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炉子(一)
26岁生日这天, 霍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爆炸跟脱身仅有1秒之差,她靠着海神捡回条命。
但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挑战死神落下的惩罚,从她跳海的那一刻开始。
逃生艇冲回滩涂时,艾厘的车将将赶到。
“蓝小姐,这边!”
“快!让小兰打热水,放满满一浴缸,越烫越好!”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去医院没用!赶紧先回家!”
几人手忙脚乱地把霍烟搬上车。砰!车门关上,轮胎碾过碎石和泥沙,在冬夜中飞驰而去,在滩涂留下蜿蜒的车轮印, 被愤怒的海水肆意冲刷着,即将消失在涨潮的海岸线。
弯曲的海岸被礁石堆砌出城堡,延伸到远处,兰滨港口的人们齐刷刷围了几圈,无数手机举起, 拉远拍摄着7海里外爆炸燃烧的轮渡。
呜儿——呜儿——呜儿——
警车鸣笛赶来, 足足两辆车的警察下来维持秩序, 驱散围观群众, 从港口到海岸线拉好警戒线。
“警官!我拍到视频了!那个船好好的一下子就爆了,肯定有炸弹!”
“吓我一大跳!真的,那声儿可大了。轰的一声!”
“听说是有钱人包的船, 警官你们查了吗?是不是有人报复啊?”
为首的警察站上港口一块石碑,举起扩音器高喊: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请刚才拍到资料的, 排好队,到我右手边这几位同事这里登记一下。其他的, 请大家先回去,也是帮我们保护现场,谢谢大家配合!”
接着,闪烁警笛的海警船出动,前后一共4艘,飞速赶往还在燃烧的轮渡,企图营救可能存活的幸存者。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皆诉说着那晚的不平凡——
轮渡爆炸的新闻很快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甚至好几家深夜直播节目,也连夜请了相关人士进行咨询报道。社交平台,尤其微博、抖音、快手,热门词条和视频皆被占领。
很快,就有知情人士称,当时坐在船上的,正是最近在风口浪尖上的霍烟和蓝苏。
“据内部人士爆料,这艘0点0分爆炸的轮渡,正是霍烟包下庆生所用。而资料显示,昨天12月18日,确实是霍烟生日。这让传闻的可信度大大增加。”
“这是蓝苏工作室今天发的物料。照片里,蓝苏后方的背景,与出事轮渡的甲板一模一样。我们有理由相信,爆炸时,蓝苏与霍烟都在船上。甚至,可能已经遇害。”
“我报记者联系了霍烟的公司和蓝苏工作室,双方皆没有接电话。霍家老宅已经有警察上门办案,想必是询问霍烟去向,进一步确认霍烟生死。”
“目前距离爆炸已经过去3小时,前线记者报道,警方已经从海里救出4名幸存者。其中,一名身穿黑西服的保镖男子一直在喊‘救霍总’。我们有理由相信,霍烟正凶多吉少。接下来的4个小时是黄金救援时间,让我们一起为霍烟和蓝苏祈祷。”
#兰滨轮渡爆炸#
#霍烟#
#蓝苏#
#霍烟生日#
#蓝苏工作室#
【救命!千万不要是真的,我最喜欢的CP,千万不要啊。有没有人告诉我,火速妻妻不在那条船上啊】
【那艘船就是她们包的,有粉丝拍到她们上船,就是晚上的时候。蓝苏工作室发的照片也看得出来,后面的船号就是那艘】
【天呐,炸成那个样子,怎么活啊!而且霍烟还是残疾走不动】
【555555有没有奇迹啊?警方不是已经救出来几个人了吗?我们苏苏和烟烟也不会有事的呜呜呜】
【警方已经出通告了,“初步怀疑船上放有□□”,天呐,真的是有人要炸她们】
【谁啊心这么黑!我突然想起霍烟三任前妻,不也是离奇死亡吗?以前都怀疑是霍烟做的,现在看来,真的有人时时刻刻都想杀霍烟和她身边的人】
【扫黑没扫到这群杂碎吗!杀人啊!有没有天理啊】
【我不管是谁做的,有没有办法救救我们小情侣?她们要是出事我真的受不了】
霍烟住处,黑色私家车抵达门口后,蓝苏抱着霍烟一路冲向二楼。
今晚发生了太多,先是肉搏干掉两个壮汉,再是把海里的霍烟捞到船上,最后是抱着几乎不省人事的人一路上楼狂奔。
砰!
踹开浴室门后,她终于体力不支,一下子跪到地上。
好在手臂撑了一下,才让霍烟没有摔出去,只是借着坐到地面。
“阿烟,怎么样!”
蓝苏抱着她咬牙用力,却没能再次站起。
“泡完热水就好了,马上就好,你再忍忍。”
“嫂子我来帮你!”
慢一步的霍眉欢跑上来,由蓝苏抱着上半身,她抱着腿,一前一后想要把人重新抱起。几乎昏厥的人却突然开口:
“你们先出去。”
霍烟瘫坐在地,手撑着往旁边挪了一截,靠到墙上。白色西裤湿漉漉地沾着大腿,勾勒出弯曲的腿部线条。紧绷的裤腿露出一截脚踝,那是初初见面,漂亮到让蓝苏一眼就记住的脚踝——脚腕的线条凹陷,踝骨似蒙着一层丝绸的珍珠。
但现下,那因剧烈疼痛而用力的脚踝却呈现一种扭曲的弧度,踝骨高高凸起,却呈现出分裂的两瓣,不再是圆润晶莹的珍珠。
多讽刺,她跟霍烟,一个是腕骨,一个是踝骨,竟都是坏的。
“我不走。”蓝苏抓着她的手,“让我帮你,阿烟,我可以帮你。”
让她泡进滚热的热水里,就可以驱散寒冷,和那因为寒冷带来的剧烈疼痛。
霍烟的脸色却已惨白,一缕头发斜着贴在鼻梁上,嘴唇几乎跟白纸一个颜色,但那双筋疲力尽的眼睛,却守着最后一丝孤傲。
那是即便此刻赴死,也要站着死去的孤傲。
“你们出去,把门带上。”她说。
“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蓝苏眸中恳切。
霍烟抬眸,对上蓝苏的眼神,吃力地动了动唇:
“算我求你。”
等下踏进热水,那一刻,来自骨头的剧痛和皮肤的灼烫足以侵蚀她所有尊严,她会疼得大喊,疼得发疯。
她不想让蓝苏看到自己那样狼狈。
霍眉欢的眼泪哗啦直掉,忙说:“不能的姐!你这样一定要有人帮你!我们出去了你怎么办!”
回头叫蓝苏:“嫂子,来,我们一起把她抬过去,只要泡了热水她就好了!”
蓝苏却是未动,眼睛定定盯着裤腿下露出的分裂的踝骨,喉咙卡了一块庞大的石头。再起身时,已经拉起了霍眉欢。
“我们先出去。”
曾经坠入深渊,在暗黑世界里衍生出格外强大的自尊心,铸造一层一层围墙,把狼狈的自己封锁起来,像封锁吃人的野兽那样,一个笼子接着一个笼子,绝不让人触及。
她太懂那种感觉了。
门锁啪嗒落下,隔绝内外的空气。
脚步跌跌撞撞往外走,冲出卧室,穿过走廊,最终摔到楼梯口的扶手旁侧。手指痉挛地抠着扶手,拇指的指甲断进甲床,绯红的血液涌出,顺着手指淌下,在畸形的腕骨处汇聚,成滴砸下。
浴室传来凄厉癫狂的嘶吼,似十八层地狱受刑的叫喊与咆哮,击碎所有的清高与孤傲:
“呃啊————”
楼梯口,跌坐的人捂嘴痛哭,泣不成声。
我和你,本该在陌生的地狱里孤独飘零,各自绝望。
奈何遇见彼此。
第102章 炉子(二)
时针渐渐转着指向了3点, 整栋别墅灯火渐灭,透着深冬凌晨的寂静, 以及,经历海啸之后的平静。
一楼,朴实的五菱宏光从外面回来,朝门口的保镖打了个招呼。开门,戴着鸭舌帽的杜阿笙拎着一沓文件进屋。
这次跟她一起上船的保镖一共7个。开逃生艇的时候跳上来2个一同得救,4个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还有1个,是被杀手打到昏厥还要叫霍烟快跑的那个,现在躺在ICU里抢救, 生死难料。
她给几个兄弟交了医院的费用,又把银行卡掏空给ICU的那个补了脑部手术费,连夜赶回安保公司,拿出当初跟霍烟签下的合约,翻到第4页——若在安保期间, 雇主遭受生命危险, 公司应该赔付的巨额款项。
可她赶来时, 深受重创的霍烟已然睡下, 蓝苏也睡了,主卧的房门紧闭。
楼下客厅,霍眉欢失魂落魄地缩坐在沙发上, 手搭着膝盖,手背到手指蔓开大片擦伤,那是搬逃生艇的时候留下的。
小兰不怎么会包扎, 笨拙地用碘伏棉球在伤口上擦拭,痛得霍眉欢抽气。
“嘶!”
溜圆的杏眼痛得眯起, 吓得小兰赶紧撤手:
“对不起对不起,二小姐,我轻一点。”
杜阿笙放下手里的文件,跨步过去:“我来吧。”
冷冽的声音打破室内的平静,霍眉欢抬眼,眸中安定了几分,朝小兰扬了下下巴:
“小兰,你先去休息吧,也挺晚了。”
小兰瞟了眼杜阿笙:“可是”
霍眉欢安慰她:“没事。我包扎完也去睡。你明早还要早起给姐她们做饭,先去睡吧。”
于是,小兰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佣人房,心里嘀咕——那个保镖公司的老板,应该不会因为赔不起违约金,就绑架二小姐吧?
杜阿笙屈身蹲下,拿镊子夹了一片碘伏棉球,另一手托起霍眉欢的手,用棉球轻点上创口,由内向外,十分轻柔。
鸭舌帽檐下,冷静的眸子掠过波动,杜阿笙开口:
“今天这种情况很危险,以后能跑多远跑多远。”
霍眉欢抿唇:“我说过,我不可能再次把你扔在有炸弹的船上。”
“当年的事不能怪你,而且已经是陈年往事了,你没必要放在心上。”杜阿笙无情。
消毒之后,杜阿笙松开她的手,却被她紧紧握住,掌心贴着掌心。
“我们有多久没这样牵过手了?”
霍眉欢苦笑。
“我们没牵过手。”杜阿笙拆穿真相。
“嗯,好像是。”霍眉欢的唇畔更苦,转而问,“给我个机会,往后余生,让我紧紧牵住你的手,好不好?”
杜阿笙喉咙一哽,摘下鸭舌帽,短密的额发下,额头的肌理如蚯蚓一般扭曲。
“二小姐,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杜阿笙了。”
霍眉欢动了一下,弯腰,捧起她的脸庞,在狰狞的伤痕落下一吻,极轻极轻。
“可是,我比当年还要爱你。”
爱这个字有一种魔力,它能麻痹神经,璀璨理智,让人陷入远超生死的情感世界。
话音落地,身子一轻,被杜阿笙托臀抱着起身,大腿圈着腰,整个人挂在她身上。
于是,就那样安然地挂上去,搂住她的脖子,任由这人抱着她迈上二楼,踏入卧室——
在热水中驱散剧痛的霍烟耗光了所有体力,等她从浴缸里爬出来,躺进被窝,几乎是昏厥着睡去。
在梦里,昔日的记忆回缠,将她拉回那个14岁的噩梦。
都说生日的时候,孺慕之情最重。霍烟深有感触。
那天,她不顾管家劝阻,偷偷去了墓地。去给她沉睡4年的母亲,以及刚躺下去不到两周的父亲扫墓。
自此,迎来人生最大的浩劫。
逼仄的木屋散发着死老鼠的尸臭味,白色日光从东边的窗户照进,在破碎的玻璃折射出尖锐的光线,投到躺在地面的霍烟的脸上。
14岁的霍烟混血感比长大后更浓,天色的栗色头发微卷,高鼻梁,深眼窝,身条比同龄人高出去一个头,肤色白得不像话。
正是因为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才格外醒目。尤其眉骨的那条伤口,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头。
“我再问一遍,霍恺生把《黑山》藏哪了?”
一个男人蹲在他面前,戴着绿色外星人的面具,声音糙得像磨刀石。
霍烟的两只手被绳子绑在身前,旁边的地上躺着3颗被硬生生拔断的她的牙齿。身上的毒打让她无力起身,嘴中不断有鲜血流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我不知道”
“不知道?”
男人语气阴森,似蹲守在山洞里吸血的蝙蝠。
“苏见鸿那晚拿着《黑山》去找霍恺生,现在他出车祸死了,画不见了。你敢说,不是霍恺生拿的?”
霍烟摇头:“我爸爸没有拿画,他只是跟苏伯伯是朋友,没拿画。”
“呵呵呵”
男人阴恻恻地笑,
“没拿画半个月前,霍恺生也是这么说的。你猜怎么着?我先是砍了他的手,再砍掉他的脚,每当他快死的时候,我就用吗.啡给他吊口气,让他保持清醒。可惜啊,他嘴硬,直到咽气也没说半个字。小妹妹,你不想跟你爸爸一个下场吧?”
霍烟死死瞪着他,蓦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猛蹿起来,要不是打手摁住,她那一下会把眼前的男人撕碎。
“啊!”
她嘶吼,叫嚣着所有仇恨和愤怒:
“是你杀了我爸爸!禽兽!我杀了你!杀了你——放开我!放开——杀了你——”
砰!
皮鞋狠踹她的肩膀,几乎把骨头踢碎。
“呃啊!”
14岁的霍烟疼得抽气,再没有挣扎的力气,蜷缩在臭味熏天的泥地里,孤立无援。
“霍恺生跟你提过所有关于《黑山》的东西,你最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否则,我不保证你的下场。”
霍烟死死瞪着她,栗色发丝粘在伤口上被血染成红色,扎进眼珠,她如铁笼的困兽般咒骂: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的确是把硬骨头。拔了三颗牙,还这么嘴硬。”男人摇了摇手指,“不过我没那么多杀心。拷问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比如你”
一张获奖证书飘飘落在霍烟眼前的地面上。
“听说,你很喜欢跳舞,还拿了古典舞一等奖。”
嗒!
皮鞋重重地踩上证书,慢条斯理地碾碎,在霍烟眼前10公分的位置。
厉鬼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
“我问的问题,你要是不回答。那我就先砸碎你的脚踝,再砸碎你的膝盖,让你后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怎么样?”
山林深处的木屋潮湿阴冷,阳光照去,仿佛有黑暗的野兽,无端端将光线全都吞噬,只在残破的玻璃窗上留下惨淡的白光。
距离太远,只能看到玻璃窗内侧的屋内,一个男人举着沉重的锤子高高砸落,似工人砸水泥公路那样,举到最高处再沉重落下。
砰!
砰!
砰!
一下接着一下,似百鬼夜行的晚上的街道,倒地的吊死鬼被绳子拖着沿着道路前行,拖一下,前进一截,嘴里的舌头呕出来一段。
身后鲜血淋漓。
“呃!”
噩梦回闪,紧闭的双眸赫然睁开,胸口剧烈起伏,惊惧足足5秒才缓慢回神,意识如今所处是温暖静谧的卧室,而非尸臭熏天的木屋。
“呼……呼……”
胸口的浊气呼出,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闭眼,平复惊魂未定的心绪。
尽管只是梦,身上却似乎遭受重型似的,全身酸痛。翻身想要从侧躺换成仰躺,双脚却传来禁锢的触感。
“嗯?”
霍烟尝试着动了一下,确认自己的两只脚是被什么禁锢了,但并非枷锁一类,反而温暖又柔软,似山风入怀。
撑着床垫坐起,才从床尾被子的尽头看到蓝苏脑袋,侧躺着,只露出上半个头。而她因寒冷剧痛的双腿,被蓝苏这样抱着暖了一整晚。
须臾间,一股暖流注入心田,顺着血管的脉络延续到全身。
“唔”
床垫的异动叫醒了蓝苏,潜意识把怀里的脚又抱进了几分,迷迷糊糊睁眼,才发现脚的主人正浅笑着看她。
“你醒了。”
沙哑的音色透着刚睡醒的慵懒,蓝苏松手,坐起来,与霍烟一头一尾对坐着,显然还没睡醒。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了。”霍烟两手撑着床垫,又问,“你抱了一整晚?”
蓝苏愣了一下,点头:“嗯,我怕你又疼。”
“谢谢。”
“不客气。”
“还有昨天,抱我回来,照顾我,也谢谢你。”
蓝苏飞快地垂了一下脑袋,手无意义地抬了一下:
“小事情了。本来,就是因为那幅画,你才掉到海里。我照顾你一下,很正常。法定配偶么,你说的。”
霍烟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撑着床垫的手指微曲,将床单抠出一道褶皱,她开口道:
“那幅画我很喜欢,老实说,这是我这么多年,收到的最有意义的生日礼物。”
“嗯。”蓝苏低着头。
“所以,回去拿它,哪怕掉进海里,引发旧伤,我都不后悔。你别有心理负担。”
“嗯。”
可是总会自责。
沉默的蓝苏停顿片刻,终于又抬头,问:
“你以前,经常腿疼么?”
霍烟一顿,眼珠被刺了一下,唇边苦涩:
“下雨的时候会疼,不过能忍。”
“所以,结婚这么久,你一点都没让我看出来,是因为每次都在忍?”
“不忍能怎么办呢?”
罕见地,霍烟眸中划过自卑:
“那种样子,我自己都厌恶。”
这下,蓝苏没“嗯”了,只是用力咬着下嘴唇,等那里的皮肤快被她咬破的时候,终于嗫嚅着开口: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炉子。”
冰封三尺霜冻一生的人,得需要多大的炭火才能暖起来呢?
大概需要一座城池,乃至一个国度那么大吧。整片大地都燃烧着暖热的火焰,散发的火星能将世界照亮。得是那样庞大的维度吧?
其实不是的,冰封三尺霜冻一生,只要一个炉子,那就够了。
第103章 炉子(三)
“如果你愿意, 我可以做你的炉子。”
话音似一片披着金色阳光的羽毛,轻飘飘落到棉花上, 随着晨风,将棉花海吹出一片又一片浪花。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各自穿着睡衣,却又像披着囚服的罪犯,在神父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
一个想逃,一个想挽留。
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不大不小, 刚好切断屋内几乎滞涩的微妙。
霍烟猛一眨眼,似悬崖边抓到救命绳索的攀登者,转向房门,问:
“谁?”
艾厘的声音传来:
“霍总,警方来人了, 想了解一下昨晚发生的经过, 给你们做笔录。”
“噢”
第一次, 霍烟处理事情的时候有些迟钝。
“你让他们等等, 我马上起来。”
“好的。”
艾厘应声离去。
屋内,一切似回到刚才,那句蓝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的, 不算告白,却比告白的感情更深。
气氛本该接洽刚才的梦幻,可不知怎的, 就像一条断开的铁轨,阻断了前行的一帆风顺, 火车开到断口的临界点,却再不敢往前开。
霍烟转回头来,却不敢看蓝苏的眼睛,只匆匆在她的方向瞟了一眼,垂眸,搭在被子上的手用力攥起,发出无声的哀鸣。
“你刚刚说什么?”
蓝苏抬眸,望向那张精致的脸庞,从一向清冷孤傲的丛林里,窥探一口自卑的井。她看到霍烟不顾一切地奔过去,用铁锹把泥土一铲一铲地往里填,仓皇、忙碌、局促,想要瞒着外面的一千双眼睛,彻底填封起来,永久藏匿。
“没什么。”
她说。
我其实想告诉你,我爱你。
可你那样骄傲,那样要强,此时的喜欢于你而言并非发乎情止乎礼的悸动,而是,可怜你童年凄惨的同情。
可是啊,霍烟你知道吗?要是昨天,我们真的在船上出了事,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深爱。
可能,我还需要等一等。等这场荒诞的风波过去——
轮渡爆炸案经过一整晚的发酵,恰逢次日周末,网友拥有大把的时间冲浪。而作为新闻工作者,尤其是娱乐新闻,一念之差的报道可能决定未来十年的命运。
独家、头条、首播,谁敢做第一个报道的人,吃到第一口螃蟹,未来十年,都有吃不完的螃蟹。
拿爆炸案来说,深处舆论中心的霍烟如果真的去世,那么,第一家报道的媒体势必成为消息源头。不仅所有的网友都会点击阅览,一下子赚足眼球和关注度,更重要的,在公司没有正式出通告之前,圈里圈外,甚至国内国外,但凡报道这则新闻,都会以引用他们的内容。
无双娱乐新闻,高层会议室。
总经理两手撑着办公桌焦愁:
“所以人到底死没死?稿子到底要不要发?”
新闻总监建议稳妥:“现在警方还在搜救,通告也没出,我建议先按兵不动,跟着警方发一些现场进展。”
副总监急功近利:“报道现场跟其他三流媒体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千篇一律的边角料?陈总,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们的人在港口从昨晚蹲到现在,警方只捞出来几个保镖,根本没看到霍烟跟蓝苏的影子。”
总监提醒:“警方没找到不代表她们没有获救。我们做新闻的,万事要讲究实事求是。无双这么多年的口碑怎么起来的?不就是只报真人真事么?要是捕风捉影,跟那些三流媒体有什么区别?”
副总监不认同:“已经过了黄金救援时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正争论着,副总监的助理推门而入:
“陈总,霍烟死了,赶紧出。”
室内三人皆是一惊:“死了?”
“确定么?”
“什么时候的事?”
助理点头:“确定。董曼是霍烟的好朋友,我跟董曼是校友,刚探了口风,霍烟已经死了。”
总监质疑:“董曼自己也是做媒体的,如果是真的,她自己怎么不发?”
助理自信爆棚:“她伤心欲绝,还没心情整理稿子呢。陈总,时间不等人,要做就要做第一个。要是等董曼发了,我们就不是首播了!”
总经理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最终拍案决定:
“发!”
