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天堂鸟(十四)
萨瑞莉娅和芙卡洁丽认识了这么多年, 深知后者在平日里都是怎样的性格与行事的风格。
尽管芙卡洁丽完全可以说是这个国家当中最有资格傲慢无礼的行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那一批人,但是少女并没有因此而被养出什么骄矜与过傲的性格来。
正好相反,她谦卑、有礼、亲切 , 聪颖而又体贴。即便是和芙卡洁丽拥有着竞争关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 这位拥有着“诗怀雅”之名的少女, 是少有的周全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同她相处。
而也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 所以当芙卡洁丽以这样一副匆忙的模样来到她的面前,郑重的向萨瑞莉娅提出求助的时候,这位在威洛德纳帝国当中向来受宠的公主并没有拒绝, 反而是握住了自己的好友的手, 像是要借此向着她传递出什么力量一样。
“好的, 你说吧。”萨瑞莉娅道,“我在听。”
“无论芙卡洁丽想要做什么,告诉我就好。”
“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这一边的。”
她的这种态度显然是给了芙卡洁丽不小的支持与底气。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少女看上去逐渐的安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里的从容不迫。
她反握住了萨瑞莉娅的手, 轻轻大的捏了她一下, 面上也重新挂起了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笑容。
“嗯,谢谢你, 萨瑞莉娅。”
萨瑞莉娅一边将旁边由女仆刚刚送上来的茶点推到了芙卡洁丽的面前, 又亲自的为她倒了一杯散发着热气的红茶, 一边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好友的身上。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般慌张的模样 。”
芙卡洁丽并没有去碰那杯茶与那些甜点。她只是抬起眼来, 注视着自己身边的公主殿下 ,随后又轻轻的挪开了目光, 在周围服侍的女仆们的身上一扫而过。
都不需要她多说上一些什么, 萨瑞莉娅当即便闻弦歌而知雅意,看向了殿内的女仆们。
“你们都先出去吧。”萨瑞莉娅说, “我和芙卡洁丽也有很久没见了,有不少话要说呢。”
这个赶人的借口可算不上高明,但是一位受宠的公主显然也并不需要和服侍自己的女仆们有什么太多的虚与委蛇,愿意在面子上过得去,谁看了不得说一声萨瑞莉娅公主当真是好脾气。
很快,这一间宫殿内,便只剩下萨瑞莉娅和芙卡洁丽了。
直到这个时候,芙卡洁丽才默不作声的将自己一直都紧紧的捏在手中、不曾让其他任何人看到其上即便是分毫的内容的报告朝着萨瑞莉娅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萨瑞莉娅一边接过,一边笑着问,“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
但是她很快就没有办法保持现在这样游刃有余的放松心态了,因为少女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萨瑞莉娅,我或许发现了一个能够在极大的程度上抑制黑死病的传染与发生的、适合广泛使用的方法。”
萨瑞莉娅的手因为过于震惊而一松,那些尚且还没有来得及翻开的报告顿时从她的手中掉了下去,在地面上“呼啦啦”的散落了一地。
然而萨瑞莉娅已经没有功夫再去担心这个了。她甚至是有些着急的朝着芙卡洁丽坐着的位置探过身去,那一双眼中写满了焦急。
“芙卡洁丽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的语速又快又急,“就算是你,用这种事情和我开玩笑的话,我也是会生气的哦?”
芙卡洁丽的面上的笑容不变,先前的那种慌乱在她这里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面对萨瑞莉娅一迭声的追问,芙卡洁丽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些在地面上散成了一片的研究报告,轻声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同样也是我对于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萨瑞莉娅对于她这种卖关子的行为撇了撇嘴,但仍旧十分诚实的弯下腰去将那些研究报告一张一张的捡起来,按照页码顺序整理好了之后开始翻看。
这整个过程当中,芙卡洁丽都在旁边安静的坐着,静默的注视着她。
等到萨瑞莉娅终于将报告看完之后,她抬起头来,一双眼锐利的像是正欲狩猎的鹰隼。
“芙卡洁丽。”公主殿下问,“就算是你,如果用这样的事情来和我开玩笑的话,我也是会生气的。”
然而芙卡洁丽并没有为萨瑞莉娅的气势所迫。面对后者的询问,她只是端出了平静的、游刃有余的微笑。
“你应该是知道我的,萨瑞莉娅。”
“我怎么可能拿这样的事情和你开玩笑?”
少女的声音放的很轻,像是生怕隔墙有耳,被第二个人听闻:“这也是……我一定要来找你的理由。”
萨瑞莉娅定定的望着她不说话。好半晌之后,只见公主殿下抬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顿时就有某种泛着淡淡的乳白色的光晕的屏障从地面上逐渐升起,将她们两个人所在的这一小方地域给圈了起来。
等到那个屏障最后彻底弥合起来的时候,萨瑞莉娅才看向自己的好友,随后微微的挑了挑眉。
“你可真是不小心……这样重要的事情,你难道就不怕被谁给听到了吗?”萨瑞莉娅质问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恨铁不成钢,“如果你想做的事情真的泄露了出去的话,芙卡洁丽,就算是我和诗怀雅家族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下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别生气呀,萨瑞莉娅。”芙卡洁丽嘴上这样说,只是看她面上的表情,可并不见得真有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你看,我不是立刻就带着研究报告来找你了吗?”
尽管已经用某种结界将这里暂时的包裹了起来,以避免在这里发生的谈话被外界以任何的形式所窥探和监测到,但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萨瑞莉娅还是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朝着芙卡洁丽的方向又靠拢了一些。
她几乎算是附在对方的耳边询问了,声音被压低到了微不可闻的地步:“芙卡洁丽,真的可以做到吗?只是多照照太阳,就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减缓黑死病的传播与危害?”
芙卡洁丽轻笑着给出了肯定的回应:“当然,萨瑞莉娅。这就是我之所以不顾礼仪的要来见你的原因。”
她转过头去,同那一双距离自己非常近的、祖母绿的瞳孔对视,笑容轻缓,但是语气笃定:“我们需要让居民得到更多的日光。”
“封死的窗户需要被打开,不合理的税收也应该被取缔。”
“阳光本是来自神明的恩赐,区区人类,又如何敢斗胆为日光定税?!”
从这看起来安静而又乖巧,有如在枝头轻盈的绽放的白玉兰花一样的少女口中,说出了无比轻狂的话语。
但是作为她唯一的听众,那位帝国的公主不但并没有因此而动怒;恰好相反,她抬起手来,为这一番发言鼓掌。
“只是你也应该知道,窗户税在帝国当中施行已经超过了百年的时间,有很多人都趴在这上面攫取了不少的利益,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室。”萨瑞莉娅公主的眸色渐深,“你这样的提议,就相当于是在某些人的钱袋子上狠狠的割了一道口子……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位皇室的公主极为凉薄的评价道:“被动了手中利益的那些人就像是发病了的疯狗,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
更何况……施行了窗户税的,可不单单只是威洛德纳帝国。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公国与王国,也都同样从这一道不合理到荒谬的税法当中饱尝了甜头。
倘若芙卡洁丽提出这样的构想,那么就相当于她在同数不清的贵族为敌。这些人当中有的权势滔天,有的神眷加身,绝非轻易能够开罪和应付的对象。
对此,芙卡洁丽只是轻轻一笑。
“我不能,也不适合去做这些。”少女轻声道,“但是,如果是威洛德纳帝国的皇帝出面的话,这件事情是否就拥有了被实现的可能呢?”
萨瑞莉娅公主以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
“你难道是想要请我当说客,去游说我的父皇出马吗?”公主殿下对此的反应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来,“那你可这就是打错了主意。”
“父皇他……说不定反而才是你面前最大的那个拦路虎呢。”
然而芙卡洁丽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自然不是想要请求皇帝陛下的支持。”
她那一双如雾如烟的淡紫色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好友 ,萨瑞莉娅甚至疑心自己能够在对方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影子。
“萨瑞莉娅,作为帝国唯一的嫡长公主,芬恩乐尔皇后与陛下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脉……”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去攀上那个位置呢?”
她的声音分明还是平静的,可是萨瑞莉娅却恍惚觉得自己在其中窥见到了燃烧的、不灭的火焰。
“而我和诗怀雅家族,也自然会支持你的。”
***
——我们完全可以,互为对方的后盾。
第102章 第 102 章【补更】
天堂鸟(十五)
萨瑞莉娅并没有立刻的对芙卡洁丽的话予以回应。
诗怀雅家族在帝国当中所能够拥有的影响力, 以及他们的权力所铺展出去的范围,全部都是极为惊人的。甚至就连如今的皇室,身上所流淌的也有部分属于诗怀雅家族的血脉。
就算是现在, 威洛德纳皇帝的固定的情人当中, 也有一位孀居的诗怀雅家族的女子……如果非要按照严格的辈分来计算的话, 那么芙卡洁丽大概还要喊对方一声小姑姑。
不过那位夫人并不是主家嫡系,所以平日里其实也同芙卡洁丽并见不上什么面。
而在数百年前, 当某一位出身诗怀雅家族嫡系的女子被皇室迎娶成为了皇后,她甚至得以同自己的丈夫、当时的皇帝一起共治并享有这个国家的诸多权利。
由此似乎已经可以从侧面窥见到,诗怀雅家族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力量与底蕴。
如果这样一个家族决定全力的支持某一位皇子登基的话, 那么完全可以这样说——皇位于其, 或许已经是囊中之物。
萨瑞莉娅当然不可能不心动。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 按照世人所推崇的那一套“淑女”的标准长大的女孩子。
正好相反,这位公主殿下最是肆意不羁,在整个皇宫当中就没有害怕过什么,任是谁来了都要敬让她三分才是。
以前是不敢去想象那个可能, 只将其一直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毕竟在威洛德纳帝国的历史上,虽然也多有女性参政乃至于是摄政, 却还从未没有公主登基为皇的先例在;可如今被芙卡洁丽这么一点, 萨瑞莉娅顿时觉得心头野火再也没有办法抑制住, 而是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 像是能够烧遍连绵的荒野。
“……芙卡洁丽。”萨瑞莉娅艰难的、试图用自己最后那所剩不多的理智来制止这可怕的事情,就像是拼命的试图关掉潘多拉的魔盒, “我是女性, 我没有继承权。父皇已经在开始为我物色合适的丈夫。”
显然,即便是皇太子身死, 皇帝也没有考虑过让女儿继承那个位置。接下来,他或许会在自己的那些由情妇所生的儿子当中挑选出一个来作为帝国的继承人,而萨瑞莉娅从头到尾,都没有被纳入过那个考虑的名单里面。
这是当萨瑞莉娅每每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感到无比可笑的一件事情——无论是学业、血统、能力、亦或者是加诸于身上的神眷,芙卡洁丽自问都碾压一票的兄弟姐妹们。
但即便如此,她似乎也没有“上桌吃席”的权利。
只因为她并不是以“男性”的身份诞生的,所以一切都是一纸空谈,荒谬到引人发笑。
然而面对萨瑞莉娅这样并不坚定的拒绝,坐在她对面的芙卡洁丽却只是歪了歪脑袋,似乎并没有将这样的推拒当做是一回事。
“不需要去考虑这些无谓而又不相干的事情,萨瑞莉娅。”面前那素来都如同白玉兰一样的少女露出了一个和她往日里的予人的感觉决然不同的、带了些腹黑意味在其中的笑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对那个位置究竟有没有想法,这样就可以了。”
芙卡洁丽并非在无的放矢。
她和萨瑞莉娅同样清楚的知道,如今帝国的那几位皇子没有一个可堪大用。芙卡洁丽既然投身于医药之神的信仰,她心头自然也曾有济世救人的梦——那是信仰最早的发源。
尽管时至如今,芙卡洁丽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幼年的时候的想法有些可笑,但是她依旧还是在自己的心头保留了一点点的念想——就比如,如果眼下有一个摆在她面前的机会,让黑死病能够被有效的抑制的话,那么芙卡洁丽当然会很乐意将其推进下去。
不过,芙卡洁丽显然并不认为那些见识浅薄、徇私自利的皇子们当中会有谁愿意支持自己取缔窗户税的想法。
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的贵族的主流,平民的生活与性命,全部都无足轻重;如芙卡洁丽这般的,反倒是异类。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能选择一个更恰当、更合适、更优秀的人选?
