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天堂鸟(四)
哈默尔恩市并不是什么旅游城市。同时, 在这一座小小的城市当中也缺乏任何的支柱性产业,不如说整个城市运转所必要的经费都没有办法靠着自己的税收来覆盖和完成,还需要从大区的总府那边拨分经费。
而在这样的大前提下, 自然也就不能够指望在这样的地方能够拥有旅馆之类可以给并非本地人的外来旅人居住的地方——毕竟在平日里绝大多数的时候, 它们的存在显然门可罗雀, 并没有任何的实用的意义。
因此,面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属于伦底纽姆的天之骄子们, 市长只能够诚惶诚恐、颇为忐忑不安的上前询问,能否请各位被打散了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市民的家中——这看起来似乎也是最为行之有效的方法了。
这个提议被非常顺畅的接受,没有人对此产生异议。毕竟这些来自圣弗朗西斯学院的学生们也心头深知, 他们此来并非是为了享受, 而是为了帮助当地尽可能的度过黑死病, 以及在这个过程当中努力避免过多的死亡。
分散开并不是一件坏事,他们能够更好的了解到这一座城市的种种并未流于表面的细节,说不定其中某一个地方就藏有着破局的关键。
他们如此的配合和通情达理,不得不说, 实在是让市长松了一口气。
“各位愿意配合实在是太好了。”市长忙不迭的说, “我这就为诸位分配住处。”
在芙卡洁丽的请求下,她得以和苏耶尔借住在同一位市民的家中。——尽管苏耶尔自述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身上的神眷足够支撑苏耶尔的健康, 不会轻易的就被疾病所影响, 但是芙卡洁丽显然并不能够因此而真的就将苏耶尔放置play, 不闻不问了。
只是在朝着那位他们这几日都要借宿的市民的家走去的时候,芙卡洁丽皱了皱眉, 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苏耶尔, 你发现了吗?”她靠近银发的少年,小声的说, “街上看不到孩子。”
尽管可以理解为或许是小孩子的身体免疫能力相对于成年人来说要更为薄弱和底下,因此才会做出让孩子们留在家里面、尽可能减少外出和接触其他人的决定,但是芙卡洁丽依旧从这当中感受到了某种诡异。
仿佛是本能在尖叫着向她发出预警。
然而潜意识的提示也仅仅只到这里,更多的细节与内容因为缺乏线索的缘故,显然一时半刻还不会被呈现在芙卡洁丽的面前。
她的心下怀有着某些的惴惴不安的情绪,但还是和苏耶尔一起敲响了他们将要借住的那一户人家的大门。
这一家人现在提前就已经被打招呼告知过,因此对于他们的到来显然早就有心理准备。
没有窗户的房间内光线暗的惊人,空气当中都充斥着一种奇妙的酸味与腐朽的气息,只是这样嗅着都会觉得不适。油灯的光显出黯淡的昏黄,勉强的让室内的一切都能够被看清。
“家里简陋,请两位多多担待。”
看着与这整个家都显得有些过于的格格不入了的容貌姣好、气质出众的金发少女与银发少年,这一家的主人在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由的变的越来越小,声闷气短。
显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环境实在是有些辱没这两位来自伦底纽姆的贵客了。
芙卡洁丽的面上露出来了非常具有亲和力的笑容,去和这个家的女主人交谈——她的身上拥有着一种特别的力量,尽管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贵族名媛,但是却并不会给人距离感,反而是令人想要去亲近。
在芙卡洁丽高超的社交技巧下,很快就消除了这一家人的紧张感与不安感,在同他们说话的时候,也都显得比之前放松了很多。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苏耶尔则是一直都若有所思的微微抬起头来,也不知道究竟都是在看一些什么。
“苏耶尔?”芙卡洁丽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在发生的事情。她轻轻的喊了自己的同伴一声。
苏耶尔收回视线来,朝着芙卡洁丽笑了笑,随后向着这个家的男主人问:“您家里面,是有阁楼的吧?”
男主人不知道苏耶尔为什么这样询问,但还是有问必答:“确实有一个……阁楼怎么了吗?”
苏耶尔笑了笑:“我刚刚好像听到从阁楼那边传来了什么声音。那里放着什么吗?”
男女主人却是一下就变了脸色。
他们嗫嚅着转移了话题,但是对于阁楼上的“东西”却是绝口不肯哪怕多提上一句了。
芙卡洁丽见状,也就识趣的不再多问,只是将这一点偷偷的记了下来。
***
芙卡洁丽并不是主动的要在半夜醒来的。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她原本应该深陷于无梦的沉眠当中,然而却有某种乐声穿透了梦境将她唤醒。芙卡洁丽睁开眼睛,发现那奇妙的乐声是从楼上——更准确一些来说,是从白天苏耶尔曾经提到过的阁楼里面传来的。
她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端起来烛台走出了房门。
夜晚的整间屋子内都寂静无声,一片的死寂,仿佛在这里除了芙卡洁丽自己之外,就再没有第二个活着、能传喘气的生命体在这里一样。
从阁楼上传来的歌声也因此而更加的响亮了,如同就在耳边奏起。
芙卡洁丽端着烛台,一步一步的沿着楼梯走了上去。阁楼的门并没有被关上,仅仅只是虚掩着,那种像是花笛所弹奏而出的乐声便是从这里而来。
芙卡洁丽到底也是艺高人胆大,并没有怎么犹豫迟疑,就推开了阁楼的门。
——门后是一方很小的空间,又因为层高的限制而显得有些逼仄。即便是芙卡洁丽这样身形略显娇小的少女,在这里也必须弯着腰佝偻的前行。
而在这样的狭隘的小小空间当中,却居然有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超过10岁的男童,睁着一双天蓝色的大大的眼睛看着芙卡洁丽。而在他的手腕上,拴着一根非常粗壮的锁链,并且一直砌进了墙壁里。
那根锁链的长度并没有多少,显然,这个孩子的活动空间就只有这么多。不大不小,芙卡洁丽目测刚好能够覆盖着整个阁楼。
她的胸脯剧烈的起伏了一下,才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和善的去和这个孩子搭话。
“你好?”
男孩子只是定定的瞅着她,并不应声。
芙卡洁丽想了想,伸出手去自己的口袋里摸了一下——还真的让她给摸出了一颗糖来。
芙卡洁丽并非家中的独女,她还有一个和面前的这个孩子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妹妹。在芙卡洁丽的眼中,那简直是一个小天使,而妹妹显然也非常的爱自己的姐姐,总是会将自己喜欢吃的糖果偷偷塞到芙卡洁丽的包以及口袋当中。
这导致了芙卡洁丽经常能够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些糖果来,不过现在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处。
这是即便在伦底纽姆都卖的非常好的糖果,无论是包装、色泽还是味道显然都是对得起价格的一等一的优秀。
丢与哈默尔恩这样的不怎么富裕的十八线小城市来说,当然更是见都没有见过的、只有童话书当中才会出现的东西。
小男孩目不转睛的盯着芙卡洁丽掌心当中的糖果看,从他的眼睛当中能够看出许多的渴望来。
芙卡洁丽的面上露出了一点笑容来,声音当中都带着诱哄的意味在其中:“回答姐姐几个问题,姐姐就把这些糖果送给你,好不好?”
小男孩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芙卡洁丽的声音放的更低:“那……告诉姐姐,为什么你会被关在这里呀?”
“爸爸妈妈说,要把我藏起来。”小男孩回答她,"不然的话,卡尔就会被花笛手带走。"
芙卡洁丽眉头一跳。
“花笛手是谁?为什么又要将你们带走?”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可能有点过于的难以回答了。但是为了得到那些看起来就非常好吃的糖果,小男孩依旧是搜肠刮肚的挖掘自己的记忆,尽可能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告诉给面前这个大姐姐听。
“花笛手是穿着奇怪的衣服的大哥哥,他会抓走老鼠,然后大家就不会生病了!”
童稚的声音在芙卡洁丽的耳边响起,但是对于少女来说却不亚于炸响的惊雷。
“市长和笛手哥哥做下了约定……只要他能够将疾病从哈默尔恩市带离,就可以允诺对方从城市里面带走任何的东西!”
芙卡洁丽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口中都变的干涩了起来,先前的种种疑点,在这一刻全部都像是被线串起来的珍珠那样,全部都连上了。
“那位花笛手提出来想要从这个城市里面带走的报酬……”
芙卡洁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声音可以沙哑到这个程度。
“是像你一样大的孩子,对吗?”
第092章 第 92 章
天堂鸟(五)
对于芙卡洁丽的问题, 显然并不是以这个孩子的年龄和所知道的稀少的信息能够回答的。芙卡洁丽虽然有些懊恼,但是也心知能够得到这样多的信息,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了, 所以倒是没有太过于失望。
她按照约定将自己手中的糖果全部都塞到了男孩的手中, 又想到了什么, 急忙问:“对了,小弟弟, 我之前一直听到有乐曲声,你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吗?”
不过那些先前还能够若有若无的听到的声音自从芙卡洁丽进入了阁楼上之后就不大能够听见了,少女猜测可能是因为阁楼本身比较隔音的缘故。
小男孩非常努力的回忆了一下。
“不是很多时候都能听到的……”他回忆着说, “但是爸爸妈妈好像很不喜欢那个声音?”
“而且自从那个声音第一次出现之后, 爸爸妈妈就把我锁在阁楼上面了。”男孩子扁了扁嘴, 看起来是非常的不开心、怨念颇深的模样,“我讨厌那个声音!”