@无双娱乐新闻:
“我们刚刚得知,梅艾丽娅前任总经理、莫小苏影视有限公司创始人,霍烟女士,在昨晚的轮渡爆炸中不幸遇难,享年26岁。在短暂的26年人生中,霍烟写下属于她的传奇。她幼年父母双亡,因病双腿残疾,但她并未放弃人生,而是在霍家新一代人才中脱颖而出,最终获得祖父赏识,接管梅艾丽娅。并用2年的时间,带公司上市。随后,霍烟为支持妻子工作,离开梅艾丽娅,创办莫小苏影视有限公司。投资的第一部电影《刀锋》斩获30亿票房,口碑票房双丰收。
霍烟用短短的26年时间向我们证明,即便双腿落残,也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企业家,实属当代女性力量之表率。为悼念霍烟女士,我司将捐赠50万,用于残疾人士救助基金会。”
新闻一出,全网哗然。
尤其是对事情真相一无所知,跟着警方的搜救担惊受怕一整晚的粉丝,心防崩溃。
【我不信!我不信这是真的!】
【无双真的落井下石第一名,官网首页现在一直在利用霍烟残疾的事情作秀,为了流量脸都不要了】
【这个无双,是不是就是上次推霍烟轮椅的那家啊?恶心死了】
【那蓝苏呢?霍烟死了,蓝苏怎么样了啊?别两个都死了啊我会受不了的】
【最惨的是一个死了一个活着,蓝苏得多伤心啊】
【哈哈哈大快人心!霍烟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之前就总是给我家姐姐使绊子,现世报来得太快了哈哈哈】
【楼上霍晶晶的粉丝能不能滚啊?吃人血馒头下个死的就是霍晶晶】
【说不定就是霍晶晶下的手呢?豪门世家的恩怨可比小说里血腥多了】
网上吵得天翻地覆,现实中,也不免跳梁小丑趁机闹事。
莫小苏影视有限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江枫和许盼盼两人守在门口,拦住叫了十几个壮汉逼宫的霍骏。
“你们不是公司的员工,请你们出去!”江枫厉声指责。
霍骏一屁股跳坐到办公区的一张桌子上,皮鞋踩上一张轮滑椅,肾虚的脸抖起眉毛:
“你们老板都死了,还装什么衷心呐?”
许盼盼往前一步,咒骂道:“我们霍总好着呢!就算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公司撒野!”
江枫提醒:“霍先生,你自己性骚扰的官司还没解决,我们公司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霍骏全不在意:“你倒是提醒我了,要不是你们两个,我现在还是梅艾丽娅的副总经理呢。现在职位被你们搞黄了,我当然得谋出路了。这家公司么,小是小了点,但也还可以,我就勉强接手吧。”
许盼盼气得发笑:“霍骏,你要不听听你的狗嘴在说什么东西?霍总的公司是霍总的,就算她有什么事,公司也是由副总经理做主,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副总经理黄凯便从十几个壮汉堆里走了出来。啪嚓点燃嘴里的烟,轻蔑道:
“不好意思,我现在以副总经理的名义通知你们,江枫,许盼盼,你们被解雇了。”
许盼盼眼睛一虚:“你敢!我们是霍总聘用的,你没资格解雇我们!”
黄凯摊手:“霍总已经死了,你觉得我敢不敢?”
随即转身,让十几个壮汉靠边站,把办公区原本来加班的职工们赶到最中央,密密麻麻地站拢,接着高声宣布:
“由于霍总英年早逝,我身为副总经理,倍感痛心。但莫小苏影视公司不能没有领头羊,所以,我宣布,下一任总经理将由霍总的哥哥,霍骏接任。大家掌声欢迎!”
职工们面面相觑,被十几个壮汉围着不敢动弹,胆怯地稀稀拉拉鼓掌。
许盼盼气得发抖,冲到黄凯面前:
“黄凯!亏霍总那么相信你!现在死讯还没宣布,你就带着霍骏来抢公司,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黄凯脸色一沉,扬手给许盼盼重重扇了一巴掌。
啪!
“啊!”
庞大的力道把许盼盼扇得踉跄,身子往旁边倒去,被江枫抱着接住,双双跌坐在地。
黄凯低头,俯瞰这两个为了霍烟负隅顽抗的小助理,耀武扬威道:
“良禽择木而栖,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霍烟当副手?”
“哈哈哈”
霍骏发出大笑,两手环在胸前,一副皇帝登基的架势,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们,眼神张狂:
“不怕告诉你们,黄凯是我安插在霍烟身边的商业间谍,一有风吹草动,他马上就会来跟我汇报。现在霍烟死了,你们再不服气也没用。不然这样吧,我给你们出个点子。你让霍烟从海里爬出来,把公司抢回去,那我马上就走,怎么样啊?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在办公区穿荡,正当霍骏要给这次行动画上大获全胜的句号时,门口却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以及,轮胎碾过地板的咕噜声。
一个清冷似冰的声音穿过层层人海,刺穿霍骏的耳膜:
“大哥这么关心我,我当然不能死了。”
第104章 眼泪吻(一)
“大哥这么关心我, 我当然不能死了。”
冰冷的声音穿过层层人海,芒刺一般扎进霍骏耳膜, 笑声戛然而止,转头,只见十几个壮汉循声分到两侧,中间让出的过道里,一辆轮椅缓慢平稳地驶来。
轮椅上的人腿上搭一条毛毯,高领毛衣勾勒出脖颈纤细修长的线条,西服外披一件质地厚重的铅灰大衣,肩部垂落的发梢笔直且尖锐,反射的栗色光线扎得眼疼。
后方, 是一并身穿焦糖色大衣的蓝苏,以及杜阿笙一众保镖,稳步恢弘地踏进办公区,压下一团漆黑乌云。
霍骏以为看到了鬼,脚跟一下子瘫软, 踉跄撑着后方的办公桌勉强站定:
“你你霍, 霍烟”
咕嗡
轮椅在地板碾压出踩踏白骨的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 慢条斯理地停到霍骏跟前,霍烟摁下停止键,抬头, 金边镜片反射刺眼的光线,从下向上,仰视的目光却意外充斥着强烈的压迫感。
“大哥, 别来无恙。”
霍骏的背心沁出冷汗,肾虚的脸霎时惨白:“你没死”
霍烟轻轻一笑, 笑意不及眼底:“大哥这么关心我,我怎么舍得死?”
“可是新闻说你已经——”
“——娱乐周刊而已,又不是新闻联播,大哥,你该不会要相信那些小道消息吧?”
“这,这倒没有。我就是太担心了。”
“担心么,毕竟一家人,难免的。不过大哥,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就好了。大费周章跑这么远,劳民伤财。”
“我,我忘记了。”
霍骏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摊着坐到一张椅子上,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如被开水烫得半死不活的鸡。
霍烟的眼睫冰封未动,唇边冷酷,似亲手割开公鸡喉咙的厨子,面无表情地等着放血。
“忘了,这也情有可原。”
她大发慈悲地帮霍骏找借口,接下来的话却没有半点仁慈。
“昨晚,你应该一直在跟姑妈打电话吧。”
霍骏一僵——何止是打电话,他得知霍温霞在船上放了炸弹之后,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连夜开车上山,挑了最好的视野,亲眼见证远方海面的爆炸。
欣喜若狂,却忽视了夜色中,驶离轮渡的逃生艇。
“没有,没打电话我没联系她!”
霍骏不敢跟霍烟对视,一转眼,却接到蓝苏直勾勾盯着他的眼刀,那眼神比霍烟还狠,恨不得当场把他的骨头拆散。
“噢,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她在我的船上装了炸弹?”霍烟问得深沉。
“不知道。”霍骏撇清自己,画蛇添足补充,“她没在你船上装炸弹,你别乱猜。”
“是不是乱猜,警方会给我一个定论。”
正说着,霍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从前她是不用铃声的,所有来电提示一律震动,但后来,她享受蓝苏给她打电话的每一刻,便就用了铃声。
谁知,除了蓝苏,还有另一层收获。
“郭警官。”
霍烟接通,按下免提,整个办公区都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霍女士,我们已经抓获了霍温霞,正在把她押送回国,明天还得麻烦你跑一趟警局,我们再做一次笔录。”
“好,没问题。另外郭警官,我公司这里有人闹事,可能得麻烦您一下。”
电话挂断,全场哗然。
“啊——”
“真的是她啊!”
“这不就是谋杀吗?”
“母子两个坏到一起去了。”
“一个谋财一个害命,警察应该都抓起来!”
霍骏吓得折身要跑,被杜阿笙一把钳住肩膀,颤巍巍坐回原地。一旁,脚底抹油的黄凯正要扒开杜阿笙手下的保镖,被霍烟从身后叫住。
“黄副总。”
霍烟面朝内坐着,没有转身,仅仅背对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控住胡乱飞腾的宵小。
“梅艾丽娅那么多人才,你猜,我为什么偏偏要把你挖过来,提携成副总?”
黄凯佝偻着转身,冲霍烟的背影挤出一个谄媚的笑:
“那个,当然是因为,霍总慧眼识珠。霍总,刚才都是误会,您放心,您对我的知遇之恩,我一定竭尽全力报答您!”
修长的食指在扶手右侧的控盘按下一个按钮,轮椅原地转身,霍烟慵懒地往背后一靠,诘问道:
“包括你偷公司的公章?”
“没有没有!霍总,我没有!”
一旁的杜阿笙不做等候,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钳制住黄凯,从他西服兜里掏出公章。
证据确凿。
“霍总!你听我解释!这个公章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我口袋里来的!我冤枉的霍总!你相信我!你也说了,梅艾丽娅那么多人,你偏偏提拔我!你信我啊霍总!”
霍烟冷漠地动了动眉头,无情地告诉他真相:
“提拔你,是因为你跟霍骏蛇鼠一窝。我要钓他这条大鱼,当然,得用你这个鱼饵。”
话音落地,后方一位身穿西服的律师迈上前来:
“黄凯先生,霍骏先生,我以霍烟女士律师的名义,正式通知二位,我们会正式起诉你们盗用印章、滥用职权、故意伤人、毁坏财物等罪行。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会调取监控,一并作为呈堂证供提交给法庭,望二位知悉。”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等警察赶到,将霍骏一行人赶走,公司的办公区才终于回归安静。
职员们纷纷涌上前来,激动得落泪。
“霍总!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呜呜就是的!我真的吓死了!”
“他们实在是太坏了!警察就该把那个霍温霞枪毙掉!”
“真好,霍总没事,公司也没事!”
平日大家虽对霍烟雷厉风行的办公风格颇有微词,但从未有过二心,如今置之死地而后生,人人恨不得引吭高歌。
公司上下一条心,霍烟颇觉欣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说:
“谢谢大家关心。这起案子还在侦破,还不知道霍温霞有没有同伙。所以,请大家回去后不要声张。”
“好——”
“没问题,霍总!”
“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
公司内部稳了下来,然则,网络上,关于“霍烟与蓝苏去世”的传闻正愈演愈烈。发动的源头“无双娱乐新闻”,甚至做起直播,让记者带着画圈运送到兰滨港口,声称悼念。
而就在他们举行完一整套默哀流程,蓝苏的微博账号却突然显示“在线”。
并且,开通了一场无预告的直播。
总经理办公室内,蓝苏把手机卡到支架上,设置好直播参数。室内只有她和霍烟,没有旁人。自打进来,她跟霍烟就没说过话。
严格来说,自从她那句“我可以做你的炉子”之后,二人之间就好像罩了一层真空罩,隔绝了所有声音。霍烟似乎在刻意避着她,明明对她的爱不反感,但,又在躲藏着更深层的某样东西,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思绪落到手边,直播肯定是要做的。
爆炸案、谋杀、死亡、复活,任何一个词条都是热搜榜一的含金量,何况他们同时出现。
一向对舆论风向嗅觉灵敏的霍烟,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毕竟,这次的流量从天而降,运用得当,知名度、合作项目、代言、公司市值,什么都来了。
霍烟是一个把一切都当做生意来做的人,既然是生意,就要做到极致。
跟那次在泰国拍戏遭遇枪袭一样。刚从鬼门关回来,就想着开直播吸睛。
不一样的是,那次蓝苏与霍烟不欢而散,自己委屈地开了个人直播。
这次,是两个人。
蓝苏扭头,无声询问霍烟,接到对方一个点头,深呼吸一口气,点击开播键。
“大家好,我是蓝苏。”
镜头里,蓝苏与霍烟挨着坐在双人沙发上,画面下方框进沙发垫,能看到搭在霍烟腿上保暖的毛毯。
“我是霍烟。”
评论区和弹幕区瞬间被海洋淹没,密密麻麻全是飞穿而过的留言。
【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
【我的老天爷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活的吗?是活的啊天呐!我就说你们不会有事的55555】
【无双娱乐出来受死,人好端端的造谣!你爹死了】
【苏苏啊妈妈吓死了我的好女儿来妈妈这里亲亲】
蓝苏抿了下唇,开口:
“这两天的事情,让大家担心了。我和阿烟,我们的确遇到了爆炸。本来,是想在船上给阿烟和妹妹庆祝生日。没想到,生日差点变成忌日。曾经也有一瞬间,我以为我要失去她了,就差1秒钟,她就”
两人约好,考虑到蓝苏的艺人身份,知名度的需求量比霍烟高,便由蓝苏主打,霍烟在一旁陪伴。
但,只要一想到霍烟为了一幅画差点葬身在那里,一想到她坠海后旧伤复发,那样狼狈痛苦的样子,蓝苏就喉咙一哽,失去声音。
这是始料未及的。
蓝苏别开脸拼命调整情绪,忍着眼泪想把后面的话说完,谁知越想控制,便越失控。
直到,脸庞附上一只温热的手掌,柔和地扳过她的脸,一个轻吻落上下眼睑,吻去她的眼泪。
第105章 眼泪吻(二)
吻上眼泪的那一刻, 一切都变了。
蓝苏与霍烟之间不是没吻过。她们甚至有过接吻,唇贴着唇, 甚至咬出血腥。
但那皆非出自真心。
或报复,或警告,或营业做戏。
绝非一刻像眼前这般,虔诚、真挚,掏出一整颗真心。
嗒!
一滴露水从叶尖滑落,啪嗒坠到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一圈涟漪,荡漾着飘远。
蓝苏触电般颤了一下,唰地睁开眼睛, 慌忙看向霍烟,想看这人是以什么神情吻她。
跟她一样,是生涩且动情么?
倘若真的是,她能马上抛弃一切,告诉她。
她爱她。
但, 视线却被一只手掌盖住, 严严实实, 毫无光线。
霍烟蒙住她的眼睛, 可却比直接与蓝苏对视还要让人悸动——对一切都云淡风轻的霍烟,在那一刻,害怕被蓝苏发现, 原来她的冷漠和平静都是装的。她也会为某个人疯狂心动,也会为某一刻的冲动献上自己的吻。
她是个凡人。
可惜啊,可惜蓝苏没见到那一刻霍烟脸上的局促。否则, 毕生无憾。
#霍烟蓝苏直播[爆]#
#霍烟眼泪吻[爆]#
#霍烟蓝苏复活[爆]#
直播在开播的一分钟后冲上热搜,微博一度瘫痪, 热搜榜卡顿白屏,点不进任何词条。人们惊讶地发现,被无良媒体报道死亡、并在海边举行了默哀仪式的霍烟蓝苏,竟好端端地出现在了直播间。
【555蓝苏宝贝都哭了,昨天肯定吓坏了吧】
【肯定啊,那艘船被炸成那个样子,不是说了吗,就差1秒人就没了】
【抱抱,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吧】
【天呐,我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种死而复生的感觉太好了!霍烟给我把那个无双告到倾家荡产】
【这肯定心理应激障碍了。霍总好好安慰一下苏苏】
【内部消息,这次爆炸是冲着霍烟去的。今天霍骏带人去公司闹了,多半知道实情。或者说,很可能就是他暗下毒手】
【前几天,霍温霞在大马路上拦霍烟的那个视频你们看了吗?疯成那个样子,杀人完全干得出来】
【谢邀,之前很羡慕豪门世家有钱人的生活,现在可不敢了。我在霍家估计活不过一集】
【啊啊啊啊谁懂那个眼泪吻的含金量啊!我嗑到天梯石栈相勾连】
【同意!!!吻眼睛本来就是虔诚的象征,她直接吻眼泪,比眼睛还要超过】
【霍烟你他妈的太会了!你把我的命带走吧】
【我嗑的不单单是这个吻,还有吻之后的反应啊!霍烟居然会害羞,还掩耳盗铃把老婆的眼睛蒙起来!该死她要是往镜头这边转就好了,偏偏朝那边,我都看不到她的表情!超想知道霍烟害羞起来是什么样的啊】
【蓝苏的反应也很好品,被老婆吻了之后,整个人呆住,先是震惊,然后是甜蜜,最后是不敢相信的小心翼翼。要不是这俩领证都一年多了,我真的会以为是还在暧昧期的小情侣】
【暧昧期是最好嗑的。好的爱情,大概就是不论在一起多久,都会像最甜蜜的时候那样吧】
【555我不管,她俩还活着,我原谅全世界】
晚些时候,霍烟收到一条微信,是从事新闻行业的老朋友。
“双赢,合作愉快。”
董曼,正是那个“不小心”被无双娱乐听到口风,暗示“霍烟去世”的——一意传媒新闻总监。
她与霍烟合作多年。
当初,霍烟刚从国外回来,靠一次开天窗的订婚典礼制造出空间绝后的大新闻,并以此提高梅艾丽娅新品销量,坐上总经理职位的关键一仗,就是董曼帮忙打下来的。
先是跟踪报道轮渡爆炸事件,吸引广大网友观众关注案情。
跟霍烟通气后,再假装偶遇无双娱乐派来探口风的记者,稍微哽咽两句“霍烟是生是死跟你们没关系”“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有万一,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再在对方看得见的地方掩面而泣,便会让对方认为,霍烟已死。
接着,在无双娱乐上钩,大肆报道霍烟蓝苏双双去世的新闻,将大众的关注度拉到顶峰,再安排双人直播。
至此,所有关注度都会重回霍烟与蓝苏二人身上。
而无双娱乐,这个从前为了采访推翻霍烟轮椅,又长期在业内与董曼作对的媒体机构,不仅会被霍烟告到倾家荡产,还会因为造谣并引发恶劣后果,承担法律责任。
双赢。
霍烟打舆论战一向如此。
但,她什么都赢了,却不懂怎么赢蓝苏的心。
炉子
当蓝苏同她说,愿意做她的炉子时。霍烟不是没有感动。
然,感动之后,是深切的心疼。
这些年,蓝苏在蓝家过的究竟是怎样压榨和卑微的日子,才让她以一个救命恩人的身份,说自己是一个工具。
蓝苏不是炉子,不是刀,不是任何一样趁手却冰冷的物件。
她是吹过山岗自由散漫的风,是肆意热忱星光燎原的火,是铺满天空璀璨浩瀚的星,是一切一切,霍烟今生能够遇见的所有美好的集合体。
可是,霍烟,你敢跟她说么?
浴室淅淅沥沥的淋浴声透过门板传来,霍烟陷入沉思。
她无数次从死神那里爬回来,今生今世,目标不外两个。
一个是夺权。一个,是报仇。
但,蓝苏的出现,让她发觉,穷其一生,似乎并非只有这两件事可做。
起码,她现在退出梅艾丽娅,成立莫小苏影视公司,做得比之前开心。
那么,蓝苏呢?
洗完澡,蓝苏用水刮把浴室墙上的水渍全都刮干净,里里外外都收拾好才出来。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洗完澡后,浴室里不能有水,否则一个不小心滑倒重伤,没人会来救你——这是独居生活必备技能。
热水澡遗留的红晕罩在脸颊上,粉扑扑的,刚吹干的头发如松鼠尾一般松软垂下,披在薄绒睡衣之外,造型师新给她剪的留海将将齐眉,发梢细碎,恍惚有种高中生的生涩感。
霍烟无比庆幸霍眉欢回国,占用了蓝苏原来的房间,让她每晚都可以慢条斯理地坐在床头,等着蓝苏从浴室出来。
经历一番生死,二人似乎都格外珍惜平淡而真实的生活,每次踩上地毯,柔软的触感从脚底心传来,都会让人觉着无比充实。
冬天冷,蓝苏很快便钻进被窝,为了避免二人独处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蓝苏特地带了剧本回家,每晚睡前都翻一翻。
但那晚,霍烟却打破了连续好几晚的沉寂。
“如果,没有跟我结婚,你会干什么?”
翻剧本的手指一顿,蓝苏抬头看向坐在梳妆镜前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
“大概还是跟着天南地北地跑,把古董护送回堂口吧。”
霍烟在梳妆镜前捯饬泥膏面膜,刷子在圆钵里搅拌许久,却没往脸上涂。
“搞古董的,很危险么?”她问。
“一个就是几百万,能不危险么?人为财死么。”
“跟那天一样?”
“哪天?”
蓝苏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爆炸当天,杀到船上的两个杀手。那晚蓝苏就跟家常便饭一样,用一把并不趁手的斧头解决他们。轮渡爆炸后,二人企图逃跑,最后被海景扣下,供出幕后主使。
警察问起,蓝苏只说,之前拍过动作戏,会点身手,就利用船上的空间环境对付了一下。实际上,前后打斗不超过5分钟。
蓝苏耸了下肩,“有时候的确会遇到。没办法,尤其在公海,还有那些三不管地带,亡命之徒太多了。”
挖一块泥膏到额头,用刷子向左右推开,速度极慢,暗示了主人心事重重:
“那这些年,你有没有救过什么人?”
蓝苏不假思索:“逃命都来不及,不杀人就不错了,哪还能救人?”
目光再次离开剧本,看向梳妆镜前,静坐在那里的身子似乎被什么削了一层。
她不明白霍烟为什么这么问。
她8岁踏进蓝家,在训练营稍微有些起色的时候,蓝浩天去哪便都带着她。想着报恩,她每次都拿命去拼。飚过车,跳过河,有次甚至把一枚古币缝到伤口里带回来,从没考虑过危险。
但,这毕竟是过去的事了。
霍烟为什么突然发问?
把脑子的思路捋成一条直线,从左想到右,又从右想到左,勉强猜出一点原因,便解释说:
“但是我没盗过墓,没走过私,也没犯过法,你不用担心我之后被警察抓什么的,影响你的名誉。我现在想的,就是抓到当年害我家的凶手,其他什么都不会做,你放心。”
涂面膜的手一顿,末梢的泥膏落下一滴,砸到梳妆台上。再搅拌时,力道因芜杂的思绪重了许多。
蓝苏忘了。
忘了在越南那座金顶寺庙,用一双刚断的鲜血淋漓的手,救下枪头下的她。
心里涌出一股酸涩,像在草莓蛋糕里咬到一口柠檬。不过,这能怪谁呢?当时枪林弹雨生死一线,蓝苏忙着逃命,怎可能记得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而且,霍烟自己也从未说过。
怪谁呢?