芙卡洁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好友身上,唇角的弧度不引人察觉的又往上勾了勾。
在拿到研究报告、联想到窗户税的那一刻,百般的计谋便都在芙卡洁丽的心头闪过。那些方案一个个的冒出,又一个个的被少女接连否决,团团绕绕之下,最后才终于是艰难的挑选出来了这一个可行性最高的方案——这也是芙卡洁丽会直接冲过来找萨瑞莉娅的原因。
诗怀雅家算无遗策、几乎将同期其他所有的大贵族的继承人的光辉都死死的压下去的白棘之花,哪里是什么真正的会慌不择路的小姑娘。
萨瑞莉娅张了张口。
她可以有很多个拒绝的理由,这条路也是肉眼可预见到的荆棘丛生、艰险密布。如果不踏出那一步的话,那么她就一直都是帝国那个最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一切的烦恼和忧虑都将与她无关。
——但是,她真的愿意吗?
萨瑞莉娅想到了自己的兄长、那位已逝的皇太子曾经的轻视;想到了自己在【真言法庭】当中所听闻的,在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种种的不平事。
她可以在夜晚的时候披上黄衣,戴上面具,让那些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但作为这个国家当中最高高在上的、流淌着最尊贵的血脉的存在,萨瑞莉娅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能够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以司法约束、如果法律的威信未曾沦落至此,是否很多人在行事的时候都会更加的心怀敬畏与顾忌,很多事情也本可以不必发生?
可她只是一位公主。一位终有一天会被嫁去其他的国家,和这里的一切都再无瓜葛,从未参与过政事的公主。
扪心自问,她真的……甘心如此吗?难道她十几年来的努力与才学,最终都只是为了给另一个男人相夫教子、并且奋力的在他的情人当中维系住自己的尊严与地位?
萨瑞莉娅因为这样的设想而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寒颤。
绝无可能。
她绝对不会甘愿接受那样的命运。
于是便也就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愈演愈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争一争那个位置呢?他们不是都不如她的吗?
除了性别之外,她理所应当的、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得到那个位置。
但现在未尝不能够为此一搏。
诗怀雅家族愿意为了她而摇旗下场,而处于更大的利益,她的母亲、帝国唯一的皇后所出身的邻国海因里希大国想来也同样愿意借一臂之力。
萨瑞莉娅的目光慢慢的变的坚定了起来。
她坐直了身体,注视着对面尚还在等待她的回答的、白玉兰一样的少女。或许是因为心头已经打定了主意的原因,萨瑞莉娅整个人都仿佛轻快了许多。
她朝着芙卡洁丽扬起一抹足够骄傲、也足够明艳的笑容来。
“当然。”皇女说。
“如果有机会的话……”
“谁又会对那个位置,毫不心动呢?”
第103章 第 103 章
天堂鸟(十六)
苏耶尔盯着自己桌面上放着的那一枚镶嵌有数颗绿宝石的手镯, 陷入了沉思。
这一枚手镯的做工非常的精美,但是比起做工,更为引人注目的应该还是上面镶嵌的那些绿宝石。它们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华彩, 即便是在这并没有日光能够照射进来的昏暗的室内, 也依旧是显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和贵重来。
倘若将这送去拍卖会上的话, 一定能够拍出一个可怕的天价来吧。
不过,这并不是苏耶尔如今开始仔细的审视和打量这一枚手镯的原因。
苏耶尔将手镯提了起来, 对着光照了照。这样便能够发现,在那本应该是澄澈剔透的绿色的宝石当中,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浸润进去了一些黑色的杂质。
这杂质的质地看上去极为的奇异, 如同云朵的边缘一样, 带着某种缥缈的感觉, 一时又像是墨水滴在了清水当中晕染开来的时候所会呈现出来的那种效果。
你看着它,只能够想到一个词:如雾如烟。
当苏耶尔的手指搭在了宝石的表面的时候,内里的那黑色的烟雾顿时就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与生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朝着他的指尖靠拢, 并且蓄集在了那里, 成为了不大不小的一滴凝结的墨色。
苏耶尔微微挑了挑眉。
发现手镯上的不对劲,是在一天之前。
艾格充满殷勤的为自己的主人收拾和打理家务, 但是却在保养那一枚手镯的时候险些发出尖锐的爆鸣。
尽管只是非常细小的一点瑕疵, 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注意不到, 可是放在对和苏耶尔的一切相关的事情上都极为在意的艾格这里, 这未免就有些太过于明显了。
他一开始只以为是什么污渍,然而在擦了又擦之后, 却发现怎么也没有办法擦掉, 那种脏污居然是由内而外生成的——总而言之,并不是艾格能够处理好的领域。
最后, 对此束手无策的艾格只能够像是一只灰溜溜的败犬那样的将手镯带了回来,呈在了苏耶尔的面前;而看艾格的那一副样子,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头都埋在地缝里面,为了自己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情的无能而跪下谢罪了。
苏耶尔:“……”
倒也不必如此。
颇有些头大的将艾格给打发走,苏耶尔才开始好好的看看这枚镯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他心里清楚的知晓,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镯子。其上的每一颗绿色的宝石,都对应并象征着丰饶女神的权柄。
如果宝石出现了什么问题的话,难道不是变着法儿的说明,丰饶女神那边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这顿时让苏耶尔对于手中的镯子升起了不小的兴趣。
他的指尖在宝石的表面来回滑动着,而内里的黑色的烟雾也跟着他的手指一并动作着,将原本的澄澈的绿色都给搅弄的乱七八糟。
感受着从那些黑色的“杂质”当中所反馈回来的信息与力量,苏耶尔已经大概弄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加诸在莎布.尼古拉丝身上的光环与伟名实在是太多,以至于苏耶尔都快要遗忘掉了在祂的身上、在那浩如烟海、多如繁星的诸多名讳与称谓当中,莎布.尼古拉丝同样被认为是代表着“地”、与之拥有着莫大的关联的地母神,同样掌握的有部分丰饶的权柄。
倘若苏耶尔没有得到永久的解锁这位黑山羊之母倒也便罢;但是,当他从卡池当中将对方的永久角色卡抽取了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否来自于主观上的意愿,对方便已经同这个世界产生了若有若无的联系。
那么……污染丰饶的权柄,逐步的将其重新“收回”,成为自己的权柄的一部分。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吧?
哪怕苏耶尔并没有在主观的意识下驱动着力量去这样做,但是克系的力量本质就是无处不在的污染与侵吞。黑暗丰穰之母的力量汹涌,无可阻拦,自然在一点一点的侵略和同化这个世界当中属于【丰饶】的力量。
更何况现在还有这样好的一个切入点,那部分权柄原本就已经脱离了丰饶女神的控制,而成为了苏耶尔的掌控之物,自然也就更容易被染上其他的色彩了。
在明晰了这一点之后,苏耶尔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推断的话,他是不是可以反过来……吞噬【丰饶】?