好,破案了。
或许在哈默尔恩市内根本见不到孩子,和那种乐声的出现不无关系。
当地人也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所以才不惜用这样的方式将孩子们都束缚囚困在家里面, 把他们好好的藏起来——即便是这样做孩子们并不会理解,甚至还有可能让他们对自己的家人投以怨恨。
只从这一点, 似乎都能够隐约的窥见到其下的诸多隐藏的危险。
虽然原本也想过, 这一场近乎席卷了整个世界、只有北境才勉强从中幸免的瘟疫必然不会是什么简简单单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但是在此之前, 芙卡洁丽对这件事情原本的预期只是难以被轻易解决的疾病,在这当中并不应该包含神明的手笔,
——没错, 神明。
作为出身于贵族世家、并且家族当中世代都有数位神眷者——其中还包括有神眷等级不低的神眷者家族——的芙卡洁丽,当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件事情之下所隐藏的种种内情。
而以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受到的教育, 芙卡洁丽敢起誓,这件事情绝对和神明脱不了干系。
……并且,考虑到这件事情本身所造成的诸多恶劣的影响,芙卡洁丽有理由怀疑,其背后所主使的,应该是一尊邪神。
在明悟了这一点的时候,芙卡洁丽忍不住喉头一噎,但是在感到担忧的同时,却也生出了一些不解来。
最近这一段时间里面,邪神的出现是不是有些过于的频繁了?意外的十分敏锐的少女想。
那放在以往,是多少年都不一定会遇到一次的事情。邪神原本就距离人类的生活极为的遥远,甚至很多人对于邪神的存在只不过是道听途说,根本意识不到那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危害。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起又一起的邪神相关的事件层出不穷的被揭露,让芙卡洁丽只觉得风雨欲来。
她有些焦躁的抿了一下唇,心头若有所思。
自己也很久没有同萨瑞莉娅聚一聚了,等这次来自学院的外派结束之后,她或许应该和萨瑞莉娅预约一个见面的时间聊一聊。
毕竟这样突然爆发出来的种种,简直让人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芙卡洁丽把这样的想法在自己的心头转了一个圈,已经安排好了等自己回到伦底纽姆之后的诸多行程。
今天晚上的探索到此为止,面前的孩子大抵也没有办法提供更多的情报——说实话,可以得到这样多的信息,实际上已经是非常的出乎芙卡洁丽的意料了。
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拍了拍男孩的头顶,随后就轻手轻脚的、像是一只无声的猫咪那样,从这间狭小的阁楼当中又退了出去。
芙卡洁丽一步一步的沿着楼梯向下走,先前那将她从睡梦当中所叩醒的乐声又忽而变的清晰了起来。
芙卡洁丽于是停下自己的脚步,侧着耳朵去倾听和细细分辨。
这是……笛子?
房间的隔音并不是多好,因此芙卡洁丽能够清楚的听到隔着墙壁传来的、外面街道上的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隐匿在笛声当中,如同一群又一群的什么东西在飞快的跑动。
它们本身的体型未必很大,但是——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当汇聚在一起的时候,构筑成了某种连地面都在跟着震动的可怕的规模。
芙卡洁丽心下恻然。她思考了片刻之后,关掉了自己手中的灯,随后蹑手蹑脚的来到了一楼,偷偷的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借着那一条缝隙,芙卡洁丽偷偷的朝外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满街的老鼠。
每一只都足有猫一样大,这样许许多多只一起跑动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成片的连贯的黑色乌云,地面都仿佛被带着一起震动。
芙卡洁丽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勉强没有叫出声来。但是对于从小都养尊处优的长大的贵族少女来说,这未免也有些太过于震撼和无法被接受了!
这些老鼠如同一朵又一朵的漆黑的乌云,亦或者是能够将一切都吞噬下去的看不见尽头的洪流,在街道上非常具有目标性的朝着某个方向奔去。
芙卡洁丽微微的偏了偏头。
如果她没有判断错的话,那边应该就是笛声传来的方向……
芙卡洁丽心下一动,也想要跟着流窜的鼠群一起去看看,它们所奔徙的尽头酒精都有一些什么;然而在她就要从门缝当中无声无息的挤出去的时候,一双手从后面伸了过来,一把就将芙卡洁丽给拽了回去。
芙卡洁丽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叫出声来——好在对方已经极为拥有先见之明的捂住了芙卡洁丽的嘴,将那些声音全部都给捂了回去,这才没有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惊醒其他人。
在被那一双手给抓住的时候,芙卡洁丽简直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冰凉的;好在,她很快就意识过来了捂住自己嘴的人是谁,停止了原本剧烈的挣扎,以及都已经在掌心蓄势待发的神眷。
苏耶尔牵着芙卡洁丽轻轻的后退,最后掩上了房间的门。
“苏耶尔?你这是要做什么?”芙卡洁丽压低了声音问。
显然,她必须从苏耶尔这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的话这件事情可不能这样轻飘飘的结束。
然而当芙卡洁丽回过头去,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苏耶尔的表情的时候,她有一瞬间噤了声。
——芙卡洁丽从来都没有再苏耶尔的面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
银发的少年眉眼冷冽如冰,在那一双仿佛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当中像是沉淀着寒霜。
“别过去,芙卡洁丽。”苏耶尔说,“那不是寻常能够去窥探的东西。”
尽管少年人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的平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芙卡洁丽却是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威严与恐惧——甚至远比她平日里进入皇宫当中觐见那位帝国唯一的皇帝的威势还要来的更加的深重。
这让她一时之间居然有些不敢去反驳,亦或者是说上点什么。
“回去睡吧,芙卡洁丽。”银发的少年注视着她,
而当与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眸对视的时候,芙卡洁丽不知不觉的眼神都开始变的空茫了起来。
她的思维像是陷入了某种黏着的液体当中,半凝固一样的甚至都不会运转了,脑中唯一的指令只有方才被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睛烙印在下来的部分。
金发的少女像是一抹幽魂那样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而等到少女醒过来以后,她也将不会再记得今天晚上遇到过苏耶尔的这件事情。
直到芙卡洁丽的身影已经完全的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后,苏耶尔才冷肃着面色,打开了门。
外面的街道上如今已经是空空荡荡,仿佛先前的那浩浩荡荡的老鼠过街从未出现过一样;天上的月亮大如银盘,在非常非常近的地方,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苏耶尔推门走了出去。
倘若只是寻常的邪神的事迹的话,苏耶尔当然没有要阻拦芙卡洁丽的理由;然而这件事情真正棘手的是,苏耶尔从这一座小镇上感受到了某种……过于亲近的力量。
这种“亲近”并非是表面上的任何东西,而是发源于最本质的、灵魂的最深处。
祂们隐隐的和苏耶尔的力量共鸣,苏耶尔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被影响着沸腾,而系统的卡槽当中,他已经持有的——无论是临时的也好,还是永久解锁的也好——所有的角色卡都开始闪烁,散发出敏感不定、来回切换的光芒。
苏耶尔的手指虚虚的搭在自己的唇上,眼底眸光晦暗。
他怀疑……
在哈默尔恩市背后的始作俑者,并非这个世界本土的神明。
——而是一位,与他同样的、隶属于克系的邪神。
第093章 第 93 章【补更】
天堂鸟(六)
尽管阻止了芙卡洁丽前去一探究竟, 但是苏耶尔自己倒是非常双标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但是他也实在是拥有着这样的底气——手握莎布.尼古拉丝这位孕育了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的卡牌,只要不是其余两位三柱神亲至, 那么无论是谁, 都不可能给苏耶尔带来威胁与阻碍。
擅自挑衅地母神的下场, 只会是被成群结队的黑山羊幼仔践踏成肉泥,连一丁点的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街道上如今空空荡荡, 仿佛先前那地动山摇一般的、老鼠过街的场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只是一个无聊的、荒谬而又可笑的臆想。
天上的月亮大的惊人,亮如银盘;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错觉, 当盯着看的久了之后, 居然会让人隐隐的觉得, 那一轮月亮似乎都在散发着某种奇妙的、血色的光。
而那些隐约的光间或的落在了苏耶尔的身上,便能够看到,少年的身形伴随着每一次的走动,似乎也都在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
黑色的长纱的外袍轻柔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漆黑、坚硬、盘曲有如恶魔一样的角从他银白色的发丝间生长了出来, 盘踞在头的两侧。
奇妙的银紫色的纹路在他的脸颊与眉心处被描绘开,看上去像是一副过于艳丽的、充满了某种近乎于攻击性的美的画卷。
苏耶尔想, 只要把脸半遮起来, 即便是托纳蒂乌站在自己的面前, 想来也不一定能够将他认出来吧?
少年想到这里, 抿了一下唇,有如飞鸟羽翼一般的翅耳微微的垂下来, 像是主人的心情的外显,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很快, 苏耶尔就已经重新调节好了的自己的心情。
……现在还不是他的心思,可以被揭露到面上的时候。
他需要一个……更好的机会,与更多的握在自己这一边的手牌。
托纳蒂乌对于苏耶尔来说是如此珍重、如此与众不同的存在。他担不起在此之上的任何闪失。
所以,少年人宁可将自己内心火热的倾慕与心动都全部藏起来,也不想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将其泄露出即便是一分半点。
大抵是因为想到了这些令情绪有些激动的缘故,只见有黑底红瞳的狭长的眼睛一只一只的在他露在外的肌肤上睁开,又很快的重新闭上、没入了皮肤下层。
这样的行为不断的交替着进行,如果有人正好现在就在他的身边、并且目睹了这一切的话,那么绝对只会因为观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此世的存在”而陷入精神的扭曲与混乱当中。
好一点之后疯掉,但运气倘若差一些的话……那么就会彻底在这当中迷失,连自己的存在都被扭曲和否定,直到最后变成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即便是尊贵有如神明,想来也很难在这个过程当中真正的逃脱和被赦免。
有如此的底气加身,苏耶尔当然毫无畏惧。
说实话,苏耶尔甚至都已经在心头暗自的打着盘算,看看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个机会,去给作为工匠之神的修洛埃尔送上一份“小小的”礼物。
不要对方的命,但是怀个孕生个黑山羊幼仔什么的,不过分吧?