霍烟垂眸,只能怪自己。
胆怯、懦弱、始终不敢敲开那面透明玻璃的自己。
第106章 告白前奏(一)
“兰滨轮渡爆炸案引发广泛关注。今晨, 负责本案的重案组接受采访,透露案情最新进展。经过警方多日连夜查证, 初步锁定嫌疑人,是霍烟的姑姑,霍温霞。”
“据悉,霍温霞目前涉嫌两宗谋杀案。早前,其试图买凶谋杀在私人医院疗养的苏沁,被霍烟阻止后,其怀恨在心,走私炸药并实施谋杀。”
“众说纷纭,有人猜测霍温霞是为了夺取霍家财产。但霍烟已然退出梅艾丽娅, 白手起家,成立莫小苏影视公司。霍温霞无理由在这时候动手。更让人疑惑的,苏沁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为什么也被她列到谋杀名单?看来,豪门争端的背后, 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那段时间, 财经报、娱乐报、兰滨日报, 各大叫得上名字的媒体纷纷对这次惊天动地的谋杀案进行报道。
霍家董事会地动山摇。老爷子连夜罢免霍温霞和霍骏的职位, 由三叔霍衷德接任副总经理,与五叔一同打理梅艾丽娅。至于原本在霍温霞名下的“花开四季”,也交与蒋丹打理。霍烟重回梅艾丽娅董事会, 并不就职,仅是手握与三叔同等的15%股权,在公司一些重大决策上投个票。
并且, 享有一票否决权。
兰滨看守所,等候法庭判刑之前, 霍温霞将一直被关押在此。
探监室,霍烟与蓝苏挨着坐在冰冷的长桌尽头。房间对面的小门,一名狱警守在门口,一个落魄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深蓝色的囚服将整个人笼上一层灰,杂乱的头发用皮绳绑在脑后,失去护理的皮肤暗沉蜡黄,眼睑下方一片青黑,显然入狱之后未有一个好觉,沧桑憔悴。
嗒
坐下时,手铐在桌上碰撞出清脆声响,将室内冻冷了几度。
霍温霞偏着头,盯着霍烟的眼睛狠毒异常,咬牙说:“当初,三哥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就该一把掐死你!”
霍烟微微耸肩:“让你失望了,姑妈。算命的说我能活到八十岁,次次危险,次次都能死里逃生。”
“所以呢?”霍温霞质问,“你今天是来跟我炫耀的?”
“我今天来,是想问你点事情。”霍烟说。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告诉我,我可以让我的律师下手轻点,或许你原本该判死刑,说不定可以无期。”
“你!”
“你,没有选择。”
霍温霞被扼住喉咙,用力抓着手背:“你想问什么?”
霍烟直截了当:“当年抢《黑山》,你也有份?”
霍温霞瞄了眼门口的狱警:“没有。”
“啧。”霍烟对她的隐瞒很不悦。
“我没有动手!”
霍温霞赶紧解释,接着说:
“《黑山》是苏家的传家宝,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我听说苏见鸿要拿去拍卖,所以,整个古董界都动荡了。”
霍烟问:“霍家不做古董,为什么要抢?”
“那幅画本来就是霍家的!”
一言既出,霍烟跟蓝苏皆是一怔。
霍温霞瞪圆了眼睛,缓了口气才接着说:
“在拍卖会上,你爷爷花了九千万,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后来被几个盗墓贼偷了,我们叫人去抢回来,有什么错?”
说到生气处,霍温霞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猩红。盯着霍烟的脸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现在想想,根本就是苏家不想卖画,做了个拍卖会的噱头,又叫人偷回去。苏家、蓝家、曹家,那几个搞古董的狗屁家族,根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霍烟的眼睛一虚,诘问:
“所以,你就叫人去杀苏见鸿,连孩子都不放过?”
“我没有。”
“你没有亲自动手,而是买凶杀人,跟杀我一样。”
“我没有!我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死了的!”
“是么?”
“霍烟”霍温霞顺了好几口气,才又开口,“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当年很多事,我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否则,也没必要等了这么多年,才对苏沁出手。呵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我后半辈子是没指望了。还好,苏家所有人都死了,就剩个植物人,这些都是他们的报应!全死了都不够!”
最后一个字落地,在狭小的室内穿荡出回声。而对面,始终安静坐着的蓝苏却死死瞪着她,似盯着一只兔子,澄黄的眼珠从山洞里缓慢地走出来。
“谁跟你说,苏家人都死了?”
她冷声反问,缓缓从椅子上起来,两手撑着长桌,虎口朝前,上半身前倾,眼神冰冷。
霍温霞被那眼神吓了一跳,生平第一次,她产生了女人本该有的精准直觉:
“你,你是你是谁”
蓝苏没有回答她,只是像豹子踩着老鼠尾巴那样居高临下地盯着长桌对面的人:
“苏家五条人命,还有这么多年你们泼的脏水,霍温霞,这些年你们加注在苏家身上的事,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讨回来。”
那次探监,她们知道了一件事——
当初苏见鸿出事那晚,拿着《黑山》去找霍恺生,实则是为了物归原主。只是在这期间,出现了第三方势力,害死了苏见鸿夫妇,还把苏家大宅烧成灰烬。接着,又去逼问拿到画的霍恺生,拷问至死。
黑色私家车从看守所外扬长而去,左拐转角处,一辆灰色面包车摇上窗户,车内后排,一个中年男人面色阴沉。
驾驶座,司机望着驶远的私家车背影:
“三哥,看来霍烟还是起了疑心。爆炸案,会不会把咱们牵扯进去?”
后座,霍衷德眉间紧锁:“我倒不是担心她们疑心爆炸案,而是疑心当年。”
“当年?”
“让温霞去杀苏沁,这步棋走错了。反而提醒了霍烟,当年那桩惨案,霍家可能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没有证据,她们查不出来,只是蓝苏这个人,有点蹊跷。”
“怎么蹊跷?”
“一个蓝家人,对苏家十几年前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你不觉得奇怪么?去查一下,这个蓝苏,我觉得不对劲。”
黑色的花朵在地狱深处盛放,吸纳飘零的孤魂野鬼,颜色越发深沉——
夜色深沉,气温骤降,半空飘下零星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上庭院。
蓝苏伸手,接了小小的一片,冰晶状的物体在掌心迅速融化成水,与体温一个温度。
嚓嚓
霍烟在夜色中走近,挨着她坐下。
“有心事?”她问。
蓝苏缩在躺椅里,朝她的方向挪了挪,脸颊触碰厚实柔软的羽绒外套,每一颗细胞都觉得舒服,于是就那样惬意地靠在她肩上。
“我想他们了。”
想爸爸和妈妈,想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霍烟的眼眸一动:“嗯,我也想。”
蓝苏苦涩地笑:“感觉,我们俩还挺像的,都是很小就成了孤儿。”
“对。”
“你比我稍微好一点,你有眉欢,你们姐妹俩感情很好。”
霍烟动了一下,将手垫到蓝苏背后,搂过腰肢,再顺着插到她的外套口袋里,这样环抱着她。
“眉欢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嗯?”蓝苏不信,“可你俩关系很好啊。”
霍烟抬起眼帘,望进雪花纷飞的寂静星空,怅然一叹,讲起从前的故事:
“那时候,我刚出事。医生跟我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你知道,这对一个喜欢跳舞的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何况,父亲刚刚惨死。”
蓝苏心里揪着疼:“然后呢?”
“然后,三叔把我从老挝带回霍家,爷爷本来很讨厌我。因为我是私生女,败坏霍家门风。但是看我可怜,就在越南安排了一个住处,让我住在那里。
那时,我没什么活下去的想法,但他们叫人看着我,想死也死不成。就这么苟延残喘过了一年。
那天我生日,路过医院的时候,看到眉欢”
小小的霍眉欢在泥巴堆里玩耍,满脸的泥点子。看到霍烟之后,杏眼划过星辰那样亮了起来,朗声说:
“姐姐你真漂亮!像童话里的公主!”
护工告诉霍眉欢,今天是大姐姐的生日,让她说句生日快乐。
霍眉欢却转身就跑了。
护工说,那孩子的父母前不久才去世,是个孤儿,性格奇怪些也正常,让霍烟别往心里去。
谁知,10分钟后,脏兮兮的霍眉欢却撒丫子又跑了回来。
手里多了一把花。
是从医院后花园偷偷采的,很漂亮的雏菊,每一朵都洋溢着生命力。
“姐姐!生日快乐!”
脸上还是那么多泥点子,脏兮兮的,亮晶晶的,在霍烟心里拨了一下。
“然后,我就收养了她。她记不得自己的生日,我就把捡到她的那天,定成她的生日。刚好也是我的生日。”
霍烟缓慢低吟着讲述着从前,在至暗时刻,遇到治愈她的亲人。
她的音色低沉悠缓,像老电影片尾响起的手风琴,动听且带着绵延远方的故事感。
逐渐地,搭在她肩头的脑袋沉重起来,霍烟迟疑地唤了一声:
“蓝苏?”
肩上的人回答得很慢,鼻音颇重:“嗯”
她睡了,在霍烟的故事声中,半只脚踏进梦乡。
心头似被小猫蹭弄一下,痒痒的,霍烟小心翼翼转身,沉吟道: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凶手,还你父母真相。”
随后,将人打横抱起,折身返回屋中。
她好想蓝苏永远保持这样半梦半醒的样子,会对她产生心理上的依赖,下意识搂住她的脖颈,整个人如猫一样缩进她的怀里。
她不知道的是,怀中之人并未沉睡。只是借着沉睡的理由,才能堂而皇之地拥抱自己最爱的人。
第107章 告白前奏(二)
随着霍温霞入狱, 牵扯出来的当年的惨案,似乎也寻到一点眉目。
只是警方没有翻案, 当年出事又在国外,许多事情处于灰色地带,查起来相当棘手。
私家侦探许悠倒是发来了一些线索:
其一,当年苏家的确拍卖了《黑山》,也如霍温霞所言,老爷子的确出了9千万买下。
其二,《黑山》当年被盗墓贼合伙盗窃之后,的确引发一阵轰动,至于最后画为什么又回到苏见鸿手里, 尚未得知。
其三,霍恺生出事那段时间,三房、四房,乃至蒋丹恰好都不在霍家。
其四,蓝浩天的二女儿蓝舒, 在当年恰好在苏家, 并一同与苏沁坠楼, 失去意识。事后蓝浩天公开表示, 与凶手不共戴天。
其五,苏见鸿出事的那晚,在见到霍恺生之前就已经出车祸身亡。霍恺生下手的几率不大。
“具体的我要再查一下, 但霍总,我提醒你一件事。”
手机里,许悠的声音难得出现一丝担忧。
“什么事?”霍烟问。
“当心自家人。”许悠意图明显。
“你觉得, 当初害死我父亲的,是霍家的人?”
“不排除。”
“理由呢?”
“你比我清楚。”
许悠不喜欢绕圈子, 举了最典型的两个人出来:
“谁会恨你父亲?谁会恨你?蒋丹是你父亲名义上的妻子,但她守了那么多年的活寡,你觉得她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和这个男人跟另一个女人生下的女儿,她什么心情?再有,霍衷德,当年你们出事的时候,他也不在霍家。”
霍烟当即说:“三叔不可能。当年我生死一线,是他救的我。还等我伤情稳定之后,亲自带我回霍家,跟爷爷相认。”
许悠不看感情,只看事实:
“霍衷德排行老三,按照老爷子嫡长子的思想,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继承家业。偏偏那么巧,老大老二都死于非命,而他坐拥霍家最大的产业问心世家,这么多年公司有声有色,你觉得他是省油的灯么?”
一番话撞进霍烟心口,她直觉霍衷德并非恶人,但许悠的猜测,也并非没有可能。
“许女士不愧是最有名的私家侦探,看来这次,我的雇佣金花得很值。大家都觉得,我父亲是苏见鸿害死的,只有你不这么认为。”
许悠嗤笑:“只有蠢人才会把你父亲的死算在苏见鸿头上。”
“霍家所有人似乎都这么想。”
“霍总,霍家在珠宝界做到头把交椅,这么高的地位,这么庞大的体系。你觉得,他们都是傻子么?”
“你的意思是?”
“他们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家出了内鬼。”
嗡——嗡——
大厅的摆钟传来整点报时的声音,为这次的秘密谈话画上句点。
许悠点到为止,说:“好了。这些只是我的推测,目前板上钉钉的证据,就是我前面说的那四条,我会发你邮箱。其他的,所谓内鬼,所谓暗害,你都当我是凭空推测。你要做的,就是等落实到证据之前,离苏家远一点。”
“为什么?”
“为了应付你们家里那些蠢人,让他们以为,你也觉得是苏家害死你父亲的啊。否则,一旦暴露你的疑心,就不是一场爆炸案那么简单了。”
霍烟沉重地点了下头:“好,辛苦了。”
一时爆发的线索链让霍烟思绪芜杂。
一副十几年前价值9千万的《黑山》引发的血案,究竟谁才是幕后推手?
谁恨苏见鸿?
恐怕,也只有霍家。9千万的藏品不翼而飞,转手回到了苏见鸿手中,任谁都会觉得是场骗局。甚至,可能是老爷子叫人抢回《黑山》的时候,一气之下,灭苏家满门。
难怪,老爷子这么恨苏家。大概除了间接害死霍恺生,还有当年那笔9千万的账吧。
许悠说得对,不想暴露她的疑心,就要假装跟霍家人一样,怨恨苏家。
起码,蓝苏的身份,千万不能曝光。
可这场跨越三代人的较量,有时怕什么,偏偏就要来什么。
次日一早,一则爆炸性新闻横空出世,将互联网轰了个底朝天——
“知情人士爆料,凭《刀锋》出道的女演员蓝苏,实际是当年‘苏氏惨案’的幸存者。其真实身份并非古董大亨蓝浩天的女儿,而是丹青大师苏见鸿的遗孤。”
“蓝苏为什么隐姓埋名?为什么假冒蓝家二小姐?真正的蓝二小姐又在哪里?去年蓝家与霍家浩浩荡荡的联姻,是否有骗婚行为?”
“不难理解,为什么之前苏沁出事,蓝苏那么着急。还用自己拍电影的第一笔片酬,用作苏沁的治疗费。原来,并非友情,而是亲情。”
近段时间,围绕蓝苏与霍烟二人的话题太多,媒体本就格外关注。如今又有猛料,自然争相报道。
随着热搜发酵,蓝霍两家大宅、公司门口都围满了人。
霍家那边闭门不出,不予回应。蓝浩天这边被记者追问多次,终于松了口:
“是,蓝苏的确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当年,她们家出事,我跟她爸爸又是认识很多年的好朋友,所以我就收养了她。苏家一共三个女儿,包括苏沁,我都带了回来。见鸿是我的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女儿,沦落成孤儿这些年没有对外公布,是想保护蓝苏,不想让大家反复在她面前提起当年的事情。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说,这么多年,我完全把蓝苏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养,我问心无愧!”
一番话出口,既给了记者想听的答案,又将自己的形象树立成伟大慈悲的圣父,一举两得。
枪口,自然指到了蓝苏头上。
霍烟住所,老爷子带着老宅的人浩荡闯入。
保镖把围在门口的记者赶走,齐刷刷站了一整排。杜阿笙本想动手,但接到霍烟的眼神,让手下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在别墅外等着,如果里面发生冲突,就算死也要先把霍烟和蓝苏救出来。
大厅,青天白日的阳光似乎照不进室内,无端端笼上一层阴黑。
在阴黑之间,老爷子的脸色格外凝重,两手杵着拐杖坐上真皮沙发,盯着坐在茶几对面的沉默不语的蓝苏。
“苏小姐,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蓝苏两手交握着放在身前,大拇指的指甲抠进另一只手的掌心,没有说话。
霍烟帮忙:“爷爷,这里面有误会,蓝浩天心术不正,不能信他的一面——”
“——你闭嘴!”
老爷子怒斥,压着急腾腾焚烧的怒火,接着质问蓝苏:
“你父亲当年自作自受,自己死了不说,还害死了我儿子。现在你改头换面,又盯上了我孙女。你们苏家,还真是阴魂不散,一定要搞垮霍家是不是!”
怒吼如雷霆直下,蓝苏在掌心抠出几个血窝,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竭力平静着说:
“爷爷,之前没有坦白身份,我很抱歉。但,我跟阿烟结婚,没有想要害她。更没有想过,借着她去害霍家。”
“你还没有害她?”
老爷子反问,太阳穴凸起的青筋一抖一抖地跳:
“她跟温霞反目,不是因为你?她从梅艾丽娅离职,去做一个破影视公司,不是因为你?我整个霍家,死的死,伤的伤,坐牢的坐牢,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是因为你?!”
蓝苏语噎,一时间无法反驳。这么想来,霍烟在跟她结婚之后,从前稳定高傲的生活,的确出现了很多变故。
正当她思索,老爷子旁边的律师掏出一个文件袋,将里面的A4纸抽了出来,推到蓝苏与霍烟面前:
“苏小姐,霍总,这是离婚协议书,请你们尽快签字。”
轰!
蓝苏心口巨响,瞳孔狠狠一震:
“离婚?”
老爷子的眼睛里全是刀:“我不可能让小烟跟苏家的人在一起。”
律师补充:“苏小姐,我劝您尽快签字。毕竟,您这个情况,如果我们起诉你骗婚,胜诉的概率基本是百分百。您现在也是公众人物,应该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您说对么?”
霍烟抓着轮椅扶手的手几乎痉挛:
“爷爷,这件事可以再商量。”
老爷子却主意已定:
“小烟,你是霍家这一辈里最有能力的人。不要因为所谓的感情,忘记你父亲的仇恨。”
霍烟喉咙梗塞,试图从生意和产业的角度劝老爷子放弃这个荒谬的念头。但,还没等她开口,蓝苏便拿过那张轻飘飘的纸,在右下角的落款签下自己的名字。
洋洋洒洒,痛痛快快。
“婚姻是场交易。”这是霍烟教她的,签字笔重新扣上,“爷爷既然觉得这交易做不了,那解约就是了。”
见蓝苏配合,老爷子的表情终于松缓几分。来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蓝苏态度坚决。如今痛快解决,他的心便也落了下去。
“苏小姐,我给你两天搬家。两天之内,把你自己的东西,还有苏沁,一起搬出去。”
蓝苏表情麻木:“没问题。”
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霍烟却如石头一般僵化在原地。
昨天,她还想着,等苏家的事情水落石出,她就向蓝苏表白。因为那时,蓝苏症结多年的心病根除,便能心无旁骛、没有任何杂念地考虑她的感情。
今天,蓝苏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连条款都没看,财产分割也不在意,跟完成任务一样,在那张堪比死神令的纸上签下了名字。
蓝苏对她一点留念都没有。
就像她处理的任何一场只跟金钱挂钩的交易一样。
那晚,霍烟喝醉了。
那是哪怕连艾厘都没见过的醉状。
那个孤傲的、不可一世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霍烟,在喝醉之后委屈巴巴地抱着蓝苏的腰,耳朵贴着她的小腹,啜泣着说:
“苏苏,婚姻不是交易。”
终于,她打破了那面隔阂在二人之间的玻璃。
第108章 告白(一)
问心世家, 总经理办公室。
霍衷德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前,手机贴耳:
“继续盯着, 有什么跟我汇报。”
对面说好,这通电话才终于挂断。
办公桌对面,站着一个黑衣西装的男人,年纪三十出头,腮边挂着时间久远的刀疤。
“三哥。”陈六问,“我不大明白。”
“不明白什么?”霍衷德把手机扔桌上。
“霍烟跟蓝苏不离婚,好像并不影响我们。离了之后,霍烟要是找到家世更好的人结婚,把梅艾丽娅做大, 那时,您的地位恐怕才会受影响。”
霍衷德对他的疑问不满意,啧了一下,“小六,你跟了我这么久。我应该教过你, 眼睛往前看之前, 得先往后看。”
“三哥的意思是”
“我曝光了蓝苏的身份,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 她是苏家人,是当初害死二哥的苏家人。如果霍烟不离婚,就说明, 她知道她父亲的死跟苏家没有关系,甚至跟古董圈子都没有关系。范围一缩小,你觉得, 她该怀疑谁?”
醍醐灌顶,陈六终于明白:“三哥是怕, 霍烟对我们起疑?”
霍衷德这才满意地眨了下眼皮:“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她们已经签了离婚协议。”
陈六谄媚:“这样一来,等老爷子两腿一蹬,以后,霍家就是三哥您的了。”——
兰滨市南方的别墅区位于河水入海的交界处,往东能看河,往南能看海。
风水宝地,视野辽阔。
而那天,却让住在80号别墅的人,如何也辽阔不起来。
霍眉欢的新书反响不错,出版社帮她办了个签售会,这两日出差,家里除了佣人,只有蓝苏跟霍烟。
在房间里收拾了一整晚的行李,发现东西并不多,一个箱子便能装下。
或许,不用等两天,明天一早她就能走。
只是要找个稍微宽阔些的房子,好安置苏沁。
小兰眼泪汪汪地塞给她一封信,里面记录了跟营养师一起制定的食谱,让蓝苏以后自己一个人生活,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艾厘也留了房子的钥匙,还有一个霍烟关系网的联系方式,以后若有用得上的,她们一定跟现在一样随叫随到。
所有人都不舍,除了霍烟。
蓝苏把行李箱立着推到门边,靠着厚实的门板,脊骨抵得生疼。
其实,离婚也挺好的。
起码,她不用每天担惊受怕,担心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喜欢被侦破,担心自己做错什么事情影响霍烟帮父亲翻案,担心自己的艺人身份给霍烟造成不好的负面影响,耽误她的生意。
霍烟从第一天见面就告诉她,婚姻是一笔交易。
能赚钱,这买卖才能往下做。
如今她们继续在一起,霍烟顾着她苏家人的身份,许多事情做起来束手束脚。一直赤字,任谁都知道不能往下做。
而且,苏家遗孤,这个身份轻飘飘,空落落,对霍烟的公司没有半点帮助。
叩叩!
