第71章 牛山之木12
田垄里麦海翻涌着一片金黄, 麦穗粒粒饱满,或直直冲向苍穹,或沉甸甸地坠向地面, 每株都有自己的期盼。
很快便是丰收的时节了。
沈青黛一路走过,不知村民们辛苦小半年, 究竟能得到多少?
为免陈奉在场,贵哥有所顾忌, 沈青黛托秀姐儿, 把他约在卢季云尸身停放之处。
初时, 赵令询一时还不知要如何安置卢季云的尸身, 沈青黛知他心中想法, 他是想等案子查清后,再行定夺。于是,验尸后的第二日, 她便让人运来冰砖以降温,以此保存好卢季云的尸身。
贵哥推门进到院内,未见秀姐儿,只看到沈青黛他们三人, 便心下了然。
“各位大人,久等了。”
沈青黛示意他坐下:“今日托秀姐儿叫你前来,实属无奈之举,还望见谅。”
贵哥点头表示理解:“最近村里的传闻,我都听说了。大人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
沈青黛看着他,却并没有问案件, 而是叹道:“前日秀姐儿之事,我们听烟儿说过了。秀姐儿是个好姑娘, 我们尚在,陈桉就敢如此调戏民女,可见平日里,比这更多分的事,必定没少做。”
贵哥听她说到秀姐儿,脸上浮现一丝柔情:“秀姐儿心善又正派,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随后他嗤笑一声:“陈桉一向贪财好色,整日不做正事,泼皮一般,死了也是活该。”
赵令询抬眸看了看他,他明知自己有嫌疑,居然还口无遮拦,做此言论,一时对他充满兴趣。
沈青黛没料到他会如此直言,愣了一下道:“你讨厌他?”
贵哥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我是恨他,恨不得他死。”
说完,他笑了笑:“想必你们也是听了那些传闻,所以昨日你们才会去我之前居住的村子。没错,我就是陈奉的私生子。”
提到自己亲爹,他居然直呼其名。沈青黛记得,陈奉在场之时,他一直都是毕恭毕敬。原来,他一直都是装的。
见他不再伪装,沈青黛也不与他兜圈子:“陈榕陈桉已死,陈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可如你愿?”
贵哥不屑一笑:“这都是我应得的,我心安理得。”
施净忍不住皱眉道:“杀了人,你还心安理得?你还说陈桉是泼皮,那你又是什么?”
贵哥长眉一扬:“谁说我杀了人?虽然我一直都很恨他们,但我真的没有杀人。”
施净撇嘴道:“没有哪个杀人凶手会轻易承认杀人的,都会做一些无畏的辩解。我猜你下一句就会问,你有什么证据?”
贵哥长叹一声:“大人,我不会杀人的。若是我杀的人,陈奉第一个就不放过我。”
沈青黛问:“陈老爷对你不是一直很信任?”
贵哥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信任?他何曾信任过我。小时候在姑姑家,我就一直被他们排挤,吃着他们剩下的饭,住着下人都不住的茅草房。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处境,却放任我被人欺负。等我稍大一些,姑姑村子里闹鼠疫,全家死于灾难。只有我命大,逃过一劫。”
说起小时候,他目光变得晦暗不明:“当时,我才不过十岁。我被吓坏了,哭着跑着来找他。他呢,害怕我也有瘟疫,愣是狠心把我赶了出去。当时才过清明,夜间尚寒,晚间我就躺在草垛里,勉强过夜。那个时候,我居然怀念起了姑姑家那个潮湿破旧的草棚。”
他一声自嘲后,声音突然柔和起来:“我在村子里晃荡了两三日,饿得前胸贴后背。我几乎以为,我就要被饿死了。还是秀姐儿一家,实在看不过去,给了我几口饭吃。”
他犹自说着:“后来,他见我无事,又找来郎中瞧过,确定没有染上瘟疫,才把我接回宅内。回去后,他继续对外称我是他的侄子。慢慢地,陈榕与陈桉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们便开始针对我。小一些的时候,他们在我饭菜里放虫,在我被窝里泼水,变着法的作弄我。稍长一些,他们便排挤我,不让我插手任何家里的事,让我像条狗一样跟在他们身边。”
这么一听,贵哥在陈奉家的处境,并不比在他姑姑家好多少。
“这些年,我一直低着头在他们家生活。我曾以为,我的一辈子,就这样了,直到遇上了师傅。师傅刚过来的时候,秀姐儿常过来玩耍,我也跟着过来,时不时帮些忙。后来,师傅发现我对草药识别和记忆很有天分,便收了我当徒弟。师傅他不止教会了我医术,还教我抬起头来做人。”
他望向屋内,他知道,卢郎中的尸身就在那里。
听他提起卢季云,赵令询忍不住问道:“你也觉得,你师傅毁了慧娘的清白,还妄图在村里制造鼠疫,是罪有应得?”
贵哥脸上露出愧色:“慧娘……师傅不会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师傅是对慧娘父母下了毒,可那也是他们欺人太甚。至于鼠疫,师傅他此生都在找寻克制鼠疫的方子,他好不容易就要成功了,怎么可能会害村里的人?当初,是我太懦弱,太无能。我不敢,不敢忤逆陈奉。我看着大家红着眼,气势汹汹地拿着火把冲向师傅的住处,我退缩了。”
沈青黛无奈叹气,一个人被欺压得久了,再反抗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赵令询眸光一闪,问道:“你说慧娘父母欺人太甚,是什么意思?”
贵哥道:“一开始,是师傅先去慧娘家提亲的。那时,师傅即将研制出了克制鼠疫的药物,他此生心愿将了,便想放下一切,从此好好同慧娘一起。可是第二日,陈榕便让陈奉也去慧娘家提亲。慧娘父母本已答应了师傅与慧娘的亲事,结果转头就翻脸不认人,把慧娘定给了陈榕。慧娘得知后,哭闹着不要同陈榕定亲,慧娘的父母就把她关了起来,不准她出门。”
他忿忿道:“当初,慧娘母亲病重,没钱医治,还是师傅出手相助。没想到,他们为了钱财,竟然生生拆散了他们。”
卢季云曾经去提过亲,这点赵令询倒是没有想到。
贵哥见他们都不言语,以为他们不信,便道:“我知道,你们都不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师傅他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以往,我是胆小、有所顾忌,可现今陈家那两个畜生都死了,我成了陈奉唯一的儿子。他的一切都会是我的,他只能靠我,我没必要再怕他了。”
说到最后,他言语中满是扬眉吐气后的轻松,甚至有些癫狂。
赵令询轻瞥了他一眼,他以为陈奉能在这里稳稳立足多年,会没有什么手段,会对他没有丝毫防备,轻易把家业交到他手中。他到底,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沈青黛道:“如此一来,陈榕与陈桉的死,你岂不是有很大的嫌疑?”
贵哥微微一愣,提及自己的过往,思及现今的地位,他竟一时有些得意忘形。
不过,很快他便冷静下来:“我说过,若是我杀了他们,陈奉第一个不放过我。就说陈桉,陈榕死后,我接手了一部分家中事务,他一直看我不顺眼,处处挑刺。他特意吩咐过,他那个院子,没有他的吩咐,不准我进去。门口有老马守着,除非我有轻功,能飞过去。断肠草之毒,需要服下才有效,我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陈桉还有他的茶水。”
他们去过陈家,陈福还有老马,对他好似有所防备,他的确很难进去。
“至于陈榕,他死的时候,我同玉郎在一起。陈榕身边,除去睡觉的时辰,一直都跟着人,我根本没机会动手。”
赵令询跟着不紧不慢道:“杀人不一定非要在现场,你可以用毒。我听说,当初陈榕死的时候,是你验的。”
贵哥回道:“大人,陈奉一直不信我的,他怎么可能只让我验。玉郎,他也有一同验的。不信,你们可以叫他过来,当面问清楚。陈榕,真的不是中毒身亡。”
他言辞坚定,目光没有丝毫闪烁。
贵哥分明是最有动机杀害他们兄弟的,可若贵哥不是凶手,那凶手会是谁呢?
沈青黛低眉沉思,根据贵哥所述,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了案件。
突然,她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陈榕既一直心仪慧娘,那为何他不早日提亲,偏偏要等到卢郎中提亲后,再上门去提?”
贵哥也是一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许久,他才道:“陈榕一向自视甚高,他虽喜欢慧娘,可慧娘对他却无兴趣。他曾说过,要让慧娘心甘情愿地跟着他。等他听说慧娘要与我师傅定亲后,在家里发了好一通脾气,骂慧娘不识抬举,不配成为他的妻子。之后,陈奉听说了,亲自过去,好一顿安慰。结果第二日,他便带着礼,上门去提亲。”
这么听起来,陈榕此人,很是有些心口不一,反反复复。其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君子。
沈青黛想起昨日那个中年汉子的话,开口问道:“我听说,陈榕死后,原本说是要停几日再下葬的。结果是你说天热尸体宜腐,提议让他早日入土为安,陈奉这才匆匆下葬的。”
贵哥微微一怔,眉尖蹙起,随即舒展,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说过,陈奉一向不信我的。可那日,却有些奇怪。陈榕死后,陈奉伤心欲绝,一直哭到傍晚才停下。陈桉在外头帮着处理后事,我就在灵前陪着。当时天气尚能忍,他却一直说热。还说,天气这么热,陈榕的尸身如何耐得住。我就顺口说了一句,若是能早日入土,大哥也就能少受点罪。谁知,他竟真的听了,还逢人便说我懂事体贴。”
他们一直以为,此事是因为贵哥有嫌疑,他可能做了什么手脚,才催促着陈榕早日下葬。可听下来,这件事,似乎是陈奉的意思。
沈青黛想知道的几个问题,已经问完,便不再多言。
送走贵哥,赵令询便道:“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沈青黛想了想:“他的确是最有动机,可如他所说,他根本没有作案的机会。不过,也可能是咱们漏掉了什么细节,或者还有一些尚未发现的线索。”
赵令询点头:“方才起身时,我试了他。他没有什么内力,根本不会武功。”
施净挠头道:“搞了半天,这个贵哥也不是凶手,那凶手会是谁啊?
沈青黛微微叹气:“探案,最难查的便是动机。因为要害人的理由,实在太多。仇杀、情杀、误杀、谋财,临时起意等等皆有可能。咱们还是回到案子本身,还有已知的线索上来吧。”
赵令询低头问道:“看来,你是已经有了想法。”
沈青黛点头:“慧娘。我总觉得,在这个当口,传出她鬼魂回来之事,似乎是有人刻意引导。”
赵令询道:“你是说,陈满兄弟?”
沈青黛颔首:“没错。”
说完,赵令询便命人去请陈满兄弟,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一个人去便好,不要大张旗鼓地去,动静不要太大。”
沈青黛听罢一笑:“赵司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
一旁的施净笑道:“就是,这趟出来,我发现赵令询变了许多。不再是冰冰……”
赵令询下意识地歪头瞥向施净。
施净一看他那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立即住了嘴。
得,赵令询还是那个赵令询,只是学会了谄媚,专讨沈青开心。
陈满兄弟很快便被带来,两人突然被叫到此处,一时有些慌张,手足无措地站着。
方站定,两人便被人拉开,分别带到不同的屋内。
沈青黛同施净走进老大所在的房间,客客气气地请他落座。
陈满战战兢兢:“大人,小人还是站着吧。”
沈青黛不再同他客气:“你说那日,你们见到了慧娘的鬼魂,能说说,是在哪里遇到的吗?”
陈满慌张着低下头去:“牛山,小人之前同大人讲过的。”
沈青黛笑得温和:“我知道,可牛山这么大,具体是哪里呢?”
陈满想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半山腰。”
沈青黛依旧不紧不慢,问道:“那你们遇到慧娘的时候,她是突然出现的,还是一直在跟着你们,被发现后她有没有继续跟着?”
陈满见她问得这么详细,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才道:“慧娘她是突然出现的,我们发现后吓了一跳,撒腿就跑了。”
沈青黛点点头:“我记得你们说过,是看到了她下葬时穿的衣服,才认出她的。是不是,你们并没有看到她的脸?有没有可能,你们看到的根本不是慧娘?”
陈满下意识否定:“没错,就是慧娘,我看清楚了。”
沈青黛放下手中的杯子,向前靠了靠,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是吗,我还未见过鬼,不知道这鬼长得什么样子,可怕吗?”
陈满咽了咽口水:“就是……有些可怕,所以我们才会被吓到。”
“有多可怕?我想听听。”沈青黛继续道:“不过,在说之前,你可要想好了,免得……你和你那个兄弟,看到的不是同一个鬼。”
陈满嗫嚅着:“她披头散发,满脸是血……”
沈青黛看到有汗从他额头划过,缓缓滴落在地。
撒谎最容易暴露的便是细节,何况是还要两个人一同说出相同的细节。
沈青黛不信有鬼。若说有鬼,要不是他们心内有鬼,要不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那他们的反应应是恐惧,而不应如此闪躲。陈满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青黛见他如此,也懒得再同他绕圈子:“若是你现下说实话,我可以不追究你妨碍办案的过错。若是你执意不肯如实交代,等你兄弟出来,只要核对你们的口供,便会真相大白。到时,我们不会再给你机会。”
陈满眼神一下暗了下来,垂着头道:“大人,我说,我愿意交待。”
沈青黛坐直身子:“说吧,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陈满擦了额上的汗:“大人,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我们这么做,只是想引着大人往慧娘身上查。”
沈青黛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急忙问道:“往慧娘身上查,你知道什么?”
陈满攥着拳头,狠狠跺脚道:“慧娘她,她死得冤啊。卢郎中,他更冤啊!”
沈青黛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茶杯,她知道,卢郎中同慧娘的故事,终于要揭开帷幕了。
他顿了顿,眼神中满是悔恨:“毁了慧娘清白的,根本不是卢郎中,而是陈老爷的大儿子陈榕。”
施净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
沈青黛手中茶杯都快要被她捏碎。
她因急切以至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是如何知晓的?”
陈满半低着头:“我亲眼瞧见了。”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那日,我因伤着了手,没有下地去干活。我一个人闲着无聊,便到村内到处转悠。快到慧娘家门口的时候,我便瞧见陈榕醉醺醺地走过来。我听说,他同慧娘定了亲,但是慧娘一直闹着说不同意,他心内一直有气。我怕他醉着,看人不顺,便躲到一处草垛后。他一路走一路嚷嚷着,慧娘的哥嫂听到动静,从家里走了出来。”
他十分嫌弃地皱着眉:“这对夫妻,好吃懒做惯了。别人家都在下地干活,他们倒好,整日躺在家里睡大觉。他们看到陈榕,满脸堆笑。陈榕二话不说,扔给他们半串钱,让他们滚,他们拿着钱便喜滋滋地跑了。”
沈青黛听得揪心,她大约猜到,此时慧娘就在屋内。
作为慧娘的哥嫂,他们竟丝毫没有提慧娘考虑。
他们扔下慧娘,独自面对醉酒的陈榕,竟然只是因为半串钱。
“我当时不知道慧娘在,我压根没想到。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自从同陈榕定了亲不久,慧娘哭闹过之后,便被她父母锁在家里。我看慧娘哥嫂得了半串钱,便跟着他们,想看看热闹。他们一路朝着村头走去,眼看着就出了村,我也没了兴致,便又折了回去。我想着,为了避免碰到陈榕无故讨打,还是原路返回比较好。谁知我走到慧娘家,刚要转弯,便瞧见陈榕衣衫不整、慌慌张张从慧娘家跑了出来。”
他闭上眼睛:“我当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怕啊,我就弯腰躲在墙根,看着陈榕跑了。不一会,屋内就传来刺耳的哭喊声……”
沈青黛气得浑身颤抖,这个陈榕,就是个畜生。
施净猛地把杯子一掷:“这个王八蛋,死了活该,真是便宜了他。”
沈青黛长长舒了一口气,竭力稳住自己:“那为何最后,会传成卢郎中非礼了慧娘呢?”
陈满叹气道:“陈榕死后,陈奉对外散布谣言,说是慧娘失了清白,他儿子气不过,被活活气死了。然后他又大闹慧娘家,指责慧娘克死了他儿子。还说,毁了慧娘清白的,就是卢郎中。而慧娘的父母,亲自做了证……”
沈青黛久久沉默。
慧娘的父母,先是不顾及女儿的感受,放任伤害女儿的罪魁祸首逍遥。又不顾当初的恩情,伙同陈奉嫁祸他们的恩人。如此不仁不义之徒,真是不配为人。
门外“吱嘎”一声,随后沉重的脚步声便响起。
沈青黛知道,是赵令询出来了。
她可以想象赵令询的心情。
如赵令询坚信的一般,卢季云根本就不是品行不端之人。
他无故受到陷害,一世清明被毁,最终酿成惨剧。
她一个局外人,都觉得无比惋惜,何况是赵令询。
沈青黛也走了出来,见赵令询脸色灰白,她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赵令询眉头依旧蹙着,但还是摇头道:“无事,不用担心。”
陈满看兄弟走了出来,又见他们如此反应,便知其弟也老实交代了经过。
“各位大人,我们都已经交代了,我们真不是有心阻碍办案的。我们就是怕啊,得罪了陈老爷,我们就没法活了啊。”
沈青黛看着他们:“你们既然害怕,那为何还要散布看到慧娘鬼魂的谣言呢?”
