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私会(二)
“姐姐, 我要进组了。”
蓝苏和唐姨母女一起给苏沁做肌肉按摩,做完已经夜深人静。她便在床头的木椅坐下, 拉着苏沁的手,陪她说话。
“这次,我要演一个女将军,叱咤风云,以一敌十的那种。”
说着,将她的手掌摊开,把自己的头发放上去,再将她的手指握起来,包住那缕头发。
“你看, 为了演古代人,我还特地去接了头发,是不是很长?”
“其实,我该多陪你几天再进组的。现在换了新房子,不知道你住不住得惯。总觉得, 你今天有点不高兴, 虽然你不说话, 也没有表情, 但我觉得,你好像就是有点不高兴。”
她趴在床垫上,将苏沁的手放到自己头上, 就像小时候,姐姐老是摸她脑袋的那样。
“我也不想搬家的啊,我也想跟阿烟住一起。可是, 没办法,为了帮爸爸妈妈, 还有阿烟的爸爸翻案,找到当年的幕后凶手,我们只能假装离婚,趁老虎放松警惕的时候,查一点东西出来。”
侧趴的蓝苏望着沉睡的恬静睡颜,慢吞吞说:
“不过你别担心,我们知道分寸。而且等我进组了,阿烟就会来看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偷偷见面了。嘿你说,还挺奇怪的,结婚的时候吧,我俩支支吾吾,就是不说。离婚了反而在一起了。现在,全世界都以为我俩一刀两断了,我们又偷偷见面姐姐,你说,这算不算偷情?”
一番话说了许久许久,苏沁脸上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颜色浅淡的唇角些微扬起,被蓝苏瞧个正着。
“哎?被我抓到了吧?在偷笑呢。那说好了啊,现在给你哄高兴了,可不许再生气。明天我进组,唐姨和丽丽会照顾你,我每天收工之后给你打视频,给你报备,好不好?”
纤柔的面孔恢复恬静,蓝苏也终于把高悬的心放了下来。将苏沁的手规规矩矩放回被窝,把被子周边都掖好。然后在额头轻轻印下一个晚安吻。
“好好睡觉,我也去睡了,姐姐晚安。”——
蓝苏的第一部电影叫《刀锋》,演一名杀手。
第二部电影叫《乘风》,演一名古代女将军。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打星。
更未想过,从前厌恶的打斗,竟有一天会喜欢起来。
“卡!漂亮!”
导演赞许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
“这条过了,将军这个动作很利索。”
本以为会连拍十几条的蓝苏从马背上翻身跳下的镜头,竟然一条就过了,剧组上下都陷入惊喜。
“好棒啊蓝苏!”
“真厉害!”
蓝苏笑笑:“导演镜头拉得好。”
导演的声音再次传来:
“好了,来,准备拍下一条。化妆师补妆。”
两个化妆师上前来,给蓝苏脸颊添两道斜角的血口,用深色散粉点缀成脏污的泥土,再用红色染料补血,在伤口尾端落下窄窄的一滴。
最后摘掉头盔,解开长发,乌发如瀑倾泻而下,被风吹得凌乱,暗红头巾下方的眼珠炯炯发亮,凌厉如刀,像极了久经沙场的女将。
“Action!”
场记板打响,一排士兵从正面冲向蓝苏,只见蓝苏将手中的长枪倒插在地,以之为支点腾空跃起,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飞身踏步踹上那一排士兵的胸膛,一脚一个,邦邦几脚下去,一整排的士兵被放倒,在地上痛呻不已。
蓝苏的表情和动作堪称完美,群众演员配合得也很到位,又是一条过。
“好,最后一条,拍完收工了。”
导演盯着明显比计划进展快的场记表,拿起话筒,接着说:
“最后一条,将军带领女子军冲进城门。群众演员就位没有?”
对讲机里传出负责群演的副导演的声音:
“就位了老大!随时可以开拍!”
于是,一铲接一铲的黄土在鼓风机前扬起,刹那间,黄沙漫天,硝烟滚滚。在这弥漫整个视野的肃杀之间,一席鲜红的战袍将这层漫黄撕开一道口子。
蓝苏高高坐在马背上,高举手中缨枪,直指长空,高声呐喊:
“谁说女子不如男!”
身后,几百名女兵高举手中兵器:
“敢叫沧海灌青天——”
“谁说女子不如男!”
“敢叫沧海灌青天——”
“谁说女子不如男!”
“敢叫沧海灌青天——”
反复三遍之后,蓝苏夹了下马肚子,策马飞冲向前:
“杀!”
身后,几百名女兵闻声而动,地动山摇般跟上前去。旌旗翻滚,黄沙漫天:
“杀————”
地皮震动,脚声如雷,席卷一场清洗整座城池的战争。
“卡!非常好。”
导演在监视器里确认每一个机位拍摄到的画面,越看越满意。
“好,过了,收工。”
剧组上下一片欢腾,沉浸在下早班的喜悦中。
蓝苏把缨枪还给道具组后小跑过来,这是她每天下戏的习惯,跟导演交流几句,总结一下当天拍摄的心得,顺带问问明天的戏有没有需要提前准备的东西。
导演跟她嘱咐了几句,便夸她今天表现好。
“后面那几条难度挺大的,你都一条过了,昨晚练了很久?”
蓝苏诚然:“嗯,把动作和台词全都背完了。想着今天顺利点。”
导演摘下耳机,表情玩味:“待会儿,是有事是吧?”
蓝苏愣了一下:“没有啊。”顿了顿,补充道,“我拍戏的时候,一般都不会分心干其他事的。”
然后在内心权衡了一下,见霍烟可不算“其他事”。
导演看破不说破,摆摆手:
“没事就好。明天的戏不多,我让人给你排下午。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蓝苏咧嘴大笑:“好,谢谢导演!”
说完,撒腿便跑了,被服装组的老师追了一百米才想起没还服装,又赶紧跑回房车脱掉。三下五除二卸妆洗脸,换上看不出身材的大号卫衣,扣上口罩和鸭舌帽,开着用江颖的名字租来的私家车,驶向影视城远离片场的另一个尽头。
开了大约40分钟,经停一家加油站加油。
恰巧加油小妹是她的粉丝。
毒唯。
“天呐!姐姐我见到真人了啊!”
小妹很年轻,合照签名忘了问,上去便是魂牵梦萦的毒唯宣言。
“恭喜你离婚啊,以后独立行走,离霍烟远远的!”
蓝苏却无奈地推了推墨镜,耸肩:
“谢谢你的支持,但是抱歉,这个办不到。”
油箱加满,扬长而去。气得小妹当场就掏出手机发帖:
“我今天遇到蓝苏本人了!我跟她说,祝贺她离婚,希望她以后离霍烟都远远的。结果她跟我说,她办不到!气死我了!怎么会有这么恋爱脑的人啊!”
帖子一经发布,立即引起激烈讨论。不过吸引到的不是同情和战友,而是嘲讽。
【CP粉编料也编个稍微真点的吧,蓝苏那么闲,就被你偶遇,还跟你说话,说她跟前妻藕断丝连?小说都不这么写】
【一看就是只看小白文的小妹妹啦,这个情节只在那些三俗写手的小说里才会出现】
【该不会你就是火速妻妻的同人写手吧?这个梗在同人文里都过时了好嘛?】
【CP粉好可怜,现在只能通过编假料来自嗨了,同情一秒钟】
【一张照片都没有,空口编料,好歹P张图稍微力证一下呀】
【啊啊啊姐妹我信你!这个梗麻烦扩写一万字,发到我们超话里!我是土狗我爱看】
【姐妹你没问苏苏,那么着急走是去见霍烟的嘛嘻嘻嘻】
【我就说她们离婚之后变甜了吧,我连续好多天帮她俩抽塔罗牌了,星星不会骗我的】
小妹气得连夜卸载了微博——什么东西!身为战友的唯粉居然不信她!反而一群CP粉在那姐妹长姐妹短,谁跟你们是姐妹啊!
开车的蓝苏尚不知自己一句话伤了一位唯粉的心,她只知道,今天周二,是她跟霍烟小别胜新欢的日子。
从匝道开下高架,嘴里哼的歌声越来越大,却记不清歌词,总之是邓丽君那一代的情歌。柔情蜜意,情丝缠绵。
“你好,老苏。”
眼看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分钟,蓝苏叫醒手机的人工智能系统。
“我在呢,需要我做什么?”老苏问。
“帮我呼叫霍烟。”心里痒,想提前听听声音。
通讯录翻开,系统搜查一圈后,老苏回复:
“抱歉,未在通讯录中找到‘霍烟’,你能再说一遍吗?”
嗯?
蓝苏疑惑,字正腔圆地放慢语速:“帮我呼叫霍——烟——。”
仍旧是机械的回复:“抱歉,未在通讯录中找到‘霍烟’,你能再说一遍吗?”
奇怪。
蓝苏趁着红灯的时间,顺着通讯录往下滑了几页,的确没找到霍烟,反而在L拼音分类下方,找到醒目的两个字——
【老婆】
嗡!
耳朵被风灌得呼呼作响,愣神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某人本尊的杰作。
“叭——叭——”
绿灯亮起,在身后那辆车的鸣笛催促下,蓝苏不得不赶紧先把车启动。
什么老婆?
离婚证都扯了,还老婆来老婆去。再说了,私底下两人从来就没这么肉麻地称呼过对方。
光看那两个字似乎没什么,但真要说出口,好像还有那么点障碍。
“帮我呼叫”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别扭地挤出两个字,“老婆。”
但那声音实在太小,人工智能没能分辨:
“对不起,我没听清,请再说一遍。”
蓝苏觉得,这个人工智能的听力测试肯定不及格。
无奈,只能深吸一口气,机械地念台词:
“帮我呼叫老婆。”
这下终于听清了,紧接着就是重复指令:
“好的,正在呼叫老婆,请稍等。”
刺激得让蓝苏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几分——这个称呼到底谁发明的?
怪让人脸红的。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隔着信号都能听到某人的神清气爽。
“喂,苏苏。你到哪了?”
“你别管我到哪了。”蓝苏张口便质问,“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通讯录的备注改成‘老婆’了?”
“改成什么?”霍烟故意问。
“老婆啊。”蓝苏加重语气。
“哎。”某人答应得坦坦荡荡。
“啊——你,你不知道脸红!”
成功把蓝苏逗成大红虾。
第122章 腻歪(一)
影视城西部, 靠近高速公路出口的地段人烟稀少,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天籁驶进舒苑大厦地下停车场, 找到最角落的位置入库车位。
嗒!
车灯熄灭,驾驶座上的人从副驾驶的口袋里拿出深棕色外套裹上,戴好口罩墨镜,换了顶黑色的鸭舌帽,拿好手机,下车。
宽松的裤腿在行走时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颀长的比例让人误以为穿了高跟鞋,前迈的脚尖时而露出宽阔的裤腿,才发现, 不过是寻常板鞋。
“到哪了?”
两手连同手机一起揣在卫衣前兜,一只耳朵挂着耳机,另一只用来听周遭的声音。
这阵仗,蓝苏只从前在蓝家执行任务时干过。
耳机里传来霍烟的声音:“刚下车,路上有人跟踪, 花了点时间。”
蓝苏担心:“怎么还被跟踪了?甩开没?”
“嗯, 杜阿笙有准备, 在服务区换了辆车, 现在没跟了。”
“那就好。”蓝苏感慨顿生,“约个会,弄得跟卧底碰头似的。”
霍烟听到这里浅笑, 说:“偷情么,跟卧底也差不多了。”
蓝苏急了:“什,什么偷情啊?瞎说。”
“是, 偷情起码见着面,手拉手, 我现在人影都没见到。”
“唉呀,这不是马上就见着了么。你在哪?”
“在舒苑大厦B座前门这里。”
“前门?”蓝苏诧异,“那儿人不是很多么?”
“人多才好伪装。”
“倒也是。我以前走货的时候,都是往人多的地方去。那你等我下,我在停车场,马上来。”
“嗯,慢点,别着急。”
“谁着急了?我慢悠悠散步呢。”
“苏苏。”
“干什么?”
“停车场挺安静的。”
“对啊,怎么了?”蓝苏觉得这人无厘头极了,直到霍烟告诉她——
“能听到你跑步的声音。”
咚咚咚咚,跑挺快的。霍烟甚至能想到,这人的长头发高高飘起的场景。
这让蓝苏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人么,有时候总是有点要强,于是她一边跑一边苍白狡辩:
“是别人在跑。”
对面的人没反驳,2秒后,蓝苏演不下去:
“好吧就是我,我跑着来见你来了。”
耳机里传来霍烟低沉的笑声:“慢点跑。”
蓝苏倔:“不,我就要快点跑。”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舒苑大厦前门大概是附近这一片人最多的地方,广场外排了一溜的私家车,吆喝生意,送出高速去外地的,接酒店去影视城的。三五成群的赶路人进进出出,有的拖着行李箱上车,有的站在路边小摊买零食,男女老少皆有。
“我到门口了,你在哪?”蓝苏跑得急,长期训练的身体竟然还喘了起来。
“B座那两个大字正下方。”
“啊?没看到你啊。”
那位置刚好在人行道对面,五十米的样子。但蓝苏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霍烟。
“我看到你了。”霍烟却说。
“那你给我招招手。”
“我看你什么时候认出我。”霍烟拒绝了她。
“你该不会藏在哪里,故意捉弄我吧?”蓝苏非常合理地产生了怀疑。
“没,我就在你前面。”
“前面?”
蓝苏更疑惑了,把目光锁定在正前方B座俩大字下方,挨个报人:
“我前面就一个摆摊的大哥,一个扫地的环卫工,两个问路的大学生,一个孕妇。哪个是你?”
霍烟宽容地没有催她:“你觉得哪个是我?”
蓝苏合理评估了一下这几个人的身形,揣测着问:
“那个男大学生该不会是你吧?你剪了头发?旁边那女生是谁?杜阿笙?”
霍烟轻笑了一声:“5个选项,蒙错了2个。”
蓝苏更奇怪了,一边往前奏一边琢磨。摆摊大哥跟环卫工不可能,没戴口罩一眼就看出来了。剩下只有背对她的两个大学生,以及,一个面朝她的孕妇,戴着墨镜口罩和毛线帽,肚子高高挺起显然超过了7个月。
“你该不会是那个孕妇吧?”
排除所有不可能,蓝苏最终心虚地锁定最后一个选项。
下一刻,“孕妇”将墨镜推到头顶,露出那双混血的眼窝深陷的漂亮眼睛。
“过来。”
蓝苏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挂断电话便冲了过去:
“你怎么成这样了?我都没认出来!”
拉着某人的胳膊前看后看,放弃轮椅之后,173的身高确实不假,却被过于高挺的腹部显得体态臃肿,硬生生压矮了5公分。
霍烟用力揉了一下她的后脑勺,眸中柔情溢出眼眶:“上车再说。”
咖色私家车驶远,放在站在旁边的大学生情侣才终于开口:
“看吧?我就说怀孕会让女生变丑吧?亲姐妹都认不出来。”
远方的柏油马路上,蓝苏兴奋地盯着霍烟高高隆起的腹部:
“怎么想起装孕妇了?别说老虎了,我都没认出来你。给我看看,里面塞的什么?”
霍烟缱绻地瞧着她,解开亚麻大衣的扣子,里面塞的却不是蓝苏以为的枕头或者玩偶,而是一整束玫瑰,花瓣饱满,娇艳欲滴。
“干,干嘛?”蓝苏愣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正式地送她花。
“约会必备。”霍烟将玫瑰往前一递,用手指捋了捋包装纸边缘的褶皱,“有点压皱了,看看喜欢么?”
“搞这些干什么呀你”蓝苏糯糯地去抚平皱起的包装纸。
“第一次约会,仪式感还是要有的。”霍烟解释,追问,“喜欢么?”
