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风波(一)
那晚回去, 蓝苏几乎没怎么说话。整个人似被贴了封条,锁在陶罐里, 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直转的眼睛,好奇又无助地窥探着外面的世界。
捂嘴的那瞬间,空气中传来的风铃声钝化了两个人的神志,刹那丧失思考。只记得鼻尖飘散的气味,似乎是对方脖颈处残留的香水。想进一步吮吸,却又被身上那副名为“理智”的枷锁拖到远方。
会被讨厌么?
蓝苏泡在浴缸里,满脑还是霍烟被捂嘴时眼中划过的飒沓流星。
霍烟很讨厌别人没有边界感。
可是,她的眼睛实在好看。混血的深眼窝天生一股深情,鸦羽般的睫毛本该风情精致, 神志妖媚,偏偏眼部轮廓整体往下延伸,掐灭了所有的娇艳,转向另一个极端——冷漠、蔑视、慵懒,似冰雪裹挟的水晶, 冷到极点。
而蓝苏所沉迷的, 就是这双冰冷的眸子在她突然靠近那一刻, 瞳孔划过的火花。
尽管, 大概率是她自带滤镜里,自以为是的火花。
“可是,是你突然袭击的。”
浴缸里的热水放松了毛孔, 也膨胀了蓝苏的胆量,她开始为自己开脱:
“本来,我只想看江枫跟盼盼接吻, 你自己打断我。”
右手慢吞吞从热水里抬起,摊开, 掌心的皮肤被泡得泛红,在浅淡的水痕下仿佛冰糖葫芦的糖衣,色泽晶莹,带着黏腻。那里还残留着酥麻的触感,几乎能够描摹出霍烟的嘴唇的形状。
那么近,却那么远。
自私和贪婪刹那变得汹涌,腐蚀了蓝苏所有的理智。
低头,闭眸,轻轻吻上掌心的肌肤,弥补未能吻上那片嘴唇的缺憾——
那段时间,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电影密钥延期一个月,票房更上一层楼。可当所有人以为这个夏天会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时,一条突然而来的热搜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
#霍烟克妻#
“据可靠人士爆料,霍烟曾经娶过三位太太,最后都离奇死亡。一位车祸身故,两位自杀,警方立案侦查却无意所获,是命硬克妻还是另有隐情?”
“霍烟早年在东南亚长大,众所周知,大陆很多电影题材不过审,都会把发生地改为东南亚。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又是大家族,代表什么不用小编多说了吧。”
“关于克妻这个说法,珠宝圈早有传闻,只是霍家一直在压消息,知道的人不多。我台记者已经抵达莫小苏影视公司门口,等霍烟出现,相信她会给我们一个初步的回应。”
高位热搜之下是营销号和所谓媒体号的煽风点火,在霍烟的“宠妻”人设盛行的当下,任何负面信息都是原野飞火,转眼便可燎原。
【我靠,突然感受到了那种一手遮天的窒息感。礼貌问一下,应该,或许,不是她杀的吧?】
【不一定,也可能是霍家其他人啊,霍烟年纪轻轻就当上梅艾丽娅的总经理,肯定得罪过很多人。万一就杀她老婆警告她一下呢,别忘了,霍烟的腿怎么残的现在没人知道】
【太吓人了,豪门内部这么可怕吗?三年死三个,一年一个啊,蓝苏跟她刚一周年,不会下一个就是她了吧】
【我在意的是,她原来跟蓝苏结婚之前就已经结了三次婚吗?好恶心啊,突然嗑不动cp了】
【还装什么深情啊,你跟蓝苏在一起的时候,被你害死的那三个老婆半夜敲你门你不害怕吗】
多媒体时代的舆论力量格外强大。不过一上午的工夫,霍烟就从“深情霸总”变成了“法外狂徒”。
而这只是开胃菜。
12点一过,另一个词条冲上热搜——
#蓝苏黑寡妇#
“粉丝投稿:蓝苏当年出事变成植物人之后,蓝家生意突飞猛涨。但去年苏醒之后,蓝家突然赔了好几个大单子。嫁给霍烟之后,霍烟也突然因为不可说因素被逐出霍家,失去梅艾丽娅总经理的职位。商圈黑寡妇果然名不虚传。”
“算命大师看过霍烟跟蓝苏的面相,都是典型的天煞孤星,专克别人。霍烟是克妻,蓝苏更绝,克整个家族。谁沾上谁破产,博主只能说,绝了!”
【救命,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是这么塌房的】
【真诚劝二位,为了彼此好,离了吧。别到时候把对方克死,有时候这种东西不能说来玩的】
【玄学都是扯淡,要我说,就是蓝苏心术不正,所以去哪哪就出事。要不别人家里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那个杀手角色,我以为只是演技好,没想到是恶女本色出演。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粉转黑了就是说】
【别被明星人设骗了,说蓝苏努力认真小狗,实际可能就是个作天作地的大小姐】
【这俩在一起绝配我只能说,也别去祸害别人了,烂到一起去了】
一夕之间,泼天的黑公关顶着二人的头顶倾泻,前一晚还是恩爱妻妻,次日便成了黑白双煞。
莫小苏影视公司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有记者用扩音器喊话也不见霍烟人影。到下午,蓝苏的讨论出现热度,八卦周刊的记者们又纷纷跑去蓝苏工作室。
总归,“娱乐圈新晋小演员”比“商圈玉阎罗”要好拿捏得多。
不但正门围堵,连停车场出口也站了人,势必要堵到人才肯罢休。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边是娱乐星能量站。目前我们是在蓝苏工作室的楼下,据知情人士称,蓝苏今天一早就到了工作室,至今没有离开。想必今天曝光的绯闻让他们很头疼,正在紧急公关当中。本刊记者深知大家很关心事态进展,于是想采访蓝苏,传闻是否属实。虽然已经等候了6个小时,但我们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一定可以等到蓝苏出面。”
娱乐直播同步到各大平台,屏幕前,霍晶晶正跟汤婉儿坐在餐桌对立面,小刀切割着盘中牛排,因用力过猛,刀刃跟盘碟发出刺耳的声音。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霍晶晶把牛排送入嘴中,唇边讥笑。
“我看这次之后,她们还怎么神气?”
汤婉儿一副报仇的姿态,眼中满是妒恨:
“没了霍烟,蓝苏什么也不是。这一行从来都是舆论至死。我就不信,蓝苏永远这么好运。”
“哼,当然。之前我妈是担心霍烟报复,才不让我曝她那三个老婆的事情。现在你也看到了,她已经被我爷爷赶出霍家,再也不能回公司了。至于蓝苏,一个刚出道的新人,随便做两次黑公关就可以让她永远抬不起头。这样,LV的合作就又到你手上了。”
如她所说,原本汤婉儿对接的LV品牌挚友,对方却看重蓝苏电影大卖,跟她签了短期合作。
再加上江枫重归霍烟助理,跟许盼盼在一起之后对她不理不睬,让她对霍烟和蓝苏更加妒恨。一系列事件之下,她决定与霍晶晶联手。
霍晶晶从前不敢做什么,但最近学着汤婉儿跟姜凯的恋情炒作适得其反,红利没吃到多少,反而掉了两个代言。一气之下便斥巨资,买下霍烟与蓝苏的黑通稿。
蓝苏工作室,所有人忙得一团乱。接电话、应付媒体、联系公关,人仰马翻。
经纪人安华见过风浪,但偏偏为了帮蓝苏谈拢奢侈品的合作去了美国,此刻正值深夜,被江颖的一通电话叫醒,不得不越洋下达指令。
“这种情况一般是有人蓄意摸黑,没有实锤,也没实际性的违法乱纪,不用给眼神。我马上联系公关公司,江颖,你先开车送蓝苏回家,在家避两天风头,千万不能露面。记者都是吃人血馒头的,蓝苏这事本来没什么,但她没经历过公关危机,只要被他们堵到,肯定会被撕成碎片。”
江颖为难:“可现在大门口和停车场全都被人围起来了,根本出不去。”
安华问:“停车场也有人?”
“对,华姐,肯定是那个幕后黑手打了招呼,一定要搞我们!”
“霍烟那边呢?我看热搜,这次是冲她们两个一起来的。”
“霍总那边也头疼,但据说人少点儿,应该已经回家了。”
“给她打电话,让她在家待着,别出来了。”
“好。这下只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没办法,能保一个是一个。你看蓝苏能不能带回家,实在不行,就在公司将就一晚,凌晨再回去吧。”
“好,只能这样了。”
当两人一同陷入困境,自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能保一个是一个。
但偏偏,蓝苏已经决定在公司的沙发将就一晚的时候,接到了霍烟的电话。
电话里,霍烟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未因突如其来的舆论压力产生丝毫的慌乱。
“我十分钟后到你公司楼下,你准备下楼。”
蓝苏茫然:“下楼?你来公司干什么?你回家啊。”
霍烟却不容拒绝:“我到公司门口吸引注意力。你趁机从后门回家。”
如果有什么能让吸血蝙蝠一样的媒体放过蓝苏,那只有霍烟。
以自己作饵,帮蓝苏逃出工作室。
仲夏的暴雨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冲刷树林,停歇在枝头的杜鹃纷纷逃窜,找寻避难之所。可是有一只杜鹃无处可去,正当她以为,自己是否就要顶着暴雨淋一晚上的时候,头顶忽然撑开一双翅膀,每一根羽毛都舒展着努力撑大面积,为她挡去风雨。
大海深处的世界一片黑暗,蓝苏行走在这黑暗里,一脚踩土,一脚踩泥,冗长时日的麻木逼迫下,她已经适应深海的幽暗和窒息,却蓦然在泥坑里挖出一颗珍珠。
晶莹璀璨,洁白无瑕。
当你坠入深渊,自有人为你涉过深渊而来。
第82章 风波(二)
“我到公司门口吸引注意力。你趁机从后门回家。”
霍烟说这话时, 私家车已然下了环城高速,循着路灯稀疏的公路前行, 离蓝苏工作室只有10分钟车程。
工作室的办公区内,蓝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扒开百叶窗的缝隙,只见道路两侧坐满的记者摩拳擦掌,好看的眼睛陷入焦急:
“你来干什么?你别来,现在门口全都是人。安华姐说了,现在不管我们谁出现,都会被他们吸得血都不剩。”
“所以,我负责吸引火力, 你赶紧回家。”霍烟早已下定决心。
“那为什么不是我吸引火力,你回家呢?”蓝苏质问。
“因为我有经验。”
这话落地,蓝苏没能反驳。
“因为我有经验。”
霍烟重复了一遍,耐心地放慢语速,仿佛电话对面的不是一个成年人, 而是因一枚棒棒糖而苦恼的小朋友。
“别忘了, 我以前什么都没有, 就是靠着掌控舆情, 半营销半公关坐上了梅艾丽娅的总经理。现在,珠宝公司换成影视公司,道理是一样的。蓝苏, 你面对记者不知道说什么,但我知道。你相信我,先回去, 我周旋两分钟就回来。”
夜空高悬,忽而一阵夜风, 乌云便如洪水似地奔涌而来,呼啸翻滚,彻底笼罩明月,四处惨淡。
驾驶座,江枫瞄了眼后视镜脸色凝重的霍烟,开口打破沉寂:
“霍总,娱乐圈的记者跟商圈差别挺大的。听说都很疯,有的为了抢新闻,人命都闹得出来。我还是不建议您过去。”
霍烟眼睛望着窗外豆大的路灯,修长的手指抬起,扣好西服外套的纽扣,神色颇重。
“就是因为疯,才不能把她一个人扔那儿。”
曾经的蓝苏,在大火中逃出苏家,光着脚在柏油马路上从天黑走到天亮。那种恐惧、无助、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势必成为每一个夜晚的阴影,在叫嚣和厮杀中越发强烈,正如今天晚上。
霍烟在跟媒体交换人质,把蓝苏换成自己,只身去面对来自整个网络平台的凝视和恶意。
江枫于心不忍,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几分。
“要不,等下我跟您一起下去,帮着挡一下,我担心他们太过分。”
霍烟却摇头:“不用,你在车上等我。看一下停车场,等蓝苏的车开走,你就给我发消息,我就回来。”
江枫知道再劝无用:“好。你小心一点。”
樱花大道一带皆是写字楼,朝九晚五。一到晚上,人烟寂静,路上没几个行人。
彼时晚上21点,9栋楼下的马路两侧却反常地坐满了人,拿便携式话筒的、扛摄像机的,以及,送外卖的,为的都是18楼一整层灯火通明的,蓝苏工作室。
吱——
一辆私家车缓缓停到马路中央,后备箱打开,无障碍缓冲板从车厢延伸至地面。啪嗒,一记锁扣解锁的声音,轮胎碾过车厢,顺着缓冲板停到地面。
来人坐着轮椅,一身白色西装干净利落,栗色长发绑在脑后,棱角分明的脸庞在夜色中轮廓清晰,金框眼镜将路灯本来盈弱的光芒折射出凌厉的光线,面色深沉。
“是霍烟?”
“快快快!”
一个记者认出之后,剩余的便趋之若鹜蜂拥而至。毕竟,娱乐圈坐轮椅的只有霍烟一个。
“霍总!您是来接蓝苏的吗?”
“对于网传您之前结过三次婚,三任妻子都离奇死亡这件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传闻说您是霍家私生女,您想做什么回应吗?”
“您跟蓝苏之间是不是政治联姻,没有感情?你们会不会离婚!”
“蓝苏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尖锐的提问似倒插在冰面上的尖刀,而比提问本身更可怕的,是站立与轮椅之间的高度差。
霍烟今天带出门的轮椅没有升降功能,坐在上面,只能抵达普通人的胸口,更别提跟来的摄像大多是一米八往上的壮汉,团团围过来,排山倒海,一个挤着一个,似耸立在海面的鲨鱼的背鳍,挡住所有出路,遮天蔽日。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视线尽被遮挡,呼吸的空气刹那稀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住,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霍烟停下轮椅,拿出她从商多年的冷静,说:
“请你们退开一点,我今天来,只回答你们三个问题。”
人群稍微松懈了一点,其中一个记者抢占先机,把话筒插到前排:
“你之前死过三任妻子,这是真的吗!”
霍烟沉着回答:“是。我曾与三位女性有过婚约,但在结婚之前她们不幸去世。逝者已矣,我建议各位嘴下留情。”
下一个记者立即追问:
“她们是怎么死的?死因跟你有没有关系?”
霍烟继续答:“死因具体我不便多说。如果各位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连续杀害三个人,逍遥法外,那么可以采访一下兰滨市派出所。这三起案件,皆由我本人报的警。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我有嫌疑,就不会在这里跟各位周旋了。”
第三个记者紧接着问:
“那你跟蓝苏结婚是政治联姻吗?现在她被曝光是‘黑寡妇’,为了保住你的产业,你会不会考虑跟她离婚?”
离婚。
这个词刺到了霍烟,眼睫轻凝,冰冻霜结。
“网上的风言风语只是一时,蓝苏很好,这一点我最清楚。在我最落魄,最失意的时候,是你们在支持我么?是你们把我拉出深渊的么?”
声带一沉,字眼颇重。
“是她。”
没有谁的人生一帆风顺,更别提,以私生女的身份出生在霍家这样复杂繁琐的家族。
整个童年生活没见过爷爷,没感受过天伦之乐,平生最大的温暖,便是小时候放学时,远离校园霸凌后奔向来接她的母亲的车。
10岁那年,母亲离世,夺走她的港湾。
14岁那年,父亲惨死,她双腿落残,自此浩劫笼罩她的生命。
18岁,她依从老爷子的意思在越南参加自己的成年礼,却被迫卷入一场血腥。
那个时候,激烈的枪声夹着尖叫声穿透整座寺庙,僧侣仓皇而逃,无人顾她。地上交错横陈着血淋淋的尸体,枪管从窗口探进,黑衣人瞄准着向她走去,居高临下,以处决式的姿态要了结她。
“霍烟,我送你去见你父母。”
砰!
空气传来巨响,记忆中的枪声与现实重叠。
曾经,是扳机扣下的枪声。
如今,是轮椅被推翻的倒地声。
“啊!”
“小心!”
一阵惊呼,霍烟连同轮椅倾翻在地,劲瘦的手背被擦伤,红色的痕迹从指根蔓延到腕骨。白净的西服被地上刚下过雨的积水弄湿,半只袖子布满黑泥。单手撑地想要起身,笨重的轮椅却压上一只更加沉重的手,将人连带着轮椅一起压在地上。
“霍总,真是对不起。”
恶意推倒轮椅的男人做出一副诚恳模样,悄然加重按压轮椅的力道,任凭霍烟倒在地上,因倾翻而无法动弹。
他蹲下,手压着轮胎,没有要扶起的意思,腔调却很亲切。
“你都受伤了,实在不好意思。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有车,我亲自送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路上呢,我再给你做个专访,你好好说一下今天的事情,怎么样?”
说是专访,实则逼问。
因为霍烟是残疾人,她唯一行走的工具是轮椅,只要轮椅翻了,她想跑,想逃,无处可去。如果不答应?可以,那她就在这条大马路上躺着,从天黑躺到天亮。
“这位先生,请你放手。”霍烟的眼睛一凛,眸光冰寒。
“霍总,我是为你好。你要是想去医院,我这就送你去。”
“我现在不想接受采访,请你们离开,否则,我报警处理。”
“报警?”男人轻蔑地笑,“霍总,别说现在没有警察,就算警察来了,也抓不了我们啊。我看你摔倒了,想帮忙,这有什么错呢?”
咔嚓!咔嚓!咔嚓!
摄像机和相机疯狂拍摄着,十几个镜头赫然逼近,如黑雾森林的刀子一样恨不得插到霍烟脸上,实时直播她的落魄和狼狈。
仓皇抬头,眼睛聚焦在黝黑的镜头里,圆形的焦黑外形与枪管重叠。
刹那间,记忆如走马灯一般回闪。
她似乎又回到那年孤身一人的寺庙,轮椅倾翻,动弹不得。
不同的是,曾经只有一杆枪指着她。如今,是十几杆堪比凌迟的枪口。
一样的是,她从天之骄女变成砧板鱼肉,像被脱光了衣服戴着镣铐跳最下贱舞种的□□。
——霍烟,我送你去见你父母。
——霍总,我送你去医院。
新旧时空的声音似幽深山洞里突然飞出的成群蝙蝠,尖锐狭长的叫声穿破耳膜。叫嚣之后,山洞里的空气回归安宁,闪烁的火把顺着推进,光线照入的瞬间,视野清晰,一具长发女尸被悬挂在半空,皮肉外翻,全身干涸,血肉早被蝙蝠吸干。
“——让开!”
濒死之际,一个女人的声音刺破黑夜,身披万丈阳光。
蹲在霍烟身旁的男人只觉得后脖子一紧,被拎着衣领从后方拽住,踉跄站起后错乱地退到一边。
定睛,只见本来躲在楼上工作室的蓝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拨开一群壮汉围堵的人墙,冲到霍烟面前。
“蓝苏?”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你们给我让开!”
她挡在霍烟面前,冷眼扫了一圈黑压压的镜头,眼眶猩红,死死瞪着,似亲眼看到珍藏在心头的珍宝被摔得粉碎。
那一刻,蓝苏不是猫,不是豹子,是狼。
当年,把霍烟从枪林弹雨救出来的,是一双瘦弱却有力的手。
今天,同样是那双手。
第83章 洗澡(一)
“你们给我让开!”
蓝苏几近癫狂地怒斥那一圈嗜血的记者, 似拼死保护幼崽的母狼。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蓝苏, 在发怒的时候如此吓人。跟杀手电影里一样,眉头下沉,死咬着腮帮,好像随时准备动手。
一圈记者被吓退了几步,年轻的两个甚至一个手抖,险些把设备摔了。
“我靠这蓝苏?”
“好吓人……”
“退后点儿,她要是动手就麻烦了!”
明明他们有十几个,蓝苏只有一个,他们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可蓝苏偏偏就是一头杀疯的狼, 就算死也要咬死几个垫背。
人松开一些,蓝苏转身蹲下。
霍烟是坐在轮椅里被推翻的,下半身压着一侧的扶手,单手撑着立起上半身。白西服被泥泞和血污弄脏,撑地的右手半红半黑, 指关节到手背有一片严重的擦伤, 腕骨的破皮最严重, 血液可以成汩流下。
眼眶霎时熏出热气, 蓝苏咬唇,压下喉咙的哽咽,捧起那只血淋淋的手, 问:
“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霍烟却是浅笑,仿佛没有痛觉神经:“皮外伤,还好, 不怎么疼。”
怎么可能不疼?
血顺着骨头往外流,地上甚至有了积血。可霍烟看到蓝苏眸底闪过的水汽, 刹那什么都不觉得疼了。
“我抱你,我们先起来。”
蓝苏抱着把她从轮椅里挪出来,打横将人抱起之后,单脚勾起轮椅的轮胎一抬,把轮椅扶正。恰好这时在远处的江枫也跑着赶到,帮忙稳定住轮椅,让蓝苏慢慢把人放上去。
曾经不可一世的霍烟,经营着市值百亿的上市公司的霍烟,却因一只恶意绊倒的脚,被前后左右十几个镜头记录,将最狼狈的一面传播到全国各地。
上帝是残忍的。
因为他创造出勇士,却同时创造出小人。
可上帝也是仁慈的。
因为她创造出霍烟,同时创造出蓝苏。
“采访,是在当事人知情并同意的情况下进行访谈。而不是单方面骚扰,甚至利用当事人的不便肆意妄为。”
蓝苏横眉瞪着人群中那个伪善的男人,嗓音因心疼而发抖。
“无双娱乐,贵杂志社记者的所作所为严重侵犯了我和我太太的隐私权和人身安全。请你回去转告你们老板,静候法院传票。我们会向法院提起诉讼,你们太过分了!”
那男人摆出一副圣人神情:
“蓝小姐,你可要讲道理啊。刚才是霍总的轮椅自己翻的,我是好心,想帮忙送医院,这么多摄像头,还有直播,大家都看到的,您不能颠倒黑白啊,是不是?”