她轻轻敲开霍烟的房门,想着,毕竟住在一起一年多,要走了,也得自己亲手画上这个句号。
门板推开的时候,蓝苏就后悔了。不是后悔敲门,而是后悔,下午的时候干嘛冲动,一下子就签了离婚协议。
霍烟喝醉了。
窝在单人沙发里,黑衬衫、黑长裤,一条腿盘在坐垫下,一条腿伸直踩地,脚上没穿鞋,光溜溜踩在地毯上,整个人斜斜地靠在沙发扶手上,脑袋歪歪倒倒,栗色的长发披散,遮去一半容颜。
心头的肉被搅拌机翻绞着,蓝苏手指一颤。
“阿烟。”
她轻声唤。
她爱霍烟,爱昔日在成堆的媒体话筒前挥斥方遒的她,爱如今因为力不从心醉酒落魄的她。爱在黑夜里开车前来给她巨大怀抱的她,爱奋不顾身从火海抢画,自己疼得半死,却献宝一般把画捧上来的她。
偏偏,这些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阿烟不爱她。
阿烟对她,只是普通的礼貌,再加上商业合作伙伴的维护。
没有爱情。
前几日听的那首《暗恋是一个人的事》蓦然回响在耳边。往昔她与霍烟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也浮现眼前——
[你大概是个盲人,看不到我嬉笑里的诚恳。
都怪我孤陋寡闻,错把你的礼貌当做认真。]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炉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想我是个哑巴,说不出万分之一句谎话。
不怪你隔着时差,只把我当做你的路人甲。]
——“蓝苏,除了生日快乐,你是不是还有话跟我说?”
——“没有。”
[像若无其事,又像孤注一掷。
要怎么启齿,这深藏的心事。]
“——别人出事我都不会不管,何况你是我是我名义上的太太。”
她迈脚上去,单膝跪地,将一旁的拖鞋帮霍烟穿上。
霍烟的脚踝很细,没用力时,踝骨虽不似那晚出事那样分裂成两瓣,却也小小的,透着一股脆弱的病态。
“阿烟。”
蓝苏把她手里的酒瓶偷偷拿掉,放圆形茶几上,然后抬手,轻柔地帮她拨开脸上的头发,拢到耳后。
“庄医生说了,你的体质不好,不能喝酒。”
听到声音,霍烟迟钝地把眼帘掀开一条缝隙,目光迷蒙,花了整整5秒的时间才把人看清。
“苏苏。”她轻唤,深情却胆怯。
蓝苏抿了一下唇:“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不用营业,你就跟平常一样,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说着,她意识到霍烟的眼神太过缱绻,再对视下去,她必定心神大乱,于是别开目光,转而说:
“你说你,干嘛喝这么多呢?虽然被老爷子逼着离婚,让你觉得很束缚,很不喜欢。但,从长远来看,离婚,对你的事业应该挺有帮助的。人生那么长,以后,你肯定还会结婚。如果,你之后遇到喜欢的人,或者不喜欢,但是可以帮你的生意更上一层楼的人,你能幸福,我也会为你开心的。”
就是,我自己不那么开心。
“我扶你去床上睡吧,手给我。”
喝醉的霍烟很听话,蓝苏让她把手给她,她就真的乖乖伸起手来,顺着蓝苏的胳膊横搭在她的肩上,整个人被扶起。
然则,坐到床上之后,交握的手却迟迟不肯松开,抬眼望着蓝苏,眸底泛红:
“我不开心。”
“怎么不开心?”
“你说的话,让我不开心。”
蓝苏自责,刚刚那番话,好像是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但,这都是霍烟一直以来的处理方式。她只是说出来了而已。
“一生那么长,哪能每天都开心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而且,爷爷那么恨苏家,不离婚的话,之后你在霍家的确没办法立足。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明天走之前,我亲自下厨,最后给你做一次——唔!”
安慰的话没说完,身体就被猛地一拉,随即天翻地覆,后背重重砸上床垫,一具温热娇软的身体压了上来。
“唔——阿,阿烟,你放——呜嗯!”
嘴唇被用力堵住,好不容易扭头挣开,又被更大的力道噙住,像要把她整块肉生生咬下来似的。
跟那次一样,那次在泰国遇袭,霍烟也是这样宣誓主权,用一个泯灭人权的窒息的吻,告诉她,在霍家,她蓝苏只能乖乖听话,不准动歪心思。
又来了,一模一样的霸道的吻。
甚至比那次还要用力,蓝苏疼得沁出泪花,口腔蔓开浓郁的血腥。
“唔嗯!”
用力掐了一下这人后颈的穴位,变态的吻才终于吃痛停止。蓝苏用力把人推开,仓皇地缓了一口气,驱散眼前的金星后快速起身。
“你疯了!”
蓝苏生气,对着床上一滩烂泥的人咒骂。
“你这个人,你不懂什么是感情就算了!接吻你也不懂吗?接吻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情。不是你宣誓主权的工具,不是——”
骂到一半,骂不下去了。
因为霍烟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偏过头,看向她时,满目泪光。
滕然就气不起来了。
手无意义地在半空抬了两下:“你,你哭什么?”
分明她才是被强吻的那个,怎么搞得像是她欺负霍烟一样?
“要哭也该我哭才对。”
而且,霍烟那么骄傲,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怎么会哭?
但事实就是,霍烟的确落泪了。不是因为所谓的“被老爷子束缚”,而是因为——
“可不可以不要走?”
蓝苏猛然一震,她万万想不到,霍烟情绪失控是因为自己:
“你说什么?”
霍烟从床边坐起,拉着她的手把她拖回去,两手扎实地环住她的腰,耳朵贴着柔软的小腹,呢喃着乞求:
“苏苏,婚姻不是交易。”
轰隆——
这下,蓝苏脑子里瞬间炸开了花。
她听清楚了,确确实实,明明白白,霍烟又叫她苏苏。并且,认真、卑微、诚挚地在挽留她。
“你,你说什么你?你喝醉了。”
大脑飞快转动,却跟搅拌机里糊满了胶水,怎么转也转不动。眼睛一垂,只能瞧见这人栗色的发顶,几根凌乱的发丝杂乱横陈在顶部,有些狼狈。
“我没醉”霍烟哽咽着抗议。
“你就是醉了!你,你平时从来不会这么说话!”蓝苏推她的肩,推不动。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那,那等你酒醒了再说。你现在脑子不清醒,说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
蓝苏手忙脚乱,用更大的力气推她的肩膀,却又担心把这人捏疼,只能任凭她抱着她的腰,小腹柔软的肉被脑袋蹭弄着,脑中一塌糊涂,紧接着,就听到一声用尽无限柔情的:
“我爱你。”
第109章 告白(二)
“我爱你。”
听到这话, 蓝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搭在肩上的手指猛然一颤, 粉色的指甲在室内灯光下反射出莹润的色泽,颤抖着抬起,又胆怯着重新握上硌手的肩,隔着单薄的黑衬衫布料,反复摩擦着锁骨外侧凸起的骨头。
“你说什么?”她必须再确认一次。
这次,霍烟像做错事似的,松开紧紧搂住的腰肢,仰头,目光直勾勾看进蓝苏眸底, 澄澈如星。
“我爱你。爱得要疯掉了。”
“你知道我是谁么?就乱说。”蓝苏低头看她,还是不敢相信。
“你是苏苏。”霍烟目光笃定。
“霍烟”
“你叫我阿烟。”
“为什么?”
“你每次这么叫我,我会一直开心一整晚。”
“你别说了。”
“为什么?”
“你这么说,我会当真的。”
霍烟喝醉之后的脑回路很是迟钝,把蓝苏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四五遍, 才知道她担心的真假是什么。
于是眼神越发认真:
“可这就是真的。我爱你, 阿烟爱苏苏。”
庞然蜜糖砸中心窝, 溢出浓稠甜腻的液体, 一汩接着一汩,绵延不绝。
蓝苏终于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似飘零的羽毛骤然飞上云朵, 随着春风一起去到远处。
缓缓在霍烟身旁坐下,床垫轻微一沉,扬起的唇角被理智压下, 笑意却涌出眼底:
“有多爱?”她问。
霍烟迟钝地瞧着她,混血的眼睛里满是流光:
“很爱。”
蓝苏又问:“那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我一直都不知道, 还笨蛋地以为,你不喜欢我。”
趁酒后吐真言,她要多问点东西出来。
霍烟却瞄见了她流血的唇,单手捧起她的脸庞,关切地问:
“流血了?谁弄的?你告诉我,我把他腿卸下来。”
蓝苏满头黑线:“我自己不小心。”
不小心被眼前这只大金毛啃了。
然后追问:
“你还没告诉我,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跟我说?”
霍烟有问必答,且遵从本心,毫无隐瞒:
“我怕。”
“怕什么?”
“怕你不喜欢我。然后疏远、避嫌,连基本的客套都不行了。”
蓝苏心中感慨。喜欢与生俱来一股谨慎,因为爱,所以小心翼翼,似乎每天的风向都会成为关系的评估指标,生恐一个处理不当,被对方厌恶,让原本还可以一起说说话,谈谈心的关系崩裂,一刀两断。
上半身前倾,轻柔地拥住霍烟,下巴搁在她肩上,自嘲说:
“我们两个,都是超级大笨蛋。”
霍烟贪婪地抱着她,用尽全力:“我是笨蛋,苏苏不是。”
蓝苏被她的言论逗笑:“呵那我是什么?”
霍烟想了一下,嗓音骤低,多出几分严肃:
“你是我的公主。”
早前,蓝苏喝醉那夜,不肯回家,她曾经质问霍烟:“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霍烟宽容温和地抱着她,说:“因为,你是我的公主。”
这事蓝苏断片了,不记得。所以,当她第一次从霍烟口中听到这话时,心尖软软的,整个人融化在霍烟怀里,真真切切,感受到霍烟真的很爱她。
深爱。
“好了。”
轻拍两下这人的肩胛骨,示意松手,然后问:
“公主带你去洗漱行么?又是喝酒又是掉眼泪的,脏兮兮的。”
拉着这人的手起身,这人却呆呆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干嘛?”蓝苏回头问。
结果这人煞有介事地拧起眉毛,问:
“嘴巴怎么受伤了?谁弄的?我把他腿卸下来!”
蓝苏:“”
那面隔阂二人的透明玻璃装了电网,每每她想要尝试触碰,却怕那强烈霸道的电流,稍微靠近便会撤手。
等好不容易再鼓起百分之九十九的勇气,却在临门一脚,被那百分之一的胆怯吓退。
长此以往,互相折磨。
可当某人不顾一切冲向电网时,却发现,压根没有电流,更加没有玻璃。那处透明的通道,对方早已为她打开大门,敞开拥抱,回应她同样强烈的爱——
年底的气温稍稍有些回暖,从负变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入兰滨市,斜斜地倾泻一道金黄,被山头的枝叶茂密的水杉过滤成一束一束细小的光线,丝丝缕缕地蔓向兰滨河,飞跃粼粼河面,亲吻河边那栋别墅二层,朝东的那面落地窗。
防弹玻璃窗的视线被窗帘阻挡,从外望去,只见一片深色的幕布,似踏入了舞台剧的后台,掀开幕布之后,方才看到舞台上演的甜蜜爱情歌剧。
主卧大床上,霍烟是口干渴醒的。
宿醉的不适让她口干舌燥,脑仁疼地像有根筋在抽搐。可当她坐起,彻底苏醒,脑中却狠狠轰了一声。
左看,右看,不见蓝苏。
昨天发生了什么?
老爷子浩浩荡荡带人来逼她们离婚,蓝苏痛快签了字,她也签了。但蓝苏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折身就去收拾行李。她却跟世界末日似的,喝了一夜的酒。
“蓝苏!”
已经走了吗?
她从床上跳起,匆匆穿好拖鞋下楼,期间被地毯绊了一下,踉跄后火速站稳,迅速朝楼梯冲去,打仗一般。
“艾厘,艾厘?”
艾厘正在跟小兰校准智能冰箱的温度,闻声抬头:
“霍总,早。”
“蓝苏呢?”霍烟问得着急。
“蓝小姐去工作室了,说今天有个采访。”
“一个人去的?”
“嗯,江颖在公司等她。”
“她有没有带其他东西?”
艾厘跟了霍烟很多年,早就看出霍烟对蓝苏的感情非同一般,更别提,昨夜这人还喝醉了酒。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霍烟在担心什么。
“放心,霍总。蓝小姐没带行李。她说了,晚上会回来吃饭。”
毕竟,老爷子给了两天的时间。
霍烟这才松了口气,从肺脏吐出一口浑浊的气体,脑中却闪过白光,闪现几个破碎的画面。
——我爱你,爱得要疯掉了。
——阿烟爱苏苏。
——你是我的公主。
咔!
搭着楼梯扶手的手指骤然攥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发白,指尖微颤——
她昨天都干了什么?
趁着喝醉装疯卖傻,告诉蓝苏,她喜欢她?
不不不,霍烟,你是一个思想成熟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不会做这种事。这种失智、蠢笨、无法控制事态走向的愚蠢举动。
猛烈晃了两下头,酸痛感稍减,记忆却没能恢复更多,反反复复,还是那死皮赖脸的三句。
——我爱你,爱得要疯掉了。
——阿烟爱苏苏。
——你是我的公主。
世界上最恐怖的,莫过于醉酒断片,却又没完全断。混沌的脑子能时而闪过几帧破碎的画面,提醒自己,喝醉之后到底有多愚蠢。
她说了真的说了
告诉蓝苏,自己这个自诩只对生意感兴趣的所谓商人,冠冕堂皇地好像凌驾于一切感情之上的人,一直对她有非分之想。
还是在离婚协议上签完字说的。
谁会信?
蓝苏什么反应?
又狠晃了两下脑袋,栗色头发晃出残影,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该不会彻底逃走,趁着离婚再也不回来了?
不,不会的,她行李都没拿,房子也没找,怎可能一去不回?
霍烟凭着宿醉的脑子勉强冷静下来,顺着楼梯下去,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捯饬冰箱的二人,轻咳两声:
“蓝苏今天,做哪家的采访?”
艾厘抬了下眼镜,如实说:“是曼姐的,好像是有声采访,不露脸,就在曼姐他们公司。”
霍烟点头,抬手也去推眼镜,才发现刚才下楼着急,鼻梁上空空如也。抬起的手瞬间笨拙起来,骑虎难下地随意挥了两下,啪一声落回裤腿。
“我刚好找董曼有点事,你准备一下车。”
艾厘不露山水地点头:“好。那先吃点东西吧?蓝小姐这会儿估计刚到工作室。”
霍烟嗯了一声:“好。”
随后折身上楼,冲进浴室,风卷残云地洗漱。
仲夏的雨滂沱激烈,洋洋洒洒在镜湖下了一整晚。天亮过后,雨势渐歇,湖面回归安宁,平滑地映照出蓝天白云,似乎风和日丽,什么也没发生。
但她想看看,昨夜被雨点袭击的湖面是怎样激烈动人。故而,又发动一场暴雨。
这次,她要好好看清楚。
第110章 清醒的告白(一)
董曼, 一意传媒成立以来最年轻的新闻总监。
而今天,她要采访的对象, 是今年电影圈杀出重围的新人,又在最近的轮渡爆炸风波中生死一线的,蓝苏。
“蓝小姐感冒了么?”
董曼走进采访室,蓝苏已经在落地窗边的高脚椅上坐好。
蓝苏摸了下脸上的口罩,心虚解释说:
“噢,对的。”
说完,故作虚弱地咳嗽两声,补充一句:
“不影响采访吧?”
董曼让助理端上两杯热茶,大方地坐上圆桌对面的高脚凳。
“不影响, 这次是文字采访,不用出境。采访的内容,除了之前发给您的问题,过程中我也会根据实际情况,顺着跟你聊一聊。您要是准备好了, 我们就开始。”
蓝苏坐正身体:“可以开始了。”
“放轻松点, 蓝小姐。”董曼把花茶杯往前推了一截, “我们不是央视, 采访很随性的。就我的经验来看,轻松的状态下,更能交谈出好的采访稿。你当我是你的朋友, 正常聊天那样。”
蓝苏深呼吸来了一口气:“好。”
于是,董曼开始,只是没按照事先给的问题来, 而是从日常聊起:
“刚进门的时候,看你在笑, 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连口罩都挡不住的笑意,在善于伪装的明星身上实属罕见。
蓝苏愣了一下,点头:“嗯。”
昨夜整晚未眠,躺在霍烟身边一直盯着那张姣好的睡颜到天亮,到现在都不觉得累。
“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吗?”
“就是发生了一些很开心的事情。”
“跟霍烟有关?”
“嗯。”
董曼跟霍烟合作多年,脾性也摸得出一二。本着朋友的分寸感,她没有往下问到底是什么事情,只说:
“好,那你们的闺房秘事我就不打听了。不过我很欣慰,因为看起来你们的心情恢复得不错。经过上次轮渡爆炸之后,我以为你们会低迷一段时间。”
不声不响地,把话题引到采访正题上来。
蓝苏抿了下唇:
“其实也影响了。那几晚,我跟阿烟都睡不好。但是做噩梦醒来,看到她躺在旁边,什么事都没有,就可以继续睡了。”
“你们互相是对方的安神剂?”
“算是吧。”
“前两天,莫小苏拿下了《大汉王朝》,这是一部大制作,有人说,霍烟这步棋是铤而走险,你怎么看?”
“她投资之前也犹豫了一下,毕竟体量很大。但是我也看过剧本,也见过导演,整体的班底都是非常不错的。就支持她去做了。”
“她投资会咨询你的意见?”
“会。毕竟我也算业内了,虽然经验不多,但多个人,多个想法。”
“你会参演么?”
“不会。我马上要进组《乘风》,这个昨晚刚官宣的。”
“我看到了,看定妆造型,你这次演的是位女将军?”
“嗯,她是一位生活在古代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走。跟董曼说的一样,整个过程就像老朋友聊天,没什么压迫感。
原本计划三小时的采访,不到两个小时就拿到了足够的内容。而蓝苏奇怪的,是董曼并没有事前沟通的最后一系列问题——
“你本名真的姓苏吗?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年在蓝家寄人篱下的生活过得如何?”
这些,董曼都没问。
“董小姐。”蓝苏迟疑着将人叫住。
“怎么了?”
“最后几个问题你还没问。”
董曼的眉梢微动,喝水的动作慢了下来,放下还剩一半的花茶玻璃杯,浅笑:
“那是助理临时加上去的。当初拟定采访你的时候,没有那些。”
蓝苏有点诧异:“这件事最近一直在热搜上,我以为你们会很想问。”
董曼纠正:“是观众很想知道,而不是我想问。”
“所以,要接着录吗?”
“不用,今天的内容已经够了。”
看着蓝苏欲言又止的样子,董曼心里生出一股关爱,很奇怪,她有点理解霍烟,蓝苏身上确实有一种坚韧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的魔力。
“于私,我不想逼问当事人不想说的事情。于公,做新闻呢,除了实时性,还有一点很重要。”于是她解释。
“什么?”蓝苏问。
“保持新鲜感。换言之,不要一次性地把底牌亮给观众。”顿了顿,补充道,“我今天采访到的,是一个刚踏入电影圈就大放异彩的新人。她刚经历过生死,却依然热爱着生命,努力、上进、诚恳、刻苦,用蓬勃的活力去做她的事业。灵魂是你最好的资本,跟你姓什么无关。至于你的姓氏呢大众越想知道,你就越得吊足胃口。一次性全都交代了,多没意思?”
那是第一次,蓝苏感受到新闻这个行业的运筹。
外界传闻,董曼身材性感,音如天籁,是傍上了高层的后台平步青云。可仅仅一次采访,蓝苏便体会到,她为什么年纪轻轻能够做上一意传媒的新闻总监。
“我知道了,谢谢。”
“不过,”董曼煞有介事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个原因。”
“什么?”
“霍烟在等你。”
叮!
脑中的风铃被春风拨弄出清脆的声响,风声遥遥远去,在湖面吹开数层涟漪。
口罩下的唇潜意识扬起,眼眸一弯,溢出蜜糖。
霍烟跟董曼是多年的朋友,什么该发,什么该藏,她比霍烟本人还清楚。
如今网上,对蓝苏是苏家人的消息讨论不休,有的说,蓝苏的身世真惨。有的说,霍烟会因为被骗婚跟蓝苏离婚。还有的甚至说,蓝苏是从古代穿越来顶替蓝二小姐的第三世界的人。
故而,霍烟来时,她安排了一间最隐秘的会客室。
进屋时,霍烟正坐在轮椅上沉思,栗色的长发没有绑缚,自然散漫地披垂着,发梢搭在胸前,两手在大腿上揉弄着什么,仔细一看,仅仅是交缠在一起的大拇指。
“你怎么来了?”蓝苏关门的动作有点迟疑。
霍烟转头,眼神些微躲闪:
“噢”
措辞了一下,“我来接你。”
蓝苏不悦地在口罩下努了努嘴:“你不怕被老宅的人知道?”
“他们不知道。”
“万一呢?”
霍烟被这个问题难倒,眼睫一垂,透着几分无助:
“我想不了那么多。”
蓝苏站在门边没过去,手挂在身后的门把上,身体一退,后背靠上门板,问:
“那你在想什么?”
霍烟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尽管还是坐着,但大拇指纠缠的力道明显大了起来,几乎把关节抠破皮。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委实没有必要再藏着。心一横,鼓足力气说:
“昨晚我喝醉了,好像说了很多话。”
她岿然坐在那里,外人一看,只觉得疏远、强大、霸道,不可接近。可蓝苏最看到完全另一个极端的东西——怯懦、犹疑、不自信。
霍烟也有这样的时候。
蓝苏忍着笑,靠在门边,静静欣赏这一幕世界名画,目光落上侧面高挺的鼻梁。
“然后呢?”
霍烟心里越发不安,混血的面庞佯装出岿然不动的镇定,只是深陷的眼窝划过的那丝一闪而过的拘谨,暴露了她的内心。
她强装轻松,用事先排练无数遍的平静语气问:
“除了那些话,我没做什么冲动的事吧?”
口罩下方的唇角沉下,笑不出来了。
怎么?这是一个晚上过去,想赖账了?
什么叫“除了那些话”?
那些话不重要么?那些哭哭啼啼委屈巴巴生怕自己被抛弃的话,不重要么?
还有,什么叫“没做什么冲动的事”?
突然袭击的告白,这不冲动?
洗漱完嚷嚷着不想睡觉,非要蓝苏给她画肖像画,这不冲动?