“嗯。”
蓝苏把这人的口罩和墨镜一把薅下来,捧着脸便吻了下去。
霍烟眼疾手快地把花抽出来,抱住扑来的娇软身体,手掌压着蝴蝶骨,不断加深这个吻。
立交桥上蜿蜒盘旋,咖色轿车被夕阳镀了层金黄,穿透车窗渗进车里,映照一双依偎在一起的倩影。
蓝苏怀里抱着一大捧玫瑰,惬意地躺在霍烟的臂弯里,头靠在她肩上,反手把玩着这人垂在胸前的头发,喃喃说:
“还真的把头发染黑了。”
“嗯。”
霍烟揽着她,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就着依偎的姿势眺望着洒满一整条江面的夕阳。
“伪装起来方便。你也把头发接长了。”
“嗯,演古代人嘛,要长头发。”
“长头发好看。”
“看是好看,就是难打理,洗头很麻烦。”
“我帮你洗。”
“真的假的?”蓝苏起身看她。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还少了?”
霍烟汗颜:“我是说,在一起之后。”顿了顿,反驳道,“你骗我的时候也不少。”
蓝苏眼睛一眯:“我骗你什么了?”
霍烟坦然:“假装是娇妻。”
蓝苏一震,眼珠子滴溜溜转,夹细了嗓子:“我本来也是啊~”
霍烟毫不留情拆穿:“然后就徒手解决一米九的壮汉,再假装晕倒。”
蓝苏反驳:“那是在老宅,被那些人发现我会打架还得了?”
“还假装怕蛇,第一次见Bella的时候,夸张地坐到地上。”
“我本来也怕蛇啊,就是为了让你相信,稍微有点用力过猛。”
“手断了都要把轮椅搬起来,完全不知道疼。”
“那是小时候在越南,当时我为了救一个救,救等等。”
蓝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身子一骨碌从怀里抽出来,正面凝视眼前这人,落进眼眸的目光充满审视,企图透过这双眼睛找到深藏多年的答案。
“我当时救的那个人是你?”
第123章 腻歪(二)
“我当时救的那个人是你?”
咖啡色的私家车在跨江大桥上缓慢行驶, 远远一眺,似一只粮道爬行的蚂蚁, 小小的,慢慢的,在夕阳的金黄光线里拉出狭长的影子。
车里的两人,蓝苏靠东,霍烟靠西。问这话时,蓝苏整张脸都朝向她,纤柔的面庞浸泡在霞光里,每一根睫毛都投射出纤细的长影,瞳仁的颜色骤浅, 浅褐的铜镜映照出清晰的侧影,被斜阳描摹出优雅轮廓的女人的侧影。
霍烟在强烈的光线里转头,背朝阳光,面庞一潭漆黑,却不知为何, 总觉得这张绝色的面孔溢满金光。
“我曾经问过你。”她启唇, 音色被夕阳暖了好几个度, “你的手, 是不是断过。”
蓝苏一怔,努力回想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记忆最终落到刚结婚时, 有一次她帮霍烟倒水。
眼睛瞪得更圆了:
“你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
霍烟没有点头,也没否定, 只是垂下眼睫,拉过她的右手, 握着纤细的手腕,拇指在凸起的腕骨一下一下地摩擦着。
“手是什么时候好的?”她问。
蓝苏朝她那边挪了挪,靠在她身上,喃喃回忆:
“没多久,那时候在长身体,骨头长得快。”
“嗯,是长得快。”
这一点,霍烟也有发言权。
各自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无数个剧烈疼痛的日夜。
蓝苏把她的摊开,用拇指的指腹在掌心摩擦着纤细的掌纹,一下接着一下,慢吞吞的。
“其实,当时我以为我死定了。逃出金顶庙之后,我被他们追上了。我都想着,要不自己了结算了,但最后,他们跟我就差一堵墙的时候,突然都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说着,扭头看她,问:
“是不是你?”
霍烟却否定:“Madam,杀人是犯法的,我没做过。”
蓝苏不信:“那个地方是废墟,常年没有人的,不是你还有谁?”
霍烟继续辩解:“我不玩枪。”
“嘶好像是没见过。”蓝苏接着说,“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救我的是蓝姗,还想着,蓝家前后救了我两次,我欠他们两条命,所以出任务的时候都拼了命去做。后来发现不是,我就以为,是爸爸妈妈在天上保佑我,或者是遇到了山神。”
“或许就是山神,冥冥中在保护你。”
“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
“什么?”
蓝苏从她肩上起来,柳叶般的眸子眯起,眼尾扬出几分戏谑:
“霍小姐,我刚刚没说,救我的人用的是枪。”
霍烟顿了一瞬,脸上却没有半分破绽,坦然、坚定、无畏,似一尊伫立在海岛之巅的神女石像。
“我猜的。”
她说。
“噢”蓝苏端详着她的表情,不知是相信了霍烟的话,还是在此情此景夕阳万丈之下意乱情迷,总之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瞧着她,凑近问了另一件事:
“那时候,你怎么在越南?”
霍烟便告诉她:“14岁出事之后,爷爷一直把我安顿在那里。那天刚好是我的成人礼。”
蓝苏眸底一沉:“所以,那些拿枪的,本来也是想杀你?”
“嗯。追你的,杀我的,刚好撞上了。”
两批黑衣人误以为对方是猎物找来的救兵,开展一场混战,这才为蓝苏救下霍烟,赢取短暂时机。
蓝苏缩在霍烟颈窝,乌黑的发丝垂在眼前,视野布上一层稀疏的珠帘,在珠帘之间,眼睛看向窗外,夕阳正贴着江面缓缓下沉,铺满一整个水面的粼粼金光,映入浅褐的眼瞳,将从前缩在血泊中的一双小小的影子送进万丈阳光里。
“太阳好暖和。”蓝苏呢喃。
霍烟抱着她,扭头朝窗外望去,果然一片金黄,零碎掉落几只飞鸟的剪影。
“嗯。”眼珠动了动,“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可以抱着喜欢的人晒太阳。”
蓝苏收紧缓在她腰间的手臂,身子顺着往前一蹭:
“以后,每天都可以。”
在阴暗地狱里生长出来的玫瑰,终会享受春晖——
目的地是霍烟名下的天伦江景酒店。规模不大,却因良好安保系统吸引了许多名人名流入住。很多在影视城拍摄的艺人,宁愿每天多开30分钟的车程,也要绕远住一个舒心的环境。
杜阿笙用自己的身份证订了一间VIP豪华套房,亲自去套房里里外外排查一遍后,确认没有危险物品,也没有任何监控设备,才下去接霍烟和蓝苏。
28楼一整层都是豪华套房,配置高级,视野开阔,电梯也只能通过房卡识别,且专层专停,无法去其他楼层。
叮!
电梯抵达顶层,金属门从右向左拉开,二人一前一后出去,直奔2809套房。
走廊空无一人,鞋底踩在地毯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声音。反而衬得胸膛咚咚作响,心跳声几乎传到对面楼。
“有点紧张。”她说。
霍烟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低声问:“紧张什么?”
蓝苏搂着她的胳膊:“偷.情么,做贼心虚。”
“呵”霍烟低沉地笑,“这里没人。”
“那不是有监控么?”
“一般没出事,不会去翻查监控的。再说,你都认不出我,外人更认不出来。”
毕竟,谁都不知道,终日坐在轮椅上的霍烟,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你是不好认了。”蓝苏想起先前看到的孕妇造型,只觉得眼睛疼,怀里的玫瑰抱紧几分,接着说,“我要是被认出来,不也穿帮么?”
霍烟思考了两秒,“那倒是。到时候媒体头条上写的,多半就是‘离婚一周已有下家,蓝苏私会情人,牵手开房格外甜蜜’。”
听她调侃,蓝苏果断反击:“后面还要跟一句,霍烟顾影自怜,独守空闺暗自神伤。”
霍烟赞赏:“你起头条标题还挺有一套。”
蓝苏扬起眉梢:“哼,跟你学的。”
斗嘴的工夫,房卡识别门锁,打开了走廊最尽头的套房。
一进屋,霍烟将房卡放入卡槽,蓝苏则宝贝万分地把玫瑰花放在客厅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口罩、墨镜、鸭舌帽、外套,所有伪装全部摘去,迫不及待地去抱刚脱下外套的霍烟。
“终于可以像在家里一样了。”她埋在霍烟颈窝,蹭弄着如今已经染成黑色的长发,“你好香”
霍烟抱着她,解释说:“头发刚染色,这几天护理液擦得比较多。”
“嗯”又扎实地吸了一口,蓝苏抬头,捧着她的脸,“以后都黑色吧,黑色好看。”
“好看在哪?”霍烟显然不满足这一个简单的词汇。
“就,”四目相对,蓝苏被电了一下,脑筋滕然短路,愣了好几秒才回神,“有种复古女神的感觉,这样,我就会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了。”
这个理由说得霍烟心尖荡漾,“好,以后就黑色。”手在这不老实的小猫的后背拍了拍:“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蓝苏老实点头:“饿了。”
“想吃什么?”
“随便,对付两口就好。”
“那怎么行?”
霍烟拍拍后背松开怀抱,从挂好的大衣外套里掏出手机,十指相扣地拉着人去沙发坐下。
“第一次约会,应该吃点好的。这是这家店的菜谱,你看看,要是没有喜欢的,就叫外卖。”
蓝苏在手机屏幕划拉两下,“那,有没有大补汤之类的?”
霍烟点了下菜单左方的汤品,“我印象里有,当初定菜谱的时候,给我看过。”说着找到最下方,“这个,冬虫夏草生举汤。”
“那就要这个,其他的你点吧。”
“怎么突然想喝补汤了?”霍烟接过手机,在菜品一栏里点菜。
“晚上睡觉冷,经纪人说,这两天吃点补品。”蓝苏摸了下鼻子。
点菜的拇指一顿,霍烟扭头,只见这人闷闷的,便问:
“是不是我不在旁边,睡不暖和?”
蓝苏嗯了一声:“老觉得漏风,凉飕飕的。”
霍烟搂过她的肩,“今晚抱着你睡。”
“嗯,然后就”
“怎么了?”
“就,那什么,我那个没来。”
“哪个?”
“你说哪个?”蓝苏瞪她。
接到警告又夹杂着一丝羞赧的眼神,霍烟终于明白她的意思,试探着偏了下头:
“那”
蓝苏睫羽轻颤:“反正,你要是觉得太快了的话,改天也行。反正,我是不着急了。反正,就,嗯,反正就是这样。”
霍烟将她的一切反应收进眼底,大拇指在她的手背摩擦了一下:
“先前,说好要帮你洗头。”
蓝苏兴致缺缺地分开膝盖又收拢,膝盖骨隔着裤腿的布料撞出沉闷的声响。
“嗯。”不怎么高兴地呆了几秒,埋怨道,“你不想那个就直接说啊,干嘛转移话题?搞得我逼你一样。”
霍烟却压低声音,附在她耳旁轻语:
“我想说,借着帮你洗头的工夫,一起洗澡,好不好?”
第124章 破茧(一)
约好要为爱鼓掌之后, 蓝苏整个人都粉粉的,好像已经把床单滚完了似的, 回经纪人的消息都哼着歌,周身透着一股明媚。
晚餐是服务员用推车送来的。这家酒店平日接待的名人明星不少,见到正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蓝苏也未失态,只像服务寻常顾客那样,悄声体贴地摆到桌上,指明服务铃的位置,表示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呼叫。
等打发走服务生,蓝苏才朝房间里喊:
“好了,出来吧。”
霍烟拉开卧室门, 修长的腿迈向餐桌,懒懒椅着桌边,故意埋怨:
“服务生都不让我见,就这么见不得光么?”
蓝苏严肃地提醒她:“现在老虎还没抓到呢,这家酒店虽然是你的, 但服务员是外人, 万事都得小心。”
每次认真的时候, 蓝苏的上唇会下意识撅起, 弧度不高,刚好一道弯弯的曲线,诱得霍烟上去咬了一口。
“唔干嘛?”蓝苏被吻得莫名其妙。
霍烟抵着她的额头:“就觉得, 你现在像身家上亿的大老板,我像被你金屋藏娇的金丝雀。”
“哼。”蓝苏笑道,“自我认知很清晰。”
“那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 苏苏总?”
“苏总就苏总,干嘛那么肉麻?”
“苏苏好听。”
“苏总更霸气。我是老板, 你是金丝雀,你得听我的。”
蓝苏会放狠话么?
会的。
并且前半生的经历加身,她真正冷下脸来的时候,从头到脚都弥散着一圈黑气,让人望而生畏。就拿刚踏进娱乐圈的那次红毯来说,一席黑色长裙配上冷冽的表情,观众一见一个害怕,都觉得是未来大姐大角色的首要人选。
但,不是没有弱点。
比如,在外人面前冰冷话少、孤傲果决的蓝苏,会在亲吻落上耳垂的那一刻,从张牙舞爪的豹子变成软糯小猫。
“哎”
耳垂传来酥麻,蓝苏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一个吻,让大放厥词的苏苏总软绵绵地挂在金丝雀霍烟的身上,绯红从耳根蔓到脸颊,整个人披上红霞。
“你,你搞什么吃饭,还没吃饭!”
灼热的吻从耳根开始往下,在侧颈留下痕迹时,蓝苏如临大敌,咬着牙把人推开。
迎面,霍烟的眼神却卷入海啸,叫嚣着肆虐,几乎将蓝苏整个人都吸噬进去。
“搞那个。”
欲念上来的时候,似乎就是大海席卷沙滩,火山喷吐岩浆,陨石点燃宇宙,那样不讲道理,却又狂肆霸道无力抵抗。
蓝苏被卷入眸底的烈火,搭在肩上的手指颤了一颤,握住劲瘦的肩,掌根下滑,感受因粗重呼吸而起伏的胸膛,以及,独属于女性的绵软。
“阿烟”
眼睫战栗,她呢喃道:
“我,我不会,你教我。”
下一秒,整个身子一轻,她被托着臀坐上餐桌。随即而来的,是充满占有欲的张狂的吻。蓝苏只想起第一次入海,海水从四面八方扑向她的脸,将她席卷吞噬,有水的温柔,也有大海的霸道。她就像生活在海里承受所有海啸却乐在其中的鱼,自甘堕落地享受着这一切。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纤瘦的脊背,顺着拱起的脊骨摸到突兀的蝴蝶骨,感受着主人动作之间的骨头的起伏,一切都充满性张力的美妙。
“嘶!”
脖子传来刺痛,蓝苏咒骂,“你轻点,明,明天我还要拍戏!留下痕迹就不好了。”
霍烟如虎视眈眈的狮子般伏在她的颈窝,松开嘴里的肌肤,忍着体内横冲直撞的冲动。
“好。”
深呼吸了两下,她勉强控制住想把蓝苏吃进嘴里的冲动,剥掉最外层的卫衣之后,细长的手指开始解她的衬衫。
蓝苏拧头朝向旁边,双臂撑在两侧,上半身紧绷成铁板,心脏咚咚直跳,不敢看霍烟。闭上的眼睛格外用力,眼皮挤出细微的褶皱,浓密的睫毛敏感地颤抖着。呼吸变得笨拙,胸前附上玉手,纽扣解开一颗,心口的炸弹似乎就多了一根引线。
叮铃铃——叮铃铃——
突然而来的手机铃声似乎成了救命稻草,蓝苏条件反射地握住解扣子的手:
“手机响了!”
霍烟瞥了一眼:“不管它。”
蓝苏蹿下桌站起:“接,接一下吧,万一很重要呢?”
霍烟定定看着她:“你是不是紧张?”
蓝苏死不承认:“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就是觉得做那个得心无旁骛,你得把事情处理完了再做。”
说着,她小跑过去拿还在响铃的手机,却被来电显示浇了一盆凉水:
“干系人?是谁?”