蓝苏咬了下后槽牙,上前一步:
“对,就是因为有摄像头,有直播,我就不信,这么多镜头里没拍到一个你动手脚。我太太的轮椅有智能防摔功能,如果不是恶意推搡,根本不会倒。”
同时,江枫也掏出手机,厉声补充道:
“我是霍总的助理。刚才我老板不想接受采访,你不仅一直逼问她,还在她受伤之后一直压着轮椅不让她起来。这已经构成寻衅滋事。我已经报警,你有任何想说的,省省力气,留着跟警方狡辩。”
至此,男人终于知道怕了,忙说:“这话说的,我这也是听老板吩咐,想给霍总做个采访而已。没必要,蓝小姐,真的没必要。”
蓝苏是最容易心软的,但再心软,当底线被触碰的那一刻,谁也无法容忍。
她扫了一圈乌合之众,拔高声音:
“现在,我要带我太太去医院,你们是继续拍,之后等法院传票,还是先离开?”
于是,记者们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摄像师机一个接一个放下,乌泱泱的一群人折身而返,逐渐消失在工作室楼下的柏油马路。
江枫去将停在不远处的车子开来,打开远光灯,跟着导航去往霍家私人医院。
与此同时,抱着一整包资料和日常用品的江颖从电梯小跑出来,跳跳虎一般把大型口袋放上保姆车,整个人几乎瘫上去。
“哎哟!呼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咱现在就回——诶?人呢?”
一扭头,本该在保姆车里等她的蓝苏不见踪影,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圆溜溜的眸子无助极了,脑袋探出车子扫视一圈停车场,一个人影都没有。
“哦莫?姐?蓝苏?蓝苏——靠,糟了糟了,该不会被绑架了吧!”
赶忙掏出手机打电话,却在拨号之前,被微博的消息提醒狠狠一震——
“蓝苏现身,立挺霍烟。孔雀东南飞的爱情正在上演。”
“现,身?”
江颖盯着那两个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明白内藏的意思,情绪瞬间崩溃:
“啊!现身!你怎么现身了你啊啊啊——不是说好回家避风头的吗!这什么啊这这这”
震惊的不止江颖,还有千千万万通过直播,见证整起事件经过的网友。
【没有什么比深陷泥沼不离不弃更让人感动的爱情了。霍烟选择在这个时候吸引火力,保护蓝苏。蓝苏自然就会在她被记者为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如果你满身泥污被千夫所指躺在大马路上不能动弹的时候,她还爱你,那她就是真的爱你】
【那一秒,我原谅所有人,真的。霍烟也说了,之前的三个妻子都是只有婚约,没有正式结婚的。我想请问那些说她杀人的瘪三们,她杀一个没有过门的未婚妻有什么好处呢我请问?】
【就是要像蓝苏这样,刚起来,强硬一点。这两年风气真的很烂,记者肆无忌惮地去堵门,侵犯隐私。支持霍烟,告死那个男的,只要杀鸡儆猴处理了一个,其余的就老实了】
【那个男的真的好装,恶心死了。好几家的直播镜头都拍到了,就是他偷偷推霍烟的轮胎,故意把人推翻的。采访不了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坏透了】
【霍烟的手流了好多血,看起来好严重。靠,看到美女流血我真的心疼】
【蓝苏都有哭腔了,求老天放过这对苦命鸳鸯吧,我愿吃素十年换她们好好过日子】
【说穿了,霍烟跟蓝苏本身都没做错什么。比起那些偷税漏税的,睡粉丝的,家暴吸D的,她们算很遵纪守法了,凭什么被黑这么惨】
【这次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好了,现在大家都知道,霍烟和蓝苏经历了一次无妄之灾,那些说两个人没有感情的可以滚了。老娘亲口告诉你,她们爱得要死】
【蓝苏真的是上帝派来爱霍烟的吧!我哭死】
处理好伤口,回家已经是深夜。
到家之后,艾厘跟小兰两人把轮椅推去车库,准备明天送去维修。
霍烟累了一天,打着绷带的手艰难地脱下血淋淋的西服外套,回房间时,即将关闭的房门却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抵住。
门口,蓝苏抿唇,睫羽轻颤,接下来说的话在她心里咚咚打鼓。
“那个,医生说,伤口不能沾水。洗澡什么的,要我帮忙么?”
第84章 洗澡(二)
“洗澡什么的, 要我帮忙么?”
蓝苏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搭着门把, 脑袋半垂,额前落发遮一缕在眼前,避去三分眸光,却多几分赧然。
霍烟转身,受伤的右手包裹着绷带,粗糙的白色纱布从手背延续到小臂,白衬衫的袖子挽到肘部,下摆贴合地扎进西裤里,转身的工夫, 纤细的腰身拧出一股劲瘦的力道,白色长西裤迸溅一滩水墨画的泥点,裤腿宽阔,露出一小截脚趾,颇像日本动漫刻画的忍者。
“帮什么忙?”霍烟问。
“就, 你一只手不方便, 我可以帮你接水什么的, 免得伤口打湿么。”蓝苏音色嗫嚅, 说话时,嘴唇下意识轻翘,睫毛忽扇, 说不尽的灵动。
“水艾厘帮我放好了。”
霍烟不甚解风情。
果然,蓝苏心里一咯噔,“那就好。嗯, 那,你慢慢洗, 我也去洗了。”
虽然知道大概率会吃一个自作多情的闭门羹,但心里的失落却比预料中来得强烈。
“蓝苏。”门边的人打算离开时,屋内突然一唤。
“嗯?”脚步停驻。
屋内,霍烟的目光停留在门边即将消失的,绯红的耳廓。询问说:
“你可以帮我脱衣服么?”
蓝苏的大脑宕机:“啊?”
白色的雾气缥缈着在空气中翻滚,古典纯音乐从侧面的嵌墙音响流出,萨克斯的音色沉着凝厚,混着手风琴的绵长,交响出穿透心脏的柔情。
按摩浴缸靠墙坐落,平静的水面水汽缱绻,雾气慢腾腾飘向铺满整间浴室,氤氲多情。
浴缸边,霍烟与蓝苏面对面站着,5厘米的身高差刚好错开视线。霍烟瞧着轻颤的睫毛,心里泛痒。
蓝苏不敢正视她,拧头看向旁边,水雾弥漫的视野里,壁画的线条变得模糊。
脱衣服而已,又不是没去过公共澡堂,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都是女人。
何况,之前为了应付老宅那边的人,她还跟霍烟赤条条一起在浴池里泡过,没什么的。
“那我开始了。”
蓝苏煞有介事预告了一下。
单这一句,就暴露蓝苏问心有愧。倘若真是单纯、纯粹、心无旁骛地“帮伤患脱衣服”,她只会等人站好之后开始动手。
那我开始了。
这句话颇像她前几天翻墙看的颜色短片里,美T伏在爱人身上开启姓爱的宣告。
修长的手指摸上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食指拉开纽扣孔,拇指抵着纽扣一顶,解开第一颗扣子。
时值盛夏,天气热,温度高,霍烟里面只穿了一件衬衫。衣襟在纽扣解开时渐渐散开一条缝,依稀可见内。衣的颜色,以及终日被衣料包裹的瓷白肌理。
轰!
蓝苏的余光瞥到一眼,两手下意识把衣襟拢起,看向旁侧的眼珠瞪得圆圆的,双颊绯红,睫毛颤个不停。
脑中不断闪过这些天深夜里看的小视频,柔软的发被汗水黏在脖颈,白衬衫下玲珑有致的身体线条,异样的冲击在此刻不断放大,所有感官变得敏感,明明她是脱衣服的那个,却反而自己像被轻薄似的。
“有点热。”
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不争气地红透了,与其等霍烟询问,不如自己先找好借口。
霍烟眼皮轻垂,目光贪恋地落上绯红的耳垂,唇角扬起。她太爱蓝苏这样呆呆笨笨的样子了,明明只是合约婚姻的关系,她也谈不上喜欢自己。但是在面对同性的身体时,竟还会露出这样青涩的表情。
想狠狠欺负她,像网上说的那样将人吻到窒息,看她的脸颊染上彤云,在一次又一次的亲吻中挑逗地让她睁开眼睛,让她好好看看,那双羞赧的眼眸深处究竟酝酿着多浓的一坛烈酒。
“嗯。浴室么,是热。”霍烟配合她的青涩,顺着她的借口给了一个台阶。
于是蓝苏接着解衬衫,所有扣子都解开之后,拉着下摆往上一扯,扯出裤腰时却听到一声金属发出的脆响。
“嗒!”
“嗯?”
蓝苏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随即陷入深思——霍烟的裤子里藏着什么,还是金属的?
在她的思维跑向无法解释的世界前,霍烟解释:
“我穿了衬衫夹。”
“衬衫夹?”蓝苏没听过,反正她从前穿衬衫的时候没穿过这个。
“就是固定衬衫下摆的东西。”
“噢,要我帮你解开么?”
“不用,那个很好解,等下我自己弄。”
“好。”
蓝苏抓了下脖子,手在半空抬了一下,问:
“那,我帮你解内。衣?”
霍烟也说:“我单手可以解。”
“可那个在背心,又是反手,不好弄。”
“我可以。”霍烟宽容地告诉她,话锋一转,“想看我演示一下么?”
“那不用了!”蓝苏赶紧说。
可霍烟却已经单手伸到后背,在衬衫下方轻轻一拨。
嚓。
扣子倏地松开,前方因此轻微晃荡,单薄的衬衫撩拨出春风拂面的涟漪。
“看,我是不是可以?”霍烟话音温柔。
“那,那算你厉害了。”蓝苏呼吸几乎凝滞,耳根红到了更深的地方。脚尖一转,朝向门外——
“那你慢慢洗,我就先出去了。”
浴室的灯光色调太过温暖,烧去些许人性的理智,让自诩掌控全局的霍烟,竟也有些迷离。
“你今天不该来。”
霍烟说。
不该在记者疯狂的那个当口出来。
脚步一停,朝向霍烟的后背被烫高几度,垂在身侧的手攥紧T恤下摆,嘴唇绷紧。
“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他们欺负。”
霍烟道出阻止她的理由:“他们就是想逼你出来,从那个记者推翻我的轮椅开始,他们就算计好了。”
这是阴谋,甚至是陷阱、圈套,布控千千万万滴血的血盆大口,等着蓝苏出现请君入瓮,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算计,那就让他们算计好了。”
蓝苏的态度强硬,虎牙咬着口腔内壁的细肉,舌尖舔到一股血腥。
霍烟接着说:“像今天这种情况,只要一个人担着就好了,没必要你也一起卷进来。”
胸口的气息凝滞,蓝苏转身,质问:
“那为什么不是我来承担呢?为什么每次出了事情,都是你去承担,你去扛,为什么不让我来呢?”
两只眼睛通红,烫得霍烟一怔,禁锢的脚往前迈了一步,哄劝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刚进娱乐圈,我不想让你卷入这场风波里,这对你之后的发展不好。”
“那什么叫好?看着你被记者围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不负责任地偷偷走掉,这叫好么?”
蓝苏的情绪激昂起来,眼中唰地砸下一滴泪,水晶闪烁。
8岁那年,苏家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蓝苏拉着蓝小玉,两个小小的身子光着脚在马路上走,走了好久好久,天还是不亮。那个时候,蓝苏望着一路黑到头的马路,好想有个人突然出现,拉她一把,好想好想。
但凡在至黑至暗的时刻挣扎过,就会知道,看到别人陷入黑暗的时候,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别人出事我都不会不管,何况你是我——”
是我最喜欢的人,是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人,是我想要捧在手心里顾惜的人。
话音戛然而止,在霍烟心口落下重锤。沉静的眼睛瞪圆,显然,她讶异于蓝苏眸中突然强烈的情绪,更讶异于,她似乎猜到的,蓝苏即将出口的文字。
第85章 晦涩(一)
“别人出事我都不会不管, 何况你是我——”
话音戛然而止,本在播放的音响恰好结束一首曲子, 陷入切歌的间隔寂静时段。
嗒,嗒,嗒,水滴砸入濡湿的地面,激烈的浴室陡然沉寂,每一滴残水从莲蓬头坠下皆能发出巨钟落地的轰鸣。似暴风雨席卷后满目疮痍的落魄村庄,吊桥断在岸边,草席卷得破烂,一半沉到河里, 浑身是灰的土狗狼狈地从废墟里钻出,一片狼藉。
攥着衣服下摆的手骨头发白,指甲透过布料几乎嵌进肉里。抬头,却只在霍烟眸底看到一片平静,宛如凉水。
脑中霍然响起这人方才的话。
“你刚进娱乐圈, 我不想让你卷入这场风波里, 这对你之后的发展不好。”
是的, 发展、事业、生意, 这个人眼睛里看到的永远只有这些。
没有感情。
霍烟,你真的很过分。
其实你只要向我伸手,只要对我说一句, 甚至不必是告白,只用一句我心疼你,我关心你, 我担心你,一句就好。我就会不顾一切, 放弃所有所有,丢掉前半生一切引以为傲的孤冷和清高,卸下所有伪装和皮囊,像星期五追随鲁滨逊那样,虔诚、真挚、毫无保留地奔向你。
但你不会。
你只会把世间所有一切归结于冰冷的生意。不论是单纯的事业,还是本该至高无上纯洁真挚的爱情。但凡我一厢情愿戳破这层隔离的泡沫,一切关乎美好的幻想就会一并破碎,啪的一声,消失在空气中,风过无痕。
霍烟,你从未爱人。
我又怎敢告诉你,我爱你?
深呼吸一大口,灼热的空气在肺脏里穿梭好几个来回,回归冷静的蓝苏才终于开口:
“你是我名义上的太太,我不能坐视不理。”
落荒而逃的蓝苏留下一个快到出现残影的背影。霍烟怔在原地,脑中回闪,是蓝苏飞快坠落的泪珠,以及那浅显却盛装着深沉情感的眼睛。
噔。
后背靠上墙壁,后脑勺撞出清脆巨响,却不觉得疼。
或许从前想要的东西都得到得太顺利,人心权术那一套也用得得心应手,在蓝苏面前,她反而像不会说话的、没踏入过社会的中学生。
她不知道错在哪里。
自诩可以看清蓝苏,却在伸手想要将人拥入怀中时,触碰到冰凉的玻璃。
她们就站在透明却坚硬的玻璃两侧,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拥——
娱乐新闻总是在周末的深夜爆发。在“霍烟轮椅倾翻,蓝苏力退记者”之后,二人的微博评论区陷入混乱。
有人说,记者真的很过分。
有人说,霍烟本身也不干净。
有人说,蓝苏的出场就是安排好的公关。
霍烟一条一条往下翻,回复了其中一个留言。
那人说:
“大家都说你们两个是天煞孤星,总不能所有人都错了吧?”
指甲修剪整齐的手指在屏幕键盘上敲打着,回应的话语字句铿锵:
“我和她只是深海里,52赫兹的鲸。”
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有一段话。他说:
“敢于跟人群保持距离的人,就像凶猛强大的野兽,也像自给自足的神明:勇敢、强大、自立而充盈。毕竟这纷繁复杂喧嚣吵闹的世界里,更多的是随大流、没头脑、恐惧、焦虑、寻求安全感的乌合之众。”
这段话后来被人们概括成一句——
“离群索居的,不是野兽,就是神明。”
霍烟反复读,反复看。
她从未融入这个其乐融融四海升平的世界,但,也从未觉得自己是神明,因为她没有目空一切的清高和远离世俗的超脱。
她是野兽。
凶猛、恶劣、狠毒,那些生活在羊圈里的绵羊只是不堪一击的猎物。她可以张开血盆大口,霸道张狂地将它们拆骨入腹。
而那个救赎她、让她逐渐褪去这些戾气的神明,让它在茫茫大海无数个日夜的独行中找到同等频率伙伴的鲸,是蓝苏。
一言既出,争论激烈的网络世界陷入爆炸侵袭的战乱。
【啊啊啊啊我就说!她俩爱得要死!谁不同意叉出去】
【什么天煞孤星?两个孤独的星星在一起就不是孤星】
【说得真好!52赫兹的鲸,霍烟小时候一个人生活在国外那段时间,就像在大海里,一边遨游一边悲鸣,却收不到回应。看起来强大又远离人群,实际是被人群孤立。现在遇到蓝苏,理解她,支持她,还会在她被记者为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讲真,如果爱情有浓度测试,霍烟对蓝苏的感情一定更深。这种被救赎的情感真不是普通那种营销恋情能够得上的】
【我单方面宣布,我将永远并永无底线地支持火速妻妻。单独把她们其中一个拎出来,蓝苏是被蓝家吸血的小可怜,霍烟是从小就强行让自己强大却从未得到过关爱的大可怜。只能把她们放在一起,才能互相弥补,彼此救赎】
【人设更迭!从第6版的霸道傲娇总裁X温暖治愈小太阳,到现在孤僻总裁X落魄千金,悲惨小狗双向救赎,谁不爱?谁!不!爱!】
【都说蓝苏离不开霍烟,不会做生意,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可真实情况是,霍烟更离不开蓝苏吧?总感觉,蓝苏就是她呼吸的空气,要是离开了,她会死的】
一整天的娱乐新闻冲击过于庞大,拆分成30天,能在热搜榜上挂满一个月。可它偏偏在同一天发生。先是“霍烟疑似杀妻”“蓝苏黑寡妇”,再到“霍烟被记者推翻轮椅”“蓝苏挺身而出”,最后以“52赫兹的鲸”结尾,在网络世界掀起百米高的海啸。
无双娱乐连夜出动公关,称“该记者系新一届实习生,违反公司用心报道,用爱采访的宗旨,已经开除”。
在敏锐、正确、真诚的后续表现下,网友们相信了二人的爱情,笃定这次绯闻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做手脚。
至于是谁,大家都没找出来。只是听说,霍老爷子在一次小型聚会上给了霍晶晶一个耳光,说她“断了小烟回梅艾莉亚的念想”。事后众说纷纭,有人猜测这次的幕后黑手是她,被记者追问,四房皆说是误会。
整个霍家,也就三叔亲自遣人来送了一盒上好的凝胶,说可以祛除霍烟手上的疤。老爷子心疼霍烟,却拉不下脸慰问。叫管家去找霍烟,说只要她愿意回梅艾莉娅,条件随便她开。
霍烟却拒绝了。
从前明争暗抢一定要拿回来的东西,如今她不想要了。因为她有更宝贵的东西想要守护。
事情不断发酵。因祸得福,《刀锋》的票房更上一层楼,最终斩获30亿。
主创跟出品方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庆功宴,导演米淮更是邀请了不少圈内前辈,诚挚道谢。出品方自己也做经纪公司,这等场面自是不愿放过,大手一挥,把公司签的演员艺人都叫了过来。人越来越多,衍生到最后,堪比一场大型酒会。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那样轻松。
譬如蓝苏。
那晚戛然而止的告白让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在霍烟的视角里,她一定很莫名其妙吧?
明明不会公关,还羊入虎口跑到记者面前。
明明只是单纯地聊天,却突然情绪失控。
明明想要说出某个掩藏在内心的秘密,却话锋一转,“喜欢”变成了“你是我名义上的太太”。
最后,还落荒而逃地走掉,头也没回。
蓝苏认为自己挺差劲的,分明在蓝家的时候很早开始在外混迹,跟不同牙尖嘴利的古董商打交道,却还是没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欢一厢情愿地感动全世界,却变成世界中心玩弄万花筒的小丑。
噔!
透明的高脚杯轻轻碰到一起,清脆的声音跟交响乐融为一体。
在霍烟把香槟送到嘴边之前,蓝苏抢先一步,朝对面来敬酒的演员浅浅鞠躬:
“我太太身体不适,这一杯我替她喝。”
语罢,仰头一饮而尽。
待那演员离开,霍烟才对蓝苏说:“你不用替我挡酒。”
蓝苏抿唇:“可你以前不是说,你不喜欢喝酒,让我替你喝么?”
霍烟说:“那是以前,现在不用了。”
蓝苏沉默,眸底的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垂眸的片刻,强硬地挤出一个笑:
“我知道了。”
果然,霍烟应该是感受到了什么,感受到她超越合约婚姻的可怕的感情,正在有意规避,悄然疏远。
看吧,过线的代价就是程序化的远离,比机器人还要冷漠。
脚步爬上二楼,在走廊边看着会客大厅里,坐着轮椅的霍烟在不同老总和导演之间交谈着,觥筹交错,游刃有余。
果然,她在霍烟身边格格不入,贸然闯进只能拖后腿。
越是强大的东西,就越不会为了某一个人停留。
霍烟就是这样的。
思绪顷刻变得杂乱无章,蓝苏捧着红酒一饮而尽,折身,问服务生要了整整一瓶——
“那是以前,现在不用了。”
以前不喜欢,看你像看工具,跟手下任何一个助理一样。
如今喜欢,看你像看珍宝,不忍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可霍烟无法说出口,因为她与蓝苏一样,忌讳那面隔阂在二人之间的透明玻璃。
第86章 晦涩(二)
庆功宴变成圈内大酒会, 除了《刀锋》剧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起来。有的凭作品, 凭人脉,来跟曾经合作过的同事打招呼。
有的则打听到今晚的庆功宴,削尖脑袋往里挤。
“看到了吗?蓝苏一个人喝闷酒呢。”
两个靠胡吹乱造忽悠安保进来的网红站在二楼走廊的柱子后方,一男一女,着装隆重,却连跟制片人说话的机会也抢不到。碰满鼻子灰之后,便开始议论最近口碑飞涨的蓝苏。
“切,说什么新起之秀,不还是坐冷板凳?跟我们差不多。”
“就是。霍烟在下面谈合作, 理都不理她,看来网上说得没错,她俩就是形婚。”
“也就是借着霍家,蓝苏才能演《刀锋》吧。要不就她那条件,怎么可能?”
“对, 还不如你漂亮呢。”
本是嫉妒心作祟的闲言碎语, 路人只当是苍蝇扑棱几下, 不当回事。可偏偏, 站在楼道口的高挑女人听不得这些。
“背后说别人坏话,要吞一千根针哦。”
一男一女赶紧闭嘴,转头望去。
光线偏暗的楼道口走出来一个女青年, 黄格纹衬衫搭配深色牛仔背带裤,手持饮品,另一手插兜, 蓬松柔软的黑色羊毛卷大大降低她的攻击性。可爱、青涩、好拿捏。
穿着这样来酒会,多半又是哪个混进来的小网红。
“呵, 你谁啊?”