苏耶尔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希望“神选之日”尽快到来。
——到时候他一定会毫无保留的对修洛埃尔下黑手,给对方一些永生难忘的教训的。
已然完全的披上了“森之黑山羊”外壳的少年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他的存在并不“固定”,时而隐没,时而显现,几乎与漆黑的夜色融合在一起。
黑暗是他的领地与绝对的控制权,凡是黑暗所蔓延笼罩之处,皆为苏耶尔所能够控制的领域——皆为苏耶尔的“触角”所能够抵达的地界。
苏耶尔的动作看起来并不算快,然而实际上,他每一次于黑暗当中消失再出现之后,都会比起先前来跨越了极远的一段距离。
很快,那原本还不甚分明的乐声便已经是近在耳边了。
出现在苏耶尔面前的,是非常玄奇的一幕。
只见在前方,正有无穷无尽的老鼠在朝着某个方向汇聚。在鼠群的中间被包围的是一个穿着花衣的吹笛人,戴着高高的尖帽,衣服有着很长很长的下摆。
他的手中执着一根长长的银笛,即便是被这样多的、体型有些过于庞大了的老鼠包围也毫无惧色,就连唇角的那一抹游刃有余的弧度都未曾改变。
这一片的空间都仿佛变的扭曲起来了,本该是无形的音波却因为过于强盛的力量而化作了能够被以肉眼略微的观测到的波纹。
那是两种形式完全不同、但是究其最深刻的本质却又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两个存在,就像是从同一棵树的主体上所长出来的不同的枝桠,有相似,但更多的是不同。
而如今,这两种力量纠葛在一起相互攻击,如同从遥远的星宇当中降下的万千的华彩,而在这当中则是又缠绕着一些奇怪的声音。
当你听到这样的声音的时候,甚至根本都没有能够来得及缓冲的时间,会立刻的就被拖拽入其中,有如深陷泥沼与漩涡。
哪怕是捂住耳朵,这些声音也自会穿透耳膜,自顾自的有如一把尖刀一般刺入了脑海当中,在那里可劲的翻搅,直到整个灵魂和思维都在这当中被彻底的撕扯与破碎掉,零碎的散落,连拼凑到一起都显困难。
那绝不是应该在这个世界当中出现的力量,也绝非这个世界观当中所应该被容纳的存在。
它们是咆哮的狂音,是不和谐的曲调,是远高于人类乃至于是神明的本质的、更加高位的存在,哪怕并非无意、仅仅只是一些外泄的力量都会给下位的生灵带去疯狂与灭亡。
苏耶尔的眉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他已然发觉了这一场战斗之后所依托的力量的本质。
“这是……特鲁宁布拉和萨利格亚的信徒?”
但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094章 第 94 章
天堂鸟(七)
这个世界, 原本并不应该存在克系诸神所能够降临和生存的土壤——毕竟这里也的确拥有着自己原生的诸神。
尽管因为克苏鲁神话当中的、那些被誉为“神明”的存在大都能力诡谲,并且由于能力与本源的特殊性,所以祂们所拥有的力量所能够表现出来的部分, 远比别的“正统”的神明要来的更为影响甚大, 但是力量的本质并不会作假。
就像是曾经苏耶尔用三星的伊塔库亚无法力敌血肉之主那样, 当本身的力量存在过于鲜明和巨大的差距的时候,就算是其中一方拥有某些特异之处, 也都会被压倒性的力量给一视同仁的践踏和犁平。
而由于这些神明的存在,也就天然的给这个世界的外侧笼上了一层的外壳,会“拒绝”其他任何位面与世界的神明的到访。
唯有苏耶尔的出现, 是一个奇迹一般的意外——即便直到现在苏耶尔其实都没有怎么能够弄清楚, 他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又是为什么能够拥有这样的能力。
但苏耶尔并不是那种一件事情非要刨根问到底、全部都牢牢的把控在自己的手中,没有任何的变化会脱离出范畴才安心的掌控欲旺盛到可怕的性格。
正好相反,他得过且过。如果不是因为存在着生命威胁的话,说不定苏耶尔打从一开始就只会安然的当一只趴在托纳蒂乌怀里面的小兽, 连变回人形的欲望都欠缺……他原本并不是什么卷生卷死, 心怀大志的人选。
摆烂不丢人的啦.jpg
可是现在,当特鲁宁布拉与萨利格亚的信徒都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 苏耶尔也终于没有办法对这件事情再继续置之不理了。
因为只有他才比任何人都更为了解和深知, 倘若放任祂们的信徒与力量四处流窜的话, 究竟有可能造成什么样的可怖的影响。
好在, 尽管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是如何做到在这个世界当中也展露出形态并且降下影响的,但是如今出现在这里的并非外神本尊——而仅仅只是祂们的信徒, 是因为种种的机缘巧合之下, 接触到了外神的力量,于是自愿的跪伏在祂们的神座之下, 心甘情愿的献上自己的所有的——凡人而已。
……虽然其中一方可能也并不是人类。苏耶尔看着那成群结队的老鼠想。
显然,那吹笛人承继的是特鲁宁布拉的力量,而鼠群则是受到了来自萨利格亚的影响。双方不知为何选定了这一座哈默尔恩市作为拉锯的战场,不过眼下,似乎已经能够分出一个胜负的关系来。
在越发快速和紧促的笛声当中,那唯独苏耶尔才能够看到的、相互撞击的力量也终于开始平息。
原本簇拥在一起,展露出了非比寻常的攻击性的老鼠们全部都倒伏下去了,就像是麦田里面被收割的麦苗。它们密密麻麻的铺在地面上,放眼望去简直就像是一张鼠灰色的巨大的地毯。
良久,笛声才消退,也标志着这一场斗争终于到了尾声。穿着花衣的吹笛人注视着自己的“成果”,他的唇角向着两侧咧开,越拉越大,到了最后看上去几乎横跨了小半张的脸,仿佛是有人用刀在他的脸上狠狠的划了一刀过去那样。
吹笛人珍而又珍的将自己手中的笛子收好,随后拉了拉头顶的彩色的尖角帽,挂着不明的笑意从这里离开了。银色的月光破开了乌云的遮蔽飘了过来,照亮了地面上的那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一整片树林的老鼠的尸体。
苏耶尔盯着这些老鼠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这个东西……难道就这样堆在这里吗?
不管怎么样,果然还是应该处理一下吧……
苏耶尔叹了一口气。
只见从他那被月光所投下来的、称得上是“纤细”的影子当中,开始有无数的东西在其中鼓动了起来,仿佛被烧沸了之后开始不断地“咕嘟咕嘟”冒泡的水面。
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从苏耶尔的影子当中,就有无数的东西争先恐后的“蹿”了出来。
那绝非以人类的精神所能够观测的存在,想来只是看上一眼,都会整个人开始异变,最后变成有如扭曲的麻绳一样的东西。成群结队的黑山羊幼仔从“母神”的影子当中探出了头颅、巨口和鞭状的触手,风卷残云一般将那些鼠群的尸体全部都吞吃掉。
原本看着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老鼠尸体,其实真的字黑山羊幼仔的吞吃下也没有能够维系多久的时间。很快,这里就已经变的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黑山羊幼仔们乖觉的重新缩回了苏耶尔的影子当中,安静的像是根本不存在。
苏耶尔:……真是好用的垃圾桶啊。
幼仔们在苏耶尔的影子里面安静的咀嚼着老鼠的尸体。那上面还附带的萨利格亚的力量,因此牠们倒是也吃的津津有味,极为欢欣。
苏耶尔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空空荡荡的树林,也踏着夜色从这里离开了。
他并不急着追上那名特鲁宁布拉的信徒,以免打草惊蛇;对方会出现在这里,想来和哈默尔恩市的鼠灾以及黑死病不无关系……那么,他总能够找到一个更加恰当的接触对方的事件。
***
“早上好,芙卡洁丽。”
当芙卡洁丽在早晨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并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只是单纯的没有睡好——总而言之,芙卡洁丽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晕乎乎,并且伴随着一种想吐的欲望。
她并不知晓,那实际上是因为作为人类的精神在接触到了承受范围之外的高位存在的时候,所本能的反应——并且这还已经是苏耶尔竭力控制、和芙卡洁丽本身的精神也极为坚韧的双重效果加身了。否则的话,可不仅仅只是“想吐”这么轻微的症状。
当身上附加有这样的DEBUFF的芙卡洁丽虚虚的扶着墙走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在桌前坐好的苏耶尔抬起头来,朝着她笑了笑。
“……早上好。”芙卡洁丽回了一声问好,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那一双晶紫色的美丽眼眸的时候,芙卡洁丽却是觉得自己的眩晕似乎变的更加的严重了。
他们借住的这一户人家为两个人准备了姑且还算丰盛的早饭,只是对于贵族大小姐的芙卡洁丽来说,还是有些太简陋了——尤其她现在并不怎么舒服的情况下。
少女草草的撕下几块儿黑面包沾了水吃掉,又勉强的用唇去沾了沾装有牛奶的杯子。只不过,在她的腹部感受到了“饱腹”之前,从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了一声笛音。
芙卡洁丽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跳了起来。
苏耶尔昨晚只是抹消了芙卡洁丽对于见到自己的记忆,但是其他的部分并未擅动。所以,芙卡洁丽当然能够记得这个昨晚就已经非常的抓她的注意力的乐曲声。
“那是什么?”她嘴里还只是在这样询问着,但其实已经整个人都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显然是要打开门一探究竟。
而几乎是在笛声响起的那一刻,这一家的男主人与女主人的面色就瞬间变的煞白了起来,如同遇到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芙卡洁丽打开门。
只见在门外主街道的尽头,站着一个穿着花衣的男人。他的半张脸都被头顶的尖角帽遮住,只能够看见一些垂落下来的、散在鬓角两侧的发丝。
男人的手中拿着一根白色的笛子,质地看上去似乎是玉,但是仔细看看的话,却又像是和玉有着一些微妙的区别。
而如今,男人就在吹奏那一根笛子。
他的手指灵巧的在笛孔上移动,如同一支以手指弹跳的优美的舞蹈。
多么奇怪——分明只是这样不高的曲调,但是无论远近,全城都能够清楚的听到。
芙卡洁丽看到,不光光是他们这里,旁边的其他人家也都陆陆续续的打开了门来,朝着那个男人看去。
芙卡洁丽于是分神打量了一下其他人。
她的同学们大多都是抱着迷惑的神色,或者是谨慎的打量那个男人;但是当本地的居民看见吹笛人的时候,他们的面上便都挂上了某种近乎于恐惧的色彩,也有些人眼底闪烁着仇恨的情绪。
很难想象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温顺的像是羊羔一样的普通人可以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像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在形形色色的目光的打量下,市长一边擦着自己满头的大汗,一边匆匆的跑了过来。
“您来了。”他和吹笛人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与讨好。
吹笛人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笛子,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来。
“按照约定。”他说,“我已经解决掉了在这一座城市当中肆虐的老鼠。”
“现在,我要来收取我的报酬了。”
第095章 第 95 章
天堂鸟(八)
“是的, 当然,这是我们之前就同您确定下来的……”市长光秃秃的脑门上不断的有汗珠冒了出来,他的面色看上去惶恐而又不忍, 一度给人一种打算拔腿就跑的态度在其中。
然而吹笛人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市长的那一种纠结和不情愿一样, 只是面上挂着某种奇妙的笑意。
“130个, 一个不多,但是也请一个都不要少。”
他似乎是心情非常好的样子, 于是唇角上翘,咧开了一个很大的笑容。尖尖的牙齿从唇畔两侧露了出来,看着就异常的锋锐, 像是不管将什么东西放过去都会被“咔嚓”一下干脆利落的咬断,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可能。
芙卡洁丽和苏耶尔所借住的这一户人家, 距离街道尽头的距离并不算很远;再加上芙卡洁丽身为三级的神眷者,身体素质、以及五感都被神眷的力量强化了许多,要听清楚那边的声音并不算很难。
从市长和吹笛人之间的对话当中,芙卡洁丽大概的拼凑出来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或许是这位哈默尔恩市的市长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的发现, 也可能是他被其他的什么人所提点——总之, 这位市长,以及哈默尔恩的市民们显然是意识到了, 那些肆虐的黑死病, 或许和老鼠的存在不无关系。
而那位穿着花衣的吹笛人, 便是市长所专门聘请来的、除鼠的专家。
对方大抵是一位异能者, 尽管并不知晓究竟是哪一位神明的信仰与神眷,但是在“驱鼠”这一方面似乎卓有成效, 所以才会被市长请来。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 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或许是某种奇异的直觉作祟,芙卡洁丽依旧是觉得有些不大妙。
不管怎么说, 她的确是非常在意那个“130”的代价啊……总觉得不会只是什么普通的报酬,不然的话,市长也不至于露出这样惊慌不安的表情来。
芙卡洁丽想了想,将神眷的力量附加在自己的身上,把本就敏锐的五感强化到了极致,去偷听他们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面对被吹笛人所重复的要求,市长的面色看上去更加的惶恐了。他额头上还有脖子上的汗水看起来就像是流淌的小溪一样——显然,市长本人对于这件事情是充满了抵触的。
因为市长保持了过于长久的沉默,所以那位吹笛人像是也隐约的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抬起手来,掀了掀自己尖角的帽子,从其下露出来了一双满布着凶光的眼。
“啊——”吹笛人问,“你们不会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突然改转了心意,不想支付报酬了吧?”
