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人间一世22
摇慧, 方家幼女,方瑶慧。
昨日登州府衙离开时隐隐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印证。
沈青黛已经猜到自己身世有异, 却没料到她竟是方瑶慧的女儿。
脑海中一些画面不停地回闪,周遭变得模糊起来, 断断续续的碎片在眼前划过,无数重影分分合合, 最终都在夕阳下化作泡影。
心口仿佛被一根尖刺穿过, 稍一扯动, 便是彻骨之痛。无法抑制的悲伤蔓延四肢百骸, 几乎要将她淹没。冰冷的玉镯子紧紧贴着手腕, 冷彻肌骨。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静谧的远山,远山下的炊烟人家。
这里,好像也不再属于她了。
她没有家了啊!
赵令询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紧贴的身躯坚强可靠,让她不至于轻易跌倒。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萱萱,不论你是何出身,你都还是你。你娘对你爱都是真的, ……我们也都是。”
他语气轻缓温柔,坚定而又充满力量。这些年,他总是这样,默默守候着她,不动声色,不离不弃。
沈青黛紧紧地抓紧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生怕她一松手,就什么都没了。她已经没了娘亲, 不能再没有他。
她将自己紧紧靠在赵令询身上,任由他抱着自己上了马车。
翠芜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子。
马车内,沈青黛脸色依旧惨白,紧紧攥着手中的纸蝴蝶。
赵令询看着萱母摇慧几个字,眉头紧锁。
方家幼女方瑶慧,建贞二年入宫,那个时候,萱萱已经出生。
照这么算……
赵令询毫不犹豫地从沈青黛手中夺过纸蝴蝶,掏出火折子将其点燃,扔出窗外。火焰一点点将纸蝴蝶吞噬,很快烧成一堆灰烬。
沈青黛木然回首,看着灰烬被晚风吹起,倏然散落在山野间。
她问:“赵令询,你说,我还是我吗?”
赵令询揽过她:“萱萱,生而为人,无从择其出身。可出身不过是人生之始,决定不了什么。能决定你成为何人的,只有你自己。”
沈青黛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默默无语。
许久,她直起身子,垂下眼眸缓缓开口,她声音嘶哑:“我想,我娘当初去京城所见之人,应当是她。”
翠芜根本没往深层想,如今听沈青黛这么说,脱口而出:“小姐是说,留行门背后之人,是那个入宫的方小姐?”
赵令询低头看了一眼沈青黛:“可单凭她,还不足以控制留行门。”
沈青黛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在想……”
赵令询突然做出了禁声的动作,翠芜也十分警惕地紧贴车窗。
“吁”车夫猛地停下了马车。
箭矢呼啸,破空而来,叮地一下扎在硬物之上,紧接着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车夫惨叫数声,很快没了动静,空中留下浓重的血腥气。
不用看,沈青黛也知晓是留行门的人。
她强压心内的恐惧,脑中飞快地盘算着。
他们此行登州行程严密,除沈府之人,也就只有陆掌司知晓,为何会突然泄密?
即便他们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他们出现在登州,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寻来。
为何留行门每次出手,都如此精准?上次对付周方展是,这次也是。
“翠芜,照顾好你家小姐。”赵令询掀开帘子,飞身而出。
草丛中埋伏好的三十余人齐齐拉满弓弦,箭矢如雨,赵令询挥剑一一躲过。
有箭射在马身,受了惊的马儿扬起前蹄,向前奔去。
留行门之人堵在道路两侧,前方几人望着飞奔而来的马儿,放下手中的弓弩,挥剑斩了过去。
马鸣斯斯,双蹄跪地,重重地倒了下去。就在马车将要翻倒之际,翠芜抱着沈青黛从里面跳了出来。
“砰”的一声巨响,马车倒向路边深沟之中。
赵令询顺势斩断十余只弓弦,与其缠斗那些人十分干脆地扔在地上,抽出长刀,继续厮杀。
没了马车遮挡,又有箭阵在前,翠芜带着沈青黛,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沈青黛被翠芜拉在身后,她慌慌张张去找翠芜给她防身的百花针。很快,盒子被打开,一时银光四起,数人纷纷中招。
赵令询趁势跃至她身边,借着留行门杀手慌乱之际,将剩余弓弦尽数斩断。对方没了弓弩加持,沈青黛他们才得以喘息。
此处距登州城尚有一段距离,附近皆是山路,林茂草密,鲜少有人经过。而且与上次不同,此次他们单独出行,根本不可能有援军。对方人多势众,又出手狠辣,即便是赵令询或翠芜,若想逃脱,都要费些力气,何况还要带着她这个累赘。
留行门之人反应过来,很快便聚集在一起,将三人团团围住,逐渐逼近。
沈青黛一把拉过翠芜,神情严肃:“听我说,待会赵令询负责厮杀,你趁乱跑出去。”
翠芜眼中含泪,十分坚决地摇头:“不,你不要抛下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沈青黛摸着她的头笑了:“傻丫头,我不是要抛下你。前方二里处,往右转,再行一里,便是梧塘县,你拿着我的腰牌去搬救兵。记住,要快,赵令询顶多能拖延一刻。”
翠芜一听,这才收起眼泪。
留行门之人挥刀砍来,沈青黛用尽浑身力气将她推开,大声喊道:“翠芜,快跑!”