女人发问。
女青年扶了下圆框眼睛,溜圆的眼眸笑着一弯:
“忘了自我介绍,霍眉欢。初次见面,不幸会。”
男人尖酸起来:“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呢?霍眉欢?听都没听过。”
女人帮腔:“就是,都是网红,谁比谁高贵啊?你哪个平台的,粉丝说不定还没我多呢!”
霍眉欢勾唇:“我是谁你们不用管。下周我的书就发布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哼,原来是个写小说的,装什么大佬呢?”
“是个人都知道,写小说的都是些没钱没能力的混子,很多连房租都交不起。就你,还来对我们指手画脚。姐姐告诉你,我每个月交的税都比你的稿费多。你要是看不惯我们,报警抓我们啊。”
霍眉欢仍旧轻松,以欣赏之态看完一男一女的小丑表演,往前几步,兜里的手伸出来时按量手机:
“刚好,我正有这个打算。不过不是叫警察,是叫律师。”
男人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近距离之下,二人才看清霍眉欢的长相。圆形镜片下眼睛溜圆清澈,鼻梁薄却挺,人中浅且短,一副大学生毕业的青涩长相。偏偏一双厚唇,隐约透着一股深沉的压迫感。让人觉着,口业颇重。
“刚刚,你们议论蓝苏的那些话,我拍下来了哦。”
霍眉欢的神情松弛,拿着手机的手晃了一晃。
“你!”
“我,是蓝苏的忠实粉丝,死忠的那种。”
轻松的表情敛了起来,眼眸凝出冬日的温度,定定盯着眼前的男人。
“看你们也是想混出头的,如果,假如,我在你们没火之前就把这段视频发出去,你们觉得,你们还有机会走红么?”
至此,二人终于怕了,连忙解释说:
“那个,小姐姐,我们刚刚也没说什么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就是。我们也是看了网上的风言风语,也,也没有全相信的,真的!我们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我保证!”
1V2的对峙以霍眉欢的大获全胜终结,一男一女落荒而逃,霍眉欢这才走向喝闷酒俨然昏昏欲睡的蓝苏,把人扶去休息室。
然后拿出手机,对备注“大魔头”的某人发出控诉——
【霍烟!你老婆喝醉啦!你还不上来!】
【快点!给你2分30秒!别谈你那破生意了!有什么生意能比老婆重要!】
【上楼最里面那间休息室!本公主命令你赶快!!!】
解开屏幕时,满屏的感叹号看得霍烟直皱眉。看看ID,确认是某个应该在美国的人,又看看信息内容,似乎又在她身边,于是果断拨通电话。
“你做什么?”霍烟的声色平淡且冷。
“我做什么?”
霍眉欢气笑了:
“我在楼上帮你守护你的亲亲老婆!她喝醉了,逮着我就哭。这还好是我,要是别人,这随便拍几张照片,传出去,这还——喂?喂?喂?”
电话陷入忙音,霍眉欢蹿出门一看,果然,大厅的霍烟跟面前的人草草道歉后,驱使轮椅飞快赶去电梯。
眉毛一抖,赶紧回房。
半分钟后,敲门声急促响起。
霍眉欢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隔着门高声说:
“你说:公主请开门。”
回应她的只有三个字。
“霍眉欢。”
霍眉欢虎躯一震,脑中自动在后面响了一句“老子数到三”。惹不起,赶紧旋开把手。
门开的瞬间,霍烟的眼睛刀子似地瞪了面前的人一眼,等人挪开,视线推远,才见后方靠墙的双人沙发上,蓝苏正醺醺然侧卧着。
柔软的身子卧出起伏有致的娇艳线条,凹陷的腰肢不盈一握,闪烁的礼服在灯下星光点点,眼眸轻阖,薄唇轻启,饱满的唇珠似酒酿里最浓烈的那一颗元宵。
“嗯酒,喝酒。”蓝苏嘴里喃喃,说话支离破碎,醉得不成样子。
霍烟喉咙一哽,从轮椅站起身过去,吓得霍眉欢赶紧关门,在门口充当宝剑侍卫。
屋内,一身青色西服的霍烟蹲在沙发面前,轻柔地替她把脖子上凌乱的长发拢到脑后,轻声说:
“蓝苏,你喝醉了,我们回家。”
蓝苏听不见她的话,嘴中嗫嚅:
“给我酒”
“你不能再喝了。”
“你们都不喜欢我,酒都不让我喝,坏人”
霍烟拿着头疼,劝说道:
“你酒量不好,喝一点就醉。你要是不想喝醉了难受,也不应该一个人喝这么多。对不对?”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蓝苏就豁然坠入苦涩汹涌的海水,软绵绵的身子抽了一下,眸中浮起水雾,绯红一片,嘴唇瘪成一个倒扣的括号,粉嫩的唇肉颤抖着,控诉道:
“说话这么讨厌,你肯定是霍烟。”
噔!
霍烟一怔,无形中被人抡了一棍,正正打在后脑勺,头晕目眩加耳鸣,齐刷刷一起招呼过来,将一向处变不惊的她打回从前什么都不会的14岁。
她说话很讨厌么?
应该是的,从前在霍家老宅,个个心怀鬼胎,勾心斗角,她便养成了一种一句话能把人气死的功夫,这样可以免受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叨扰。
对于蓝苏,她自认为拿出了生来最大的温柔。
可还是被讨厌了么?
她刚刚说了什么?
酒量不好、不应该喝这么多,最后还来一句“对不对”,似乎是有点不近人情的嫌疑。
搭在坐垫边沿的手指颤了一颤,钝涩地抬起,落上蓝苏柔软的发,生疏地改口:
“苏苏,我不是埋怨你,是怕你喝醉了难受。”
第87章 公主(一)
“苏苏, 我不是埋怨你,是怕你喝醉了难受。”
静谧的休息室只剩空调运转的气流声, 绿皮双人沙发边,一身笔挺西服的霍烟半蹲着,上半身前倾,抬手轻覆在侧卧那人的娇柔的肩,拇指搭着锁骨尾,一下一下地摩擦着细腻的皮肤,极致柔情。
霍烟从不哄人。
亦或说,蓝苏的出现,才让她开始学着哄人。
想轻声细语地让蓝苏高兴, 又怕温柔过了头,被蓝苏侦破自己藏在深处的喜欢。只敢在边缘一点一点试探。胆怯、顿涩、勇敢却又懦弱。
偏偏,蓝苏是吃软不吃硬的。要是霍烟来一句“你喝醉是自作自受”,她能一鼓作气给这人一记铁坨子。
但霍烟没有,反而叫她“苏苏”, 语调轻柔温和, 温柔得像在梦里。
“你是谁?”她醺醺然睁开眼睛, 迷蒙地望着眼前的人。
“我是霍烟。”霍烟非常有耐心。
“你不是。”蓝苏说话黏糊糊的。
“为什么呢?”
“她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她只会跟我谈生意。”
霍烟眼睫一垂,闪过内疚:
“那是她不对,回头我说她。”
蓝苏翘着上唇坐起, 眼睛虚着睁不开,一缕软发斜斜地挂上鼻梁,发梢被空调风吹地轻晃, 在霍烟心海浮起涟漪。
“你保证。”
霍烟起身,扶稳摇摇欲坠的人, 将她的脑袋轻柔地按在胸前,手指揉弄着耳垂。
“我保证。”
“你拉钩。”蓝苏翘起小拇指。
“我拉钩。”霍烟配合她勾起小拇指,在一通听不清的小孩子才会念的咒语之后,她就着拥抱的姿势弯腰,询问她:
“好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
这个词是蓝苏的心魔,刚被哄好的情绪如洪水般冲垮河堤,恐惧化身的猛兽冲破洪水咆哮奔袭,将蓝苏整个人吞入腹中。
“我没有家。我的家被烧掉了。”
霍烟心口被插了一刀,松开怀抱,半蹲与她同一高度,哄道:
“我带你回我家,我们的家。”
蓝苏瘪着嘴,柔嫩的唇瓣抽搐着,怯懦地问: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你家?”
霍烟的眼眸一凝,脑中闪过蓝苏小时候穿着公主裙、冲镜头肆意大笑的画面。
如果在这一秒死去,霍烟最大的遗憾,是时空不能倒流,让她无法冲回苏家把小蓝苏救出来,将彼时被家人宠成公主的甜腻的笑延续到今日。
喉咙似炸开一团气流,爆裂地肿胀着,又堵又疼。
霍烟弯腰,下巴抵上蓝苏柔软的发顶,梦呓般开口:
“因为,你是我的公主。”
木格子窗被风吹开一条缝隙,碧绿色的窗帘高高扬起,清透的阳光渗入屋内,映照一双相拥的美丽倩影——
返程路上,黑色私家车在夜色降临的中央大道稳步前行。艾厘驾车,霍眉欢在副驾驶上迅猛输出。
要知道,刚开始她还对蓝苏这位嫂子心存疑虑,但看到她家大魔王被无良记者推翻轮椅,蓝苏挺身而出的时候。她知道,这是她修行八辈子求来的绝世好嫂子。
【蓝苏好装啊,一副清高得不行的样子,实际一身铜臭味】
【@小眉还在努力:自己市侩就妄图拉别人下水,看不惯蓝苏清高,那就看蓝苏打人吧。这段打戏影史最佳,你送上去免费让人家打,人家还嫌手脏】
【快别营销打星人设了。蓝苏本质就是一个无脑娇妻,跟有勇有谋八竿子打不着】
哟呵?
无脑娇妻?
霍眉欢气不打一处来,赶紧编辑一段:
【@小眉还在努力:不好意思,我们苏苏是冷面御姐,人狠话不多,才不是什么娇妻。这么跳,是不是抖M吸引苏苏注意啊?下次苏苏打人你可别看,我当心你爽到】
编辑好之后,正要按“发送”,谁知后座骤然传来蓝苏娇软的声音:
“起火了,阿烟,烧到我了”
等等?
这是蓝苏?
这是那个在电影里一个打十个的蓝苏?
这是那个徒手抱起霍烟单脚扶正轮椅的蓝苏?
就算喝醉了,但刚她扶去休息室的时候蓝苏只是不说话默默流眼泪。霍烟进去干了些什么?怎么突然就开始撒娇了?
假的吧?
本着打假精神,霍眉欢从副驾扭头,漆黑的后座什么也看不清,唯一明亮的,只有霍烟那副反光的光线刺眼的镜片,铮明瓦亮,像盘踞在山洞里,只有两只眼睛发光的野兽。
噌!
霍眉欢吓得一激灵,唰地回头,心脏咚咚直跳,惊惶未定地拍了好几下胸口,心神勉强安定,捧着手机重新编辑反黑文案——
【@小眉还在努力:众所周知,被爱的人都可以是娇妻,跟有脑无脑没有关系。你理解不了,说明你没人爱,同情你一秒钟】
好险,差点帮嫂子立了个假人设。
罪过,罪过——
酒精最流氓的地方,是它能让人卸下所有引以为傲的伪装,和自认为坚不可摧的防护罩。
蓝苏第一次醉酒,暴露她的自卑。她扑在霍烟身上,乞求着说:
“所有人都讨厌我,阿烟,你别讨厌我。”
第二次醉酒,暴露她的心魔。那场把她的童年烧成梦魇的烈火,从12年前烧到了现在。
推姐姐坠楼的黑衣人、疯狂劈砍在公主床上的砍刀、弥漫着汽油味的熊熊大火,无一不侵蚀着她的内心。
“烧起来了,都烧起来了!”
蓝苏连滚带爬地缩去墙角,两手环膝,周身发抖。造价昂贵的优雅礼服被割开一道裂口,得体的发型如杂草窝一般倒扣在头顶,惊慌地瑟缩着,恨不得融进墙壁。
霍烟半跪,拉着胳膊想把她拖起来,却发现她的手臂如钢铁一样坚硬。
“苏苏,这里没有火,你是安全的。”
她告诉她,想摒弃□□用灵魂穿越到过去,把蓝苏从那一晚带出来。
“有火,有!”
蓝苏一个猛力拉她坐到地上,眼睛死死瞪着卧房门口。
也是这扇门,当年她隔着卧室门听到烈火灼烧的声音,木地板在焚烧中发出爆裂和空气叫嚣的嘶吼。
“你坐下,躲起来!”
她发抖着告诉霍烟,“火灾的时候,不可以站起来,要坐下,趴下,不然会死的!”
霍烟凝望着瞪得溜圆的眼睛,从眸底只读出让人千刀万剐的恐惧。目光一沉,落上蓝苏抓着膝盖骨的手,那只手用力到抽搐,指尖扣进皮肉,红色的血顺着指甲溢出,手背细骨嶙峋,腕骨扭曲地凸起一块畸形的骨头,那是曾经骨折的痕迹。
“有坏人,别怕,小玉,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保护你”
她反复念着这一句。
可悲的不单是蓝苏的童年,而是她曾经用生命去保护的蓝小玉,她的亲妹妹,如今也连同蓝家一起,视她为吸血的工具。
那一刻,霍烟清晰感受到,有一把被火烧过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划破她的心脏。
于是再无法隐忍,弯腰把蓝苏打横抱起。
“啊!你放我下来!放开!”
蓝苏发疯地挣扎,尖锐呐喊,长腿在半空猛烈踢打,万幸霍烟知道她酒后蛮力大,抱得紧,一路将人抱到浴室。
哗——
热水从莲蓬头喷出,划出垂直地面的激烈水流。
“放开我你放开!放——”
尖叫的蓝苏感受到水流,叫喊戛然而止,整个人似飞入光芒万丈的天堂,两手向上捧起,睫毛轻颤,眼神变得迷离,好看的面庞终于出现希望。
“水”
霍烟抱着她,结实的手臂岿然未动,音色却极柔和。
“是水。”
她说。
“水把火都灭了,苏苏,别怕。”
蓝苏仰着头,似卑贱的凡人受到神女的照拂,从漆黑的深渊爬出去,奔赴万丈光明。她在霍烟怀里,周身松软,仰头任凭滚热的水流冲刷着眼珠,许久许久,久到足以泯灭一场大火。高仰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转头,对上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眸。
“你是”
霍烟脖子前倾,抵着她的额头,喃喃道:
“我是来救你的。”
森林里起了一场大火,从一面山烧到另一面山,无穷无尽,万里燎原。
一只蓝色的小鸟逃离自己的家乡,想要越过这场大火,飞去风和日丽的地方。
可那场火太大了,火焰燎燎飞升几十米,漆黑的硝烟翻滚着冲向云霄,把半边天一并染黑。
身下的大地不断传来动物们的尖叫,有的在大火中奔逃,有的浑身是火在地上翻滚,有的无助地在原地恸哭。
小鸟飞啊飞,飞啊飞,终于,她筋疲力尽了,却还是没能飞出这片火海。
就当她陷入绝望,脱力地从半空坠落时,一只苍鹰飞跃而来,稳稳将她接住。
小鸟无力地伏在苍鹰背上,问:“为什么救我?”
苍鹰说: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第88章 公主(二)
细雨的清晨格外宁静, 泥土的清新味均匀地铺散在空气中,裹挟茶叶的清香, 丝丝缕缕,飘飘渺渺,顺着窗户缝隙渗入室内。
质地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内外,透过这层厚厚的布料往里一探,便能感受到独属于室内的温暖气温。那是与外界同样的静谧,却多一层人体的温度。
宽大的床褥里鼓起一团,乍一看以为躺着一个人,实则, 是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蓝苏从未睡过如此温暖的觉,好像抱着一块散发着恒温的棉花团,软软的,暖暖的,让她周身每一颗细胞都松软下来。不用像以前那样缩成一团, 连睡觉都开启着防御信号。
“唔”
半张脸蒙在被子里的蓝苏磨蹭了一下, 脖子一拧, 只觉得脑袋给炸开似的剧痛。
“嗷”
宿醉的嗓子似吞了沙一般喑哑, 声带颤动,只能发出幼猫的叫声。
蓝苏皱着眉头,想揉一揉酸疼的太阳穴, 一只手却比她更快一步。
温热的手指在太阳穴和周边几个穴道摸索着按压,轻车驾熟,似这样帮她按了一整晚。
嗯?
蓝苏骤然清醒, 眼睛唰地睁开,没等看清眼前景象, 头顶便传来低沉性感的女人的声音:
“揉揉就不疼了。”
轰——
惊雷在蓝苏脑中炸开!
从客观科学的角度去听,这跟烟雾一样低沉又自带神秘感的声音,是霍烟,没错。
可是,偏偏这字里行间杂糅着不属于霍烟的温柔。并且还是那种,睡意惺忪之间,没有完全清醒,下意识从身体里流露出来的疼惜和温柔。
手臂一紧,发现一向抱着膝盖睡觉的自己,正在被子里搂着霍烟的腰。脚也不安分地缠着人家的大腿,全然一副考拉模样。
被揉捏的穴道酸痛渐缓,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涌出——该不会,一整晚她都这么抱着霍烟睡的,而且,霍烟给她按摩了一整晚吧?
不,不会的,不可能。
霍烟有洁癖,不喜欢跟人一起睡。更不会容忍她蓝苏公然抱着她睡一整晚,还毫无怨言地帮她按摩。
昨天发生了什么?
蓝苏努力回忆。她跟霍烟一同参加了《刀锋》举办的庆功宴,到那里发现,来的人远不止剧组,形形色色的都有。霍烟顾着影视公司的发展,不得不跟各方企业老总寒暄商谈。再后来,就是她帮霍烟挡酒,被拒绝后,一个人去人少的二楼顾影自怜。
好像有人跑过来,叫她“嫂子”,又好像有人来,叫她“苏苏”。
一直没看到霍烟,怎么转眼就睡一起了?
身体的防御机制让肌肉紧绷,霍烟感受到怀里人的异样,停下按摩的手,依稀从睡梦中醒来,哑声问:
“醒了?”
蓝苏吓得赶紧闭眼装睡。可转念一想,装睡就要一直维持现在这个搂腰的姿势,于是打算顺从身体的本能反应。
“嗯。”
当然,出声之前深吸了一口霍烟的体香。
慢吞吞抽回自己的手,身体往外挪了一大截,下半张脸不敢抬起,仍旧瑟缩在被褥里,露出一双瞪圆的眼睛。
离远之后,视野清晰。
霍烟面朝她侧躺,单手搭在被褥之外,栗色的长发松散地铺展,似风中舒展花瓣的合欢花,每一丝都透着温和。深邃的眼眸半睁,带着夜不安寐的惺忪慵懒。
蓝苏心脏咚咚加速,万幸现在隔开了一个人的身位,霍烟听不见。于是凭借从业多日的演员技能,她勉强挤出一个平稳的表情,问:
“昨天晚上,麻烦你了。”
单看霍烟眼中的疲态,就知道她昨晚肯定折腾了许久。
怀中待了一整晚的绵软落空,身上轻了不少,倒未觉得轻松,反而似一口咬到了甜甜圈的空心,缺失的触感让她的理智回归,眸中缱绻消散,权当昨夜做了个梦。
“不麻烦,同住一个屋檐下,应该的。”
蓝苏汗颜,又生恐醉酒的自己说了某些掏心窝的话,试探着问:
“那个,我昨天应该还好吧?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哦?”
霍烟虚了下眼睛,一眼望进这人眸底,嗯,的确一片空白,便故意问: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蓝苏沉默,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一截:“好像断片了。”
垂下的睫羽在霍烟心尖儿上刮了一下,她坐起来,转身从床头柜打开手机,调出一支视频,递给蓝苏。
“这什么?”
蓝苏单手接过,另一手撑着床垫坐起。
视频中,身穿雪白蕾丝睡裙的她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托着一只黑色画板,脑袋垂得极低,几乎杵上白纸,左手一本正经地按着纸张,右手拿着素描笔正儿八经地描绘着。
“你在画什么呢?”
霍烟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饶有兴致地好像带幼儿园的女儿参加绘画班。
蓝苏抬头,瞪她一眼:“别打扰苏苏,苏苏在画画呢!”
咔!
握着手机的手一个用力,几乎把手机掰弯——哪有人自称自己叠词的!还“苏苏”?蓝苏你真的太油腻了!
可她把这视频看下去了,因为下一秒,霍烟被手机软件过滤的温柔的声音传来:
“那苏苏,你在画什么呢?”
这下,蓝苏回答她了,兴许是叫了昵称。
“苏苏在画阿烟。”
轰——
蓝苏脑中火山爆发,眼珠从眼眶弹出,飞跳到霍烟身上。对方转过身,从床头柜拿起在那里放了一整晚的素描纸,捻着顶端垂立展示。
那一团黑乎乎的线条似被猫关照过的毛线团,又似废弃电厂角落里一堆缠绕不清的电线,总之不能说画的是某个东西,更何况是指名道姓的“阿烟”。
绯红爬上蓝苏的肌肤,白中透红,周身粉赤,讨好地挤出一个讪笑:
“那个,喝醉了,脑回路不正常。你见谅。”
霍烟轻声一笑,将画稳妥地放回床头柜,说:“当然,喝醉了做什么都不意外。不过,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不怎么好。”
蓝苏赶紧辩解:“哪有?就是太好了,所以喝醉了也想着你啊。”
“嗯?”
“我,我是说。”蓝苏的双颊更红,“你都站我面前了,画肯定是画你了,又没有其他人。”
蒙混过关的答案意外取悦了霍烟,搭在被褥上的手指抬起,在空气中拨弄两下无形的琴弦,说:
“不过,你画画的动作挺标准,不知道的,真以为你是画家。”
全程脑袋偏偏倒倒,但握笔的姿势倒是专业,不似写字的握法,而是拇指与食指夹住,拇指贴着笔杆与之一个方向,食指与笔杆垂直的,标准素描绘画的握法。尤其刚落笔的那几下,每一笔都格外笔直,当真有速写大师的风范。要不是头歪歪倒倒地晃下去打乱了接下来的笔触,霍烟真以为蓝苏要画一幅不得了的素描。
本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夸赞,却不知怎的,蓝苏像被人抽了一棍,周身一僵,单薄的嘴唇收紧,浓密的睫羽挡住眸中落魄,声音骤降八度。
“谁知道呢,可能本来是吧。”
那句话很轻,像秋天沾在黄色叶片上的灰尘,风一吹,便落到更远更低的地方,陷进泥地,坠入深渊,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地沉沦下去,永不见天日。
霍烟听出话里的落魄,心口被扎一针,冒出一颗血珠子。
“苏家,听说是丹青世家。”
“都过去了,我现在是蓝家人。”蓝苏没有抬头,顿了顿,说道,“其实,我们三姐妹里,最有画画天赋的,是姐姐。当年她才9岁,就有好几幅挂到画廊了。”
“那她应该是天才。”
“嗯,爸爸也这么说。但可能天妒英才吧,她出事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过。连她展览的那些画,现在也不知所踪。”
霍烟顺着她的话勾起一段回忆,“苏沁小时候的画你等一下。”
说着翻出手机,从前两周看到的一个拍卖会预热广告里找到最关键的一页,调给蓝苏看。
“你看这幅,是不是她画的?”