霍烟走过来:“干系人,就是项目中比较重要的联系人。”
蓝苏嗅到一丝奸情:“那你怎么不备注名字?”
霍烟解释:“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谁。”
得,越解释越说不清。
“这么重要?”某人心里蔓出一股酸涩,“那你接呗。”
霍烟把手机放回吧台:“不接了,等下给她回过去。”
蓝苏不答应:“这么不想让我知道她是谁么?”
霍烟一顿,这才察觉到蓝苏话语里的醋意,便趁对方挂断之前,按下了接听键,开通免提。
“喂,许小姐。”
许悠的声音稍低几度:
“霍总,这么久才接,看来我是打扰你工作了。”
蓝苏心里竖起危墙——这个许小姐,声音还挺好听,危险。
霍烟将她滴溜溜直转的眼神收进眼底,转而说:
“不打扰,跟你这边也是公事。这么着急打电话来,是有新线索么?”
线索?
这两个字落地,蓝苏心里的酸楚骤消。既然是谈线索,而非谈情,那这个人断然不是她猜测的金丝雀。是谁呢
想了又想,脑中突然闪过亮光——之前,霍烟是不是说过,找了私家侦探去查当年的事情来着?
果然,许悠直截了当地回答:
“有。不过这次的线索给你之后,这个案子后续我就不查了。”
“为什么?”霍烟问。
“惜命。”简短的两个字让两人心口一沉,许悠接着说,“跟之前一样,发给你之后,我这边销档,你保存后记得备份。”
霍烟的眉心拧出一个深邃的川,许悠在私家侦探领域首屈一指,多少已经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这么些年,风风雨雨,接触再有风险的案子也只是云淡风轻。
但她用了“惜命”这个词,说明,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文档里面是一份个人资料,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常年跟在三叔霍衷德身旁的陈六——他的表哥。
陈锋。
资料显示,陈锋12年前被泰国警方拘捕,罪名——侮辱尸体罪。
拘捕地点:廊开府。
好巧不巧,正是当初霍烟与父亲居住的地方。
而当时,霍烟的父亲,霍恺生,惨死后被人分.尸成9块,一块一块地寄回霍家。也是在廊开府。
廊开府往东,就是老挝边境线。
当年霍烟出事的地方。
乌黑的云层堆积在半空,黑压压拢聚在一起,一团挤压着一团,沉重地撞击出闪电的光线,天地煞白,转而骤暗,一秒的光线闪过,照亮大地之上的枯树枝,枝干扭曲错节,似从地府攀爬出来的鬼手,撕碎人类的灵魂。
手机骤然有千斤重,从颤抖的指尖坠落,砸上地毯,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似乎一切都知道,纵然天大的撞击,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阿烟。”
蓝苏帮她拾起,将一旁的高脚凳推过来,“你先坐。我们先坐下。”
这条线索拨开,当年的幕后黑手便呼之欲出,甚至,当年与现在首尾两端的事件串联,便是一个在黑暗中滋生的恶魔堂而皇之地位列天堂之位。
巨大的冲击席卷霍烟的认知,胃里翻江倒海,冲去洗手间痛呕。
“呕!”
身体痛苦地蜷缩着,胃部痉挛剧痛,喉管收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不,起码,呕出了那个曾经保留着一丝丝天真的灵魂。
“阿烟!阿烟”
剧烈的干呕让蓝苏心疼不已,用力从侧面抱住她,强忍着哭腔,轻柔地帮她顺背。
“吐不出来就不要吐了,你先起来,我们起来,我帮你倒杯水好不好?”
干呕耗尽了霍烟所有力气,顷刻之间,脸色煞白,嘴唇几乎跟仿瓷强一个颜色,劲瘦的手撑在洗脸池边缘,蝴蝶骨高高隆起,单薄的衬衫将瘦削的身体勾勒出提线木偶的悲惨模样,昭示着她引以为傲的前半生,实际只是一个可笑的木偶人。
“是他”
盯着排水口裂开的蜘蛛网般的纹路,霍烟的眼珠几乎碎裂。
蓝苏于心不忍,应的声音发颤:“对,是他。”
霍烟的嗓音破碎不堪:
“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哥哥,把他的尸体剁成九块,一块一块地往家里寄”
——是谁干的!二哥,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他打断我的腿。”
——我问的问题,你要是不回答。那我就先砸碎你的脚踝,再砸碎你的膝盖,让你后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怎么样?
“然后假装跑来救我”
——小烟,我是你三叔。坏人都被我赶跑了,你不要害怕。不过这些事情都是《黑山》这幅画引起的。你要是知道画在哪,你跟三叔说。不然,那些人还会再来找你。
“我早就该察觉是他。为什么大伯跟父亲都死于非命,他胆小、懦弱、怕事,却在霍家这么多年风生水起。只是,只是我以为,当年他是真的来救我”
当年,14岁的霍烟在异国他乡被绑架,被拔掉3颗牙齿,双腿高位骨折,在她反复疼晕过去又被更强烈的疼痛叫醒的那几天,生不如死的那几天,她以为,在医院苏醒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以为是圣光,凑近细看,却是厉鬼。
“原来,这么多年,最蠢的是我自己”霍烟望着镜子里那张惨白的脸,突生厌恶,一拳挥了过去,“是我自己!”
砰!
镜子破碎,人脸被裂开的蜘蛛网纹路切割成碎片,猩红的鲜血顺着裂缝一点一点往下,坠入孵育无数恶魔的地狱。
“阿烟!”
蓝苏心痛地揪了起来,用力抱住她。
“不怪你!这件事不怪你,是坏人太坏了。”
握着她鲜血淋漓的手,她放柔声音,接着说:
“是他太狡猾,太恶毒。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看,你现在腿已经治好了,还好端端活着,你爸爸妈妈在天上看到你,一定会为你高兴的。霍烟,你真的做得很好了,你听到没有?”
霍烟愣了一愣,骨头被顷刻抽走,瘫坐在地上,后脑勺靠着冰冷的墙砖,眼神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的吊灯,喃喃道:
“霍烟死了。锤子落下去的那天,霍烟就死了。”
那个喜欢跳舞的霍烟,在锤子落下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蓝苏的心被扔进了搅拌器,痛得直抽气。强撑着狠狠抹了两下眼睛,打电话让服务员送来药箱,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球处理她手上的伤口。
“霍烟没有死。”
她说:
“霍烟变成了小虫子,在石头缝的下面,遇到了一个叫苏苏的小虫子,她们一起手拉着手,一起推开那块石头,变成蝴蝶。”
用熟练的手法将最深的那一道伤口缝了针,涂完药之后,用纱布一层一层包扎起来。
那时,麻木的霍烟终于回复一丝神志,无光的眼眸对上眼前人的脸,动了动唇:
“苏苏,对不起”
对不起,我总自以为是地觉得能保护你,实际,连谁是杀父仇人都没认清过,当了足足十二年的跳梁小丑。
蓝苏用力抱着她,力气大到几乎拧断她的骨头,哽咽着说:
“我们会一起变成蝴蝶。”
一双可怜的身体依偎在墙角,顷刻之间,时空更迭,当初在黑夜里光着脚逃生的小蓝苏,找到了在轮椅上企图自.杀的小霍烟。
第125章 破茧(二)
临近年关, 本该一切祥和,而在那个平静的夜晚, 半空却骤然下起暴雨,混着面鼓阵阵的极不正常的雷声,逼停了影视城所有剧组,纷纷提前收工,整座城市回归安宁,似一座荒废多年的古城,从未有人住过。
天伦江景酒店28层,卧房亮着一排昏暗的壁灯,光线稀薄, 浅浅的只能看清物体的轮廓。
轰隆
沉闷的雷声时而从窗外传来,唤醒床上的人。纤细的眉峰微微一拧,似有些难受,下意识朝右侧翻身,摸向躺在那里的人, 却空无一物。
“阿烟?”
蓝苏唤了一声, 睁眼, 却见身旁的确无人。
手摸了摸被窝, 还是温的,没起多久。于是掀开被子起身,抓起一旁的披帛裹到身上, 旋开卧室的门。
客厅亮着灯,不多不少,只有西南角最边缘的那一盏, 斜斜地从天花板投射到客厅中央,在黑暗的空气里射出一道光束, 似舞台剧上空明媚的追光灯。
霍烟在跳舞。
在那束明耀的灯光里,她跳起14岁那年拿冠军的那支《孔雀兰》。没有音乐,冥冥中有一支激荡人心的曲子流进蓝苏的耳朵,她扒在门边,静静观赏眼前胜过一切电影画面的一幕,眼睛舍不得眨动,生怕错过。
单束光的线路将身体切割出阴阳昏晓的剥离感,光影浓郁,对比度强烈,霍烟有一个侧身,甚至能看到下眼睑一根一根浓密的睫毛的影子。
上面一件单薄的黑衬衫,下面一条黑色西服长裤,却似穿着彩带飘逸长袖飞舞的古典舞服。单腿而立,另一条腿打横绷紧脚尖画了一个半圈后收到膝盖,身体随着收腿的动作缓缓蹲下,后一跃而起,右腿后提,身体反弓,脚尖触碰后脑做了一个漂亮的鹿跳。
单手撑地翻身,黑影滕然绽开,似空谷静亭之旁绽开的幽兰,又似初春之际拨开厚茧重生的黑色蝴蝶。
这段舞蹈在她心里反复跳动了十二年,在那段以轮椅为生的时光,在医生告诉她后半辈子不能跳舞的地狱,在每个下雨天都会疼到要吃止痛药的难堪岁月,她贪婪地默记了十二年的这支舞。
疼么?
疼的。
但喜欢。
啪,啪,啪
一舞结束,霍烟累得直喘粗气,卧室门口却传来清晰明媚的掌声。
她从地上起来,脸上挂着酣畅淋漓的汗珠,一步一步走到裹着披帛的蓝苏面前,抬手,包扎着绷带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苏苏。”她唤她。
蓝苏的手搭上她的腰,连同披帛一起松散地搂着她,剧烈运动后的灼热体温透过衬衫布料传来,右手抬起,修长的手指帮她捋顺跳舞弄乱的横到鼻梁上的发丝。
“你说,我运气怎么这么好?让冠军为我一个人跳舞?”
霍烟自嘲地笑:“以为再也跳不了了,没想到,咬咬牙还是可以。”
“疼不疼?”
“有一点,外面在下雨,正常的,不打紧。”
“我给你打热水,泡一泡。”
“不了。”说着,霍烟将她搂进怀里,半个人的重量都挂了上去,“想这样抱着你。”
蓝苏抱着她,手臂往上,在她因喘息而微微起伏的后背抚摸着,喃喃说:
“你跳舞的样子好好看。”
“是么。”
“嗯。像一只黑色的蝴蝶。”
“为什么是黑色的?”
“不知道,可能因为,黑色的蝴蝶最漂亮吧。”
睡觉中途醒来,蓝苏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软糯糯的,像日料店第一批做出来的最柔软的大福。
霍烟心尖被猫爪子搔刮着,一阵一阵的痒,手掌上移,从蝴蝶骨下感受着蓝苏律动的心跳,沉声说:
“苏苏,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
“不知道。”蓝苏淘气了一下,“所以你要每天都告诉我,一天都不能少,少一天,都算你骗我。”
霍烟的喉咙传来肿痛,眼眶温热:“好。”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蓝苏松开双臂,拿起包扎的手检查了一番,确认伤口没有裂开。
“是不是很疼?”
“不疼。”霍烟却说。
“瞎说。”蓝苏轻轻吹了两口气,“有一条口子很深,我都帮你缝针了,还说不疼。”
想起拳击镜子的原因,深邃的眸子陷入深渊,瞬间幽黑。
“只要一想到,霍衷德那张下地狱的脸,再疼也不疼了。”
蓝苏有些担心:“可他现在的势力很大,我们不能冲动。”
“我知道。”霍烟理智尚存,“让他血债血偿之前,我会先撕开那张伪善的脸,让他身败名裂。”
鱼缸里的锦鲤缓慢游动着,吐出一个水泡,咕咚一声,在寂静的空气里点亮一盏灯。
有时,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到了一定程度,话是可以不用说明的。霍烟只是那么一提,蓝苏便猜到了她的意思。
“霍衷德最擅长伪装,我们要是一味地躲,一味地装,事情就会一直尘封下去。”蓝苏分析道。
“嗯。”霍烟颔首,“息事宁人,是霍衷德最想要的。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想方设法压下去,假装当年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再精明的贼,只要做了坏事,就一定会心虚。”
“你是想”
暗灯中,蓝苏的眸子烨烨生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梅艾丽娅年终大会在腊月25举行,所有高层及股东一应到场,霍衷德、霍忠义、霍骏、蒋丹,甚至常年不出现的老爷子也到了现场。
独独缺了霍烟。
“霍烟呢?”
老爷子坐在领导席位的最中央,两手搭着拐杖,脸上的褐斑深陷进皱纹深沟里,脸上没有表情,却让人感受到强烈的不悦。
“爸,您先喝口水。”霍衷德把热茶揭开,递到老爷子手里,“我让助理给小烟打电话了,还没接,估计在忙吧。”
老爷子抿了口茶,脸色更差了:“忙?她忙什么?梅艾丽娅一年就这一次大会,她身为这一辈里最大的股东,这个节骨眼给我缺席?”
霍衷德佝偻着点头:“是,爸说的是。”
“去,给她打电话,把她给我叫过来。这么大一个会,她不在场,不合适。”
“好,我这就去。”
霍衷德点头哈腰地从老爷子身边回来,一路笑着跟经过的高层打招呼,走到外围,靠近陈六时,微笑的眼睛骤然一沉,压低声音说:
“去看过了么?在不在?”
陈六小声禀报:“看过了,影视公司今天放假,她不在公司。”
“住处呢?”
“霍烟住的那个小区安保系统很严格,我们进去很困难。但是能肯定的是,霍烟的车一直没有开出过小区。”
“没开出过小区。”霍衷德抓着这句话,脸上还是常人看不出的平淡,音色却已骤降,“她就不能租车?买车?前天开出兰滨市的那辆车,你们不是跟丢了么?”
严格来说,并非跟丢。
只是陈六驾车跟着的那辆车,最后彻底停在了服务区,足足3个小时之后,才由一个面生的男人开走。而他们跟踪的霍烟,早在杜阿笙的安排下,趁人流涌动时换了另一辆,开往距离兰滨车程3小时的影视城。
“三哥,霍烟最近刚离婚,正好在风口浪尖上,听说很多项目都黄了。我估计她就是出去散散心。”陈六硬着头皮分析。
“她最好是。”霍衷德咬了下后槽牙。
“三哥是担心?”
“我总觉得,霍烟这次出去,有大事要做。”
精于算计的眼睛虚成一条线,狭小的间隙里,刀光剑影飞闪而过,还未见血,已出人命。
眼周肌肉松弛下来,换上与世无争的和善表情,转身,朝人群中的老爷子走去。
“爸,小烟说有事不来了,我看,还是得您老人家,亲自给她打了。”
老爷子气得把拐杖扔给蒋丹,树皮般的手从助理身上拿过手机,拨通霍烟的号码。
“喂,爷爷。”
响铃3秒后被霍烟接起,为了照顾老爷子年岁已高听力减弱,手机开的免提,周遭一圈人都能听到霍烟的声音。
“你在哪?赶紧来公司。”老爷子天生暴脾气,说这话时已经不怎么高兴了。
“爷爷,我手头上有点事,恐怕赶不过去了。何况我现在只是董事会的普通成员,没有职位,在不在无伤大雅,您和三叔坐镇就好了。”
“霍烟,我再说一次,立刻,马上,给我赶过来。”
话音落地,免提的手机里便传来一个跟霍烟全然不同的女人的音色:
“Miss Huo, here is your boarding pass.(霍小姐,这是您的登机牌)”
音量不大不小,离霍烟大概有一米左右的位置,但那音色纤细温柔,发音标准且富有服务情感,再加上那句话的释义
老爷子的眉毛沉了下去,怒火中掺杂几分疑惑:
“你在国外?”