陈满看了一眼屋内,捶着自己的心口道:“良心难安啊!卢郎中来到我们村后,我大病小病的,没少麻烦他。就算一时给不了医药钱,他也从不催促。慧娘那个丫头,我也是看着长大的。每次过来看病,她都会帮忙抓药。卢郎中他冤啊,如果没有这事,他又何至于去毒害慧娘一家。”
他的话,字字句句扎在赵令询身上。若是,他能早来一步,那该多好。
沈青黛叹了一口气:“陈奉纵容包庇陈榕,我们定不会放过他,你们只管安心便是。只是,到时需要你们作证。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你们可以放心,陈奉他犯了法,自有律法来罚,若他胆敢事后报复,我们中亭司定会负责到底。”
沈青黛字字千钧,陈满感受到他们查案的决心,思及近日良心的煎熬,两人当即跪下磕头,表示愿意作证。
两人走后,施净望着屋内卢季云焦黑的尸身出神,想他一生清白,却被逼走上杀人之路,得个如此下场,不觉感慨万千。
施净长叹一声,只见他们一个垂丧着脸,不言不语。一个看向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一个个的,别垂头丧气了,眼下已经查清了,卢郎中当初是被冤枉的,这是好事。只要咱们处置了陈奉,不就能告慰卢郎中在天之灵了。”
沈青黛缓缓抬头:“陈满的话,应该没有假。可他的话里,却有个奇怪的地方。”
赵令询抬眸,眼底一片清寒:“你是说,陈奉。”
沈青黛点头:“没错。陈奉一定知道,是陈榕毁了慧娘的清白。可他为何还要去闹?他为何一定要拉卢郎中下水?”
赵令询道:“还有,他还逼死了慧娘。我想不通,逼死慧娘对他有什么好处?事后为什么又赔给慧娘一块地?”
陈奉所做的一切,明显是有预谋,沈青黛一时也想不明白。可就在方才,赵令询的话,一下点醒了她。
虽然和陈奉打交道不多,但从仅有的一次交谈,还有村民对他形容,还有他那两个儿子来看,他多半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样的人,最在乎的便是利益。
逼死慧娘对他有什么好处?赔给慧娘一块地,他得到了什么?
被陈榕毁了清白的慧娘,慧娘被挖开空荡荡的坟墓,荒乱的草丛……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好像知道,陈奉的目的了。
第72章 牛山之木13
沈青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一股寒意涌出,瞬间汗毛直立,她竭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
她知道, 这个只是自己的想法,若想确认还需要证据。
“我想去牛山看一看。”
赵令询问:“你还是担心浸骨草?”
沈青黛摇头:“不, 我想去陈榕出事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赵令询让人找来昨日提供线索的男子, 领着他们上了牛山。
已近隅中, 山中雾气已散。青山环抱下, 绿意甚浓。
一路绿荫, 山石之上, 藤蔓盘结,时闻溪水沨沨,丝毫感受不到夏日的燥热。
几人沿着山路前行, 气喘吁吁爬到半山之上,沈青黛靠在石头上,已累得说不出话来。
施净喘着气:“还有……多久啊?”
那人指着前方:“大人,就在前面。”
沈青黛起身, 赵令询下意识伸手去扶。几人又行了数百步,终于走到了地方。
那人指着一处道:“大人,陈大公子就是在这里倒下的。”
沈青黛走上前,弯腰蹲下身去,落叶之上,确有踩踏过的杂乱痕迹。
赵令询问道:“当时,你在何处?”
那人指着背后一株桑树道:“当时我就在树杈上摘野果, 陈大公子是背对着我的。所以,他们当时并未瞧见我。”
沈青黛起身, 看了看四周:“陈榕倒下前可有什么异常?”
那人摇摇头:“他前一刻还好好的,我隔着老远都听到他在笑。他好像看中了猎物,还拉弓去射。”
对于陈榕之死,沈青黛一直觉得另有隐情。
一个身体一向健硕的人,猝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毒杀,可贵哥同玉郎一同验证过,陈榕并未有中毒的迹象。
随同的几人已经散开,在附近搜寻线索。
施净扶着颤抖的双腿,晃晃悠悠走到一棵树前,靠了上去。
“哎呦!什么东西?”
施净方一挨着树,便跳了起来。
沈青黛走近,拉起施净,凑近盯着树干一瞧,只见方才他靠的地方,竟然有一根细细的银针。
银针同树干的颜色相近,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她伸手去拔,可银针太细,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拔出。
赵令询道:“我来吧!”
说完,他把内力运至掌心,稍微一用力,银针被拔了出来。
施净看赵令询手里拿着银针,慌张道:“快扔了,你不怕有毒啊?”
赵令询道:“无碍,应该不会有毒。”
虽然如此说,然而递给沈青黛的时候,他还是谨慎地用帕子包住银针。
沈青黛接过银针:“能把这么细小的银针打入树干,看来此人功夫不弱。你在江湖上,有听闻过这种手法吗?”
赵令询想了想,眸色深沉起来:“早些年,我随师傅江湖游历时,曾遇到过一桩事。当年,我同师傅游到江州,恰逢清凤阁阁主许致无故身亡。师傅同他是故交,便去吊唁。谁料灵堂之上,许致怀有身孕的夫人一直不信他无缘无故地死去,说是有人想要害她丈夫,以图阁主之位。师傅见阁主的弟弟许远神情闪烁,便起了疑心,借着瞻仰遗容的由头,借助内力,最终逼出了他体内的银针。”
施净听得入神:“这银针入体,顶多会引起不适,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赵令询道:“银针扎在心脏以及气海、关元穴等处,中者便会胸痛,血液不通,不出片刻就能置人于死地。而且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异常。”
施净听得头皮发麻:“你是说,有人用相同的方法,杀了陈榕。”
赵令询点头:“没错。不过,这人功夫却并没有很强,甚至内力还有些弱。不然,也不会多余这一针出来。想是因为陈榕不停走动,他下手时出了偏差,这才留下这枚银针。而且,若是内力强劲,银针即便打入树干,也会深入进去,外人根本发现不了。”
领路的村民听后,吓得脸色惨白,他认定陈榕之死与贵哥有关,方才听他们一说,竟是一起江湖谋杀案,哪能不怕。
他慌忙上前:“大人,这凶手不会杀我灭口吧?”
沈青黛道:“你可有看到凶手?”
他答道:“没有,我当时一直盯着陈榕看,没有留意。而且这里林木茂密,要想藏身,太容易了。”
沈青黛安慰道:“凶手想必也很清楚这点,放心吧,他不会杀你的。”
多杀一个人,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凶手不会这个道理都不懂。
施净问:“你们觉得,是留行门的人吗?”
赵令询收起银针:“十有八九。”
提到留行门,沈青黛不由担心起来,便把赵令询拉到一边,询问浸骨草栽种在何处。
赵令询令他们先行下山,施净累得不行,不愿往上爬,便随着队伍下了山,他则带着沈青黛继续向前行。
两人走了几百步,很快来到一处陡坡边。
赵令询指着陡坡之下道:“就在下面。”
沈青黛一看,陡坡至少有五六尺高,若想下去,则要抓住旁边的藤蔓,缓缓下滑。
她正探着头往下看,便听赵令询在她耳边说道:“抓紧我。”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赵令询揽着腰,腾空而起。
风从耳边掠过,山风吹来野花草的清香。
沈青黛清浅的呼吸落在赵令询颈间,他喉结微动,一低头,正瞧见她墨发之间一片雪白的后颈。
赵令询心口狂跳,眸底一片莫名的渴望,揽住柔软腰肢的双手微微颤抖。
缓缓落到地面,赵令询才放开她。
气氛徒然微妙起来,停滞了片刻,两人才回过神。
第一次同赵令询如此亲近,沈青黛没由来红了脸。她偷偷瞄了一眼赵令询,还好,他背对着自己,不然看到她这副囧样,多尴尬。
沉默许久,赵令询才道:“就在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脚下的枯叶发出沙沙细响,像是不紧不慢的呼吸声,一下下落在两人心上。
穿过一片草丛,赵令询回头去扶沈青黛:“到了。”
见沈青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赵令询转头一看,浸骨草已经被毁了。
近百株浸骨草皆被连根拔起,此时早已枯萎成一团干草,杂乱地堆在一边。
赵令询踢开下脚边的杂草,闷闷道:“应该是季云做的。”
短短一天,从贵哥还有陈满兄弟口中,沈青黛认识了一个不同的卢季云,心内不免替他可惜。
在他下定决心要杀死慧娘父母的同时,还不忘处理掉这些毒草。
一念杀心起,一念慈悲生。
沈青黛不觉唏嘘。
赵令询长叹一声:“浸骨草已除,咱们回吧!”
两人顺着原路缓缓下山,赵令询一路沉默。
沈青黛便找话道:“你和卢郎中是怎么认识的?”
赵令询停住了脚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沈青黛,随即便移开目光。
“小时便认识了。”
赵令询贵为肃王世子,与卢季云从小便认识,那看来卢季云也是非富即贵。
“从小就认识,那卢郎中家中可是有御医?”
赵令询摇摇头:“不,他们世代居于乡野。”
沈青黛一想,赵令询多次提到他师傅,或许是同他师傅游历时遇上的。
也或许正是年少时江湖游历过,当初在登州,她一见赵令询,便被他鲜衣怒马,肆意飞扬的姿态吸引。
那时的赵令询,正是她心中少年郎的模样。
她歪头望向赵令询,茂密枝叶的阴影落在他青绿衣袍之上,随着衣袍抖动,很快支离破碎,他曾经飞扬骄横的张狂,也随之破灭。
她很想知道,这两年,赵令询究竟经历了什么。
赵令询突然转过身:“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沈青黛摇头:“下山并不太累,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咱们不在,他们怕是不好开饭。”
赵令询笑笑:“好。”
还未到院内,两人便远远听到一阵清快的欢笑声。
他们推门进院,便看到秀姐儿同烟儿坐在水池边喂鱼,一只鱼儿贪吃,正跃出水面抢她们手中的鱼饵。
秀姐儿吓了一跳,把手中的鱼饵撒了一池子,惹得烟儿哈哈大笑。
王安若依旧在石桌旁,微笑地泡着茶。
秀姐儿看到他们回来,便走上前去:“大人,今日问过贵哥了吧?贵哥虽然也讨厌陈桉,但他胆小,不敢杀人的。”
沈青黛看着眼前娇俏的两人,想起死去的慧娘,心内莫名有些难过。
“我们还在查,若他没有杀人,我们定不会冤枉他。”
秀姐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烟儿推了她一把:“怎么,你担心他啊?”
秀姐儿满脸通红:“谁担心他了?”
烟儿拍手笑道:“真是太好了,两个碍眼的坏人都死了。牛山村,终于可以平静了。”
秀姐儿也跟着喜滋滋道:“对啊,我再也不用担心被纠缠了。”
说完,她凑到沈青黛跟前,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大人,你们抓到凶手,会杀了他吗?可是,他杀了陈桉,替牛山村的人扫除了祸害,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沈青黛望着她天真的笑,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
王安若笑笑:“秀姐儿,你别被烟儿那丫头带坏了,整天净说些歪理。”
烟儿一听,不干了,气冲冲站到王安若面前:“王安若,你总喜欢在人前说我坏话。”
王安若依旧在笑:“那总比在人后说好。”
烟儿气道:“陈奉家那两个兄弟,本来就该死,秀姐儿没有说错。你看看村里,自从听说陈桉死了以后,个个高兴得合不拢嘴,人人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她一时口舌之快,待看到王安若明显垂下头去,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她心内懊悔,却不肯拉下面子认错,拉起秀姐便跑了出去。
王安若听着她们脚步声越来越远,忍不住摇着头,倒了两杯茶水推了过去:“到底是小孩子脾气,说话口无遮拦,两位大人勿怪。”
沈青黛坐下望着门外消失的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为何不把烟儿带走?”
她知道这话问得唐突,可看到烟儿那张天真无拘的笑脸,她总是会想到曾经的自己,忍不住心疼。
王安若握紧杯子,黯然一笑:“我们王家,虽然只是商贾之家,但背地里那些争斗,一点也不比那些官宦世家少。我虽是家中长子长孙,却是个瞎子,注定无法接管家业。是以家中之人,对我的恭敬,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在那个家里,连我都觉得压抑,何况烟儿呢?她生性无拘无束,我何苦把她带进牢笼之内,苦苦挣扎呢?”
说到烟儿,他脸上不自觉地挂着微笑:“第一次见到烟儿,是我还未到牛山村的时候。那时,她正被一群人追,悄悄溜进了我的马车。她仗着我看不见,在我马车上吃吃喝喝,睡了一路。马车停在牛山村,她也跟着在这里生活下来。”
“我刚到这里时,很悲观。我瞎了这么些年,早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烟儿,她一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每天都跟我讲,这里的天空有多清澈,山川有多秀美。你们看,这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烟儿打理的。春日有桃、夏日有荷,秋有野菊遍地,冬有满树琼华。她让我明白,即便是眼睛看不到,却依然可以感受到这种美好。”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生性爱自由,是这山野间畅快翱翔的鸿雁,我又岂能这么自私,非要折断她的羽翼?”
赵令询眸光落在远山之上,神情寥落。
是这样吗?当初若是他能像王安若一样,事事替她考虑,而不是一厢情愿地自以为是,是不是她便不会这么恨自己?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沈青黛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她到底想要什么?有没问过她,愿不愿意跟你走?或许,她愿意呢。她的羽翼,或许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王安若愕然。
是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听过烟儿的意思。他自以为是地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却从来没问过她,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赵令询默默望着沈青黛,眼中有些茫然。
沈青黛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云淡风轻得仿佛世界只是面前这杯茶。
一瞬间,他好像懂了什么。
沈青黛三人草草吃了午饭,便赶去陈奉家。
陈桉之死虽未有眉目,但陈榕之死却已是了然。
在路上,沈青黛提议要开棺验尸,以做最后的确认。
施净不懂为何她坚持要开棺,此事已经基本可以认定,就是一桩凶杀案。
赵令询很赞同沈青黛的决定,一来是因为探案要严谨,二来他也是想借此事,把卢郎中受冤之事公之于众。
三人方到陈奉家,陈福见他们再次登门,不知又是何缘故,把他们引至花厅,慌忙去请陈奉。
过了一会,陈奉才不慌不忙走来。
“各位大人久等了,一直在忙吾儿丧事,招待不周,还请大人见谅。”
赵令询客气道:“不知二公子何日出殡,好歹相识一场,我们也好送送。”
陈奉听他此言,不觉面上有光:“准备尚不周全,两日后才能下葬。大人事务繁忙,还能抽时间过来,真乃吾儿之荣幸。”
沈青黛放下杯盏:“听闻陈老爷一向对大公子疼爱有加,依我看,陈老爷只怕是更加疼爱二公子吧。”
陈奉微微一愣:“沈大人,何出此言?”
沈青黛道:“当日,大公子无故身亡,陈老爷以天热尸体不易久放为由,仓促间便为大公子出殡。我听说,才两日就下葬了。怎么到了二公子这里,却不嫌天热,非要准备好再下葬呢?”
陈奉被问得哑口无言,许久才悲道:“大儿突然辞世,难免思虑不周。”
沈青黛继续问道:“我听说,陈大公子在和慧娘定亲之前,慧娘已经同卢郎中定了亲,此事可真?”
陈奉抬起头来:“不知。榕儿一直喜欢慧娘,这个人人皆知。他向慧娘提亲,慧娘家应了下来,这合情合理,没有什么不妥吧,大人?”
赵令询懒得与他周旋,冷哼一声:“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要等到卢郎中提亲之后登门,贵公子,还真会选时辰。”
陈奉隐忍着回道:“大人,犬子已故,还望对逝者给予起码的尊重。”
沈青黛想问的话,已经问得差不多,见赵令询已经有些不耐,便直接开启今日的话题。
她缓缓道:“昨日在村内打听二公子之事,谁知碰到一个知情人。说是大公子之死,有蹊跷。他亲眼看到大公子到牛山打猎,也是在拉弓射箭之际,突然倒地而亡。不知,此人所言是否属实。”
陈奉一听,生怕沈青黛再给他挖坑,仔细斟酌了一下,便道:“大人,此人多半是胡言乱语。村里人都知道,我儿是被慧娘那个扫把星给气死的,是她克死了我儿。”
沈青黛不紧不慢道:“那陈老爷的意思是,大公子是死在了家中。”
陈奉点头道:“没错。”
沈青黛佯装不解道:“那这就怪了。”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手帕,递了上去。
陈奉一脸疑惑地接过帕子,打开一看,是一枚银针。
他不解道:“大人,这是何意?”
沈青黛解释道:“这枚银针,是根据那名村民所述,在大公子事发之地找到的。我们怀疑,有人用银针刺破了大公子的心脉,这才导致大公子当场身亡。”
陈奉双手止不住颤抖,一脸不可置信:“当真?”
沈青黛道:“银针是在大公子背后的树干上发现的。我们看了高度,那个位置,应该是直冲着大公子的心脉去的。”
陈奉抓紧椅靠扶手,狠狠道:“到底是谁要害吾儿?”
沈青黛如实道:“目前还尚未可知,不过,只要陈老爷答应一个条件,或许,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陈奉紧握拳头的双手缓缓放松:“什么条件?大人但讲无妨。”
沈青黛定定道:“开棺验尸。”
陈奉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你说什么,开棺?你们要开我儿的棺?”
施净被他吓了一跳,开个棺,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赵令询淡淡瞥了他一眼:“没错,开棺。怎么,陈老爷不愿意?”
陈奉稍稍平静了一下,缓缓落座:“大人,入土为安。我儿已经下葬了,何苦要去打扰他,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沈青黛道:“方才陈老爷听说大公子是被人所害,好像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凶手,怎么如今一说开棺,便反悔了?”
陈奉长叹一口气:“各位大人,若我儿真是被人害死,我无论如何都会助大人找到凶手,只是挖坟这样的事,有辱斯文,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施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就有辱斯文了?