那是一幅油画,描绘一片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花海。笔触虽不及许多功成名就的艺术家,但在许多幼年甚至青年画手中绝对属于佼佼者,尤其整体色调温暖细腻,充溢着希望与阳光,是一幅很治愈的作品。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拍卖会?你怎么知道的?”蓝苏整个人跪了起来,捧着手机激动无比。
霍烟坦然:“之前推送给我的,我以为苏沁只是同名。刚才你说,我才想起来。拍卖会就在下周,你想去的话,我们可以拍下来,挂到苏沁的病房,她会开心的。”
蓝苏欣喜若狂,扑进她怀里:“好!谢谢你霍烟,谢谢!”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人沦陷,转瞬之间,在清醒的头脑里拉响警戒线,僵硬松开。
蓝苏无意义地抬了下手,辅助解释的动作看起来多余又笨拙:
“谢谢你了,就,不管是姐姐的画,还是昨晚照顾我。”
霍烟掩藏情绪的能力稍好些,脸上没什么异样,只说: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蓝苏抿着嘴唇点头,垂眼之间,瞥见自己身上的睡衣,雪白色带蕾丝的样式,跟衣柜里的简约低调风格相背而驰。
“等等,这件睡衣好像不是我的。”
霍烟解释:“是品牌方送的,你没穿过。”
“那小兰干嘛帮我换这件?”蓝苏不解。
“我帮你换的。”
“嗯?”
“你当时喝醉了,比较固执,一定要穿带花边的白裙子。”
“不是,我是说你帮我换的?”
“嗯。”
对上蓝苏颤抖的眼瞳,霍烟好死不死补充一句:
“我还帮你洗了澡。”
第89章 悸动(一)
“我还帮你洗了澡。”
轰——
又是一声火山爆发的巨响。
蓝苏已经数不清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她脑中进行了多少次火山爆发。总归在断片的次日,这个美丽的世界冲她无数次摆手, 要她离开。
“其实这种事,让小兰来就好了。”蓝苏耳垂绯红。
霍烟哪里能说蓝苏在浴室里哭着抱着她不放,只能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当时挺晚了,她们都睡了,就没叫她们。”
“那你岂不是都看光了?”蓝苏低着头控诉。
“都是女人,也没什么。后来我衣服湿了,就跟你一起洗了。”
“你!”
蓝苏呼吸短促——她跟霍烟,两个领了证的合法配偶,在浴室里洗了鸳鸯浴。听起来合理合法, 但本质上,两个人互相都不喜欢对方,怎么可以跨过告白、相爱、厮守种种流程,直接洗了鸳鸯浴!
准确来说,不是不喜欢对方, 是她单方面暗恋, 只是霍烟不喜欢她而已。
“就只是洗澡, 没别的吧?”
别她酒精上头, 对霍烟又抱又亲吧?
霍烟低头,想看这人几乎埋进被褥的面孔究竟是什么表情,却发现对方埋得更低, 什么也看不到,便说:
“我也会挑的。”
一盆凉水迎头泼下,从皮肤到骨头全部冰冻起来。
“噢, 也对。”
蓝苏瘪了下嘴唇,她的身材又不好, 脸蛋也不漂亮,还是个醉鬼,有什么资格质疑霍烟对她图谋不轨呢?
接到冷冰冰的回应,霍烟愣了一下。
是不是又说了让蓝苏不开心的话?
昨晚蓝苏的控诉回闪耳廓,兀自在心里检讨了一番,补充解释:
“我是说,我不会趁人之危。就算是喜欢的人,也不会在她喝醉的时候趁乱揩油。”
叮!
清风吹过檐廊,风铃垂下的铃铛晃动出清脆的悦耳声响,柔软的嘴角悄悄扬起,唇畔生花。
不是因为不喜欢,是因为纵然喜欢,也不会趁人之危。
也就是说,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霍烟是喜欢她的。
这人是连夜上了说话课么?怎么一夜之间,说的话既体贴又动人了?——
一并在霍烟卧室配套的卫生间洗漱之后,蓝苏打算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谁知霍烟却拉开衣柜,让她从里面挑。
“你怎么把我的衣服都拿过来了?”
蓝苏讶异。
她自己是有一个衣帽间的,专门放置出席活动的礼服和鞋包配饰。一般日常的就放在卧室的衣柜里。可怎么一夜之间,全都跑到霍烟的房间里来了?
霍烟从另一扇衣柜里取出自己要穿的西服,扔床上之后,开始解睡衣的扣子,边解边说:
“你的房间之后要给眉欢住,你先跟我一起住段时间。”
出现一个生疏的名字,蓝苏疑惑:“眉欢?”
霍烟解扣子的手停了一下:“之前跟你说过我,我妹妹,回国了。”
“真的?”蓝苏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突然回来的,她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以为跟网上说的一样,很恩爱。所以,在她面前得稍微掩饰一下。”
“噢,这个好说。那你妹妹喜欢什么?我可以跟她拉进一下关系。”
这个么,霍烟拧了下眉头,穿好内衣之后罩一件青色衬衫。
“你站她面前就行了。”
蓝苏不解——站她面前,这叫什么话?
不知道习惯,不知道爱好,没有聊天的共同话题,总不能干站着比谁长得高吧?
事实上,霍烟没夸张,因为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就看到对面卧室门大敞的门口,霍眉欢站成一个大字冲她爽朗一笑:
“嫂子,早啊!”
门框顶上,还贴着一片黑布式灯牌,明晃晃几个大字,红黄蓝绿青靛紫——
“最好的火速妻妻”
老实讲,霍眉欢的长相是典型的阳光少女。脸型偏圆,杏眼,丰唇皓齿,顶一头黑色羊毛卷,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整个人都散发着阳光的明媚气息。
偏偏那几个五颜六色的大字太过扎眼,有种cp超话的粉丝集体杀到面前,贴脸开大的既视感。
“你,你好。”蓝苏颤巍巍打招呼。
好在霍烟及时出现,从卧室走出来,手顺理成章地搭在蓝苏腰侧,警告霍眉欢:
“你悠着点,蓝苏性格慢热,别把她吓到了。”
霍眉欢被数落了,脸上却无半点难堪,仍旧笑盈盈说:
“好,我注意点。嫂子,我性格比较直,你不习惯的话告诉我哦。”
蓝苏回敬一个善意的笑:“不会,直爽的性格很可爱。”
其实,她更犯愁的,是腰上这只手。
于是借机上前,友善地伸手:
“昨天我喝醉了,希望没有吓到你。初次见面,幸会。”
霍眉欢得意洋洋地朝霍烟抖了下眉毛,大方地握上蓝苏的手:
“幸会幸会。喝酒而已,不用觉得有什么,人清醒久了,就是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宿醉。而且你喝醉了挺可爱的。”
可爱到她连夜换了反黑思路。
当过姐姐,也当过妹妹,蓝苏便对霍眉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格外喜欢。
吃过饭之后,蓝苏要跟着经纪人一起去拜访一位编剧,讨论一下她最近为新角色写的人物小传。霍眉欢嚷嚷着要跟着去,还说可以充当助理。
蓝苏为难。
“江老师住在海岛上,我们这次过去要坐轮渡。一来一回,一天就过去了。”
“没关系啊。”霍眉欢耸肩,“我现在没工作,也不用赶稿子,非常有空。”
“可你刚回国,完全可以先四处转转,找老朋友叙叙旧。跟我们去的话,可能会很枯燥。”
毕竟,霍眉欢一看就是活泼好动的性格。要是跟她们几个过去,没得玩,那岂不是第一次带霍眉欢出门就把人弄不高兴了?
回头看向霍烟,想让她帮忙拿个主意,谁知这人却是淡淡抬头:
“她平时喜欢写东西。江老师是老编剧,去交流交流,也能有所收获。”
说着,警告地给霍眉欢递了个眼神:
“但别打扰苏苏跟江老师谈工作。”
霍眉欢拿到圣旨,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这才出门,霍眉欢还兴高采烈地自荐司机,给蓝苏展示她亲手做的“火速妻妻”钥匙扣。
那钥匙扣长什么样,蓝苏最后记不清了。好像是两个象征她和霍烟的小动物,具体什么形状,什么颜色,她没留意。
灵魂似乎走进了一处布满迷雾的森林,没有野兽,没有陷阱,可心里终究是不安,高高悬挂在头顶,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如果她的直觉没有错,霍烟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并且,还即将要去办这件事,才急匆匆把霍眉欢一并赶走。
霍烟的掩饰能力一流,并未暴露分毫,甚至蓝苏也说不出某个确切的破绽。
可是,直觉就像种子一样在心底扎根,悄然生出绿芽,验证她的猜测没错。
事实的确如此。
在二人的车驶出别墅区之后,霍烟脸上佯装的轻快似风卷残云那样褪去,拨通一个号码,等对方接通之后,她说:
“帮我查下当年苏家被灭门的事情,定金已经打你账户了。”
第90章 悸动(二)
“帮我查下当年苏家被灭门的事情, 定金已经打你账户了。”
电话对面的,正是不久前帮霍烟查实蓝家幽禁在医院里的人是苏家小姐苏沁的, 私家侦探。
许悠。
“霍总。”
许悠对她的话毫不意外,似乎早在她的预设里。
“十多年前的恩怨情仇,我对这些没兴趣。”
霍烟料到她不会轻易答应,直截了当说:
“你对钱有兴趣,这就够了。这次的数字不会让你失望。”
许悠恰好在电脑前面,登录查询了一下户头,果然新汇入一笔巨款。描画流畅的眉轻拧:
“霍总,你在为难我。你知道,这超出了我的业务范畴。苏沁的事情很好查, 因为她是活人。人只要活着,吃饭、睡觉、呼吸,都有迹可查。可一个十一年前的惨案,涉案的人要么去世,要么当时还是孩子, 警方的卷宗都束之高阁, 我查不出来。”
这些话都切实在理, 但只能哄哄同样对当年苏家惨案感兴趣的普通人。霍烟的眼睛毒, 看到的层面,往往刺破那一层岁月静好的窗户纸,看进屋内, 是金盏玉碟还是破罐破瓦,她一眼看尽。
“是查不出来,还是不想查?”她问。
许悠愣怔一下, 精明的波光在眼睛里流转,喉间发出一声轻笑:
“我应该跟你说过, 跟你聊天很有趣。”
“是么?”
“你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在商言商,你总能谈到最想要的筹码。”
“许小姐过奖。”
“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且你经商这么多年,又一向主张和气生财。你应该知道,当年苏家面临的,是灭门惨案。整个事件牵扯到古董界和珠宝界几大巨头。”
言下之意,这个案子查起来,会引火上身。
察觉到霍烟的沉默,许悠接着说:
“我很好奇,到底是谁,能让霍总从一个商人,变成一个有情人?”
霍烟的手指颤了一下,语气强硬:“这不在你的业务范围之内。许小姐,我倒是有另外一个问题。”
“你说。”
“在我之前,谁找过你?”
噌!
一片尖锐的竹叶飞过丛林,穿梭空气,割裂出刺耳的寿鸣般的叫声。
霍烟从不是只顾接招和防备的谦谦君子,这么些年走过来,她有的是手腕。
许悠被反将一军,错愕了一下,随即想起电话对面的人是霍烟,主动出击才是她一贯的作风,便也坦然。
“霍总果然聪明。但这我不能说,因为这是职业操守。不过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我查到的东西,你再决定是否雇我查下去。”
“说来听听。”
许悠缓缓开口:“当年,苏家大火那晚,苏见鸿夫妇车祸身亡。我查到,他们当晚约见了霍恺生。也就是令尊。”
“不可能。”霍烟不信。
“你知道,我查到的东西,只真不假。”
黑色的云层从半空压下,焦黑的颜色藏着无数鬼手,张牙舞爪伸向手无寸铁的世人。
霍烟岿然坐着,眼珠却裂开一道裂缝:
“就算他们见了我父亲,那又怎样?”
许悠接着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就不怕查下去,幕后黑手是你父亲么?”
霍烟的呼吸沉重起来,眼前出现短暂的黑白交替,两秒后,她坚定说:
“他不是那种人。”
许悠了然,食指在桌面敲了几下之后,做了决定:
“这个案子我接了,我会动用我所有的关系去查。但霍总,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在这个过程中,尤其真相浮出水面那天,你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霍烟答应:“这个自然。第二件事是什么?”
许悠加重语气,一字一句说:
“别太相信人性。”
不管那是你多亲密,多信任的人。
电话陷入忙音,霍烟似一个即将被推上绞刑台的囚犯,愣愣坐着,双目失焦。
在为数不多的与父亲见面的童年时光里,那个男人的代名词永远是温柔、体面、平和。
“小烟,你要你的名字那样,洁白无瑕,干干净净,跟着风一起飘到高处,去看这个浩瀚美丽的世界。”
霍烟是私生女。跟传统的私生女不一样。父亲是跟母亲生下她之后,被霍家绑回去,用母女的性命胁迫他娶了新妻子。那之后,便是频繁的住所更迭,和短暂的见面。
有次他们去了俄罗斯,霍家在那里的势力薄弱,父亲跟她们母女待了整整一年。尽管最后还是被霍家找到,可霍烟觉得,那一年可以治愈她整个童年。
霍烟不知道“苏家”是谁,但听父亲提起过,要么是“苏家遇到了点困难”,要么是“苏家要办画展,你有没有喜欢的,我们去买一幅”。哪怕是老爷子本人,也坦然“当年阿生想让我出手救苏家,我没有”。
可见,父亲对苏家从没有过陷害的念头。起码在她记忆清晰的那几年是这样。
手机铃响起的时候,蓝苏正在甲板上欣赏江面平阔的景色。见屏幕上呈现的人名是霍烟,眉梢愉悦起来。
“喂,霍”
刚要叫全名,想起霍眉欢就站在旁边,悬崖勒马改口:
“阿烟。”
笨拙的改口透着几分可爱,霍烟的烦恼消减不少,调笑说:
“霍阿烟,我什么时候改名字了?”
蓝苏赧然,搭在甲板栏杆上的手抓住杆子,飞快瞟了眼霍眉欢,心虚着小声解释:
“你妹妹在旁边。”
以前只用在台面上演戏,在人多的时候表演恩爱妻妻。如今多了一个霍眉欢,私下里也不得不表现亲昵,倒像真的那么恩爱似的。
“怎么了?突然打电话来。”
她赶紧转移话题。
柔软的音色被海风包裹一层羽毛,细软柔和,似飘在云片一般轻软,抚平霍烟心口的刺。
“没什么,就问问你们到哪了。”
蓝苏老实回答:“刚出港口,登船的时候耽误了一下。”
“嗯,耽误得久么?”
“不久,就几分钟。我们包船的证件没带齐,但船长挺好说话的,就让我们上来了。”
“好。在海上注意安全,在房间待着,少去甲板。”
蓝苏汗颜——她不仅来了甲板,还踩在甲板最外面的栏杆上,体会泰坦尼克号女主在海上飞行的感觉。
“甲板挺安全的。”她开始为自己辩解,“这艘船是去年造的,挺新的,又不是那种老破的小渔船。”
“在海上,孤立无援的,还是得小心为上。”
“普通人又不敢对我怎么样。再说了,我的身手,你还不放心么?”
她大言不惭地跟霍烟炫耀自己的本事,甚至松开抓栏杆的手,高高平举在半空,拥抱来自整个海面的大风。
下一秒,就被一声尖叫吓得脚滑,险些掉下去。
“阿笙!”
突然而来的尖叫刺耳高亢,似锦布团突然冲出来的尖刀,嗤拉一声,布帛裂成两片。
叫人的是霍眉欢,而被她叫的,是快速从走廊闪身离开的黑色人影。
蓝苏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阿笙是谁?
“阿笙,阿笙!”
霍眉欢却疯了一般,发狂地追着黑色的人影跑去,很快从甲板上消失。
蓝苏不明所以,只跟着跑了上去。电话里,霍烟也听到了叫喊声,忙问:
“她说什么?”
蓝苏边跑边答:“不知道,好像叫‘阿笙”,谁啊?”
“你先把眉欢拉住,别让她做傻事。”霍烟如临大敌。
“啊?”蓝苏疑惑,虽然霍眉欢一反常态,看起来是挺失控的。
“有绳子的话最好把她绑起来。”
“噢,噢”
蓝苏不知道霍烟为什么这么说,只得先草草应下。嘴上那么说,做又是另一回事。霍眉欢那么可爱,要突然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家绑起来,她做不到。
事实上,也不必她出手了。
跑到二层一个房间门口,那是船长休息室。
霍眉欢整个人堵在门口,身板夹在门缝之间,大有里面的人要是关门,她就用身体挡门的架势。
那么凶,那么狠,那么蛮横,说出口的话却如尘埃一般卑微。
“阿笙,我找了你好久你没死,怎么不跟我说呢?”
第91章 悸动(三)
“阿笙, 我找了你好久你没死,怎么不跟我说呢?”
霍眉欢哽咽地说出这话时, 蓝苏清晰感觉到自己被刺了一刀。
相处时间虽不长,但霍眉欢是一切阳光与美好的代言词。出身优越的家境,被霍烟保护完好的生长环境,充满爱和希望的性格,一切的一切,都像言情小说里主角毕生难忘的白月光。
可她骤然陨落,坠在那个黑衣服的女人的面前,像一只偷了米粒的蝼蚁,虽有失而复得的欣喜, 却因满身罪孽卑微到极致。
“你还在怪我,对不对?是怪我的,对不对?”
她嘴角努力上扬着想笑,因为她想努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但却因为心中凄苦, 扯出的表情不伦不类, 扭曲丑陋。
对面, 黑衬衫的女人却无动于衷, 鸭舌帽檐遮住半张脸孔,露出的下巴冰冷凄清。
“小姐,你认错人了。”
她的音色清冷, 没有起伏,似冰桶里沉到最底下的那一块。
听到这句话,蓝苏知道, 这场相逢,无论这个人是不是霍眉欢口中的“阿笙”, 都没有意义了。
可是,当局者迷。霍眉欢哪里知道对方的刻意疏远,她发狂地抓住杜阿笙的胳膊:
“不可能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你就是杜阿笙!”
杜阿笙没有抗拒,任凭她抓着自己的胳膊,只是冷冷抬手,摘下遮挡半边脸的鸭舌帽。
帽檐揭开之后,露出额头——皮肉糜烂又粗糙长在一起,颜色暗红、坑坑洼洼、肌理扭曲的额头。
“你找的那个人,脸也这样么?”
那一瞬,霍眉欢坠入地狱。
脚下的地表裂开,巍峨的城堡被惊雷劈中后瞬间坍塌,地面震开黑色裂口,无数沉重的砖石压着她坠向黑暗的深渊。
一里一外的二人陷入僵持,蓦然间,一只手从旁边伸出,轻轻揽过霍眉欢,将人拉出门外后,站到二人之间。
是蓝苏。
她将霍眉欢转了个身,单手搂着肩膀,朝杜阿笙歉然一笑:
“抱歉,小姐。我是她姐姐,你很像她的一个朋友,不过看来我们认错了。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杜阿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敛去本不该出现的伤痛,重新扣上鸭舌帽,动了动唇:
“我要关门了。”
门板隔绝里外的空气,啪嗒,门锁落下的瞬间,霍眉欢硬成铁块的身子陡然坍塌,似世界的大门将她拒之门外。
紧绷的弦断裂,晕了过去——
霍烟赶到私人医院时,俨然过了3个小时。彼时霍眉欢已经苏醒,无力地坐在床上,眼神如灰。
轮椅停在病房门边,霍烟没进去。从门边望进,能看到一截床边的白色木椅和蓝色裙边,蓝苏正陪在一旁。
她悄然听着,听霍眉欢对蓝苏坦然那段感情。
那段,即便是身为姐姐的她,也未知全貌的感情。
“嫂子,你知道我写了本书么。”
霍眉欢眼睫垂落,失焦地望着条纹病号被褥。
蓝苏帮她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好像叫《如何杀死一只候鸟》,是讲什么的?”
“候鸟,就是不论发生什么,只要到了季节,就会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不远万里。”
说着,拇指在玻璃杯表面摩擦着,声音变得柔软。
“阿笙就是一只候鸟。不管我多任性,多刁蛮,多无理取闹,她都永远包容我,守在我身边。”
杜阿笙是霍眉欢的保镖,在腥风血雨的东南亚,包括刚回国的那几年,有一个身手了得的保镖是十分必要的。谁也不知道,两个人之间会产生那样的感情。
16岁,天真却无知的霍眉欢以为世界上最浓烈的感情,就是她对霍烟的感情。她把那种不能说的恩情理解为爱情。杜阿笙在一旁看着,默默无声。
17岁,霍烟跟第一任妻子定下婚约,霍眉欢喝了许多酒。醉意之下,她发狂地亲吻杜阿笙,次日醒来,她假装断片,什么都不记得。其实什么都记得。杜阿笙只是笑笑,仍然默默无声。
18岁,杜阿笙向她告白,送了她一条亲手做的手链,被霍眉欢扔到河里。杜阿笙心里难过,却也没怪她,自己跳进河里,捞了一整夜,把手链捡了回来。
19岁,她什么也想不明白,任凭自己的感情像电线那样杂乱,在生日那天,稀里糊涂跟杜阿笙滚了床单。
事后,她匆匆穿衣服离开,叮嘱杜阿笙:“这件事不能让姐姐知道。”
杜阿笙说好,便就真的什么都没说。
那之后,霍眉欢梳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
她发现她对霍烟执着了十年的“喜欢”,好像并不是喜欢。反而,她越发沉溺在杜阿笙的身边。看她毫无怨言地保护自己。故意把衬衫弄乱跑到她面前,看她无奈又贴心地帮她把扣子扣好。
看她本不喜欢笑的脸上,因为她一个蹩脚的笑话,眉眼弯弯。
“我想出去玩玩,散散心,捋一下自己的感情。”
说到感情,霍眉欢是认真且严肃的,全然不像平日乐此不疲的样子,整个人像还没装水的壶。
“有人在船上装了炸弹。”她说,“阿笙她为了救我,拼死把我救到一张木板上。就像泰坦尼克号那样,Jack把Rose救到木板上,自己却死在了大海里。”
蓝苏听着很是难受,不仅是看霍眉欢从一个被呵护长大的女孩经受这样的情感变迁,更是惋惜一段本该美好、却因年轻阴差阳错的爱情。
“所以,你才写了这本书?”