苏耶尔当即就颇有些跃跃欲试了起来。
他装备上了莎布.尼古拉丝的卡牌,接着随机挑选了一颗绿宝石,主动的向其中注入了力量。
漆黑的、浓郁的墨色瞬间将整颗宝石都全部占据,不过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
而与此同时,苏耶尔心念一动,能够察觉到有某种力量在他的身体里面活泛了起来。
那同他装备上角色卡之后才可以调用的力量与权柄并不相同。它们就像是什么都能够包容并且融合的万能的介质,丝滑而又顺畅的与苏耶尔的灵魂本身化为了一体,成为了构成“苏耶尔”这个存在的一部分。
苏耶尔的眼底有翠色的绿意一闪而过。他将手随意的搭在了旁边的木桌上,结果从那张桌子的边沿居然就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抽生出了嫩绿的新芽,接着很快繁茂的生长,并开出了鲜艳的花来。
这是外泄而出的丰饶权柄的作用与力量,能够为这世间的一切都重新注入生机与力量,即便其原本已经行将就木,亦或者是生机尽散。
苏耶尔 看着自己指尖的那一点闪耀的绿光,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随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剩下的几颗绿色的宝石上。
***
作为在人类当中,信仰仅次于【太阳】的神明之一,丰饶女神在天之上也同样享有着由力量与权势所带来的种种好处。
比如——她在天之上拥有着一整片的宫殿群、以及宫殿群所附带的诸多山林水泽作为自己的领地。这里常年绿草如茵,鲜花繁盛,毫不夸张的说拥有着整片天之上最美的风景,任是谁来见到了,都会为之而沉醉不已,心旷神怡 。
而丰饶女神也素来都以此为傲。这便是她的权柄与力量的展现,任是谁来看到了都会为之而感到震撼。
只是今天,这隶属于丰饶女神的宫殿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因为那些本该肆意的盛开的花朵全部都枯败了,而苍翠的树木与满地的绿草也都倒伏在地面上,绿意消退,一副枯萎的模样。
如此种种,无一不代表着这一片林地的主人、那位丰饶之神的身上,必然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倘若有人现在能够进入丰饶女神的宫殿当中的话,那么他就会惊讶的发现,宫殿的正中央的地板上躺着的,就是那位平素里都极为在意自己的形象的丰饶女神。
只是后者如今的情况显然算不得好,整个人以一种极为狼狈的方式在地面来回的痛苦翻滚;而在她的身上,能够看到正有许多苍劲的枯枝刺破了白皙细嫩的皮肉生长了出来,让丰饶女神整个神看上去都像是被树枝给串起来了一样。
仿佛将要被献祭的羔羊。
对于丰饶女神来说,现在绝对是一种无比痛苦的体验:她的身体仿佛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每一根血管当中都像是有沸腾的岩浆在奔腾,每一寸的皮肤都在被朝着四面八方拉扯,如同要验证一二其最大的延展性。
从未体验过的、仿佛每一块儿皮肉都要被撕裂开来的痛苦从丰饶女神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朝着她的大脑传递去痛楚,几乎让丰饶女神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都撕碎才好——如果那样就可以将这样的痛苦稍微的缓解一二的话,那么丰饶女神会很乐意这样做。
但这样的想法也就只能想一想而已,并没有真正被实施的可能。
这样的痛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于丰饶女神而言,她像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反复的死去、然后又重新活了过来,不断的重复,以至于丰饶女神觉得自己的精神与意志都像是要在这个过程当中被彻底的打碎了。
但是丰饶女神不敢开口,不敢呼唤其他的神明前来帮助——她甚至不得不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去努力的遮掩这里的异常,以防止被别的神明察觉到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因为,丰饶女神明显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力量的本质似乎在逐渐的产生某种无比微妙的变化:她像是在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当中不断的下沉,厚重的泥泞漫涌了上来将她淹没。
丰饶女神试图在这当中做出挣扎,却发现自己从未像是这一刻一样的孱弱无力。
丰饶女神的心头于是逐渐的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来……或许,她正因为什么的影响,而在不断的堕落。
以往在神明当中,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在。因为种种不知名的原因的影响,一位正神也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彻底的背弃自己的全部过往,而变为一尊堕落的邪神。
这样的转化往往发生的莫名其妙,外界很难得知其中具体的因果。或许当事的神明本身会对这些事情有所猜测,但是他们显然也并不会将此毫无保留的同其他神明分享。
因此,关于一位神明如何才会堕落,并且彻底的站在对立的阵营……这尚且还是神明当中的一个谜团。
丰饶女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但是她深知如今的模样绝对不能够被其他的神明发现……只需要一会会儿就好,等血液当中的躁动平复,她自然就可以将身体上的畸变全部都压制回去,那时候就可以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总之,她绝对不可以被打为邪神,流放去邪神之里。只要稳住了这一点,那么其他的事情全部都有能够运作和调转的余地。
丰饶之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在地板上趴了多久,直到那些从她的身体里面生长出来的树枝、藤蔓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光了生命力,化作了随风散去的灰烬飘散之后,丰饶之神才终于能够用手撑住地面,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然而都还不等她稍微的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便只听从本该被她先前于情急之下封禁起来的丰饶神殿的大门外,居然传来了“咚咚咚 ”几声非常有节奏的敲门声。
“谁?!”丰饶女神猛的一凛。
她分明并没有要上前去开门的意思,但是那门却自己“吱呀”一声朝着两侧敞开了。
站在门后的是披着黑纱的短发的少女,蜜色的皮肤上烙印着 银紫色的花一样的图纹,从同样漆黑的长裙下露出来的并非是属于人类的双足,而是仿佛山羊一样的乌亮的蹄子。
有近乎糜烂的、浓郁的蔷薇花的香气一瞬间变的浓郁了起来,像是要不管不顾的从每一个毛孔当中浸进去,将一切都强硬的打上自己的标记与色彩。
丰饶女神本能的感到了排斥与抵触,那是被其他神明的力量过度的侵占了自己的领域之后会升起的反感。
站在门口的那女子抬起头,在她飘舞飞扬的黑色头纱下,露出来的是一双染着紫意的眼眸。
“日安,【丰饶女神】斯卡厄尔阁下。”
“奉我等至高母神之命,我今日特来拜访,同您一叙。”
第104章 第 104 章
天堂鸟(十七)
丰饶女神在此之前, 从未在诸神当中见过眼前这拥有着少女的体态与模样的神明的存在。——无论是天之上的正神,还是地之下的邪神。
尽管保持着幼态的外表,但实际上, 丰饶女神是这天上地下的诸多现存的神明当中资历都极为深厚的那一批。她是从上一个纪元当中绵延至今并且未曾经历过换代的神明, 这双眼睛曾经见证过第四太阳纪的终焉, 也同样见证过第五纪元的诞生与兴起。
所以,丰饶女神其实并不是她的外表所乍一看上去那样的娇怯和无害。正好相反, 即便是在六柱神当中,她也应该是属于更高位的强势的那一方。
向着身为【太阳】的托纳蒂乌低头是情非得已,可是除此之外, 旁的又有谁值得让她多放下即便是一分的傲慢呢?
至少面前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女显然是不足够的。
丰饶女神扯了扯自己方才因为在地面上翻滚而极为凌乱的衣裙, 又抚正了自己头上原本佩戴着的发饰。她看向了这生着羊蹄、头顶弯折的角蜿蜒的紫眸少女, 随后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冰冷的笑。
“至高母神?我却是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神明存在。”
她的语气听上去似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然而与那种看似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语气所截然相反的,却是在丰饶女神的手中逐渐浮现的星星点点的翠色的光芒。
丰饶女神伸出手来, 在空中虚虚的一握——于是那些光点便立刻都全部凝实, 化作了以无比的迅疾的速度落下的光箭。
这些光箭拥有着无比可怕的破坏力,砸在地面上能够撕裂开长长的裂口, 若是落在旁边的房柱上, 也可以将那足有缸口粗的柱子给直接折断。
而对于这些神殿的折损, 丰饶女神显然都毫不在意;她如今唯一的目标, 便只有将这居然胆大包天的舞到自己面前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神给捉住。
然而丰饶女神没有注意到的是,当她说出了这样的、对那位所谓的【至高母神】极为不恭敬的话的时候, 面前的羊角羊蹄的少女神明的面上露出了极为冷硬的神色, 是远比自己受到了侮辱还要来的更为冰冷的愤怒。
希琳娜的眸光冷厉,看上去像是一把出鞘的、闪着可怕的寒光的刀刃:“那么, 我会让你记住应该对母神保持有怎样的尊崇的。”
那是一触即发的战斗,只见原本属于丰饶神殿的、以石板所铺就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其中暗闪着星子的夜空,在漆黑当中却又像是有着流光溢彩,看上去神秘而又美丽。
只是这样的“美丽”显然并不能够长久的注视,否则的话便会觉得头晕目眩,就连意识都会被这一片“星空”给吞噬入其中。
随后,只见从这一片巨大的星空当中,有数条鞭状的触手猛的窜了出来,同那些从天而降的拥有着苍莹绿意的光箭相互撞击在一起。二者接触的地方发生了巨大的爆炸,掀起了几乎能够将一切都击断和吹飞的可怕气浪。
但是这对于身处战斗当中的那两位神明来说,这显然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根本无需去在意和放在眼中的事情。
有多少的携带丰饶之力的光箭从天空当中落下,就会有多少的可怖而又狰狞的触手从已经变成了一片混沌的地面上探出,和光箭对上。一时之间,这丰饶神殿当中一场又一场的爆炸明灭而起,将整座丰饶神殿都渲染成了另外的颜色。
参天的巨木顶天立地的生长,而张着巨口、生有数根粗壮的腿蹄的暗紫色的生物也自星海当中悄然浮现。巨木要捆绑和束缚,而怪物选择了将所有的枝桠全部都在蹄子下疯狂的践踏。二者之间你来我往,势均力敌,一时之间难以分出高下。
越是与对方对战,丰饶女神便越是觉得心惊。
她本以为这应当是一件极为轻松的就能够手到擒来的事情,然而现实显然和丰饶女神先前所设想的有亿点出入。这甚至从未显露过姓名与存在的女性神祇意外的难以对付,而且颇具有韧性。
分明在这一场漫长的对峙当中,她有数次都已经陷入了非常危险的境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丰饶女神彻底的打入深渊当中;但是偏偏她又总是可以在那最危急的时刻力挽狂澜,如同疾风当中被吹的乱七八糟、但又总是坚强的继续挺立在那里的一根飘零的小草,明明看着危急,可是怎么也不见倒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丰饶女神总觉得,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原本几乎被压着打的不知名的女神居然逐渐的拥有了能够和她匹敌的力量。
是对方成长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吗?还是……其实是她自己在这个过程当中,反倒是不断的被削弱了呢?
这样的想法未曾出现也就罢了,但一在丰饶女神的脑中升起之后,便像是燎原的野火一样越演越烈,根本无从去驱逐。
丰饶女神不免分出来了一些心神开始审视自身,随后近乎是愕然的发现,她的本源力量居然真的是减少了。
并且,伴随着她和对方的战斗,那些本源的力量还在一丝一缕的往外流逝,就像是一个原本装满了水的木桶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孔,水就从那里流淌了出去。
而那些水所流去的方向赫然是……
丰饶女神猛的抬起头来,看向希琳娜,面上都已经维持不住仪态,声音里面都多了几分的惊诧与震怒:“你一直都在偷盗我的本源?!”