翠芜愣了一下,长剑一横,身边两人纷纷倒下。她拼命打开一个缺口,逃了出去。她不敢回头,一瞬也不敢耽搁,飞奔着向前方跑去。
沈青黛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翠芜,默默道:翠芜,请原谅我,骗了你。
她背靠着赵令询,轻声道:“将他们引去前方密林,或许还有机会。”
她自幼在这山间长大,附近一带山势地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赵令询点头,拉着沈青黛节节后退。沈青黛将最后一盒百花针掏出,在对面手忙脚乱之际,与赵令询一同钻入密林深处。
落叶簌簌,他们疾步踏过枯叶,不敢有片刻松懈。
后面追兵扫过枯叶发出的吱吱声不绝于耳,不知何时他们便会追上,沈青黛紧张地抓紧赵令询。
双手传来一阵黏腻腻的触感,她抬起一只手,掌心一片鲜红。赵令询石青长袍之上,湿漉漉的一片,不知是他的血还是那些留行门杀手的。
赵令询却浑然不觉,他怕沈青黛跟不上他的步伐,并没有走得太快。他的臂膀依旧那么温暖,脸上神色也依旧温柔。
沈青黛紧紧盯着他的脸,方才的惊恐与担忧,瞬间化作乌有。
今生能有赵令询相伴,三生有幸。
金乌已沉,一轮清辉笼罩在山林之间,被惊飞的林鸟扑棱棱地飞向暗处。
穿过这片密林,前方便是一处河流,河流中央有座吊桥,只要他们能顺利度过吊桥,将其斩断,便可逃出生天。
月色之下,河流婉转曲折,河面波光粼粼,宛如银河散入凡界,渡人间苦厄。
沈青黛看到了希望,拉着赵令询朝着吊桥走去。
吊桥极窄,每次仅容一人通过。赵令询让沈青黛走在前面,他负责断后。
桥面年久失修,两人方一踏上去便吱吱作响,摇摇晃晃起来。还未行至一半,留行门之人便已追杀而来。
赵令询心一横,将沈青黛推到一边:“我去断后,以免他们砍断吊桥。”
沈青黛都知道,留行门人多势众,根本无力阻止。眼下回去,就是寻死。一旦她渡过吊桥,赵令询定会毫不犹豫地砍断吊桥,以保她安全。
她紧紧拉他,眼中带着乞求:“不,绝对不行。赵令询,答应我,别让我一个人。”
月色之下,她一张白玉似的脸庞凄楚动人,赵令询终是狠不下心来。
“好,我们一起。”
吊桥之上,两人在前,留行门杀手紧追不舍。赵令询一边对抗留行门,一边往后撤。好在吊桥窄到仅能一人容身,留行门尽管人多,却也施展不开。赵令询虽然对付起来渐渐力不从心,却也不至于立即被击杀。
岸边领头之人有些急了,照此情形下去,只要再坚持片刻,他们渡过吊桥是迟早的事。
“老大,怎么办?此次若击杀不成功,回去只怕难以交差。”其中一人焦急道。
领头之人眉头紧锁:“眼下是关键时期,绝对不能让他们坏了事。”
言毕,他不再犹豫,抽起长刀,对着吊桥砍去。
桥面剧烈晃动,沈青黛不受控制地跟着摇晃起来。
赵令询紧紧抓住沈青黛:“抱紧我。”
沈青黛双手缠上赵令询腰间,牢牢地抱住他,轻柔绵长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赵令询,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赵令询心间一热,来不及多想,便觉得天旋地转,他一手抓紧沈青黛,一手抓住吊桥边缘。
咔咔断裂的声音在河面回荡,声声催命。“啪嗒”一声,吊桥晃晃悠悠地砸向水面。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沈青黛的身体,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却并未被河流冲走。她向身旁看去,赵令询正牢牢抓住垂下的吊桥,半吊在河面之上。
赵令询对着她指了指湖面,沈青黛会意,两人憋着气沉到河面下。
岸上一阵争吵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两人已被憋到极致,纷纷钻出水面。
劫后余生,月光之下,四目脉脉相对。
两人笑容还挂在脸上,吊桥绳索却已经承受不住多少重量,两人倏忽被卷入黑暗……
有光亮映在眼前,海腥之气扑鼻而来,沈青黛朦朦胧胧中睁开眼。
一轮红日东出,海面金光四射,日光照耀下若天门洞开。
海鸥欢叫着掠过水面,微风轻轻拂动着面颊,沈青黛喉间有些干涩,忍不住咳了起来。
赵令询端着粥从外走进船舱:“你醒了?”