霍眉欢嗯了一声:“阿笙就像候鸟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飞向我。但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最后杀死了她。”
记忆陷入刚得知杜阿笙死讯的那天,低着头的身子猛烈颤抖起来,呜咽哭道:
“尸骨无存啊姐”
她泣不成声,每个字都只有破碎的气音:
“每年给一个空的骨灰盒扫墓,你知道多难受吗?就算用刀子在心脏上捅,也不可能比这更难受了”
蓝苏起身,宽容地将她抱进怀里,宽慰着说:
“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起码她现在活着,不是么?”
霍眉欢闷在她怀里:“可是她恨我。”
蓝苏沉默片刻,低垂的睫羽轻颤,思及自己的身世,缓缓说:
“其实,我跟你是一样的。我父母当年也是一夜之间,突然离开了我,一句话也没留下。我多想他们还活着,哪怕是因为恨我,躲起来,不认我,都没关系。他们能够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幸运了。”
这话说到了霍眉欢的心口上,有那么几秒,两人之间一个字也没有说,情绪却在稍息之间转换。
“所以”霍眉欢从她怀里抬头,眼睛水汪汪的,“你是建议我,重新追求她,是不是?”
蓝苏点头:“你们之间有误会,当然要说清楚。而且,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起码,让她知道过去那些年,自己也是被爱着的,这对她也公平。”
看,她蓝苏也可以做情感专家。哪怕只认识一天,也能因为莫名的情感和缘分,帮别人分析一段关系的优劣。
“对,爱就是要大声说出来。”
霍眉欢的肯定让蓝苏多了几分自豪,心中赫然生出一个庞大的巨人,在宽阔大道上大摇大摆地行走。
只是下一秒,霍眉欢突然问:
“嫂子,所以当初是你跟姐告的白吗?”
啪叽!
巨人踩到香蕉皮,轰然滑倒。
第92章 暗杀(一)
霍眉欢的情绪来得快, 去得也快,转眼的工夫就跟回城加满血一般, 恢复活力。声称以后要当蓝苏的小跟班,跟她学怎么谈恋爱。
毕竟,蓝苏跟霍烟已经修成正果,算是过来人了。
蓝苏汗颜,说:“其实我也没什么经验。”
霍眉欢别无他想:“也是吼,你是不是就谈了我姐一个?”
蓝苏硬着头皮点头:“嗯。”
“那没关系,你能拿下我姐,就已经超过很多人了。以后我跟阿笙有什么进展,我多来跟你请教。”
“嗯好。”
世界上有这样一个群体, 她们很擅长分析别人的感情关系,甚至能跟结构化面试那样,条理清晰地列出一二三。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却又找不到头脑,一片空白。
蓝苏就是其中一员。
从病房出来, 她搜了下霍眉欢的《如何杀死一只候鸟》, 下个月发售。书城首页已经在预热了, 并将扉页的那段文字作为宣传语:
【我对你的爱, 无缘无故,无头无绪,回过神, 已经狂风暴雨,山呼海啸。】
这话太对了。
她说不上来何时对霍烟动心的,可能是她的与众不同, 可能是一次又一次面对危险的保护,可能只是单纯的, 毫无道理地吸引到了她的灵魂。
总之,如今的她,已经在这段感情里无法自拔。
苏沁也在这家私人医院疗养,蓝苏便顺道去庄锦文办公室,询问最近的状况。
恰好,霍烟也在。
“蓝小姐,刚要去叫你。”
庄锦文摘下眼镜,单手一头一尾按压酸胀的太阳穴。
“苏沁的状态有点不好,我跟你们先说一下。”
蓝苏滕然着急起来,快步过去,“怎么不好了?她怎么了?”
“你先别急。”庄锦文掌心下压,示意她冷静,“免疫系统出了点问题,突然过敏了。昨晚帮她擦身的护士发现,腹部溃烂了一片鸡蛋大小的皮肤。”
蓝苏担心地攥紧手心,“那严重吗?”
“不算严重。”
庄锦文把文件袋里的报告抽给她,补充说:
“但有点奇怪。前段时间,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了很多,外周血细胞的活率跟性能提高不少,体重增加了3公斤,每天的用氧量也在增加,都说明她的身体素质在增强。没道理会突然免疫系统紊乱。”
霍烟一同浏览检查报告,因为身体原因,她能看懂一些术语,便问:
“给药有变化么?”
庄锦文摇头:“没有。都是平时用的那些药。她这个症状,有点像米松达林唑过敏,但我没给她开过这个药。”
蓝苏担心起来:“有没有可能用错了?”
“可能性很小。我们的药在瓶身上都有二维码,护士配药必须扫码,跟病人对应的药才可以用。”
霍烟却陷入更深一层的沉思——私家侦探跟她说过,还有人找她查苏家当年的事。
正当这个节骨眼,苏沁的身体又出了问题。
霍烟从不信巧合。
“最近,有没有其他病人在用这个药?”
她问。
叮!
蓦然的可能性在庄锦文心里敲响微波炉时间抵达的声音。忽然想到什么,折身打开病人查房系统,显示有一个应该使用米松达林唑的病人,在用药三次后效果甚微。
二维码没错,病人编号没错,如果药用错了,只有一个解释——
有人在药瓶上动了手脚。扫了米松达林唑的二维码之后,跟苏沁的药瓶掉包,输送到苏沁的血管里。
“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蓝苏耳中嗡鸣,无数个想法从脑海里涌出,又像泡沫那样飞快破灭。
是什么人这么恨苏家,连已经意识不清的苏沁都不放过?——
时值深秋,晚上七点的兰滨市已经夜幕降临,门诊部漆黑一片,住院部却灯火通明。
更衣室的门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闪身而进,走进最里侧的01号衣柜,换上里面事先准备好的蓝色护士服。长发裹进护士帽,蓝色医用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淡泊的柳叶形的眼眸。
那是蓝苏。她今晚乔装护士,一定要把那个偷偷给苏沁换药的人抓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刚固定好护士帽,集体衣柜的另一侧就传来声响,紧接着,是闲散的脚步声。似乎换完衣服准备上岗。
有人?
蓝苏立即看过去,努力用演技让自己显得轻松如常。
那人身形颀长,刚好站在最亮的那盏灯下,侧面的影子投到衣柜,折射的线条曲折却挺立。栗色头发盘在护士帽里,露出修长的脖颈。护士服穿在身上,不似普通医务工作者穿得那么朴素洁净,反像时装周压轴出场的高定披风。
这不是别人,正是霍烟。
乔装成护士,脱离轮椅,直挺挺站着的霍烟。
“你!”蓝苏小声骂她,“你疯了!”
霍烟却不甚在意:“戴着口罩,穿着护士服,谁认得出来?”
“那也不能这样,这是在外面。”蓝苏着急起来,眉毛拧成麻绳。
“外面怎么了?”
“要是被人发现你的腿没事,就糟了!”
“发现不了。”
霍烟的态度坚决且平稳,在狭小的更衣室里,人声清晰且有回音,百转千回,刺进蓝苏的耳膜,整个人蓦然沉了下来,定定看着霍烟,看着这双从口罩上方露出的深邃多情的眼眸。
“其实,你不用这样。”
霍烟一怔:“不用哪样?”
蓝苏睫羽轻颤:“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而且,这次害姐姐的,多半是蓝家的人,你没必要卷进来。”
可能蓝家还是贼心不死,想逼她出手,去偷霍家的《黑山》。
又可能,是为了《黑山》之外的东西。
蓝苏的猜想很多,但偏偏,一句“你没必要卷进来”,就像藏在棉花团里的牛芒刺,不轻不重地扎了霍烟一下。
“蓝苏,我想我要提醒你,我们是什么关系。”
往前一步,眼神倾泻强烈的占有欲。
蓝苏颤了一下,脚跟发软,后退两步,背后却突然撞上衣柜,被霍烟单手锁在狭小的空间里。
呼吸滞涩。
“法定配偶。”
她老实回答。
“法定配偶。”
霍烟重复一遍她的答案,语速却慢许多,声音透过口罩传出。
“我们的利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苏沁如果出事,你会难受,我也会。”
近距离之下,浅色的眼瞳具有邀人坠入爱河的魔力。蓝苏沉沦其中,潜意识问:
“我难受是因为她是我姐姐,你难受是因为什么?”
霍烟愣怔,心说,笨蛋,当然是因为看你难受,所以我会心疼啊。
可这话她不能说,浓密的睫羽在眼睑下方投了一片阴影,转而说:
“她是我安排到这家医院的,全国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她有什么不测,我没办法交代。”
蓝苏心口一松:“这样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蓝苏抿唇,陷入片刻沉默,好在只有片刻,再开口时,只有三个字:
“没什么。”
众所周知,当一个女人跟你说“没什么”的时候,心里藏的事早已写满一本书。
可霍烟没问。
她怕问下去,自己反而控制不住情绪,打破二人之间那面玻璃,扎满手的血。
蓝苏那边,围堵在胸口的石头轰然落地,紧绷的弦也终于松开。
原来,霍烟对她跟以前一样,像一个并肩作战的联盟战友,没有另外的情感。
没有喜欢。
可是,心情又在一瞬间落寞下来,像一只脱手的氢气球,飘啊飘,飘啊飘,却寻不到落脚之处。
不能宣之于口的暗恋像什么呢?
就像一个五岁的孩子,吃了一颗酒心巧克力。想尽情品尝巧克力的甜腻,又怕咬得太过,吃到中心包裹的酒液,激烈的酒味冲破糖衣的那一刻,驱散所有甜味,丧失想要吃糖的可怜念想。
糖不是糖,酒不是酒。
不伦不类,两败俱伤。
第93章 暗杀(二)
晚上七点半, 值班护士拿着单子排队到取药窗口取药。
每个病人配置特定的二维码,对应药瓶的条形码, 系统核验正确之后才能配药。
“02病床,苏沁。”
护士在医院配置的平板里调出苏沁的二维码,递到窗口左侧的扫描仪器前。
嘀!核验正确。
标有“苏沁”名字的药瓶装在提篮里从窗口推出,1大2小,大的250mL,小的100mL,是今晚准备输送的药组。
后方,假冒护士排在队伍里的蓝苏和霍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一步,药是没错的。
“06病床, 刘家山。”
排在蓝苏前一位的护士把6号病床的药顺利取走。这个病人的用药清单里,就有同样是100mL的,米松达林唑。
“07病床,张瑾。”
蓝苏按照庄锦文说的流程,取走07病床的药。霍烟紧随其后, 取走08床。
这家医院的配置位于兰滨市前茅, 更是常人口中的“富豪医院”。01到06属于VIP病房, 单人单间, 07之后双人一间。每一间配置独立阳台、卫生间,以及寻常的网络电视等。
故此,蓝苏与霍烟属于同一间病房。
进去之后, 床上的病人正在看电视,看到药来了嘟囔了一句,反正习以为常, 也不觉得有什么。
蓝苏与霍烟交换了一下眼神,朝病人微笑:
“张先生, 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啊?”
张瑾笑着说:“感觉好点了,脚没那么肿了。”
蓝苏瞥了眼男人露在被子外的脚,青紫色的脚背高高隆起,仍旧还有浮肿,便急中生智说:
“嗯,是消了一些,今晚的药输完,应该会更好了。不过毕竟还是没有好全,下床什么的,还是要当心,我看洗手间有积水,我帮你拖一下,别到时候滑到了。”
“哎,好的好的,谢谢你啊!”
于是,蓝苏将装满药瓶的提篮放上床尾的托盘,折身去卫生间。却没在拖地,而是贴着墙壁,窥听隔壁屋,那个装着米松达林唑的病房的动静。
一墙之外,护士长以巡查的名义踏进06号病房,见护士拿起米松达林唑,厉声指责:
“米松达林唑是放在4度储存的,这么冰的药,你直接打到病人血管里啊?”
护士赶紧道歉:“对不起啊文姐,我没注意。”
“没注意?你第一天上岗吗?昨天那个新人没注意就算了,你都是老人了,拜托你上点心行不行啊?以为病人是昏迷状态就可以乱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一时粗心,对不起啊文姐!”
“唉算了!药先放在这儿,你计时20分钟,等回温了再来帮她打吧。”
“好的,我知道了文姐。”
于是,小护士匆匆回到护士站,原本躺在提篮最里面的4支药瓶,只剩3支。
身为护士长,文德馨其中一项职责,就是在早间和晚间配药时逐一核查整层楼病房患者的配药是否有误。巡查完6号病房,她顺着往前,从5号、4号,一直到苏沁疗养的,1号病房。
期间,一个清瘦的身影飞快闪过,她没留意。
1号病房,值班的护士刚打开那瓶200mL的液体药,准备转移到输液袋,就被文德馨叫住。
“已经输上了?”
护士收着脖子点头:“对,刚输上。”
“先输的什么?”
“普尔酮他唛。”
“我天呢,你怎么能先输这个药呢?”
“怎么了吗?”
“这个病人,是庄医生的VVVIP病人,她千叮咛万嘱咐,晚上这一组药,必须先输铁氨他啶,最后输普尔酮他唛,用药顺序不一样,药效也不一样的OK?”
“对,对不起文姐,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站一边去。”
文德馨把人挥开,这一下离近了才发现,这张口罩下的面孔有些生疏。
“等等,你看着有点脸生,之前不在这层楼吧?”
当然脸生,因为这护士服里的人不属于这家医院,而是有备而来的蓝苏。
上了那么久的表演课,蓝苏终于能在这些紧急场合派上用场。先是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让对方放松警惕:
“嗯,我之前在2楼。说最近4楼人手不够,把我调上来的。”
随后敛起笑容,堆出几分认真:
“文姐,你叫我小丽就好了。以后我不懂的地方,还希望文姐你,多多指点。这么多护士长里,就您专业资质最强了。”
文德馨被捧得飘飘然,语气轻快几分:
“行,好好干,年底考核少不了你的。”
随后又严厉起来:“别傻站着了,去关窗啊,苏沁身体这么弱不能吹风。”
如果窗户开着,就让人关起来。如果关着,就以“通风”的理由打开。总之,她有的是办法让原本负责苏沁的护士离开那么半分钟。
只要半分钟,她就可以掉包容量一样的两瓶液体药。
手不动声色地摸向提篮,原本平躺的铁氨他啶藏进护士服的兜里。手指一转,摸出米松达林唑,用镊子揭开表层的金属套,举到上方的药瓶放置兜,无菌尖嘴刺穿橡胶膜,透明的米松达林唑药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灌进苏沁的输液袋。
液面在瓶子里快速下降,很快,一整瓶都淌进了透明输液袋里,文德馨笑了起来——最后一天,终于也完成了。等过了今天,苏沁的身体就会迅速恶化,全身过敏溃烂,最后引发一系列炎症不治而死。
本来就是一个无人在意的植物人,帮她挣了100万,死也值得了。
白鞋一转,准备离开,原本关窗的护士却突然发问:
“苏沁,挺可怜的吧?”
文德馨停住脚步,认同这个说法:“是有点,不过命不好,当了这么多年的植物人,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庄医生说,她有很大概率可以苏醒。”
“但没办法,她的病情恶化得很严重,我听医生们说,她活不过这个秋天。”
嗒嗒
窗口的人缓缓走上前来,眉间拧出一个浅川,口罩下的嘴唇绷得死紧,质问道:
“活不过这个秋天,是因为庄医生医术不佳,还是,有人暗害?”
文德馨的眼珠一抖:“什么暗害?听不懂你说什么。”
抬脚欲走,谁知那瘦削的护士突然如豹子一样飞速冲来。文德馨只觉得眼前一花,后颈衣领被人抓住,下一秒,整个人跟猪肉一样面朝墙撞去。
“啊!”
胸口传来剧烈的钝痛,五脏六腑好像要从胸腔里炸出去,脊梁却抵上一个坚硬的东西,几乎把脊骨踢断。
“啊!啊——你干什么你!”
两手张狂地乱抓,左臂却被拧到背后,右手伸到兜里,想用唯一坚硬的药瓶攻击对方,手腕却被死死扣住,一并被拧到后背。
“啊!疼疼疼!你谁啊!救命——救命啊——”
脑侧,蓝苏拉下口罩,无数鬼手从黑色的眼瞳里爬出,将面前身披白衣的恶魔撕成碎片:
“我是来找你索命的。”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秒,文德馨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砰!
卫生间的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穿着护士服的女人走了出来,看死鱼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文德馨。
“文德馨女士,现在我们怀疑你谋杀未遂,警察正在来的路上。劝你不要白费力气,越挣扎,罪行越重。”
女人身后,是下午已经离开医院,不知何时又折返的苏沁的主治医生,庄锦文。
“庄,庄医生”
文德馨吓软了腿,堪堪跪倒地上。
“庄医生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误会!误会!”
庄锦文眼中满是失望,话里全是冰。
“我真的没想到,对苏沁动手脚的竟然是你。我们身为医务工作者,我们义务是救人,不是杀人!”
文德馨拼命挣扎,护士帽掉落,头发蓬乱:
“不是我,庄医生真的不是我!她们是谁?是她们两个害我的!对,就是这个小护士!我逮到她给苏沁偷偷换药!所以她反咬一口!庄医生,你要相信我啊庄医生!”
她狗急跳墙,跳到了全世界最不会害苏沁的,蓝苏的头上。
嗒,嗒,嗒。
霍烟往前三步,停到文德馨面前,垂眸:
“我相信,不是你。”
她缓缓蹲下,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无限放大了那双眼睛,锋利得能在文德馨的脸上连划九十九刀。
“谁指使你的?”
霍烟诘问。
“你你”文德馨嘴硬,“什么指使?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噢”
霍烟配合她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睛微微一眯,视野顷刻昏暗,似有地狱阎罗带领八百小鬼前来索命,个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
“你拔过牙么?”霍烟问。
“拔,拔牙?”文德馨不明所以。
霍烟接着说,语调慢条斯理:
“拔牙,要打麻药的。因为牙周附近的神经很密集,又很敏感,平时稍微发点炎也很痛了,你应该体会过。拔牙的时候,一定要一把粗钳,把牙齿从牙龈里撬出来。不过最麻烦是牙齿脆,拔一半断了,牙根断在里面,就要用小钳子一点一点掏出来。那时候会很疼,就好像钳子在脑髓里搅一样,但是你得忍,因为直到所有碎块全部掏干净,才算拔完。”
文德馨只觉得后背爬满湿漉漉的手,瑟缩起来: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霍烟宽容一笑,弯腰,上半身倾压,凑到文德馨耳侧,道:
“警察过来还有20分钟。你说够拔几颗牙?”
第94章 真心(一)
警笛声打破夜晚的宁静, 四位警察调取走廊和病房监控之后,合力将文德馨抓进警车, 并请霍烟与蓝苏二人回警局录口供。
庄锦文则继续值班,做完当晚一个重要手术之后,次日去警局配合调查。
破案过程十分顺利,事实上,听完霍烟的“拔牙”理论,文德馨没等警察来就全招了。
并且,带出了整起事件的幕后主使——
四房,霍温霞。
霍家老宅,顾及霍家在兰滨举足轻重的商业地位, 警方特意命令便衣上门。
但霍温霞却不配合,连滚带爬地抓住老爷子的拐杖,恳求着大喊:
“爸!你救我啊爸!这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她一大早起床做脸、化妆,换上上周才从米兰空运回来的奢侈品衣裙,是为了跟其余阔太太一起打麻将的。谁知警察突然上门, 精致的妆容哭得一塌糊涂, 眼线掉到脸颊, 渗进皱纹的凹槽里, 难看至极。
警察再三声明:
“霍女士,我们只是来请你回警局协助调查。如果你没做错事,我们会送你回来的。”
霍温霞尖叫:“我不去!是霍烟害我!是她们害我!你们警察跟她们串通起来害我!”
老爷子杵拐杖的手捏得发白, 呵斥警方:
“无凭无据,你们没有资格抓人,当我霍家是什么地方?就凭霍烟的一面之词?把她叫过来, 我当面问她!”
警察不得不解释:
“霍老先生,我们今天便衣行动, 已经很为你们考虑。嫌犯文德馨昨晚谋杀苏沁未遂,被当场抓获。监控、嫌犯的通信记录、金钱往来记录,现在统统指向霍温霞女士,如果你们不配合的话,我们只能强力抓捕。”
人证物证俱在,霍温霞如烂泥般突然瘫了下去。
这一去,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三霍衷德闻讯赶来,打圆场说:
“警察同志,我们也不是不配合。她现在情绪比较失控,这样行不行,给我们10分钟,先给她换件衣服,收拾一下。不然你们带她回去,她要是不配合,也耽误你们破案进度,是不是?”
警察本不答应,但恰逢此时,本该录完口供回家休息的霍烟也来了。
“梁警官,10分钟而已,没关系。何况我相信姑姑懂法,要是这个时候潜逃,罪名就不一样了,是么?”
于是,为首的警察答应等候10分钟,让人将老宅前后两个门都守起来,以免霍温霞潜逃。
书房,霍守平、霍温霞、霍衷德,以及坐在轮椅上优哉游哉的霍烟,掀起一番巨浪。
“是苏家死有余辜!”
既然注定被捕,霍温霞便也不装了,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盘托出。
“要不是苏见鸿惹上那帮搞古董的,牵连到二哥,二哥当年根本不会死!”