她如今身攀于巨木之上,立于高空;而希琳娜脚踏大地,整片地面都变成了黑色的流淌着星光的漩涡,从其中时不时的有鞭状的触手探出来,而在那些触手上或是张开了一只又一只的猩红色的狰狞眼瞳,或是张开了遍布锋锐尖齿的巨口。
她们一在上,一在下,形成了对角之势,谁也奈何不得谁。
面对丰饶女神的逼问,希琳娜顿了顿,面上勾出一个微妙的笑意来。
“哎呀,你发现了?”她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听上去不无可惜之意在其中,“我还想把时间尽可能久的拖延下去,从你那里……得到更多呢。”
那一双染着紫意的眼眸望上去深不见底,有如黑沉的暗渊。
实际上,在方才所有的交手当中,希琳娜都有在偷偷的汲取丰饶女神的力量。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被这自希琳娜为中心所延伸出去的黑暗之潮给尽数吞噬,并且从其中剥离出所涵盖的属于【丰饶】的权柄,将其拆解并同化。
希琳娜的力量来自黑山羊之母莎布.尼古拉丝。在某些记载当中,对方原本就被认为是堕落的地母神与丰饶神。
因此,想要掠夺并且同化掉丰饶女神的力量与权柄,虽然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并不意味着丝毫无法办到。
希琳娜还能够记起自己在数日之前得到来自母神所降下的神谕的时候的讶异,但既然那是母神的要求,希琳娜自然不会提出任何的异议,而只会去把这 要求完成,达到母神的期许 。
只是,曾经只是人类的少女到底还是犹疑的。
“我愿意为了您而奉献一切,无论刀山火海都在所不惜;但我也唯恐自己力量低微,并没有面对神明一战的底气,无法完成您的要求。”
尔后,她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了轻微的一声笑。
那是会让任何听到的人都不自觉的沉溺于其中、并且感到浑身酥麻有如触电一般的声音,即便是未曾与其真正的面对面的相见,也依旧会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捕获,沉湎于母神的怀抱与恩荣当中,不能也不愿逃脱。
【如何会力量低微?】
【身为我的“花蕊”,你早已同神明无异。】
跪在祭坛下的少女怔怔的抬眼,她身上的那些银紫色的花纹像是有生命一样的开始闪烁并且流动着光泽。而在她的身周那些漆黑的阴影当中,有黑山羊幼仔正咋蠢蠢欲动的想要从其中“诞生”、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希琳娜伸出手去,轻轻的碰了碰其中一只幼仔,随后在她的面上逐渐勾起一个看着有些诡异的过了头的笑容来。
诚然如此。
她为何还会坚持着以为自己尚且是人类?她——与她们,整个密教当中的所有信徒都是被人类的社会所抛弃掉的牺牲品,唯有母神包容了他们的存在,提供了庇佑。
此身存在于世,便该当为母神扫除一切障碍;便是与天地、与诸神为敌,亦在所不惜。
***
丰饶女神看见自己面前披着黑纱、生有羊角羊蹄、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了近乎糜烂腐败的蔷薇花香气的少女身上发生了无比惊人的变化。
她的身躯像是被放置在火焰边的冰雪一样飞快的融化掉,徒留下一滩墨色的黑水砸落在了铺满整个地面的黑色阴影当中。随后——整片地面都开始动荡摇晃了起来,有如黑色的洪水,并且掀起了直逼到神殿穹顶的浪潮。
“什么东西?!”丰饶女神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的眼前发生而无动于衷。她身下的巨木当即便释放出攻击,然而当打击在那巨浪上的时候,顿时便被柔软的吞噬掉了,根本没有起到分毫的作用。
巨大的浪花砸了下来,当黑色的水溅到丰饶女神的身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白皙细嫩的皮肤上顿时出现了被腐蚀的肉坑,几秒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疼痛。
黑色的洪水开始坚定的、不被任何外物所影响的上涨,直到将整间丰饶神殿内部的空间全部都填充满,就连丰饶女神最后所发出的挣扎与惊叫的声音也都被完全覆盖,再不可闻。
没有人知道在这里,究竟都在发生着一些什么。
这是此世万物大概都无可抵挡的黑暗之潮。
第105章 第 105 章【补更】
天堂鸟(十八)
“咕嘟”, “咕嘟”。
从近乎凝固的、拥有着神奇的五彩斑斓的黑色的潮水的表面,开始时不时的冒出这样的泡泡来,像是在水面之下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迟缓而又沉重的呼吸。
先前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上产生的那些异变被其他的神明发现的缘故, 所以丰饶女神动用自己的力量将整个丰饶神殿全部都给封锁了起来——她在这样做的时候大概并没有想到, 这居然会成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让她之后深陷囹圄当中。
而在这件事情当中更为令人绝望的一点是,因为那一层封锁了整间丰饶神殿的力量是丰饶女神自己所布下的, 所以其他的神明也只会以为,这是丰饶女神因为某种原因而决定暂拒其他神明的来访,想要自己单独的待上一段时间。
所以, 除非现在出现了什么非得要丰饶女神出面不可的事情, 否则的话, 无论丰饶女神多久没有出面,对于寿命漫长悠久到几乎能够与世界等同计算的神明们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也就意味着……或许,直到这潜藏在暗潮之下的争斗结束、分出一个你死我活来之前, 大概都不会有神明会来进入这一间被用神力所密闭起来的神殿当中, 看一看这一座神殿的主人丰饶女神究竟都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这一片黑暗之潮上终于是出现了一些不容忽略的变化来。
首先是那些“咕嘟咕嘟”的冒出来的泡泡不断的增多, 到了最后简直像是这一整间恢弘而又壮阔的神殿当中所填满的全部的潮水都如同被烧开了一样的沸腾起来。宫殿与其中所盛装的潮水全部都开始震动, 像是下一秒就能够打破墙壁满溢出去。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直到某一刻, 黑色的水面开始下降,而原本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某种存在终于是随着这样的变化而暴露了出来。
那很难说是什么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生物。
牠拥有着庞大的躯体, 但是构成身躯的部分看上去质地却又极为的诡异。在有的地方能够发现仿佛植物的纤维一样的纹理, 可一时之间却又表现出了真实的血肉一样的效果。
这看着就如同将两种原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的生物强行的混合了起来,并且还诡异的真的结合在了一起, 并没有出现什么崩毁坏烂掉的情况。
有无比沉闷的、宛若擂鼓一般的“咚咚”声开始响起,一声更大过一声,像是逐渐的复苏起来的心跳。
最后——在这心跳声已经密密的连成了一片,仿佛一曲已经飙到了最高音的歌的时候,只见从那恍若枯木、又像是死肉一样的躯体之上,猛然睁开了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瞳,像是生在树枝上的疣节。
黑色的潮水已经退到了非常非常低的高度,最多只能够没过人的小腿,可以说是将整个神殿都完整的暴露了出来。
只见那顶天立地的、无法彻底辨别其种类的黑青色的巨木正中心逐渐裂开,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而裂缝两侧的部分则是向着外侧卷折,如同被打开的门扉,直到最后彻底的露出来了原本被包裹在其中的存在。
那是生着盘曲的羊角、体态丰腴成熟的女性,任何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时候,脑中会浮现出来的第一印象,都是如同见到了“母亲”一般的,莫名的想要去靠拢和亲近的情绪;她有着蜜色的肌肤,黑发微长,搭在肩头,眉心落着一枚莹绿色的奇异的神纹,仅仅只是这样看着都会让人联想到生机勃勃的春天,充满了包容的生命力。
这位女性睁开了眼睛,她的面容上有两种不同的神态表情在不断交替着来回更换,就像是在这一具身体里面也同时存在着两个不同的灵魂在相互拉扯,谁都想要彻底的将另一方消灭掉,而占据并成为身体的实际的操纵者。
“不过是……区区人类……”她的声音一时是咬牙切齿的。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不要小看我们人类啊?”一时之间,那声音又变成了平静的,冷嘲的,与先前截然相反。
这种外人所无法窥见的拉扯持续了很久,终于在某一刻,那张脸上的神情固定了下来,大抵是代表着其中一方得到了暂时的胜利,得以“享有”这一具身躯片刻的使用权。
只见女子眉间的那一枚莹绿色的印记似是晦暗了下去,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她显得有些过于明亮了的眼眸。
她朝着某个方向虔诚的跪了下来,献上了最真挚的祈祷:“承蒙母神的光辉,我已经完成了您的所托。”
并没有声音响起,但是女子稍微的偏了偏头,像是在侧耳倾听着什么旁人所无法听到的声音——她的面上露出了一个带了羞涩和欣喜的笑容,仿佛得到了意中人的称赞而心花怒放的、沉湎于爱河当中的女郎。
“感谢您的夸奖,这都是我应当做到的事情……”希琳娜一只手抚在自己的心口上,即便是已经在非常努力的压制,也能够听到那从她的声音当中所渗透出来的、那种带着颤抖的兴奋。
“是,的确还有一点小麻烦……但是请您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她放在心口的手更加用力的按了按——而唯有希琳娜自己清楚,在这胸膛之下,曾经的心脏已经化为了囚笼。
那位【丰饶之神】斯卡厄尔的意识如今就正被关押在这里。
侥幸捕获丰饶之神已经极为不易,希琳娜难以做到一夕之间就将对方彻底的吞噬并取代,继承属于【丰饶】的全部权柄。
但是她已经找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她们的身躯与力量彻底融合、合二为一,而她们的意识将以这一具身躯作为战场,进行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她会一点一点的污染丰饶之神的理智,一寸一寸的占有对方的力量。直到大地之上的沃土尽数归为她的领域,直到【丰饶】的权柄被彻底的改写了姓名,成为异种最合适的温床。
更多的幼仔,更多的孩子,母神的无名造物将会籍由她——她们而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为母神开疆扩土,传播信众。
这样想着,希琳娜面上的笑容缓缓扩大。
她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尽管知道那位至高母神已经撤去了投向这里的关注的目光,但是她依旧虔诚的做下了祈祷与誓言。
【以丰饶之名。】
【我等定将此世为您献上,成为妆点您王冠上的那颗最耀眼的宝钻。】
第106章 第 106 章
天堂鸟(十九)
几乎是在丰饶神殿当中的那一场战斗终于迎接来了尾声, 拥有一个姑且还算是明确的结果的时候,苏耶尔便也同步的得知了这个结果。