非要蓝苏穿她的睡衣,说这样可以让蓝苏染上她的味道,这不冲动?
还有——
蓝苏怒然扯下口罩,露出嘴唇,下方的唇瓣右侧高高肿起,隐约还能看到牙印形状的伤口,质问:
“你觉得呢?”
第111章 清醒的告白(二)
“你觉得呢?”
十平米的狭小空间里, 一个靠着门,一个坐在正中央的桌前, 距离不过两米。
下唇的唇瓣高高肿起,鼓起玫瑰花瓣的弧度,内侧的伤口似用红笔画的一条线,扎眼地提醒霍烟,昨晚犯下的荒唐错误。
搭在大腿上的手痉挛地蜷起,抓着灰橘衬衫的衣角,甲床发白。
霍烟生性便冷,没几件暖色的衣服。今天特意从衣柜最里层翻出这件灰橘衬衫,是因为想着心理学家说, 暖色系比较能引起人的好感。她不记得蓝苏昨晚的回应,可能很高兴,也可能很厌恶她没有边界感的告白。
怎样都好,两人之间乱成毛线的关系,她今天总得捋清楚。
鞋底伸出轮椅的脚踏板, 踩到地面, 整个人缓缓站起, 眼中愧意深重。
“对不起。”她道歉。
蓝苏重新戴上口罩, 嘀咕埋怨:“道歉干什么,反正你喝醉了,我又不会跟你计较。”
霍烟咬了下口腔内壁, “那也不能趁机欺负你。”
蓝苏故意说:“没什么区别。你清醒的时候也欺负过我,只是没有把嘴咬破而已。”
加湿器无声地喷吐着白色雾气,将人影轮廓蒙上一层细腻的水雾, 朦朦胧胧。
“泰国那次,确实是我冲动了。”霍烟愧意更深。
“所以, 你欺负人的标志,就是咬别人的嘴。”闷闷的声音从口罩底下传来。
“抱歉。”
“除了道歉,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么?”
“我”
“要昨晚是别人,你也会这样么?”
“不会。”
“我不信。”
“真的。”
“你跟我说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生意人。”
“我发誓。”
“还有那些随口就发誓的人。”
“我”
霍烟那副谈判专家的精明大脑通路被酒精麻痹了一整晚尚未启动,尤其,如今眼前的,是她最珍惜,最害怕失去的人。
沉默的神女之手在空气中拨动琴弦,丝丝缕缕,涓涓细流,声波宛如水波一般朝四面漾开,飘入心海。
浓密的睫羽垂下,遮住深邃无助的眼眸,霍烟的舌根动了一动,忏悔说:
“昨晚的事情,我只记得一点点。”
蓝苏软硬不吃:“一点点是多少?”
“我对你说了一些越界的话。”
——我爱你,爱得要疯掉了。
——阿烟爱苏苏。
——你是我的公主。
“所以呢?”口罩里的唇角扬起。
“所以,我想知道,你怎么想?”霍烟试探着问。
“霍烟。”
唇角扬起的弧度下沉,蓝苏盯着她,却只见垂下的睫羽,于是质问:
“你清醒的时候,跟喝醉了是两个人么?”
一个那么大胆,一个却那么怯懦。
霍烟吸了一口气,解释:“曾经,我拥有过很多东西,也失去过很多东西。每次,当我觉得已经抓到的时候,就会发现,那只是石破天惊的一场梦。所以,我不敢主动去抓。”
她抓到过什么呢?
抓到过一整年的亲情,转头,父亲就死于非命。
抓到过古典舞一等奖的殊荣,一朝风云,双腿残疾,就算能够站立,后半生也不能再跳舞。
差点抓到过近在咫尺的蓝苏,当她连告白的日子都定好的时候,离婚协议扑面飞来。
蓝苏知道她的顾虑,也心疼她前半生的遭遇,往前一步,话语恳切:
“我知道你从前很难,可是我也说过,我可以做你的炉子。”
这次,霍烟的话语却无比坚定:
“你不是炉子。”
嚓
心里的气球泄了气,从半空摇摇欲坠,最后彻底瘪平,表皮皱成一缕一缕的褶皱。
蓝苏的眼帘半垂,怔怔道:
“呵,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自以为是可以温暖你呢。虽然我也很胆小,但我私心,总想你比我勇敢一点。都已经这个地步了,你要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的话,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风神顺着山岗往上,风速越往上越慢,却在翻过山巅的瞬间,一泻千里。拨弄琴弦的神女的手指须臾间加速,音符飞快跳跃着,跳上花瓣,蹦上树梢,花香四散而去。
蓝苏转身欲走,刚旋动把手,门板就被后方伸上来的一只手摁住,纹丝不动。
那手肤色瓷白,手指修长匀称,没一丝赘肉,如修竹般撑在门板上,因为用力过度,指尖的甲床与指甲融为一色,惨白。
“苏苏。”
霍烟唤她,声音极轻。
温暖的体温从身后传来,香兰的气息萦绕在耳廓,蔓延到鼻尖,渗进体内血管。蓝苏垂眸,额发遮住眼睫,眼睫遮住目光,开门的手霎时失去力气,只是搭在门把上。
“干什么。”嗫嚅着反问。
两抹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立在门边,霍烟往前半步,贴上蓝苏的后背,手从腰际绕着伸到身前,嗅着发香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我现在才跟你说,我爱你。会不会太晚?”
清醒与醉酒两种状态下的告白截然不同。
醉酒时朦胧、冲动、黏糊,有种过完今天不过明天的荒诞的美好。
清醒时严肃、真挚、果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从内心深处迸发,字句珠玑,而非玩笑。
视野漫上一层水雾,蓝苏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听不清。”
霍烟收紧环在腰间的手臂,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说:
“我爱你。现在拿把刀,在我心脏上面刻字,也不会比我的爱更深了。”
深埋进颈窝,想就这样抱着蓝苏一直到世界末日,那一刻,她仿佛回到昨晚,生恐蓝苏离开的,可怜巴巴的小狗模样:
“你不是炉子,不是工具,是我想要放在心尖上好好保护的人,是我的公主。”
古典乐曲经历浪潮迭涌的高峰,清风顺着平缓的山脉缓缓滑下,经过樱花林,簌簌声过,漫天漫天的花瓣飞向蓝空,打着旋与风飘舞着,洋洋洒洒落入小河。
“霍烟。”
沉默良久,抓着门把的手转而附上环抱在腰前的手,大拇指穿进掌心,手掌包裹手背,紧紧握住。
“你说的话,我会当真的。”
“这就是真的。”霍烟慨然,“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蓝苏吸了吸鼻子,“瞎说。”
“嗯?”
“你之前就说,婚姻是交易。”
霍烟难堪,面露难色着解释:“那时候的话不作数。”
蓝苏哼了一声,小声骂:“满嘴跑火车。”
霍烟有些局促:“那时候,没想到会动心,就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图钱,你也图钱?”
“差不多。”
空气再次陷入安静,风过之后,一个穿着精致的小女孩在樱花树下翘首以盼,捧着手高高举起,等着下一次风来,凭空接到一片花瓣。
“所以。”
霍烟低哑的嗓音传进耳膜: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对我,也有一点动心?”
“你觉得呢?”
蓝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身,拉下口罩,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看平日的精英老板露出不自信的表情,眸底漾开波纹。
霍烟不敢看她的眼睛,心想,要是有酒就好了,壮壮胆,什么都不顾虑。不像现在,跟第一次给喜欢的人买礼物的高中生一样,东西送到对方手上,却不敢看她到底喜不喜欢。
“我猜不到。”她诚然。
“婚姻就是交易。”
蓝苏这句话无情极了,在霍烟头顶重重落下铁锤,嗡的一声,敲碎所有自信。
果然,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环在腰间的手松开,思忖着,该要怎么结束这场荒诞的告白,才显得不那么狼狈。
下一刻,唇角便传来温热——
蓝苏仰头,轻轻在她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接着,春风和煦的话语飘入耳膜:
“用真心换真心的交易。”
第112章 小甜蜜(一)
甘甜的泉水从幽深的山林缓缓流淌, 沿着蜿蜒的山脉由远及近,水流涓涓, 在岸边的绿色青苔溅起细碎水珠,凝结在青苔表面,一颗接着一颗,晶莹剔透,远看宛如银河。
仍是那间十平米的小型会客室,气氛却一扫之前的阴霾,似清澈的山涧将大山里里外外清洗一遍,清新透彻,带着一股花草的芬芳, 忍不住沉溺其中。
门边,一双倩影交叠成一体,亲密无间地相拥着。
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岁月静好地抱着,似乎对方是一个永远不会耗竭的充电桩。
蓝苏背抵门板, 身前一袭娇软, 鼻腔满是沁心的发香。
“我们这样抱多久了?”她问。
霍烟把脸往颈窝又埋了一截, 鼻梁贴着发烫的脖颈, 说:
“3分钟。”
温热的气息在敏感的侧颈搔刮一阵酥麻,烫得蓝苏直缩脖子,撑着肩膀将人推远:
“你干嘛”
尾音有点拖, 颤颤的,带着些许无助,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霍烟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眸底火焰燎燎:“我想吻你。”
蓝苏眼睛一瞪:“还嫌我的嘴不够破!”
霍烟委屈:“我轻点。”
蓝苏不答应,脸别到一旁, 手用力把这人稍稍推开:
“唉呀,好了,在外面呢,注意点形象。”
右脚往旁边一跨,把身子从霍烟和门板之间抽出来,绕到后面把轮椅推上前来,拍拍靠背:
“快,回去了。”
霍烟兴致缺缺地颓了下去,双肩一沉,无奈地扶了下金边眼镜的镜框,认命般地走过去,只是,并未像寻常那样坐下,反而跪上轮椅坐垫,上半身前倾的同时捧起蓝苏的脸庞快速凑近。
啾!
不轻不重,在眼皮印下一吻。
蓝苏只觉得眼皮一烫,心间荡起涟漪,还没反应过来,性感的声音贴着左耳钻入耳膜:
“回家是不是就可以?”
蓝苏愣了一下,眼帘一抬,落进那双极致柔情的眸子,才明白这人反问的点是她刚才的那句——在外面呢,注意点形象。
耳尖唰地通红,唇角扬起,却又想起自己正在扮演教导员的角色,硬生生把唇压下,上唇收进齿关,唇角的弧度却未收敛,反有偷笑的嫌疑,赶紧把口罩戴好,以防自己这不大聪明的样子被霍烟看了去,以此为把柄日后嘲笑。
只是,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全程都弯弯的,似柳梢挂上月牙,勾得人心尖痒。
春天的风,真烦人。
哼——
会客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二人一前一后出来,对面单间办公室里的董曼扭头一看,险些没被这两人明媚的笑容刺瞎眼睛。
“霍总,挂相了啊。”
办公室的门敞着,她用笔敲了敲桌子,隔着房间提醒。
霍烟洋洋得意挑眉:“抱歉,人逢喜事。”
妻妻两个人,总得有一个懂事。
于是蓝苏礼貌地点了下头,道歉说:“董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走。”
董曼对乖巧懂事的一派小姑娘没有抵抗力,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跟蓝苏握手:
“蓝小姐,别这么客气,今天采访你很开心。”
“嗯,我也开心,采访的时候很轻松,没什么压力。”
“那就好。采访稿我写好之后发你工作室,没问题我们就发了。”
“好。”
“不过注意一点,你的姓氏,还有你们俩的婚姻状态,你如果想回应的话,我建议你自己发声明,不要走媒体杂志。你懂的,新闻的传播源头,最好是自己。”
“我知道了,谢谢。董小姐,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谢谢你。”
“不客气。下次想做采访,欢迎随时联系我。”
“嗯,好。”
两人的话似乎一直说不完,听得一旁的霍烟有些不舒服。适才她跟蓝苏在会客室里,这人真就惜字如金,要么故意逗她,说表白的声音太小。要么就催她回家。哪有跟董曼说话时这样你来我往,滔滔不绝?
董曼将某人光速冰封的脸色收进眼底,不动声色地掠过目光,看向蓝苏:
“蓝小姐,有一点我不是很理解。”
蓝苏问:“怎么了?”
董曼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之前跟我说,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你心情很好,是因为霍总。怎么我看霍总,好像有点不开心?”
昨天?因为她?
眼中划过流星,眸底的冰霜解冻,春风万里。
“喜怒不言于色,这是生意人的常识。”
装模作样。
江颖把蓝苏的车开回工作室,回家路上,蓝苏坐了霍烟那辆。艾厘在前面驾车,二人在后面坐着。
就是霍烟的手不怎么老实,搭着轮椅把手还要来牵蓝苏的手,非要十指相扣。
“你干嘛?”蓝苏哭笑不得。
虽然牵手她也很开心,但不妨碍她从精明一世的霍烟脸上,看出几分不大聪明的模样。
“牵手。”霍烟的回答无比坦荡。
“你不要那么明显了。”蓝苏瞄了眼后视镜,前方,艾厘正心无旁骛地开车。
“艾厘是自己人。”霍烟不以为意。
“唉呀我是说。”蓝苏的语气词变得多了起来,“出了家门,在外面的时候,要伪装一下。谁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人在监视咱们呢?”
这话颇有道理,霍烟侧头去看她,只从口罩下方看到低垂的眉眼,睫毛忽扇忽扇,在她心口搔刮。
伸手,将口罩绳从耳朵上摘下来,柔声说:
“别一直戴口罩,对伤口不好。”
气得蓝苏横她一眼:“也不知道拜谁所赐。”
霍烟诚然:“我下次轻点。”
驾驶座,艾厘的眉毛一抖——昨晚小兰煞有介事地冲回房间要给她讲的八卦,看来,的确有点劲爆。
蓝苏不说话了,霍烟也没开口,车舱恢复安静,微妙的气氛在无声之间蔓延。一滴黑色的墨水坠入玻璃杯,很快将纯净水染成深色。
良久良久,霍烟朝她的方向倾了一些,轻声问:
“你想我怎么收敛?”
蓝苏的手被捏在温热的掌心里,整个人都软软的,可是再软,也未能凌驾她的理智。
“现在明面上,我们俩正闹婚变呢。你要是一天到晚都这个表情,鬼才相信。”
霍烟不顾那些:“那就告诉他们,我们不离婚。现在爱得死去活来,如胶似漆。”
这话蓝苏不爱听:“你是傻的吗?”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我不想被外界干扰。”
蓝苏瞪她一眼,柳叶形的眸子亮晶晶的,透着警告:
“那好啊,你就跟爷爷说,你知道我姓苏之后还要跟我在一起。而且你怀疑当初害你和你父亲的不是苏家人,是另有其人,还很可能就是霍家自己人,你跟他说啊。”
蓝苏赌气的时候,上嘴唇会翘起,如今下唇肿着,上下一起翘,侧面看去,像只抱怨江水太冷的小鸭子。
“之前爆炸,那么危险,我就不相信,想害你的就霍温霞一个。要是你继续跟爷爷对着干,到时候要是出事,谁下的手都不知道。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怎么去帮他们翻案?”
一番话冰霜兼顾,过于理智,也过于冰冷。
霍烟愧疚地松开她的手,深陷的眼窝融进一团乌云,上半身撤回轮椅上坐着,颓然叹气:
“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
蓝苏心里酸酸的,没有说话。
霍烟沉默片刻,拇指在食指第二个关节抠了两下,接着又问:
“所以我们还要继续么?”
照蓝苏的性格,很可能就为了翻案断绝关系。可怜她霍烟为爱奔赴,刚告白成功就要分手。
蓝苏扭头,就见这人跟被丢弃的小狗一样失落地靠着靠背,怕这人多想,只能把话解释清楚:
“我的意思是,在外面还是得装离婚的样子,先把他们都应付过去。私底下,该怎样就怎样啊。”
霍烟没有回应,显然,表面装离婚就已经让她难过了。
蓝苏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恋爱脑,然后冷冷哼了一声:
“刚刚还牵手呢,现在就不牵了。嘁,果然就是三分钟热度。”
果然,霍烟立马就不值钱地伸手过来,十指相扣。蓝苏抬起交握的手,在霍烟的手背落下一吻。
啾!
方才还在生闷气的某人一秒就被哄好,眼尾上扬,把交握着的手拉过来,同样印下一个吻,然后细细地在脸上摩擦。
艾厘在驾驶座稳重地开着车,心想,还好没让小兰跟来。否则,看到这一幕,这不得上演一出海豚音尖叫?
第113章 小甜蜜(二)
从一意传媒到家的车程有一个小时,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一双刚正式在一起30分钟的情侣而言, 自然想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霍烟将轮椅紧紧贴着蓝苏的单人座,让蓝苏靠在她肩头,两人十指相扣着呼吸着彼此的体香。
“你喷香水了?”蓝苏问得很慢,在霍烟摊开的手上,用拇指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擦着掌心的纹路。
“一点点。”霍烟坦白。
蓝苏埋进她的颈窝,扎实地吸了一口:“好香,以前没闻过。”
霍烟的眼皮跳了一下:“新香水。”
“新香水”蓝苏顺着她的话想了想,思绪落到梳妆台最上方一个黑色香水包装盒上,调笑着问, “是不是就是那瓶写着法文的?”
“嗯。”
“那瓶我知道。”
“是么?”
蓝苏眼中笑意渐浓:“上个星期,他们家找我做了个推广,你这款是他们的经典款。里面添加了一些香精,让人容易动情,是”压低声音, “sex约会必备。”
金色镜框似被雷电劈中, 霍烟飞快眨了下眼睛, 胡乱一编:
“顺手就拿了, 没在意。”
蓝苏离开她的肩膀,偏着脑袋弯着眼睛打量她,抓到眼底的一丝躲闪:
“这么巧啊?”
“嗯。”
“那瓶放得很高, 我踮脚才拿得到。”
“我个子高。”
“你来之前,是不是决定好要跟我告白?”
“嗯。”
“那就好解释了。”
“都说了,是碰巧。”
见她死活不松口, 蓝苏戏瘾上头,松开交握在一起的手, 身体偏向窗外,眉梢一沉,眼帘一垂,小嘴一瘪,哀怨叹息:
“一句实话都没有。这才在一起多久啊?一个小时都不到,就满口的谎话,唉,果然就是三分钟热度。”
手里突然一空,霍烟不习惯地抓了两下,想伸手去抓蓝苏的手,谁知这人两手一个环胸,藏到腋下,于是又只能无助地在半空不自然地挠了两下空气。说实话有点丢人,可不说,接下来几十分钟都牵不到蓝苏的手,没办法,霍烟第一次出卖自己。
“就,想让你答应我。听说那个香水可以动情,就喷了点。”
顿了顿,补充道:
“物理辅助。”
笨拙的解释让蓝苏忍不住要笑,可又得端着类似当家主母的架势,嘴角疯狂上扬,火速面朝窗外,通过演员强大的信念稳住气息,故意问:
“噢,所以你就不怕,我根本就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这个香水?”
霍烟犯难,回忆了一下香水的说明书,努力理智地分析:
“听说作用不是很大,可以把20分的感情变成30分,不能把“不喜欢”变成“喜欢”。”
蓝苏继续发难:“那可不一定,我的体质可敏感了。”
霍烟紧忙补救:“昨天晚上我没喷。那时,你对我感觉怎么样?”
“一般般吧,就没有今天那么心动。”蓝苏逗狗上瘾。
“这样那我回去洗澡,把味道洗干净了,再来一次?”
这话把蓝苏惊得回头,眼睛圆溜溜的:“你这,告白还带二次加工的啊?”
此时的霍烟就像娃娃机里被夹着升起来的布偶,四肢在半空挥舞抗议,却始终找不到着力点:
“那你说怎么办?”
蓝苏嘴唇一翘:“那没办法了,以后你得天天喷这个香水,多买两瓶,不能让我产生落差。”
“好。”
“这样一举两得,还能帮我刷销量。我推广之后,销量上去了,这也是我商业价值的体现。”受霍烟的熏陶,现在的蓝苏能够熟练地把一切物件挂钩到事业上,不留痕迹。
“有道理。”
霍烟很吃这一套,立即就掏出手机,联系香水柜台的柜姐,把经典款的全系列都买了个遍。
蓝苏在一旁看着,没看手机屏幕,就只见这人飞快地输入字体,手指几乎在屏幕上擦出火星。
“买这么久?”
她不习惯看别人的手机,哪怕这个人是霍烟,她也只是稍稍凑近,目光始终在这张漂亮精致的脸蛋上。
“嗯。”霍烟输入完最后一个字,把手机递过来,亮出整个聊天界面,“买了点春节套装。”
蓝苏熟悉:“春节套装就是我推广的那个系列。”
她接过手机,眼珠子差点蹦出去:“买了一点?”
拇指落上聊天框上的数字,几乎戳穿:“98套,你管这叫一点?”
霍烟解释:“马上过年,要给员工发福利。”
蓝苏震惊:“那也不用买这么贵的香水吧?这个一套要6999!”
霍烟理直气壮:“这个是你推广的,比经典款更能体现你的商业价值。”
蓝苏费解:“然后,你就花了几十万?”
“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蓝苏沉默,琢磨着,奢侈品牌的柜姐是不是都很能说?随随便便就诓了霍烟几十万。
不,霍烟是什么人?那是凭一己之力把梅艾丽娅带上市的大企业家,自梅艾丽娅离职后成立一个没有背景的影视公司,投资第一部电影就收获了30亿票房。
这样一个在商场叱咤风云的成功企业家,会上柜姐的当,随随便便就花出去几十万么?
顺着聊天界面往上滑,想看看柜姐究竟说了怎样惊世骇俗的言论。
结果,就真的只有顺嘴的一句——
【霍总,这是您太太推广的新春系列,要不要看看?】
将手机完璧归赵还回去,蓝苏的眉毛拧成麻花辫,心中冒出深深的担忧:
“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老了会被骗去买保健品。”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你在旁边看着我,我不会乱花。”
“就”蓝苏心头一甜,扭头说,“谁要看着你?自恋死了。”
笑意涌出眼眸,霍烟坐起身,伸长脖子过去看她,瞥到耳尖一抹红,转而说:
“那我把钱都上交,你帮我保管。”
“我又不会理财。”
“但是我看,一般老公的工资都要上交给老婆。”
“什么老公老婆?我才是老公。”蓝苏有一颗努力向上的心。
“那我是什么?”