沈青黛接着道:“可是,这是最有效的方式。从尸体身上得到的信息,往往才是最快并且最有效的。我们有最好的仵作在此,陈老爷尽管放心。只有检查了大少爷的尸身,我们才能得到更多线索,尽快破案。”
施净听沈青黛这么夸自己,不由挺直了胸膛。
然而陈奉却依旧犹疑:“大人,事发突然,还容我考虑一下。”
赵令询冷哼一声,正准备驳斥,却发现沈青黛同他使了个眼色。
他强忍着不满,同沈青黛一起告辞。
出了陈宅,赵令询便问:“中亭司有查案之职,开棺验尸,不必得到他的首肯。”
沈青黛轻声解释着:“我知道,你心内有气。相信我,你若想好好出气,不妨等一等。”
施净笑道:“你卖什么关子呢?”
沈青黛笑笑:“陈榕陈桉多半是陈奉纵容出来的,不能便宜了他。”
施净点头:“没错。不过这个陈奉,方才的表现,有些奇怪。”
沈青黛笑笑:“怎么奇怪了,说说?”
施净清清嗓子开始分析:“在说到开棺前,陈奉明明表现得很气愤。可就在说要开棺之后,咱们都亮出证据了,他却迟疑了,明显是不想要开棺。”
沈青黛示意他继续:“所以呢?”
施净接着道:“根据以往案子的经验,谁阻止开棺验尸,谁的嫌疑就最大。像那个杜家的表小姐戴舒锦,还有钟小姐的亲爹。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杀害陈榕的真凶,就是陈奉。”
赵令询听他前面分析得有板有眼,却得出如此结论,摇着头走开了。
沈青黛摸着额头:“看到出来,你用心了。”
施净嘴角才方翘起,就听沈青黛说道:“但是,作案的动机呢,也要考虑进去,还有……作案能力。”
赵令询轻笑一声:“你觉得,就陈奉那个养尊处优的样子,能把银针打入到枝干内?”
施净见两人笑着走远,咳嗽一声,慢慢追了上去。
三人才走到石桥边,赵世元已经再次等候多时。
“大人,有发现。”
赵令询眸光一闪:“什么发现?”
赵世元道:“我们根据大人的吩咐,在卢郎中的住处派了人手远远看着,就在方才,抓到一个人。他鬼鬼祟祟地在废墟中扒拉,我们的人当场给逮了个正着。”
沈青黛问道:“人呢,他可有交待为何出现在那里?”
赵世元笑道:“都交待了,他说是陈老爷让他去的。说是,要找一个什么簪子。”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视一望,难道,是他们之前发现的那个簪子?
陈奉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一个簪子,那个簪子,或许有什么线索。
沈青黛道:“放心,簪子我放在房间。我的东西,都有机关,别人拿不走。”
赵令询这才放下心来。
沈青黛看了看天色,缓缓道:“簪子的事先等等,今夜,咱们恐怕有些忙。”
月色如水,风吹着草丛沙沙作响,萤火虫鬼火般闪烁。
月影下,四五个人猫着腰慢慢在一座坟前停了下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开始挖!”
沈青黛缓缓起身,随手往天空扔了一个烟花。
沉寂的牛山村一下热闹了起来。
自用过晚饭,他们就听说,中亭司的大人们今晚要捉鬼。
到时,若捉到鬼,他们会以烟花为信号,示意其余人等。
他们等了一个晚上,一见到烟花,纷纷披衣起身,循着烟花的方向跑去。
“陈老爷,挖坟啊?你这几个人手,多慢啊,要不要我们帮你啊!”
提前埋伏在四周的捕快们纷纷起身,燃起了火把。
火把照亮了四周,陈奉被暴露在火光中,无处可躲。
赵令询厉声道:“挖啊,给我接着挖。”
几人本就心虚,一听赵令询发话,又见四个捕快个个手持长刀,吓得捡起铁锹挖了起来。
很快,陈榕的黑棺便露了出来。
牛山村听到动静,爱凑热闹的村民正好赶到,连里长都跑了过来。
里长接着火把的光亮一看:“这……这不是陈榕的坟吗?”
村民议论声四起:“不是说捉鬼吗,怎么挖起坟来了?”
“之前慧娘那个坟,不就是被人挖了,怎么陈榕的坟也被挖了?”
“现场挖啊?陈奉也在,就这么让人挖?”
赵令询冷声对几人道:“抬出来!”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正犹疑着,只见四个捕快已经抽出长刀,吓得马上绑了绳子,合力把棺木给抬了上来。
赵令询看了看沈青黛,见她点了点头,便道:“开棺!”
陈奉猛地扑了上去:“不能开啊,大人。”
赵令询冷笑道:“你带着人,深夜来此,不就是想要开棺吗,怎么现在反而不让开了。来人,把他给我拉走,开棺。”
四人紧张得手脚冒汗,咬着牙,齐力推开了棺盖。
“咚”地一声,棺盖重重落在地上。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啊”地一声尖叫了出来。
众人缓缓望去,不觉汗毛倒立。
陈榕的棺木中,赫然躺着两个人。
第73章 牛山之木14
黑漆漆的棺木内, 两个身穿大红喜服的男女,静静的躺着。
饶是一向冷静的里长,此刻也止不住浑身颤抖:“陈老爷,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青黛看着棺木内的尸身,幽幽道:“如果我没猜错, 这具女尸,应该就是慧娘吧。”
里长借着火光, 小心翼翼地瞧了瞧, 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样:“是慧娘没错。不过, 这怎么可能啊?我可是亲眼看到慧娘下葬的。”
沈青黛听他确认是慧娘, 只觉得心内翻涌, 让她几欲呕吐出来。
生前被陈榕毁了清白,死后居然还要和这样的人躺在同一副棺材内。
“把慧娘抬出来。”她一刻都无法忍受。
赵令询朝着四人道:“愣着作甚,抬出来, 先放到棺盖内。”
四人早已被赵令询的气势吓到,此刻已是言听计从。
陈奉却冲了上去,拦在棺木前:“我们家下了聘礼,她就是我们家的人。死后埋在一起, 有何不可?”
赵令询冷声道:“大宣明令规定,严禁嫁殇,违者杖三十,徒半年。”
里长被气到颤抖,村子内连续死人已经让他这个里长焦头烂额,眼下又出了这样有违伦理的丑事,他这一年又白干了。
他指着陈奉道:“前两日慧娘的坟被挖, 竟然是你让人做的?”
沈青黛摇摇头:“不,慧娘早在下葬当日, 便被挖了出来。”
她转向陈奉:“今日我们登门拜访,告知陈榕很有可能是被人杀害,你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挖坟,是想先确认他是否是被人害死吧?还有,最重要的是,你听我们说要验尸,怕慧娘的尸身被我们发现,想提前把她的尸身再次转移是不是?”
陈奉嘴硬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我儿是被慧娘克死的。今日我们来此,不过是白日里听大人提到我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内想念,想过来看看我儿而已。”
沈青黛冷笑道:“半夜过来坟前看儿子,陈老爷也太别出心裁了。而且,仅仅是因为想念,过来看看,还需要拿着铁锹吗?”
众人纷纷摇头,他们又不是傻子,这样的理由很难让人信服。
沈青黛看他还不死心,继续道:“当初,可是有人亲眼看到,陈榕是在山上打猎的时候出的事,他是被人抬回去的,陈老爷会不知?此事只要找到当日把他抬回去的那些人,细细审问,你说,他们会不会招?”
众人平日里虽对陈家兄弟及陈奉不满,奈何他们都要靠着陈奉过活,一直敢怒不敢言,唯他的命是从。可眼下,听闻陈奉要罚半年,便知眼前几位大人是想做实事之人。三位大人来势汹汹,只怕陈奉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仗着暗夜里看不清人脸,人群中开始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陈榕不是气死的啊?”
“我早说了,陈榕那一身膘,多壮实,怎么可能被气死?”
“既然陈老爷知道,陈榕不是被气死的,怎么还跑去慧娘家闹?而且……咦,太渗人了。”
陈奉还在辩解:“大人,我说过了,我们家出了聘礼,慧娘就是我们家的人。这件事说到底,只是私事。”
沈青黛厉声道:“私事?你明知自己儿子不是病死,还刻意跑到慧娘家去闹,生生逼死了慧娘,是蓄意为之吧。你逼死了慧娘,又串通慧娘的家人,特意选了一块荒草地,来作为慧娘的坟墓,为的便是方便晚间去挖坟吧。”
里长气道:“陈老爷,原来你不是因为逼死慧娘,感到后悔,才给到她一块墓地的。你是一早便算计好了,要让慧娘为你儿子配阴婚。你这是,要把咱们牛山村的声誉给毁了啊。”
沈青黛看了看棺木中的慧娘,缓缓道:“陈老爷所做的,又岂止这一件。你们可知,当初毁了慧娘清白的是谁?”
说完,她扫了一眼围观的村民:“毁了慧娘清白的,不是卢郎中,而是陈奉的大儿子陈榕。”
村民们目瞪口呆,纷纷道:“怎么可能?慧娘父母哥嫂亲口说的,是卢郎中毁了慧娘啊。”
陈奉喊道:“你胡说,不是我儿子,就是卢郎中做的。”
沈青黛冷笑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我们有人证,明日午时,就在在村头祠堂前进行公开审理,是与不是,到时自会见分晓。”
赵令询看着围观的村民:“都散了吧,若是没看够,明日可去祠堂前去看。”
村民们一个个意犹未尽,三三两两地往回走,一路走一路议论,迫不及待地等着明日的审理。
赵世元先押着陈奉回了住处,随同的几人把慧娘同陈榕抬到安置卢郎中的冰室。
施净即刻收拾了工具,对尸体进行剖验。
赵令询看几人已经有些疲累,便让他们先行休息。他则与沈青黛留下,等待施净的验尸结果。
昏黄的烛光下,施净终于收起了刀,取下护手。
他把在陈榕体内取到的银针递了过去:“一共三枚,入你之前所言,分别在心脏、气海穴、关元穴处。”
赵令询接过银针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施净点点头:“银针的位置没错,但是方向却有点意思。”
沈青黛来了兴致:“怎么说?”
施净重新带上护手,拿起银针,随手拿了一个供果,把针插了上去。
沈青黛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赵令询却是看了出来:“斜的。”
施净道:“没错,银针是斜着向上插入的。”
沈青黛一下懂了:“我知道了,陈榕倒下的地方,是山上的一处平地,若是一个身形与他相差无几的人来说,针应当是平的。而现在针是向上的,那就说明,凶手的身形与他有一定差距。”
施净点着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虽然,我们还不能判定凶手是谁,不过这起码是条线索。”
沈青黛十分赞同:“这次凶手神出鬼没,实在很难发现有用的线索。你能发现这个细节,已是十分不易。”
说完,她看了一眼一边的慧姐:“慧娘呢,可有什么异常?”
施净摇摇头:“一切正常,就是自缢而亡。”
沈青黛长叹一口气:“明日,先把慧娘葬了吧!”
赵令询看着漆黑的夜色:“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忙,先回去吧。”
三人回到住处,沈青黛想起白日提到的簪子,便想让赵令询与施净一起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施净打着哈欠:“沈公子,你是铁打的啊,这一天累都累死了。你饶了我吧,我要睡觉。”
沈青黛毫无睡意,目光幽幽望向赵令询。
赵令询目光转到一边:“我同你去看。”
沈青黛生怕赵令询会跑一样,拉着他进了屋内。
窗口瓷瓶内插了一把新鲜的野花,檀香隐隐浮在半空,让人神形放松。
沈青黛让赵令询随意坐,她则走到柜子边,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
赵令询一看便知,锁同钥匙皆是特意定制的。
沈青黛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匣子。
她把匣子放在桌面上,赵令询一看,匣子上竟然还有机关。
沈青黛轻轻一笑,十分熟练地拨动着上面的机关,缓缓把锁打开。
她把簪子递过去:“以你对卢郎中的了解,这个簪子会有什么用?”
赵令询接过簪子,有些为难:“这个,其实我并不知。一来,我并未见过季云他买过簪子。二来……我也未买过簪子,实在不知,能有什么用。”
沈青黛忍不住笑了:“簪子能有什么用,自然是女子装饰之用。”
赵令询指着簪子道:“季云行医一流,眼光却不太好。这个簪子,也太粗了一些,着实有些浮夸。”
沈青黛抿着嘴:“听你这么说,赵司正眼光应是不错,那将来世子妃有福了。”
赵令询微微一怔,痴痴地望着沈青黛,灯光下一张俊脸竟微微有些泛红。
沈青黛突然就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自赵令询游玩登州,在那场初日宴会遇见之后,嫡姐就一直告诫过她,肃王世子很是纨绔,在京城名声就极不好,最喜作弄人,傲慢无礼得紧,见了他要躲着点。
她本也未放在心上,可听得多了,难免会受到影响。加之,赵令询总会莫名其妙地招惹她,慢慢地就对他生了偏见。她忘了,自己最初见到赵令询的时候,分明是有些喜欢他的。
后来,她和赵令询的相处,总不是很愉快。
有次她刚被三夫人呵斥一番,一腔委屈,无处发泄,只能蹲在假山后生闷气。
一朵火红的石榴花砸过来,正落在她脚边。
他一身红衣,从树上跳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霍然起身,连连后退。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捡起地上的石头便朝他扔去。
他歪头躲过,从地上捡起更多的石子,塞在她手里。
“来啊,再砸。”他笑得有些挑衅。
她本就一肚子火,被他一击,连连朝他扔了几颗。
他边躲边笑:“这才对嘛。”
她扔累了,气也消了,便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令询依旧在身后叫道:“怎么不砸了,我还没玩够呢!”
现在想来,那时,他大约是看她一个人闷闷不乐,想逗她开心吧。
可惜,后来发生种种,在大姐时刻“好心”的提醒下,她对他成见越来越深。最后,还说出了那样伤人的话……
沈青黛难得见到这样的赵令询,怎么年龄大了些,反而含蓄起来了。
她突然起了要逗他的心思,拿起簪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发什么呆呢,莫不是想谁家小姐了?”
赵令询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角挂着莫名的微笑,垂下头去。
突然,赵令询一把抓住沈青黛的手。
沈青黛整个人被他猛地一拉,整个人下意识地倾在他跟前。
四目相对,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只余星空点亮了山野,无处不见柔情。
沈青黛屏住呼吸,悄然垂下眼眸。
许久,赵令询才意识到不妥,忙放开了她的手:“不是,我是要拿簪子。”
沈青黛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簪子递了过去。
赵令询接过簪子:“这簪子不对,瞧着分量挺足,敲起人来,却丝毫不疼。”
说罢,他对着簪子顶部用力一掰,簪子竟是空心的。一张纸卷着,塞在里面。
第74章 牛山之木15
沈青黛同赵令询对视了一眼, 眸光中满是惊喜。
赵令询轻轻取出纸张,缓缓打开,微微发黄的纸张铺展在眼前。
沈青黛拿起一张, 看了一眼,惊道:“是药方, 是治疗鼠疫的药方。”
原来,陈奉竟一直暗暗觊觎卢郎中的药方。
灯火忽明忽暗, 暗夜的风无孔不入, 两人的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天色大亮, 晨间鸡鸣不绝, 山花随风轻摇, 炊烟袅袅,烟火不绝。
沈青黛被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收拾好之后, 便推门出去。
赵令询正好从外晨练回来,施净也打着哈欠出了房门。
烟儿看到她出来,便上前问道:“是真的吗,你们找到慧娘的尸身了?”
沈青黛被她晃得有些晕, 十分木然地点点头。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晚之事,今日便传遍了。
王安若在旁说道:“烟儿,大人们忙了一晚,想是饿了,先吃饭再说。”
听王安若这么一说, 沈青黛果觉有些饿了。
今日早饭较往日略微丰盛,常安还特意蒸了一笼香软的猪肉大葱包。
烟儿夹起一个大肉包, 方啃了一口,还是忍不住问道:“沈大人,慧娘现在何处,我和秀姐儿想去看看她。”
王安若轻轻敲了她一下:“吃饭的时候,哪来这么多话。”
他转向沈青黛:“沈大人勿怪,一早秀姐儿来过,说是你们昨夜抓到陈奉去挖坟,发现了慧娘的尸身。”
沈青黛放下筷子,轻声道:“无事,烟儿也是担忧她的小姐妹。你放心,慧娘的尸身已经被我们安置好了,就在存放卢郎中尸身的冰屋。”
烟儿手中的筷子狠狠地朝桌上戳去:“该死的陈榕,杀千刀的。怎么样,我就说,卢郎中不是那样的人吧?”
整个牛山村,一直信任卢郎中的,从始至终只有两个小姑娘。
赵令询不知为何,方才一直在低眉沉思,听到烟儿的话后,忍不住抬眸看了看她。
烟儿还觉得不解气:“陈榕的尸身也在,他也配和慧娘在一个屋内?以我说,那个陈榕,挫骨扬灰了最好。”
常安忍不住皱眉:“一个姑娘家,整日喊打喊杀的,若不是我们公子替你兜着,不知被打多少回了。”
烟儿看了看王安若,得意道:“王安若都没说什么,还轮不到你管我。”
一句把常安噎住,他不怒反笑:“再过几日,我们便要走了,到时候看谁还纵着你。”
烟儿扬起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明亮的双眸一下暗淡无光,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头不再说话。
王安若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略带责备:“常安,你明知烟儿就那个脾气,同她争什么?”