他将那一根银白色的笛子在手中上下抛接了几下,随后用笛子的一段敲打着自己的掌心,脸上露出来了某种意味深长的、暗含着狰狞在其中的笑容。
面对着那样的笑容,别说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市长了,就连恰好不小心同他对视的芙卡洁丽,都忍不住的心头一跳。
这位吹笛人的性子异常的乖戾,当他抱有了这样的怀疑的时候,显然就也已经是不打算再听去其他人的任何的话语,而是在自己的心头已经有了某种决断了。
只见吹笛人手中玉白色的、质地不明的笛子在他的掌心当中转了一个圈儿,随后被轻巧的置于了唇边。
下一秒,便有笛声响彻了整座哈默尔恩市。
你很难形容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笛声。
它或许是“优美”和“动听”的,哪怕是再没有审美的人都会沉溺在这样的乐声当中无法自拔;但同时,这声音却又像是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含了无上波涛的海面,在表层的波澜不惊之下所隐藏的是能够将一切都吞噬其中并且彻底绞碎的危险。
然而,就算是意识到了在这当中所隐含的危险,当笛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也已经不是仅凭借着个人的力量可以从中脱逃的了。
只见整座哈默尔恩市当中——无论是神眷者还是毫无力量的普通人类,当他们听到这笛声的时候,眼神都逐渐的变的空茫了起来,就像是被人从天灵盖给直接抽取走了灵魂、只剩下了一具外面的“容器”与“空壳”一样,只能够任由施为。
或许是因为自身极为受到神明的瞩目与祝福、并且与之意外的相和的缘故,所以虽然身体已经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但是芙卡洁丽倒也没有相识其他人一样彻底的失去了意识,而是好赖还能够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可是,这或许比直接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来的更为的痛苦。
芙卡洁丽眼睁睁的看着,从很多户房子当中伴随着那音乐的驱使,居然开始逐渐的有孩子走了出来。
芙卡洁丽听到了从阁楼上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猜测那或许是自己昨天晚上见到的小男孩也正被这种笛声所驱使着要出门。
不过显然,他的父母留下的防范起到了作用,那些锁住男孩的铁链与镣铐将他限制在了家里。
尽管或许会因为挣扎而弄的自己身上有的部分血肉模糊,但至少他并没有被引诱走,那么这样一点小小的皮肉之疼便显得异常的值得了。
孩子们从自己的家里面走了出来,陆陆续续的聚集在了吹笛人的身边。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芙卡洁丽艰难的转动眼珠数了数,的确是130个孩子。
吹笛人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演奏。他吹着笛子,率先向外界走去;而在他的身后,孩子们就像是温驯的小羊羔一样,也都安静而又乖巧的排好队列,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一路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走去,很快就尽数的鱼贯而出,离开了哈默尔恩市。
……等等。
芙卡洁丽突然瞪大了眼睛。
后面!最后面!
跟在这由孩子们所组成的长长队列尾端的,不正是苏耶尔吗?!那银白色的长发,夸张的礼帽,还有在日光下仿佛能够闪闪发光的服饰——芙卡洁丽绝不会认错的!
然而她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挪动分毫,因此,尽管颅内已经在疯狂的尖叫、声音的分贝不知道都抵到了哪个调,但是芙卡洁丽显然是连动都动不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的、无助的看着苏耶尔跟着队列的离去。
芙卡洁丽的心头一时拔凉拔凉,悲戚迷惑并着惶恐与不解,填充满了少女的内心。
苏耶尔,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
很难说苏耶尔有没有察觉到芙卡洁丽一直都盯着自己的、那火热的目光,但是显然,少年人并没有将其太当做是一件需要放在心上的事情。
他自然不会被吹笛人的笛声所轻易的攫取心神和掌控,如今跟上来,是因为想要弄清楚,这身上沾染着浓厚的、属于特鲁宁布拉的气息的信徒究竟抱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又打算做些什么。
或许是某种精神上的扭曲与操作,也可能是因为那位吹笛人根本没有想过居然还会有人不被自己的能力所影响,因此过于的心大了——总而言之,苏耶尔顺顺利利的跟着吹笛人离开了哈默尔恩市。
吹笛人的奏唱一路上都没有停止过,而他们也越来越偏,距离城市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踏入了山脉,来到了一个长长的溶洞当中。
从周围的山壁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了水珠,显得这里异常的幽暗和阴森——但是那都已经不在苏耶尔关注的范围内了。
他的面上纵然不显,但是瞳孔却已经在剧烈的缩小的缩小,仿佛见到了什么无比震撼的事情。
眼前所见的,是地狱也不一定能够描绘出来的景象。
在这里已经有着许多的孩子的尸体,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位吹笛人是从哪里搜罗来的这么多的孩子。
他们都已经死去,但是每一个孩子的面上都挂着某种极为奇异的笑容。他们的身躯都被弯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看着有如圣子蒙难,是一种卑微的献祭。
这些孩子已经不再是作为“人类”而存在于这里,他们肢体的每一部分——他们的手,他们的眼,他们的躯体,全部都成为了某种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艺术”的一部分,只是这样看着都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花笛手终于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笛子。
笛声停止,原本被硬控的孩子们眼中也终于都重新恢复了光彩。
对这些孩子们来说,不过是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无比陌生的地方,并且周围还全部都是别的孩子的尸体,这对于他们的承受能力来说,未免也有些太超过了。
哭声和尖叫声开始响了起来,而吹笛人却显然非常享受这样的恐惧。
他露出了像是鲨鱼一样的笑容。
“能够成为我献给主的作品,是你们的荣幸。”
他随手的拿起了原本就放在旁边的一把剁骨刀。
“接下来,就让我来把你们变成更【美丽】,更加具有【创造力】的模样吧。”
第096章 第 96 章【补更】
天堂鸟(九)
吹笛人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 他究竟是在哪一天听闻到那个声音的。
他曾经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吹笛人,在一座又一座城市当中流浪。如果手头没有钱了,就会找个什么集市, 吹走一场表演, 挣得一些接下来可以使用和花费的钱, 然后再一次的踏上流浪的路途。
他不是神眷者,没有那些为神明所注视的幸运之子的力量;花笛手也没有什么能够回去依靠的家族, 他甚至都没有一个固定下来的家,所以总是在四处的漂泊与流浪。
有的时候,花笛手会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浑浑噩噩的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的这一生没有目标没有追求, 他庸庸碌碌的做的一切, 都不过只是为了“活着”这两个字而已。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那是一个平凡到根本没有办法和别的日子做出区分的一天,花笛手吃着自己昨天剩下来的残羹冷饭,倒是也能够勉强的填饱肚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一动——有某种特别的、花笛手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乐声在花笛手的耳边响了起来。
花笛手差点没有直接从自己盘腿、席地而坐的这一片地面上给弹跳起来。
无他, 作为一名多少也能够算是艺术方面的相关从业者, 花笛手也多少是拥有一些基本的艺术素养在身上的。
所以,他当然也就能够辨别出来, 这在自己的耳边响起的, 是怎样的一曲天籁之音。
花笛手听的入了迷, 就连手中的饭掉到了地面四散, 几乎成为了吃都没法吃的模样,他也根本没有在意, 只一心一意的着魔和沉迷于那乐曲当中。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在这乐声当中凌乱的狂舞, 变的越来越轻,越来越剥去了表层的形体, 而仿佛要乘着风而去一般。
他已经不再是自己了,而成为了另外的什么东西,随着音符在不断的跃动和游走,花笛手几乎要以为自己整个人都化身为了在空中跟着风卷一并旋舞的羽毛,轻飘飘的扬起,像是要一路的飞往什么不知道的地方。
这个过程似乎过去了非常非常久的时间,但又像只是短短的一个瞬息。总而言之,当花笛手的意识重新回归到了他自己的掌控当中的时候,他发现有某种奇妙的力量已经充斥满了他的全身。
就在那一刻,花笛手知晓,自己已经脱离了“凡人”的层级,踏入到了另外的一个全新的层面当中。
自此之后,他也将同样成为被神明眷顾与注视之人。
***
过往已经不再可考,曾经作为凡夫俗子的一切也很快就被宛如重获新生了一般的“现在”所完全的顶替掉。花笛手刻意的遗忘掉曾经的一切,只在更多的于追寻那一曲音乐的道路上而不断的努力。
但是,那样的事情并不是很容易的就能够被触发的,即便是他如今已经成为了那位神明的信徒也并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花笛手开始陷入焦躁当中,就像是一个戒//毒失败、所以拼命的想要用一切的方式来填补上空缺的、孤注一掷的赌徒。
而在他的折腾下,这个花笛手果然还真的弄出来了一点“歪门邪道”的办法——
当纯稚的孩童在受尽折磨的时候、那于冰丝之前所发出来的惨叫里,花笛手能够短暂的听到一星半点的、那个声音。
他为此而陷入了疯魔,无论是手段还是精神状态全部都逐渐的朝着一言难尽的方向发展。
背后的神明真的有这个意思吗?但是那看起来好像也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神明对凡人无感,甚至对世间的万物都无感。
祂们只会以看玩笑一般的心态给出了力量,随后观测凡人能够用这样的力量都达成一些什么样的事情……至少花笛手曾经听到过的那一曲音乐的主人显然不是什么“慈和”、“宽厚”的代表。
而眼下这一批孩子,显然是花笛手新入手的、绝好的材料。
他的口中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从这些待宰的羊羔当中挑选自己最看好的先下刀。
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过程,花笛手此先已经做过了很多次,早就已经是熟练工种。
然而偏偏就是今天,出现了意外。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便已经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糜烂的蔷薇花香从身后传来,而下一秒,他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或者说,是彻底的告别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觉懵懵懂懂的孩子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危险,尖叫了起来。
那将花笛手这样一个成年男性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一口吞下去的,是一个几乎一人多高的怪物,没有通常的四肢、躯干与五官,只能够看到一张巨大的、占据了整个脑袋的遍布利齿的巨口,四只粗壮的腿,下端是偶蹄目动物才会拥有的蹄子。
这个怪物看起来,可比刚刚手握雪亮的长刀、目露凶光的吹笛人要危险可怖的多,至少很多小孩子当场就“哇”的一声哭了出声。
“……哎,别哭啊。”有优雅柔美,恍若大提琴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是很擅长哄孩子的……给你们变个魔术怎么样?”