“老婆啊。”
“哎。”答应的声音有点过于脆了。
“你!”蓝苏恼羞成怒。
“我想牵手。”霍烟以柔克刚,于是春风明媚,如愿以偿,重新把那只手握进掌心。
蓝苏在口舌之争上面一直不怎么擅长,就算逞到了一时之快,过不了几分钟,就又会被霍烟重新占到上风。而且,这个人也真是的,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就仅仅只是想牵个手。
真没出息,跟她一样。
蓝苏想着,重新依偎到她身上,在清淡的香水味里深陷其中。
车子缓慢地沿着环城高速一直往前,还有20分钟车程时,艾厘接通了小兰打来的电话。
“喂,艾姐。”小兰的声音有点着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手机连通了汽车系统,小兰的声音在整个车厢响起。
艾厘放慢车速:“快了,还有十几分钟。怎么了?”
“老宅的人来了。”
后座,霍烟正在养神的眼睛唰地睁开,蓝苏也从她肩上抬头,心中筑起一座防备之墙。
艾厘问:“来的谁?”
“三叔。”
“只有他一个人?”
“嗯。我给他沏了茶,他一个人在客厅等呢。”
“有说什么吗?”
“跟以前一样,很关心霍总。说蓝小姐跟霍总感情这么好,不能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就草率离婚。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
小兰跟着霍烟不到两年,人心、权术、明争暗斗,她不大在行。何况,来的是霍烟在老宅最敬重的霍衷德。
艾厘却因听闻了些许当年的变故,对谁都无法真正放心,便叮嘱:
“霍总跟蓝小姐的离婚手续还没办,你嘴巴严一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要是真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
小兰突然身负重任:“那你们快点行不行?你知道的,我又不大会撒谎。”
艾厘踩下油门:“好,马上了。”
电话挂断,后座的二人陷入沉思——照霍衷德对霍烟这些年的关照程度,的确有可能在得知离婚消息之后登门劝阻。
偏偏,在目睹霍烟被双腿的骨头疼得失去神志之后,蓝苏对老宅的每一个人都恨之入骨。
“这时候知道关心了,当初阿烟被赶出霍家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即便当年的幕后黑手并非霍家人,可他们每一个,都是因为厌恶身为私生女的霍烟,让她只身飘零在外,才导致黑手有机可乘。
霍烟解释:“当年要不是三叔,我早就死了。”
“他做什么了?你这么相信他?”
霍烟的睫毛颤了一下,“当年他们想知道《黑山》的下落,拔了我三颗牙,打断我的腿。我以为我肯定死了,但谁知道,醒来才发现在医院里是三叔救的我。”
说着,蓝苏只字未言,起身扎扎实实地抱住她,格外用力。
“怎么了?”霍烟不明所以。
“就是想抱抱你。”蓝苏心里揪着疼,无法想象霍烟如今轻描淡写的经历,到底充斥着何等痛苦与恐惧,“要是我当时在就好了,把他们全都打跑。”
霍烟拍拍她的脑袋:“那时候你才8岁。”
蓝苏趴在她肩头,心里更痛:“所以,你之前说,你最难忘的生日,是14岁,是因为那年,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是不是?”
霍烟知道她心疼,便用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骨,“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能跑能跳,挺好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三叔要是真的有歹心,当年就不会救我。”
“这么相信他。”蓝苏转而问,“那你告诉他,你的腿已经能走路了么?”
霍烟哑然:“没有。”
“看,你还是对他有所保留。”
“这不一样。”
“既然有所保留,那就保留到底。”
“怎么说?”
“我们要在他面前演戏,就像你假装残疾一样。”
蓝苏这段时间看了不少剧本,当即便有了点子,附在霍烟耳旁筹谋了一场剧目,说完在她肩上拍了拍:
“剧是好剧,就看霍总演技怎么样了?”
霍烟失笑:“真的要演?”
“必须,而且不能被看出破绽那种。”
“要是我不行怎么办?”
“那刚刚答应你的kiss就吹了。”
这个赌注过于重要,霍烟立即义正严词,认真起来:
“保证完成任务,导演。”
逗得蓝苏笑开了花。
这个人,呆死了!
第114章 妻妻双簧
接近年末, 四处一片迎春喜庆。
兰滨市南面的豪华别墅区内,家家户户开始张贴对联窗花。
然则, 原本打算当天贴窗花的80号住户,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厅北面的黑色真皮沙发上,一身黑西装的霍衷德正翻阅着茶几上的几本娱乐杂志,灰白的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一副银色眼睛架上鼻梁,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由里到外透着一股老绅士的气质。
“你叫小兰?”在小兰端茶上来的时候,他停下翻阅的手。
“对的,霍先生。”
“不用这么客气, 你跟小烟一样叫我三叔就好。”
“好的,三叔。”小兰两手交握地垂在身前,像极了上课讲小话被罚站的学生。
生涩、没有心机、单纯,这类人最容易说漏嘴。
霍衷德勾出一个宽容的笑,接着说:
“你好像很怕我。不用怕, 你可能跟着小烟不久, 不知道, 我跟老宅其他人不一样。他们都想方设法针对小烟, 只有我,一直站在她这边。当年,她在老挝出事, 还是我带人赶到,把她救下来的。从感情上来说,她就是我的半个女儿。”
果然, 小兰松懈了一点:“嗯,霍总时常跟我们说, 要不是您,她当年就死了。”
霍衷德笑容加大:“她这么说的?”
“嗯,她还说,您是整个霍家,她最敬重的人。”
“真的才好,她最好听我的话,不要跟蓝苏离婚。”
“为什么?”
“你希望她们离婚么?”
“也不是了。就是其他人都希望她们离,三叔你跟他们,不一样。”
“当然了,我是真心真意为小烟好,别无所求。小兰,你成天跟着她俩,她们感情好么?”
“这个”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担心,要是她们感情很好的话,老爷子不就棒打鸳鸯了么。”
霍衷德的平易近人让小兰几乎卸下心防,就要把昨晚偷看到的,二人拥抱着告白的一幕抖落出去。
话到嘴边,耳根忽然响起艾厘的话——
“嘴巴严一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要是真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
于是,话锋一转: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三叔,你知道的,霍总的性格就是很深,不爱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您是她最信任的长辈,您都看不出来,我就更不行了。”
霍衷德望着她,老谋深算的眼睛跳了一下,出现裂纹,但仅仅只有一下,立马又恢复和蔼可亲:
“的确,小烟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愿意跟别人说。你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等她回来。”
小兰点了点头:“嗯,好的,三叔你需要什么就叫我。”
边往厨房走边深呼吸——还好艾厘提醒了她一下,不然家底都要漏出去了。
墙壁上的摆钟沉着稳定地记录时间走过的声音,分针旋转四分之一个圆圈,大门外传来汽车刹停的响动。
咔噔!
缓冲板落地,轮椅缓慢地顺着缓冲板表面的防滑颗粒从车厢下来。然则,一个人影却率先冲进大门。
“小兰,帮我收拾行李,我今天就走!”
音色急促冲动,似刚经历一场激烈的争吵。
人比声音慢一步进屋,是蓝苏。
穿着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戴一只黑色海绵口罩,露出的眼睛通红一片,一面说话一面飞快地擦去眼泪。往里冲了好几步,才发现客厅沙发上缓慢站起来的霍衷德。
“三,三叔。”
哽咽了一下,吸气稳住气息,礼貌地隔着口罩挤出一个微笑,似乎并不知道霍衷德不请自来:
“您怎么来了?”
霍衷德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笑得和善: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了?跟小烟吵架了?”
《刀锋》杀青后,蓝苏从未停止过表演课。而期间有位编剧在讲述人物拉扯的桥段时,再三强调一个观念——有的时候,“否定”的态度,比“肯定”更加让人相信你的话。
于是,蓝苏委屈地看向别处,将喉咙压低,制造出哽咽的效果:
“没有。”
这下,“争吵”的真实性大大升高。霍衷德两手背在身后,这是一个居高临下的自信的身体语言,走到蓝苏跟前,语重心长说:
“两个人一起过日子,难免会磕磕碰碰。我们做长辈的,无非就是想你们好好过日子。很多时候,没必要太较真。”
话音刚落,坐着轮椅的霍烟慢一步进屋,高声说:
“过日子的前提,是彼此坦诚。”
细窄的轮胎碾上平滑的地板,发出咕嗡的沉闷声音。两只脚如布偶般踩在脚踏板上,宽阔的裤腿遮住长期瘫痪的本该萎缩的肌肉,大腿上横着搭一条珊瑚绒杏色毛毯,深灰色大衣双排紧扣,脖颈一条黑色围巾,长发绑在脑后,利落的同时,从下到上透着一股能将人生吞的冷冽。
“苏家害得我家破人亡还不够,还让蓝苏改头换面,来我这里骗婚。就算我答应,我死去的父母也不可能答应。”
霍烟匀速驾驶着轮椅往前,全程脸色冰冷,没看蓝苏。
回避眼神有两个好处,一是体现她此时对蓝苏厌恶至极,一眼都不愿多看。二是,她好不容易靠念力表演出来的冷酷无情,很容易因为蓝苏的一个眼神而崩塌。
霍衷德并不知道二人的小九九,见霍烟如此绝情,连忙上前去劝:
“小烟,这就是你不对了。当年的事,的确是苏家对不起霍家。但怎么说,也是上一辈的事,蓝小姐我是说,苏小姐她是无辜的。”
“无辜?要是真的无辜,就不会煞费苦心嫁进霍家,偷偷打《黑山》的主意!”
蓝苏尖声反驳:“我没有!”
霍烟怒斥:“你还撒谎!”
蓝苏再次落泪,又被打飞快擦去,看向霍烟的眼神多了几分仇恨:
“霍烟,你以为我还会在乎那幅画么?它现在值多少钱,在谁手上,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当初害我父母双亡,害我姐姐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幕后黑手究竟是谁!那天晚上,我父亲是去见你父亲才死的,要说他跟我们家的事一点关系没有,我死都不信!”
霍烟破口大骂:“那你就让你父母来索我的命!看他们敢不敢!”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霍衷德连忙上去劝阻:
“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是,当初的确是因为苏小姐的父亲把《黑山》卖给霍家之后又偷回去,才导致霍家被古董圈子的人盯上。苏先生英年早逝,确实也是交接《黑山》那晚出的事。”
看似劝说,实则却将苏见鸿和霍恺生的意外都算到对方头上,激化矛盾。
偏偏激化之后,他还能不着声调地求情:
“但是苏小姐,我二哥这个人老实忠厚,一定不会害人的,我向你保证。”
“保证?”蓝苏诘问,“事实就是,我爸爸去见他的那天晚上出事了。三叔,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一定不是他?”
霍衷德愁眉苦脸:“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也一定有他的苦衷。”
蓝苏苦笑:“你看,你也不确定了。”
转头看向霍烟:“霍烟,我是没用,没办法给我父母翻案。哪怕在你身边这么久,都没能找到什么线索。我现在累了,离婚,是最好的选择。”
霍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当然,离婚手续办完之后,我会联系律师,起诉你骗婚。你,苏家,蓝家,一个都跑不了。”
话到这里,霍衷德确信二人已经决裂,心下终于松了口气,上前劝阻:
“小烟,夫妻一场,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何况你现在做影视公司,苏小姐又是艺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呢?”
霍烟冷漠地看向他:“三叔,我没你那么大的气度,去容忍一个害死我父亲的人。”
蓝苏借题发挥:“霍烟,你少扣帽子,我爸爸才是受害者。你要告我就尽管来,我也有律师,根本不怕你!小兰,帮我收拾东西,我今天就走!”
霍衷德赶紧把人叫住:“你们俩这是干什么?”
先是质问霍烟:“小烟,就因为她姓苏,你就这么大仇恨?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苏小姐现在好歹是明星,你现在把她赶出去,她住的地方都没有,媒体会怎么说?你的名誉怎么办?公司怎么办?”
接着软化蓝苏:“苏小姐,你也是,年轻人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们要离婚,我不反对,但你们俩现在都是名人,做事情要考虑后果。你今天出去,是,你是可以住酒店。但苏沁怎么办?她是你的亲姐姐,你就因为恨霍家,连你的亲姐姐也不要了吗?”
好说歹说,钢筋一般的二人才终于各退一步。
霍烟从进屋以来第一次看向蓝苏,因为那是可以不用那么冷漠的眼神:
“看在三叔的面子上,我给你三天时间找房子。三天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
蓝苏扭头便上楼:“你以为我想?你们霍家,没一个好人!”
愤怒的脚步急腾腾迈上楼梯,待人消失在二楼走廊,浩瀚的闹剧才终于宣告终结。
客厅,摆钟仍旧机械地记录着时间。
霍烟颓然地靠上椅背:
“三叔,今天多亏有你,不然,我现在就在媒体头条上了。”
霍衷德叹气:“谁让我是你三叔呢?小烟,听我一句劝,离了婚之后,别再跟蓝苏来往了。”
“嗯,我知道。”
“唉,本来是过来劝你们不要离婚的,没想到搞成这样。那我先回去,老爷子还等着我呢。”
“好。艾厘,帮我送送三叔。”
大厅的门打开又关上,啪嗒,锁芯落下之后,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因演戏而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朝楼上走廊的方向看了眼,眸底涌出温柔,从轮椅起身,朝楼上走去。
一楼到二楼的台阶一共36阶,她一步两梯地上去,脑袋的高度刚与二楼地板齐平,视线刚看到走廊,还剩最后几步,便瞧见某人从屋里扒出门框,巴巴地露着一双眸子等她。
几分钟前的剑拔弩张荡然消失,蓝苏像是猫咪附体,玩捉迷藏后等着主人来找自己。
“他走啦?”蓝苏问。
“苏导还满意么?”霍烟瞧着她,隐约瞧见一只摇尾巴的猫,顺着她偏头的方向也偏了偏头。
“还可以,没有NG。”蓝苏大言不惭。
“好。”
“干嘛?突然这个表情?”她望着突然走近的某人。
霍烟在她面前站定,浅笑、垂眸,拿一根食指勾着她的下巴。
蓝苏愣愣的,顺着手指的力度慢慢站了起来,无助且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只见这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导演,该付片酬了。”
之前说好,演得好就奖励一个吻。
想多久吻多久。
第115章 妻妻双簧(二)
二楼的走廊铺着一层厚实柔软的地毯, 幽蓝的底色宛如沐浴在月色下的深海,表面绘暗金图纹, 对称的线条勾勒出古老的符号。阳光从尽头的小窗斜斜地照来,投下木格子的暖金色泽,在地毯表面罩上一层毛茸茸的流光。
主卧门口,一双颀长的倩影面对面站着,一个背靠门框,另一个用食指勾着她的下巴,贴得极近,鼻尖几乎触碰,眼睛的距离不过十公分。
“导演。”
光线从走廊尽头的小窗斜斜地投射过来, 映上霍烟的侧颜,在那张轮廓清晰的面庞留下阴阳昏晓,强烈的光线差异撞入眼球,却罕见地没觉得不适,反而, 无论有光还是没光的那一半, 均是柔情。
“该付片酬了。”
蛊惑的音色漫进耳膜, 漾开数圈金色波纹, 随着范围逐渐扩大,神志也渐渐消弭在漫天的柔波里。
蓝苏被胁迫在霍烟和门框之间,逼仄的空间压迫着心脏, 一时有些紧张。
从前没有告白,还能装是陌生又熟悉的商业合作伙伴,可以把一切心动和急促归结到生意那块挡箭牌。如今二人心意互通, 霍烟清晰地知道,所有的心跳、脸红、呼吸急促, 都是因为她,因为最喜欢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距离不过10公分,可以呼吸到彼此的气息,脸上的细小绒毛几乎都被芬香的气息搔刮得发痒。
“那,那你轻点。”蓝苏的头皮麻麻的,把身后的门框扣得咯咯作响,“我嘴还肿着呢。”
霍烟的目光一动,落上涂过药之后变得锃明瓦亮的唇,勾着下巴的手指收回,低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吟着说:
“那怎么办,片酬得定期结算啊。”
蓝苏不服气地挺起胸脯,辩驳道:“也不知道是拜谁所赐。”
“好,怪我。”认错的态度倒是端正。
“知道就好。”
“那刚刚我演这么好,一点奖励也没有?”道歉归道歉,讨赏归讨赏。
“你可以换个别的啊。”
“别的我怕不过审。”
“不过审?”愣了两秒,暴怒,“你,想什么呢你!”
回答她的,是离开的额头,以及留海被撩起之后,一个干脆利落的吻。
啾!
一吻结束,霍烟将她的留海重新放下来,一缕一缕顺成方才毛茸茸的样子。
“先存档。”
之后一次性读取。
蓝苏抿唇笑着,眼尾上扬着靠到门框上,傲娇地扬起下巴,笑着埋怨:
“稀奇古怪。”
霍烟故意问:“不满意?那我现在读档?”
“哎!”蓝苏忙抵住她的肩,未雨绸缪,还一把捂住这人的唇,“说好存档的。等下周,伤口好了,再读档。”
“好。”
霍烟欣然答允,却在蓝苏脸上看出几分突然出现的失落,立马没了调笑的心情,上扬的唇角沉了下来,关切问:
“怎么了?”
方才演戏的冲突重回脑海,蓝苏心口沉甸甸的:“我可能,在家里待不了几天了。”
霍烟试探着问:“你想真的离婚?”
“这个东西又没办法造假。”
霍烟舍不得,想了想,建议说:“我们可以假装离婚,做做样子。”
蓝苏努嘴:“怎么做样子?老宅的人又不是省油的灯,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了。要是民政局没有离婚记录,被爷爷他们知道了,你不就前功尽弃了?”
“我的事可以缓一缓。”
“霍烟。”
蓝苏有点不大高兴了:
“你在霍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公开,哪怕腿好了都坐着轮椅,宁愿遭受歧视的视线,被人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盯着。你这么做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找到当年害你父亲和你自己的幕后主使吗?”
霍烟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于理,她当然知道离婚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于情,她跟蓝苏才在一起一天,凭什么就要分手离婚?
心中五味杂陈,似一口腌泡菜的陶瓷罐打翻,盐水和泡菜满地都是,才发现早已长满白色的无氧菌团,一块黏着一块,气味难闻,颜色难看。
颓废地抱着蓝苏,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了上去,那样无力地挂着。
“当年的事,你怎么想?”她问蓝苏。
蓝苏知道她不高兴,便两手环抱在她后背,声音也放慢下来。
“当年,我爸爸出事过后没几天,你爸爸就出事了。很可能,这人先打算从我爸爸手上抢《黑山》,没抢到,就以为在你爸爸手里。所以,才对你们下手。问题的症结点,其实还是在《黑山》身上。”
霍烟补充:“那幅画现在在爷爷手里。”
蓝苏说:“但是,他没理由向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而且我听说他们对你爸爸手段很残忍。如果霍家真的有人是幕后黑手,那一定是,跟你爸爸有竞争关系的人。”
把人剁成9块,一天一块寄回霍家,老爷子收到第一块的时候就昏厥过去。
阴森的鬼火跳跃着在漆黑夜色中前行,隐约映出森白的骷髅头。
霍烟陷入沉思,一根老旧的橡胶脱皮的电线重新接通,点亮一盏白炽灯。
“你怀疑三叔?”她问蓝苏。
“霍温霞说,你父亲出事之前,三叔跟蒋丹刚好出国旅游。”
这下,霍烟清醒了不少,松开怀抱,直勾勾看进蓝苏眼底:
“霍温霞说的?什么时候?”
蓝苏抿唇:“我前几天,去看了她一次。霍骏跟霍晶晶现在声名狼藉,活不下去,为了他们两个,霍温霞会把她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我。”
“的确虽然霍温霞心狠手辣,但毕竟是霍晶晶跟霍骏的亲生母亲。”
蓝苏接着说:
“蒋丹恨你父亲,不奇怪。本来就是家族命令的政治联姻,加上她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你已经出生了。你父亲不爱她,宁愿跟你们母女在外流浪也不回霍家,好几次都是被爷爷抓回去的。然后,三叔的话”
“他当年救过我。”
“对,他是救过你。”蓝苏没否认这一点,话锋一转,问了另一件事,“听说,你大伯他也是死于意外?”
一个从未在霍家人口中出现过的人物,起码蓝苏嫁进霍家后是这样。
一根针冷不丁刺穿心脏,伤口溢出猩红血液,很快汇聚成滴坠下。
蓝苏捕捉到她眸底的刺痛,无意逼她,于是转而说:
“当然,这些都是我猜的。三叔对你好,我也知道你想报恩。但是,凡事无绝对。我就是想说,在真相大白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只能演戏。我恨你,你恨我,把当年的受害人包装成嫌疑人,这样,才会让真正的幕后黑手松懈,松懈之后,我们才有机会。”
霍烟终于松口:“那就只能先这样了。”
蓝苏试探着提议:“那明天去民政局?”
霍烟叹气:“你是逼着我二婚。”
“瞎讲,之前不是娶了三个么?”
“跟她们没领证啊,笨蛋。”
“那可说不准。”
“真的,你要不信,明天我去申请一个婚配记录。”
“嘁,自恋狂,谁要看了?”
“唉”
“干嘛叹气?”
“我在想。”霍烟忧心忡忡,“离婚证下来,为了演戏,之后就见不到面了。”
这倒是一大难题,蓝苏两手拉着她一只手晃荡,心里也不舒服:
“那就暗度陈仓呗。”
“怎么度?”
“偷偷见面。表面上你讨厌我,我讨厌你,然后偷偷瞒着所有人搞地下情。到时候,我们不要在家里,也不要去我的新房子,就找熟人开的酒店,偷偷开个房间。这样也很刺激,是不是?”
“说到开房。”霍烟的瞳孔颜色深了几分,“你每个月都去cp超话点赞,有没有看过一篇同人文?”