沈青黛接过瓷碗,哑声问道:“这是哪?”
赵令询还未回答,沈青黛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大人,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她抬眸一瞧,竟是魏若英。
赵令询朝他点头示意,然后道:“是若英救的咱们。”
魏若英坐在一旁:“你们好好的怎么掉进了河里?”
赵令询不想多事,便道:“不小心。此次多谢若英相助,这份恩情必定报答。”
魏若英苦笑一声,对着茫茫海面叹道:“如今哪里会用到世子的恩情?此次一回,只怕再也没有回去京城的可能了。”
赵令询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青黛饿了一夜,方将粥喝完,便听到船舱外吵吵嚷嚷。
赵令询接过碗放到一边,无奈道:“只怕是忠勤伯又在乱发脾气了。”
听到忠勤伯三字,沈青黛眉头蹙起。
这个人,她叫了六年的父亲。
一直到跌入悬崖,她都耿耿于怀。
为何父亲总是对她不管不问,如此疏离?为何她未曾从他那得到哪怕一丝的父爱?
甚至,墨蝶一案时,她入尚书府见到他,还抱有最后一丝期盼,期待着他能替他曾经的女儿正名。
可最后得到的,只有失望。那时,她也伤心失望过。
可现在,她释然了,他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罢了。
沈青黛坐起,顺口问道:“他在那骂什么呢?”
魏若英脸带尴尬:“翻来覆去,不过是觉得朝廷对他不公。”
沈青黛不屑,他任职以来尸位素餐,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桩桩件件都有铁证,竟然还在此大言不惭。
船只即将靠岸,大约是想到要灰头土脸地回到登州城。
忠勤伯越骂越激烈:“天杀的,都是无耻之徒,无耻。”
“程瑶慧,你这毒妇。好处都给了你,你竟然一脚把我踢开。”
赵令询浑身一滞,喃喃道:“他骂谁?”
沈青黛抬眸,失神地望着浩渺的湖面:“程瑶慧,程贵妃。不,再过四日,我们要称呼她为皇贵妃了。”
第122章 人间一世23
赵令询看着沈青黛, 眸中带着无尽怜惜:“萱萱,你已经知道了?”
日光照在海面上,粼粼的波光晃动, 刺得沈青黛睁不开双眼。她伸手挡在眼前,手腕上的玉镯碰到发丝, 额间一片冰凉。
她不动声色将衣袖拉下,盖上玉镯, 默默点头:“猜到了。不过, 我要多谢忠勤伯让我更加肯定。”
魏若英听得云里雾里:“程贵妃有什么问题吗?”
赵令询略一思索, 便问:“若英, 你老实说, 程贵妃是否就是登州巨商,方家幼女?”
魏若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方家幼女,我不知。我只知程贵妃也是登州人氏, 我私下听父亲提到过,两年前他升任吏部尚书,程贵妃好像是出了些力。程贵妃在朝中无权无势,唯有与我们尚书府来往紧密些。”
方家已搬离登州十余年, 看来魏若英同她一样,也是毫不知情。
沈青黛与赵令询对视一样,站起身来,两人一前一后向客舱走去。
忠勤伯魏舒裕正一边饮酒一边怒骂:“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过河拆桥,必遭天谴。”
骂着骂着,他突觉眼前一黑, 两个身影站在面前。魏舒裕一下坐起,调整好衣衫, 想要维持一贯的体面。
赵令询揖手道:“忠勤伯,承蒙仗义出手,多谢。”
魏舒裕见是赵令询,立即满脸堆笑:“世子客气了,还是世子福大命大,命不该绝啊。”
赵令询看着他面前的酒杯,顺势坐下,倒了一杯酒:“忠勤伯此次遭难,未能帮上忙,实在爱莫能助。我虽是世子,可不过一闲散小官,也不懂朝中之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朝中无人为你美言几句?”
魏舒裕脸色铁青,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赵令询不紧不慢道:“我听闻程贵妃也是登州人,既是同乡,素日也有往来,怎么没见她为你说情?”
提到程贵妃,魏舒裕气急败坏:“程瑶……她是贵妃,我们忠勤伯府可高攀不起。”
赵令询道:“程贵妃是登州人,怎么几年前我在贵府小住时,没有听说登州有姓程的高门大户?”