他这个时候原本正在圣弗朗西斯学院的图书馆当中,坐在他对面的则是芙卡洁丽——圣弗朗西斯学院奉行小组制的作业完成形式, 毕竟无论是医学知识上的更进一步的研究也好, 还是将要实施在病人身上的治疗的操作也罢, 全都不是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够完成的事情,因此学院也会在他们尚且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培养起他们与人合作的能力。
在一个团体当中, 每一个人都应该找准自己的定位,只有这样才能够更好的完成一件事情。这既是圣弗朗西斯学院在教导学生的时候所秉持的准则。
因此,苏耶尔会和芙卡洁丽一起出现在图书馆, 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行为。他们两个的手中还有大把的小组作业需要共同探讨并且完成。
芙卡洁丽认为和苏耶尔在同一个小组是一件足够令人感到愉悦的事情。对方从不拖沓自己应该完成的那一部分, 不但完成的质量极高, 并且往往提前了死线许多。这实在是令芙卡洁丽非常的感动。
想一想她以前都遇到过一些什么样的小组同学吧——混子,蹭功劳不做事的投机者,并不是为了完成作业而来、只是看重了她“诗怀雅”的姓氏的别有用心者,态度够了但是能力不够的学幌……
总而言之, 也算得上是非常多姿多彩的经历了。简直已经到了说者落泪, 闻者叹息的地步。
可想而知,现在好不容易遇到苏耶尔这么一个能力卓绝、态度端正的小组合作者, 芙卡洁丽该有多么的感动。
“真可惜啊。”少女放下自己手中的书, 小声的叹了一口气, “你只会在圣弗朗西斯学院待这一个学期。不然的话, 我都想和你约定以后都在同一个小组了。”
她半开玩笑的问:“真的不能转学来圣弗朗西斯学院吗?我们不比圣瓦尔德学院差的。”
这是大实话,只不过苏耶尔十动然拒:“不了, 我对学医并没有什么兴趣。”
“好吧。”芙卡洁丽理解的点了点头, “这的确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这并不是芙卡洁丽在无的放矢,因为她的确是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咔嚓”声, 像是什么东西破碎掉的时候所发出的声响。
苏耶尔稍微的愣了愣,事后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没关系,不必在意。”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么芙卡洁丽便也非常识趣的不再过多追问。之后的话题都围绕着他们这一次的小组作业进行,最终以一个大家都满意的进度作为结果收尾。
而直到同芙卡洁丽分开之后,苏耶尔才独自来到了盥洗室的隔间,将自己的衣袖拉了上去,露出原本戴在手腕上的镯子——这正是先前芙卡洁丽听到的异响的源头。
只见上面原本镶嵌的那些美不胜收、色泽极好的绿宝石如今 已经全部都破碎了。尽管表面上看尚且还维持着浑圆的模样,但是细看就会发现,在宝石的内部已经布满了裂纹,瞧着同化为粉末也没有多少区别。
考虑到这些绿宝石象征着丰饶女神的部分权柄,如今宝石发生了这样的异动,实在是很让人怀疑在丰饶女神的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苏耶尔注视着这些破碎的宝石,他的唇角勾了勾,虽然并没有非常明显的表露出来,但是那毫无疑问是一个满意的笑容。
“希琳娜。”银发的少年问,“看起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很快便有女声做出了回复:【是,母神,幸不辱命。】
【虽然不敢完全的同您夸下海口,但是我想,用不了太久的时间,[丰饶]神位也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
“不错,你做的很好。”
苏耶尔深谙甜枣和大棒的道理,在夸赞了希琳娜几句之后,便断掉了这一次的通讯。
他将指尖搭在了那内里已经都快要碎成糜粉的宝石上,那宝石便一触即碎,只留下了在空中散落的诸多闪闪发亮的晶尘。
但是苏耶尔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了,因为伴随着他这样的动作,属于【丰饶】的力量与权柄顿时便都如同泄洪一样的朝着他汹涌而来。
苏耶尔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大概是因为身负“莎布.尼古拉丝”的角色卡的缘故,这些力量与权柄固然庞大且来势汹汹的,但终归没有对苏耶尔起到什么伤害;它们仿佛乳燕投林一般非常自然且融洽的与他合为一体,苏耶尔甚至错觉自己的灵魂都发出了舒适的呻//吟声,像是久旱的皲裂大地终于迎接来了滋润的甘霖。
苏耶尔转过头去,看向盥洗室的镜子当中所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
银发的少年唇角噙着一抹奇异的笑,在他的身后仿佛有一道碧绿的虚影在缓缓的抽出浮现,和镜子里的自己一起注视着他。
苏耶尔奇妙的产生了某种感觉——他像是第一次和这个世界产生了沟通,如同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考察期之后,他终于得到了承认,得以彻底的成为成为了世界当中的一部分。
他的身躯都比起以往来要更为的轻松,如图长久以来被强行加诸在身躯上的外壳都终于剥落,就连行动之间都仿佛因此而轻盈了许多。
苏耶尔若有所思。
看来,直到真正的得到了一个本世界的神位,他才算是真正的融入到了世界当中,并且为世界所承认。
但这却让苏耶尔忍不住开始想,如果他一直没有做到这一步的话,那么世界又将会怎么样对待他?
是会放任不管,还是驱逐 ,亦或者……是抹杀呢?
少年扯了扯唇角,镜子当中倒映出来的一双晶紫色的眼眸里是一片的冷意,恍若无机质的晶石。
但都无所谓。
只要他手中掌握有足够多的力量,那么一切的——正面的针对也好,还是暗藏起来的归于也好,在他这里,也都将全部失去原本的效用。
***
“芙卡洁丽,你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在仅有两人的下午茶会上,萨瑞莉娅放下了自己手中盛有红茶的、描绘着彩琅的精致杯子,看向坐在她对面的烟紫色眼眸的友人,轻笑着调侃。
因为和萨瑞莉娅公主之间拥有了比“朋友”要更进一步的、“共犯 ”的关系,所以芙卡洁丽和萨瑞莉娅公主之间的聚会也要更加的频繁 。
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面,萨瑞莉娅一反常态的开始积极的参与各项的事务当中,颇有一副想要投身于政坛上的架势。
这样的“抛头露面”的行为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不赞同与弹劾,大抵在他们的眼中,这并不是一位公主应该有的言行与举止。
作为威洛德纳帝国唯一的、身份与血脉都最为正统的公主,她理应成为这个国家的“脸面”与“招牌”,就像是威洛德纳帝国呈现给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国家的一张宣传页一样。
她应该足够完美,足够美丽、温驯和无害,就像是需要在养殖园当中被精心呵护照料才能够成长起来的玫瑰,其存在本身便已经是帝国无双力量的证明——唯有以帝国的繁盛,方才能够养育出这样娇嫩而又美丽的“玫瑰”来。
可现在,玫瑰似乎生出了自己另外的想法。
她已经不甘于继续留在金碧辉煌的养殖园当中,只作为被人们观赏的什么“珍品”;她想要从那里走出来,想要给自己披上棘刺所构成的外衣,争取并且得到和其他人同样的权利,甚至是站在这些往日不过将她当做是一个珍贵的“观赏品”的人的头顶上。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倒反天罡的行为呢。
只不过,尽管自从萨瑞莉娅公主有了种种算不得“乖巧”的小洞之后,就频频有人进出皇宫当中,向皇帝谏言萨瑞莉娅公主的行为不妥,有失仪态,理应管教一二……
但皇帝对此抱有着一种暧昧的态度,虽然他会应下贵族与臣子们的请求,但是他似乎从未真的为此而对萨瑞莉娅公主说过、亦或者是限制和要求过什么,甚至隐隐是有些放任和默许的。
因此最近一段时间,伦底纽姆的上流社会中,倒也很是热闹。
“嗯,因为最近在学校当中,遇到了不错的事情。”芙卡洁丽捏起一枚圆鼓鼓的饱满的马卡龙,轻轻的张口将其吞下。在感受到致死量的甜于舌尖炸开之后,她微微的眯起眼睛,露出了一点点餍足的神色,看着像是一只啄食到了美味的浆果之后满足的小鸟。
“我之前不是和你提到过,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要提前毕业,以便能够更早的踏入这一场刀不见血的斗争当中吗?”芙卡洁丽说,“或许有些眉目了。”
“真的?”萨瑞莉娅闻言,很是惊讶,“我记得圣弗朗西斯学院的审核标准并不宽松。”
“对,但是我今年运气不错,有一个很好的小组同伴。”芙卡洁丽回答,“在他的帮助下,我或许可以试一试申请提前毕业。”
萨瑞莉娅挑高了眉,随后朝着芙卡洁丽的方向靠拢了过来。
“听起来是个人才呢。”萨瑞莉娅评价道,“我好像听你说过他,是不是温彻斯特大人的那个学生?”
在想起来对方究竟是谁之后,萨瑞莉娅舔了舔唇,面上流露出了几分的兴味来,“是叫……苏耶尔吧?我记得他当初在入学圣瓦尔德学院的测试仪式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同【太阳】的神眷相合程度,据说日之教会都频频给他发去橄榄枝,邀请他成为教会的圣子,但是却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件事情可还一度成为了伦底纽姆盛传一时的笑话 ,萨瑞莉娅公主当然也有所耳闻。
公主殿下回想着和苏耶尔相关的情报,在心底略加盘算之后,抬起眼来望向自己的闺蜜与共犯:“你说有没有可能,把他拉拢到我们这边来?”
芙卡洁丽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萨瑞莉娅,你可真是……”
黑心的找苦力的包工头也不过如此了!
“我也没有办法啊。”萨瑞莉娅非常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毕竟我是真的很缺少人才啊。”
她注视着自己手中捧着的红茶杯内的水面,在氤氲的热气当中,公主殿下的眼眸冷厉如冰。
“你应该听说了吧,五皇子不知道怎么,居然和日之教会搭上了关系……”
“我啊,现在可是着急的不得了呢。”
第107章 第 107 章【补更】
天堂鸟 (二十)
说到这件事情, 萨瑞莉娅就觉得来气。
众所周知,这个国家——乃至于是这个世界,都是由神权与王权所共治的世界。
但是在此之前, 无论是哪个国家的皇室, 与哪个国家的教会, 彼此之间都保持的有一种不必言于口的默契。他们或许会在世俗的利益上有所纷争,相互压制, 但是并不会去沾染一些不敢沾手的事情。
比如教会之间的领袖者的交替。
也比如关于某一个国家的王权的更迭。
但是现在,日之教会的行为显然已经打破了这种隐秘的约定俗成,而想要积极的投身买股, 推举出一位会偏向于日之教会的皇帝, 统御整个威洛德纳帝国了。
这相当于是一种丝毫不遵守规矩的掀桌的行为, 当然会让萨瑞莉娅感到恼怒。
“罗伯纳那个蠢货!”萨瑞莉娅的声音无比的冰冷,让人丝毫不怀疑如果那位五皇子殿下就在眼前站着的话,会不会被萨瑞莉娅直接用手中的叉子给戳成一个筛子,“霍华德家族难道就没有教导那个家伙一些基本的道理吗?比如他根本不应该愚蠢的将教会引入进来?”