二哥,霍恺生,霍烟的亲生父亲。
“霍烟,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当年惨死在国外,你又被生生打成残疾,都是苏家搞的鬼!”
三叔忙去拉她:“温霞,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现在想办法,怎么救你才是最重要的!你真的叫人去杀苏沁了吗?你怎么这么傻啊你!”
“我不在乎!”
霍温霞把他推开,转头看向老爷子:
“爸,你是最疼二哥的。当年他死无全尸,被人剁成9块。凶手一块一块地往家里寄,一天一块,足足9天才寄完。你忘了吗!”
“霍烟!”
转身质问霍烟:
“你当年被人生生打成残疾,粉碎性骨折!下半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要不是三哥冒死去捡你回来,你就跟你爸爸一样死无全尸!你忘了吗!现在知道凶手就是苏家,我去帮二哥报仇,有什么不对!”
老爷子的情绪有些失控,不知是悲痛还是伤心,颤巍巍坐到椅子上,诘问:
“苏家的事,你怎么查出来的?”
霍温霞的情绪尚未平复:“三哥,找了私家侦探。”
霍烟的眼皮一动,原来那个找许悠查苏家当年之事的人,是三叔。
霍衷德生性懦弱,为数不多的果决都用在了生意上,待人处事方面一向温吞,拿不起大话。哪怕霍温霞比他年纪小,是他的妹妹,但外人一直以为,霍衷德是弟弟。
“是,我是找了个挺厉害的私家侦探。她告诉我说苏家当年出事那晚,苏见鸿夫妇,曾经去见了二哥。”
他抓着西装衣摆,声音低得不行。
霍烟将轮椅往前一段,开口道:
“苏家出事,是11月30号,苏见鸿当晚就去世了。而我和父亲出事,是12月份。姑妈,要说怀疑,也是苏家怀疑父亲对他们动手。”
霍温霞讥笑:“怎么?你还怀疑到你自己的亲生父亲头上来了?你父亲连刀都没拿过!他会不会杀人,是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苏见鸿,还有蓝家、曹家,那些古董圈子里的没一个好东西!《黑山》就块烫手山芋,苏见鸿把它给你父亲,分明就是想害死他!出车祸那是天意!老天都要收拾他!让他不得好死!”
三叔在一旁干着急:“温霞,你快别说了!二哥当时跟见鸿结交,他们是朋友,不会害对方的!”
霍温霞的眼珠瞪得溜圆:“那为什么二哥认识他之后就出事了?为什么?你说啊!要不是苏见鸿?二哥根本就不会死!”
疯癫的争吵似锅碗瓢盆全砸到地上,轰隆一阵乱响。
砰!
拐杖重重落地,根部断裂,震断了哄闹,陷入沉寂。
“温霞。”
苍老的声音如秋天被鞋底碾碎的枯叶:
“这些年,我一直纵容你,因为我子孙福薄,老大、老二都是年轻横死,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所以,很多事情,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你现在敢买凶杀人,被小烟逮个正着,我保不了你。”
霍温霞瘫坐在地,爬着去抓他的裤腿:
“爸,不会的爸!你要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爸!”
霍守平失望闭眼,高声一唤:“蒋丹。”
一中年女人推门而进:“爸。”
“带温霞下去洗脸,换件舒服的衣服,跟警察走吧。要是能保释,我会想办法,要是不能,我也帮不了你。”
蒋丹是霍烟名义上的后母,也是当年,霍恺生死后,霍家为了冲喜娶进门的续弦。
她去拉霍温霞,对方却发疯地抱着霍守平的腿。
“爸!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他们要钱是不是?我给钱,给钱!别把我交给警察!我不要!”
然后又爬到霍烟面前,蓬乱的头发糊了满脸,又是哭又是磕头:
“小烟!小烟姑妈错了小烟!我也是想帮你爸爸报仇啊!你是想要公司才兜这么大的圈子对不对!我让爸把公司给你!阿骏的公司也给你!钱全都给你!都给你!你放过姑妈好不好!你放过我!”
霍烟淡淡垂眸,眼中冰冷:“姑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10分钟一到,警察便上来抓人。霍温霞最后被一左一右架着出去,走远还能听到嘶吼。
书房回归宁静,老爷子眼神如刀,一刀一刀地切过面前的两个人。
“做错了事,就要受罚。温霞杀人未遂,警局和法院会给她定罪。但是阿生的死,跟苏家脱不了关系。”
三叔怔了一下,怯生生开口:
“爸,二哥生前说过,苏见鸿是他的朋友。朋友之间,不会——”
“——不会什么?”老爷子打断他,“阿德,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别告诉我,还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温霞有句话没说错,要不是苏见鸿把《黑山》给阿生,他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转头,一道圣旨下给霍烟:
“跟医院说,切断苏沁所有药物供给,仪器也关掉,把病房腾出来,给其他病人。”
霍烟震愕,手扣紧轮椅扶手:“爷爷,苏沁现在还没醒过来,断药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那是苏家的事。”老爷子显然动了怒,“苏见鸿害死阿生,我不可能去救她的女儿。”
“但在苏家的视角,霍家也是害他们的凶手。”
“那就让苏见鸿从棺材里爬出来!索我的命!”
霍烟还要争辩,被三叔拦下,打圆场说:
“那个,小烟,爸说得没错。而且苏小姐在医院也不安全,不然这样,你先把她接回家。蓝苏不是跟苏小姐是朋友么,在家里安置一下,应该也可以。”
然后转头跟老爷子商量:
“爸,消消气。温霞做错事,也有她的苦衷。可要是苏沁死了,温霞就是货真价实的‘谋杀’了。所以,当下还是得把仪器运到小烟家里,帮她续命,起码,得等温霞庭审结束,你觉得呢?”
在三叔的劝说下,老爷子才勉强同意。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两边都不吃亏。
出门后,三叔跟霍烟一起离开。本着老好人的性格,他还在帮霍温霞求情:
“小烟,你看,温霞怎么说也是你的姑妈,大家都是一家人,等以后上了法庭,你能不能手下留情,帮她少判两年?”
霍烟意志坚定,双眼平视着前方:
“三叔,你是我在霍家最敬重的人,别让我为难。”
三叔叹气:“好,那三叔就不为难你了。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你是整个霍家,看起来最绝情,却最容易心软的孩子。你这么帮苏沁,是因为蓝苏跟她是好朋友。但,帮归帮,千万不要再为了蓝苏,跟老爷子起冲突。”
“好,我知道。”
心里知道,跟手上做不做,两码事。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门口等候,霍烟驱使轮椅走向后方那辆,却在临门一脚停下,转头,看向准备上车的霍衷德,蓦然问:
“三叔,你为什么要查苏家?”
霍烟查当年的惨案,是想知道蓝苏究竟经历了什么,以及,害她家破人亡的究竟是谁。
霍衷德又是因为什么?
当年警方已经出过通告,最终以悬案告终。是霍衷德又找到什么线索,还是,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霍衷德笑笑,眼尾的皱纹像极了灰白的发。
“二哥说,他跟苏见鸿是朋友,我相信,他们不会害对方。我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但事情太久,已经查不出来了,只知道,11月30号那晚,他们见了面。”
风吹而过,掠下三片秋叶,奏响初冬号角。
霍烟是信他的,如她所言,三叔是她在霍家最敬重的人。
她没看到,当霍衷德上车之后,与世无争的眼睛骤然阴鸷,似要将某个坚硬的物件生生捏碎。抬眼看向司机时,又是春风明媚:
“走吧。”
另一厢,霍烟却没那么幸运。上车之后,原本在后座睡觉等她的蓝苏却不知所踪,手机震动两下,是微信。
【蓝苏:阿烟,对不起。】
第95章 真心(二)
【阿烟, 对不起。】
短短的五个字在霍烟心口猛烈撞击,剧烈的钝痛疼得她龇牙, 上半身弯曲,单手抓着前座的皮套,手指痉挛。
驾驶座,艾厘见情况不对,忙下来打开侧门,倾身上前询问:
“怎么了?霍总,身体不舒服?”
霍烟的嘴唇绷紧:“蓝苏呢?”
艾厘如实回答:“蓝小姐说怕老宅的人为难你,就偷偷进去了。还没出来,要不要我给她打电话?”
“什么时候进去的?”
“你进去不久, 警察出来守门之前。”
轰——
霍烟脑中嗡鸣,警察守门之前——蓝苏岂不是听到了书房的所有对话?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笨蛋,傻子,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霍温霞说的,苏见鸿害死了霍恺生吧。
笨蛋!
“霍总, 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艾厘跟随霍烟多年, 嗅觉一向灵敏。
霍烟把手机扔给她:“她走了。”
艾厘看着聊天框里简短却尖锐的道歉, 心口陷下一个脚印:
“蓝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霍烟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问什么答什么:“她以为,我父亲的死,给她父亲有关。”
艾厘讶异:“不可能, 当年苏家出事,比霍家早。蓝小姐不是不理智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霍烟抬眉, 额头陷下一道横纹,说:
“《黑山》原本是苏家的画。”
艾厘终于明白:“霍先生当年遭受意外, 据说,是因为《黑山》到了他的手上,引起古董界不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是,苏家一夜之间被灭门,只有蓝小姐和苏沁两个人活着。要怪,也怪那些觊觎《黑山》的亡命之徒,怪不到苏家身上。”
一番话情真意切,偏偏,一句话点醒了霍烟——
只有蓝小姐和苏沁两个人活着。
“我知道她去哪了。”
一瞬间,身上满血复活,恢复斗志。
“开车,去医院。”——
霍家私立医院住院部顶楼,01病房。
苏沁闭眸躺在病床中央,漂亮的眼睛安宁闭阖着,嘴唇的颜色浅淡如春天盛开的第一朵早樱,清冷平淡,与世无争。床头柜上,身体连接的仪器屏幕实时显示数值,用药回轨后,每一项数值都趋于正常。
寂静中,一只纤细的手出现,无声地伸向墙边,那里的中央插板负荷着苏沁身上所有的仪器。
那是一个女人的手,手指纤细,腕骨单薄,探出去的手不停颤抖着,离插头越来越近,10厘米、5厘米、3厘米终于,摸上插头外壳,正当手指用力,指头因此泛白要往外拔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带她走的话,她活不过明天。”
愕然转头,一架智能轮椅停在病房门口。上面坐着的,是昨夜做口供通宵未眠,今早又去霍家周旋一早上的,霍烟。
蓝苏抿唇,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的一片肉,口腔里血腥蔓延,几乎生啖下来。
“我都知道了。”
她咬牙说。
霍烟缓缓将轮椅开进去,反手关上房门,轻声问:
“知道什么?”
事已至此,蓝苏没打算隐瞒:“《黑山》是爸爸的,他把那幅画给你爸爸,间接害死了他。”
其实,从对父母的称谓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理年龄。
譬如,霍烟叫的从来是“父亲”,而蓝苏叫的是“爸爸”。
她永远怀念,被爸爸妈妈的手抱在怀里,无忧无虑的童年。
霍烟知道她心里的苦涩,事实上,她与蓝苏两人,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远超同龄人的痛苦。
“是他给他的,但《黑山》价值连城,他为什么要给他?”
蓝苏咬着下嘴唇内侧的细肉,“我不知道。”
当年的惨案,她不是没有查,可每每都被蓝浩天制止。那样悲惨的灭门惨案,没有一个人愿意提起。
好不容易,她查到当时,苏家有幅画被业界看重,无数人出高价竞拍。
没想到,就是害死霍恺生的《黑山》。
霍烟上前,握住她的肩膀,硌手。
“因为,他们是朋友。”
“朋友?”
“对,很好很好的朋友。你父亲把《黑山》给我父亲,不是为了害他,是为了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他,是信任。”
蓝苏心中的愧疚无法填补:“可是,《黑山》却让你们成为众矢之的。”
“你也知道,是众矢之的。”
“对不起。”
“我的意思是,害死我父亲的,不是《黑山》,而是那些箭矢。那些,当年为了抢画,亲手杀害他的人。”
这话点醒了蓝苏,搭在病床边的手指颤了一下,看进霍烟了然的眼底,问:
“11月30号,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父亲为了把《黑山》给我父亲,在去的路上,出了车祸。”霍烟坦然,“其实,如果不是为了见我父亲,他们不会出车祸。原则上来说,我父亲也有责任。”
蓝苏解释:“可他们都没见上面。而且,不管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都应该怪最后撞他们的那个人。”
霍烟怅然一笑:“所以啊,你别再自责了。”
叮!
微风拂过,风铃发出阵阵声响。
蓝苏静静凝望着眼前的人,眸底浮光掠影,蓦然笑了出来,蹲下,缓缓搂住她的腰:
“霍烟。我应该称赞过你。”
“称赞什么呢?”霍烟回抱住她,揉着柔软的后脑的头发。
“睿智、大方、一针见血。能看到很多,我看不到的东西。”
“这么诚恳?那我当你是真心称赞。”
“当然。”
霍烟的神情严肃起来,一字一句说:
“答应我,以后我要恨的,是那些亲手杀害我父亲的人。而你要恨的,是亲手开车撞你父母的人。无论是你父母还是我父亲,都是那场生死局里,没能逃脱的受害人,我们不要自责。”
蓝苏郑重点头:“好。”
目光一转,霍烟留意到病床上的人的脸,惊愕之后,用力眨了一下,确认没有看错,连忙不做声地拍了蓝苏两下。
蓝苏茫然:“怎么了?”
顺着霍烟的视线看去,只见苏沁本来平静的唇角,不知何时扬了起来。幅度不大,却能让人看得出来,她在笑。
整个人在原地一蹦,扑到病床上:
“姐姐,你在笑是吗?我没有看错是不是?你真的在笑!你能听到我们说话是不是?”
激动转头,只见霍烟朝门口指了指:“去找庄医生。”
“好!”蓝苏立即就去了,脚步飞快——
苏沁的状况好转许多,不单是身体素质上,还包括神经系统的恢复。
“大概是昨晚,你们当场在病房抓到文德馨,那些争吵、吼叫,刺激到了她。”
庄锦文随即给美国的神经科同学写邮件询问,并给了初步判断。
“再加上,你们刚刚在她面前说了一些话,可能她感触很深,就做了一些反应。”
蓝苏欣喜若狂:“这是不是说明,她很快就可以醒过来了?”
庄锦文耸肩:“不一定,这只是一个比较好的信号。以后你可以多跟她说说话,刺激她的神经,这样兴许可以早点醒来。”
说着,眼神狐疑地看向二人:
“你俩在病房干什么了?”
蓝苏回想了一番,老实道:“没干什么,就聊了会儿天。”
“只是聊天?”
“对。”
“没其他的?”
“非要说的话我俩抱了一下,这个算吗?”
“单纯的抱?”
“单纯的抱。”
“没接吻?”
“没有!”蓝苏心虚地瞟了眼霍烟。
“不应该啊”庄锦文百思不得其解,“她微笑的幅度挺大的,至少对比其他无意识病人而言。”
蓝苏诚然点头:“后面带你进去,她笑得是比刚开始更明显。”
说着,转头问霍烟:“那两分钟就你在里面,你跟她说什么了吗?”
霍烟从手机屏幕里抬头,一脸淡然:“没有。”
随后补充道:“既然没事,就把她接回家吧。我会请两个护工专门照顾她,必要仪器设备,还有每天要输送的药,都运回去。”
说到正事,蓝苏的注意力自然转移,接着就跟着主任去系统里挑选护工了。
对霍烟的话全然没有怀疑。
可偏偏在那简短的两分钟里,蓝苏跑去找庄锦文,偌大的病房只有霍烟与苏沁两人。
床边的轮椅缓缓往前,停在苏沁床头。霍烟的眼神蓦然变得真挚,仿佛下一秒,她便要在神父面前,宣告自己对新婚妻子的誓言:
“苏沁,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听到。我答应你,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会用生命去守护蓝苏。我跟你发誓。”
第96章 应援(一)
苏沁接回家之后, 冷清的房子热闹起来。
护工是一对母女,女孩先天性聋哑, 干活很勤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每天会主动上交一分苏沁的身体报告。包括今天输送了几组药物,吃了几kg的食物,早晚各项身体检测数据是多少。
经过这次的事件,霍烟不得不加强安保的人手,而一向对家中事务不慎上心的霍眉欢,主动推荐了一家安保公司。
“涅槃?”霍烟捏着那张单薄的名片,从记忆大海挖出一个小岛, “好像是近两年兴起的小公司。”
霍眉欢点头:“对,之前有个电影节在兰滨承办,他们还抓了个给明星泼硫酸的人。要不是他们,那个女演员就毁容了。”
比起公司,霍烟更讶异二小姐的反常, 往后一靠, 质问:
“你什么时候对安保公司这么上心?”
霍眉欢大言不惭:“没有啊。我就是对咱们的安全比较上心嘛。你看, 苏小姐刚出了事, 四房那边虽然进去了一个,但肯定会报复。还有嫂子,最近要出去录综艺, 那么多事,肯定要找专业的安保人员,对不对?”
一长串的说辞从左耳钻进, 右耳钻出,霍烟一个字没听, 只是端详着那张名片,总经理一栏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却让她联想到一个熟悉的人。
“杜离就是杜阿笙?”
果然,霍眉欢虎躯一震,不擅长演戏的脸浮出讪笑:
“姐,你还挺厉害的嘛”
霍烟顿觉脑仁酸疼,把名片扔到电脑桌:“我现在要挑的,是专业的安保团队。你别捣乱。”
“怎么就捣乱了?”
霍眉欢不服,“阿笙做保镖的话,会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别人。当年要不是她我早就已经——”
话至酸楚,戛然而止。眼中沁出一圈红晕,熏出雾气,视野所有物体变成方块马赛克。
噔,噔,噔
曲起的食指在电脑桌上敲击着,一下接着一下,某个念头在脑中划过,拿起手机,拨通名片上的号码。
“请问是杜离,杜总么?我是霍烟,最近我有点事情,想请几个安保,不知道贵公司是否有档期别急着拒绝,雇资好说,只要你保证我们的安全好,我让助理找你,我希望尽快落实合同。”
2分钟的工夫,解决。
霍眉欢花枝乱颤地跑过去:“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哎哟!”
刚准备拥抱,额头就被手机抵住推远,抬头一看,迎上霍烟嫌弃的眼神:
“轻浮、张狂、藏不住事,出去别说你是我妹妹。”
“哼。”
霍眉欢习惯这样的损话,边揉额头边说:
“看在你帮本公主一个大忙的份上,我也回个礼,别说我光吃不做。”
霍烟不以为意:“你能有什么礼?”
“当当!”霍眉欢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长方形的硬纸,“这是嫂子那个综艺的门票,千金难求哦,我帮你搞了一张。虽说是后排,但能现场给嫂子加油,挺不错的。”
她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大有唱歌剧的架势,但等她骄傲地把票推到霍烟面前时,却在这人眼里看不到半分惊喜。
“干嘛?你不喜欢啊?”霍眉欢大失所望。
霍烟没有回答她,默不作声地抬手,从右手边的抽屉掏出一沓门票:
“你说这个?”
霍眉欢脑中巨响,噌地蹿上去接过,一张一张飞速往后翻。综艺名称、日期、嘉宾等等信息跟她斥巨资从黄牛手上抢到的一模一样。
“你哪来的?”
霍烟眼神淡淡:“主办方送的。”
顿了一下,补充道:“第一排。”
接着,便以隔岸观火的姿态,欣赏二小姐霍眉欢脸上的晴转雷阵雨。
“啊啊啊啊!不公平!不公平——”——
《刀锋》密钥延期2个月,新生代演员蓝苏却迟迟未有进组。
一是因为,最近她身上的新闻实在太多,制片方在市场调查里暂时将她归类至高风险艺人。
二是因为,目前送到手上的剧本,蓝苏皆不满意。
经纪人安华也赞成宁缺毋滥,除了努力去帮蓝苏争取好剧本的合作,也让她参加演员类综艺,训练提升演技。
《演为心声》这档综艺举办多年,当初的影后方舒、颜昭溪都留下过惊鸿一瞥的好作品。最重要的是,嘉宾都是演艺圈德高望重的艺术家,一句点评,受益终生。
蓝苏第一次参加,饰演一个乞讨为生的乞丐。为了演出那种饥肠辘辘的眼神空洞的感觉,她前一晚就没有吃饭,饿了就喝一点糖水,补充能量,以免在台上体力不支晕倒。
“嫂子,你多少吃点,不用这么辛苦的。”开始录制前,霍眉欢亲自做了兔子蛋糕去后台。
蓝苏却没吃,“挣钱哪有不辛苦的?谢谢你的蛋糕,我录完再吃。”
“你这么拼干什么?咱家又不缺钱。”
“谁说的?”蓝苏纠正她,“阿烟从梅艾丽娅离职之后,影响还是挺大的。现在苏沁接回家之后,还多请了安保和护工,开销大,《刀锋》的分账又还没下来,她想投资其他项目,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多挣一点,也算减轻她的负担了。”
霍眉欢好说歹说,蓝苏就是一口不吃,无奈,只得跟霍烟吐槽:
【长公主:怎么办,嫂子以为你是个穷鬼】
几秒之后,霍烟回信。
【大魔王:少跟她说有的没的】
【长公主:我冤枉!她自己讲的,说要多挣点钱,帮你减轻负担】
【大魔王:她是因为喜欢表演,不是为了钱】
【长公主:切,你又知道了?】
【大魔王:现在她流量这么大,想挣钱就不会来这个综艺吃苦】
【长公主:那她怎么跟我说,是为了挣钱?】
【大魔王:跟你谈理想,怕你听不懂】
【长公主:好好好!你很好!】
【大魔王:谢谢】
【长公主:气死我你能得到什么?】
【大魔王:得到一个死的霍眉欢】
【长公主:啊啊啊啊啊你气死我了你!】
【大魔王:录制还有3分钟开始,再不来,座位要给别人了】
【长公主:来了!!!】
姐妹俩在聊天界面争吵不休。
准确来说不算争吵,而是霍烟单方面的碾压。
回到座位后,霍眉欢大言不惭说“我不跟你计较”,然后掏出自己亲手做的灯牌,乐滋滋地等蓝苏上场。
“怎么还带这个?”