魏舒裕对程贵妃卸磨杀驴的举动耿耿于怀,于是嘴角不屑道:“什么登州人?她原是琅琊人,父母死绝了,来登州投奔亲戚。那亲戚是本地有名的商户,姓方。她投奔过来,过继给了方家。圣上登基一年后来登州视察民情,无意间看中了她,将她带回到宫中。她入宫之后倒好,不思方家养育之恩,竟然又改回了原来的姓氏。”
尽管早已猜到程贵妃就是方瑶慧,可亲耳听到的一瞬,沈青黛还是有些恍惚。
赵令询本想继续询问程贵妃在登州之时的过往,但想到她做事严谨,只怕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而且他也怕再问下去,忠勤伯会起疑,便不再多言。
船很快靠岸,日已升起,码头上船只横陈,人来人往,形形色色之人来往不绝。两人向魏若英道别后,很快隐入人群。
回到客栈,眼睛核桃般红肿的翠芜一见到沈青黛,愣神了片刻之后,抱着她哭得惊天动地。
赵令询忍不住堵住耳朵,无奈地摸着头站在一边。
等两人哭够,赵令询才道:“留行门在登州的势力并未根除,眼下敌人在暗咱们在明,还需小心谨慎为上。”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青黛。
看着沈青黛死里逃生,翠芜忍不住脱口而出:“方小姐她真的是留行门的人吗?她也太狠心了些。”
赵令询瞥了翠芜一眼,看着沈青黛的脸色,下意识安慰道:“程贵妃的确是方小姐,可你怎么就断定你娘当初见到的人是她呢?也许,是你想错了,程贵妃根本不是留行门幕后之人。”
翠芜正后悔方才嘴快,说错了话,却闻程贵妃就是方小姐,一时愣在原地。
沈青黛走到窗边,清晨的风让人无比清醒,她摸着手中的镯子:“不会错的。”
“刘稳婆在出事前,曾经找过我娘。她说她儿子病得快死了,她一心想着为她儿子治病,又怎么会有兴致买酒喝呢?我想,当初负责盯着我们的,除了忠勤伯府的人,应该还有留行门之人。她去找了我娘,这应该就是她被害的原因。我娘是在刘稳婆出事后的第二天去的京城,当时一路上她都十分紧张。大约,她感受到了杀意吧。果不其然,到了京城,见了那人,她便卷入了神仙索杀人的案子。”
沈青黛低垂的眼眸有泪光闪过:“娘亲明知她起了杀意,却还是带着我去了京城。当时她明明有能力躲起来的,不过是怕她出事后,我孤苦无依,没人疼,没人爱。可她呢……她还是没放过娘亲。”
翠芜突然有些心疼,她不忍道:“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沈青黛摇头:“我娘一向舍不得我吃苦,外出颠簸,旅途劳累,若她只是去见昔日故人,不会带我一同前往的。”
她低头看向手腕:“当初在宫中,我被留行门之人推到水中,是她救的我。她之所以出手,应该是因为这个镯子吧。爹爹说这是娘亲留下来的,她应当是认出了此物,借机对我进行试探。”
“还有,孙尚仪突然让人盯紧沈府,应该也是想查探我的身份。陈瑞他都能猜到我的身份,我想,她大约是……知道了我究竟是谁。”
提到陈瑞,赵令询忍不住蹙起眉头。
鹿角山上,将萱萱打入悬崖的,正是他。既然陈瑞已经猜到萱萱的身份,那程贵妃又岂会不知。
程贵妃,竟然连萱萱都不放过吗?
翠芜连连摇头:“不会的,没有人会这么心狠。”
窗外流云浮动,变幻莫测,沈青黛抬头望向苍穹,轻声道:“谁知道呢?”
翠芜想了想,歪着脑袋道:“她已经是贵妃,很快便是皇贵妃,为何要操纵留行门呢?”
赵令询叹道:“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四皇子。”
沈青黛也不解:“如今她荣宠极盛,二皇子身有残疾,她又有那般手段,四皇子未必没有机会,她何苦要创立留行门呢?”
她的手段,沈青黛已然见识过。
嘉宁认出孙尚仪之时,她曾怀疑过皇后娘娘。如今真相揭晓,她才恍觉,原来她才是后宫最擅权谋的那个。
原本圣上属意大皇子,众皇子根本没有机会争夺太子之位。她却能想出神仙索杀人的案子,先是杀了卓家最有望在朝廷大展身手的卓侍郎,又将双方矛盾转移,拉宁妃一族下水。导致大皇子娘家失势,被圣上厌弃,远派东南一带。
后嘉宁宫中遇险,她又设计祸水东引,使皇后娘娘与宁妃相互争斗,坐山观虎,导致宁妃被圣上不喜。还有孙尚仪,嘉宁一事上,她应该也不少出力。除此,她又早已提前布局,让陈瑞假意与宁妃兄长方雍交好,利用方雍的蠢笨,将留行门反叛这个帽子,牢牢扣在他头上。一箭双雕,她当真好算计。
沈青黛嘴角的冷笑兀地僵在那里,她突然就觉出了不对。
既然方雍只是一颗棋子,那她为何又将留行门交给他,让一众门徒前去送死?