有时候,否定句式比肯定更让人相信所说事情的真相。
这是蓝苏教霍烟的。
于是,那头自然而然传来霍烟的否定:“没有,爷爷,我在国内。好端端的,我出国干什么?您是知道的,当年我在老挝出事,要不是三叔救我,我早死了。那之后,我一个人都不敢到处乱跑。”
老爷子的大拇指抖了一下,一时间,不那么在意霍烟今天到底能不能来了。
“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什么人该结交,什么人该远离,自己心里端把尺。”
脾气归脾气,当年的事情血腥且阴暗,饶是老爷子正生霍烟的气,也担心霍烟的安危。
“我知道,爷爷。那今天就辛苦您跟三叔了,下周三叔50寿辰,我一定赶到。”
老爷子见人都不在国内,再强求也无用,只说让她注意安全。霍烟满口答应,恭恭敬敬挂断电话之后,整个身体放松,将手机扔到一旁,朝声音出演的蓝苏小姐递了个认可的眼神:
“配音配得不错。”
蓝苏仰头拨了下头发,神情骄傲:“那当然,我可是上过曲棠的配音课的。”
刚才那句“Miss Huo, here is your boarding pass”,无论从发音、音调、语气,都与现实生活中国际航空的空姐一模一样,隔着信号,都能听到霍家一圈人骤然凝滞的气息。
霍烟捏了捏她的鼻梁,成功看到这人拧了一下人中,怪可爱的。
“现在,他们坚信不疑我在国外了。”
蓝苏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很快便转出长长的苹果皮:
“就是要这样。你突然出国,最紧张的肯定是霍衷德。我要是他的话,现在肯定担心坏了,怕你回以前住的地方找线索,又怕国外的警方翻案,或者你突然找到了新证人,这些都有可能。”
两个人的思路在同一水平线上,交流起来顺畅且舒心。霍烟瞧着蓝苏运筹帷幄的神情,心里被软绵绵的棉花充实。
“到时候,送他一份大礼。”
“当然。”
苹果削好了,用小刀切出一道长条,递到霍烟嘴边,“演戏辛苦了,第一块给你吃。”
霍烟没要:“你照顾我也辛苦,你先吃。”
“你还是伤号呢。苹果就是买来给你吃的,增强免疫力。”
“那就一起吃。”
“一起吃怎么吃?”
蓝苏疑惑,下一秒,长条苹果被霍烟咬进嘴里,没有全吃,只是咬住末端,不吃也不嚼,就那么叼着,将另一端送蓝苏面前。
“你,你”蓝苏的耳朵烧了起来,“唉呀,你干什么。”
霍烟不做声,也不后退,甚至没受伤的那只手已经环上了蓝苏的腰。
咔嗤!
在这人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之前,蓝苏飞快咬掉了自己这端的苹果,看剩下的那一半被霍烟满意地吃进嘴里,红着耳朵埋怨:
“你也真是,受伤了还不老实。”
“这就不老实了?”霍烟反问,满脸写着,我给自己的老婆喂苹果怎么就不老实了?
“吃苹果就吃苹果么你。”蓝苏糯糯地骂她,用刀切下第二块苹果,耳旁却传来某人骤然沉下的声音——
“我还能更不老实。”
第126章 亲亲
“我还能更不老实。”
蛊惑的音色渗进耳膜, 酥麻顺着耳根蔓延到头皮,迅速蹿至全身每一个细胞。蓝苏打了个战栗, 戒备地看向这人,手里却突然一空,水果刀和苹果在恍神之间被收走,下一秒,穿着宽松睡衣的某人就压了过来。
“喂!”
蓝苏惊呼,下意识伸手去推,又想起这人有洁癖,手上残留的苹果汁会弄脏她的衣服,只能勉强用小臂抵住她的肩。
“你你你你干什么?”
急得舌头打结, 话也说不利索。
霍烟被抵挡在小臂之外,两手搭在纤细的腰肢两侧,感受着掌心下紧张的身体的起伏。
“怎么这么紧张?”她问。
“你突然凑这么近,不紧张才有鬼。”蓝苏说话急促,娇小的耳垂红得几乎滴血。
“呵”低沉的笑隔着空气穿进胸腔, 激得蓝苏脚跟一麻。
“你笑什么?”蓝苏质问。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吻你?”霍烟问。
不, 不是么?
蓝苏愣了一下, 稍稍冷静——原来是她太敏感, 霍烟只是想抱抱她。
抵住肩膀的小臂收了力道,自责地想,大概是自己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太多, 才会这么草木皆兵。
然而,下一刻,唇上便传来蜻蜓点水的酥麻的吻。
啾!
蓝苏一怔, 瞪圆了眼睛,紧接着是怒气冲冲的责怪:
“你不是说你——”
这下, 霍烟打断了她:
“——猜对了。”
五分得意五分宠溺的语气惹恼了蓝苏,但仅仅只恼了一秒,很快又陷进这人的甜蜜风暴里,不服输地凑上去,咬了下这人的唇。不轻不重,能让这人感受到痛感,却不会留下痕迹。
一滴雨水坠入镜湖,嘀嗒一声,漾开一圈一圈的漫漫涟漪。
嘀嗒!嘀嗒!嘀嗒
逐渐,雨势急了起来,湖面陷入黄豆批量落向面鼓的震动,似琵琶奏到琴瑟纠缠之激烈处,嘈嘈切切,抵死缠绵。
“唔好,好了。”
一吻结束,蓝苏急促地喘着粗气,纵然霍烟教了她许多次,但她还是没能熟练地在接吻过程中换气。整个身子缩在沙发垫里,抵住身上蠢蠢欲动的某人。
“差不多了,你手还没好。”
霍烟不满:“我还有左手。”
蓝苏瞪她:“我不是说那个!”
“那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要真要那个的话,到时候一个不注意,你的伤口很容易裂开。还,还是等你痊愈了再说吧。”
“注意一点就行了。”霍某人不死心,抬起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我左手也可以单手解.内.衣。”
蓝苏哭笑不得:“然后你就一直给我表演单手解.内.衣?我扣上,你解开,然后我再扣上,你再解开,今天一整天没事做,就跟内衣杠上了。”
说着,两手从后背的衣服伸进去,把刚刚接吻时被某人暗度陈仓解开的内衣重新扣上。
霍烟有点可怜:“真的不行?”
蓝苏十分坚决:“不,行。”
从沙发起来,穿好拖鞋,一面朝卧室走一面说:
“你先吃苹果,我洗个澡。”
霍烟疑惑:“你昨晚洗过了。”
蓝苏拿着换洗衣服从卧室出来,声音拔高:“我出汗了,早上再洗一次不行啊?”
“也行。”
行倒是行,但,蓝苏以前没有早上洗澡的习惯。
而且,方才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出汗了?
霍烟的分析不无道理。实际上,蓝苏的确没有出汗。
只是方才的接吻太过激烈,动.情之间……要不是跑得快,沙发上都得留下印记。到时候被霍烟看到,知道她也想要得不行,肯定会忍不住,大汗淋漓地口一场。
到时候伤口崩开,重新拆线缝合,得不偿失。
“真是的。”
浴室里,蓝苏脱下双层布料湿透的内内,烦躁地打开水龙头,假借洗澡的名头搓洗起来。
明明已经是成年人了,这些东西应该能控制才对。居然一下子流了这么多,真是丢人。还好霍烟没发现,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笑她。
“烦死人了”
其实蓝苏失算了,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而她千辛万苦想要瞒下来的所谓的“色.欲.熏天的身体”,在被霍烟开发之后,实则变成了秘密花园。
“蓄水能力有待提升,但不提升也挺好。”
霍烟时常这么逗她——
2月底,三叔霍衷德生日那天,正好是元宵节。
50寿辰,在古代知天命的年纪,寿宴自然风风光光,业内业外许多名流慕名而来,一祝霍衷德管理的梅艾丽娅和问心世家风生水起,二祝霍衷德早日找到一位佳人,为霍家延续香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宴会期间,两个四十岁左右的老总在阳台闲聊,说起霍家风云变幻的这些年。
“可不是么?去年这个时候,霍家的一把手还是霍烟。这才一年,三爷就取而代之,一下子拿下霍家最大的两家公司。”
“所以说,越是大家族,大企业,人品就越重要。霍烟有能力不假,但现在众叛亲离,就守着那个破影视公司。反而看三爷,一直和和气气的,与人为善,大家都愿意跟着他干。”
“之前梅艾丽娅年终大会,霍烟都没出席。对外是跟咱们说,她公事繁忙。实际上,怕不是老爷子不让她参与这些大雅之堂的场合了。”
“我猜也是,归根结底,霍烟也只是老二家的私生女,老爷子本来就爱面子,怎么可能让一个私生女掌管家族企业?当然还是亲生儿子更值得相信。”
“这话有道理,姜还是老的辣,等老爷子两腿一蹬,以后这霍家,就是三爷一个人的了。”
角落里的谈话不止这一处,却心照不宣的,都说着差不多的意思。如今霍衷德成了霍家的一把手,还维持着谦逊的为人处世态度,大家都心悦诚服。
只是,没想到,前一秒议论的“被霍家赶出大门”的霍烟,下一秒,便出现在了酒店大厅的正门。
霍烟变了。
浅淡的栗色头发染成幽黑,自然披垂着,单侧拢在耳后,耳垂坠一根黑色长流苏耳饰,发尾垂在胸前的位置,与漆黑的西服套装融为一体。
尽管还是坐着轮椅,可那张轮廓立体的脸却在乌发之下显得阴沉,光线似乎都聚焦到她身上,在那张脸切割出明暗清晰的界线。
“二,二爷”
霍家伺候的老佣人一个愣怔,恍惚叫了声霍恺生。
一旁,霍衷德眼皮一跳,再看向霍烟的眼睛,的确,无论眼睛的形状,还是眉宇之间的距离,都跟霍恺生十分相似,只是霍烟继承了母亲的俄罗斯血统,眼窝深邃许多,跟霍恺生相比,多出几分刀光剑影的凌厉。
从前没觉得,如今染了黑发,上半张脸几乎跟霍恺生一模一样。
压下心口的芜杂,霍衷德笑着迎上前去:“小烟,你来了。”
霍烟在他面前停下,仰头微笑:“三叔,生日快乐。这是送您的贺礼,祝您身体健康,事业攀升。”
身侧,艾厘把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递了过去。霍衷德忙让助理收下,又看向霍烟:
“人来就好了,怎么还带礼物?之前年终大会,你有事,没能过来,你爷爷很想你,念叨了一整天。不是三叔说你,有什么事比见老人更重要的?”
语气温和,却在试探霍烟那天到底去了哪里。
霍烟轻一勾唇,脸上不露山水:“有点事情要处理,小事,就不劳三叔费心了。”
说着,抬手扶了下眼镜,不动声色地露出手背已经结痂的伤痕。
霍衷德的眼皮抖了一下,挤出担忧的表情:“手怎么回事?”
霍烟仍是微笑:“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的是摔跤?”
“三叔不信我?”
“这倒没有。”霍衷德找补说,“三叔就是担心,轮船爆炸的事情才过去多久?我是担心,有人找你麻烦。”
“没有的事,三叔您多心了。”
至此,霍衷德确信,霍烟消失的这几天,在国外一定干了什么。并且,是连他这个“霍烟在霍家最信任的人”都无法得知的,霍烟自己盘算的秘密。
一番算计在心里谋划着,决定让陈六暗中去查一查。但,具体的计谋还没定下来,助理就从门口小跑过来:
“三哥,蓝苏来了。”
“蓝苏?”霍衷德诧异,“她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席盛装长裙的蓝苏便从门口走了进来,高声说:
“我当然是来给三叔贺寿的。”
嗒,嗒,嗒明媚的身姿吸去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高跟鞋停在霍衷德面前,眼睛一勾,蓝苏的眼神深不见底。
“顺便,送三叔一份礼物。”
第127章 妻妻联手(一)
“我当然是来给三叔贺寿的。”
清丽的女人声音传进大厅, 众人停下推杯换盏的应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女人迈进恢弘的玻璃大门。
那是蓝苏, 一席斜肩黑色亮片晚礼服,及腰的长发卷曲蓬松,喷雾固定后的云雾般的形态慵懒地罩在背后。走动之间,长长的裙摆晃动,时而露出与礼服同色系的黑色尖头跟鞋。如今的蓝苏美丽、明媚、大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女明星的游刃有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会踩跟鞋,穿裙子几乎要她半条命的打手了。
“蓝苏?”见状的霍晶晶脸上写满不悦,拎着裙子便上去, “你来干什么?你跟霍烟都离婚了,霍家不欢迎你。”
蓝苏脊背挺立地站着,朝霍晶晶的方向偏了偏头,斜着那么看她,微笑:
“欢不欢迎不是你说了算。我在梅艾丽娅投资了500万, 这钱说多不多, 说少不少, 我大小也算个股东。总经理寿辰, 我这个股东来贺寿,合情合理,对么?”
霍晶晶咬了下后槽牙, 往前一步,发狠地说:“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来这个宴会的都是上流人物, 你没有邀请函,给我出去。”
蓝苏眼睛一眯:“有钱的确了不起。不过这一点, 晶晶姐你是体会不到了。自从你母亲谋杀我和阿烟未遂,你在娱乐圈也变得声名狼藉,光品牌方的违约金就欠了几千万。今天这条裙子不错,但好像是去年的款式,怎么?借不到礼服?下次跟我说,我现在在娱乐圈,还算有点人脉。”
“你!”霍晶晶气得说不出话来。
蓝苏却是轻轻勾唇:“别生气,生气对皮肤不好。你现在应该没有钱做高级护理。”
霍晶晶本想趁蓝苏离婚这段最悲惨的时候给她一个下马威,谁知蓝苏的嘴比之前还要凌厉,甚至不比霍烟软,一句话轻飘飘的,却专门戳刺她最脆弱的地方。
霍衷德在旁边看着,见霍晶晶完全不是蓝苏的对手,便端着好人的模样出来打圆场,笑眯眯说:
“蓝小姐,你今天来给我贺寿,我很感动。虽然你跟小烟没能开花结果,但我个人还是很欣赏你的,就是我们家那位老爷子,你也知道,他对苏家人有些看法。等会儿碰见了,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看”
蓝苏转身过来正面他,学对方的样子,挤出几分为人处世的和善:
“三叔,我知道。今天我来,不为别的,就是单纯想来贺寿。顺便,送三叔一份礼物。”
霍衷德一愣:“礼物?”
蓝苏点头:“对。”
转头,朝大厅门口的服务生招了招手,示意让人送进来。
两名服务生推着推车小心翼翼走近,车上的物体被红布盖着,四四方方,有一个大可乐瓶那么高。
蓝苏抬手,三指掂着红布揭开,一尊观音像伫立在透明密封的器皿里。观音像眉目端凝,衣裙的颜料鲜明饱满,面容的雕刻手工细腻精致,神态祥和,体态修长,是一尊难得的上品。
围观群众瞧着热闹,便都三无几个凑了上来,形成了一个小包围圈。全中央,蓝苏的手轻轻搭上器皿顶端,另一手接过推车,送到霍衷德面前,说: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正如三叔您,做生意这么多年,一直在行善积德。比起那些车子、房子、公司,我觉得,这尊观音像更适合您。”
话音落地,周围纷纷赞叹。
“蓝小姐有心了,这尊观音像一看就是精品。”
“最重要还是这份心意。虽然不是一家人了,但毕竟三爷还是长辈。做晚辈的过来贺寿,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今晚这么多礼物,我看就这个最有心!”