霍烟嫌灯牌庞大碍事。
霍眉欢得意地抖了抖眉毛:
“这你就不懂了吧?观众也是演员人气的象征。等下所有演员的粉丝都会举灯牌,要是嫂子的粉丝最多,那也表示人气最旺,投票很刷分的!我带了两个,你要不要也举一下?”
霍烟不为所动:“这么呆的事情,你来就好了。”
霍眉欢白眼上天:“嘁!”
很快到了第三个短剧,由蓝苏、包欣怡、马瑾生出演的——《路灯》。
蓝苏饰演的乞丐原是家道中落的小姐,饥寒交迫之际,她为了救重病的母亲,偷了一家猎户的钱。不巧,那猎户夫妇也要用这吊钱救重病的儿子。
于是,在旧时代的背景下,一场因穷困产生的矛盾拉开序幕。
蓝苏的戏份是三人里最少的,并且就人设来看,她的偷盗也是整个事件的争端,算是始作俑者。可她从台上出现的第一眼,就让人恨不起来——
蓬乱的头发脏成一缕一缕的垃圾条,身上褴褛不堪,红绿蓝黄各种布料拼凑成勉强蔽体的衣服。裤管一个长一个短,露出的脚踝纤细不堪一握,似乎随时都要折断。左脚赤.裸,右脚踩着一只过短的草鞋,脚趾外露。
为了显得落魄,蓝苏特地让化妆师帮她把露出的脚踝化成淤伤妆。
“我求求你们!我娘快要死了!我求求你们了!”
当猎户夫妇拆穿她的偷盗,她整个人跪在地上,瘦瘦的身子缩成一团,额头一下一下沉重地往地上撞。碰撞声通过收声筒再被音响放大,在全场每个人的心口砸下巨石。
恳求的戏份是全场爆发力最强的桥段,而乞丐本人,需要从前期偷盗的胆怯、被抓时的狡辩,到现在突然的爆发,本就需要极强的情绪把控能力。
“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求求你们了大哥大嫂!救活我娘,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我求求你们了!”
蓝苏尖锐地悲鸣着,又因饥肠辘辘,只能发出虚弱的嘶吼的气音。
最后一个头嗑下,她抵着地面没有起身,就那样蜷缩着呜咽。
不需要抬头,也不需要向观众露脸,但从瑟缩的瘦削身体,就能感受到她的绝望。
台下,霍烟攥紧了手掌,指甲在掌心硬生生抠出三个血窝。她蓦然想,当年家破人亡的蓝苏,是否也是这样悲恸地跪在蓝浩天面前,求他救她的父母。
才8岁的,小小的蓝苏。
短剧结束,全场掌声雷鸣,嘉宾甚至从座位上站起,为三位演员精彩的表演鼓掌。
观众席第一排,哭湿三张纸巾的霍眉欢却蜷缩起来。
“姐,我肚子疼。”
霍烟已经从悲伤的情绪走了出来,恢复毒舌日常:“怎么,你的眼泪有毒?”
霍眉欢哭得更厉害了:“你干嘛啊你,我还在感动呢!中午吃的东西有点不干净,我要去洗手间。”
“快去快回。”
“那你帮我举灯牌。”
“你觉得可能么?”
“不可能。”
“那就别废话。”
“万一嫂子的人气被别人盖过去了怎么办?”
“少你一个不少。快去,等下评委点评完就要投票了。”
“哼,就知道你靠不住!”
回到台上,评委做了简单的打分之后,三位演员重新上台,接受详细点评,以及最重要的观众投票。
大门缓缓打开,三位演员并排上前,一面走一面跟观众朋友打招呼。
“欣怡!妈妈爱你——”
“老公!生哥你是我的老公——”
“啊啊啊老婆!!!”
观众区陷入癫狂。
霍烟狐疑地朝后望了眼,瞳孔地震——原本黑压压的观众席,瞬间被五彩斑斓的灯牌覆盖,一片大亮。
可看来看去,基本都是包欣怡和马瑾生的,蓝苏的屈指可数。
这一届的观众怎么回事?
蓝苏这么好的表现,不值得一个满堂彩么?
台上,演员们正在做自我介绍,最后一个轮到蓝苏,她两手接过话筒,望着一片斑斓的观众席,深呼吸一口气:
“大家好,我叫蓝苏,在刚才的短剧里饰演的是乞丐。希,希望”
正说着,便看到第一排的位置冉冉升起一块64寸的庞大灯牌,盖过了后排所有的光芒。
定睛一看,举牌的那个人竟然是——
霍烟?!
第97章 越界(一)
霍眉欢飞快从洗手间冲回来时, 就看到第一排的座位上,霍烟穿着白色西服, 坐着轮椅,高高举着那块64寸的大号灯牌。
【全世界最好的苏苏】
脚下一滑,踉跄扶墙:
“不得了,拉肚子拉出幻觉了”
狠狠晃两下脑袋,再定睛一看,金边眼镜反射的光线恰好刺进眼球。
嘶。
不对。
还挺真实。
“这算什么?白马女王?”
接受现实之后,霍眉欢同学果断掏出手机,远景拍摄几张,拉进特写再来几张, 最后来推远,拍一个由远及近的视频。
齐活。
于是,#火速妻妻#的cp超话里横空出世一条前线新闻——
【@小眉还在努力:努力给老婆应援的霍总[配图.jpg]】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超话活跃度更上一个层次。稍有风吹草动,粉丝必定响应。尤其,霍眉欢还是9级大粉。在粉丝们的快速传播下, 这件事很快就上了热搜。
蓝苏谢完幕下台, 就看到霍眉欢发来的微信。
【嫂子, 不用谢,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
做什么?
蓝苏一头雾水,紧接着,就收到因网络延迟传送过来的, 几百兆的视频和照片。
#霍烟给蓝苏应援#
#霍烟宠妻人设屹立不倒#
#64寸的灯牌有多重#
#火速妻妻#
【啊啊啊——火速妻妻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霍烟你平时装什么高冷!在老婆面前不还是一秒变小狗嘛!】
【不行,我昨天刚入坑,已经要得糖尿病了】
【蓝苏你看看她呀!她那么眼巴巴地望着你, 你看看她呀】
【话说,蓝苏今天有什么活动吗?怎么霍烟都来应援了】
【楼上你这就不懂了吧?不论蓝苏参加什么活动, 霍烟都会陪着的。要不是我方前线记者这么给力,拍到第一手视频,我们还不知道原来霍烟这么挺老婆】
【我错了,我之前嗑什么姐狗,小狗原来是霍烟】
【人设更迭。第8版冷酷总裁X落魄千金,变成年上小狗助理X年下沉着大明星】
在深藏功与名的霍眉欢同学的推动之下,火速妻妻又冲上了热搜。这次没有硝烟味,单纯正主发糖。谁也没想到,平日高冷孤傲的霍烟,竟会为了蓝苏,抢下第一排观众席的门票,并在蓝苏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举了一块64寸的灯牌。
当中最惊讶的,无疑是蓝苏。
回去的保姆车上,蓝苏与霍烟一并坐在后排。彼时节目录制结束,脏兮兮的妆容清洗干净,脸蛋未施粉黛,细腻的皮肤在车窗投进的路灯下反射着暖调的微光,薄唇微抿,睫羽轻颤。
“今天应援的灯牌,谢谢你。”
霍烟靠着轮椅靠背,脸朝外,神情淡然:
“霍眉欢上洗手间去了,我帮她站岗。”
副驾,霍眉欢眼明手快地出来纠正:
“嫂子,你别听她的。我那时候肚子疼得不行,要跑厕所。姐怕你人气被其他两个演员盖过去,给你撑场子呢。她嘴上说着不care,其实可关心你了。”
霍烟冷声打断:“安保合约我只签了一个月。”
要是霍眉欢再说些有的没的,到期就签给别人,杜阿笙自然就会出现在其他甲方的身边。
果然,霍眉欢被威胁到了,嘟囔着说:
“嘁,实话实说么”
后座,蓝苏静静听着姐妹俩的明枪暗箭,心窝却被粘稠的蜂蜜填得满满当当,甜得蓝苏唇角上扬,为了不那么明显,她还用力内收唇肉,好不容易忍住,目光往旁边一瞥,发现霍烟的耳根烧红了一小片。不深不浅,恰好跟瓷白的肤色区分开。
于是,笑意越发放肆。
汽车在夜雾中缓缓前行,高大的路灯投下澄黄光线,照亮跨河大桥首尾两端。
本以为就这样回去,谁知,刚下桥,前方的三岔路口就突然横甩一个车尾。
吱——
一记尖锐的急刹后,身体惯性往前一撞,又飞快弹回,撞回靠背上。
“霍总,没事吧?”
艾厘踩着刹车的脚没松,连忙回头问。
霍烟的轮椅轮胎是加扣固定的,不会因刹车滑动。只是,这么晚,谁会来拦她们?
“没事,谁的车?”
“四房。”艾厘认识那车牌。
话音刚落,上百万的私家车便下来三人——霍晶晶、霍骏,以及二人搀扶在中间,刚从警局保释出来的,霍温霞。
“小烟,小烟!”
霍温霞踉跄着趴着降下一半的车窗,手指堪比大豆症结的根瘤,头发仓促绑了根发绳,没有化妆的脸褐斑点点,沧桑至极。
“你救救姑妈,现在只有你能救姑妈了。”
后方,杜阿笙乘坐的保镖车见状,连忙下车围堵,想动手把几人赶走。被霍烟抬手制止。毕竟,平日耀武扬威的霍温霞,难得低声下气来求她。
金边眼镜反射出冰冷的光线,霍烟的脸色冷漠如冰:
“姑妈,这话说的,我一不是医生,二不是警察,怎么救你呢?”
疏远的态度带着几分拒意,霍温霞讪笑,求情说:
“小烟,这些年,姑妈对你关心是少了点。但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说对吗?苏沁的事,完全就是误会,那个文德馨,她心术不正,想拉我下水。现在警方还在调查,你看,那天晚上你们抓到文德馨,她当时说的那些话,你跟蓝小姐,你们能不能当没听到?”
但从文德馨的一面之词,很难给霍温霞定罪。何况,当晚警察去之前,霍烟还把文德馨招供的视频录了下来。
“我和蓝苏都不是聋子,怎么能装没听到呢?姑妈,还是您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突然失聪?”
霍温霞咬牙,鼻梁皱起几道细纹,掏出最后的底牌:
“只要你肯帮我度过这次难关,阿骏会退出梅艾丽娅的管理层,不再跟你争公司。我和阿骏的股份,也全都过给你。”
霍烟不满意:“还有呢?”
霍温霞绝望地抓着车窗,咬牙,全都豁出去:“还有我在老宅别苑的那套别墅,还有晶晶这些年,在娱乐圈攒下的钱,也,也过给你。”
这是她全部的身家。
但,对霍烟而言,四房加起来的所有,也不过是摆上餐桌的一盘冷菜。
扶了下镜框,抬眸,看向那双沧桑落魄的眼睛,淡笑:
“姑妈,你知道,越是凶猛的狮子,就越不会吃死肉。”
“什么意思?”
霍烟抬了下眉头,缓缓道:
“霍骏因为性骚扰官司缠身,公司本来就要把他除名。晶晶在娱乐圈张扬跋扈,口碑一塌糊涂,背着巨额的赔偿债务自己都无力偿还。至于姑妈你,你要是犯法进了监狱,你名下的那些财产,要么赔偿,要么法拍,我就算想要,也是易如反掌。更何况,你那套房子位置偏僻,又死过人,是个凶宅,本身就不值钱。”
霍温霞就像一块躺在地上的肉,那些慢吞吞的文字便似半空落下的尖刀,飞速落下,嗤!嗤!嗤!一刀接着一刀,从头到脚,万箭穿心。
“你说什么!”
几近凌.辱的陈述剐剥仅剩的理智,伸进车窗就要打霍烟,被杜阿笙飞快截下,一手掐着胳膊,一手拖着衣领,扔到霍晶晶跟霍骏身上。
“啊!放开我!”
母子三人乱作一团,霍温霞挣扎着站起,再冲向车窗时,窗户已经关上,只能发狂地用力拍打车窗,破口大骂:
“霍烟!开门!你这个野种!要不是当年你妈那个狐狸精勾引二哥,霍家有你说话的份吗!我要是进去了,你也别想跑!我弄死你!死野种!”
还没骂够,后颈突然被掐住往后一拖,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被狠扇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苍蝇拍落上猪肉的声音穿破空气,切断哄闹的咒骂。
“啊!”
霍温霞踉跄一下,后知后觉地捂着左脸,看着面前,不知什么时候下车的,突然对她动手的蓝苏。
“蓝苏?你,你敢打我?”
蓝苏的眼睛里全是刀,“打你怎么了?我还嫌轻。”
“我是你的长辈,你居然打我!你天打雷劈!”霍温霞气得发抖。
“就算劈也是劈你这个杀人犯。谋杀一个没有意识的人,还一点悔意都没有,等警察落实证据,你就等着坐牢吧!”
“你——”
“——我怎么了?你当着我的面辱骂我太太,一巴掌算轻的!我告诉你,霍温霞,趁保释这段时间你最好安分点,要是再犯什么罪,罪加一等,你后半辈子就在牢里过吧!”
“你,你”
霍温霞“你”了半天什么也骂不出来,对面,蓝苏却折身回去车上:
“艾厘,开车。他们的车违规横在大马路中间,就算撞了也是他们全责。把我们车撞坏了,就找他们索赔,正好我想换新车了。”
艾厘松开手刹,笑容得意:“好的,蓝小姐。”
等她换挡,汽车发出启动的声响,霍温霞的司机赶紧把车退到一边。身后,杜阿笙也跟几个保镖重新回到车上,跟了上去。洋洋洒洒离开。
汽车一路驶远,后视镜还能看到霍温霞母子三人在原地无能咆哮。后座,霍烟的心情却似跳跃的泡泡一般轻快。
朝身旁气得腮帮鼓囊囊的蓝苏看了一眼,眼中笑意更浓,调笑着问:
“没想到,你吵架这么厉害。”
蓝苏一怔,反思觉得好像是有点过于护犊子的嫌疑,解释说:
“她骂那么难听,我忍不住。你也是,她骂你,你就呆着让她骂,不知道还嘴吗?”
“看她气急败坏就够解气了。”
“那她还差点打你呢。还好杜阿笙反应快,不然就打到你了。”
“打不到我。就算没有她,还有你呢。”
这倒是,蓝苏虽然久不在蓝家运送古董,但底子还是在的。那些保镖里,估计也只有杜阿笙能赶得上她的身手。唇角扬起,冷哼一声:
“还是你心宽,要我是你,就从轮椅上站起来打她。”
“那不就穿帮了?”霍烟调笑。
“反正也是装的,穿帮就穿帮了。她要是看到你站起来,估计能吓哭。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装残?”
问完,蓝苏自己也愣了一下,慌忙看向霍烟,只见这人镜片未能遮掩的眸底居然刺了一下,就好像躺进一片棉花里,却突然被扎了满背的芒刺。
“对不起,我好像又越界了。”蓝苏道歉。
片刻后,霍烟脸上恢复如常,好像方才的刺痛只是错觉,她依旧是那个坚不可摧铜墙铁壁的玉阎罗。
“没事。你刚做得很好,霍温霞都气得站不住了。”
不追究,表示霍烟并不介意她骤然唐突的疑问。
心口的石头放了下去,蓝苏释然一笑:
“是吗?我还觉得没发挥好。”
“那下次再有人找我麻烦,你再练练手?”
“嗯,好。”
一来二去之下,车内的气氛又恢复了蜜橘的甜味。
嗡嗡!
霍烟的手机震了两下,是霍眉欢暗度陈仓的微信——
【下次再有人找我麻烦,你~再~练~练~手~】
附加的是一个阴阳怪气的表情包。
霍烟腮帮一紧,回复三个字——
【一个月】
可恶!——
一时的姐妹斗嘴无人在意,未曾想,这事在霍烟心里落了影子——连霍眉欢都能看出她的心思,蓝苏呢?
是没看出来,还是装作看不出来?
两天之后,霍烟生日,她拿着蓝苏精心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时感慨万千:
“蓝苏,我有话跟你说。”
第98章 越界(二)
“三哥, 谢谢!”
拿到支票时,霍温霞泣不成声。
“现在整个霍家, 只有你会帮我,连爸也”
霍衷德穿着灰色的得体西装,灰白的头发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眉目之间尽是慈爱,与这一身的西装革履格格不入:
“爸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虽然痛恨苏家,但你买凶杀人,闹得人尽皆知,他要是明面上帮你,反而落人口实。这笔钱, 是他让我给你的,我知道附近有个港口有走私船,你拿着钱,去国外生活吧。”
霍温霞不肯:“可,可我几十年都在兰滨, 出国怎么生活啊?三哥, 你帮我找两个佣人吧, 我一个人不行的。”
“现在风口浪尖的, 把你送出去已经很冒险了,哪还能给你找佣人?而且”
“而且什么?”
“这件事,还是小烟小题大做了。要是被她发现, 你也走不了。”
霍温霞自问没有做错,听到霍衷德也怪霍烟,当即顺着竿子往上爬。
“三哥, 你也知道她背后害我?”
霍衷德叹气:“我私下劝过她好几次,都是一家人, 别那么绝。可她不知道被蓝苏灌了什么迷魂药,说什么就是不肯松口,一定要咬死,是你买凶杀人。”
“她连你的账都不买?!我找她去!”
“你站住。”
霍衷德把人拉住,“你现在去,她要是报警,你不就更麻烦了吗?”
眼皮一耷,跳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是长辈,她就算做了再过分的事情,我们也要包容她。现在小烟风头正盛,你能躲就躲着点。可千万别学老宋,趁人家出海,就在船上安个炸弹。非搞得别人沉尸海底才罢休。小烟是霍家的亲骨肉,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若有似无的一句提醒,悄然给霍温霞打开了一扇新大门,眼中划过愚蠢的恶毒:
“她一个私生女,算什么亲骨肉?”
12月18日,霍烟生日,也是霍眉欢的生日。
二小姐想看海上烟花,霍烟嘴上毒舌,却也安排人去办了。还包下了杜阿笙名下那艘小型轮渡,变相要求人在场。
“又是一年生日。”
霍眉欢趴在甲板最前方的围栏上,气温很低,夜风也冷,她却没有知觉似的,披着一件单薄的大衣迎风俯瞰着海面的波光粼粼。
“阿笙。”
她扭头,看向一旁戴着鸭舌帽一身黑衣的人。
“这么多年的生日,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年么?”
杜阿笙不解风情,笔挺站着,冷冷道:
“这里很不安全,我建议你回房间。”
霍眉欢端详着线条刚毅的侧脸,启唇道:
“是17岁。因为那天我吻了你。”
杜阿笙一凛:“现在刚出港口,东面还有峡谷,很不安全。”
“我吻你的时候喝醉了。但我记得很清楚,甚至到现在,我都记得你回吻我的时候,那种柔软的感觉。”
“你不回去,我只能去叫霍总,让她来叫你。”
“如果时间能倒流多好?17岁,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懂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二小姐。”杜阿笙警告她,“事情已经过去了,请你不要再——唔!”
话及一般,被飞扑而来的蝴蝶打断。霍眉欢扑向她,如多年前一样,那样霸道、亲密、惺惺相惜。
身体比思想更先做出反应,杜阿笙下意识搂住她的腰,唇齿条件反射地一吮,暴露她隐藏在身体深处的欲。
一吻而终,霍眉欢被推开。
“二小姐,请你自重。”
冬天的晚风极冷,却不及这话刺骨。
霍眉欢吸了一口凉气,冷空气冻得鼻腔酸得刺痛。抬眸,只见那抹颀长的身影已经折身返回船舱,于是快步往前。噔噔噔疾快的脚步从甲板响起,月色下,霍眉欢从后方抱住杜阿笙,十指交扣环在腰前。
卑微的话融进黑色大衣的布料里,几近啜泣:
“阿笙,这些年,你有过别人么?”
杜阿笙咬紧腮帮,“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抬手,附上环在腰间的手腕,用力往外掰,那纤细的手指就跟锁在一起似的,纹丝不动。若硬要掰,也行,把腕骨掰断,手指捏成粉末。
她却不忍心。
“我没有别人。”
霍眉欢紧贴着她的后背,两人身高悬殊,155的霍眉欢只能抵着她的蝴蝶骨,糯糯地说:
“因为我以为我喜欢的人死了,为我而死。我的人生变成了一座行走的坟墓,就算离开这里,到了美国,这么多年,我也不会忘记,你怎样消失在爆炸的船上那之后我害怕很多东西。怕火,怕水,怕鞭炮声,连烟花也不敢看。可是今年,我敢在船上看烟花了。因为你回来了,你在我身边,这一切又恢复了原有的意义”
往常这时候,蓝苏是最关心小情侣情感进度的。然则今日情况特殊,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一颗心飞上悬崖高高悬着,脚下踩着一层薄冰,冰面之下,河水湍急,每一个脚步都无比小心,生恐就这样坠入悬崖,尸骨无存。
而那让她介于危险与担心之上的,是一张薄薄的,装裱到塑封画框里的,人物素描。
“这幅画送给你,生日快乐。”
听到声音时,霍烟刚接完一个电话,扭头,装裱精致的A3画框挡在面前,底朝着她立着,只见纯色灰底,立即画框边缘紧张到攥紧的手指,看不见拿着画的,蓝苏的脸。
“给我的?”
心尖被挠了一下,眉梢扬起些许惊喜,一左一右拿着画框两侧像揭面纱那样揭开两人之间的障碍,眸光流转,瞧着画框后方缓缓出现的面孔。果然,只瞧见睫羽轻颤,耳根绯红。
没急着看画,定定瞧着蓝苏,直到这人吸了一口气说:
“嗯,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才翻面来看,那是一幅素描,画的她。
没坐轮椅的她。
与世无争地坐在钢琴前,眼睫轻垂,脊背笔挺,手指在琴键上游刃有余地弹奏着。过肩的长发松散地绑在脑后,唇角自然地扬起,似乎在那一刻,她不是工于心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霍烟,而是在一个下雨的午后,在家里享受二人世界的,蓝苏的太太。
“想不到你画画这么好。不过,我有这么好看吗?”
须臾间,霍烟有些不自信。
蓝苏煞有介事点头:“当然了,你比画还好看,我技术不到家。要是姐姐来画,肯定更好看。”
“不要别人,蓝苏,我很喜欢这幅画,谢谢。”霍烟瞧着她,眼中极致柔情。
叮!