还有,那些兵器与财物应是她多年辛苦筹备得来,为何会轻易让朝廷收缴?
难怪她当时觉得留行门颠覆的太过容易,她是故意的,她还有别的目的。
想到昨日留行门杀手在岸边提到,什么关键时期,沈青黛脸色泛白。
她转头看向赵令询,只见他一向淡漠的脸上,同样浮现一丝慌张。
他们齐声道:“糟了,咱们必须马上赶回京城。”
翠芜一脸茫然:“小姐,你们怎么了?”
两人来不及解释,匆匆忙忙赶到渡口,赵令询慌忙租了两艘客船。
翠芜一看,疑道:“为何要租两艘?”
赵令询解下腰间的玉佩:“翠芜,此事至关紧要,只能委屈你跑这一趟。你拿着我的玉佩乘船南下,如遇水军青龙旗,就说是要亲自交于肃王。”
沈青黛大惊:“肃王?”
赵令询颔首:“对,你只需说朝中突变,程贵妃意图不轨。让他们务必加快进程,四日内赶回京城。”
沈青黛对着翠芜点头,神情严肃认真,翠芜依依不舍独自登船离去。
船只穿梭在江上,船桨摇得飞快,江水拍打着浪花,似一把破空的利刃,将水面隔开。渡口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两人视线内。
沈青黛问道:“你也觉得神仙索一案,留行门被抓不寻常?”
赵令询道:“此前虽猜测到方雍只是棋子,可却不知程贵妃便是这幕后之人。方才你提到程贵妃的手段,我将诸事串起,才觉出不对。”
沈青黛面色沉重:“可我还是想不通,她为何要这么做?”
赵令询叹道:“她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四皇子,更确切说,是为了太子之位。反叛之心已生,四日后的晋封大典,只怕……”
沈青黛若有所思:“四皇子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她为何会铤而走险?还是,她断定四皇子无缘太子之位?”
赵令询沉声道:“没错,因为太子之位,圣上从头到尾属意的,或许只有大皇子一人。”
当日在乐仙楼,听到大皇子在东南大败敌寇,她便隐隐觉得有些奇怪。那些人听口音,是京城人氏无疑。他们既是京城人,为何对东南形势如此关注,提起大皇子又多是溢美之词。
而在这之前,她已在民间听到不少大皇子可堪大任的说法,就像,有人刻意引导舆论一般。
赵令询如今这么一说,她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大皇子无母族依靠,朝中仅有肃王支持,可他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所以,能在短短一月,将大皇子再次推向万民眼前的,只有圣上。
“那肃王爷呢?你此前不是说过,你父王是陪你母后去了外祖家探病。”
赵令询道:“其实早在来登州之前,我便起了疑心,就是临行前的那封信。”
沈青黛问道:“你不是说,信内并无说什么要紧的话。”
赵令询解释道:“内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信纸。那封信,用的是剡纸。剡纸产自剡县,纸薄有韧性,较常用的宣纸更白些,亦被称为“玉叶纸”。剡纸因其制作问题,如今在市面上流传有限,一般只在剡县被使用。剡县在浙江府,而我外祖,在应天。剡县一带,正是大皇子驻军所在。”
沈青黛大为震惊:“所以圣上将大皇子派至东南,并不是有意疏远?肃王此行,是得了圣上的许可。”
赵令询点头:“应该不止如此。大皇子自幼聪慧,仁厚有谋,极得圣上欢心。只是,卓侍郎一案后,卓家背叛朝廷,大皇子多少会受牵连。若他一直在朝中,难免会有人旧事重提,所以圣上才将他远派东南,暂时远离朝中纷争。十几年过去,卓家反叛之事便会被人渐渐淡忘,对大皇子的影响也会大大减少。此外,大皇子失去母族依靠,在朝中势单力薄,将其送至战场,既可使其多磨炼,又能为他挣来军功傍身。我也是今日,才看懂圣上的用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作为帝王,圣上固然有大谋,但沈青黛却更感动于,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
赵令询继续道:“这些日子,朝廷后宫,为了立储之事,多有纷争。圣上大约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所以才会派我父王前去接应大皇子。这些年在朝中,唯有父王一直念着大皇子。大皇子只信得过父王。
他看了看沈青黛,斟酌片刻,缓缓道:“还有,我自幼经常出入宫廷,对后宫之事虽不甚了解,可也知晓,圣上视程贵妃为解语花,专宠数十年,对她极为看重。可即便再看重,皇后尚在,册封皇贵妃也非同小可。圣上此举,只怕有两重意思,一来是为大皇子考虑,抬升程贵妃地位来制衡皇后娘娘,绝了她的心思;二来,只怕也是有点补偿她的意思。”
对于程贵妃是自己亲娘这个事实,沈青黛已经接受,所以此刻她平静了许多,甚至冷静地思考着,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程贵妃在宫中眼线众多,又擅揣圣心,她或许早已察觉圣上的决断,所以才会一早便有了打算。
可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沈青黛想不明白。
若她真的打算在四日后的晋封大典上动手,那她有何依凭?