“哪篇?”蓝苏顿觉不妙。
霍烟起了坏心,低头凑到她耳边,喷出的气息灼热滚烫,音色阴沉,自带重金属音响的蛊惑,在蓝苏心口套上绳索,提溜着牵走。
“10万字的轮椅play。”
第116章 温存(一)
凭借《刀锋》走红的新晋电影演员蓝苏, 近日被曝出本家姓“苏”的消息。娱乐圈陷入震动,而紧接着, 比这更震惊的消息倾轧而下——
蓝苏在个人微博,官宣了离婚消息。
@小演员蓝苏:
“大家好,我是蓝苏。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我有必要亲自跟大家交代一下。
如蓝浩天先生所言,我本名的确姓苏。12年前,苏家发生变故,父母在一夜之间离我而去,姐姐也陷入深度昏迷。万幸遇到蓝浩天先生,被他收养, 给了我完整的家庭。
长大成年之后,我有幸认识霍烟小姐,并与她步入婚姻。自去年6月30日以来,我与她相知相爱。但,年轻的我们考虑事情太过片面, 爱情与婚姻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所以, 因为性格等因素, 我们达成共识, 并于12月27日登记离婚。希望霍烟小姐今后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番声明公正体面,在蓝家看来,着重感谢了蓝家的养育之恩。在霍家老宅看来, 隐瞒真实的离婚原因,把婚变归结到性格身上,而不是当年的惨案纠纷, 也给霍家留了一份体面。在娱乐圈看来,能够和平分手, 没出轨、没吵架、没财产纠纷,再加上末尾的一句祝福,是非常难得的。
唯一接受不了的,是“火速妻妻”超话里的12万粉丝。
cp粉破防一般分为三步。第一步:死活不信。
【离婚???啥玩意儿???这不是真的,我一定在做梦!】
【我尼玛这什么情况,不才刚刚一起经历过生死吗?我嗑得热火朝天的你跟我说离了???】
【这是假的,是炒作,一定是炒作】
【该不会真的因为发现苏苏姓苏吧?蓝苏,苏蓝,这两个名字都好听啊霍总你这就受不了了,是不是有晚期强迫症】
【蓝苏被盗号了,一定是被盗号了】
第二步:试图辟谣。
【这个标点符号的用法,一看就不是蓝苏本人。她本人肯定被控制了,工作室你把人给我交出来】
【霍烟到现在都没有回复,正儿八经官宣离婚的话,会只有一方发声明么?肯定是假的】
【照霍烟的大boss性格,就算离婚,这个声明也是由她来发,蓝苏转发,或者顶多发一份一模一样的。不可能就蓝苏一个人发】
【我用技术软件分析了一下,落款的印章有PS的痕迹,这封声明八成是假的。有人盗号想搞她们】
【离婚证是技术合成的,那根横线不平】
【我用塔罗牌连续算了三次,结果都显示,两个人的感情非常牢固,没有破裂。家人们这中间一定有诈,玄学有时候是可以信一下】
第三步:接受事实。
【有路人拍到,她俩昨天确实去了民政局[附图.jpg]怎么办555好像真的BE了】
【刚工作室也转发了,还说什么,以后就不是霍太太,而是蓝苏了。你们知道我想到什么吗?妈的之前两人秀恩爱的时候,霍烟特地跟媒体解释,不要叫蓝苏霍太太,因为霍太太这个称谓之上,她是蓝苏女士。妈的当初多甜,现在就多虐】
【这是我第一对正儿八经嗑的CP啊怎么就BE了啊】
【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我以为经过那场爆炸之后,两个人的后半生肯定紧紧贴在一起了】
【姐妹们,还有没有其他cp,齁甜齁甜那种,我现在小心脏受不了】
第四步:背德嗑糖。
到了这一步,便是板上钉钉实锤了离婚事实,再没有争辩空间。反而,激起某些粉丝群体的热潮。
【我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破防?相爱相杀明明更好嗑。试想一下,蓝苏对霍烟情根深种,霍烟却无情无义把她抛弃,但又沉迷她的身体。于是搬家分手那天,霍烟把蓝苏做到手指都抬不起来,这不香吗】
【我靠!楼上我给你递笔,请多写点,爱看这种】
【为什么都觉得是蓝苏爱得更深?我把两个人的采访都摸了个遍。霍烟是那种外冷心热,一动心就天雷地火的,相反蓝苏看上去好像很软弱,但实际清醒理智,拎得很清,要是断舍离起来更决绝的那个肯定是蓝苏。真实情况,很可能是刚结婚的时候,霍总爱答不理,终于蓝苏受不了,离婚了,霍总后知后觉跑去追妻。火葬场这两年很火的懂不懂】
【嘶,我又爱上追妻火葬场了!谁来建设!】
【我看首页好几个太太都破防走了,就雾漫青山还在,还说要写点捆绑play,今晚10点更,都给我去看!!!】
就这样,网上的天翻地覆最终还是落脚到嗑糖上面。cp超话不但没有掉粉,反而涨了5千,被列入当年粉圈10大诡异现象。
而在当事人家中,蓝苏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并在搬家公司的帮忙下装上搬运卡车。
二楼书房,蓝苏刚接通霍眉欢的电话:
“嫂子,你真的要跟我姐离婚啊?”
蓝苏下意识看了眼一旁靠在办公桌边帮她把保温杯里配花茶的霍烟,霍烟朝她摇头,示意先瞒着。毕竟霍眉欢没有城府,心直口快,很容易说漏嘴。
“嗯,手续已经办完了。”
“为什么呀!”霍眉欢一下子有了哭腔,“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就,性格不合,所以,没办法再在一起了。”
“呜呜嫂子你别走好不好?等我回来,我好好跟姐说说,让她改。是不是我姐让你生气了?一定是对不对?你放心,她肯定能改,你给她一次机会!”
“眉欢,你先别急。”
听到哭声,蓝苏有些愧疚,但又不能松口,只能转而说:
“离婚对我和阿烟来说都不是坏事,而且,就算我们离婚了,但我会永远把你当妹妹。以后保持联系,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
好说歹说,霍眉欢才终于明白这个婚是非离不可,心如死灰之后,蓝苏的安慰又给了她希望——还能联系,说不定就有复婚的可能。
于是,情绪才终于稳定了一点。
“那说好,以后你的电影要是路演,你可得让我走后门,拿第一排的票。”
“好,没问题。”
“嫂子,你是我永远的嫂子呜呜呜”
终于,小公主在蓝苏耐心的安慰下挂了电话。那一头,霍烟立马就收到了一条微信:
【这么好的嫂子你都不知道珍惜!活该你一个人过一辈子!】
“呵”
看着那些中间穿插表情包的文字,蓝苏心里软软的,笑过之后,却又涌出一丝无奈,忡忡地抱住霍烟的脖颈,像是耗竭电量需要充电似的。
“眉欢的家庭观还挺重的。”
霍烟抱住她,掌心感受着这人起伏的蝴蝶骨,沉声问:
“你不重么?”
“我还好。”蓝苏的话闷闷的。
“怪不得说离就离。”霍烟有点埋怨。
“不是,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很早就没有家了,这些年飘飘荡荡,跑前跑后,太久没有试过家是什么感觉了。”
霍烟的心里揪了一下,收紧手臂:
“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叮!
一滴露水坠入湖面,却响起铃铛的脆响。
蓝苏霎时红了眼眶,趴在她肩上,仰头朝上方看去,眼珠用力地转了一周,这才把异常的灼热感憋了回去。在她肩上蹭了两下,音色悠扬地像在吟诗:
“我马上要进组了,离兰滨挺近的,开车3个小时就到了。”
霍烟立即说:“那我下周去找你。”
“下周不行。”
“也是,刚离婚,老虎说不定还盯着呢。”
老虎,她们给幕后黑手取的代称。
“没有,我说的不是这个。”蓝苏纠正。
“那是什么?”
“就”声音软了下去,“下周刚好是经期,咱们不是说好,要那个么。”
第117章 温存(二)
“就下周刚好是经期, 咱们不是说好,要那个么。”
放在一个月前, 蓝苏万万想不到,自己能亲昵地被霍烟抱在怀里,说出这样让人脸红的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那个”二字,几乎只有小猫出生的软软的气音。
霍烟心里化开了水,在心窝的温泉里柔软地飘摇着。抚摸头发的手指微微一屈,指尖插进乌发, 怜爱地在后脑勺轻柔地挠了两下。偏头去看这个几乎融化在锁骨窝里的人,柔顺的发丝之间,隐约可见绯红的耳垂。
声带微颤,自喉咙底发出低吟的笑声:
“呵去找你又不一定要那个。想见你不行么?”
“哎呀。”蓝苏发现这人从偏头偷看自己,拧过头去, 在锁骨窝用力蹭了一下。
“怎么了?”
“你别老盯着我。”
“盯着你怎么了?”
“我不习惯。”
“好吧。”霍烟直起头来, 深邃的眼眸里星光缱绻。
昨晚两个人几乎没睡, 明明关了灯, 黑漆漆的,四处也没有声音。可就在抱着入眠、两人都没再动的1小时后,蓝苏悄悄从怀里抬头, 亲了一下某人的下巴,头顶便传来磁性的声音:
“怎么还不睡?”
“诶?”
当时蓝苏懵了一下,抬头, 几乎没有光线的视野里看不见东西,只能勉强分辨物体轮廓。
“你没睡着啊?”
霍烟反手摸到床头的遥控器, 把壁灯打开,浅淡的光线在天花板描出一圈暗金色的边框,落上霍烟的面庞,勾勒出美术生最爱的立体轮廓。
“有人偷亲我,怎么睡?”
被当场抓获,蓝苏心虚背过身去,揪着一撮被子在手心里搅。
“哼,那我睡了。”
“真睡了?”
“真睡了。”
“好,睡吧。”
霍烟翻身面朝向她,却没有睡,上半身撑起,手肘抵着枕头,懒懒地撑着脑袋,盯着蓝苏因为烦躁翻身而凌乱的发丝,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底却无限柔软。
须臾间,一切都安静下来。
时钟老婆婆在地毯上缓缓走过,毛毯格外厚实,她爬上高耸柔软的绒毛,到了顶部,又顺着毛茸茸的纤维跳下,再爬上下一根绒毛,迟缓、稳健、每一个脚步都留下金灿灿的流光。
就这样缓慢沉静地过了十几秒,又可能是十几分钟。睡觉的某人突然弹了一下,翻身过来,埋怨地瞪着霍烟。
“你盯着我睡不着!”
霍烟认命地咧开下唇,露出一丝尴尬:
“不看着你我也睡不着。”
“你看着我,睁着眼睛,怎么睡?”
“困了就睡了。”
蓝苏不理她的歪理,伸手把她的眼睛遮住:“眼睛闭上,睡觉。”
霍烟妥协,放下撑着脑袋的手,顺从地躺进被窝:“好。”
蒙眼的手拿下来,漂亮的眼睛终于阖上眼皮,蓝苏心满意足地把手收进被窝,笑盈盈地闭上眼睛。
嗒、嗒、嗒
心里的时钟走过一圈的刻度,蓝苏的眉毛动了一动,睫毛轻颤一下,偷偷把右眼的眼皮掀开一条缝,谁知,本该紧闭双眼努力睡觉的人,竟然又把眼睛睁开,壁灯的光线落进眸底,那叫一个锃明瓦亮。
“你干嘛!”蓝苏哭笑不得。
这次,霍烟的眼神却无比笃定,甚至带着一丝有求于人的卑微:
“我想多看看你。”
搬家之后,再想见面就难了。
嚓!
蓝苏一怔,心里碾碎了一张纸,发出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裂帛的声音。
“唉呀。”
被子里的手环住霍烟的腰,身子顺势缩到她怀里。
“等老虎抓到了,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霍烟将她搂进,扎扎实实地嗅了一口发香,良久良久,才重新发出声音。
“嗯。”
蓝苏提议:“那这样,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那个一下。这样,就有盼头了。”
霍烟没懂:“哪个?”
“就那个啊。”
“你是说”霍烟挑了下眉梢,余下的意思,尽在不言中。
“嗯。”蓝苏表示心照不宣。
“为什么要等到下次?今晚就可以。”
“我们才在一起两天!”
“结婚还一年多了呢。”
“那,那不能这么算。”
“那怎么算?”
“就”蓝苏努力措辞了一下,“就,这样,分开的时候有盼头,就没那么难熬了。”
霍烟失笑,无奈地摇头:
“这样我会更难熬。”
“怎么会?”
霍烟没有回答她,只是帮她把背后漏风的被子掖紧,加深了怀抱,嗅着娇软的玉体香味,沉吟着说:
“你明天还要搬家,要早点休息。”
“可是,我也睡不着。”蓝苏嘀咕着抗议。
“我给你讲故事。”
“你还会讲故事?”
“当然。你先把眼睛闭上。”
“哦”
蓝苏乖乖地阖上眼帘,睫毛还能感受到轻缓的霍烟的气息,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慢慢渗进她的头颅,淌入血液。
“从前,有一只黑色的小虫子。她生活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下面,不见天日。白天、黑夜,对于她而言没什么区别。她想,为什么她要出生在这里?为什么她的生活那么悲惨?
她决定逃出那里,起码,去外面看看,阳光是什么颜色的。
她不停地挖土,一天接着一天,在逼仄、阴暗、恶臭的土壤里拼命往前爬,却不管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去。她想,世界上大概只有她这么惨了吧。
直到那天,她遇见了另一只红色的小虫子。红小虫的个头比她还要小,却倔强地非要去顶石头。黑小虫告诉她,那块石头很重,很沉,你顶不动的。
红小虫却说:我顶不动,你也顶不动。我们俩加一起,没准行。
于是,她们一起用力地去顶那块压在身上的石头,终于,石头开始松动,倾斜着朝旁边一倒,掀开一道缝隙。然后,她们就一起爬了出去。
两只小虫子第一次见到阳光,金色的光线打在身上,很温暖,很舒服。她们爬啊爬,爬啊爬,在经过深冬成茧之后,一起,破开厚茧,变成蝴蝶。一只黑色,一只红色,一起飞去远方”
故事讲完了,蓝苏却没能睡着,搂在腰间的手臂紧了几分,喉间哽咽:
“阿烟”
她闷在霍烟颈窝,身体微颤,啜泣着说:
“我们会一起变成蝴蝶。”
于是紧紧相拥,珍惜每次重逢。
昨夜的记忆浮现眼前,或哭或笑,似乎都加深了分离时的不舍。
搬家公司已经装完所有行李,江颖催促的电话从楼下打来,蓝苏不得不松开怀抱。
“好了,该走了。”
她在霍烟的侧颈落下一吻,戴上明星伪装的鸭舌帽和口罩。
霍烟拉住她,“我送你下楼。”
蓝苏拒绝:“别了,到时候被搬家公司看到就不好了。”然后指了指落地窗,“你从这里也能看到门口啊,你可以拉上窗帘,扒开一条缝,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你。”
霍烟还是不舍:“说好,下周我去找你。”
“好。”
“每天打电话。”
“好。”
“到住的地方了,给我电话。”
“好。”
“然后”
“还有?”
“没了。”
“真没了?”
“记得想我。”
蓝苏笑意加深,拉下口罩,在她唇角吻了一下。
啾!
声音清脆,似蜜糖罐子开了封。
叩叩!
艾厘敲门进来:
“蓝小姐,行李已经装好了。”
蓝苏应她:“好,我马上下来。”
“另外”
“怎么了?”
“蓝家来人了。”
蓝苏一僵:“谁?”
艾厘放慢语速:“蓝浩天,还有蓝姗。”
“他们来干什么?”
“好像说是,关于离婚财产分割的。”
蓝苏百思不得其解,财产分割是她跟霍烟两个人的事,关蓝浩天和蓝姗什么事?转念一想,这两人一向什么便宜都要占,这个节骨眼赶来,倒也不足为奇。
一旁,霍烟扶了下镜框,透明的镜片折射出强烈光线:
“正好。有笔账,要跟他们算算。”
蓝浩天,声称照顾故人遗孤,却冷血无情地把蓝苏当成一把锋利的刀,无数次用她的命去换古董。
蓝姗,当年害年仅12岁的蓝苏手腕骨折的罪魁祸首。
这笔账,是带血的。
第118章 清算(一)
时间跨过晌午, 日光在暮冬的季节里洒向大地,投下短小模糊的树影。
城市南区别墅的80号住户门口, 赫然停了一辆声势浩大的加长豪车。而这种费油、机械性能差、维护费用昂贵的老派豪车,整个兰滨市只有两大古董家族会开——
曹家和蓝家。
一楼客厅,蓝浩天的不请自来打乱了这栋房子本有的秩序。
搬家公司的人被艾厘带出去车上等候,客厅只剩几人。
蓝苏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霍烟坐着轮椅挨在一旁,小兰端着一托盘茶水分别放在几人前面,茶几对面,蓝浩天一身黑红配色唐装,两手搭膝分腿而坐。蓝姗一席墨绿长款外套, 二郎腿的尖嘴皮鞋高高翘起。
这两年发福,蓝浩天虚胖不少,唐装下的肚皮高高鼓起,扣子紧绷,在崩开的边缘反复磨炼。
自顾自端起茶盏, 吹去表面的茶叶, 冒着热气呷了一口。
“霍总, 没记错的话, 这是我们第二次喝茶。”
第一次,敲定了霍烟与“蓝家二小姐”的婚约。
霍烟游刃有余地抬了抬头,“蓝总好记性。今天大驾光临, 应该不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蓝浩天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说:
“当初你跟小苏结婚,我们可是签了两年的合约。任何一方擅自终止婚约, 是要赔付一千万违约金的。这一点,霍总该不会忘了吧?”
“当然没忘。”霍烟语气平淡, 放慢速度说,“这笔款项我稍后会打到蓝苏的账户上。”
蓝浩天愣了一下,将茶盏放回茶几,重新挤出一个微笑:
“霍总,您跟我开玩笑呢。合约是我签的,违约金,当然是打到我的户头。”
“是么。”
霍烟朝身后的艾厘抬手,一个牛皮纸袋放了上来,用拆信刀拨开封口胶,拿出当初签定的原始合同,翻到第二页,放到茶几上。
“第三大点,第四小点。若甲方,也就是我,单方面解除婚约,需赔付蓝二小姐一千万。”
蓝浩天拿过合同,跟蓝姗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初确实是这么签的。本想的是让蓝小玉嫁过来,她没什么主见,一千万自然全部都进他蓝浩天的口袋。谁知阴差阳错,蓝苏顶替而上,一身的硬骨头。
“蓝二小姐,说的也不是蓝苏。是我的二女儿。”蓝浩天打算讲出实话,“她已经过世了,按照继承法,我是她的直系亲属,这笔钱也应该给我。”
一千万,能让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起死回生。
“噢,原来是这样。”
霍烟宽容无比地表演出相信他的话的模样,嘶了口气,转而说:
“这样的话,那蓝先生,你可是违约了。合同上清楚写着,我结婚的对象,是蓝家二小姐。如果您找人顶替,那可是严重违约得赔三千万。”
这下,蓝浩天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朝蓝姗递了个求助的眼神。
蓝姗合上合同,规规矩矩放回茶几,为蓝浩天的口不择言找补:
“霍总,您误会了。我父亲的意思是,二妹早前过世,蓝苏是我们家的养女,论资排辈,她就是如假包换的二小姐。”
蓝浩天赶紧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蓝姗接着说:“违约金的事先不谈。你跟小苏都是公众人物,这离婚了,你一分钱不给,传出去,恐怕不好听吧?”
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艾厘看了眼监控,回头对霍烟说:
“霍总,是记者。”
蓝苏捏紧拳头,蓝浩天跟蓝姗,是想用媒体的压力,逼迫霍烟掏一笔可观的抚恤金。
6家媒体,6台摄像机,12名记者。
蓝苏的脸色沉了下来:“父亲,我已经发了离婚声明,让记者闹到家里来,没必要吧?”
蓝浩天点了根烟,浮肿的脸挤出几道皱纹:“霍总要是问心无愧,就不怕媒体介入。”
霍烟配合地点了下头:
“刚好,我这里也有一些消息,要跟媒体聊聊。”
目光一挪,看向艾厘:“让他们进来。”
十几个人轰然涌入,将沙发外圈团团包围。经过上次无双娱乐推翻轮椅的闹剧,各家媒体也收敛许多,为首的记者微笑着表明:
“霍总,蓝总,你们要谈什么,尽管谈,不用考虑我们。我们只是在旁边站着就好,不会打扰你们。”
霍家是整个兰滨市最要面子的大家族,为着所谓的家族颜面,霍烟就算一分钱不想给,也不得不给。
顿时,蓝浩天便有了人撑腰,叼着香烟往沙发上一靠,扬起下巴,说:
“霍总,你刚说,你也有话要跟媒体说。趁现在大家都在,就一起说了吧。”
霍烟推了推金边眼镜的镜框,刀子般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蓝浩天,冰冷的刀切开西红柿,红色的汁水顺着砧板流淌。
出口的音色骤冷:
“蓝苏在蓝家生活十一年,你,到底有没有把她当过女儿?”
蓝浩天似被蛇咬了一口,周身清寒,心虚地瞄了眼最近的镜头,硬挤出一个笑:
“这话说的,见鸿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意外死了,他的女儿,我肯定当亲生的来养。不然,蓝苏早就饿死街头了。”
同样的说辞他这些天应付了十几家媒体,俨然树立起伟大父亲的形象。
说蓝苏是“蓝家的女儿”的是他,说她是“蓝家的刀”的,也是他。
霍烟的食指在轮椅扶手上敲打着,嗒,嗒,嗒倒数着低等生物的生命周期。她放慢了语速:
“这么多年,从没听过蓝家有个女儿叫蓝苏。反而,听说蓝家有把很锋利的‘刀’,怪就怪在,这把刀,跟我结婚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话说到这个地步,十几个记者统统瞪圆了眼睛,你看我,我看你,镜头统统对准蓝浩天。
蓝浩天满头大汗,霍烟显然是让人查过蓝苏的底了,不然就是蓝苏自己说的,再瞒已经没有意义。
于是,硬着头皮说:
“这是我们蓝家的私事。”
霍烟油盐不进:
“只要蓝苏一天不踏出这个大门,她就是我霍烟的太太。”
蓝浩天终于被问得说不出话,只想脚底抹油溜掉。可他大费周章让蓝苏嫁过来,如今离婚,一分钱都捞不到,怎么算还是亏。
一千万捞不到,好歹捞个五百万。
蓝姗见情况不对,连忙挺起脊腰背,端出蓝家长女的姿态,将整个谈判的重点转移:
“霍总这是对小苏还有感情?可是你们现在离婚了,你们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我们今天登门造访,无非就是为了两个字,也是你们霍家最看重的东西——颜面。”
“哦?”
“蓝家好歹是古董界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宝贝女儿跟你结婚,一年就离婚不说,一分财产都没分到,这让蓝家以后的颜面,往哪里搁?”