心中的风铃响起,蓝苏唇角轻扬,咬唇笑说:
“喜欢就好,生日快乐。”
“谢谢。”
“不客气了,这段时间,你帮我那么多忙,我谢谢你才对。”
“这么说,这幅画是谢礼,不是生日贺礼?”霍烟有些失落。
蓝苏有些急了:“不不,就是贺礼。我还是跟眉欢打听到你的生日,偷偷画好,想给你惊喜的。”
“还有呢?”霍烟欣赏她脸上局促的可爱。
“还有,就虽然你的形象照很多,但我觉得最好看的,还是你教我弹钢琴那天,所有的光都在你身上。”
这个回答霍烟始料未及,眼瞳一缩,迟疑着问:
“我身上有光?”
生活在阴暗地狱里的黑色花朵,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你有光,好像是对神女说的。
蓝苏的回答认真且笃定:
“有,你身上有很多光。我以前生活在黑暗里,跟你在一起后,我的生活才慢慢从”
话及此,骤然停住。
她在说什么?
什么“在一起”?
她跟霍烟只是单纯因为商业因素扯了一本结婚证,严格来算只是合作伙伴,哪有“在一起”?
“蓝苏。”
霍烟抓住退缩的手,纤细的手指攥在掌心里,感受到蓝苏的发抖。
“除了生日快乐,你是不是还有话对我说?”
她问得真切。
蓝苏别开脸:“没有。”
手被抓得死紧,火烧一般灼热。
霍烟的眼瞳炽热,她清晰看到,隔挡在她与蓝苏之间的玻璃,正在一团火焰中慢慢融化。
“那,我有话跟你说。”
那一秒,轮渡停止前行,海水平息波浪,风神悄然驻足,一切的一切停歇下来,静谧地等候霍烟即将出口的那句话。
是时候了。
霍烟,告诉蓝苏,你爱她。
是时候了。
薄唇微启,冷冽的音色飘入冬天的浪漫:
“蓝苏,我一直想跟你说,我从前从来没有对谁动过——”
却被门外一声高亢的叫唤打断:
“——姐!嫂子!到点了,下去放烟花啦!”
轰!
耳中嗡鸣,两眼一黑。
转身,想把人赶出去,却见霍眉欢裹在围巾里笑得一脸纯洁:
“阿笙让我上来叫你们,她已经把烟花搬甲板上去了。”
“搬烟花干什么?”
“不知道,原来那个位置也可以放,但阿笙说,最好放到甲板最前面,那样视野最好。”
正说着,杜阿笙已经飞快跑了上来,神色急促:
“霍总,赶紧走,有炸弹!”
第99章 逃生(一)
“霍总, 赶紧走,有炸弹!”
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 夹杂蝗虫过境的嘶吼。
杜阿笙跑上楼时,命令手下的人切断轮渡外侧所有电源。以防200米外的峡谷山林里,藏着某杆正在瞄准他们的狙击枪。
所有人飞速下楼,霍烟也放弃轮椅,拉着蓝苏一路往下跑。
“炸弹在哪?”霍烟边跑边问。
“藏在烟花里。”杜阿笙语速飞快,“刚搬烟花的时候,明显比昨天搬上船的时候轻。我用小刀划开纸壳看了下,装烟花火药的地方换成了C4,只要我们点燃引信就会爆炸。”
不仅如此, 底盘还有防震装置,要是为了获救把炸.弹扔海里,脱手失重的那一刻就会爆.炸。
霍眉欢问:“谁这么恶毒,要炸死我们?”
杜阿笙摇头:“不知道,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船头有救生艇, 我去开, 你们在这里等我。”
一切发生得太过仓促, 前后一分钟不到, 杜阿笙将一行人安置到一个小房间,折身跑向船头。若是炸弹在这期间爆炸,这房间可以隔绝大部分冲击伤害。
但, 要让她们死,又怎可能仅仅只有炸弹?
咚隆!嘭——
黑夜里,物体落地的声音传来, 黑衣保镖被飞踹一脚,身体朝后飞出, 砸上墙壁后坠落,胸口又是一脚,沙袋般的身体擦着地板拖行飞出,嘭!头颅将将卡在即将关上的房门。
“霍总,快跑”
保镖是杜阿笙的得力手下,整个安保公司只有一个宗旨——用生命保证甲方安全。
奈何他身中数刀,又被踹中胸口断了几根肋骨,再怎么用力也站不起来。
“跑”
说出最后一个字,猩红的血喷出喉管,再没有意识。
霍眉欢刚好在门口,正对上血淋淋的脸,吓得跌坐在地:
“啊!姐,怎么办啊!”
霍烟条件反射往前一迈,把霍眉欢和蓝苏拉到后方。然则,拉蓝苏的那只手却被反客为主,被握着连带身体往后一拨,回神时,蓝苏俨然站到她们前面,手里握着一把刚从壁橱里翻到的逃生斧。
嘭!
她一脚踹开房门,正面10米外缓慢走来的,手握水果刀的两个壮汉。
这两个人,一个是后厨帮忙的打杂,一个是搬运工,真实身份是雇佣兵,杀了原本上船打工的工人,制造假身份混上船。他们收到的雇主的指令,是杀掉霍烟和蓝苏。
不过看起来,这个叫蓝苏的想主动送死,拎着一把短小的斧头就敢出来正面跟他们对峙。
电闸拉断之后,所有的光线来源只有月亮,暗到只能勉强看到物体的轮廓。
蓝苏在这昏暗中抬头,声音凛冽:
“谁指使你们的?”
搬运工冷笑:“小丫头,你马上都要死了,还有空关心这个?”
另一个挥了两下砍刀:“等到了阎王爷那儿,自己就知道了。”
说完,其中一个快步走向蓝苏,噔,噔,噔噔噔急蹿的身影快如鬼魅,砍刀从半空劈下,谁知,本该吓得腿抖的蓝苏却突然一个闪身避开,快到出现残影。
壮汉诧异一愣,但他毕竟是退伍兵,身体的本能地做出快速反应,一刀劈空后,刀锋立马打横,朝闪避的方向横砍。
唰!唰!唰!
锋利的刀刃将空气劈碎,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左,右,左,右,飞快砍了4刀,到第5刀,他调转方向从头顶劈下。
砰——
却被斧头隔挡。
嗙!嗙!
又是沉重的两记劈砍,斧头与刀刃撞击出火星,壮汉惊讶地发现,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瘦小女人,居然可以抵挡住他。
或许不仅仅是隔挡。
僵持之际,蓝苏握着逃生斧的手腕突然一转,用力的同时松手,斧子以刀刃为基点垂直旋转半圈,调转刃口,再回到蓝苏手中时,下身位的逃生斧变成上身位,还没等壮汉反应,手腕处白光闪烁。
唰唰唰!
速度极快的三次划刃,腕部传来剧痛,紧接着是手掌离体的麻木感,砍刀脱手。眼前魅影闪过,脚腕被同样飞速的刀法划破,跟腱断裂,鲜血迸溅。
“啊——”
沉重的身体跪到地上,捂着流血不止、手掌骨头还连接着、却动弹不得的剧痛的手腕。紧接着,后颈传来钝痛,眼前昏暗的走廊晃了一晃,陷入黑暗。
砰!
壮硕的身体如死猪肉般般砸落在地,几步开外,剩余那壮汉眼睁睁看着从地上捡起逃生斧的蓝苏。他知道,这次他们碰到了硬茬。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女人,很可能用同样的招数,在10招之内解决他。
“我再问一次。”
蓝苏往前平举斧头,直指七步之外的壮汉的面门。
“谁指使你们来的?”
海上风声呼啸,地上的砍刀折射出一道明亮的月光,将将投到蓝苏脸上,光不及眸底,斜斜的一道,从额角斜向下,将清冷的脸切出阴阳昏晓。
哒!
斧头尖端的血液滴坠,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重磅礴的声响。
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看戏的。
蓝苏难解决,那就不用砍刀,用枪。
反手摸向后腰,从皮带里拔出手.枪,快速上膛瞄准蓝苏,扣下扳机的前一秒。
啪!
正前方那个小房间里突然白光乍现,手电筒的强光在黑夜里炸开,刺穿眼瞳。
嘭!嘭!
瞄准的手枪射出两颗子弹,却因视野骤变打偏,打掉了墙上的挂画。强撑着眼球的不适掀开一条缝隙,面前却突然冲来一个晃影。
“呃!”
拿枪的手传来剧痛,脚腕划开一道长口,笨重的身体想要反抗,膝盖窝被狠踹跪地,后颈传来手刀重击的钝痛,再然后,便是跟同伙一样,眼前晃了两下,失去意识。
终于解决掉杀手,危险告一段落。
蓝苏扔掉斧头,喘息着绑好松散的头发,把额侧的短发拢到耳后,朝门口的霍烟扬了扬下巴:
“谢谢。”
霍烟把手电筒扔到柜面上,“我只是打个电筒,还是你身手好。”
蓝苏捡起比斧头更趁手的砍刀,“我去帮杜阿笙。你先回房间,保护好眉欢眉欢呢?”
说着,二人这才注意到,刚才被杀手吓得瘫坐在地的霍眉欢,已经不见踪影。
霍烟再次打开手电筒,在狭小的房间扫了两下,发现柜子里的另一把逃生斧不翼而飞,刹那明白原委,平静的眉头骤然拧紧。
“胡闹!”——
船头甲板上的炸弹安静地躺在烟花包装盒里,引线虽没点燃,但也可能有定时装置,随时可能爆炸。
逃生艇偏绑在船头侧身的位置。杜阿笙摸黑过去,解绳子、放艇、启动开回船尾接霍烟几人,中间最快也要10分钟,若是爆炸,她就会在最近的位置被炸成碎片。
逃生艇笨拙沉重,解开绑缚之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能缓慢推行一小段,终于到了甲板外侧,船身却抵到闲置的轮胎,戛然停住。
“唔!”
杜阿笙跪到地上,仓皇看了眼炸弹,那被她割开的烟花盒内,倒计时装置已经开始闪烁红灯。
嘀!
嘀!
嘀!
没有人不怕死。
尤其,杜阿笙几年前生死一线,就是一起发生在轮船上的爆炸。
可是,生死之外,她有更重要的东西想守护。
咬牙爬起,跑到逃生艇前方挪轮胎,就当她以为力气用光,再也挪不动时,一双手突然伸了出来,垫着轮胎底座往外一抬,同她一起把轮胎翻了个面,砰的一声,让出通道。
“你疯了!”
看清来人时,杜阿笙破口大骂。
“快回去!”
夜风里,霍眉欢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她没做停留,也没做矫情,立即回到逃生艇后端,咬牙往外推,一边推一边说,声音喑哑:
“5年前我失去过你一次,我不可能再次把你扔在有炸弹的船上。”
用力往前推,逃生艇纹丝不动。
杜阿笙气得发疯,单手捏着她的胳膊将人提起,快步往船尾拖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放开我!”
霍眉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把她挣开,眼泪飞快砸落,死死瞪着她。
“杜阿笙,你今天要是死了我保证马上就跟你一起死!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激烈的情绪翻涌肆虐,杜阿笙怒斥:
“炸弹马上就要爆了!”
“所以更应该抓紧不是吗!”
顿了顿,霍眉欢哽咽道:
“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说着,再度走向船头,咬牙拼命推着逃生艇,尖锐大骂:
“快啊杜阿笙!骂我的时候不是挺有劲的吗!”
于是,再多的情绪再多的怨怼都沉入大海,两个瘦削的身影奔向逃生艇,将沉重的设施推下甲板。
哗——
白色的小艇砸入海面,掀起几米高的海浪,海水坠落间,小艇已靠浮力迅速腾起,摇晃之下,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跳了上去,启动发动机,调转开向船尾——
“小烟,今天你生日,姑妈送你一样生日礼物。”
接到霍温霞的电话时,霍烟正要去船头逮霍眉欢。
“我没心情。”
谁知,霍温霞说了一句:“听说,眉欢那丫头想在零点放烟花,是么?”
脚步一僵,停住。
幕后黑手呼之欲出。
手指一动,按下录音键。
“霍温霞,烟花里的炸弹,是你放的?”
“呵呵呵”霍温霞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是我又怎么样?”
“你不怕我报警?”
“报警?好啊,你报啊,现在就报。”
霍温霞慢吞吞地炫耀着自己的战绩:
“我现在在国外,警察找不到我。而且你有命报警么?小烟,姑妈经常跟你说,做人,不要太绝。你要我回家乖乖等警察抓我,我怎么说,怎么求情,你就是不放过我。那好了,现在,姑妈送你一个炸.弹,你告诉我,在船上等着被炸成肉泥,孤立无援,这种感觉怎么样?”
等着被炸成肉泥。
霍烟听懂话里的意思,反问:
“炸弹有定时装置?”
霍温霞越发得意:“呵呵当然了。不怕告诉你,就是零点那一秒,你生日过完,人生也该结束了。”
说着,故意捏细嗓音:
“哎呀,怎么办?还有1分钟了。小烟,姑妈的望远镜已经准备好了,等下,我一定会守着这朵海上的蘑菇云,录成视频,后半辈子慢慢欣赏。”
挂断电话,对上急迫的蓝苏眼神,以及她举起的显示着北京时间的屏幕——
23:59:10
还有50秒。
“姐!嫂子!快上船!”
霍眉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杜阿笙驾驶逃生艇,停到他们所站的走廊外侧。
霍烟扶着蓝苏,让她先跳,待她站稳,她紧随其后,一只脚踩上走廊扶手。正当腿部用力往下跃时,脑中闪过白光——
蓝苏送她的画,忘在了二楼休息室。
“阿烟,快啊!”
蓝苏时刻关注着手机上的时间——
23:59:40
“只有20秒了!”
可霍烟却突然抽身,转而跑向楼梯,冲向二楼的房间,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皎洁的钩子月被云层遮掩,夜黑得更沉了,无端端被泼了满满一天地的墨水,一切都沉默在深冬冰冷的黑暗里。
轰——
海面的一搜轮渡轰然爆炸,血红的烈焰喷薄出岩浆,气流窜向半空,黑烟裹挟着火焰翻滚,四处大亮。
“阿烟,阿烟——”
第100章 逃生(二)
墨水浸泡的黑夜一潭漆黑, 冷空气刺入骨髓,捏碎末梢最敏感的神经, 痛得人痉挛。
一艘小型轮渡停在兰滨港口7海里的位置,岿然不动,似一头黑夜里哀鸣的猛兽,独自孤僻地呜咽着,舔舐被陷阱刺伤的前爪。
“阿烟!快跳下来!”
船尾,一艘不起眼的救生艇停在逃生梯下方,幸存者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最后,给末尾的霍烟腾出足够的空间。
然则, 霍烟单脚迈上栏杆之后,并没有一跃而起,反而想起某物,往前的身体硬生生僵住。
蓝苏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慌得连忙招手:
“快啊!只有20秒了!”
【23:59:40】
霍烟骤然抽回身子, 折身跑向楼梯。
蓝苏吓得尖叫:
“阿烟!阿烟——”
劲瘦的身影如豹子般飞奔上楼, 冲向最尽头的休息室。
【23:59:50】
房门紧闭, 霍烟抬脚猛踹。
砰!
砰!
砰!
嗙——
门板踹开, 猛烈砸中侧面的墙壁,弹回后被霍烟的身体隔挡再次撞开。
【23:59:55】
画框掉到沙发后座的缝隙,右脚踹开沙发, 砰!画框落地,被飞速捡起。
【23:59:58】
身体迅速站起,冲出房间后顺势翻过走廊栏杆, 腾身往海中一跃。一抹白色的抛物线从半空划下,似飞入闹市的雪花。
【23:59:59】
咚!
抱着画框的身体如子弹般坠入大海。
【00:00:00】
嘭————
一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赫然炸开, 强光乍现,船头爆出绯红的蘑菇云,船身剧烈摇晃,整艘轮渡的前半身迅速陷入烈火,往前倾斜,在被烧出猛兽形状的灼热空气中缓缓下坠。
海面如地震般摇晃起来,逃生艇因此猛烈晃动。
霍眉欢脚下不稳,险些翻出船身,被杜阿笙紧紧搂在怀中,在摇晃中踉跄坐下。
“阿烟!”
蓝苏盯着白色抛物线消失的位置,直到一颗人头浮出海面,高悬的心才降下一半,歪歪倒倒地跑去抢过方向盘,踩足油门飞驰开去,在海面划出一道蜿蜒的白浪。
“姐,再过来点!”
“霍总,我们倒退一点,你当心。”
“别管画了!拉我的手,来,一二三!”
深冬的海水刺骨冰寒,霍烟被几人合力拉上小艇时,身上能拧出九斤水。厚重的大衣在跳入海水的那一刻就脱了,身上只一件贴身底衫和衬衫。以及,那幅冒死抢回来的画。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蓝苏赶紧把羽绒服脱下裹紧她,霍眉欢也把自己的羽绒服盖上霍烟的下半身。杜阿笙把逃生艇的油门踩到底,一路飞速往回。
霍烟冻得麻木,海水顺着头发一缕一缕地往下淌,全然不觉得冷似的,拿起画框,正面看看,反面看看,确认装裱严实没有浸水,抬头,得意说:
“没受伤,画也没事。”
蓝苏这才安心,紧接着,是惊恐和担心碰撞出的庞然愤怒。
“没受伤就没事吗?你吓死我了!”
霍烟愣了一下,抬眸,迎上蓝苏被火光映出的眼眸,眸中烨烨,已然泛泪。
蓝苏几乎不哭,极少极少。
而比哭更罕见的,是她从未吼过霍烟。
从前生霍烟的气,敢怒不敢言,只是顾着假冒的蓝二小姐的身份忍气吞声。即便身份暴露,霍烟知道她是苏家人,顾及举案齐眉的“合作伙伴”的身份,她也从未发火。
可今天,她勃然大怒,恨不得发狂地捶打这人,这个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因为一幅画险些被炸成灰烬的人。
霍烟恍然一怔,咸涩的海水顺着下颌线汇聚到下巴滴下,薄唇微启,鼻翼翕动,一滴海水挂在睫毛末梢,在夜风中轻颤。
“苏苏”
不顾周身浸湿,她用力把蓝苏揉进怀里,把破碎的肢体一点一点拼接起来。
“对不起。”
蓝苏死死抠着她的后背,用力到几乎把脊骨折断,听见这人从喉咙底发出的吃痛的闷哼,神志才从方才磅礴的惊恐中抽身而出,随之,是悲恸的呜咽:
“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看到霍烟不顾一切飞奔上楼的刹那,蓝苏痛恨自己,而在霍烟坠入大海,浑身湿漉漉地狼狈地像献宝一样向她展示那幅画完好无损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恨意烈到极点。
滚烫的泪滑落脸庞,洇入柔软的毛衣布料。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我舍不得。”等蓝苏的情绪稍稍平复,霍烟沉吟着解释。
“一幅画而已,没了还可以再画。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
这话有依赖的嫌疑,甚至引申一点,有告白的抛砖引玉。蓝苏说完自己也愣了一愣,抓着霍烟后背衣服的手稍稍松开,解释说:
“我的意思是,你出什么事,就没人投资我的电影了。”
用生意去解释感情,她跟霍烟一向如此。
只是,这次霍烟却没有回应,连普通的应付也没有。蓝苏只听到她的喉咙底发出一个气音,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气声传进耳膜,渗进血液,在她心口重重一碾。
霍烟是看出来了么?看出她喜欢她,看出她的感情超越了当初约定的合约婚姻,看出她尝试着击碎隔挡在二人之间的透明玻璃。
刺骨的风如刀锋割脸,剖开她的胸膛,挖出内心潜藏许久的秘密。
蓝苏垂眸,事情似乎被她一厢情愿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
左右活不了,干脆,落一个坦荡。
“霍烟。”
她开口。
“其实这么久,我一直在装聋作哑。怕你知道,又怕你,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
闷在霍烟肩头,指头攥进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的印子,深吸一口气,寒冷的刺感在肺脏里百转千回绕了几圈,畅快吐出。
“其实,被你知道也没什么。成年人么,自己要为自己的感情负责。我一没偷,而没抢,坦坦荡荡,没对不起任何人。所,所以,我想跟你说,霍烟,我一直——”
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将那句在心底开出千百朵玫瑰的花说出口时,怀中的人却突然发出难受的痛呻。
“呃”
脑中一震,连忙松开怀抱。
“你怎么了?”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追问:
“是不是受伤了?伤到哪里?”
前方,帮杜阿笙辨认海岸方向的霍眉欢也赶紧跑过来:
“姐你受伤了?伤哪了!”
只见霍烟痛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勉强摇头算是回答了二人的问题。身体蜷缩起来,坐着的身子几乎瘫倒,掐着膝盖骨,手指用力,惨白的指节隔着裤腿痉挛,几乎抠进骨头里。
蓝苏去握她的手,根本掰不动,忙问:
“膝盖?是不是膝盖疼?刚跳下来的时候是不是撞到了?”
一旁,霍眉欢终于明白原因,忙把毛衣一骨碌脱下来,团团把霍烟并拢的膝盖包裹起来,扭头大喊:
“阿笙,开快点!快!”
船速滕然加快,后方的几人猛烈一晃,蓝苏抱着霍烟重新坐稳,情绪激动起来:
“眉欢,这到底怎么回事!”
霍眉欢扯过一旁盖杂物的帆布给霍烟盖上,解释的声音发颤:
“是旧伤。姐的腿以前受了很严重的伤,每次下雨都会疼。现在冬天,她又在海里泡过,海水那么冷姐,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啊,我们马上就回去了,我已经给艾厘打电话,她已经开车来接我们了!”
“旧伤”
蓝苏不由分说把自己的毛衣也脱下来,裹住霍烟痉挛的脚踝。
“她瘫痪不是装的吗?她的腿是好的啊!”
霍眉欢被劈了一刀,抿唇,口腔里血腥味蔓延,眼帘抬起,看着眼前这张傲世的脸在远方轮渡灼烧的火光中狼狈地扭曲着,心里揪着疼。
“以前她是真的瘫痪。”
她向你走来,身上之所以有光,是因为早就穿过地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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