还有,留行门中,隐藏在黑暗中那双手,究竟会如何搅弄风云?”
赵令询曾经说过,圣上之所以放缓追踪留行门,多半是因为他们没有钱财和兵器,且在在朝中无人支持。
那么,他们如何做到不需要这些呢?
赵令询见她一时无话,只是盯着远处山水之间,便道:“现下是顺风而行,不需四日,咱们便可返回京城,一切都还来得及。而且,京中有周方展,如今他手握禁军,皇宫之内何人敢造乱?”
周方展,禁军。
曾经停滞在脑海中的疑问突然不断涌出。
从最早的钟小姐被抓,无端被留行门之人优待,到钟大人悄无声息死在镇抚司大牢,再到后来登州出行信息泄密,桩桩件件,似乎都与周方展有关。
同时,十二年前神仙索杀人案,卓侍郎之死,卓家流放反叛,一一在眼前闪过。
船行至转弯处,缓缓调转方向,顺利通过弯口,进入到更辽阔的海面。两岸秀色叠出,云绕翠微,水天一色。
沈青黛缓缓转身,停在眸中数日的阴云,顿如云开雾散。
她道:“隐藏的深处的另一留行门幕后之人,我想我已经猜到了,只有是他才最合理。”
第123章 人间一世24
赵令询回过身来, 盯着神情肃然的沈青黛:“是谁?”
沈青黛望着绵延不断的山峰,叹息道:“靖安侯。”
靖安侯,自神仙索杀人之案后便淡出朝廷, 这些年仿若隐居一般,并且几乎已经病得奄奄一息。沈青黛却说, 他也是留行门幕后之人。
赵令询对沈青黛的判断一向很自信,她心思细腻, 每次都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她论理严密, 一向能从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中, 抽丝剥茧, 找到其中真相。
阵阵江风吹拂着沈青黛柔软的青丝, 凌乱的发丝之下,她神情凝重,不停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
赵令询侧身将她的发丝拢至耳后, 低声道:“你是在担忧,周方展?”
沈青黛点头:“我不知道,周方展是不是也知晓,或者参与其中。若是如此, 只怕事情会很棘手。”
如今禁军皆受周方展控制,再加上镇抚司的锦衣使,一旦兵变,几无转圜余地。
赵令询凝眉道:“周方展,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不至于此。钟小姐一事,他对留行门深恶痛绝。我相信, 他对钟小姐的情谊。还有,若他真与留行门有勾结, 就不会带着镇抚司锦衣使去城东密林挖出那些女尸。虽然我看不惯周方展,但平心而论,若无周方展,魔窟的案子未必能如此顺利。”
沈青黛深以为然,若周方展真是留行门内应,当初他完全没必要与他们合作,更没必要在孤风岭上出手相救。
自因魔窟的案子与周方展合作开始,沈青黛虽觉得他行事过于凌厉霸道,但也看得出来,他本质上并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绝情之人。可虽是如此说,但人心难测,他们也一时拿不准。
说到钟小姐,赵令询想起了地下魔窟,便道:“若是靖安侯,钟小姐阴差阳错被抓到留行门地下魔窟,却无端受到优待,便能解释了。
沈青黛道:“没错,其实从魔窟一案与周方展开始合作,咱们便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赵令询仔细一想,好像的确如此。魔窟一案,他们明明计划周详,可留行门还是迅速撤离,全身而退,只留下个空壳子。
她接着说道:“当初钟大人消无声息地死在镇抚司大牢,我们只当是镇抚司出了奸细。可别忘了,当初周方展去到镇抚司的路上,曾遇见过三人:陆掌司、肃王爷,还有靖安侯。这其中,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下毒的,只有靖安侯。”
赵令询点头:“没错,若是镇抚司内出了奸细,那即便他再神通,能不动声色地靠近周方展,并在他身上下药已是极限。可后来周方展临时抽调人手到登州,一路行程绝对严密,留行门却还是提前做好了撤离,就像魔窟那次一样。如今想来,只可能是周方展身边亲近之人,提前透露了风声。”
沈青黛望着滔滔江水,接着说:“昨日死里逃生,让我想明白了几件事。首先咱们此行同样行程保密,以你和翠芜的警觉,若是有人跟踪,绝不至于发现不了。咱们秘密来登州之事,除了爹爹、兄长,便只有陆掌司。而此前咱们怀疑皇后与留行门有关,为牵制皇后,陆掌司定会将此事告知周方展。靖安侯心机深沉,周方展对其不设防,他若想从周方展口中探出什么,轻而易举。”