自知晓王安若要离开,烟儿表面上虽装作不在乎,可是谁都清楚,她很失落。
她最要面子,一直不敢向王安若开口,询问能不能带她。
如今常安的话,让她更加肯定,王安若从未想过要带她走。
少了烟儿叽叽喳喳,饭桌上气氛徒然冷了下来。
匆匆吃过早饭,因距午时尚早,沈青黛三人便前往赵世元落脚处。
昨日抓到那个,在卢郎中住处鬼鬼祟祟之人,一直被扣在那里。他们昨晚带着人去守陈奉,还没来得及详细审问。
还有,慧娘和卢郎中尸身如何处置,也是个问题。
烟儿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发呆,看他们往外走,便跟了上去,嚷着要见慧娘的尸身。沈青黛想了想,便让她一起跟着。
路过秀姐儿家,烟儿特意跑过去叫了她。
几人来到赵世元落脚处,捕快们已经早早等在院内。
沈青黛对烟儿道:“慧娘已经死去多日,现下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你们只远远看上一眼便好。”
烟儿看看秀姐,见秀姐有些怯怯的,便点了点头。
两人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秀姐儿就忍不住哭了起来,烟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还好,大人们已经把慧娘救了出来,不用再和那个畜生在一处了。”
秀姐儿抽泣道:“慧娘她太可怜了。”
烟儿拉着她的手:“慧娘不能这么下葬,咱们去镇上帮她买件新衣裳吧,让她走得体面一点。”
秀姐儿擦了眼泪,两人告别沈青黛三人,拉着手走了出去。
田垄之间,两道靓丽的身影向着朝阳跑去,她们带着质朴的感情,为慧娘带去最后的慰藉。
沈青黛看着她们消失的身影,缓缓回过头来。
“慧娘还是葬在她原本的墓地吧,至于卢郎中,你怎么想?”
赵令询望着屋内:“我想,他应该希望葬在慧娘身边吧。他害死了慧娘父母,可却是慧娘父母陷害他在先。人都死了,恩怨纠葛,谁又能说得清呢!”
沈青黛点点头:“好,等审问过陈奉,就安排卢郎中还有慧娘下葬吧。”
赵世元提着人进来,那人一看到赵令询他们,直接跪了下来。
他们一瞧,是老熟人,陈福。
“大人,草民真的没有害人啊,我能招的都招了啊。我家中正忙着呢,大人就放……”
赵令询被他吵得头疼:“住口,吵什么。”
陈福缩着脖子,跪在一边不敢再嚷。
沈青黛问道:“你说是陈奉让你去找簪子的?”
陈福点着头:“没错,就是陈老爷吩咐的,昨日我都交待了。”
沈青黛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道:“他不让其他人去,只让你去,莫非你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簪子?还有,簪子里的秘密?”
陈福抬头,一脸错愕:“大人都知道了?”
果真如此,陈奉早已知晓卢郎中研制好了克制鼠疫的药物,他想要得到药方。
沈青黛淡淡点头:“你昨夜关押在此,怕是不知,陈奉已经昨夜已经被捕。”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因为慧娘被辱,还有配阴婚之事。”
陈福更是震惊:“连这些大人都知道了。”
沈青黛道:“没错,陈奉先是包庇自己儿子犯罪,诬陷他人,又逼死慧娘为其子配阴婚,已经触犯了大宣律法,被押了起来。陈奉,已经完了。”
陈福一听她说陈奉完了,马上磕头道:“大人,您想知道什么,我都交待。那些事,都是陈奉让我们做的,我们也是被逼的啊。”
赵令询眸光一沉:“陈奉以前做过的那些龌龊事,都有哪些是你参与的,老实交待。”
他这话问的,好像是已经掌握了陈奉所有越矩之事,只是过来确认一下而已。
陈福不住点着头:“我都说,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有一日,贵哥从卢郎中那里回来,他很兴奋。贵哥一直被两位公子打压着,难得有这么兴奋的时候。那日,老爷心情还不错,便顺口问他为何如此高兴。贵哥说,卢郎中很快就能研制出对付鼠疫的药物了,他再也不用怕鼠疫了。”
贵哥自幼养在其姑姑家,当初姑姑一家都死于鼠疫,这件事为他带来的阴影可想而知。卢郎中研制出抑制鼠疫的药物,最高兴的莫过于他。
陈福接着道:“贵哥的一句话,老爷却上心了,他想着,若是能把这个药方弄到手,好好利用,那就是坐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账。他动了心,便让我陪着去见了卢郎中。老爷出了五百两来买他的药方,谁知卢郎中他一口回绝。老爷咬牙加到了八百两,八百两啊,那卢郎中,又拒绝了。他不但拒绝,还把老爷赶了出去,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卖药方。”
药方中有浸骨草,浸骨草毒性难以把控,这才是卢郎中顾及的地方。
“老爷很生气,回来一直骂卢郎中不识好歹。后来,老爷不知从哪听说,慧娘同卢郎中的关系。他知道大公子也喜欢慧娘,就打起了慧娘的主意。那时卢郎中已经向慧娘家提了亲,慧娘父母也同意了。大公子听说慧娘定给了卢郎中,很生气。他骂慧娘是个水性杨花的烂女人,要娶个更漂亮的回来。”
三人听得眉头直皱,这父子两个,还真是一样的无耻。
“老爷听后,便去劝大公子,坚持让他娶慧娘。大公子不知道老爷的目的,还单纯以为,老爷是看重慧娘的人品。于是,老爷便带着大公子上门提亲。老爷给了五十两的聘礼,慧娘父母哪见过这么多钱,当场便收下了。”
沈青黛道:“陈奉是想用慧娘的婚事,逼迫卢郎中交出药方?”
这么说的话,其实陈榕从头到尾并不知情,陈奉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利用。
陈满点头:“没错,老爷正是这么想的。谁知道,会发生后面这些糟心事啊。”
“慧娘听说父母瞒着她,把她定给了大公子之后,便大闹一场,扬言死都不会嫁给大公子。她父母怒斥她不懂事,一气之下,便把她关了起来,让她哥嫂整日看着,不许她与卢郎中相见。”
也就是这一关,便关出了后面这些事。
“后面的事,你们大约是知道了。大公子见慧娘一直闹,心有不甘,趁着喝了点酒,就……就跑去慧娘家,毁了她的清白。”
赵令询沉声问:“卢郎中,他可知晓此事?”
慧娘被关期间,卢郎中不可能会毫无作为。
陈福道:“知道。那些日子,老爷让我盯着卢郎中,他一直时不时到慧娘家附近去转。那日,慧娘出事后不久,他便知道了。他很生气,一个人跑到老爷家,要找大公子问个明白。大公子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老爷便出来让他不要乱说。卢郎中不依不饶,非要见大公子。老爷怕事情闹大,便让人捆了卢郎中,打了一顿,并警告他,慧娘已经是陈家的媳妇,没人会信她的话。若他再闹,只会让慧娘名誉扫地。”
赵令询狠狠拍着桌子:“陈奉他好大的胆。”
他清楚季云的为人,他一向心善,即便是寻常人,也会毫不犹豫地维护,何况是他深爱的女子。为了慧娘,他不得不妥协。
施净看了看赵令询,他既是赵令询的朋友,也算是有后台,为何不找人求助呢?
“卢郎中行医多年,保不齐会认识些达官显贵,陈奉就不怕他会去告?”
陈满苦笑一声:“告?找谁告去,且不说老爷在京城后台强硬,单就说牛山村,他根本就走不出。”
沈青黛想起他提过,出村之路被掉落的山石封住之事,这才明白过来。
“一直有人在监视卢郎中?还有,村口的巨石,也是陈奉搞的鬼吧?”
陈满点点头:“是,除我以外,还有人负责监视,他根本没机会出去。而且,出了事之后,慧娘一直神情恍惚,他也舍不得离开慧娘。”
“其实老爷根本不在乎,大公子能不能娶慧娘。慧娘,只是他用来牵制卢郎中的工具。大公子突然对慧娘动手,一下打乱了老爷的计划,再想通过商定拿到药方,已经不可能了。就在这时,大公子上山打猎,莫名其妙地死在山上。回来之后,老爷伤心欲绝,让人查验,毫无结果,他也就打消了疑心,以为只是个意外。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说大公子未有子嗣,到了地下孤单,不如扎个新娘陪他。”
也就是这句话,让陈奉动起了歪心思。
“当夜,老爷便找到慧娘父母,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指认卢郎中毁了慧娘的清白。起初,慧娘父母还有些犹豫。后来,老爷又说,愿意把他们所种的土地送给他们,他们便欢天喜地接受了。”
陈奉此人,尤擅攻心。对付卢郎中是,对付慧娘父母更是。
“大公子死后第二日,老爷便跑到慧娘家,骂慧娘克死了大公子,还把慧娘失了清白之事,闹得人尽皆知。慧娘失了清白后,虽恍恍惚惚,但听老爷颠倒黑白,她拼命上前想去解释,却被她哥嫂拦着,不让她说话。”
摊上这样的家人,慧娘一个弱女子根本无力反抗。
沈青黛问道:“慧娘为何会心甘情愿自缢?”
陈满道:“众人散去,慧娘找到了老爷。她还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家人,早就将她卖了。她想以命换命,用自己的命,来为大公子偿命,以此来换取家人和卢郎中的平安。老爷,默许了。”
三人听完,只觉胸口堵得慌。
陈奉先是利用慧娘的感情,将卢郎中牢牢攥在手心,又利用她的善良,逼迫她自缢来为自己儿子配阴婚。
一个人究竟可以有多恶,他们算是见识到了。
事到如今,沈青黛才明白,卢郎中为何疯一般杀了慧娘父母,还要杀了陈奉。
前者,为了金钱,不顾自己女儿的死活;后者,先是毁了慧娘的名声,又将她活活逼死。
他们的冷漠贪婪,将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生生折辱至如斯地步。
赵令询再也听不下去,他猛地起身,一字一句道:“陈奉,必须死。”
第75章 牛山之木16
陈奉的确是这场悲剧的源头, 因为他的贪念,害死了慧娘,逼得卢郎中愤恨杀人。
可是, 他们都明白,根据大宣的律法, 根本不足以治他死罪。
沈青黛明白赵令询此时的心情,若是她的亲人朋友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 她也未必能冷静得下来。
可他们是中亭司的司正, 他们查案是为了真相, 为了这世间有公义。
若他们滥用权力, 那和那些肆意杀人的凶手, 又有什么区别。
赵令询此时气愤到了极点,他恨不得一刀去结果了陈奉。
施净跟着忿忿道:“他都把人逼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还能好好活着, 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沈青黛瞪了施净一眼,忙上前拉住赵令询:“赵令询,你冷静一点,陈奉是该死, 不过他要死在正义之下,死在律法之下,而不是死于你的权力之手。”
她见赵令询不为所动,急道:“陈奉他生性残暴,我相信,这些年他所犯之罪,并不止这些。咱们慢慢搜集他犯事的证据, 到时数罪并罚,他不会有好结果的。相信我, 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好吗?”
赵令询低头看了一眼沈青黛,脸色虽未见好转,但还是坐了下去。
沈青黛这才放下心来,接着问:“陈奉怎么知道,簪子里有秘密的?”
陈福一脸茫然:“什么秘密,我不知道,老爷只是说,那根簪子很值钱。”
也是,簪子内可能藏着药方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只是,她有些疑惑,陈奉是如何知道药方藏在簪子内的。
赵令询冷声问道:“卢郎中是怎么死的,是不是陈奉下的手?”
陈福猛地摇头:“不是。陈老爷为了药方,只是派我们暗中监视卢郎中。后来,卢郎中先是毒死了慧娘夫妇,又对老爷下了手。老爷差点死了,哪有精力去安排杀人。他捡回一条命后,对卢郎中恨之入骨,便不再与他周旋,直接煽动村民,企图逼迫卢郎中交出药方。若不是几位大人,我们都还以为,卢郎中是被烧死的。”
话已问毕,随行人员做好记录,便让陈福签字画押。
陈福听他们语气已经知晓,陈奉这次即便不死,也很难东山再起,于是十分利落地画了押。
正午已至,祠堂前杨树下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陈奉被赵世元押着带上来,与第一次相见时刻意表现出的儒雅不同,此刻他眼神里贪婪与狠厉不再掩饰,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下山偷猎被抓的凶狼,随时等着反扑。
赵令询坐下,冷冷地盯着他:“陈奉,近日村中多起案件皆与你有关,你可有什么要交待的?”
陈奉仰着头:“大人,据我所知,中亭司只负责命案吧。我是为我儿配了阴婚,可我没有杀人,你们无权审问我。你们应当把我移交到顺天府,而不是在这私设刑堂。”
陈奉在京城多年,果然比一般村民知道得多。
赵令询淡淡扫了他一眼:“卢郎中和慧娘的死,牵涉太多,与陈榕陈桉脱不了干系。今日审你,本就是为查命案,有何不妥?至于私设刑堂,完全是无稽之谈,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和来私设之说?”
陈奉道:“我没有杀人,慧娘是自缢,卢郎中是被人毒杀,与我何干?”
赵令询今日本就是要让陈奉声名扫地,为死去的卢郎中还有慧娘讨回公道,方才不过是走个形式。见围观之人已经开始指着陈奉议论纷纷,也不再与他废口舌,便让人传陈满兄弟上来。
陈满兄弟上来,看到上方端坐的赵令询与沈青黛,再看看狼狈的陈奉,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浑然没了往日的光鲜。
两人方才的忐忑一下去了大半,一口气把当初陈榕毁了慧姐清白之事的经过,前前后后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霎时,群情激愤。
“竟然是陈榕干的,他也太丧心病狂了,慧姐多好的孩子啊。”
“陈榕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心狠手辣的。这些年,他对我们的压榨还少吗?”
“陈老爷也太不地道了,明知是陈榕干的,竟然还诬陷卢郎中?”
“卢郎中,对啊,真是可惜啊。卢郎中之前一直替我看老寒腿,他这一去啊,我的腿,这冬天是没法过了。”
“是啊,还有我这头疼病,这些天没吃药,又疼得厉害。”
“卢郎中也是平白得了无妄之灾,怎么就被陈老爷给诬陷上了。还有,慧娘一家,也都不是东西,明知道不是卢郎中做的,也跟着诬赖人卢郎中。”
村民们想起了卢郎中的好,开始替他打抱不平。
赵令询又命人传陈福上来。
陈福方才已远远听到村民的议论,此刻过来作证,事无巨细地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同时还不忘装一下可怜,哭诉自己都是被陈奉欺压,被逼无奈才做了帮凶。
听他讲完,人群中有个声音惊呼:“舅舅,原来是你。当初,是你刻意引导我说出,慧娘一家三口中的是鼠疫,你竟连我也利用。”
说话的是贵哥,此刻才反应过来的他,痛心疾首。
当初,正是因为怀疑卢郎中在村内散播鼠疫,村民才愤怒之下,放火烧了他的房子。
“丧尽天良啊,怎么这么黑心肝。”
“他不是一贯如此,若不是黑着心肝,怎么能想做出配阴婚这么缺德的事来?”
“卢郎中在这里这么久,原来是为了研制抑制鼠疫的药物,是咱们误会了他啊。”
“是啊,都怪这个陈奉,如果不是他,咱们怎么会冤枉了好人!”
有几个村民愤怒不已,捡起地上的土块,朝着陈奉扔去。
赵令询只是冷冷地看着,却并不制止。
沈青黛看着沸腾的人群,对着陈奉进行审判和指点,不知为何,却想到了卢郎中。
当初,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指天骂地的站在卢郎中门前。
有一瞬,她甚至有些庆幸卢郎中死得早,没有亲眼看到这副让人窒息的场面。
陈奉只是平静地盯着人群,一言不发,像个事外人一样。
人群中,突然有人冲出,跪了下来。
“大人,请替草民做主啊。我要状告陈奉,他哄骗我签下假的契约,侵占我家农田。”
接着又有几人站了出来:“大人,草民们也要告。陈奉他明明租我们五亩田,仗着我们不会计算,却骗我说签了六亩。”
“大人,草民替我那不能下床的二弟,状告陈奉。前两年,我二弟与他发生口角,他一怒之下,让人把我二弟打残。可怜我二弟,至今瘫痪在床啊。”
往日里受到陈奉欺压的村民纷纷站了出来。
赵令询冷冷地看着陈奉:“你包庇儿子奸污,诬赖他人;罔顾伦理,私配阴婚;危言耸听,煽动村民闹事;侵占他人良田,坑害他人租佃立契;打架斗殴,横行乡里,这桩桩件件,你觉得你还能有活路?”
陈奉站直了身子,拂去身上的尘土,面对围观的村民,眼中露出狠厉之色:“你们一个个的,说得如此大义凛然,真是好一副恶心的嘴脸。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一贯蛇血心肠,好,既然你们知道我心术不正,为何还要信我,跟着我一起到去卢郎中家逼问?”
村民个个面红耳赤:“那还不是你煽动我们,说是卢郎中制造鼠疫?”
陈奉狂笑:“我说你们就信?我竟不知道,你们对我如此信任。卢郎中为人如何,你们平日里不是不知,可是为什么我一说他在村里制造鼠疫,你们一个个的都信了?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你们怕死,你们怕得要命。哈哈哈……”
“你们一个个的骂我贪婪,骂我黑心肝,你们又好到哪里去了?你们不贪婪,是因为,你们没有还没有享受到钱财带来的欢愉,若是让你们坐上我的位置,只怕会比我贪婪百倍千倍。”
他理了理衣衫:“墙倒众人推罢了,以前是卢郎中,今日是我,没有什么区别?”
“住口!”
一道清朗响亮的声音,带着怒气自人群中传出。
玉郎从人群中走出,他微微颤抖:“你凭什么和师傅比,就你也配?”
陈奉笑着看向玉郎:“玉郎啊,我记得,当初可是你亲口指认的,是你师傅杀了慧娘父母。你还说,他不配做你的师傅,怎么如今又改口了?”
玉郎赤红着脸,眼眶发红:“你个畜生!”