从狰狞的怪物背后走出来的是穿着仿佛魔术师一样的衣帽、眉眼昳丽的银发少年,面上挂着清浅的笑。
只见他的手腕一翻,顿时在他的掌心当中就出现了糖果、白鸽、彩带……形形色色的新鲜而又神奇的东西尽数出现,很快就攫取了孩子们的全部眼球,让他们顾不得思考方才的事情。
而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面前银发的“大哥哥”虽然面上笑嘻嘻,实际上内心却是在十万火急的摇人。
【希琳娜。】
【带着你的[花园]前往哈默尔恩……在那里,有需要你去接收的一些孩子。】
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解决吧。
再没有比【母亲】途径更适合同孩子们相处的了……不是吗?
第097章 第 97 章
天堂鸟(十)
在得到了来自至高母神所降下的神谕的时候, 希琳娜实际上是有些迷惑的。
密教扎根在米塞维尔大区边境的密林当中。这里如今已经长年被漆黑的雾气所笼罩,寻常人——哪怕是神眷者——都根本没有办法观测到这些玩呗黑雾所笼罩的地区的存在,更遑论是进入其中。
因此也就不会有人知晓, 这密林当中, 如今已经被改造成了一种略显奇异、但是偏偏又非常适宜生存的环境。在这里的往来之间, 全部都是女性,她们的面上都挂着快乐而又愉悦的笑容。
和这些女性共同占有这里的, 是一些于常世的眼光当中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的、长相狰狞而又可怖的奇异物种,仅仅只是其存在本身都已经是对常人的认知和精神的一种挑战。
倘若让另外的一个世界当中、知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的人看见了这一幕,一定会惊呼出声——因为这些看似乖巧的、与这些在密林当中所生存的女性一并居住在这里的, 分明就是恶名昭著的黑山羊幼仔, 仅仅只是联想到牠们的存在, 都会让人觉得嘴里发苦,恨不得立刻跑路。
然而现在,牠们就像是被成功的驯养的家畜一样,安安静静的待在这密林当中, 并且和同样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女性都能够和谐相处。
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而倘若细细观察的话, 就能够发现这些与黑山羊幼仔一同生存的人类女性们,实际上可能也不是那么的“平凡”和“普通”——她们的眼底时不时的就会浮现出一丝闪烁的流光, 而在她们的皮肤上, 也偶尔会裂开一条漆黑的狭长的口子, 从中睁开一只仿佛能够流淌出鲜艳的血液来的猩红色的眼瞳。
显然, 这些能够与黑山羊幼仔共同生活的女性们也并非寻常人等。
她们原本在密林当中自在的行事,却忽然得到了来自教主的旨意与召集。于是女性们便急忙的放下了自己手中原本在做的事情, 一边相互调笑着、猜测着, 一边朝着发出了召令的【蕊】所在的位置汇聚了过去。
希琳娜早就已经在这里等候着了。当看见她们已经陆陆续续的到来了之后,少女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扫而过, 随后轻点了一下头。
“海拉尔,伊莲娜,克里斯蒂娜……”她望着她们,点出了一些名字——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成年的女性,并且拥有着不低的神眷加身,至少也有四级。
“母神降下了谕旨,有事情需要我们走一趟去处理,帮助母神排忧解难。”希琳娜说。
自然没有谁会对此持有反对的意见,只不过,当听闻这是来自至高母神的要求的时候,她们依旧是爆发出了有些热切的惊呼。
“母神……”
尽管并不如同希琳娜那样真正的接触过母神、但仅仅只是感念对方的恩德与遗泽,也已经足够这些女性们产生近乎偏执的信仰,在说起来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的面颊泛红、眼神发亮。
女性们的笑声很快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既然是母神的谕旨,我们也自然不能让祂失望。”
难得被母神支使、能够为对方贡献些什么,这些女性们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将十二分的激情都尽数的挥洒在着看事情上才好。
总也要让母神知道,她们绝非是无用的囊虫,而是可以起到作用的羔羊。
所以,请您……更多的,将目光落于我等的身上吧。
***
在黑山羊密教因为苏耶尔的一句话而出动,使用着道具与秘法从米塞维尔朝着哈默尔恩赶来的时候,苏耶尔却是陷入了某种焦头烂额当中。
——他对于“小孩子”这种生物,果然是毫无办法。
毕竟都还只是孩子,对于世界的基本认知还尚且没有完全建立,更遑论是知晓“危险”的存在与定义。
就算是父母曾经耳提面命的说过一些什么,没有亲身经历过到底难以留下太过于清楚的认知。
所以,当周围的那些形容可怖、即便是成年人看到了也会顿时头皮发麻的、属于孩童的尸体已经被尽数的遮掩了起来,如今眼前所能够看到的只有彩色的飘带,飞舞的白鸽,堆满到快要从山洞里面溢出去的糖果之后,孩子们顿时就放飞了起来。
都还只是小孩子罢了,再加上孩子们的家长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的孩子,他们是早就已经被挑选中的、将要作为驱鼠的酬劳给出去的牺牲品,所以他们很快就忘记掉方才发生的事情,而兴致勃勃的陷入了这一场由魔术师所编织而出的童话一样的幻梦当中。
在这整个过程里面,唯一受到了伤害的,只有苏耶尔一人。
戴着宽大的礼帽的银发魔术师坐在山洞的洞口处,看着那些因为周围这几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景象而感到了欢快,而暂时的遗忘掉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先前的遭遇的孩子们,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门芯子都在跟着“突突”的跳。
他可以平缓自如的应对一切的恶意,但是在面对这些童稚的孩童的时候,可以轻描淡写的吞噬掉其余神明的血肉与神格的邪神却居然难得的有些束手束脚,居然有些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他们才好。
这些孩子都已经是在他到来此地之前,就已经被身负特鲁宁布拉的力量的吹笛人给标记。他们已经注定是邪神的祭品,与世界的外侧、与那永恒的盘桓在万物之主所沉睡的宫殿当中的笛手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除非有朝一日,特鲁宁布拉因为种种的原因陨落,而原本所有属于祂的力量也全部都伴随着身死道消为止——这些孩子终此一生的命运,都注定同外神脱不开干系。
倘若将这样的孩子放任不管,送回他们的父母——送回到普通的法人身边的话,那简直就像是埋下去了一百多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爆炸的、难以估量最终所会造成的破坏与影响的暗雷,苏耶尔难以估量其可能产生的后果。
而除此之外,当然也还有另外的一个方法……
那便是,用除了特鲁宁布拉之外的、某一位无论从力量上来说,还是从位格上来说,都能够完全的将其所压制的外神的标记来顶替并且取代掉特鲁宁布拉的力量。
这样一来的话,事情应该怎么处理,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的空间了。
除了将这些孩子交由给黑山羊密教来处理之外,居然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别的什么更合适的方法。
一方面,密教当中尽是女子,将孩子交给她们照顾也能够略微放心一些;另一方面,即便是在克苏鲁神话体系的诸多神明当中,黑山羊之母莎布.尼古拉丝也是极为独特、少有神可及的那高高在上的存在。
区区特鲁宁布拉,若是想要同这位黑暗丰穰的至高母神扳手腕,那显然还并不够格。
这些孩子倘若归于黑山羊密教当中,那么当他们逐步踏入神秘的世界,身上也开始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来自神明的恩荣与神眷的话,未尝不能够抵消部分来自特鲁宁布拉的标记所带来的影响。
尽管那或许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十几年、几十年、乃至于是终此一生都将为了这样的目标而努力……但是,至少是有了些对于未来的希望。
否则的话,身上沾染了克系神明的标记,却又没有任何的能够限制污染和反制的手段……这无论落在谁的身上,都将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除了深陷于其中,有如落入泥沼当中一般无法挣脱、直到最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溺死之外,居然再没有其他任何的办法。
都还只是孩子,苏耶尔想。
他既然有这一份能力,那么便也就帮上一帮。未尝不可。
***
希琳娜如今已经是当世独一无二的零阶信徒,足以同神明都站在同一个层面上,一争高下的伪神。但偏她的身上又不像是真正的神明一样,拥有着来自于世界的限制的枷锁,得以自由的行动和使用力量,不知道自如快活到了哪里。
尽管米塞维尔大区和哈默尔恩市之间拥有着近乎跨越了大半个威洛德纳帝国的距离,但是希琳娜带着一部分密教当中的信徒们赶过来,也不过花费了数十分钟的时间而已。
在察觉到她的力量靠近的那一刹那,苏耶尔便已经抽身离去;当希琳娜等人抵达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在这里见到苏耶尔的半分的踪迹。
于是,呈现在希琳娜与密教的信徒们眼前的,便是在被覆盖掉尸体所铺满的洞穴当中玩耍的孩子们……说实话,这一幕是有些恐怖和掉san的。
如果放在跑团里面,高低得全员过一个sc。
因为此次前来的,都是在【母亲】的途径上汲汲前进的、已经获得了神眷的信徒,所以她们的身上仿佛也天然的带上了一些母性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
对于这些精神尚未完全成长、意志力也不可能有多坚定的小孩子们来说,当然更是难以抵抗。