“其二,便是十二年前神仙索杀人之事。当时卓家的表现,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卓侍郎死后,他们似乎着魔了一般,接二连三做出令人费解之事。先是不分青红皂白,跑到中亭司去闹,接着又一怒之下烧了如归楼,致使线索中断。当时我便怀疑,他们应是被人利用挑唆了。而陆掌司那边,以他的断案能力,竟然一直被钳制,对此案束手无策。还有卓家与中亭司起冲突不过在片刻之间,凶手却能悄无声息地进入中亭司,将彩戏班中一众证人悉数毒杀。若要做到这点,不仅时间把握要精准,还要对中亭司极其熟悉,才能顺利找到关押地下杀手,然后以最快速度逃脱。”她叹了一口气:“能在卓家以及中亭司之间游刃有余的,除了四公子,我想不出还有谁。”
沈青黛顿了一下,问道:“还有,当初调查神仙索杀人的案子时,靖安侯曾主动提出要见咱们。你还记得见面时,提到十二年前的案子,他先问了什么?”
赵令询虽比不上沈青黛心思细腻,记忆力却惊人,他仔细回想着:“当时他病得厉害,似乎是问案子的进展,还有什么时候能破,能看到真相大白的一日,死而无憾。”
沈青黛望向赵令询的目光柔和起来:“昨日生死之际,我突然就想起那次,我险些命丧荆棘丛。当时你说,我若出事,你会花一辈子时间,找到凶手。”
“想到这一连串问题,我突然意识到,他很可疑。寻常人若是得知一桩涉及亲友的旧案即将被探破,最关心的问题会是,谁是凶手,以及为何杀人,而不应是案子的进展。除非,他知道凶手是谁。”
赵令询点头,的确如此。
哪怕当初神仙索杀人的案子已经破了,可陆掌司依旧执着地想知道,当年卓侍郎被害的原因。
沈青黛轻叹道:“以上种种推测,其实无非是基于一点:兵权。”
神仙索杀人一案告破,留行门兵器财物悉数被缴,一众门徒尽数被关押在镇抚司。羽林军中多人与留行门有所勾连,以至羽林将军被责令在家反省,整个羽林军皆暂由周方展接管。
赵令询心内不由一寒,程贵妃真是好算计。她拿留行门众人、无数兵器还有经年积累的财宝为饵,为的便是让周方展顺利得到禁军的管制权,从而让他们放松警惕。
原来,他们最大底气是周方展。
赵令询目光渐黯:“所以现在的关键,便是争取到周方展。”
赶回京城时,已是第三日傍晚。
他们换了寻常粗布麻衣,乔装一番才入了城。
回到中亭司,张昂见到两人如此装束,不由疑道:“你们不是告假了,怎么如今这副模样?”
赵令询张望一圈,并未瞧见陆掌司踪影,急问:“陆掌司呢,我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张昂笑道:“卓侍郎那个案子破了以后,靖安侯一高兴,那幅病恹恹的身体竟然恢复了。这不,请掌司去他府上喝酒去了。”
赵令询沉眸道:“何时去的?”
张昂道:“未时,我琢磨着,掌司应该不会回来了。你们若真有急事,不如去靖安侯府去寻他。”
靖安侯府,他们自然要去,不过却不是现在。
赵令询拉着沈青黛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我们回来之事,莫要向人透露。”
张昂不明所以,在后面喊道:“施净也不行吗?他一天三问的,都要把我烦死了。”
明日便是晋封大典,前路未知,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
两人齐声道:“不要让他知道。”
现下京中到处都是留行门和程贵妃的暗线,沈府和肃王府他们是回不去了。
薄暮之下,金灿灿的余晖洒落在御道之上,路两边林立商铺门前大红灯笼已经挂起,红彤彤地连成一片,鼓乐之声响彻耳边,一派人间盛世景象。
两人望着路上形色匆匆,携手归家的人群,一时竟无去处。
沈青黛站在人群中,紧紧拉着赵令询的手。
赵令询垂眸笑着望向沈青黛:“咱们先去镇抚司找周方展吧。”
镇抚司门前,守卫与往日并无不同,看起来风平浪静。
两人在附近的茶摊前坐下,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眼瞅着太阳即将落山,依旧不见周方展出来。
又等了片刻,只见王千户伸着腰从里面走出来。两人起身,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
等到了偏僻处,赵令询一把将其拉到墙角。
“谁?找死!”王千户冷不丁地被人按在墙上,登时破口大骂。
待看清来人,他看了一眼沈青黛,忙道:“世子,您这是做什么?我最近可没得罪她。”
沈青黛忍不住一记白眼:“我问你,周方展今日可在?”