陈奉笑得残忍:“骂吧,骂我也不能减轻你的负罪感。可惜啊,卢郎中已经死了,我还活着。”
玉郎发疯似地叫着,上前就想撕打,被里长死命拦着。
“玉郎,我的儿啊,你冷静一点,卢郎中已经死了。”
玉郎呆呆地看着里长,许久,他垂下眼睛,缓缓转过身去,行尸走肉般离开人群。
陈奉由赵世元看押,准备带回顺天府受审。
顺天府如今连着两个案子协同中亭司办理,对中亭司早已另眼相看。何况近日圣上严查贪腐渎职之事,相信即便是贵为吏部尚书,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包庇陈奉。退一万步讲,若魏尚书敢徇私,也要过了赵令询这关才行。
陈奉此次,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
卢郎中冤屈已经洗刷,赵令询也终于松下一口气,准备找个日子将他安葬。
说到安葬的日子,还有坟墓,沈青黛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让人去把陈满兄弟找来。
陈满兄弟很快被叫了过来,两人刚指认了陈奉,少了几分愧疚,此刻浑身轻松。
“大人找草民可是为了陈奉一事,大人尽管放心,若是还需要到京城作证,草民们也是愿的。”
沈青黛道:“不是。我是想问你们,慧娘的坟墓,是你们挖的吗?”
两人愣了一下,很快摇头否认:“我们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只是在村内散布了谣言而已。我们并不知慧娘被……不是我们。”
沈青黛凝眸望着渐暗的天色:“或许我们之前一直都想错了,凶手杀人,可能和留行门并无干系。”
第76章 牛山之木17
根据之前得到的线索, 沈青黛他们一致认为,杀害陈榕与陈桉的,极有可能是留行门的人。
他们在此多日, 村子前前后后跑了个遍,赵世元也早把村中所有人家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除陈奉早年生活在京城, 其余村民,几乎世世代代在此, 有许多人甚至连村子都未曾走出过。
牛山村的村民, 会用毒, 并且还会功夫的, 应该没有。
他们一直下意识认为, 留行门的人,潜伏在此,是为了浸骨草, 甚至有可能为此杀死卢郎中。
可浸骨草早已被毁,虽未查明卢郎中身亡的真正原因,不过卢郎中突生变故,皆是因陈奉贪婪而起, 与留行门应并无多大干系。
赵令询问:“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沈青黛颔首:“慧娘的坟若不是陈满兄弟所挖,那挖开慧娘坟墓的,必定是知情人。他似乎是在引导我们,一步步查出卢郎中杀人与慧娘自缢的真相。对整个案件如此清晰的,除了我们,便只有凶手。所以,我怀疑, 引导我们查案之人,正是杀死陈榕与陈桉兄弟的凶手。”
施净摸着头, 满脸不解:“这就怪了,照这么说,他好像并不是为了钱财或者利益,倒更像是报仇。”
的确,若单单是为了留行门的任务,凶手根本没必要节外生枝,刻意引导他们去查卢郎中还有慧娘之事。
赵令询思索片刻:“若如你猜测,凶手杀死陈榕与陈桉,又引导我们查出季云与慧娘之事,那他必定对陈奉一家充满恨意,那为何陈奉能无事?”
话音方落,沈青黛与赵令询两两相望:“糟了!快走!”
他们一路跑到赵世元住处,发现赵世元还有另外两名捕快正躺在地上,一旁桌上的饭菜已经吃去大半。
赵令询让施净留下看着三人,他则同沈青黛前往关押陈奉的屋内。
赵令询把沈青黛护在身后,猛地推开房门。
借着傍晚微弱的光,只见一道黑影被高高吊起。衣襟因风而起,整个人幽魂一般飘飘荡荡。
赵令询拔剑斩断绳子,陈奉咚地一声摔在地上。他用手在鼻尖一探,摇了摇头。
陈奉已经死了。
赵世元他们被施净泼了点水,已经醒来。待他进来看到地上的陈奉,立即上前请罪。
赵令询摆摆手:“此处毕竟不是中亭司,你们难免防范不够,也不全是你们的错。”
施净十分熟练地上前去验尸。
沈青黛问道:“怎么回事?”
赵世元垂头道:“今日审判了陈奉,我们几个高兴,便喝了点小酒。”
他立刻解释道:“我们真的没有多喝,只一人喝了一碗,就醉倒了。”
赵世元的酒量,赵令询知道,莫说区区一碗,便是一两坛,也是喝不醉的。
沈青黛和赵令询换了个眼神,酒中多半被人下了药。
趁着施净对尸体初步检查的空隙,他们来到桌前。赵令询拎起酒坛,把酒倒在地上,对着坛底一看,果见有一些细碎的白色粉末。
沈青黛问道:“这酒哪来的?”
赵世元道:“玉郎送来的,说是里长见我们辛苦,特送来自家酿的酒。我们推迟不过,就留了下来。不过,我们没有白拿,偷偷塞了几个铜板给他。”
玉郎跟随卢郎中学医两年,若要制出区区一点迷药,根本不在话下。
赵世元反应过来:“不是吧,杀死陈奉的,是玉郎?”
赵令询把坛子放回桌面:“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你们即刻去里长家中,把玉郎叫来问话。”
回到屋内,施净已经验完,正在收拾器具。
沈青黛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施净边收拾东西边回道:“他头部有撞击痕迹,颈部由下颚蔓延至耳后,勒痕由深至浅,应是先被人打晕,而后被吊在房梁之上勒死的。”
沈青黛点点头:“死亡时间呢?”
施净看了看尸身:“周身尚未僵硬,未见明显尸斑,应在半个时辰之内。”
赵令询扫了一眼屋内,未见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陈奉虽虚了点,但也不过四十余岁,可对方却轻易将他打晕,继而吊在房梁之上,可见是有些功夫在身。”
沈青黛想了想:“你觉得那个玉郎,会武功吗?”
赵令询道:“之前并未怀疑过他,所以未曾试探过,不好说。”
沈青黛道:“那待会等他过来,试他一试。”
赵令询点了点头。
五月的天气,尽管已是傍晚,依旧有些燥热。
沈青黛跑了一路,已经微微出汗,正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细汗。
赵令询见状,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子。
突然,他停了下来:“你们看这里。”
沈青黛走过去一瞧,窗边一个大脚印出现在眼前,像是杀人之后,跳窗而逃时留下的。
施净用手比划了一下:“这脚印,好像同我的差不多。”
沈青黛四处张望着,目光缓缓落在绳索之上。
她走过去,捡起被赵令询斩断的绳索,细细一看,只见其中几小段有些许磨损的痕迹,绳索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些碎屑。
她掏出手帕,用手细细挑出碎屑。
施净上前道:“这是什么?”
赵令询看了看:“像是木屑。”
沈青黛包了起来,指着其中一小段道:“这里并不在房梁处,更不在陈奉脖颈处,却有磨损的痕迹。”
施净本想凑近去看,刚往前凑了一点,便捏住鼻子:“这什么味啊,这么难闻?”
赵令询听闻,拿起嗅了嗅,皱着眉头又拿远了。
沈青黛一向鼻子灵敏,只远远闻了一下,便想起来了:“陈桉出事的晚上,曾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事后咱们去过现场,这绳子上的味道,同现场残留的味道一样。”
赵令询低眸一想:“磨损的地方,应是绑在树上的痕迹,还有木屑或许是那个时候拉扯中留下的。”
施净道:“照这么说,当日对着陈桉泼脏水的,就是凶手。”
沈青黛看着窗口的脚印,还有勒死陈奉的绳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三人正思索着,赵世元已带人匆匆忙忙赶回。
赵令询看了看他们身后,并未看到玉郎:“人呢?”
赵世元喘着气:“玉郎不见了。”
沈青黛惊道:“怎么会不见呢,审理陈奉的时候他还在。”
赵世元接着道:“我们过去找他,里长说他回去后,发呆了一会,便说要出去走走,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沈青黛眉头轻蹙:“那这么说,里长并未让他送过酒水?”
赵世元点头:“对,里长压根不知道这事。”
沈青黛略想了一下:“陈奉被关押过来之后,都有谁来过?”
赵世元凝眉片刻便道:“最先过来的是秀姐儿同烟儿,她们说是帮慧娘买了衣物。审问陈奉的时候,她们不在,大约是来的路上听到了风声,搁下衣服后,她们便对着陈奉那边骂了几句。”
“然后就是贵哥,他说对不起卢郎中,要过来祭拜一下。不过我们只让他远远看了一眼,他看过卢郎中便走了。也是心狠啊,自己亲爹在那关着,他愣是一眼都没去瞧。”
“最后便是玉郎,他过来送酒。”
赵令询看了一眼赵世元:“留一人守着尸身,你们去找玉郎。”
赵世元让其中一个捕快留下,他则转身就走。
沈青黛叫住他:“等等,你们可以先去里长那里。玉郎不见,他肯定比我们更着急。”
赵令询最后扫了一眼屋内,从地上拿起绳子,便让众人退了出去。
沈青黛看他拿着绳子,开口道:“看来你也注意到了。”
赵令询点头:“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便没有放在心上。”
施净撇撇嘴:“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沈青黛歪头看了他一眼:“谁让你不好好观察,只顾着吃。你都没有发现常安的手有些奇怪?”
看他还是不解,沈青黛接着道:“陈桉死的那日,我们瞧见,常安双手有明显勒痕。”
施净点了点头:“我懂了,你们是说,当日对陈桉泼脏水的是常安。那真这么说,常安就是杀死陈奉的凶手。”
赵令询道:“我们也只是猜测,还需回去找到常安验证。”
三人走过石桥,一路回到住处。
王安若听到响动,从屋内走出,又仔细辨认了一会,才笑道:“是你们回来了?”
烟儿也懒洋洋地走出,有气无力道:“是你们啊。”
沈青黛笑笑:“你看起来有些失望?”
烟儿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眼光一瞥,落在赵令询手中的绳子上:“你遇到常安了?”
赵令询见她一直瞧着绳子,便举了起来:“你为何这么说?”
烟儿用手一指:“你手里拿的,不就是常安平日上山砍柴时,捆绑柴火的绳子?”
沈青黛抓住绳子,问道:“绳子都一样,你怎么确定这个是常安的?”
烟儿走上前去,指着一端道:“你看,这里有火烧的痕迹。是我不小心烧的,当初常安还骂我来着,我可都记着呢。”
赵令询眸色一凝:“常安还没回来?”
“这几日用柴比较多,他见柴不够,便上山砍柴去了。”
烟儿说完,向门外张望几下:“都这个时辰了,他应该回来了啊!”
沈青黛同赵令询对望一眼,常安也不见了。
赵令询转身看向王安若:“王公子,常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的,可会功夫?”
王安若听出他话里的意味,眉头蹙起:“大人,可是常安犯了什么事?”
赵令询举起绳子,突然想起,他是个瞎子,便又放了下来。
“陈奉死了,勒死陈奉的,就是这根绳子。”
王安若扶着石桌,缓缓坐下:“大约五年前,有次我外出医治眼睛,在路边救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常安。他本是个镖师,走镖途中遇到山匪,货物被抢走,人也被打伤。他在我家修养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恢复。得知他货物丢失,回去不好交代,我便借了他几十两银子。后来,他变卖了家财,抵了货物,便来寻我。我见他无处可去,便让他留下,此后他就一直跟着我。”
五年前遇到的,镖师,沈青黛默默思索着。
烟儿听了半日才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常安杀了陈奉。可是,常安与陈奉并没有什么仇啊。难不成,山匪还是陈奉不成?”
施净猛地一拍脑袋:“对啊,这样就说通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陈奉,很可能就是当初的山匪。常安在此两年,就是为了报仇。”
王安若摇摇头:“不对,我救常安的地方,距离此地甚远。”
沈青黛从方才便一直低眉沉思,施净忍不住推了推她。
沈青黛问道:“平日里,常安和陈奉一家有过交道吗?与他们相处如何?”
王安若道:“据我所知,应该没有。常安除了照顾我日常,便只有去卢郎中处,还有砍柴时才会出去。”
烟儿也跟着点头道:“常安一向独来独往的,在村中并无相熟之人。每次去上牛山砍柴,也都是一个人,应该不会与陈奉一家有什么交道。”
沈青黛嘱咐两人:“我们还要出去一趟,这些日子不太平,你们关好门窗,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要外出。”
烟儿听完,似乎有些怕了,紧紧拉着王安若的胳膊。
待走得远些,赵令询方问:“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施净接道:“这么明显的事,当然是去找常安了。”
沈青黛摇摇头:“不,赵世元他们出去找玉郎,若是常安隐藏起来,同样也可以找到。”
施净不解:“那咱们出来做什么,只要安安静静地等着找到常安不就好了。”
赵令询凝眸道:“陈奉之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沈青黛点点头:“走,去停尸处,我要确认一件事。”
夜色沉沉,屋内灯火摇曳,沈青黛望着草人上的银针,皱着眉头。
赵令询轻声道:“你不是早已想到了,否则也不会回来验证。”
施净双手抓着头发:“每次都是这样,你们又知道凶手是谁了是不是?”
沈青黛轻叹一声:“先回吧,我有些累了。”
一路上施净不停追问,都被赵令询冷冷地瞪了回去。
“你安静点,没看到她在想事情。”
三人沉默着回到住处,才到门口,赵令询徒然一惊,下意识将两人挡在身后。
沈青黛用力一嗅,风中飘来隐隐的血腥味。
赵令询眼神示意两人小心,沈青黛忙摸向袖间的百花针。
赵令询轻轻推开大门,三人方小心翼翼地走进院中,浑身戒备瞬间变成了惊恐。
借着惨淡的月光,只见地上一片湿漉漉的鲜红,王安若与烟儿倒在地上,生死未卜。
第77章 牛山之木18
沈青黛蹲下身去, 在两人鼻间一探,长舒一口气。
还好,人都还活着。
王安若呼吸还算平稳, 只是烟儿,情况不太好。
三人把他们抬进屋内, 借着灯光看去。王安若只是衣带上染上了血,并无伤痕。烟儿腹部中了一刀, 血还在流。
沈青黛忙找来布条, 先替烟儿包扎了伤口。
暂时止住了血, 沈青黛抬眸看了一眼赵令询。
赵令询会意:“玉郎不在, 只能去找贵哥了。天黑路不好走, 我去吧。”
沈青黛点点头:“路上小心。”
施净一听赵令询要走,忙起身拉住他:“你要出去?凶手、还有留行门的人可能就在附近,你要走了, 万一他们杀过来,我们怎么办?”
沈青黛看了施净一眼:“要不,你跟他一起?”
施净点着头,拉着赵令询的衣角:“对对对, 跟着赵令询安全。”
赵令询一把掰开他的手:“你消停点,这会很安全。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后面这一句却是对着沈青黛说的。
沈青黛定眸道:“放心,去吧。”
看着赵令询消失在黑夜,施净忙从袖中掏出沈青黛为他准备的神机弩。
夜寂无声,凉凉的月光透过雕窗,漏在王安若与烟儿身上。
沈青黛久久望着两人, 脸上尽是惋惜之色。
烛影摇晃,晃乱了沈青黛的心神。她方起身剪短了灯芯, 便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施净一脸戒备,紧紧抓住神机弩。
门被推开,赵令询带着贵哥走了进来。
施净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神机弩。
贵哥看到床上血淋淋的两人,吓了一跳,慌忙放下药箱,上前去查看。
“王公子无事,应该只是暂时昏迷了。”
待检查完烟儿的伤口,贵哥脸色沉了几分。他仔细清理了伤口,小心地上了药,才轻轻包扎起来。
“烟儿中这一刀,差点就要了她的命,不过有惊无险,明日一早应该能醒过来。明日,我再过来换药。”
听他这么说,几人才放下心来。
贵哥方才过来,就看到屋内被翻得一片狼藉,这会才得空问道:“遭贼了?我们这虽然有几个小偷小摸惯了的,可杀人却是不敢的。”
沈青黛摇头道:“应当不是。”
来时路上,赵令询已经同贵哥说过,陈奉死了。
他对陈奉并无什么感情,乍闻他的死讯,也无多大波澜。
陈奉一死,未被充公的田地与铺子,自然就落到他的名下,他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欣喜。
可眼见王安若与烟儿被害,他还是有些不安。
他低声问道:“是凶手干的吗?以我和陈奉的关系,他会不会杀了我啊?”
赵令询淡淡扫了他一眼:“我送你吧。”
送走了贵哥,沈青黛看施净一脸疲惫,便道:“这里有我守着,你先安心睡一觉。”
施净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没事,我可以坚持。”
沈青黛笑了:“你若是不放心回房,就趴在桌上睡吧。放心,赵令询马上就会回来。”
施净见被看穿心思,也懒得再装,索性回屋拿了被褥,铺了张席子睡在一边。
待收拾好,施净累得两眼一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门大开着,赵令询与沈青黛并肩坐在门槛前。
柔和的月光落在两人直挺的肩头,模糊了两人的轮廓。
施净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却无端地心安。
他嘴角带着微笑,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
啾啾鸟鸣于山前,远山朦朦胧胧的雾气已被吹散,白云轻抹,山光无限。
施净被一阵鸡鸣吵醒,睁眼一看,沈青黛与赵令询正坐在屋外饮茶。
他方起身坐下,才喝了一杯茶,赵世元便带人过来。
赵令询问:“人没找到?”
赵世元低着头:“村子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找到人。”
沈青黛却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放下茶杯,对着赵令询点点头。
赵令询让赵世元靠近,轻声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
赵世元诧异道:“世子怎知一定在那?”
赵令询只是道:“你带人去看看,应当错不了。找到人后,带到这。”
施净看着赵世元离开,问道:“你们就这么坐着,今日不查案了?”
沈青黛笑笑:“等玉郎被找回也不迟。”
赵世元方走片刻,就听屋内一阵细微的响动,王安若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因昨日受了伤,常安又不在身边照料,他眼上的白绫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么多日以来,沈青黛第一次看清王安若的眼睛。
尽管他是个瞎子,可那双眼睛却好看极了。
他的眼珠是褐色的,颜色淡淡的,看人的时候,如同他的人一样,温柔从容。
他似乎有些不习惯眼上没有白纱,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住眼睛。
他循着声音,朝着沈青黛道:“大人,烟儿怎么样了?”