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本来也很多,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至少是完全的超过了——因此,在被密教的信徒们所安抚之后,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睡眠当中。
黑色的雾从地面上升起,裹住了这些孩子们离开,如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
而在哈默尔恩市内,也并不平静。
当吹笛人离开之后,原本被笛声所影响到的城市内的人开始重新恢复了意识。而拥有着整个过程的全部记忆的芙卡洁丽则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市长的手臂。
“以【明日之庭】的名义,我有权利对您、以及在哈默尔恩市当中发生的一切进行提审。”
少女烟紫色的眼眸看上去像是一抹寒冰。
“希望……您能够拿出,足以说服我的证据。”
第098章 第 98 章
天堂鸟(十一)
哈默尔恩市长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显然, 他并没有想过芙卡洁丽这样一个看起来年纪还没有他那嫁去了邻市的女儿大的小姑娘,在她的身上居然能够表现出这样的让人根本没有不耐烦拒绝的、厚重有如山岳一般的威慑来。
在先前同这些不远万里自伦底纽姆奔赴而来、全部都从属于圣弗朗西斯学院的优等生们交流的时候,市长就隐隐的意识到了在这一群天之骄子们当中, 是以芙卡洁丽为首的。
但是这位学院的首席却是一位意外甜美而又通情达理、非常好相处的少女, 处事的时候态度温和, 令人如沐春风——凡是和她相处过的人,都会这样认为。
然而现在, 当少女冷下脸,展露出了极为冷酷漠然的一面的时候,市长才猛然发觉, 对方可并非是什么“好说话”的、“没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而诚然是从伦底纽姆那个全世界最大的名利场与不见血的战场当中所被培育出来的“优秀者”。
任何会因为年龄、性别、外貌……这些过于的肤浅和流于表面的东西而做出判断、轻看于芙卡洁丽的人, 都一定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的。
作为累世的名门、传承了数代的蓝血贵族【诗怀雅】家族已经决定好的下一任继承人,力压自己的一众平辈、让他们都在自己的光芒的强势碾压与笼罩之下黯淡无光……这样的芙卡洁丽,可绝非是什么在温室当中被自幼都悉心培育,经不得半分的风吹日晒的娇嫩花朵。
她才是诗怀雅家族最锋锐的刀刃。
哈默尔恩市并不繁华, 也不是什么旅游胜地。这里平日里少有人来, 也不被关注,因此要成为这里的公务人员——说实话, 竞争其实并没有多大。
所以, 这位哈默尔恩的市长可以说是出乎意料的“单纯”, 在和芙卡洁丽的对话当中屡屡落于下风, 几乎可以说是被年龄直接是自己折半的少女给全面压制。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芙卡洁丽当然很快就明白了在哈默尔恩市当中发生的事情。
黑死病和鼠群的泛滥不无关系——这毕竟是身处于神明的注视之下的世界, 所以能够远比没有神秘力量的世界更快速的反应过来, 并且发现这一点。
在【药阁】的全力支持下,黑死病的传播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抑制, 尽管还不能够完全治愈,但至少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缓解症状的抑制剂已经生产并投入使用。
这也是敢征调圣弗朗西斯学院当中这些非富即贵的学生们的原因……不然的话,如果真的让这些学生们去为了平民“牺牲”,“贡献”,哪怕学生们自己愿意,他们背后的家族、包括这个贵族群体都会群起而攻之。
人与人之间,天然就是拥有着尊卑贵贱与等级区分的。
这样的认知根深蒂固,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莫不都遵循这样的认知,也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这是否真的正确。
然而,就像是曾经无数次被提及到的那样——哈默尔恩,实在是太小、太无关紧要了。
无论是药剂还是驱鼠,等轮到他们的时候都已经是非常非常后面的事情,就连被派到这里来协助治疗黑死病的,都不是正儿八经的医师,亦或者是【药阁】当中任职的医者,而只是一群没有毕业的少年少女。
哈默尔恩的市长先生并不是什么拥有着经天纬地的能力的人,在政途上也没有任何的能够被挑出来夸赞的部分。
如果非要说在他的身上有可以被拿着说一说的部分的话,或许便只有:他是土生土长的哈默尔恩市的人,并且对自己的家乡抱有沉重的爱。
在这样的“爱”的驱使下,他同自己找上门来了的花笛手做下了交易。
诚然,当对方索要出那样非人道的报酬的时候,市长先生的心里对吹笛人的身份便隐约的有所猜测——对方诚然身负神眷,但是那绝对不是正统的力量。
可是市长同样没有太多的选择。
放任老鼠在市内肆虐,便相当于是在放任黑死病的肆虐。130个孩子……仅仅只是要130个孩子,但是整个哈默尔恩市的常住人口要数十倍于这个数字。
为了整体群众的利益,130个孩子的牺牲,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甚至完全可以将其归结为一次无比成功的以小博大的案例。
市长先生拜访了全市每一个家里拥有年龄低于15岁之下的孩子的家庭,向他们阐明了这当中的利害。最后,在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这作为一项公投被通过。
哈默尔恩市将付出130个孩子,作为请求吹笛手驱赶走老鼠和疾病的报酬。
吹笛人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城市内的老鼠的确伴随着每个月一次的、于夜晚响起的笛声而越来越少,就像是城内罹患黑死病的病人的数量也在不断走低。
在这当中也曾经有被笛声所蛊惑而在半夜离开了家门的孩子……再没有人见到过他们。
所以后来,这一座城市当中的孩子们才会被隐藏起来,被用种种的方式不放心的锁缚在家中。如果被剥夺的自由可以换来孩子的性命,那么在几乎要心碎了的父母们看来,这诚然是非常值得的一件事情。
而这一次的驱鼠是最后一次。吹笛人已经提前同市长阐明,要求哈默尔恩市准备好给他的报酬,他将会在驱逐鼠群的工作完成之后,带着自己的报酬一并离开。
130个,一个也不需要多,但是一个也不能少。
作为生活在这一座城市当中的既得利益者,市长并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只能够沉默的遵从。
“他们是这一座城市的孩子,也是这一座城市的英雄。”
市长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他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脸,但是从指缝当中依旧是透露出来了无比痛苦的呜咽。
“这是我们全市都默认发生的事情。”
“所以,诗怀雅小姐,也请你和你的同伴们不需要插手这件事情……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芙卡洁丽张了张嘴,但是却发现自己居然哑口无言。
市长说的并没有错,因为诚如对方所言,上面的人就是对哈默尔恩这一座小小的城市不怎么上心。
黑死病没有在这一座城市当中过于肆虐,的确同市长果断的选择了请求吹笛人的出手有很大的关系。如果这一座城市当真毫不自救,或许当他们抵达这里的时候,所要面对的将会是一座空城。
市长做错了吗?诚然是做错了的。
可是芙卡洁丽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的立场和话语能够用来指责他。
素来都能言善辩的少女难得的陷入了沉默,她久久的不吭声,仿佛被人施下了某种强制缄默的术法。
这件事情最后也无疾而终。芙卡洁丽没有再继续同市长就这件事情说上别的一些什么,只是带着自己的同学们开始着手接下来这座城市当中剩余的那些部分。
但这件事情依旧像是一根刺,扎入了少女的心头。——对于素来都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女来说,这实在是一件难得的沉重打击。
如果……我能够做到更多的一些事情就好了。芙卡洁丽忍不住想。
***
诚如芙卡洁丽之前同苏耶尔许诺过的那样,这里的事情并不会劳烦苏耶尔插手。
他被带来这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了,圣弗朗西斯学院还不至于要一个既不是医药之神的神眷者、此先也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医药相关的知识的人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
正好相反,他们还巴不得苏耶尔最好可以离这件事情远一点才好……不然的话,万一苏耶尔被传染了黑死病,那这件事情可怎么了啊?!
所以在这些圣弗朗西斯学院的学生们眼中,苏耶尔简直就像是一个易碎的琉璃瓷器那样令人担忧。
被以某种另类的方式给“供”起来了的苏耶尔:……倒也不必如此。
这一次的外出援助,就这样在一中略显沉重的氛围当中落下了尾声。
返回伦底纽姆的那一天是个艳阳天,但是芙卡洁丽的心情显然并不如同天上的太阳一般明媚而又美妙。火车的鸣笛声响起,哈默尔恩市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彻底的看不见。
然而芙卡洁丽的心情依旧浑浑噩噩,仿佛她的一部分脑子都被留在了那一座小小的城市里面。
她的异常并没有过于遮掩,来圣弗朗西斯学院探望自己的学生和之女的温彻斯特在见到芙卡洁丽的时候,几乎是吓了一大跳。
“芙卡洁丽?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吗?”温彻斯特震惊的问。
“叔叔……”芙卡洁丽用力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看着自己这位贵为医药之神的二级神眷者的叔叔,突然眼前一亮。
“实际上,我最近有一些事情总是盘桓在心头,得不出一个答案来。”芙卡洁丽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要得到您的指点。”
“是什么?”