话架高到了这地步,霍衷德再要赶人,难免落人口实。没办法,挤出慈祥的笑,说:
“蓝小姐,这份礼物我很喜欢,谢谢。里面请,我让助理给你单独给你安排一个位子。”
蓝苏颔首,好看的眼睛眯起:“那就麻烦三叔了。”
语罢,堂而皇之地踏进内厅。
对付伪君子其实很容易,他喜欢伪装,那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家一起装。把道德标杆架他身上,让他没办法拒绝。
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手机,传递捷报。
“顺利进入。”
微信传来震动,霍烟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是好消息。
【这么快?】
[当然。要不是霍晶晶挡了一下,还能更快]
【她为难你了?】
[对,不过我没事,她反而气得够呛]
【吵架本事见长】
[跟你学的。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笑着戳她最痛的地方]
【可以,现在都出师了】
[一般般吧,嘿嘿]
看着那两个“嘿嘿”,霍烟似乎已经听到蓝苏得意洋洋捂着嘴偷笑的声音,神情温柔下来。拇指在屏幕上的那两个字摩擦了两下,转而问。
【三叔那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给他道德绑架,架起来,周围的人一起哄,他就不好意思再赶我走了]
【怎么绑架?】
[就一尊观音像,很贵]
【多贵?】
[一百多万]
【?】
[赝品]
霍烟这才松口气,打字回复过去——
【还以为你出手这么阔绰】
[怎么可能?一百多万的东西,送你我都心疼,何况是他?不过他们都以为是真的,拿回去,我就看他敢不敢放家里。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观音菩萨可看着他呢]
【不错,一箭双雕了】
[那当然,我又不是娇贵的小猫,手段多着呢。等下怎么说?还是原计划?]
【嗯,刚问过了爷爷在二楼包间休息】
[好,那你先去,我等下就来]
【好】
关掉手机,霍烟驱动轮椅坐电梯上楼,经过二楼走廊时,假装扫一圈楼下,在角落里喝水的蓝苏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怎么了?看你有点累】
看到微信,蓝苏立即朝四周扫视,瞧见楼上那个坐轮椅的人影后,唇角偷偷扬起,又顾念着“前妻”的身份硬生生把嘴角的笑压下来,只在心里偷偷开心。
[就,等下还要演戏,先缓缓]她解释说。
【很累么?】
[也还好了,主要就是刚演了一场大戏,再接一场,中场休息两分钟,充充电]
对面安静了两秒,正当蓝苏怀疑,这人打字速度怎么变慢时,消息突然传来。
【1'】
是1秒的语音。
再抬眼,走廊上的人为避人耳目已经朝老爷子的休息室去了。蓝苏心里嘀咕,这人有事打字不行么?发什么语音?还只有1秒。
语音转文字,什么也转不出来。
没办法,蓝苏从手提包掏出耳机,将其中一只戴好,点击语音条,一声清脆的亲吻便从耳机里穿进耳膜。
“啾。”
蜻蜓点水,泛起的涟漪都是甜的。
蓝苏忍不住笑,为避人耳目,还做了个撑脸的姿势,用无名指和小指挡住嘴唇。
下一刻,收到霍某人的信息:
【充好电了么】
这个人真的是!
蓝苏飞快地发送两个字过去——
[烦人!]
招数虽然是肉麻了点,但确实好用。蓝苏瞬间回城加满血,拿出拍摄第一条的精力,抬手,朝端着一托盘饮品的酒保招招手。
“你好。”
酒保认出她是当下话题度最高的女明星:“蓝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蓝苏假装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酒保说:“您是明星啊,之前那部《刀锋》,我去电影院看过,很好看。”
“谢谢。那你是我的粉丝?”
“嗯,是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跟您合张照。”
“当然可以。”
蓝苏递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把托盘放下,在酒保举起的手机屏幕里,她保持着社交距离,面露微笑。
咔嚓。
酒保追星成功,对服务自然也更上心。
“对了,蓝小姐,您刚叫我,是有事吗?”
蓝苏故作柔弱地抱了下手臂:“这里有点冷,你能帮我找件外套么?毛毯也行。”
酒保点头:“没问题,蓝小姐。刚刚三爷特地嘱咐我,您有什么需求,让我都直接找他,他会帮您安排。”
无意之间,暴露霍衷德暗中监视她的事实。
“这样啊。”蓝苏明白了背后的算计,眼睛一勾,也有了对策,“那就麻烦——阿嚏!”
酒保立即心疼起来:“蓝小姐,你都打喷嚏了,在这坐着肯定不行。你稍等,我这就去找三爷。”
蓝苏娇软地扶着桌子,语气软下三分:“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年轻的酒保跑着去找霍衷德。
在霍衷德眼里,蓝苏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大张旗鼓赶来,一定有阴谋。恰好,借着大厅气温低的理由,将她关到楼上的休息室,免得出来捣鬼。
二楼内侧的休息室打开,酒保把空调调到最高,还贴心地地上柔软的毛毯。
“蓝小姐,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要是不舒服的话,就按一下桌上的服务铃,我就过来。”
蓝苏坐到沙发上,毛毯往身上一盖:“好,我休息一下,你先去忙吧。”
“好的。”
酒保退出去时,贴心地将休息室的门关了起来。
角落里,霍衷德挥手叫来陈六,低声嘱咐:
“你在门口看着,要是蓝苏出来,马上跟我说。”
“知道了,三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楼下的名利场里进行着皮笑肉不笑的寒暄。霍衷德时不时朝楼上蓝苏的休息室望一眼,接到陈六无事发生的眼色,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看来,蓝苏只是最近热度下去了,想借他的寿宴炒作一番,没有其他计划。
所有人都盯着门口,没人想到,蓝苏在进娱乐圈做明星之前,是蓝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要去的地方,未必要走门。
吱哑——
老旧的格子窗从里面推开,酒店北侧是一条湍流的长河,寥无人烟。
身穿晚礼服的蓝苏将高跟鞋脱到窗帘下,碍事的裙摆绑到大腿的位置,长腿一跨,低身探出玻璃窗,跃上窗外的空调外机,顺着外墙的水管,轻脚摸向间隔三个无人的房间之外的,老爷子的休息室。
第128章 妻妻联手(二)
老爷子的单人休息室内, 怒火比欢愉早来一步。
枯树枝般的手攥紧拐杖,手背青筋盘根, 似蚯蚓在地底搅动土壤,不安分地攒动着。橘子皮般的掌心紧握着拐杖头,发出老皮与平滑物体表面用力摩擦的声音。
老年斑横布的眼皮抬起,看向面前的,坐在轮椅上的霍烟,怒沉沉说:
“我让你回来接手公司,不是让你胡搅蛮缠的。”
霍烟早料到老爷子的反应,从容收回文件,驱使轮椅走到碎纸机旁, 将那张写满人物资料的纸放进去,碎成粉末。
“知道您不信,所以,这份资料只是给您看看。”
老爷子怒目瞪她,质问:“所以, 你大费周章过来, 就是在你三叔50岁寿宴上, 告诉我, 他是一个杀人犯?”
“不完全为了这个。”
等那张纸完全碎成粉末,即便拼凑也拼不出完整的字体,霍烟转过轮椅, 神情依旧。
“这次来,是想告诉爷爷,我会回到梅艾丽娅, 跟三叔竞争总经理的职位。”
老爷子立即说:“别说竞争,阿德这个人无欲无求, 只要你想要,他马上脱手给你。”
“一个人表面的与世无争,不代表他真的与世无争。”霍烟放慢语速,看着霍守平,“这句话,是当初我开始学做生意的时候,您教我的。”
“霍烟。”老爷子的话里带着警告,“当初你在老挝出事,是你三叔把你救回来。就算你忘记他的恩情,也不该颠倒黑白,反过来怀疑他!”
霍烟的喉咙哽了一下,被她硬生生吞下去的,是曾经的天真和无知。
“爷爷。”她接着说,“正是因为没忘,所以,在知道实情真相的时候,我比你还要痛苦。”
细碎的额发之下,冷冽的眸抬起,却是从未在霍守平面前显露过的脆弱。
霍守平颤了一下,如坐落在峰顶雪松上的孤独的鹰那样看着霍烟,却无法像鹰那样,透过云雾看清天下。只见层层迷雾,峰峦叠嶂,囚禁着霍烟多年以来的秘密。
哪怕当年双腿残疾,一个人像流浪猫似的坐在轮椅上任人宰割时,霍烟都未露出过这种表情。
苍白的胡须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霍烟往下说:“《黑山》那幅画本来没有什么,只是谁拥有了它,就相当于是您的继承人。爷爷,您不觉得,你的继承人,去世得都太离奇了么?大伯英年早逝,没两年,我父亲也死于意外。还有我这些年遭受的暗杀,前不久那场爆炸,您觉得这些都是巧合么?”
霍守平盯着她,腐朽的眼睛没有波澜:“温霞已经入狱了。”
“姑妈的城府不深。您忘了,当初她暗杀苏沁,就是因为三叔跟她说,父亲是苏见鸿害死的。无论是苏沁,还是我,姑妈都是杀人的那把枪,持枪的人,是三叔。”
霍烟的执着激怒了霍守平,“苏见鸿”三个字,更是老爷子的引爆区。
咚!
拐杖重重怼上地板,震动通过地板传到脚底,引起一阵麻木。
“我最后跟你说一次,你父亲,是苏见鸿害死的!当初苏家资金链出问题,把《黑山》拿出来拍卖。是我,花了9千万买了下来。可他苏见鸿干了什么?伙同那几个古董商,串通一伙盗墓贼,把画抢了回去!是阿生傻!相信苏见鸿是个正人君子!”
雷霆咆哮如夏夜骤雨,劈头盖脸将天灵盖砍出一道狰狞的裂缝。
霍烟承受这些咆哮,似风卷残云的波涛里那枚雷打不动的定海神针,岿然坐在轮椅之上,攥着冰冷的金属扶手,反问:
“世道上都以为,《黑山》最后到了您的手上。实际,珍藏那幅画的房间,是空的吧?”
嗡
霍守平一僵,似在叱咤风云中被惊雷劈中,年迈的脊骨被冰锥刺成两截。
“看来我猜对了。”霍烟道出自己的缘由,“当年,父亲和我接连出事,你怕霍家再有人重蹈覆辙,就对外谎称,《黑山》被你找到了,是么?”
霍守平惊魂未定,沧桑的眼睛重新落上霍烟的脸,那张在染了黑发之后,跟霍恺生相似度极高的脸。
刹那间,他明白,霍烟不是那个当初坐在轮椅上手足无措的小孩子。
澄黄的眼珠顷刻见红,苍老的眼皮颤了一颤,滚了一圈热泪,又被生生忍了回去。从胸腔底部长长叹出一口气,回忆曾经:
“当年,阿生死无全尸,被人剁成了九块”喉咙一哽,几乎说不下去,忍了又忍,才又接着说,“要不是苏见鸿去见你父亲,让外人以为,《黑山》在他身上,他也不会被那些盗墓贼盯上,死那么惨”
老爷子风雨一生,从来都是冷脸暴脾气,极少极少,起码在霍烟回到霍家这些年,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控制不住心里的伤痛,甚至要极力忍耐,方不落泪。
然则,事实的真相,往往让人痛心。
“有没有可能,当时,苏见鸿见父亲,就是为了把《黑山》给他?然后再通过他的手,交还给你。”
“不可能。”霍守平十分坚决,“他要是肯给我,当初就不会煞费苦心来偷!”
话音落地,朝江的窗户传来敲击的响动。老爷子警铃大响,眼中杀气顿生,看向霍烟,霍烟却只是颔首:
“爷爷,是蓝苏,别担心。”
窗帘拉开,一席晚礼服的蓝苏正站在窗户外沿突出的窗边,手拉着头顶上方的窗户拉环,裙摆放下的晚礼服在江风中高高扬起,似睥睨苍生的神明。
霍烟拉开左侧的窗户,抬手将人接进来。蓝苏搭着她的手轻轻一跃,轻盈落上地毯。
“蓝苏。”霍守平眯起眼睛,看看蓝苏,又看看霍烟,“看来,你们今天是煞费苦心啊。”
一个假装跟他谈公司,一个从窗户摸进来,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蓝苏拨好被江风吹乱的头发,歉然颔首:
“抱歉,爷爷,三叔盯得紧,我只有这样才能见您。”
霍守平没了耐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蓝苏跟霍烟交换了一下眼神,拆下披发下发的发夹,取下黑布口袋,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张,放到霍守平面前的办公桌,贴着桌面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父亲的日记。”
霍守平拿起那张纸,那是一页复印件,字体下方划着日记本的横格线,边缘还有纸张烧焦的打印出来的痕迹。
隽秀的字体几乎划破纸面——
【拍卖槌落下的那一天起,这幅画就不属于我了。拿回来时,他们百般不愿,可买卖就是买卖,人家给了钱,我就得交货。恺生重情重义,交给他,兴许是最好的选择。】
而右上角的日期11月27日,正是苏见鸿车祸出事前的第三天。
确定他看完上面的字,蓝苏开口:
“事实证明,我父亲出事那天,的确带着《黑山》去找了霍恺生。要么,出车祸的时候,画还在他手里,当场被人抢走。要么,他已经交给了霍恺生。不过后来,他们对霍恺生痛下杀手,连阿烟都不放过,可以看出,他们没抢到画。《黑山》在哪,现在无从得知。可以肯定的是,爷爷,我父亲从没有想过偷《黑山》,也没有想过害霍家。自始至终,他都只是想简简单单地,把画还给霍家。偏偏有的人,容不下苏家,也容不下霍恺生。”
寂静的雪山封存着修炼千年的妖兽,铁链挣扎之间,白色的狐狸冲撞着冰山。
砰!
砰!
砰!
巨响一记接着一记,终于,封印前年的冰面出现一丝裂纹,蜘蛛网般崩裂,撕开地狱的入口。
嗡
霍烟驱使轮椅往前,一字一句道:
“这么多年,爷爷不是不想找幕后凶手,是怕找到之后,发现是自家人。”——
霍衷德的50大寿办得喜庆洋洋,盛会从白天延续到晚上。约莫十点的样子,宾客们才在周到的专车安排下陆续离开。
霍烟的车一路开回住处,而原本跟着另一辆车返回新住址的蓝苏,却在中途换好便捷的工装,坐着江颖租好的私家车,一路开到霍烟家中。
门打开的瞬间,蓝苏兔子般扑到霍烟身上,脸埋在颈窝狠狠蹭弄。
几日不见,霍烟思念成疾,环抱住她的手臂格外用力,音色渐柔:
“怎么样?路上顺利么?”
蓝苏闷在她颈窝:“嗯,霍衷德以为我坐来的那辆车呢,叫人跟了一路,笨死了。”
霍烟失笑:“他手下那个陈六确实不怎么灵光,但他可精着呢。”
“也是。今天都那样了,爷爷都还相信他。可见他平时有多会装。”
“也不是信他。爷爷风雨那么多年,不会听我们一面之词就去质问他。就像从前,霍温霞在他面前说了我多少不是,爷爷也不会听。”
“那怎么办?这个老顽固,真是油盐不进。”
霍烟心里有数:“他不会质问霍衷德,但心里一定起疑了。给他一点时间,我们的计划,照常进行。”
“这么好?”蓝苏的眼睛一勾,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要不要喝点酒,庆祝一下?”
察觉到在后背游离的不安分的手,霍烟的眉毛拧了一下,松开怀抱,审视这张在吊灯下姣好的面庞:
“仅仅是喝酒?”
“就那什么。”蓝苏松懈上本身,软软地抵在她肩上,声音糯糯:
“我经期刚结束。咱俩的计划,是不是也得提上日程了?”