赵令询起身,把他扶到石桌前。
沈青黛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放心,还活着。”
王安若肩膀微微放下,脸色稍稍舒展。
沈青黛问道:“昨日是怎么回事,我们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王安若长眉皱起:“我不信常安会害人,昨日一直让烟儿点着灯,等他回来。晚些时候,我在屋内听到动静,便让烟儿去开门。谁知烟儿刚出去,我就听到了她的惨叫声,于是连忙跑了出去。我一走到院内,就感觉脚底有些粘,这才闻到有血腥之气。我担心烟儿的安慰,还未蹲下身去查看,便被人从背后打晕了过去。”
王安若本就看不到,又被人从背后打晕,自然不知道是何人动的手。
沈青黛低眸想着王安若的话,一时无言。
王安若还有些不放心:“烟儿真的没事吗?虽然看不到,可是我感觉到了,好多血。”
赵令询道:“贵哥昨夜来过,已经上了药,待会他会过来换药。”
王安若听到是贵哥过来医治,便问:“玉郎不是离得更近?”
当然,还有一句,他没有说出口,玉郎的医术更好。
赵令询看了他一眼:“玉郎不见了。”
王安若有些愕然:“不见了,玉郎也出事了?”
沈青黛解释道:“玉郎给守卫陈奉的捕快送去了迷药,给了凶手可乘之机。玉郎,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王安若沉默了片刻,说道:“若玉郎是帮凶,那常安更不可能是凶手,玉郎与常安根本就没什么交情。”
施净道:“这事也不一定非要有交情,你看玉郎昨日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一定恨极了陈奉。只要稍加刺激,很容易被人利用。”
沈青黛想了想:“陈桉出事前,曾被人泼过污水。我们事后发现,是有人用绳子在树上绑了污水桶,等到陈桉经过时,拉动绑在桶上的绳子,才导致他被泼了一身。”
王安若道:“你们就是因为这根绳子,才怀疑的常安。”
他叹道:“当日,常安砍柴回来,看到我受了伤,知晓是陈桉所为,他的确很生气。我猜,往陈桉身上泼脏水之事,确实有可能是他做的。他跟了我许多年,始终对我照顾有加,最见不得我受气。”
话还未完,他又自嘲道:“这些年,为了这双眼睛,我颠破流离,比这更偏的地方都去过。若他是坏人,你说,我一个瞎子,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若他是为了报仇,又为何会白白浪费这么些年?”
听得出,王安若对常安很是信任。
除此之外,沈青黛还听出来了,王安若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很在意自己的眼睛。
她突然就想起了烟儿的话。那日,烟儿曾对着他说:你当真稀罕当个瞎子?
烟儿,果然是最懂王安若的人。
说话间,贵哥已经提着药箱过来。
王安若听到贵哥的声音,上前拉住他,又问了一遍:“贵哥,烟儿真的无事?”
贵哥笑笑:“王公子放心,烟儿的伤,看着惊险,实际却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养几日。”
几人跟着贵哥进屋,看着贵哥熟练地帮烟儿换了药。
贵哥包扎好伤口道:“烟儿姑娘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她可曾醒过?”
沈青黛摇头:“昨日昏迷以来,还未醒过。”
王安若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贵哥安慰道:“无事,只需稍等片刻,她便会醒来。”
“世子,人找到了。”
一道欣喜的声音远远传来,是赵世元。
几人跨到院内,正见赵世元押着玉郎进来。
一见到赵令询,赵世元便喜道:“世子真是神了,我们根据世子所说,上了牛山,快到峰顶的时候,顺着斜坡滑下去,果真就找到。”
赵令询指着沈青黛,笑了笑:“是她先想到的。”
玉郎浑身沾满了泥土,双眼茫然中带着一丝恐惶恐。沈青黛才看他一眼,他便很快垂下头去。
沈青黛走到他跟前:“玉郎,赵捕头他们的酒是不是你送的?”
玉郎点了点头,却不敢抬眸。
沈青黛问道:“你可知酒内有迷药?”
玉郎依旧点头。
沈青黛又问:“酒是谁让你送的?”
玉郎猛地抬起眼眸,随即摇头否认:“没有,是我自己送的。”
沈青黛轻声道:“陈奉死了,若你不好好交待,那你就有很大的嫌疑。杀人是要砍头的,你知不知道?”
玉郎眼眶里含着泪水,攥紧拳头:“酒是我送的,人也是我杀的,你们抓我吧。”
贵哥上前拉住玉郎:“你说什么呢,就你,怎么可能杀人?玉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玉郎甩开他的手臂,怒道:“人就是我杀的,陈奉他该死,他害死了师傅,他死有余辜。”
沈青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出凶手了?你以为只要你咬口不说,我们就不知道吗?”
众人抬头望向沈青黛,王安若摸索着走到她跟前:“大人,您知道凶手是谁了?是常安吗?”
沈青黛轻叹一声:“不是,凶手另有其人。”
赵世元同施净急忙问道:“那是谁,是留行门的人吗?”
沈青黛艰难转身,缓缓抬手,指向屋内。
院内顿时鸦雀无声。
王安若看不见,见众人突然没了声音,急忙问道:“大人,您倒是说啊。”
“凶手……就是烟儿。”
第78章 牛山之木(完)
王安若愣了片刻, 一脸不可置信:“大人,怎么可能是烟儿?不可能的,她不是也被凶手刺了一刀?”
贵哥也跟着摇头道:“大人, 烟儿平时是蛮横了些,可要说她杀人, 这不太可能吧。”
沈青黛看向一旁的玉郎:“你藏身之地,是不是烟儿告诉你的?陈奉死的那日, 你亲眼瞧见了是不是?你这样, 不是在帮她, 也帮不了任何人。”
玉郎抬起头来, 呆呆地看着沈青黛, 嘴唇动了几下,就要张开口。
“咳咳……”
屋内传来一声轻咳,烟儿捂着腹部, 翻身下床。
她倚门而立,原本饱满鲜活的一张小圆脸,此刻却格外惨白。日光映在她的脸上,整张脸晶莹剔透得白玉一般。
“好多人, 你们都在啊,是过来看我的吗?”她笑得一如既往地天真。
“烟儿,你醒了?”王安若止不住欣喜,忙上前拉住烟儿。
看到王安若如此担忧,烟儿突然红了眼眶:“王安若,我好疼啊!”
王安若轻声道:“是我没照顾好你,都怪我。”
沈青黛长叹一口气:“烟儿, 事到如今,你还不认吗?陈奉一家三口, 都是你杀的吧?”
烟儿拉着王安若的衣袖,眼神中带着乞求:“王安若,咱们走吧,他们都是坏人。”
王安若一动不动,他问:“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人是烟儿杀的,你可有证据?”
沈青黛看着一脸委屈的烟儿,缓缓道:“牛山村第一个死的,是陈榕。我们开棺验尸,发现他是被银针封住了血脉。施净验尸时发现,银针刺入时,是斜着向上的。也就是说,凶手身长在陈榕之下。如此一来,常安就不可能是凶手。”
施净频频点头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昨夜你们扎的草人,是陈榕的身量,你们是想根据银针的倾斜方式,来判断凶手的身长。”
沈青黛颔首:“我原以为,凶手身量仅仅是略低于陈榕,可我却错了。我们试了多次,最终确定了凶手的身量,仅是四尺六寸左右。若是有疑,诸位可拿草人一试。”
王安若客气道:“仅凭身长怎么说就是烟儿,大人会不会太武断了点?”
沈青黛望向赵令询,他接道:“若是如此,的确不够周详。不过,能用银针封住穴位,凶手必有内力在身。前日晨间早饭之际,说到慧娘尸身被寻回,烟儿似乎有些生气,她下意识地拿起手中的筷子朝桌上戳去。可是,筷子碰到桌面的时候,她却停住了手。”
他抬头看着烟儿:“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后来,我才意识到,你是怕内力不受控制,若扎下去,会暴露你会功夫的事实。”
烟儿咳嗽两声:“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内力。若是不信,你大可一试。”
赵令询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内力不算上乘,若是受了重伤,内力会不稳,此时若再封住几个穴位,根本查不出内力。”
烟儿笑笑:“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没有证据。”
赵令询不紧不慢道:“你的伤总会好,封住的穴位也不可能长久。”
烟儿脸色微变,随即嘴角勾着一丝微笑。
沈青黛看向烟儿:“若陈榕之死,你还能辩解。可陈桉与陈奉之死,你却无可辩驳。”
“陈桉死后那日,我们起得格外晚。起初,我只以为是山间幽静,以至于睡得有些沉。可是很快,我便觉察到不对。赵令询曾说,他每日都会晨起练武,这么些年极少间断,几乎养成了卯时必起的习惯。可那日,他却起得迟了。很明显,有人在我们的饭食中下了迷药。”
施净想了想,不住点头:“对,赵令询这家伙,比更漏还准。”
沈青黛接着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并无直接证据。直到,陈奉也死了。”
“去到陈奉死亡现场,我便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我才意识到,是线索太多。凶手前两次杀人,皆是干净利落。可这次,现场留下了太多线索,倒显得有些刻意。你故意留下一双大脚印,还有吊死陈奉的那条绳索,为的就是,引导我们将矛头指向常安。”
“我虽然对你有所怀疑,可还是没有实际证据。于是,我们便拿着绳索回去,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果然,你一看到绳索,便主动告知,那是常安捆柴所用。”
烟儿冷冷看着沈青黛:“那本就是常安之物,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沈青黛举起绳子:“你太心急了。你急于把一切都推到常安头上,所以,你便想办法坐实,绳子就是常安的。于是,你便编出绳子曾被你无意中烧过的谎言。”
烟儿面无表情:“绳子的确被我烧过,我没有撒谎。”
沈青黛微微叹息:“绳子的确被你烧过,不过,不是曾经,而是昨日。”
“相处多日,我发现,你还真是毫无生活经验。你仔细看看,这绳索烧过的痕迹,分明是新的。”
沈青黛在绳索被烧过的地方,拿手使劲一捻,缓缓举起手来,只见指腹上一道黑色痕迹。
“你还说,你没有撒谎吗?”
烟儿看着她举起的右手,也不再装,她娇俏一笑:“沈大人,你这个人,真是聪明的让人讨厌。”
王安若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失望道:“烟儿,真的是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人?”
烟儿委屈地看着王安若:“你为什么要凶我?他们都是坏人,是他们该死。”
赵令询愤然道:“那卢郎中呢,他也该死吗,为什么连他都不放过?”
烟儿气道:“你凶什么,卢郎中不是我杀的,他是自杀的。”
赵令询脸上怒气瞬间化为愕然,季云是自杀的?
烟儿叹了一口气:“我怎么会杀他呢,他也是我半个师傅啊。”
她抬眸望向沈青黛:“你让他们都出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沈青黛看看左右,指着赵令询与施净:“他们要留下。”
烟儿笑了一下,点点头。
待人全部退出,院内只余他们四人,还有王安若。
沈青黛道:“现在只有我们了,你可以说了吧。”
烟儿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你们能找到玉郎,想必是知道了浸骨草,那我的身份你们必然也知道了。”
沈青黛点头:“没错,你是留行门的人。”
王安若眉头微皱:“留行门?”
沈青黛看了看烟儿:“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
烟儿嘴角勾起薄笑:“王安若,你不是问我是什么人吗?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是一个杀手。”
她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神情淡然得有些不像她:指元由口.口裙巴.爸叁铃七妻.呜三陆“我自幼便无父无母,一直跟着一个老乞丐讨饭吃。六岁那年,机缘巧合被留行门收留。他们把我安排到一间密室内,整日好吃好喝。我还以为自己走运了,哪里能知道,他们只是把我当成毒罐子。整整一年的时间,我都被他们用来试炼各种毒物,中了毒医,医好了又毒。中的毒多了,竟慢慢成了个小毒物。”
她吃吃一笑:“你们不知道,那些毒蝎毒蛇见到我都不敢张口。他们慢慢发现,我竟然毒不死,就把我当宝一样供了起来。”
王安若鼻尖酸楚,哽咽道:“烟儿,别说了。”
烟儿笑了笑:“我倒是庆幸,自己成了个小毒物,从此在留行门内,没人敢再招惹我。”
沈青黛看她笑得一脸天真,略微有些心酸。
她缓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你为何会来牛山村,你又是如何知道浸骨草的?”
烟儿道:“我虽擅长下毒,却不擅解毒。上头为了让我学会解毒,便让我跟着卢郎中来了这里。浸骨草,是我无意中发现的。”
王安若失神道:“既然你是留行门的人,只要完成任务便好,为什么要杀了陈奉他们?”
沈青黛静静地看着他,他是真不知道吗?烟儿杀人,多半是因为他啊。
烟儿盯着王安若看了片刻,垂下头去:“在这生活两年,我第一次感受了有人疼有人爱的滋味。卢郎中,他像父亲一样,教我学医术,从来不嫌我吵闹,更不嫌我笨。慧娘还有秀姐儿,她们待我像亲妹妹一样,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要我喜欢,都会让给我。还有……你,不管我做错了什么,惹了什么祸,你从不骂我……慢慢的,我习惯了这种生活,我多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不变。”
她脸色徒然一变:“可是,那个陈榕,他毁了这一切。他竟要娶慧娘。他是个什么东西,他配吗?”
沈青黛道:“所以,你便杀了他。”
烟儿点点头,她感伤道:“是啊。我以为,只要杀了他,慧娘就能同卢郎中在一起。可是,到最后……”
她抱着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杀了陈榕后,我便一直陪着王安若,在家帮他换药。谁知不过短短两日,慧娘死了,卢郎中也死了。”
她眼中充满怒火:“我找到卢郎中的时候,他已经喝下了毒药。他说,他杀了慧娘父母和陈奉,还连累了无辜之人,他是罪人。他就是迂腐,不过杀了几个恶人,有什么错。”
烟儿自幼混迹底层,又在留行门这种地方长大,对她来说,这世间的善恶,完全就是以自己为标准。凡是对她好的,就是善,凡是她讨厌的,就都是恶。
她望向王安若,眼中泛着泪光:“卢郎中死了,王安若的眼治不好了。王安若,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想让大家都好好的。”
王安若下意识地揉揉她的头:“傻丫头,人各有命,我怎么会怪你呢。是我不好,没有早点觉察到你的不对,没有能帮到卢郎中。”
沈青黛看着烟儿,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天真无拘是真,肆意妄为同样也是真。
她心中的善,只对那些关心过她的人,而她的恶,同样如此。
“急于杀死陈桉,是不是因为,在他纠缠秀姐儿的时候,你发现了慧娘的玉佩?”
烟儿止住眼泪:“不错。陈榕虽死,可一切都是陈奉纵容的结果。我打定主意,要杀了陈奉。不过你们却来了,我就想便把计划拖后。可那日,我竟然看到了慧娘的玉佩。那玉佩慧娘贴身带着,她下葬之前,我偷偷去看过她,玉佩她一直贴身带着。她下葬的时候,我也偷偷跟着,我亲眼看到她下葬的。可是,玉佩却莫名其妙出现在陈桉手里。我猜到可能是陈奉搞的鬼,于是,我便趁人不备,去挖了慧娘的坟。果然,慧娘不在里面。事后,我刻意在你们面前提起玉佩之事,就是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
“本来,我不想这么早动手的。可是,他竟然敢骂王安若,还敢欺负秀姐儿。我一气之下,就把他杀了。”
王安若皱眉道:“陈奉已经被抓,你为何还要杀他?”
烟儿秀眉微扬:“陈奉才最该死,都是因为他,卢郎中才自杀的。卢郎中不出事,你的眼睛早好了。”
王安若喉间一动:“常安呢,你为什么要诬陷他,他在何处?”
烟儿突然怒了:“常安,常安,你就知道叫他。他才最讨厌,总是骂我。”
王安若急道:“你杀了常安?”
烟儿生气地扭过头去:“杀了又怎样?”
王安若猛地起身,指着烟儿道:“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烟儿满不在乎地笑了:“谁让你不带我走,你带常安不带我。”
王安若喃喃道:“我真的很后悔,当初就不该救下你。”
烟儿眸中一片黯淡,她双眼一闭,一行清泪划过:“那好,我就一命赔一命,我还给你。”
说完,她从袖中掏出早准备好的刀,用力朝自己心口扎去。
明明她前一刻还在笑着,谁也没料到,她竟会突然自杀。
等赵令询反应过来,上前扶住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沈青黛被吓得怔了片刻,朝外面喊道:“玉郎,快叫玉郎过来。”
烟儿朝着沈青黛笑道:“沈大人,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等我死了,你大可回去交差。不过,我……我是留行门杀手的事,你不要……不要说,不然,他们……他们都会死的。”
沈青黛上前,定定地看着她:“好,我答应你。”
王安若嘴里叫着烟儿的名字,摸索着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烟儿,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不要吓我。”
烟儿笑得开心极了:“我就……就不,谁让你……骂我。王安若,我要你……记我,一辈子。”
王安若哽咽道:“好,我记你一辈子。”
烟儿抬手,抚在王安若的脸上,最后缓缓向眼睛摸去。
“真想……让你看看我。”
王安若握住她的手:“我已经看到了,就在我心里。”
烟儿笑得如同一朵红艳艳的石榴花,带着浓烈的热情,灼灼地开放在枝头。她觉得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突然,她脸上的微笑沉了下去,手缓缓移到王安若肩膀,用尽仅剩一点的力气,用力拍去。
看着王安若缓缓倒下,三人又是一惊,不知道她这是何故,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玉郎一进屋,就被眼前的吓得瞪大双眼。
烟儿看到玉郎进来,朝他嫣然一笑:“玉郎,对不起……让你看到,我那日杀人时的样子,你吓坏了吧?”