而且还偏偏是日之教会……这个在所有的神明的信仰团体当中, 也属于可怕的庞然大物的存在。
罗伯纳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产生什么后果吗?他倒是一时爽快了, 毕竟倘若有了日之教会的支持的话,那个位置几乎可以说是囊中之物;可是在那之后呢?帝国要如何摆脱日之教会的影响与阴影?
萨瑞莉娅恨不得把五皇子的脑壳给他掀开, 看看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比较奇怪的是, 日之教会居然同意了与他攀扯。如果换成其他的教会, 我都不至于这样的惊讶。”
芙卡洁丽用雕成花状的纯金的小勺轻轻的搅动着自己面前的红茶, 看着其中的茶叶飘起来又沉下,面容当中似是有几分的冷肃, 有如给原本温柔的白玉兰花包裹上了一层寒冰, 顿时看着就显得肃杀了起来:“日之教会,什么时候也需要皇权来辅助了?”
就像是【太阳】在诸神当中拥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一样, 作为侍奉【太阳】的神明的日之教会,自然在一众的信仰神明的教团当中,也是极为与众不同的存在。
他们本该超然物外,无论上位的是哪一位皇帝,只要神明在这个世界上的威权尚为陨落,那么日之教会都将会保持着自己的超常地位;然而如今,他们却自己主动的走入了这些事情当中,有如自己从高台上走了下来,落入了这凡尘当中。
萨瑞莉娅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随后朝着芙卡洁丽招了招手,示意她朝着自己这边靠拢过来。
芙卡洁丽也就非常配合的凑了过去:“怎么啦?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萨瑞莉娅抵着她的耳边小声道:“我和你说啊,就在几天之前,我这位好皇兄可是还来找了我一趟呢。”
“他说,要给我介绍一桩大姻缘。”萨瑞莉娅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都几乎要忍不住发笑了,“真有趣,给我介绍?既然真的是一桩很好的婚事的话,他也完全可以自己上的啊。”
萨瑞莉娅近乎是刻薄的点评:“我看他虽然脑子有够愚蠢,但也算是有几分的姿色。这样的事情,想来他的那一张脸还是很够用的。”
芙卡洁丽忍了忍,但还是没有能够忍住,笑出了声来。
她和萨瑞莉娅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面上俱是笑意,显然因为这个玩笑而很是欢快的样子。空气中都像是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只是在这样一份快乐的表象下,芙卡洁丽的内心却并不像是她所露出来的笑容一样,当真那么的松快。
日之教会一反常态的参与到了这些事情当中,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而在此之上更让芙卡洁丽担忧的,却是他们的入局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少女垂下眼眸来,注视着茶杯当中被勺子搅动出来的那个小小的漩涡,扯了一下嘴角。
在此之前,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神权沾染皇权的先例。芙卡洁丽的内心难免有些忧虑,总觉得这或许是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
倘若其他的教会见状,也都纷纷效仿,原本泾渭分明的神权与皇权被彻底的打散混合在一起,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芙卡洁丽抿直了唇角。
她想,若是当真如此……那这本是无神之地的人间,或许也将迎来不灭的战火与永无宁日。
***
人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因为白天里讨论过和日之教会相关的事情的缘故,当天夜里,芙卡洁丽就梦到了“太阳”。
不,那或许也并不能够完全说是“梦见”,更准确一些描述应该是她因此而和某位神明产生了牵扯,于是在对方的伟力下,意识被短暂的引领并且连接到了这里。
芙卡洁丽原本是应该警惕的,毕竟这看上去可不像是一位受人供奉和景仰的正神所应该做出来的手笔;但是,或许是因为周围的那过于明亮温暖的环境,亦或者是某种自心底油然而生的预感——总而言之,芙卡洁丽就是奇妙的笃定,这个梦境背后的主人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危害 。
至少,对方并不是带着恶意来的。
于是在最初的惊慌之后,芙卡洁丽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您好。”她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在祭拜神明的时候最庄重的礼节,随后才斟酌拿捏着自己的语气询问,“不知道您将我召唤至此,是有什么我能够为您做的吗?”
然而出乎芙卡洁丽的意料的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有某个声音直接在她的脑中响起。
【并不是我召唤了你……而是你祈求了我的出现。】
这声音当中带着趣味与笑意,会让芙卡洁丽联想到自己那个年纪比她小了许多的堂弟——当对方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或者是一个此先从未见过的玩具的时候,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周围的温度像是在一瞬间变的高了起来,随后在芙卡洁丽的面前,开始有什么东西不断的凝聚。
理智告诉芙卡洁丽,她应该垂下眼去。别开目光,这并不是自己能够去窥见的事情;然而她的身体罔顾了大脑的意愿,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虚空。
大片大片的红色落在了芙卡洁丽的视网膜上,而在这当中还夹杂着一道无比刺目的白光。她几乎要为此而流下生理性的泪水,但是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闭上眼睛。
因为就在她的眼前——
升起了一轮,燃烧的太阳。
第108章 第 108 章
天堂鸟(二十一)
对于这个世界的任何生灵——无论是人类还是神明, 无论是开智还是愚钝,无论是否拥有信仰,【太阳】的存在, 都是即为特别的。
因为正是有了【太阳】, 方才拥有了这个世界, 其为此世的永恒的支柱,这世间万物, 都莫不仰赖着对方的辉光才能够生存。
哪怕不去探究【太阳】所拥有的、无人可及的伟力,单单只是【太阳】的存在所代表的意义本身,都已经足够其他的生灵低下自己的头颅, 跪伏在对方的身边。
芙卡洁丽并非是【太阳】的信徒, 但是仍旧会对太阳的生命抱有基本的尊崇与尊重。更何况这个世界的每一个新年的划分界定, 实际上也都被认作是【太阳】的诞生日,是全世界上所有的生灵献给【太阳】的贺礼。
这一天被称为【新日】,象征着旧的一年的结束,以及新的一年的开始。自此一切都将褪去旧有的模样, 而迎接来新的变化, 冬去春至,万物也都随之复苏, 重新焕发出生机来。
在人类的国家当中, 【新日】的当天都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 这同样也是人类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
或许是感念人类的虔诚, 在有的时候,太阳的神明也会在【新日】那一天显现神迹, 以此作为回馈。
这样的事情并不时常发生, 但是在芙卡洁丽幼年的时候,曾经有幸在跟随家人于那一年的【新日】前去日之教会祭拜和祈福的时候, 恰好幸运的遇到了一场这样的“神恩”。
即便是时至今日,芙卡洁丽也依旧能够记起那一天日光落在身上的感觉。暖洋洋的,温暖但是并不炽热,如同整个人都泡在了温度正好的温泉当中,随之一并升起的是某种包括身体与灵魂的最深处都被包裹着放松和涤净的松快感。
那就是……【太阳】。
正因为曾经感受过,所以芙卡洁丽在见到眼前这燃烧的太阳的第一眼,心头就立刻的生出了判断:这不是太阳。至少不是天上高悬着的那个被世人所供奉和景仰的、掌有着世界的权柄的【太阳】。
因为从面前的这一团几乎没有办法去直视的火球当中,芙卡洁丽所感受到的并非平和,而是某种极致的不稳定性与压迫感,像是下一刻就可能在眼前直接爆炸开来,也像是能够随意的就掀起一场铺天盖地的、将一切都染上深红色的火海。
祂像是一枚不确定的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炸开,带来无可估量的巨大的损害。
按理来说,当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芙卡洁丽就已经应该为面前的这一尊莫名的找上她来的神明做出定位——对方是一尊邪神,毫无疑问。
可是在少女的内心深处,却又仿佛有另外的一个声音同她说,无需怀疑,出现在面前的这一桩神明,的的确确便是那尊贵无双,拥有着无尽的光亮与热度的太阳。
尽管芙卡洁丽平日里也是思维敏捷、遇事镇定、大脑运转灵活远超常人,但是这一刻也难免因为大脑CPU过载而有些难以处理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她又不期然的想起来了方才在这位神明降临于她的面前的那一刻,对方所说的话。
是她祈求了这位神明的出现吗?可是她所信仰的分明应该是医药之神才对,芙卡洁丽从不记得自己和太阳的信仰之间能够有任何的关联。
尽管心中有着诸多的忧虑,但是芙卡洁丽在面上并不敢有所怠慢。——无论对方的存在本质究竟是什么,但其是一尊神明这件事情却显然是板上钉钉的,而身为一介凡人,芙卡洁丽并不敢对一位神明的存在有丝毫的怠慢。
“非常抱歉惊扰了您。”芙卡洁丽低头行礼,态度和语气比之先前来还要跟恭敬了数分,“请您宽恕我的无礼,以及恕我愚钝,尽管您说是我主动的请求了您的出现……但是我自己也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您并非是我信仰的神明。”
面前的那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球并没有说话,但是芙卡洁丽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在一瞬间被“看穿”了,仿佛灵魂和大脑都被从身体里面给剥离了出来,赤//裸裸的摆在了对方的面前,所有的内容都被一览无余,根本没有能够隐藏的余地。
这对于芙卡洁丽这种人来说,可实在是有些太过于难以接受了。她习惯于自己作为那个上首的执棋人,这样不得不将主动权给交付出去的行为实在是让她感到难以忍受,像是浑身上下都被人用锋锐的寒针不断的用力戳刺一样。
但是在神明面前,她必须努力的抑制住这一点。
好在这位以【太阳】的模样出现的神明似乎并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类型——不如说祂甚至是有些过于的善解人意了。
面对芙卡洁丽的说辞,神明只是轻笑了一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要追究她的这一种“不敬”的意思。
【我并不急。】
【等到你真正的想好,祈求我的出现与降临究竟是为了什么……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那巨大的、燃烧的火球朝着芙卡洁丽的方向靠拢了过来。她并不敢躲避,只能够咬牙赌一把对方尚且还有需要利用她的地方,暂时还不会伤害到她。
——所幸,她大概是赌对了。
成片的连绵的火焰从她的身周穿过,但是并没有给芙卡洁丽带去任何的痛苦,仿佛只是穿身而过的什么特效;芙卡洁丽有些怔怔的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左边的颈侧,觉得那里一片烧灼的疼痛。
指尖下的皮肤并不光滑,甚至是有些凹凸不平,像是在那里存在着什么东西。芙卡洁丽现在并没有办法看到,只能够用手指大概的去描绘,觉得那隐约的构成一个繁复的图案。
只不过因为以往并没有接触过,因此芙卡洁丽并不能够准确的判断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图案。
眼看着那燃烧的、巨大的、红色的火球就要远去,芙卡洁丽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尽管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大概并没有多少的可能可以得到对方的回复。
“我是否有幸,能够得知您的名讳?”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从那远去的活火焰的方向,居然真的传来了一道回应。
【我是第六纪的太阳。】
几乎是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也都开始产生了惊人的变化。
眼前这一个充满了过于明亮的白色光芒的异空间开始逐渐的退散 ,而当芙卡洁丽猛的坐起来的时候,发现她其实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眼下正半拥着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冷汗浸湿了身上的睡裙,带了些凉和湿津津的黏在身上。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像只是一场无谓的噩梦。
芙卡洁丽有些复杂的离开了床铺,来到了卧室的外厅那一面巨大的梳妆镜前。少女撩开了自己那有如夏日的田野上金灿灿的麦穗一样的长发,露出了一截修长白皙、有如天鹅一样的脖颈。
在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影子能够清楚的看到,在她的左边颈侧偏后一些的地方,一枚金色的图纹正烙印在那里,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芙卡洁丽尝试着想要提起自己的唇角,但是她发现自己其实根本笑不出来。她本就没抱有多少期待的幻想彻底被戳破,方才的一切显然都是真切的发生的,而她的身上也已经烙下了神明的印记。
芙卡洁丽放下了手臂,眼看着长而卷的发丝将那个痕迹尽数的遮掩,美丽的眼眸当中终于是闪过了一些忧虑来。
她本应该将今填发生的事情去同他人阐明,胆敢冒领【太阳】之名的邪神,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然而一方面,考虑到日之教会如今已经同她是隐隐的对立的关系,这件事情显然并不好达成;而另一方面,那未知神明的话语当中所透露出来的某些信息,也同样让芙卡洁丽觉得在意。
第六纪是什么……?