王千户整理着领口:“你们找周大人啊,早说啊,搞这么神秘。他酉时不到便被侯府的人叫了回去,说是侯爷身体有恙,急需他回府一趟。”
赵令询观他神色,未见有异,听他呼吸平顺,并未见有多大起伏,不似有撒谎之状,便对着沈青黛点点头。
沈青黛想了想,问道:“留行门一众人,近日可有异常?”
王千户不屑一笑:“一帮阶下囚,都被拘着呢,能有什么异常,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赵令询冷声道:“靖安侯病重,周方展不在,镇抚司便有你负责。我劝你还是看牢些,万一出了事,背锅的可是周方展。”
王千户见他神色严肃,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神情不自觉紧张起来,不受控制地点着头。
出了巷口,沈青黛叹道:“靖安侯还真是思虑周全,一下就控制住了咱们两大助力。”
赵令询看着逐渐暗淡的天色,转头道:“萱萱,今晚必须要找到周方展。我想……”
沈青黛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等他说完,便道:“我陪你一起。”
如今的靖安侯府,料定已不是数日前去的模样,赵令询不敢让沈青黛冒险。
见赵令询迟迟没有答应,她拉过他的手臂,仰头望着他,明亮清澈的眸中带着温柔的笑意:“赵令询,我们说好的,要一直在一起。”
赵令询不再犹疑:“好。”
沈青黛也知,靖安侯府如今不同往日,她自然不敢轻怠,特意回中亭司将自己的软丝绳,百花针等带上。
夜晚的靖安侯府,质朴冷清的院落中,不见了往日的清静,几队黑衣人来回巡视。
两人趴在墙头,细心留意黑衣人巡回交换的时辰。
等了片刻,两人方欲跳下去寻周方展,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大门走了进来。
来人竟是孙尚仪。
门口的守卫一见孙尚仪,立即恭敬地带着她往内走。
沈青黛眼神盯着孙尚仪,看着她走向了书房。她才幽幽叹了一口气,便被赵令询凌空拎起,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之上。
她抬头望了望赵令询,只见他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顺手拿去屋顶一块小瓦片,示意她朝下看。
两人从洞口望去,只见昔日形若枯槁的靖安侯正神采奕奕地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茶。
“你怎么现在来了,她这是不放心?告诉她,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很快,她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
孙尚仪面无表情道:“娘娘想知道,是不是你派人去了登州,刺杀肃王世子,还有那个沈姑娘?”
靖安侯不紧不慢地饮着茶:“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用得着你这个时辰特意跑来一趟?”
孙尚仪重复道:“娘娘只问,是不是你,他们如何了?”
靖安侯已经有些不耐:“她这是怪我自作主张,那当初她要杀卓凌的时候,可曾问过我啊?”
他似乎是注意到自己语气不好,放下茶盏道:“镇抚司内被抓的那些人,让她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暗卫,明日时辰一到,便会将那些人全部放了,以备不时之需。”
孙尚仪道:“说起这个,娘娘正好也有一句话。那个陈瑞,不能救。”
靖安侯一脸诧异:“为何?陈瑞对她忠心耿耿,不是她最信任之人?”
孙尚仪不屑道:“两年前,他曾背着娘娘,独自去登州杀了一个人。娘娘说,这样的人,不能留。”
靖安侯盯着孙尚仪:“你这是,在警告我?”
孙尚仪淡声道:“不敢。只是娘娘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已经提醒你了,你做了,便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靖安侯大笑:“我这辈子,为了她,杀的人还少吗?区区一个肃王世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孙尚仪摇头:“不,不是肃王世子,是沈姑娘。”
靖安侯眉头微动:“那个小丫头,倒是机灵。本来,我是不想杀的,可谁让她那么碍事呢。”
孙尚仪抬头,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靖安侯。
她太冷静,冷静得让靖安侯突然有些心慌。
终于她缓缓道:“那丫头本名叫萱萱,出生在登州,如今已年满二十,是侯爷您的亲生女儿啊。”
屋顶之上,星空流转,沈青黛一阵目眩,浑身血液一下凝固,像寒天冰地的雪人,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孙尚仪话音依旧未落:“您看,您又伤了贵妃一次。明日,侯爷可要努力了,万不可再让贵妃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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