玉郎看着她,别过头去:“烟儿,别说了。”
烟儿依旧在笑:“你父亲,没有中毒,我是为了威胁你……才说谎的。抱歉……我又骗了你。”
玉郎垂头道:“我知道,你不会的,我都知道。”
烟儿双眼开始有些涣散:“好,玉郎,那你再帮帮我……帮我医治好王安若的眼睛……”
玉郎瞪大双眼,大声喊道:“烟儿,不要……”
“啊!”的一声惨叫,烟儿已经满脸是血,眼睛处赫然变成了两个血窟窿。
“原来……这就是瞎子的世界啊,一点都不……好玩……”
眼前明明是一片虚无,她却仿佛又看到了王安若。
那时她假装躲避追赶,溜到他的车内。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他笑起来,像是冬日里的暖阳。
他没有问她从哪来,为何会躲进他的马车内,更没有责怪她的鲁莽。他只是笑着,给她递了一块糕点。
他柔声说:“小姑娘,不要怕,坏人已经跑了。”
烟儿嘴角挂着微笑,头一歪,像一只失去力气的蝴蝶,静静地倒在花丛中,放在桌上的手中,依旧紧紧地攥着两只血淋淋的眼睛。
屋外寥寥清荷孤寂独立,池内平静无波,一方天地静静映在澄塘内。倏忽,一只红鲤穿荷而过,泛起涟漪不绝。
***
沈青黛答应烟儿,要替她保守身份,是因为她知道,留行门这么多年都未曾被官府抓住把柄,其行事必定十分谨慎。
若是知晓烟儿暴露了身份,那牛山村,很可能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而和她走得近的那些人,恐有性命之忧。
在向外透露案子已探破之前,她特意让人以十分隐秘的方式,帮烟儿制造了一个假身份。
沈青黛他们破案的消息,很快在牛山村传了个遍。
村民得知,杀害陈奉一家的竟是烟儿,都很奇怪,一个小姑娘哪里来这么大的本事。
很快,他们便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烟儿之前是个跑杂耍的,会些拳脚功夫。
他们破案的热度仅仅维持了不到半日,便被新的消息吸引了去。
贵哥为庆祝案子探破,牛山村终于迎来平静,准备明日在村内大设酒席。
秀姐儿听闻烟儿出事,哭得撕心裂肺。乍闻贵哥却在此时办起了宴席,气得与他争吵了起来,两人闹了好一阵。
玉郎遵循烟儿的遗愿,替王安若换了眼睛后,失魂落魄地离开。
卢郎中和慧娘还未下葬,烟儿自尽而亡,王安若又方换了眼睛,身边无人照看,沈青黛三人便决定多留一日。
临近黄昏之际,常安回来了。
他一回到院内,便怒气冲冲地嚷嚷着:“烟儿那个死丫头在哪?她竟然趁我不备,把我推到了河里。我被冲到了下游,走了一天才回来。让她出来,我不打死……”
沈青黛轻叹一声:“她已经死了。”
常安举起的双手缓缓落下:“你说什么,烟儿她死了?”
沈青黛没有回他,而是道:“王安若换了眼,就在屋内,你去看看吧。”
常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换了眼,什么意思?”
沈青黛缓缓道:“是烟儿的眼。”
***
王安若醒来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时隔数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世间的色彩。
常安就守在一旁,一见他醒来,忙上前去扶。
王安若抓住常安满是老茧的手,颤声问道:“常安,是你吗?”
常安慌忙回道:“公子,是我,我回来了。”
王安若欣喜道:“太好了,你没死。”
常安看了看王安若的双眼,方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王安若见他不再言语,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双眼,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疯狂地冲了出去,边走便问:“烟儿呢,烟儿在哪?”
常安无奈,只得从后背将他敲晕。
***
一大早,沈青黛他们便起身,前去安葬卢郎中与慧娘。
荒草萋萋,两座坟茔相对而立,像极了一对恋人,默默注视着对方。
赵令询蹲下,烧了些纸钱,方才起身。
从坟地走出,沈青黛隐隐有些不安。
“赵令询,你有没有觉得,这里似乎还有其他人?”
赵令询回头看了一眼,平淡道:“走吧,你想多了。”
沈青黛摸摸头:“看来是我这些日子太紧张了,等回去,我非要告假两日。”
施净一听:“可拉到吧,你一告假,准出事。”
沈青黛一个拳头捶过去:“你个乌鸦嘴。”
赵令询默默走在两人身后,直到离坟地越来越远,他才缓缓回身,对着晃动的荒草丛点了点头。
草丛中,瘸腿老人缓缓起身,朝着卢郎中的墓地走去。
***
临行前,里长与贵哥前来相送。
贵哥一再挽留,希望他们能留下吃了酒席再出发,沈青黛婉言相拒。
几人正寒暄着,就见玉郎神情稍稍恢复,手里拿着几张纸,走了过来。
“爹,贵哥,师傅的画像已经好了。”
沈青黛好奇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里长展开画像道:“这两年,卢郎中为村子里做了这么多,我们……大伙都觉得有愧于他。这不贵哥提议,借由这次宴席,以抚卢郎中之灵。所以,我们寻了镇上的画师,画了一副卢郎中的画像。”
画像展开,沈青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上之人,双手微微颤抖,仿佛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熟悉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幅画上,竟然是绿豆芽,她幼年时在乡间时的同伴。
“你叫小豆芽?哈哈哈,听着就弱。你姓卢,不如就叫绿豆芽吧。”
赵令询看她脸上惨白,上前道:“沈青,你没事吧?”
沈青黛猛然惊醒,摇头道:“没事,我只是太累了。”
马车就停在大杨树下,三人告别众人,朝着马车走去。
临上马车,沈青黛扫了一眼中间的贵哥,脚步顿了一下。
她叫了一声:“贵哥”
贵哥不知他突然又何吩咐,忙走了过去。
沈青黛从袖中掏出卢郎中的簪子:“这个东西,是你在找吧?”
贵哥怔了一下,矢口否认:“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
沈青黛收起簪子,叹道:“贵哥,别成为第二个陈奉。”
说罢,她转身上了马车。
贵哥呆愣在原处,久久地盯着前行的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牛山村也渐渐被甩在身后。
沈青黛最后看了一眼若隐若现的村子,缓缓放下了车帘。
第79章 庄生一梦01
短短数日, 来时挂在枝头饱满盈润的槐花,已经有些干瘪枯黄。
偶有几朵轻盈盈地飘落在地,马车踏过, 残香依旧。
施净探过头问:“方才,你同贵哥说了什么?”
沈青黛道:“我提醒他, 不要成为第二个陈奉。”
施净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沈青黛缓缓道:“他是陈奉的儿子,与陈奉住在一起, 即便他不知道陈奉的计划, 多少也会听到点风声。可卢郎中出事前后, 贵哥却隐身不见。说白了, 他就是个利己之人。”
她从袖中掏出簪子:“卢郎中把抑制鼠疫的配方, 藏在簪子内。这事如此私密,非亲近之人有心窥察,恐怕很难发现。你想想, 陈奉又是从何处获悉的呢?”
施净点头,的确如此。
“还有,当初第一个说出鼠疫的,便是他。谁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受了陈奉的影响, 才这么说呢。”
沈青黛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并没有证据。即便我有证据,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方才也只能试探提醒他,希望他能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便把簪子交给赵令询:“这个,还是由你保管吧。”
赵令询接过放在袖间:“好, 药方之事,我会向陆掌司详禀。”
想了想, 他又问:“你打算如何结案?”
沈青黛略一思索:“我答应过烟儿,要替她隐瞒身份。而且留行门行事毒辣,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提到留行门,施净便道:“烟儿死得太突然,真是可惜。不然,说不准,咱们还能套出点留行门的内幕。”
沈青黛摇摇头:“烟儿不会说的,她只想保护身边之人,但凡有一点伤害到他们的可能,她都是不会做的。”
施净喟叹:“还真是。烟儿是我见过,最……不同的女子。哎,真是可惜。如果能出生在寻常人家,又何至于是这样的结局呢?”
他又喋喋道:“也不知道王安若眼睛好了没有,你们走得也太急了,我还想亲眼看看呢。”
再等两日,王安若就能重现光明了,可惜,他再也看不到烟儿了。
从玉郎的反应来看,烟儿应当是早已做好了为王安若换眼的决定。
她知道,一旦身份暴露,她身边这些人就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她早就有了自杀打算。
沈青黛幽幽道:“我听玉郎说,换眼很顺利。”
她想了想,对着赵令询问道:“玉郎能顺利换眼,已经是医术了得。卢郎中却能不通过此法,医治王安若的眼睛。可见,其医术已经登峰造极。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么个神人?”
方才得知,卢郎中是小豆芽,她无比震惊。
小豆芽比她大上几岁,是隔壁卢神医的儿子。
娘亲擅中种草药,难免与卢神医打交道。
一来二去,卢神医便对娘亲生了一些心思,隔三差五过来送些吃的。
她仗着卢神医爱屋及乌,总是欺负小豆芽。小豆芽从不敢还手,任由她作威作福。
尽管总是都被她欺负,可他始终不敢忘记他父亲的嘱托,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替她收拾烂摊子。
后来,娘亲身故,她被接回忠勤伯府,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没想到,故人重逢,竟已是阴阳两隔。
沈青黛突然有些感伤。
她有些想娘亲,想庄子上那些乡邻。
赵令询还未开口,施净便接道:“卢郎中医术是高,可也做不到凭空让一个瞎子重现光明。那是因为,王安若并非一出生就瞎的。”
沈青黛敛了情绪,顺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施净道:“我听常安说的啊。王安若眼睛本是好的,他是后来才瞎的。常安一直怀疑,是他们王家人自己搞的鬼。所以,这些年才一直贴身陪着王安若。”
怪不得,王安若坚决不带烟儿离开,原来还有这层思虑。只是他却不曾料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沈青黛无奈道:“没想到寻常商贾人家,也会因家中权利争斗道如此地步?”
施净凑近悄声问道:“像你们这种巨富人家,有没有明争暗斗?”
沈青黛挠挠头。
明争暗斗?
她双手支着下巴,叹气道:“要是能斗就好了,我也能早日脱身。我哥日日催着我接管家业,一得空就带我去看产业。我爹恨不得我挥金如土,纸醉金迷,一个不小心钱花少了,他就会不顺心。我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施净攥着拳头,咬牙切齿:“沈青,你不炫耀会死吗?”
沈青黛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
施净把头扭到一边:“嫉妒心已经把我点燃了,你离我远点,我怕火花溅你身上,把你烧了。”
赵令询方才见沈青黛脸色有些惨白,还有些担心,看她和施净一闹,脸上阴郁之气去了大半,这才放下心来,闭目安睡。
赶回京城时,天色已晚,三人各自散去。
翠芜一见到沈青黛,拉着她上看下看:“小姐,你都瘦一圈了。还有,你这脸,是涂黑了,还是晒的啊?”
沈青黛坐了一天的马车,累得瘫在椅子上:“晒的,倒省得画了。”
翠芜责怪地看了一眼,便帮她换下脏衣服。
她手一抓,便摸到临行时给她的钱袋,依旧沉甸甸的。
她急道:“小姐,这点钱你都没有花光?”
沈青黛咳了一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庄子上嘛,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就日常买些吃食而已。”
翠芜把钱袋往案上一扔:“小姐,你这样,让我怎么和庄主交待。咱们每个月开销,是要给到庄主看的。上个月还好,可这个月,都不足五十两。你说说,就这,你让我怎么拿给庄主看,我可拿不出手。”
沈青黛头疼道:“那明日得空,我约上落香她们去逛逛,能花多少是多少吧。”
翠芜这才微微点头:“小姐,你要查案,我管不着。咱可不能因为查案,就亏待了自己。可不要像公子一样,整日早出晚归的,连着五六日都不见人影。”
沈青黛问道:“刑部还是很忙吗?”
翠芜点头:“是啊,也亏得他忙,这些日子都没时间过来问,不然你迟早露馅。”
沈青黛上前揽住翠芜:“好翠芜,幸亏有你。”
翠芜推开她:“瞧瞧你这一身的汗,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沈青黛洗完澡,披着头发出来,就见桌上摆着一碗荔枝膏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翠芜笑道:“小姐,慢点喝,还多着呢。”
沈青黛擦擦嘴:“好喝,别忘了给哥哥也送一份过去。”
翠芜笑道:“好,这就让人送去。公子若是知道,小姐这么想着他,不知道多高兴呢。”
待安排妥当,翠芜才问道:“案子结了,小姐找到浸骨草了吗?有发现留行门的踪迹吗?”
沈青黛放下冰碗:“浸骨草找到了,已经被毁。可这个案子,就是个意外,与留行门无关。”
翠芜突然一拍脑袋:“说到浸骨草,我想起来了。小姐走后,我又翻看了诸多医书,发现浸骨草还有一个作用。”
沈青黛抬眸道:“什么作用?”
翠芜道:“浸骨草,可助去腐肉,换新肤。”
沈青黛身体瞬间僵直,眼神停滞,双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自己的脸。
翠芜轻声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沈青黛恍然回过神,勉强笑道:“没事,大概最近太累了。”
这一夜,沈青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旧时光景。
她梦到了娘亲,卢神医,小豆芽,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好像是个小男孩,被人带上了马车,她就在后面一直跑,一直追。她跑着跑着,突然就跌倒了……
风吹帘动,蔷薇香气幽幽直入,日光透过窗纱映照在屋内,洒下一片金黄。
沈青黛坐起来,揉了揉眼,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牛山村,又倒了下去。
翠芜端着水进来:“小姐还不快些起床,说好今日去找刘小姐还有洛小姐逛的。”
沈青黛打着哈欠:“不行啊,我还要回中亭司呢。”
翠芜笑道:“不用,我已经让人去中亭司告了假,说你连日劳累,病了。”
沈青黛无奈道:“每次案子一结,我就告假,这不太好吧。”
翠芜道:“你已经连着五六日不曾休息了,哪能日日忙呢。既已破了案,就该好好歇歇。”
沈青黛拗不过她,加之多日不见小姐妹们,着实有些想念,吃了早饭,便同翠芜一起出了门。
到了悦兰馆,上了二楼,沈青黛远远看到,落香与洛霜坐在窗前品茶。
“姐姐们好早,让姐姐久等了。”
两人笑着起身相迎:“妹妹不必客气,你身体一向不好,迟点也是应当的。”
沈青黛心虚一笑,拉着两人坐下。
洛霜上下打量着沈青黛,只见她身穿丁香荷纹裙,配上芙蓉髻,整个人袅袅娜娜,仪态万千。
她笑道:“妹妹这身,当真飘逸流畅。方才我们远远看着,美得画一样。”
沈青黛笑道:“姐姐这身松花如意衫子,才是明快爽利,方才一眼便瞧见了。”
刘落香不满道:“你们两个在这夸来夸去的,也不怕把我冷落了。”
沈青黛笑着坐下:“你哪里用我们夸,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刘大小姐眼光最好。”
洛霜拉住刘落香的手道:“这话不错,我方从西南来京那两年,因为穿着不当,不知遭了多少嘲笑,幸亏遇着姐姐。”
刘落香听她们这么夸自己,笑着剥了个桔子递了过去。
沈青黛接过桔子,随口问道:“姐姐生在西南,那可是个好地方。”
洛霜嚼着桔子,含糊道:“我也觉得西南很好,茂林修竹,民风淳朴,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可她们都说是蛮夷之地。”
沈青黛道:“她们又没有去过,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我们家以种植草药、贩卖草药起家,我爹爹最喜欢去西南,说那里草药遍地,珍禽数不胜数,与中原迥然不同。”
她眸光一转:“前些日子我在一本书里,看到一种草药,名为浸骨草,说是长在西南一带,不知妹妹可知?”
洛霜点点头:“浸骨草嘛,当然知道。”
沈青黛偏头凑了过去。
洛霜继续道:“不过浸骨草生长条件苛刻,多在密林深处,寻常不易得。浸骨草虽有毒,不过药用价值也高。在我们当地,它还有个名字,叫焕肤草。”
刘落香也凑近:“焕肤草,难道还可以作美容之用?”
洛霜笑道:“不错。据说很久以前,我们那有个姑娘,长了满脸的麻子,奇丑无比。后来,她无意中救了一个神医,神医用浸骨草,帮她重塑了容颜。所以,当地人才叫它焕肤草。”
沈青黛听完,神色凝重,巨大的不安像是一团乌云,瞬间笼上心头。
满腹的疑问与猜想,让她坐立难安。
浸骨草,小豆芽……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沈青黛抓紧手中的杯子,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刘落香看到她神色不对,轻声询问道。
沈青黛揉了揉头:“昨夜没有休息好,有些头晕。”
刘落香拉过她的手:“你啊,就是身子太弱,没事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沈青黛方笑着答应,就听洛霜嗤笑一声。
两人一抬头,瞧见她正盯着楼下冷笑。
“哪里来的蠢货,走路不看着点,撞到了梦蝶姑娘,我打断你的腿。”
这尖刻又跋扈的声音,沈青黛格外耳熟。不是她曾经的那个庶弟魏若空,又是谁。
沈青黛扫了一眼:“这人谁啊,活像个披了个人皮的瘦猴子一样,真让人讨厌。”
洛霜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这嘴,真是……让我喜欢。”
刘落香也笑道:“他啊,就是之前和洛霜有过节的吏部尚书的小公子。”
沈青黛看着他揽着美人进了酒楼,缓缓道:“尚书府管教怎么如此不严,任由他在大街上撒野,市井之徒也不像他这般。”
对于这个庶弟,沈青黛一向看不惯。
还在登州时,他便结识些狐朋狗友,整日里耀武扬威。
她记得,这个庶弟,还因为同人争一个歌姬,险些闹出人命。
刘落香道:“他原是不敢的,不过近日魏尚书五十寿诞,他负责张罗一些事宜,狗仗人势罢了。这些天,他特意请来了一个有名的戏班子,你看到的那个美人,就是他们的台柱子,梦蝶姑娘。”
洛霜跟着道:“京城有名的墨蝶戏班,谁人不知。梦蝶姑娘一向清高孤傲,这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就遂了这个俗物的愿。”
三人说笑着用过午膳,沈青黛抢先付了钱,在翠芜的催促下,陪着她们在胭脂首饰铺子转了一圈,又买了几套上好的料子,直到把带出的钱花了个精光,才坐着马车回府。
才下马车进院,门口的小厮便拿出一封信递上去。
沈青黛接过信问道:“谁送的?”