她本该认为这只不过是对方随意胡诌的名词,但不知怎得,芙卡洁丽就是对这个词语上了心。
或许她应该去调查一下所谓的“第六纪 ”,少女想。
不过,她觉得自己绝无可能像是对方说的那样,去主动召请一位正体和意图都不明确、但显然不能够算是怀有好意、并且大概率是邪神的神明的。
——然而事实证明,flag这东西不能立,因为打脸永远来的很快。
不过是几天之后,面对着那前来诗怀雅家族拜访的、日之教会的使者,芙卡洁丽只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来,就连脸上的笑容都险些无法维持。
“不知道日之教会的【逐日者】特意前来诗怀雅家族,点名要见我这个不值一提的无名之人,是有什么事情呢?”芙卡洁丽叹息着问。
在日之教会当中,一级神眷者又被称为【奉日者】,毫无疑问是最顶端的存在;而往下一些,二级的日之神眷者,便被称为【逐日者】。
这位并不是以非常礼貌的方式来到诗怀雅家族的逐日者闻言,朝着芙卡洁丽露出一个或许他自认为足够“和蔼”、但是在芙卡洁丽看来却只能说是充满着算计和令人背后发毛的笑容。
“鄙人此番前来,是受人所托,为诗怀雅小姐做一桩媒。”
芙卡洁丽的父亲、诗怀雅家族如今的家主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小女承蒙逐日者大人的关心,但是暂时还没有要出嫁的想法,我们也是还想留她在身边几年……”
那位逐日者意味深长的笑了。
“诗怀雅大人,别忙着拒绝。”他说。
“我想要给诗怀雅小姐介绍的……可是五皇子罗伯纳殿下。”
第109章 第 109 章
天堂鸟(二十二)
无论是芙卡洁丽还是他的父亲诗怀雅家主, 都一时半刻没有能够绷住自己的情绪。但是贵族那几乎能够刻入骨髓的礼仪还是很好的让他们克制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让他们尚且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同面前的这位逐日者对话,而不是让情绪外泄、场面变的失控, 亦或者是和对方直接撕破脸。
诗怀雅家主的面上不动如山:“承蒙逐日者大人看重与五皇子厚爱, 但是芙卡洁丽这孩子, 恐怕难当此重任。”
这拒绝的意思几乎都是明晃晃的怼在逐日者的脸上了,和明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这位逐日者却硬是要装聋作哑, 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今天非要把这件事情给完成,就仿佛是有KPI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追一样:“怎么会?【白棘之女】的美名,就算是我这样的老头子也是能够经常听到的。如果说诗怀雅小姐都算不得优秀的话, 我想整个帝都无数的名媛贵女恐怕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不敢过多自夸了。”
诗怀雅家主有些烦躁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觉得这个老不死的简直是冥顽不顾。
芙卡洁丽是整个诗怀雅家族都看好的下一任继承人,其优秀更是不言而喻。诗怀雅家主已经做好了将家族逐渐的交给自己这个优秀的女儿的准备。
所以,芙卡洁丽未来的丈夫人选自然也注定了不能是什么身居高位、家族权势滔天的人,一个小贵族的出身便已经很是足够。
要五皇子干什么?难道五皇子能够入赘他们诗怀雅家族吗?
更何况, 芙卡洁丽先前就已经同自己的父亲以及家族内的一众族老道明了自己的心思。尽管有些惊世骇俗, 但是在认真的考量了之后,诗怀雅家族也认同了这位未来的继承人的看法。
与其投资其他的烂泥扶不上墙的皇子, 下注萨瑞莉娅公主或许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五皇子的那点心思谁又看不明白呢?不就是想要借着攀扯女人的裙带的关系, 将诗怀雅家族这个庞然大物拉到自己的这一边吗?
芙卡洁丽微微低下头, 借着伴随她的动作而垂落的长发的遮掩, 少女的面上露出了一点讥诮的表情。
诗怀雅家族对和五皇子联姻无意,而那位逐日者显然并不想就这样放弃, 双方之间的气氛一时反倒是有些焦灼。
这个时候, 会客厅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伴随着诗怀雅家的下人们有些惊慌失措的“您这样太失礼了 ”、“还没有来得及同家主大人通报”、“温彻斯特大人!您不能不这样做!”等等的一系列的声音当中,只见戴着金丝的单片眼镜, 所有的头发全部都一丝不苟的往后梳成背头的温彻斯特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有如鹰隼一般锋锐的目光透过镜片,紧紧的盯住了这位来自日之教会的逐日者。
“布鲁图斯,你可当真是长本事了啊。”温彻斯特大步流星的走到了这位日之教会的二级神眷者面前,手上用力,狠狠的拍在了对方面前的桌子上,震的桌上的东西都跟着跳了三跳,“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出来了给人说媒的爱好?”
面对和自己同为二级神眷者的温彻斯特,这位逐日者显然就没有办法再保持像是先前那样的高高在上的态度来。——这也是绝大多数神眷者的通病,在他们的眼中像是也只能看到和自己同级的神眷者,而除此之外的其他一切存在,都是“没有价值”的,甚至不一定会被他们当做是同类来看待。
比如面对温彻斯特的时候,名为“布鲁图斯”的逐日者明显态度就和缓了许多,也像是能够听的懂并说出几句人话来了:“五皇子以皇子妃的位置,怀抱着巨大的诚意向诗怀雅小姐求婚。我不过是感念少年人的这一桩如火的热情,所以想要来说和一二,想要成人之美罢了。”
然而温彻斯特显然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
他朝着这位逐日者逼近,周身的威势都不由分说的压了下来:“我的侄女想要嫁给谁,想要和怎样的一个人步入婚姻的殿堂许诺未来,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尚且不在这件事情上对她有什么要求和施压,你一个毫不干系的外人又是怎么好意思腆着脸来的?”
温彻斯特嗤笑:“布鲁图斯,你怎么也是一把年龄的人了。虽然不知道五皇子和霍华德家族允诺了你们日之教会什么好处,但是你也给我把脑子放到水里面好好的洗一下吧——!”
他的声音冷厉,像是一把随时都可能插入其他人的胸腹当中,捅出汩汩流淌的鲜血来的锋锐长刀:“这世间可没有两得的好事,既然已经选择了在神明的注视下与神同行,选择了这一条道路,也就不要再妄想更多的插手世俗了!”
不比诗怀雅家主还要和对方打太极、维持一些表面上的平和,一样身为二级神眷者的温彻斯特,几乎可以说是赤裸裸的将对方的脸皮给扯下来完全践踏。
布鲁图斯的面上流露出了几分隐忍的愤怒来:“温彻斯特,话可不能这样说。”
“时代是在变化的,旧有的规矩应该给新的时代让道,陈旧的规则也理应土崩瓦解,在此之上建立起全新的、符合新世界的制度来!”
他压低了声音,保证只有这一间室内的几个人能够听到的程度:“温彻斯特,你难道还不懂吗?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与千载难逢的机遇!”
“你所说的机遇,难道就是让我的侄女去和五皇子联姻?”温彻斯特冷笑,“那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布鲁图斯被他的这一番话给噎住了,好半晌之后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这都是在说什么鬼话?”
“……罢了!我可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布鲁图斯冷声道,“无论你怎么想,温彻斯特,这并不是你能够阻拦的事情。”
“日之教会将全力的推动这件事情进行下去的。”
温彻斯特冷冷的说:“你们日之教会,这是打算完全站在五皇子那一边了?难道你们就不担忧为此玷污了信仰,引得天上的【太阳】失望吗?”