第129章 合欢
精致的云纹金属包装着直径十公分的香薰蜡烛, 中央点着豆大的火苗,恬静沉稳, 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似一篇朴实无华的记叙文,了无波澜。
别墅负一楼的西北角装了一面墙的酒柜,暗红的格子将价值不菲的酒品分隔得井然有序,一格一瓶,没有任何一格空缺。
霍烟不能喝酒,却有收藏的习惯。有时是别人送,有时自己买,七零八落的, 就将这面墙布满。
蓝苏瞪大的眼睛,似第一次看到烟火的小孩,仰头衡量这一整面墙的面积,估算了一下酒瓶数量,感叹:
“看不出来, 你还有自己的小金库?别人都是金屋藏娇, 你是金屋藏酒。”
霍烟自嘲:“医生不让我喝, 只能买来看看。想喝哪个?”
蓝苏转转眼珠:“哪个最贵?”
霍烟上下扫了一圈, “最上面,第一格的罗曼尼康帝。”
“有多贵?”
“十三万。”
“就这一瓶?”蓝苏诧异,心说蓝家之前收藏最贵的一瓶不过才8万。
“嗯。”霍烟表情淡然, 甚至补充了一句,“美刀。”
轰——
惊雷席卷耳膜,蓝苏觉得这世界有点癫狂。
“换一瓶, 小酌怡情,我们喝点便宜的。”蓝苏最后决定, “而且你不能喝酒,最多就抿一口,多半都是我一个人喝。”
霍烟却说:“酒买来就是用来喝的,一直放着也没用。何况,今天晚上有正当理由。”
蓝苏一怔,耳朵绯红地回头瞪她一眼:“也不见得多正当。”
藏酒室的灯光暗淡,似清晨一切都朦胧不清的雾,轻飘飘在物体表面罩一层轻纱,缠绵地在好看的面容上抚摸着,风情万种。
霍烟的心神坠入漩涡,往前一迈,沉着嗓子问:“怎么,你想在家里偷情?”
浪荡的词汇不堪入耳,蓝苏斥责:“什么偷情?你,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这个词挂嘴边?”
霍烟宽容地屈膝,与几乎瘫靠在墙上的人平视,隔着几公分的距离,呼吸着彼此的呼吸,问:
“那你怎么说不正经?”
“那种事,羞死人了,还怎么正经”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反像撒娇。
“嗯,也是。”
霍烟爱惨她害羞的情态,眼神会飘忽不定,上嘴唇微微撅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是手指上去拨两下,唇瓣是否会跟果冻一样抖动。
顿了顿,故意又说:
“现在我们俩偷偷在这里约会。就像英国老片子里,庄园小姐到酒窖挑酒,然后被心怀不轨的仆人按倒在角落。就像这样”
说着,倾身往前,将人压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单手环住不盈一握的腰,侧头,附唇贴着娇嫩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在敏感地带杀人放火。
“蓝苏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跟我共度良宵?”
耳根的酥麻蔓延全身,蓝苏两腿直软,手抵着这人的肩膀,却没推开,整个人软成一滩水。
“你,你作弊。”
霍烟继续贴着她的耳垂,压低嗓子说:“我怎么作弊呢?”
蓝苏全然失去理智:“你先离我远一点你,我,我没办法思考。”
“你想思考什么?”
“我不知道。”
“刚刚呢?刚刚在想什么?”
“我忘了”
深情的眸落入璀璨的海,幽凝的蓝融化古老的诗,似遥远的古希腊神话里,神之子对着星空和大海许下自己来生的心愿。
不知道哪瓶酒漏了,酒香四处飘逸,很快布满整个藏酒室。飘飘摇摇荡进鼻腔,将一整条银河的星星点亮。
蓝苏任由自己沉沦在肆意的情愫里,想要理智的念头瞬间抛到脑后,启唇,迎接吻上前来的唇瓣。搭在肩上的手指绕过腋下,紧紧搂住后背。而捧着脸颊的那双手,手背的痂在暗调的灯光里缱绻,勾勒出敦煌的神圣线条。
掌心沿着精致的下颌线抚过侧颈,游离到脊骨凹陷的后背,覆盖蝴蝶骨,感受因主人剧烈呼吸而起伏的骨面形状。
“呼呼”
一吻结束,已经学会换气的蓝苏仍然喘得不行,双颊红扑扑的,眼眸氤氲。
霍烟眸底一暗,打横将人抱起,一步三梯跨出藏酒室。
“你,你干嘛?”蓝苏身子一轻,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霍烟抱着跨出房门,一路上楼。
“去楼上。”霍烟声音急促。
“这里也可以啊。”蓝苏糯糯说。
霍烟却是溺爱地吻了下她的眼皮:
“怕你缺氧。”
蓝苏一怔,脸上的红晕更严重了,咬着下唇忿忿不平地辩驳:
“脸红又不是因为缺氧”
“什么?”霍烟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你放我下来,走得更快。”
“不要。”
“为什么?”
“我提前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以后婚礼,就这样抱着你入场。”
花仙子扑进盛开的夜合欢,清香的花粉洒满整面翅膀,飞行之间,花粉簌簌飘落,闪烁出星辰的光辉,落上少女浓密的睫羽,没有重量,徒留馨香。
蓝苏不说话了,眼睫微颤,都到了二楼才小声地挤出一句:
“谁要跟你结婚了,自恋。”
霍烟软硬皆吃,听到这话,便故意说:
“好,不结婚,继续偷情。”
气得蓝苏在她背上狠狠一拍。
完全感觉不到疼的那种狠。
静谧的房间打开,交叠在一起的人影急腾腾往床上走,却在临门一脚,蓝苏挂在霍烟身上不肯下去。
“去浴室吧要不。”
顿了顿,补充道:
“你不是有洁癖么,就,还没洗澡。”
说这话时,酡红的双颊似葡萄酒晕开,眼睫遮挡眸底,却欲盖弥彰。
浩瀚的大海在蓝空之下安静地沉睡着,金色沙滩反射出影影绰绰的星光,几棵椰子树斜插在海岸。
纤细的玉手打开淋浴,热水从头顶流下,笔直的水柱经过锁骨打了下折线,线路更改,随后,身体的主人往前一迈,与另一具温热的娇体重叠。
平静的海岸忽而袭来海风,海水掀起白色花边,如舞女在韵律的音乐中飞扬的裙摆。
浅尝辄止的亲吻逐渐加深,纤细的眉拧起,柔软的身体在激烈的呼吸间不慎被呛,细吻骤停,剧烈咳嗽之后,周身上下一片绯色,白里透红,在眼前人的心里纵出烈火。
修长的手指攥着浴缸边缘,甲床用力到发白。海风吹得更急了。浆汁丰沛的树叶似有一丝羞涩,难耐地收拢,却被更大的风势从中间拨开。饱满的青椰被风一吹,凝出晶莹的水珠,在春日的光线中闪烁着琥珀的光泽。
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穿荡,回声阵阵,又似新一轮波动。水汽氤氲的空气里,一双倩影抵死缠绵,时而飞扬一泓热水。
海面在傍晚时分涌动,水中似有巨型猛兽,整个海面被掀起十几米高,忽而一阵巨浪翻天,扬出狼牙的形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金沙海岸,席卷整个椰树林。
细窄的树林不堪海水之势,树干与树干之间的水流飞速窜过,树叶呈锯齿状裂开,被冲刷得发出高亢的尖叫。那叫声纤细却尖锐,似抵达眸中濒死状态的临终咆哮,却又只是闺房秘事的打情骂俏。
“你,你”
泪眼婆娑之际,蓝苏扭头,嗓音已经沙哑。
“你别老是跪着,膝盖疼。”
自己都快软成烂泥了,还担心霍烟的膝盖。
感动之余,霍烟在她唇角轻啄一口,然后不轻不重地在她臀上轻拍一下,低声说:
“那你过来点。”
于是,刚刚收拢的椰树叶片展露得更开了,迎接滚滚翻涌即将冲上海岸的新一轮海啸。
第130章 合欢(二)
那夜有些疯狂, 疯狂到,自诩在剧组可以拍一整天打戏的精力充沛的蓝苏, 最后站都站不稳,出浴室就往床上倒。
“等一下。”
霍烟将人拉回来,一手拉手臂,一手扶着腰。
“干嘛?”蓝苏已经有了哭腔,“不能再来了。”
霍烟柔声说:“头发还没吹。”
“你吹自己的就好了,我不吹了,好困”
一只脚跨上床铺,身体躺到一半就被霍烟拦腰捞了起来。
“不吹干就睡会头疼。”
说着将床头柜上的吹风机插好电源,抱着蓝苏坐到床沿, 让蓝苏横躺在床上,头朝外,枕到她的大腿。
“我帮你吹。”霍烟说。
及腰的长发从干发帽里解放出来,松散地在手上绕了两圈,打开吹风机最低的风档, 慢条斯理地晃动着。
呼
柔软的暖风从头皮传来, 每一颗细胞都似泡进了暖流交汇的最中心, 搭在肚子上的手指松软下去, 眼皮渐渐合了起来。
“你不困啊?”问这话时,蓝苏俨然到了昏睡的边缘。
“不困。”霍烟耐心地帮她吹着头发,端详着恬静的睡颜, 心中无限温柔,“看着你,能看一整天。”
“吹牛。”蓝苏努了下嘴唇, 却乖乖地没动。
“真的。”
“我都困死了。”
“嗯,毕竟你失水过多。”
“嗯。”蓝苏下意识嗯了一声, 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嗯?”
好看的眼睛睁开,正好对上某人俯视的眼神,该死,这个角度感觉就像被那双漂亮的眼睛包围了一样,无处可逃。于是赶紧又闭上眼睛,急中生智给自己想到一个完美的借口:
“那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消耗了太多体力。你都不知道,窗台外面的那个地方很窄,我在那里吊了足足十分钟。”
拨弄长发的手指慢了下来,问:“怎么不早点进来?”
蓝苏理直气壮:“等时机啊。”
“什么时机?”
“你们谈到我父亲的时机。那个时候,我再出现,就特别及时。要是去早了,老爷子一个惊吓,把我赶出来,惊动了霍衷德,得不偿失。”
霍烟拉起她的右手,摩擦着食指关节处的小伤口:“所以,这是那时候留下的?”
蓝苏拿拇指刮了两下破皮的地方:“不是,这是昨天拍戏弄的。我以前那么危险的事情都经历过,今天翻个窗户,小意思。”
霍烟还是担心:“下次不许这样,直接进来就好。”
“那万一时机不成熟怎么办?”
“我会让时机成熟的,相信我。”
蓝苏偷偷掀开右眼皮,匆匆瞥了她一眼,确认这人没有在生气,而只是跟她商量,于是松一口气:
“好啊,那约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要相信我,我也要相信你。”
“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交谈的频率渐渐降了下去,拨弄发丝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轻柔。
嗅着护发精油的香味,以及霍烟身上的体香,蓝苏很快便睡了过去。
嗒。
确认头发完全吹干之后,霍烟关掉吹风机的按钮,放到床头柜上。凝视着睡颜的眸子却不愿挪开,抬手,细长的手指将额前的碎发拨开,拇指指腹从眉心游离到眉峰,在眉尾处的那颗小痣细细摩擦。
蓝苏生得极好。
不是像她这样的攻击性强的五官,而似春风拂柳那般的清雅,眉梢鼻梁线条纤细,嘴唇单薄,颜色浅淡,似宫廷画师调出来的最淡的颜料,在细腻的宣纸上涂上一层又一层,蝉翼般层层叠加,铺展出最温柔的画卷。
霍烟垂首,在柔软的眼皮落上一个吻,极轻。吻后也未起身,只是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呢喃:
“苏苏,我爱你。”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激烈的情事之后,娇软的身体依偎着耳鬓厮磨,诉说爱意绵绵。
“嗯”
睡梦中的蓝苏听到她的话,却又实在疲累,无法从梦境中脱身,只是诚实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应和。
那一刻,霍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前半生所有的苦,所有的不公,所有的悲惨,都敌不过眼前的万分之一——
春雨绵绵,天空稀稀疏疏飘下雨针,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却悄然无声,生恐惊醒屋内沉睡的恋人。
厚实的窗帘之内,晦朔的灯光里,每一寸光阴抚摸着勾勒出物体的轮廓,照出床上拱起的棉被团。
蓝苏睡觉喜欢缩着。刚结婚时,她甚至需要整夜整夜地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婴儿在母体时那样的团块。跟霍烟在一起后,这习惯好转了些,不再抱膝盖了,只是人还是会下意识团起,背部弯曲,肩膀收着,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小蜗牛似的,眼睫在眼睑投下模糊的影子,我见犹怜。
二人面对面侧躺着,霍烟睡的位置比她高,将人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这样惬意香甜地度过了整晚。
昨晚累极了,起码蓝苏是这样。
但拍戏养成的生物钟让她在6点准时脱离梦境,迷迷糊糊地动了两下,手往前一探,恰好触及一团绵软。尚未清醒的蓝苏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觉得软软的很舒服,便又抓了一下,直到头顶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
“小流氓,睡醒了?”
“嗯?”
蓝苏蹿了两下脑袋,脑回路接上电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赶紧撤手:
“啊!”
身子往外一抽,整个人往被子里沉了一截,只露出圆溜溜的一双眸子,糯糯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
使用过度的声带有些受损,说起话来嗓音沙哑,最后一个字甚至只有气音,在心尖留下猫爪挠抓的酥痒。
霍烟心里痒痒的,抬手将滑下的睡裙肩带拉上去,在被窝里凑上前去:
“那你昨晚也不是故意的?”
蓝苏又往外退了一截,藏在被子里的脸红了个透彻:
“昨晚是昨晚,现在是现在,做那个,跟现在又不一样。”
霍烟故意问:“我懂了,吃干抹净,苏总就翻脸不认人了。”
蓝苏急了:“我哪有!”
“唉,原来我只是你飘飘彩旗的其中之一。”
“你胡说!”
“可怜我还以为我是你的唯一,昨晚服务得那么卖力。”
“那我也很努力啊。”
“昨晚是昨晚,现在是现在。”霍烟以牙还牙。
“啊你你你”蓝苏急得找不到说辞。
“我怎么了?”好死不死,霍烟还做出一副无辜模样。
“你不许再说了!”
蓝苏没办法,抬手捂住这人可恶的唇。却在遮住下半张脸后,被那双眼睛当场俘虏,眼睛直勾勾掉了进去。捂嘴的手逐渐松了力道,象征性地盖在下巴上渐渐下滑,只剩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搭在唇瓣上,被呼吸灼得发颤。
“要不现在继续?”
霍烟被她要性不要命的品格震撼。
“下面不疼么?”
蓝苏垂眸:“有一点点,也不是疼,反正就是,有点感觉。”
“那不来了。”
“一点点,又不影响。”
“不行,第一次没弄好,很容易发炎。我让艾厘去买药。”
“哎呀你。”蓝苏赶紧抓住她去摸手机的手,“让人家去买那种药,你害不害臊了?”
“帮自己老婆买药,害什么臊?”
“哎我不跟你说。”蓝苏抿唇,“我晚上的飞机,去的路上顺带就把药买了。”
“那还有十个小时。”
“我又不严重,都说了,只有一点点疼。”
好说歹说,蓝苏就是不愿意。没办法,霍烟只好从卫生间的柜子里找出一支抑菌的药膏。
“睡衣弄起来,我帮你涂点这个。”
蓝苏一把夺过药管,“我自己来!你要帮我,涂了也白涂。”
霍烟声明:“我轻一点。”
“你不懂,反正我自己涂。”
“不懂什么?”