“拜医药之神的恩荣所赐,我们已经能够探明,黑死病同鼠群的存在不无关系。那或许是存在于老鼠身上的一些什么……或者是由老鼠带来的某种有害的物质。”
芙卡洁丽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亮的惊人。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个东西是什么,并且探索出它的弱点的话……”
“是不是,就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预防和阻止黑死病呢?”
***
神明在上。
她已经不想看见第二个“哈默尔恩市”,与更多不得不在疾病当中被牺牲的人。
第099章 第 99 章
天堂鸟(十二)
“你想要研究黑死病。”温彻斯特看了自己的侄女一眼。
芙卡洁丽应了一声, 带了些期待的看着温彻斯特。
——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在校的学生,虽然说是被人追捧的、年纪轻轻的三级神眷者,但都不说是放眼【药阁】了, 就算是在整个伦底纽姆, 三级神眷者实际上也当不得什么极为重要的角色。
这里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国家的帝都, 自然也应当拥有着与之相匹配的繁盛与超凡脱俗。超过70%的教团的中心与总部都被建立在伦底纽姆当中,神权与王权一并在这里搅弄风云, 掀起巨大的漩涡。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位三级的神眷者在别的地方不说是呼风唤雨,也当是被一定程度上的敬重和尊崇, 然而在伦底纽姆, 也不过是和街道上那些擦肩而过的、未曾受到神的瞩目的凡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最多不过是……他们能够拥有一点更多的力量, 和由这力量所衍生出来的话语权罢了。
而这条定律当然也同样的加诸在芙卡洁丽的身上,并不会因为她拥有着“诗怀雅”这个尊贵的姓氏而有任何的改变。
也即为——加诸在名为“芙卡洁丽.诗怀雅”其人身上的光环,其中真正与她本人相关的部分并不多,而大都来自于身后家族的馈赠。
芙卡洁丽是一个足够聪明、也足够敏锐的姑娘, 她深刻的明白这一点, 并且也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身上所受到的追捧而迷了眼,反而因为这种丝毫不需要自己努力的、仅仅只是因为“姓氏”和“血缘”就能够得到的优待以及庞大的资源而感到惶恐。
这些东西来的太过于轻易, 也并非是她自己依靠着自己的努力所达成。虚无、缥缈、破碎, 有如镜中花、水中月、梦中蝶, 至少并不是芙卡洁丽能够放心的接受的东西。
在旁人眼中看来艳羡无比的一切, 于芙卡洁丽来说却是有些过于烫手了。
所以她从来都不为自己的家世与姓氏而自傲——正好相反,那于芙卡洁丽来说像是某种唯恐避之不及的酒, 倘若可以的话, 她并不想太多的接触它们。
这些所有的一切加在一切,都成为了在芙卡洁丽的背后鞭策着她的那一根鞭子, 让少女对自己要求颇多,精益求精,只希望如果有哪一天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将其覆盖太好。
倘若给他人知晓了芙卡洁丽内心的这些想法,以及她那种莫名其妙的队自我的鞭策,一定会大呼好家伙,竟卷至如斯地步。
总之——作为一位三级神眷者,就算她姓“诗怀雅”,也并不能够想做到什么就做什么,这也是芙卡洁丽会将自己的思考与烦恼都诉诸给温彻斯特的原因。
——她虽然做不到,但是并不代表她的这位贵为二级神眷者的叔叔,也会同样对此束手无策啊!
温彻斯特关爱自己的学生,那么对于自己的侄女当然也同样关心和照顾。
因此,面对芙卡洁丽的要求,他虽然感到为难,但是也的确有努力的帮助芙卡洁丽考虑,应该怎样操作才能够满足侄女的这个“小小”的要求。
但要把芙卡洁丽塞到一个医疗组,亦或者是与此相关的实验室当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尽管温彻斯特若是想的话,也的确能够做到,但那样太容易引起他人的关注,温彻斯特并不认为对于芙卡洁丽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他想了想去,最后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法来。
“芙卡洁丽,你可以在我的私人实验室当中进行这一项研究。”他说,“但这样一来,你缺少资料,也没有来自他人的点拨与帮助,这或许会是一个消耗了你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最终依旧一事无成的事情。”
“我没关系的,叔叔!”芙卡洁丽立刻出声,“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为此而花费心血和时间都是应该的事情,我对此早有预期。”
“不如说你能够给我提供这样一个机会,我已经非常感谢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勤奋努力又乖巧可爱的后辈,温彻斯特自然也是同样。他伸出手来,拍了拍芙卡洁丽的肩膀:“我很高兴能够帮助到你。”
不过温彻斯特又微妙的顿了顿。
因为他想起来,自己的私人实验室当中因为平日里也不可能接待其他人,所以难免“放飞”了许多……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点。
温彻斯特之所以将苏耶尔给支了出去,是因为他在月余之前,收到了一份邀请。
一份来自名为【真言法庭】的教团的邀请。
这或许并不是什么正统的教团,但温彻斯特依旧拥有加入其中的理由。【真言法庭】内的人三教九流,什么身份地位的人都有,而温彻斯特就通过其中一位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成员作为中介,买到了一套全新的研究设备。
那是并未在当前的市面上所流通的款式,不如说根本就是远超版本许多,是有如降维一般的吊打。
温彻斯特在购入的第一天就将这些实验器材全部都摆到了自己的私人实验室当中。
不得不说,是真的吊打市面流通的诸多器材,用起来的幸福感和快乐感上升了不止一筹……
温彻斯特也询问过帮自己代购的那位法庭成员,这究竟是从哪里购买来的,却只得到了另外一个教团的名字。
【知识集会】。
这个名字仿佛是什么从属于智慧女神的所属的信仰团体一样。
但众所周知,智慧女神名下的教团是【智慧殿堂】,而温彻斯特更是从未从任何的渠道听说过,从【智慧殿堂】当中有分裂出什么新的教团来,亦或者是女神打算另择信仰而立的想法。
那么……这同【智慧殿堂】的存在于定位上极其重叠的教团又是怎么一回事?
温彻斯特不好说,但是他并非愚者,的确从中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不对劲的地方。
他甚至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已经杳无音讯了很久的老对头阿尔菲斯的脸居然是出现在了温彻斯特的脑中。
那个【知识集会】,会和阿尔菲斯有什么关系吗?
冥冥之中,温彻斯特就是产生了这样的预感。
那些仪器中不乏庞大沉重之物,又有很多金贵的无以复加,对于所处的环境拥有非常严格的要求,也不能被以任何形式的磕磕碰碰……现在想要将那些仪器转移走已经来不及,温彻斯特只能够嘱咐了自己的侄女几句,希望对方能够蕙质兰心,不该说的事情也不要去外面宣扬。
芙卡洁丽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点头应了下来。
能够得到这样的一个机会,对于芙卡洁丽来说已经足够珍贵,她自然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
自打从哈默尔恩回到伦底纽姆之后,苏耶尔已经很久没有在圣弗朗西斯学院当中见到芙卡洁丽了。对方似乎忙于什么事情,显少能够见到她的人影,就连学院内很多非必修的课程,芙卡洁丽也全部都“逃课”了。
——如果对象是那个芙卡洁丽的话,这还真是一件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所以,当苏耶尔难得的在某一次大课上,恰好与芙卡洁丽坐在领座的时候,他先是挑了挑眉,随后朝着笑着同芙卡洁丽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芙卡洁丽。”苏耶尔说,“最近都几乎没有怎么见到你。”
“啊……苏耶尔。”芙卡洁丽的眼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或许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当苏耶尔和她搭话的时候,芙卡洁丽整个人都像是没有刷机油、因此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无比僵硬迟滞的机器人那样,“咔吧咔吧”的转过头来,同苏耶尔对视了一眼。
“最近……的确是有些忙……”她的声音听上去飘飘忽忽的,像是深一脚浅一脚,全部都踩在了棉花上。
苏耶尔看了看她。
随后,这银发的少年的眸光微闪,唇角略微的勾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说一下?”苏耶尔问,“虽然我不一定能够帮到你什么,但至少能够听你说一说,帮你理一理思路。”
他无论是话语还是预期听起来都是非常平淡的,并无特殊之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芙卡洁丽却仿佛是被什么给蛊惑了一样,的确是生出了某种倾诉的意愿来。
“……我的一项研究,遇到了瓶颈。”芙卡洁丽说。
即便是她自己,其实都为了现在居然就这样同苏耶尔将内心的纠结和盘托出而感到惊讶。芙卡洁丽并不记得自己是这样容易敞开心扉、向着他人请求建议与帮助的人设。
然而某种奇妙的力量——亦或者说是对精神的干扰——作用在乐芙卡洁丽的身上,让她遗忘和忽略掉了这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微妙的不对劲。
在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睛包容的注视下,芙卡洁丽终是将自己如今的困扰都和盘托出。
“我想要寻找一种低成本的、即便是普通的平民也能够支付的起的方式,来对某种东西进行灭杀……但是不管我怎样尝试,似乎都没办法兼顾效果和价格。”
“可是我又不能舍弃其中的任何一项。我现在有些茫然。”
“我似乎是做到了一些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到。”
“这样的努力……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我真的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吗?”
芙卡洁丽的目光看上去都有些空茫,像是落在了一片白茫茫的、根本分不清楚地界与方向的雪原当中,甚至是连一个落点都没有办法找到。
苏耶尔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又仿佛不仅仅只是落在她的身上,而是看到了更加深入的、另外的某些部分。
“——要不要试试太阳呢?”
“什么?”