话到这里,蓝苏心里也彻底冷了。曾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她在想,会不会蓝姗和蓝浩天怕她离婚吃亏。没想到,还是为了颜面。
挺绝情,也挺现实的。
霍烟也沉默了一秒,那一秒里,她在想,蓝苏那十一年里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在霍家,人心隔肚皮,人们起码装一装,把地狱包装成天堂。在蓝家,便是赤条条明晃晃地告诉你,这里就是荆棘遍地的阴曹地府。
“好。”
眼中浮出三分轻蔑:
“不说感情,单论颜面。蓝先生觉得,我太太前一秒跟我离婚,后一秒资产就被娘家人瓜分干净了,她的面子往哪搁?”
不是“我的面子”,是“她的面子”。蓝苏不是一把刀,一个装满血随便吸的血袋子,一样说扔就扔的工具,她有自己的感情,更有自己的想法。
蓝姗辩驳:“霍总,你这话就有点过了。我们跟蓝苏都是一家人,资产本来就是共享的。”
霍烟语气淡淡:“蓝姗小姐,你知道,最近因为离婚,我跟律师打很多交道。他给我普及了很多未成年人保护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蓝姗的上半身往后撤了一截,瞥了眼右侧几乎怼到脸上的镜头。
冰锥从屋檐断裂,砸向地面,嗤地扎进冰层,裂开蜘蛛网般狰狞的裂纹。在裂纹中间,溢出从地底深处衍生的女人的声音:
“蓝苏的手,怎么断的?”
这下,所有人都噤了声。偌大的空间里,十几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连经验最老道的摄像也不由得抖了下手,镜头晃动,焦距对上蓝姗的脸,只见双眼空洞,精致妆容都无法掩盖脸上的惨白。
第119章 清算(二)
[点击就看霍烟蓝苏离婚现场]
[直击霍烟蓝苏离婚真相]
[豪门婚变抢先看]
摄像头林立的客厅, 霍烟与蓝姗当面对峙。画面收入镜头之后,顺着网线开启了来自6家媒体联名的大型直播。
【我的天老爷!我何德何能看一场豪门撕逼的现场啊】
【靠, 离婚真的是女人的回春法宝吗?蓝苏怎么这么好看】
【昨天才发离婚声明,今天就要撕逼了吗?好看爱看多来点】
【本来以为,蓝浩天是怕蓝苏离婚吃亏,来帮女儿撑腰,现在感觉就是为了钱啊】
【蓝姗的情商真的好低,当着镜头,说什么不是为了感情,是为了家族颜面。就算是养女,人家也跟你做了十几年的姐妹啊, 就这么恨?】
【楼上,说不定被你说对了。本来自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突然来了一个小妹妹把父母的爱都分走,恨是理所当然的吧】
【私下再怎么恨,也不能明目张胆说出来吧?还是说蓝姗根本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不对?那就真的又蠢又坏, 装都不愿意装了】
【你们重点都在蓝姗身上吗?我怎么觉得蓝浩天才是重点?之前不是说把蓝苏当成亲生女儿?现在看来, 蓝苏在蓝家还不如一个佣人】
【之前就有粉丝发现了, 蓝苏拿重物的时候, 手腕的骨头很不正常。我以为是意外呢,没想到是人为啊】
【我靠,当时还是未成年吧?这得判刑了】
【我姑姑在曹家的公司上班, 她说了,蓝家在古董圈里本来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加上早些年治安不好,很多古董在半路就会被偷被抢, 很难赚钱。但是蓝家几年前突然开始风生水起,就是靠三个字——不要命。有次曹家跟他们蓝家合作了一个单子, 东西在境外被抢了,曹家都打算放弃了,硬是被一个小姑娘拼了命去抢了回来。现在看来,那个小姑娘,很可能就是蓝苏】
【天呐,我就说《刀锋》里蓝苏为什么那么英姿飒爽,原来除了演技好,她是真的经历了那些啊】
【快去看直播!霍烟发力了!在问蓝苏的手是怎么断的了】
【啊啊啊啊啊这什么神仙爱情!都离婚了还要帮你出头】
【虽然很大原因应该是在镜头面前作秀,立宠妻人设,但是看那对父女吃瘪我就爽,霍烟给我加大火力】
【可恶!我进不去了!好卡!有没有文字转播啊急急急】
正如直播镜头实时所示,身处十几名记者包围圈中间的四人:霍烟、蓝苏、蓝浩天、蓝姗,一股无形的黑烟正腐蚀着围观者的鼻腔,腐烂堵塞之后,呼吸滞涩。
蓝浩天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吐出一口浊气:“小苏的手,是意外。”
蓝姗也赶紧说:“对,当时很危险,能活命就不错了。”
霍烟的目光宛如反□□光的钩子:“所以,蓝姗小姐为了自己活命,就把蓝苏推出去?”
蓝姗下意识否定:“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把蓝苏推出去。”
镜头在无形中压迫心脏,血液流动加速,情绪逼到失控边缘,蓝姗看向一旁始终未有说话的蓝苏,表情挂上求助:
“妹妹,当时的情况,我们都是亲身经历的。现在霍总有疑问,你帮我解释解释?”
顿了一下,若有所指:
“刚好,媒体都在呢。”
媒体都在呢,顾着蓝家的颜面,帮我圆过去。
水晶吊灯下,蓝苏缓缓抬起眼帘,柳叶形的眼睛淡泊如水,看向蓝姗时,眼中没有仇恨,却也没有半点宽容,待镜头统统聚焦到她脸上,终于缓缓开口:
“当年,我12岁,你19岁。蓝家在越南收购了一套周朝的钱币,一共4枚。”
蓝姗赶紧接过话头:
“对对对,4枚。但是突然来了一群人要抢我们的东西,我们跟爸爸走散了。当时,是不是说好,你带2枚,我带2枚,我们分头去找警察?”
急促的语气暴露她的心虚,蓝苏眯起眼睛,给她几秒平复心情的时间,再接着往下说:
“对。我们约好,你往山上跑,我往河边跑。但是,你跑到半山,发现那些人追上来了。你怕自己暴露,就往河里扔了块石头。”
“我靠”
摄像大哥没忍住,爆了句脏话。围观的一圈人齐刷刷看向蓝姗,眼神复杂。
蓝浩天赶紧站起来,“那个,小苏,当年的事情怎么看都是意外。现在你人也好好的,不开心的事咱们就不提了。”
连忙又转向记者:“各位,今天辛苦大家了!既然小苏跟霍总是和平分手,之后我们会开记者会跟大家说的,改天,改天再请大家。今天就先这样啊!那个,那个小兰是吧?来,帮忙一起送下媒体朋友!”
为首的记者不乐意:“蓝总,今天是您请我们来的,这还没结束呢,我们不走!”
蓝浩天急了:“已经拍了这么多了,够你们一整个星期的素材了。走走走,我们跟霍总还有事情要说。”
“既然有事情,那我们就更不能走了!”
“再不走,我告你们私闯民宅了啊!”
“这又不是你的房子!霍总都还没说什么呢!”
十几个人一起说话,有男有女,有高有低,一时客厅陷入嘈杂,小兰急得手足无措,艾厘却懂了霍烟的意思,走到大门,啪嗒关上门不说,还落了锁。
十几人争执之间,霍烟冷漠地拿起茶几上刚才用来拆合同的拆信刀,反手握住刀柄,拇指扣住柄尾,面无表情地往下一扎。
砰!
“啊!”
随着一声女人的尖叫,争执骤然停止。尖锐的拆信刀刺进茶盏,盏底连同杯垫被贯穿,砰的一声裂开,破碎的瓷片莲花般摊开,滚烫的茶水冲破裂口喷涌而出,碧色的茶水顺着茶几边缘流向地板。
所有人宛如默剧暂停的大荧幕上的黑影,齐刷刷立在那里,一动未动。记者们闻声回头,只见崩塌的茶盏,以及扔到茶几上因惯性往前翻滚的拆信刀。
霍烟对面,刚才发出尖叫的蓝姗被吓得不轻,牙关紧咬,抓着衣角的手几乎痉挛。
心脏被一只手攥住,血液堵塞无法流通。蓝浩天愣了半天,才终于问:
“霍总,你这什么意思?”
霍烟没回答他的话,摘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抽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去迸溅到镜片上的那一滴茶水。不看蓝姗,不看蓝浩天,也不看记者,全程对付手里那副眼镜,淡淡说:
“继续拍。”
于是,记者们重新站好位置,分不清是本就想拍些劲爆的题材,还是被霍烟吓得只敢乖乖听话。
镜头重新聚焦,蓝姗已经被吓得不敢说话,全程盯着裂开的瓷盏,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刚才那一刻,她几乎感受到,要不是媒体在场,那柄尖锐的拆信刀,刺穿的就不是茶盏,而是她的眼珠。
“刚说到哪里了?”霍烟问。
“蓝姗怕自己暴露,往河里扔了块石头,导致我被发现。”蓝苏平静地回答她,全无惧意,似乎早猜到霍烟刚才的反应。
霍烟重新戴上眼镜,擦拭的纸巾被她慢条斯理地展开,平整地摊开在腿上,四个角都拉平,最后角对角,线对线,玩玩具似的沿着中线对折,严丝合缝之后,再对折。
“继续。”
于是,蓝苏接着往下说,这一次,她径直盯着蓝姗,一个字接一个字,落到她企图逃避的心口。
“他们抓住了我。那把刀扎进我的手腕,像分西瓜那样分割我的腕骨,想把我的骨头撬成两半。但即使是那样,我也没把东西给他们。因为,你们对我有恩,我要用我的命来报恩。”
秒针沿着刻度一下一下地转动着,蓝苏的声音宛如黄泉路边的穿过树林的秋风,呼啸而过,将灵魂吹得魂飞魄散。
一阵接着一阵,等蓝姗在镜头下被审判得只剩一具骷髅架时,蓝苏才收回嗜血的眼神,说道:
“我冒着整只手掌被切掉的危险,挣脱了他们。回去原来的山洞,找回了那两枚钱币,一路逃跑。蓝姗,当时,你在干什么?”
真相往往比传闻更加血腥,也更无情。
尤其从当事人嘴里亲口说出来,情感便更真切几分。
蓝姗冰冻在原地,被6个黑压压的镜头压着喘不过气。
本想用媒体施压,逼霍烟赔偿一笔离婚抚恤金,却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被蓝苏抓到把柄调转枪头,压在她的头上。
“蓝姗小姐。”
霍烟淡淡开口:
“我认为,你欠蓝苏一个道歉。”
蓝姗难堪地瞄了眼镜头,挪开眼睛,却发现所有镜头全都怼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无路可逃。
高傲的蓝家大小姐一向在名流世家里得心应手,就算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人家也会顾及家世,给她几分薄面。她骄傲、任性、惯性命令别人。
却在今天,被霍烟和蓝苏齐手上阵,扼住咽喉。
眼泪唰地滚了下来,看向镜头外的蓝浩天,对方朝她摇头,示意没有任何办法。
骑虎难下,她最终只能偏执地擦掉眼泪,硬着头皮站起来,在6家媒体的镜头下,在全国上下百万双看直播的眼睛下,朝蓝苏卑微鞠躬。
“蓝苏,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请……请你……原谅。”
蓝苏没有起身,也没有接受她的道歉。事实上,迟到的道歉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面上仍旧冰冷,道:
“我不再追究,但绝不原谅。”
镜头回身对准蓝苏,画面中,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丽,山泉般澄澈:
“当年那两枚钱币值三千万,加上这些年,我冒着危险帮蓝家抢回来的单子,足够报当初的养育之恩。今天,我跟霍烟离婚,是我们的婚姻走到尽头,即便有财产纠纷,也我和她两个人的事,轮不到你们插手。”
事后,媒体匆匆离去,蓝浩天恨恨看向霍烟:
“霍总,趁媒体在,压得我们父女头都抬不起来,是不是有点太绝了?”
霍烟微微一笑,笑意不及眼底:
“蓝浩天,你应该庆幸,今天有媒体在。”
否则,不是低头道歉这么简单。
第120章 私会(一)
[蓝氏豪门恩怨大盘点]
[蓝苏童年经历总结]
[“好父亲”人设崩塌, 蓝浩天或被检察院调查]
[命运多舛,蓝苏八字分析]
【这一切居然都是发生在蓝苏一个人身上的吗?wuli苏苏这一生真的太苦了TAT】
【小时候家破人亡, 在养父家被当成工具,这么想的话,跟霍烟结婚这一年多是她最开心的时光吧】
【霍烟真的很够意思了,离婚归离婚,但不代表会眼睁睁看你受欺负】
【而且霍烟当时被群起攻之的时候,轮椅被记者推翻,蓝苏也是不顾一切冲到她前面。两个人真的很惺惺相惜,离婚虽然很可惜,但都是曾经照耀彼此的光】
【蓝浩天真的该下地狱吧!还有蓝姗。要她当时跟苏苏一样, 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我还稍微可以理解。她都19了!苏苏当时才12!怎么忍心的啊】
【我来总结一下。蓝浩天先是把蓝苏当成卖命的工具,并以此拿到很多上好的货,让公司壮大发展。然后为了圈霍烟的钱,又让蓝苏假装二小姐, 跟霍烟结婚。我求求了, 你别逮着一个人薅啊】
【说什么照顾故友的遗孤, 给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前几天我听说他们公司开不下去,还去参加募捐了呢,现在看, 呵呵,给老娘倒闭!】
相关词条的下,各路网友的情绪被点燃, 纷纷开始声讨。其一,是因为蓝家父女的吃相难看。其二, 是蓝浩天苦心经营的慈父人设崩塌,欺骗了广大网友的同情与怜悯。
检察院收到多封举报信后,着手调查蓝浩天是否有虐待未成年人等行为。古董商会见情况不妙,在新一届拍卖大会上,将蓝浩天与蓝姗除名,禁止蓝氏集团参加拍卖。高价买回来的古董没有销路,还要支付高昂的安保费用,公司骤然陷入瓶颈,寸步难行。
而在cp超话这所世外桃源里,已经陷入彩带飘飞的过年气氛里。
【我就说她们还很爱吧!没想到霍烟还是个痴情种,我真的泪目】
【慕强批的天堂了属于是,两个人一起打怪的样子真的帅惨!霍烟负责搭烤架,蓝苏负责烧火,把那对无良父女烤得外焦里嫩】
【这么看,我们苏苏小时候真的好惨,还好遇到了霍烟】
【霍烟小时候也不好受,据说本来是健康的,后来突然生病才瘫痪。反正经过上次的爆炸事件之后,我会把霍家一切天灾划分成人祸】
【呜呜呜呜好甜哦我们小情侣,离婚之后反而更甜了】
【大胆猜测,两个人离婚应该是因为家族利益,她们只是庞大家族里的小姑娘,没办法反抗。但是又爱得死去活来。这叫什么?这叫全世界都不让我们在一起,但偏偏我们相爱】
【给楼上点了,快去雾漫青山太太那里给点子,她最近打了鸡血,什么梗都写,我今晚就要看分手炮续集】
网上闹得天翻地覆,看到直播的,除了普通的吃瓜群众,自然也有老宅的人。
很快,霍烟就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
“蓝浩天的事,处理得不错。”
苍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透着三分肯定。
“爷爷过奖。”霍烟知道老爷子喜欢听什么,便顺着他的话说,“他带着蓝姗闹到家门口来,我不处理干净,丢的是霍家的脸面。”
“这就对了。”
老爷子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
“蓝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我拍下《黑山》,花了九千万。苏见鸿舍不得,又叫人偷回去,这里面,一定有蓝浩天的人。现在,还想趁离婚来捞霍家的钱,没这个道理。”
霍烟应和:“爷爷说的是。我打了招呼,蓝浩天的公司不出一个月就会破产。”
老爷子点头:“好。月底你三叔50寿宴,回来吃饭吧。”
“好。”
挂断电话,霍烟把手机倒扣在大腿上,望着落地窗外开始抽新芽的乔木,镜片下方的眼珠木讷未动,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整个人才跟活过来一样。翻出手机,打开蓝苏的聊天记录。
最新的一条是一幅画,素描肖像,画的正抱着mini喂猫条的霍烟。
上面跟着一条消息——
【衣柜最上面的画板里,自己去拿】
画她已经拿到了,还让艾厘装裱起来。只是消息记录全然看不够,就好像蓝苏每次站在她面前,还是想直勾勾瞧着她,百看不厌。
现在人走了,心里更是牵挂。
【阿烟:到哪了?】
微信发过去,隔了两分钟也没有回复。霍烟想着,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视频便打了过来。
画面里,蓝苏已然到了新的住处,穿着一件贴身的珊瑚绒针织,头发扎得高高的,精神极了。
“Hello。”
蓝苏对着镜头招手,捋了捋些微凌乱的头发,在身后的一张碎花椅坐下。
“刚收拾房间去了,没看到消息。”
虽然霍烟不会追问她刚才在做什么,但她还是会解释。
“嗯。”
霍烟看着画面里,热得双颊粉扑扑的人,眼神柔和下来,问:
“累不累?”
“不累。”蓝苏说,“有唐姨她们帮忙,我做的事很少。”
“那就好。”
“怎么了?突然找我。”
“没,就看看你到哪了。”
“哦。”
“怎么了?”
“我以为你是想我呢。”
“呵”霍烟低吟着笑,眼尾上扬出纤细的纹路,“也是想你。”
“是嘛?多想?”蓝苏还不满足。
日光洋洋洒洒地铺在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浸泡在暖流里,霍烟眯了下眼睛,诚然叹道: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蓝苏心里痒痒的,瞧着她眯眼睛时忽扇的浓密睫毛,想起昨晚她使坏,在霍烟侧颈重重落下牙印时,霍烟吸了口气。蓝苏趴在她颈窝看不到脸,但当时,势必也是这样,漂亮的眼睛眯起,舒服地享受着的表情。
“我也想你了。”蓝苏可怜巴巴地打报告。
“下周我来找你。”霍烟宽慰她。
“周几?”
“你什么时候进组?”
“明天。”蓝苏算了一下,“周日。”
“那我周一来。”霍烟赶紧说。
蓝苏瞪圆了眼睛:
“你疯了!我刚进组你就来,不怕被发现啊。好歹等我踩下点,观察下情况。”
“那周二?”
“嗯应该可以。周二我好像就下午有几场戏,收工应该挺早的。但你先别动啊,我先过去观察下,找个隐蔽的地方。”
“好。”
“还有。”
“什么?”
蓝苏迟疑地指了指她的头发,建议说:
“你的头发,要不要染成黑色啊?你这个颜色太浅了,就算戴帽子,也不是很好伪装。”
霍烟立即答应:“好,等下就买染发膏。”
“这么快就答应啦?”
“顶着这个颜色二十几年,也该换换了。”
“也是。”蓝苏想了想,问,“你妈妈的发色是不是就很浅?”
霍烟点头:“嗯,她俄罗斯人,头发是银白色的。”
“哇,那岂不是很漂亮?你有照片没?”
“有,我发给你。”
手指滑动界面,将视频聊天缩小到右上角的小框,随即从一个名为“曾经”的相册里,找到一张她10岁那年拍的全家福。
照片里,霍恺生身穿深蓝色西装站在左侧,霍烟的生母伊莉莎站在右侧,霍烟站在二人前方,两手捧着一只水银色的奖杯。
“真好。”
看到照片的刹那,蓝苏整个人都变得软软的。两根手指放大银发女人的眼睛,感叹道:
“阿烟,你的眼睛跟你妈妈好像,好漂亮!”
手指往左边滑,看到霍恺生的眼睛,再度感叹:
“你爸爸的眼睛也好好看。这么看,你好像更像你爸爸多一点。好像那个,就,怎么说?忧郁的雕像。”
霍烟听着很受用:“嗯,他们都很好看。”
蓝苏说:“怪不得你这么好看,原来把他俩的优点全遗传下来了。”
“哪那么夸张?”
“就是,没有夸张。”
手指拖动着放大的照片,对上10岁的霍烟的脸。那时的霍烟混血感比现在还重,眼窝深陷,鼻梁高挺,那双大眼睛恨不得霸占半张脸的面积。澄澈、单纯,没有现在那股经历沧桑之后的幽深与城府。
照片下拉,发现霍烟捧在手里的奖杯,便问:
“这是什么奖?”
霍烟解释:“跳舞,小时候跳古典舞,这应该是总决赛的那次。”
说完,发现视频画面里,蓝苏并没像刚才那样笑着夸她,反而眼皮半垂,唇角也沉了下去。
“怎么了?”霍烟问。
蓝苏周身透着沮丧,退出照片,把视频画面放大,惺惺凝望着视频里的人:
“那时候,一定很难过吧?”
那时候,并非无忧无虑的10岁,而是风云突变的14岁。一个以古典舞为傲女孩,被砸碎了膝盖骨。
霍烟宽慰地勾唇,劝道:
“都过去了。”
舞蹈学院招收学生对身高有硬性要求。而霍烟梦寐的那座学府,要求173公分。
霍烟刚好这么高。
“阿烟,我想抱抱你。”蓝苏心里空落落的。
“马上见面,让你抱个够。”霍烟说。
眼看着蓝苏的心情越来越低落,霍烟便调转话题:
“你呢?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给我看看?”
蓝苏更难过了:“小时候那场火,把家里都烧光了。我没留下照片。”
霍烟却说:“我有。”
蓝苏诧异:“你怎么会有?”
眼睛瞪得圆圆的,下一刻,9张电子版的照片便滕然传输过来。点开一看,是很小的时候,蓝苏还喜欢穿蕾丝花边公主裙的时候。
“这是从照相馆找到的。那家店当时给你们家拍写真,底片还留着。”
起初,霍烟只是找了私家侦探许悠,让她调查蓝苏的身世。从未想过,这套初心本是疑心的照片,会填补蓝苏溃烂童年的空缺。
“阿烟。”
喉咙哽咽了一下,声带发颤。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爱你?”
霍烟无声笑着,故意说:“刚才网卡,没听清。”
蓝苏知道她听见了,仍然重复说:“阿烟,我爱你。很爱很爱。”
时光在浩瀚的银河系里穿梭,凝聚成黑夜中那一点启明星,为迷途中的人照亮前行的路。
可是,星星总有被云层遮挡的一天。迷途中的人们慌乱奔跑,不顾一切。却跑着跑着,身体散发出盈盈光辉。
原来,暗夜中前行的人们,足以互相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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