回答她的,是蓝苏拿着药冲进洗手间的飞速背影。霍烟无助地站在原地,花了足足10秒才明白蓝苏口中的“涂了也白涂”是什么意思。
嗯,她上手的话,好像是比较容易被稀释。
第131章 反击(一)
那晚之后, 二人打破彼此之间最后一层屏障,踏入一对恋人最甜蜜的时期。
另一厢, 在生日宴会上什么也没发现的霍衷德,正在家品味香槟,庆祝自己终于掌控了问心世家和梅艾丽娅,这两家霍家最大的企业。
他没想到的是,退出珠宝圈的霍烟,会再次杀回来。
并且,枪口直冲着他。
“国际知名女演员韩贞芝在今日的上海电影节红毯出现重大事故。在直播镜头下,其佩戴的珍珠项链突然断裂,几十余枚珍珠当场掉落。虽被现场工作人员捡齐, 但这次事故仍然产生了巨大影响。”
“据悉,韩贞芝佩戴的珍珠项链是由知名珠宝公司问心世家打造的精品——龙珠,造价超百万。项链断裂在珠宝界属于低级失误,尤其越昂贵的首饰,链条的牢固程度越高, 发生如此重大的红毯事故, 问心世家恐怕难辞其咎。”
“我报记者在第一时间联系了问心世家, 其公关部称已派专人了解情况。但韩贞芝经纪人却回应记者, 目前并未收到问心世家任何职员的联系。甚至他们向总经理霍衷德打电话询问,也是不与接听的状态。”
“据了解,这是问心世家上市以来, 最严重的一次事故,影响程度远超十年前的海心钻石失窃案。相关人士称,总经理霍衷德自从兼任梅艾丽娅总经理之后, 就极少现身问心世家,顾此失彼, 相信是这次事故的导火索。想知道此次事件后续发展,请继续关注本报新闻。”
总经理办公室,霍衷德听了公关部经理的汇报之后,脸色铁青。陈六小心翼翼把咖啡端过去,放他桌上,也不敢多说话,踌躇好半晌,只建议说:
“三哥,要不就按照张经理说的来?”
一,发布致歉声明。
二,归责技术部,开除技术总监。
三,从事公益,调和企业口碑。
“公关先这么做。”
霍衷德将咖啡晾在一旁,脸色却没有丝毫缓解,哪怕当年得知霍烟任聘梅艾丽娅总经理职位时,也从未露出过这样可怕的脸色,死死盯着一个地方,像要把生铁掰碎。
“老爷子刚打电话来,说,让我先处理这件事。近期梅艾丽娅的项目,交给霍烟打理。”
陈六沉不住气:“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又不能怪咱们。肯定是技术部那些人出了差子,或者采购部的人吃了回扣,买了不合格的材料,怎么怪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啊!”
“问心世家好歹是上市公司,出了这样的事情,股价起码连跌一个月。”
两手搭在桌上,手指不断转动食指的戒指。
“我是在想,项链为什么会断?”
陈六忿忿不平,被霍衷德这么一问,也多了个心眼,揣测问:
“三哥的意思是韩贞芝故意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听说她老公最近赌博,欠了一大笔钱。用这个机会来敲我一笔,顺便再以受害者的身份出名收红利,两全其美。”
“那我们可不能白白把钱给她,这不是敲诈么?”
“不赔钱,然后呢?她起诉名誉损害,我们赢的几率也不大。到时候,被大众知道我们项链出问题还跟她打官司,口碑会一落千丈。”
“那这笔钱是非给不可了?”
霍衷德不耐烦地闭上眼睛,眼珠在眼皮下方转了一圈,缓缓说:
“我怎么觉得,这次的事,跟霍烟撇不开关系?”
“她?”陈六觉得可能性不高,“不能吧?她一向最听三哥的话,怎么会兜这么大个圈子来整你?”
霍衷德睁眼,眼中讽刺:“听话,是她坐着梅艾丽娅总经理的位置,跟我客气几句。六子,你记住,权力是最锋利的钩子。再乖顺的人,一旦对权力产生欲望,什么都做得出来。”
譬如,当年的他,先设计杀了大哥,又杀了二哥霍恺生,连霍烟一个14岁的孩子,他都能砸碎她的双腿,让她终生残疾。
“走,收拾一下,去老宅,见见老爷子。”——
时间刚过晌午,霍衷德的车子停到老宅车库。只是,车库里多了一辆奥迪——那是霍烟的车。
弥漫着书香气味的书房里,老爷子正在煮工夫茶,用香竹材质的镊子取出三只白玉茶盏,将清香的茶水倒满,水面很快恢复平静,平滑的镜面却没能映照出本该清晰的人脸。
更枉论人心。
“阿德,我跟你说过,做生意要讲究面面俱到,千万不要顾此失彼。”
老爷子呷了一口茶,将白玉茶盏放回桌上,语重心长地劝诫:
“这次出这么大的事,你得多回去费点心了。梅艾丽娅这边,暂时就交给小烟。我刚跟她说过了,让她挂个副总经理的职位,先把最要紧的两个项目带完。”
霍衷德脸上笑着,看向一旁的霍烟,对方只是在轮椅上对他浅浅点头,没有想象中那股得意洋洋,似与珍珠项链事件没有关系。
转头,冲老爷子温吞一笑:
“爸,小烟现在经营那家影视公司,看起来也挺忙的。我这儿还好,公关方案已经出来了,马上就发声明。娱乐圈的新闻来得快,去得也快,过段时间就忘了。”
这话老爷子不爱听:“问心世家代表的是霍家的颜面,又是你一手带上市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让梅艾丽娅那些客户,怎么相信你?”
霍衷德被无形扇了一巴掌,退一步说:“您要是不放心梅艾丽娅,可以让五弟接手嘛,之前小烟离职,都是他在打理。”
老爷子连连摇头:“阿义不行,上次跟阿骏两个人,差点把水晶钻那个项目搅黄了。现在刚开年,要博个好彩头。”
霍衷德又说:“爸说的是,就是小烟离开公司这么久,我担心那些项目,她跟不上。”
这时,冷眼旁观的霍烟终于开口:
“三叔多虑了。梅艾丽娅是我一手带上市的,大客户、老客户,整个公司应该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而且最要紧的这两个项目,还是我拉回来的。”
老爷子的眼珠沉了一茬,话中带着质问:
“阿德,你从前一向是最不看重权力的,怎么现在就让小烟接手两个月,你就舍不得放手?”
叮!
霍衷德脊梁骨被冰锥砸中,冰冷且疼。
脸上的表情错愕一瞬,才终于挤出和善的神态,笑着说:
“爸,您这话说的,小烟又年轻又有能力,我怎么会舍不得?我只是太看重公司,才难免有点担心。”
真正的老虎,在明面争抢食物之前,就已经在暗中争斗了。
霍衷德如此,霍烟更是如此。
轮椅上的手抬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转而说:“三叔说得有道理,做生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没有谁一直一帆风顺的。但是三叔,您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天性好赌,就是不知道,三叔有没有兴趣,跟我赌一把大的?”
霍衷德眼睛一虚:“说来听听。”
霍烟亮出底牌:“梅艾丽娅推出的春季新品,是一枚单身戒指。如果在一个月之内,我能让这枚戒指的销售额达到1个亿,怎么说?”
霍衷德愣了一下,随即发笑:“小烟,别开玩笑了,这枚戒指是大众定价,一枚才399。你要卖1个亿,得要二十多万的销量。”
“赌注大才好玩,不是么?”
霍衷德不理她,转而看向老爷子:“爸,小烟和咱们开玩笑呢。”
老爷子却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最关键的原因在于:“谁让公司赚钱,谁当总经理,我一向这么管理霍家。”
霍衷德的笑容敛了三分,看向霍烟:“小烟,那你跟三叔说说,你想要什么?”
霍烟直言不讳:“副总经理,一直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果我卖了1个亿,我就是梅艾丽娅独一无二的总经理。而且,三叔您在梅艾丽娅的股份,得转让5%给我。”
5%,对于一个市值几十亿的上市公司而言,已是一笔巨款。
“好,成交。”
霍衷德爽快答应,一是因为,项链事件的确让他的选择权大打折扣。二是,霍烟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把那枚普普通通的单身戒指卖到1个亿。
“要是你输了呢?”他问。
霍烟耸肩:“那我就再也不踏足公司,梅艾丽娅、问心世家,霍家两大排面公司,都是三叔您的。”
至此,霍衷德确信项链事件是霍烟推动的了。
也确信,霍烟夺权心切,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
问心世家名誉受损,不打紧,他只要在家中闲坐一个月,就能彻底掌控国内最大的两家珠宝公司,进而掌控霍家——
三日之后,梅艾丽娅春季新品单身戒指“一人心”开始拍摄宣传广告。
听说,这次的新品发布和宣传会由霍烟本人亲自出马。两个大学生看到摄影棚招聘后赶来兼职,却迟迟不见霍烟的人影。
“说真的,头一次听说给个400块的戒指找代言人的,大费周章。”
趁大早上还没开始忙碌,两个大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八卦。
“哎,你说,最后会请谁啊?说实话,这个戒指就400块,请小明星吧,没什么带货能力。请大牌吧,又得不偿失。最后销量还没人家代言费高。”
“谁知道?要我说,该不会让霍烟亲自上场吧?”
“怎么可能?她坐着轮椅呢,基本不在公众面前露面。”
“这么不可能?她刚跟蓝苏离婚,话题度还热着呢。现在代言单身戒指,刚刚好。”
“你说得也有道理啦,但是我总觉得,霍烟这么大一个老板,来代言一个400块的戒指,有点大材小用。”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导演助理在门口喊了句:“代言人来了,大家准备要开工了哦!”
话音刚落,一双长腿迈进摄影棚。垂感极佳的裤腿初初显露出长腿的线条,过膝风衣被走廊的风吹起衣摆,高领黑色毛衣勾勒出纤细颀长的脖颈,长发盘成利落的发丸,垂下几缕碎发,被细长的手指拢到耳后。
墨镜从鼻梁摘下,摄影棚内炸出一阵惊呼——
“蓝,蓝苏?”
乖乖,让前妻来代言公司新上市的单身戒指,加上尚有余温的离婚话题,讨论度不得把社交媒体掀翻天?
棚内人人震惊,嘴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更让人吃惊的却在后面——
霍烟驱使着轮椅踏进了摄影棚,无视一圈瞠目结舌,火上浇油来了句:
“辛苦各位了,今天要拍双人代言。”
第132章 反击(二)
霍烟接管梅艾丽娅一共分三步:一, 跟霍衷德立下滔天豪赌;二,请蓝苏代言单身戒指, 最大限度制造话题;三,在一个月内完成一个亿的赌约,正大光明回到梅艾丽娅,接任总经理一职。
而当下,便走到了最关键的第二步。
兰滨市郊的摄影棚大楼里,最顶层的影棚沉浸在忙碌中。比其他项目的忙碌更多的,是对代言人的猝不及防。化妆、服装、灯光、威亚,一整条链上的工作人员如炸锅的蚂蚁,急匆匆一阵倒腾。
化妆台前, 化妆师捏着刷子在蓝苏脸上涂抹着,做最后的定妆。造型师则将她及腰的长发梳成高马尾,再用尖头梳调整颅顶的厚度。
嗡嗡!嗡嗡!
期间,手机不断震动,蓝苏摸着点开, 是霍烟发来的。
【还要多久?】
【让他们给你做好看点, 这个代言要铺地广】
【饿不饿?让助理去买点吃的】
脑中自动浮现这人打字时异常关心又要装作什么都没有的表情, 唇角不自知地扬起。
【不饿】
简单的两个字显然不能满足霍烟, 要不是顾着离婚的表象关系,她能冲到化妆间来,把刚买的五谷浆塞蓝苏手里。
【真的不饿?现在都十点了, 拍起来没给你时间吃东西】
【不要一个人硬撑,需要什么就跟助理说,他们本来就是跟你打工的, 给他们找点事做】
【别想着为了上镜就不吃东西,你一点都不胖, 就算吃了,镜头里也很好看】
嗡嗡嗡嗡嗡嗡
微信响个不停,蓝苏被闹得没有办法,重新拿起手机回复。
【真不饿,我要是想吃东西会跟他们讲的。你先忙你自己的,我什么都不缺】
明明昨晚才缠绵悱恻,两个人抱着睡到今早,这才分开不到2个小时,怎么就这么黏人?
嘴上骂了句:
“烦人。”
心里却甜滋滋的。
做完造型,妆造的工作人员默默退了出去,将化妆室变成蓝苏的单人休息室。出去之后,几个相熟的偷偷聚在卫生间议论八卦。
“你们看到了吗?蓝苏好像有新欢了。”
“看到了!化妆的时候,有个人一直给她发微信,让她吃东西什么的。蓝苏虽然不说话,但嘴角就没下来过。”
“我偷摸看了眼,她给那个人备注的老婆!”
“我天呢!这才离婚多久?一个多月吧?就找到下家了?”
“何止?我刚帮她扑粉的时候,脖子上好深一个草莓!她助理手忙脚乱过来帮她打遮瑕膏呢!”
“看来网上说的是对的,蓝苏才是断舍离的那个,霍烟不想离的。”
“怪不得,霍总不是出了名的玉阎罗么?我就说么,她怎么想起来请前妻代言,原来是余情未了。”
“霍总那边呢?什么情况?给她化妆的是谁来着?”
“你也知道人家是霍总了?人是去专人工作室做好妆造才来的好嘛?什么双人代言,其实就是想制造跟蓝苏在一起的机会。”
“我靠,追妻火葬场,爽度10分。傲娇霸总的追妻火葬场,爽度100分。”
“对方已有新欢移情别恋,爽度1000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脑补出一台完整的追妻火葬场剧目。殊不知,众人脑海中无影自怜的霍烟,此刻正在休息室,慢条斯理欣赏昨晚蓝苏在她怀里沉睡的照片。
越翻,手指越痒,柔软长发在指腹摩擦的触感仿佛就在刚才,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啪嗒。
正想着,房门被人旋开,一个清丽的人影飞速闪进。
是蓝苏。
“Hello!”
单脚将门关上,蝴蝶般飞扑进霍烟怀里。
霍烟展颜,双手接住她,手掌覆盖长发,在发梢细细摩擦着:
“怎么过来了?”
蓝苏在她怀里抬头,眼睛圆溜溜的:“再不过来,怕你相思成疾。”
霍烟贪婪地在她脖颈狠狠呼吸了一口:“麻烦的是,等下还要装作一点都不熟的样子。”
蓝苏挑眉:“对我的演技不放心?”
霍烟坦言:“我是对自己不放心。”
“你收敛点,冷淡点,就行了。”
“我让化妆师给我戴了冷色的美瞳,这样会不会冷淡点?”
“我是说让你的表情冷淡点。”
“很难。”
“你是逼我对你物理攻击?”
“怎么攻击?”
蓝苏离开怀抱,两手环胸拉开二人距离:
“你要是穿帮,晚上我就不回家了,直接回剧组。”
果然,泡进恋爱海洋的霍烟即刻清醒,眼尾下沉,眼皮半耷,嘴唇微收,精致的面孔附上清冷之色。
“这样呢?”
蓝苏满意,点头时,高高的马尾顺着一晃:“很好。”
嗡嗡!