少年人优雅的音线在耳边响起,将芙卡洁丽从那一片大雪当中给暂时的拖拽了出来。她看着苏耶尔,睫毛有些迟钝的颤动了一下,仿佛一只被惊扰到了的蝴蝶。
苏耶尔笑了笑,不厌其烦的同芙卡洁丽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话。
“我说,要不要试一试【太阳】呢?”苏耶尔耐心的询问。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平缓的,但却又仿佛拥有某种引诱的色彩,就像是在某些神话当中曾经被记载过的,那诱导着最初的纯洁的人类吃下了本不该触碰的禁果的恶魔。
——而【罪】也同样在此降临。
芙卡洁丽原本应该反驳苏耶尔这听起来过于外行了的、似乎只是信口开河的话语;然而在此之前,这提议却像是利箭一样的刺入她的心灵。
对啊,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太阳呢?
那永恒的高悬于天空当中的【太阳】,本身便拥有着这世间最炽烈的温度和权能。任何的阴霾在此之下都会烟消云散,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芙卡洁丽的眼中在一瞬间迸发出了极为耀目的光彩。她急匆匆的就要赶回温彻斯特的私人实验室当中验证这一份假想,只来得及和苏耶尔说了一声,整个人便已经飞快的冲了出去。
目睹着芙卡洁丽远去的身影,站在原地的苏耶尔抬起手来,掩了掩自己的脸。
而在唯有苏耶尔能够看到的系统空间当中,一张新的卡牌正在那里缓缓浮现。尽管光泽晦涩,但是依旧能够看见牌面上双手拥抱着自己的少女面容悲,身后隐有一轮巨大的、散发着无尽的光与热的日轮。
那是燃烧的太阳。
苏耶尔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一口气。
“系统,我们打个商量吧。”他斟酌着说。
“下次能不能别总挑我身边的人下手……?”
这样的话岂不是太过于凸显他的存在了吗!
第100章 第 100 章
天堂鸟(十三)
对于苏耶尔的话, 系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开玩笑,适合的信徒出现就出现了,难道还能给你留下挑挑拣拣的余地不成 ?别搁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对于系统的默不吱声, 苏耶尔其实早有预料, 方才实际上也不过是顺嘴那么一问。
每一张信徒的卡牌上都是会传递出线索的, 无论是作为主体的“人物”也好,还是在人物之后, 存在于牌面上的点缀也好,都绝非无的放矢。
尤其是苏耶尔如今也已经不是什么初出茅庐、一问三不知的新神了,麾下的信徒也都有了不少, 在按图索骥、看图说话等方面, 很是拥有一些自己的经验与见解。
所以他自然也就能够凭借芙卡洁丽那一张尚且还是晦涩的卡牌, 推理出其中的很多信息来。
少年的目光在那一张信徒卡上来回的游走,连一丁点的细节都不放过,最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对于芙卡洁丽可能和哪一位神明有关,她的信徒卡已经近乎明示的将答案摆在了眼前——于苏耶尔来说, 那并不算是一位陌生的神明, 甚至双方之间的结缘与联系,还远在此后苏耶尔抽到的一切神明之上。
——深暗的活焰, 行走的炎精, 地上的太阳。
其为【克图格亚】, 在一定的程度上, 也几近能够与太阳的神明等同。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芙卡洁丽不是信奉于医药之神的眷者吗, 为什么却反而能够牵引出来克图格亚的存在?
无论苏耶尔怎么看, 都实在是找不出这二者之间的联系来。
但是没有关系,这并不是苏耶尔需要去探索清楚的内容。他需要做的, 只是将“太阳”在芙卡洁丽的面前点明。
——随后,那种根存在灵魂深处的牵绊 与联系,自然会引领着芙卡洁丽,去走向一条既定的道路。
而苏耶尔只要在后面“坐享其成”就可以了。
“【太阳】啊……”苏耶尔轻声的喟叹着,就连他自己或许都很难说明,内心如今究竟抱有着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但无可否认的一点是,倘若作为五星卡的芙卡洁丽当真能够被解锁成功、并且像是她的“前辈”们那样,为苏耶尔建立起一个完整的教会的话,那么苏耶尔或许就能够从她的身上得到一枚珍贵的、属于克图格亚的碎片。
而到了那个时候……
苏耶尔必然赌着倾家荡产,也一定要将借着这枚碎片的契机,将【克图格亚】的永久解锁卡抽到手 。
其实对于如今已经拥有了森之黑山羊的苏耶尔来说,实力上的不足都被弥补,他本可以自此放飞自我,享有一段漫长而又愉快的生命,很不必再为其他的任何事情而感到忧虑。
然而少年人的心头却燃烧着火一样炽热的情感,尽管他已经在非常努力的将其一力压制,尽管他在有意的克制自己不要去思考和托纳蒂乌相关的事情,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果能够成为名正言顺的【太阳】的话,那么他就拥有了能够站在托纳蒂乌的面前,向对方倾诉自己内心的那汹涌澎湃的情感的底气。
苏耶尔轻轻的、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的面上表情未动,但在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眸深处,却是有过于炽热的光亮了起来,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
唯有这一次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自己错过。
***
“居然真的可以……”
数天之后,当芙卡洁丽忐忑的拿起来那一份新鲜出炉的研究结果的时候,她的呼吸都几乎在一瞬间屏住了。
尽管苏耶尔那一天的话听起来颇像是一种信口开河,但是芙卡洁丽依旧是鬼使神差的尝试了对方的建议 ,把日光也加入到了研究当中。
这样做是否拥有意义,如今显然已经得到了答案:当芙卡洁丽发现,被日光长期照射的那一组实验样本,能够明确的观测到,造成了疾病的物质被有效的灭杀了许多。
……仅仅只是增加了日光照射的时间而已。
在这一瞬间,芙卡洁丽的心脏开始不可抑制的“砰砰”狂跳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几乎像是有人在她的胸腔当中敲响了战鼓。
她都怀疑那一颗心脏是否下一刻就会从胸腔当中给直接跳出来。
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也不需要找门路与渠道购买。只要太阳还高悬在天空当中一日,那么所有人便都能够享受到这样的便利。
只是芙卡洁丽秀丽的眉蹙了起来,难免从这当中发现了一些蹊跷的点。
如果能够如此轻易的就抑制疾病的传播的话,那么黑死病为什么依旧浩浩荡荡的、有如洪水一样肆虐的展开了呢?
明明太阳一直都有,日光唾手可得……
少女的目光落在了实验室内的那一小片阳光上。
温彻斯特的私人实验室有一面很大的窗户,而眼下,金色的日光便是从那里照射了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暖洋洋、金灿灿的一小片,看上去像是一块儿质地上乘的地毯。
芙卡洁丽定定的盯着那一小块儿日光,整个人的思维都在一瞬间顿住了。
她的瞳孔开始剧烈的收缩,眼白部分扩大,如同被雷电所击中,因为联想到了某种惊悚而又可怖的事情,所以不自觉的在生理的层面上呈现。
芙卡洁丽想起来了。
尽管她视日光为寻常,尽管在诗怀雅家族的庄园当中窗明几净、日光瓶被视为最普通不过的、随处可见的照明工具,但那也仅仅是因为她拥有着“诗怀雅”这个姓氏。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肆无忌惮的享有日光,因为在威洛德纳帝国当中,存在着一种非常莫名其妙的税收政策。
窗户税。
不考虑房屋的面积与大小,也不存在任何的合理的法律依凭。数代之前的某一位威洛德纳帝国的皇帝为了缓解帝国财政的压力而富有开创性的提出的新的税收政策。
并且,因为的确非常的好用,所以一直被使用延续至今。
就连周围的其他公国与王国也都有样学样的把窗户税给学了过去。
能够负担得起窗户税的只有那些豪富的贵族与教会,甚至所能够拥有的窗户的多少,还一度成为了能够被用来证明财力的证据,以及某种莫名的被用来进行攀比的东西之一。
他们享有着干净的窗户,享有着房间外的景色与从窗户当中照进来的明亮日光,清新空气。
但是这样的存在终归只是少部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占据了沉默的大多数的,是那些连维持日常的温饱与生存都已经需要竭尽全力的去挣扎的凡人。
这些凡人自然不可能拥有什么多余的、可以用来支付窗户税的钱。那么他们能够采用的方式,就是不给自己的房间修建窗户。
芙卡洁丽一直都知晓窗户税的存在,也知道对于平民们来说,窗户是一种无比奢侈的东西——但是在此之前,少女从来都没有将这件事情真切的放入眼中,也没有考虑过它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因为这是构成了芙卡洁丽的生活的“日常”,是如同吃饭喝水呼吸一样的事情,所以在以往也并未被芙卡洁丽放入眼中。
直到今天,她才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实际上造成了怎样可怕的后果与深远的影响……那并不是在窗户税上所征收到的税款能够弥补的损失。
芙卡洁丽的呼吸都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变的急促了起来。她霍然站起身,拿起那几份研究报告就急匆匆的冲出了这一件实验室,甚至都没有顾得上带走自己的披帛。
对于她来说,大概少有如此匆忙和不顾形象的时刻 。
马车将芙卡洁丽以最快的速度带去了皇宫,那一座足够富丽堂皇的巨大建筑群逐渐出现在了少女的眼中。
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任何的礼仪,只匆匆的同王宫门口的守卫道:“我是芙卡洁丽.诗怀雅,想要求见萨瑞莉娅公主。”
诗怀雅家族在威洛德纳帝国当中位高权重,因此芙卡洁丽也自幼便同萨瑞莉娅公主相识,并且双方之间建立了还算不错的友谊。
先前在哈默尔恩的时候,芙卡洁丽便已经想过返回伦底纽姆之后要去拜访一下萨瑞莉娅公主,只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在她按照常规的流程发出拜帖、得到答允、进入王宫拜见之前,已经先有这样的事情让芙卡洁丽必须尽快的见到对方。
好在她足够幸运,萨瑞莉娅公主今天的确就在王宫当中,并没有外出。
“你来了,芙卡洁丽?”
在被仆人带入王宫、穿过花园与长廊后,芙卡洁丽见到了自己的友人、帝国的公主。公主殿下看着自己的友人,祖母绿的眼瞳像是一块儿最上等的宝石。
“怎么突然来找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芙卡洁丽望着她,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需要你的帮助,萨瑞莉娅。”她说。
“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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