布鲁图斯“呵”了一声 :“这就不是需要你们这些旁人来操心的事情了。”
这一场交流终归还是不欢而散,但是三位诗怀雅家族的人都知道,这并不代表着这件事情就此结束——它不过是之后的一系列麻烦的开始。
“放心,芙卡斯。”诗怀雅家主安抚自己的女儿,“家族不会要你去这样做的。”
“我明白,父亲。”芙卡洁丽轻声的道,“我只是在想……”
“日之教会,究竟为什么会愿意这样为五皇子摇旗呐喊呢?”
而为了他们口中的新时代的“规则”与“计划”,日之教会又愿意为之驱动多少的力量?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日之教会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教会组织,其手中所掌有的权势与力量堪称神权所能够达到的巅峰。
当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开始全力运转的时候,将会是让整个世界都为之侧目的程度。
至少诗怀雅家族最近一段时间,就因为日之教会的来自各方面的隐秘的针对与打击而很是为此焦头烂额。
尽管所有人都安慰芙卡洁丽这件事情并不是她的问题,她不要为了用别人的错误去惩罚和PUA自己,但是芙卡洁丽当然不可能真的对此无动于衷。
她的心头甚至有一种隐秘的愤怒在不断的滋生。
无论是作为侍奉神明的教会也好,还是作为信仰【太阳】、得到了日光加身的神眷者也好,日之教会都不应该做出这样的行为。
她对着镜子,长久的注视着自己在其中的倒影,看着脖颈一侧的那枚金色的图纹发愣。
在此之前,芙卡洁丽觉得那日邪神的话语不过是危言耸听,她怎么可能主动的想要祈求对方的出现?然而现在,芙卡洁丽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来自日之教会的针对所能够影响到的,绝非是诗怀雅家族,还有之后她要同萨瑞莉娅一起共谋的大业。
如果觉得日之教会的行为已经有失他们原本应该遵循的准则,那么芙卡洁丽心想,她未尝不可以……以【太阳】对抗【太阳】。
少女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殷红的鲜血涂抹上那灿然生光的金色的图纹,心头已经有了决定。
“我在此祈求您的存在,祈求您的降临。我愿以身为炬,以骨做基——”
“唯愿太阳的光辉,再一次的为世人引领一条前行的道路。”
在于眼前骤然绽开的、过于璀璨夺目的光焰当中,神明的声音乘着风而来。
【真高兴我们之间又一次的见面。】
【人类,你的祈求,我同意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补更】
天堂鸟(二十三)
当接到芙卡洁丽发来的请求的时候, 苏耶尔正在吃饭。
有一说一,作为本质已经同世界的本源所相互联通的神明,苏耶尔本已经不需要通过“进食”这样极为低效率、高消耗的方式去摄取能量, 以完成身体活动所需;但是……
苏耶尔看着自己面前那摆在桌子上的、过于丰盛了一些的八菜一汤, 叹了口气。
艾格的厨艺在以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瞠目结舌的速度飞快的增长。如果说先前苏耶尔对于艾格的诸多折腾不以为意, 只要看着这披着人皮的家伙一直都在能够被关注到的视野范围内、不要弄出什么事端的话,那么现在, 面对被艾格殷切的端到面前来的食物,苏耶尔只能说……
真香。
然而今天的这一桌好菜显然等不到入口的时候,因为苏耶尔不过是才刚刚拿起筷子夹了几口尝了个味儿, 就已经听到了来自芙卡洁丽的呼唤。
苏耶尔心头一动。
芙卡洁丽这是终于想通了?
虽然有些可惜自己面前的这一桌饭菜, 但显然还是芙卡洁丽这一张预备的五星信徒卡, 以及极有可能由对方所带来的、属于克图格亚的碎片要来的更加具有诱惑力一些。苏耶尔为此布局筹谋许久,现在眼看着是能够收割成果的时候,自然也不能有所怠慢。
他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开始回应那来自芙卡洁丽的呼唤。
察觉到房间内流动起来的、隐晦的力量, 艾格的一只手中还拿着铲子来不及放下,就已经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您这是要去做什么?是今天的饭菜不和您的胃口吗?”
他看上去非常的焦急, 像是但凡苏耶尔点一下头, 他下一秒就能够自己跪下来自裁谢罪的样子。
苏耶尔:“……不, 没有那么夸张, 艾格。”
“我不过是暂时离开一下,去回应一份祈祷而已。”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即将被带来的克图格亚的碎片, 以及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和纠结终于能够得到一个结果, 苏耶尔的面上都难免因此而带出了几分的轻松和愉悦来。
但是这一份快乐落在了艾格的眼里,显然就拥有了另外的意味。
“您是如此的期待那一位新的信徒啊……”黑发的青年握住饭铲的手非常的用力, 以至于饭铲的把手都快已经被他给捏变形了,偏偏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您去吧,我会帮您把饭菜保温好。”
艾格试图从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但是因为青年本人的情绪实在是太过于扭曲了,以至于这笑容看着可一点都不亲切,反而是显得有些过于的狰狞。
苏耶尔猛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艾格这幅过于抽象了的表情,没有忍住抽了抽嘴角。
“艾格。”苏耶尔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艾格飞快的收敛了自己的外泄的情绪,朝着苏耶尔行了一礼之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回去厨房里面了。徒留下苏耶尔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并非是他的错觉,艾格的确是越来越像人类了。
但是,原本并非人类的天外之物,开始逐渐的沾染这些原本距离牠们非常遥远的情感尽数的涂抹到他们的身上……苏耶尔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一件正确的事情,还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暂且先抛去了脑后,因为眼下有更亟待去解决的事情在等着他。
苏耶尔将意识联通了那一道已经响起了有一会儿的召请。像是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的意识在不断的上升,直到最后以一种极为缥缈的存在形态出现在了芙卡洁丽的面前。
——以一团有如燃烧的太阳亦或者是拥有生命的火焰的形式,出现在了这里。
面前姑且能够算作是熟人的少女正以一种最虔诚不过的姿势跪在地面上,双手交握置于胸前。她轻轻的闭着双眼,脸上的表情再虔诚不过,是教科书一般的标准。
【看来,你已经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苏耶尔将目光落在芙卡洁丽的脸上,笑了一声,【我很高兴你能够做出这样一个正确的决定。】
芙卡洁丽弯了一下唇角,努力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那么——妄图向我祈求庇佑的人类。你愿意付出什么,来得到我的注目?】
芙卡洁丽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随后又很快的松开。
对于这位未知的神明这样的要求,她倒是早有类似的预料——毕竟那可是神明,而不是什么到处送温暖做慈善的大善人。想要得到神明的帮助,那么势必要为此付出繁多到难以想象的代价,这是芙卡洁丽早有预料的事情。
芙卡洁丽不知道这一位神明要从自己的身上索要一些什么,但是眼下,她有一样绝对能够引起对方的兴趣的、即便是神明也会为此而垂下目光来的“贡品”能够献给对方。
少女抬起手来。
她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眼眶,随后没有多少迟疑的、就这样当着苏耶尔的面,将自己一边的眼珠硬生生的扣了下来。鲜艳的、红色的血液沿着她白皙如玉的手指以及脸颊流淌而下,看着意外的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苏耶尔一时之间都因为过于的震撼和惊愕而失语了。好在他如今并非是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这里,从一团不断的收缩舒张的火焰上也不可能看出什么情绪的波动来,所以尚且还能够保住自己作为神的格调。
【这是何意?】神明的声音在耳畔低笑着,【我可不是那种需要人类用血肉来献祭的神明。】
【或许有些家伙对这个很感兴趣,但是于我而言,只会觉得脏污又恶心罢了。】
芙卡洁丽摇了摇头。
她的眼眶当中还在向外汩汩的流淌着鲜血,空洞的眼眶看上去是如此的恐怖而又渗人;但是她的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就像是根本感觉不到那种刺骨的疼痛。
“我并非此意。”芙卡洁丽说,“但是这诚然是我所能够拿出来的最珍贵的宝物与最大的诚意。”
诗怀雅家族有一个秘密。
他们之所以能够代代传世,数千年都屹立不倒,几乎是每过上两三代都会出现一位二级的神眷者,是因为诗怀雅家族的先祖中的某位女性,曾经得到过医药之神的特别的眷顾。
这份眷顾是如此的浓厚,甚至是医药之神给了这个自己无比偏爱的信徒一个孩子。
自那之后,诗怀雅家族当中便传承着属于神明的血脉。
“我的血脉出现了返祖与异变,让我拥有了一只特别的眼睛。”
一只……有如被神明亲吻和恩赐过的眼睛。
芙卡洁丽的两只眼睛所能够看到的是不同的风景。
她的一只眼睛与常人无疑,但是另一只眼睛当中所倒映出来的却是唯有神明才能见到的色彩。芙卡洁丽可以看见灾病的根源,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看”到疾病的弱点并且将其拔除。
尽管年纪尚轻,但是凭借着这样的能力,许多的医者都难以望其项背。【白棘之女】的美名也是因此而传出。
诗怀雅家族曾经为此而诚惶诚恐的向医药之神祈求过指引,而最终神谕降下,告知他们这是来自神明的恩荣,只需要心怀感激的收下便好。
而眼下 ,芙卡洁丽要为这未知的邪神献上的,便是自己从医药之神那里所得到的最珍贵的宝物。
这已然算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了。
少女虔诚的跪在地面上,一只手呈举着自己的眼睛,因为神明的久不发言而感到忐忑,不知道这是否足够分量成为向对方投诚的敲门砖。
在挖出自己的眼睛的那一刻,便已经象征着她主动的背离了医药之神的信仰。终此一生都绝无可能再回头。
少女的身躯因为疼痛而在颤抖,尽管芙卡洁丽已经在非常努力的想要扼制自己,但仍旧是无法完全的压制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就在她以为自己或许已经无法得到回答的时候,神明笑了。
而伴随着对方的笑声所一并降临的,是身体上被抚平的疼痛,以及原本空出来的那只眼眶当中传来的凝实感——有璀璨的、金色的日光落了下来,在那里凝聚成了一只新的眼球。
至于那一颗旧有的、同医药之神拥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的眼珠,则是在芙卡洁丽的面前凭空消失了。她猜测是被面前的神明将其作为代价收取走。
【你的诚意我看到了。】
【真有趣……既然如此,我便予你这样的恩荣。】
【我准许你做我的雀鸟与明眸。】
【让我看看,在得到了我的力量之后,你又能够做到怎样的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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