小厮回道:“是肃王世子亲自来送的,说是找不到堂少爷,劳烦小姐帮忙转交。”
沈青黛同翠芜看了一眼,忙回了后院。
入中亭司填写住址之时,翠芜随便报了个京中的宅子,让沈青黛填上。
宅子这些年一直空着,赵令询必是扑了个空,才把信送到这里来的。
她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对。
当初,在寻求谢无容帮助的之时,无奈之下,她是曾说过自己是沈青黛堂兄。
可沈青黛毕竟是女子,若是他要找男装的沈青,应当是把信给到兄长转交才是,为何指明要她转交?
她满腹疑惑,打开信一瞧,整个人都傻了。
翠芜仰头眨着眼问道:“小姐,信上说什么?”
沈青黛眸色一沉:“赵令询说,近日中亭司办差得当,明日圣上召见。”
翠芜整个人紧张了起来:“圣上召见,这可如何是好。”
沈青黛慢慢收了信:“该来的总会来的,收拾一下,明日进宫。”
明日,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第80章 庄生一梦02
中亭司门前, 树荫下,一座紫檀祥云车架停在那里,莲花车顶上盘踞着五爪金龙, 明黄的帷幔轻垂,格外惹眼。
沈青黛看了一眼, 便知是赵令询的马车。
待踏进中亭司,施净同赵世元一群人便围了上来。
“沈司正, 圣上竟然要召见你, 你要走大运了。”
“你们说, 咱们中亭司这是要熬出头了吗?”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沈青, 见到圣上你好好表现表现,没准咱们的待遇还能提提。我算算啊,咱们都多久没拿到封赏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沈青黛被夹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沈青黛笑道:“好说,好说,此次若得了什么赏赐, 少不了大伙的份。”
“熬出头?不如把我这个掌司给他当好了。”
陆掌司踏步走出,赵令询紧随其后。
众人一见陆掌司过来,立即一哄而散。
沈青黛赔笑道:“掌司说笑了,离了您,还是中亭司吗?有您在,那才是中,才是正。”
陆掌司瞥了她一眼:“你瞧瞧你这个身板, 瘦不拉几的,改天跟着赵世元练练。破个案子就休息, 都什么臭毛病,以后给我改改。一大堆事呢,你休了留给我做吗?”
沈青黛陪着笑:“是,掌司教训得是,不然今日我就不去了,留在司内整理案情?”
陆掌司眉毛一挑:“初见时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愣头青,没想到,竟是个小滑头,竟敢拿圣上来压我。我提醒你,见到圣上,给我放机灵点。”
沈青黛点头应下。
赵令询走到她身边:“走吧,别误了时辰。”
马车轧过天街,缓缓驶向皇城。
沈青黛多少有些紧张,赵令询则随意坐着,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沈青黛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真是好茶,可惜施净喝不到了。他若在这里,你这一壶怕都不够。”
赵令询随口道:“今日进宫,家里解了我的禁,母妃特意让人备了马车还有茶点。我趁着他们不备,已经偷偷藏了一些,一早便拿给他了。”
沈青黛愣了一下,止不住笑了,这才是那个她熟悉的赵令询嘛。
沈青黛眉梢扬起:“怪不得方才施净一脸喜气,我还以为他捡钱了呢。”
虽是这么说,可自古槐村的案子以来,他们三人一直同进同出。几个案子能顺利结案,少不了施净出力。有难同当,有福却不能同享,她心内多少有点遗憾。
赵令询接过茶杯放下:“昨日你不在,信中不好说清,此次圣上召见,没有那么简单。”
沈青黛抬眸认真听着,她虽擅于推理查案,可对官场之道却知之甚少。
“你是说,圣上召见,不是因为咱们查了几个案子,特意嘉奖。”
赵令询摇头:“寻常查案还惊动不了圣上,昨日收到圣上口谕,我便猜想和近日留行门的举动有关。于是我去了一趟镇抚司,结果王千户告知,周方展被圣上派了出去,已经多日未归。周方展留下口信,说他已经查到留行门的踪迹。”
沈青黛点头:“原来如此。”
赵令询看她愈发不安,笑道:“我只是让你有个准备,你不用太紧张。圣上待人宽和,你有话直说便是。何况,我也在,你放心。”
从西直门下车入宫城,抬眼望去殿宇重重,朱墙黄瓦,尽显天家威严。
沈青黛跟在赵令询身后,穿过几道宫门,走在长长的夹道上,两侧冰冷的高墙让她无端压抑。
不知走了多久,沈青黛累得弯着腰:“赵令询,还有多久啊?”
赵令询指着前面一处殿宇道:“前面就是御书房,很快就到了。若是累了,我扶你吧。”
说完,就上前搀扶着沈青黛。
一路上宫女太监纷纷侧目,沈青黛自觉有些不妥:“我还是自己走吧。”
赵令询也不再多言,缓缓行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她几眼。
到了御书房门口,一个宦官早早等在那里,看到赵令询,满脸堆笑地迎着他们到内殿等候。
等了片刻,只觉殿外一阵响动,两人忙起身。
皇帝身穿常服走了进来,沈青黛只略扫一眼,便觉有些亲切。
皇帝眉眼同赵令询实在有些相像,就是脸型圆润些,眉宇间温和了许多。
当今圣上继位已有二十余载。继位时,大宣已是国富民强,海晏河清。故圣上继续采取前朝休养生息政策,虽是守成,但这些年也是稳稳当当。
皇帝坐定,对着跪在地上的沈青黛道:“起来吧!”
沈青黛起身,站在一旁等着皇帝问话。
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竟然是这么清秀的少年。”
说完又看了看一旁的赵令询,见他们站在一起,风华正茂,英姿勃发。
皇帝叹道:“一见到你们,才知我是已经老了。人老了,不服老不行,许多事,还是要让你们少年人去闯一闯。”
赵令询道:“圣上春秋鼎盛,我们不过还是黄毛小儿,办事难免不太周全,仍需圣上提点。”
沈青黛虽不懂为官之道,可皇上的潜台词,她还是听出来了。
赵令询猜的不错,圣上大约是要派差事给到他们。
皇帝笑笑,朝着沈青黛道:“你这身量不大,能力倒是不小。朕听说,自你进入中亭司,破了几个案子以来,中亭司在民间地位大有恢复往昔盛名之势。以你的能力,做个小小司正,觉不觉得屈才了?”
沈青黛忙道:“圣上严重了。为官者,当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世子在中亭司尚不觉得委屈,何况微臣呢。”
皇帝颇为赞赏地点点头:“既不觉得屈才,那不知你怕不怕辛苦?”
沈青黛肃然垂手:“苟利国家,不辞辛劳,虽苦尤甘,维愿家国太平。”
皇帝目光深沉:“好一个家国太平。谌儿,你们听着,周方展已经查实,留行门意图拉拢腐蚀朝中大臣。他还查到,留行门很可能豢养私兵,图谋不轨。这些年留行门曾在两处有过明显的活动和痕迹,一处是登州,他已经暗中前往查探。另一处,则需要你们暗中察访。”
赵令询疑道:“不知是何处?”
皇帝缓缓道:“是一个你们熟悉的地方,古槐村附近。”
古槐村,沈青黛眸色徒然沉了下去,她一下便想到了孤山,还有孤山上散落的银子。
“古槐村的案子,朕看过卷宗。留行门的人第一次与你们打交道,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沈青黛毫无保留道:“圣上果然明察秋毫。古槐村狐仙的案子,起因便是孤山上散落的三百两银子。如今听圣上提到留行门曾在此盘桓,臣怀疑,留行门动手杀人或许于此有关。”
皇帝点头道:“你们尽管放手去查,只是,不要有太大压力。此事朕早已做了其他安排,你们若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固然好,若是查不到,权当少年人磨炼一番。”
赵令询同沈青黛相视一望,齐声道:“定不负圣上所托。”
皇上看看外面的天色,向两人笑道:“令询,你许久未曾进宫,陪朕说说话了。沈爱卿也是第一次进宫,不如今日就留下用午膳吧。”
沈青黛抬头看了看赵令询,等着他回话。
赵令询道:“谢皇上赐宴。”
午膳安排在御书房附近的延华阁。
延华阁周遭花木扶疏,凌霄花、紫薇花开正盛,阁前假山正中引水而下,稍一靠近便渐生凉意。
宫人伺候皇帝落座,便陆续布菜。
不消片刻,满满一桌已经摆上。
因是夏日,多是一些清淡之菜,有炙烤羊排、芙蓉肉、鸭条溜海参、人参笋等。
待菜上齐,站在一边伺候的宫女走来,帮沈青黛盛了一碗清汤鸡圆。
皇帝同赵令询话起了家常,沈青黛在一旁也不敢太动筷子,只拿着勺子喝起了汤。
喝了几口,她忍不住皱眉,这汤也太咸了,看来宫里的御膳,也不过如此。
方吃几口,一个太监便从远处跑来,说是六皇子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哭闹个不停。
皇帝也顾不上其他,留下两人便急匆匆地离开。
待皇帝走远,沈青黛才松了一口气。
赵令询见状笑道:“憋了一天,饿坏了吧?现下无人,你不必拘着,好好尝尝。”
沈青黛猛灌几口茶:“这个汤,也太咸了吧。”
赵令询喝了一口道:“还可以啊,你的口味什么时候这么淡了?那你尝尝这个人参笋,清淡。”
沈青黛夹起一尝,菜的味道倒是不错,比汤好多了。
两人有说有笑,正吃着,又见一个太监跑了进来。
“世子爷,可算找到您了。太后娘娘听说您进了宫,特命奴才过来请您过去一趟。”
当今太后正是赵令询的亲奶奶,一众儿孙中,对赵令询宠爱尤甚。
赵令询想了想,对着沈青黛道:“我许久未曾向太后请安,这就过去一趟。不过,太后娘娘有午睡习惯,我不会耽搁太久。你在此等我,稍后咱们一起回去。”
沈青黛听他语气像哄小孩一样,不由觉得好笑:“你去吧,我不会乱跑的,就在这等着你。”
微风吹动楼内的帷幔,沉香幽浮,沈青黛声音不似以往那般粗哑,无端多了几分绵软。
赵令询心下一动,嘴角压着笑,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楼阁内,只余沈青黛一人,她坐了片刻,愈发觉得无聊。
不知是不是汤太咸的缘故,她拼命喝了一壶茶水,仍觉不够,便央宫女又备了一壶。
两壶热茶下肚,沈青黛不觉有些内急。
她红着脸问一旁的宫女有没恭桶,宫女忍着笑道:“这里没有,旁边的畅春阁倒是有,我这就带你去。”
沈青黛千恩万谢,跟着她便到了畅春阁。
畅春阁乃是后宫嫔妃听曲之地,时值夏日,又是正午,此时并无有人来往,是以小宫女才带她来此处。
沈青黛跑进阁内,找到恭桶,方便之后顿觉神清气爽。
从楼内出来,原先领路的小宫女却不见了踪影,沈青黛叫了几声,并不见有人回应。
沈青黛担心她出事,便在附近寻了起来,才走到一处假山后,便觉脊背一硬。
是刀子。
沈青黛吓了一跳,很快恢复镇定:“你是何人,胆敢在皇宫行凶?”
那人冷笑一声:“少废话,跟我走,否则杀了你。”
沈青黛被迫走在前面,一直看不清那人的脸。
行了百余步,走到一处偏僻的宫殿前,那人猛地把她往里一推,转身关上了房门。
沈青黛迅速转身,伸手便去扯那人脸上的黑巾,想看看他究竟是谁,谁知那人反扣住沈青黛的手臂。
那人一边压住沈青黛的手臂,一边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来。
“放心,这是迷药,要不了你的命,顶多让你昏迷一刻。”
那人说完,顺势把沈青黛扭了过来。
沈青黛双眼睁大,一股恐惧油然由脚底升起,蔓延全身。
又是他,当初害她跌入悬崖,孤风岭附近刺杀她的人。
很快,一股困意袭来,沈青黛缓缓倒了下去。
***
沈青黛是被哭喊声吵醒的。
一醒来,她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多了个美貌的女人。
她下意识朝自己身上看去。
还好,衣衫还算完整,只是外衫被脱了去,若是再脱一件,自己便要暴露了。
“你是谁,你好大的狗胆,我要诛你九族?”女子见她醒来,哭喊道。
沈青黛翻身下床,刚披上衣服,连忙解释道:“你听我说,我方才中了迷香,我绝对没对你动手,咱们很可能是被人陷害了。为今之计,应当快……”
“啪”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我的公主啊!”
一道尖利的声音从耳边划过,沈青黛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公主,您没事吧?皇后娘娘,不好了,公主出事了。”不知哪个宫女叫了一声。
公主愣了一下,母后也在。
沈青黛看了看同样懵懵的公主,两人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只见一群人哗啦啦地涌了进来。
为首的应是皇后娘娘,身侧跟着三个衣饰普通的妃嫔,一眼便可看出品阶不是很高。
沈青黛当即被抓了起来,理由是侵犯公主未遂。
她细细回想进宫以来的各个环节,很快明白过来,从她喝下那碗清汤鸡圆的时候,便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好在这个时候,公主不算太糊涂,她穿好衣服,怒斥道:“都给本公主站到一边去,我们是被人陷害的。我是被人打晕后带到这里的,他是中了迷香扔进来的。”
皇后娘娘让人停住,轻声道:“嘉宁,你说的可是真的?”
嘉宁,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沈青黛突然想起,她听刘落香提到过,嘉宁公主似乎对哥哥有些情谊。
嘉宁公主道:“自然是真的,母后,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皇后温声安慰道:“嘉宁你放心,母后自会查清,不会让你平白丢了声誉。”
说完,她目光一寒,盯着沈青黛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
沈青黛只得据实以告。
皇后娘娘听完,眉头一皱:“你是跟着谌儿一同过来的?”
沈青黛听皇上提到过,谌儿,大约是赵令询的小名。
她慌忙点头。
皇后娘娘有些犹豫,既然是肃王世子带进宫来面圣的人,她也不好不查清便随意处置。
可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都看到公主同一个外男衣衫不整在一处。
到时,即便查清,公主的颜面与清誉也将不保。
思索良久,皇后娘娘还是吩咐道:“来人,去寻方才伺候用膳的宫女。”
公主已经穿好衣服,忐忑地站在一边。
方才尖叫的太监望着公主,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
沈青黛偷偷瞧了一眼,她明明吓得发抖,却又竭力保持镇静。
派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方才伺候用膳的宫女被带了上来。
沈青黛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后问道:“方才他说,是你带着他来附近出恭,出来寻不到你,这才被人带到这里的。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那宫女瑟缩了一下,低声道:“皇后娘娘明察,奴婢实在不知情。奴婢只伺候这位大人在延华阁用膳,皇上和世子先行离开后,奴婢一转身的功夫,这位大人便不见了。”
沈青黛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怪道那碗汤那么咸,原来是她。
若是这么说的话,她也是留行门的人,留行门的人竟已经渗透到皇宫之中。
皇后娘娘面色难看极了。
她很清楚,肃王世子带来的人,在宫内受皇帝召见,不可能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可是这名宫女却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那就无人可以证明,这个沈青是不是行了不轨之事。
若此事传言出去,嘉宁的声誉全毁了,到时,还有谁敢娶她。
方才尖叫的太监上前道:“娘娘,老奴可以作证,公主就是被人打晕带走的。这个贱婢分明是胡言乱语,居心叵测,就应该乱棍打死。还有这个外臣,自己不当心,还连累公主清誉受损,也该一同处死。”
沈青黛心头一震,还能这样?
那太监喋喋不休:“今日这事,摆明了就是有人想陷害公主,我看在场的都逃脱不了嫌疑。”
他话音刚落,皇后娘娘就冷冷地扫过众人。
众人一见,纷纷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明察,真的不是我们,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为了嘉宁的清誉,皇后娘娘心一横,冷声道:“好,我信你们。只是你们记住,今日之事,谁也不准传出去,若是日后我听到风声,你们知道什么下场。至于皇上和世子那边,我自会去交待。”
那太监听罢,手一挥:“来人,把这两个给我拖下去。”
嘉宁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有些惊慌:“母后,他真的没对我做什么。”
皇后娘娘当然知道沈青并未做什么,不然他也站不到现在。
让他死,只是权衡利弊过后,必然的结果。
皇后拉着公主的手道:“嘉宁,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别怕,母后在。”
沈青黛本想拖一拖,只要等到赵令询过来,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现在,证人是留行门的人,皇后娘娘为了嘉宁公主,不惜要对自己动手,她已别无他法。
保命最要紧。
“皇后娘娘且慢。”
皇后娘娘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青黛叹了一口气:“娘娘先不用急着动手,臣自有办法证明,臣和公主的清白。”
皇后娘娘眉头一挑:“你如何证明?”
沈青黛缓缓摘下头纱,拔掉上方的簪子,一头如瀑的长发顿时倾泻而下。
她换回了女声:“因为,臣也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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