手机震了一下,是江颖——
【门口有人偷听。】
默不作声地把消息给霍烟看,二人交换眼神,这家摄影棚隔音效果不错,刚才二人的声音小,传不出去。但,既然来偷听了,就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
于是,戏瘾大作,阔步走到门口,脸朝外,拔高的音色沉入冰冷山川,穿透厚重的门板:
“这个广告拍完,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如果你再打扰我的生活,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砰地打开门,果然,门口站着一个假装路过的女人,是导演的兼职助理。
“有事?”蓝苏沉着脸问。
对方慌忙挤出一个谄笑:“噢,蓝老师,这边马上就要开拍了。导演让我来叫你们。”
蓝苏嗯了一声:“知道了。”
阔步流星潇洒离去。
紧接着,同样一脸不悦的霍烟驱使轮椅出来,朝拍摄区走去。路过助理,连基本礼貌的招呼也没打,甚至没有寻常看到工作人员的轻微点头。
看来真的闹得很不愉快。
趁没人,助理赶紧跟霍衷德发了消息——
【老板,霍烟跟蓝苏闹得很不愉快,几乎不愿意多看对方一眼。】
霍衷德之前以为,珍珠项链的事件是二人联手制造的,如今看来,蓝苏早已离开霍烟,这次回来跟他争抢总经理的,只有霍烟一人。
“一个人,那好对付多了。”陈六自信地下定结论。
面前,霍衷德将手机扔到桌上,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不见得,你忘了蓝苏现在干演员了?她让你们看到的,只是她想给你们看的,背后是什么样,只有她跟霍烟两个人清楚。这样,你亲自出马,把霍烟给我盯紧点,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小花样。”
“好,三哥。”
代言拍摄进行得非常顺利。一周后,广告视频完成所有后期制备,以兰滨市为中心,全国上下所有一线城市的机场、地铁、商场在一夜之间铺上“一人心”的地广和商广。新街口、人民广场、太古里,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大商城正门屏幕里,也循环播放着蓝苏、霍烟双人代言的广告视频。
瞬间,在网上炸开了花。
【救!命!啊!我BE的CP突然复活营业了啊啊啊】
【什么情况这是?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有双人代言?霍烟你不是不喜欢出镜吗?怎么跟蓝苏一起拍广告就愿意了?你给我说清楚】
【这就是爱情!这就是,他妈的!爱情!】
【啊啊啊啊啊,雾漫青山太太的同人梗照进现实了!话说你俩该不会看了太太写的同人文,按照剧情来给我们上演一遍吧?】
【我合理怀疑雾漫青山是她们内部成员】
【呵呵呵,我原来是火速妻妻世界的NPC】
【不不不,我觉得不是,除非蓝苏出来跟我说,她俩真的像同人文里那样,拍广告当天在休息室里大干一场】
【补充:还有蜡油play哦嘻嘻嘻】
除了CP粉过年之外,“霍烟蓝苏双人代言”这件事本身就具有庞大的话题度。在吃瓜群众的广场中,讨论度依旧高热不减。
【离婚刚过去没多久,就找到前妻来代言还是单身戒指。舆论还是霍总会玩】
【霍烟真的把流量拿捏得死死的,以前她刚回国,不也是靠订婚告吹那次事件制造了超级大的话题,一下子当上总经理的么】
【CP粉都嗑嗨了,说什么霍烟余情未了。我想说的是,妹妹们太年轻了,爱情在霍总眼里不值一提,人家看到的是商机。你一百篇同人文,都不够人家一秒钟的利润】
【漂亮女人就是应该搞事业。听说霍烟要靠这个单身戒指返回梅艾丽娅,女强人给我冲】
【蓝苏也真的很大方。没有说是前妻的公司就不干。只要你钱给够,我就来代言。谁跟钱过不去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漂亮姐姐搞事业,爽度10分】
【补充楼上:搞事业把油腻男扳倒,爽度100分】
【两个事业型女人相爱相杀,一个把另一个压在床上狠狠欺负,爽度1000分】
与此同时,因为肌肉拉伤中断电影拍摄回家养伤的蓝苏,隔着三米的距离朝霍烟扔了一条黑色布带。
霍烟拿着布带转头,只见刚洗过澡的某人捧着剧本掩耳盗铃,闷闷的声音从剧本里传来:
“我看网上说,眼睛蒙起来的话,感觉会很不一样,要不要试试?”
那个叫什么什么青山的,老是写她被蒙着眼绑在轮椅上,虽然是暴力了点。
但,还就想试试。
第133章 小捷(一)
代言广告发布的当天, “一人心”的销售额就达到了2千万。
而这,还仅仅是一则广告带来的收益, 真正的新品发布会、记者问答会,还没举行。
次日,春季单身戒指“一人心”举行新品发布会。
由于是代理总经理霍烟亲自操盘,整个梅艾丽娅上下格外重视。发布会不再安排在公司接待厅,而是在一家星级酒店举行,入口处甚至安排了接待,如宴会一般举办整场发布会。
十余家媒体人坐定之后,代言人霍烟、蓝苏,先后到场, 坐到席位最中间。左右向外,分别是设计总监、设计师、公关部经理,等一切与“一人心”项目相关的主要干系人。
蓝苏前几日在剧组受伤,右臂肌肉轻微拉伤,奈何她的角色又是一个擅长使用长枪的女将军。导演便给她放了一周的假。养伤期间, 刚好可以回来参加戒指的新品发布会。
高领黑色毛衣封住脖颈, 纤细的脖子宛如湖面展开翅膀的优雅黑天鹅, 外面套一件暗金色翻领大衣, 衣领做成三层重叠样式,最后一层贴着肩膀,向外延伸, 视觉效果上加宽双肩的维度,同时增强个人气势。无端端往桌前一坐,俨然一尊恶神雕像。
让人恍惚, 这究竟是蓝苏,还是霍烟?
她右侧, 霍烟把轮椅停在长桌前。V领针织外加一件白色西服,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折射出冰山的冷冽冰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着眼睛冷着脸,却闪过刀光剑影。
小记者打了个寒颤——这两个人,这是来九子夺嫡来了?
设计师介绍完“一人心”的设计理念之后,流程便走到了常规的记者提问环节。
星空娱记的记者抢先站起来,接过话筒问:
“你好霍总,这边想问下您,这次品牌代言,为什么会想到请蓝苏老师来担任代言人呢?”
霍烟将桌上的台式话筒挪进,从容道:
“一人心是一款单身戒指,蓝苏本身的气质简单清冷,跟戒指的款式很搭。再加上,跟我离婚之后,蓝苏小姐应该不会那么快再婚。所以,她满足代言的条件。”
记者追问:“那又是因为什么,霍总您本尊出镜,拍摄这个双人代言呢?”
霍烟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也没有再婚。”
简单的回答又不失风趣,场下的气氛一度轻松起来。
下一位记者起身,接着问:
“霍总您好,这款戒指的名字叫‘一人心’。这个词可以理解为,想保持一人单身的状态,但更多的时候,是形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对此,网上也众说纷纭,说您这次请蓝苏代言,实则是为了重新追求蓝苏。面对这样的言论,您有什么想要回应的吗?”
霍烟仍旧没有表情:“戒指的名字是设计师取的,我没有参与。不过我想,既然是单身戒指,那必然是对单身生活的美好祝愿。人生在世,并非一定要跟某个人在一起,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这一点,相信蓝苏深有感悟。”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能从表面的话猜到更深层的用意。譬如,霍烟这里点到她的名字,实际是为了引出——宣传语的那句话,是蓝苏想出来的。
于是往前一凑,搭着话筒支架的手闪烁着食指的单身戒指,回答道:
“没错。这款戒指在设计的时候没有定宣传语。那天跟设计师聊了聊,我也比较有感触。想了几句话,其中一句,就是现在的宣传语。”
记者讶异:“您是说,那句爱别人之前,先爱自己,其实是您想出来的是吗?”
蓝苏点头:“对。”
“看不出来,蓝小姐不光戏演得好,还这么有想法。”
“有感而发而已,这句话本身没什么分量。”
“但是很有力量。尤其近几年流行单身文化,这句话鼓舞了很多人。”
“谢谢。”
无形之中,蓝苏的形象又立体了几分——她不是网友猜测的离婚后暗自神伤的娇妻,更非一蹶不振自甘堕落的小白。她有自己的思想,不依附于任何人。
问题一个接一个,直播的观看人数从预期的500万到了1000万,并且还在上升。
差不多到中后段,一家主打娱乐八卦的周刊起身问话:
“这个问题可能稍微有点冒犯,我也是替广大吃瓜网友问的。蓝苏老师最近出现在镜头前都是高领毛衣,在前不久的广告拍摄花絮里,也有眼尖的网友发现您的脖子有这个这个蚊子叮咬的痕迹。呵呵这方面,蓝老师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听到这话,蓝苏心里拉响警报,哇呜哇呜鸣叫起来。下意识瞟了眼霍烟,只见这人也是两眼失焦,笔直看着正前方。显然,她也慌乱了一瞬。好在这个表情只有关系亲近的人才能看懂,否则,两人的地下情真就要被这一个简单的八卦提问曝光。
“穿高领毛衣是因为喜欢,并非其他原因。至于感情生活么,这是我的私事。”
这个回答不功不过,还算能蒙混过关。
可落在经验老道的记者耳中,不回应变相等于确有其事。
“是因为对方不是圈内人,所以不方便公开吗?”
这话一问,场面的气氛滕然变得兴奋,一个个屁股坐在凳子上,上半身却已经往前倾,想要听到当事人自己的回答。记者已经如此,隔着网线观看直播的网友更是按捺不住,评论区飞快轮播,直播观看人数直冲1500万。
主持人朝霍烟递了个眼色,示意这个流量的当口很好,一定要抓着话题机会,否则,时不再来。
一旁,蓝苏也读懂了主持人那个眼神,于是凑近话筒,意味深长说:
“这个问题,在场唯一有资格过问的,恐怕只有霍总了。”
说这话时,蓝苏的身子侧向霍烟。
霍烟了然,身体也朝她的方向侧了一下。于是,一场暗度陈仓的秀恩爱对话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
“所以,最近有遇到心动的人么?”——最近我的表现怎么样?
“遇到了。”——挺好,很满意。
“想跟她共度一生?”——没别的,就想听你亲口再说一次。
“是的。”——这些话永远说不腻。
“那,祝你们幸福。”——暗度陈仓,来点小浪漫。
“好,谢谢阿烟。”——糟糕,不小心喊了昵称,应该能圆过去吧?
原封不动一段话,被网友单单截出来,却读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追妻火葬场名场面——
“最近有遇到心动的人么?”——不会吧,离婚这才几天你不可能遇到你的crush吧?
“遇到了。”——曾经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我让你高攀不起。
“想跟她共度一生?”——本总裁再确认一次,你真的喜欢她?
“是的。”——不然呢?你已经是过去式了。
“那,祝你们幸福。”——摆烂,心如死灰,顾着礼貌祝福一下,但实际希望你不幸福。
“好,谢谢阿烟。”——最后一次叫你阿烟,给彼此留点余地。
【呜呜呜呜我哭死,霍烟你别太爱了就是说】
【wuli烟烟曾几何时这么卑微?蓝苏都已经move on了,她还在原地盘旋】
【总裁,夫人已经离家出走三天了——她后悔了么——不,夫人已经找到她的crush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当渣攻。否则老婆转身就走,追都追不回来】
【我不管!她俩都戴着‘一人心’,这不是单身戒指,是情侣对戒!我现在就买!】
【我还以为这个戒指会很贵,毕竟霍衷德接手之后,所有产品的定价都上调了10%,现在霍烟回来还挺好。这个戒指才卖399】
【本身寓意也好啊,爱别人之前,先爱自己。蓝苏说得没错,我不关心她俩会不会复合,我只知道,两个人都是很独立的新时代女性。光是这一点,我就愿意买单】
【我真的很欣赏这种体面的人物关系。离婚也好,在一起也罢,霍烟跟蓝苏之间从来没有过撕逼内耗,永远都是体面磊落的,就感觉,就算不在一起,她们本身也是很优秀,很值得喜欢的人】
【我突然就明白这款单身戒指的含义了。确实,只有足够有趣的灵魂,才配得上另一个灵魂的喜欢。在爱别人之前,应该先爱自己】
一来二去之下,“一人心”的销量突飞猛进,仅仅过去20天,销售额就达到了赌约定下的1个亿。
砰!
茶宠被一个猛扫摔到地板,顺着惯性翻滚几圈,紫砂材质的背部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而摔东西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霍衷德。
陈六颤巍巍上前,弓着背劝道:
“三哥,你先别生气。都怪霍烟伎俩太多,谁也没想到,她会把蓝苏请回来代言,还搞个双人代言。话题度全在她身上,想卖不出去都难。”
霍衷德鲜少发火,伪装善良久了,骤一阴鸷下来,吓得陈六都不敢乱说话。
“你最近跟踪霍烟,有没有什么发现?”
陈六汗颜:“没,没有。三哥,您之前说,让我千万不能被发现,所以每次我都离得比较远。”
霍衷德改变了想法:“给我跟紧点。要只是回来跟我抢公司,还比较好解决,要是有其他的”
“三哥,你是说,她怀疑当年的事?”
“别忘了,前段时间,她刚出过国。很可能在泰国查到了什么。你给我盯紧点,要是她真的在查以前的事,就别怪我帮老爷子清理门户。”
“是,三哥,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远在影视城拍戏的蓝苏刚刚下戏,在房车里跟霍烟视频。霍烟这边,接手公司后,把亲近的助理换成了从前的江枫和许盼盼,为了跟上项目进度,每晚都在加班。
“怎么还在办公室?不下班吗?”蓝苏刚卸完妆,脸上还残留着洗脸的水渍,皮肤清透宛如蛋清。
霍烟懒懒往办公椅上一靠,将手机举得高高的,说:
“回去你又不在,懒得回去。”
蓝苏撅了下嘴:“那也得回去休息啊。我给艾厘打电话,让她强制接你回去。当了老板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霍烟耍嘴皮:“当然了,老板娘又不在身边。”
“谁是老板娘了!”
“你啊。”
“油嘴滑舌。”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蓝苏突然想到什么,望着屏幕里的眼神严肃起来:
“说真的,现在你当上总经理了,还从霍衷德那里拿走5%的股份,你最近出入小心点,我担心他有动作。”
霍烟点头:“嗯,杜阿笙扩招了保镖,每天都跟着的。不过,我倒是不怕他做什么,就怕他不做。”
“嗯?什么意思?”
“一个人乱的时候,才容易出错。”霍烟点到即止。
“倒也是。”蓝苏立即明白,“要是你回去当总经理,他马上就搞事情,不正正说明他做贼心虚么?”
“真聪明。”
“哼,那当然。”
“苏苏。”
“干嘛?”
“明天我来探班吧。”
“你疯啦你?要是被霍衷德发现我俩在一起,不就完了?”
霍烟道出自己的想法:“这些天,陈六一直在跟踪我。就算我们再小心,被他发现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先发制人。趁这段时间他失势,给他一记重击。”
蓝苏琢磨了一下,似乎是这个道理,便答应了下来。随后调侃:
“霍总,你好像有点坏啊。”
“只有一点么?”
“对,只有一点,坏得刚刚好。”蓝苏虚着眼睛,调笑着说,“女人不坏,女人不爱。”
曾经,在蓝苏被蓝家抛弃的那天。蓝苏对着推杯换盏的名利场,对霍烟说:
“霍烟,我是个坏人。”
彼时二人刚结婚,霍烟却看懂了蓝苏被整个世界孤立的伶仃,眼睫一动,说:
“我也不是什么善类。”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充满罪恶、阴暗、算计、不公,每个人落在这条冗长的世道,不过是勒紧裤腰带的苦行僧。
偏偏,两个不是善类的人,因为彼此开始喜欢这个恶贯满盈的世界。
而此刻,她们正在期待,那个将世界所有光源吞噬的罪魁祸首,在得知她们本非善类之后,是什么表情。
第134章 喝醉啦(一)
4月初, 气温渐渐回暖,街上的电动车纷纷拆了挡风被, 利落轻便地在马路上穿梭着,似刚下锅的速冻饺子,出溜一下便蹿了出去。
身为一线城市的兰滨,非节假日的机场也人满为患,尤其去机场的路上,若非去年新修了一座立交桥分散车流,十分钟的车程能开到三十分钟。
新租的长安商务车自太平大道就一直跟在后面,艾厘瞥了眼后视镜:
“霍总,来了。”
后座, 霍烟气定神闲地看了眼腕表:“还早,去机场,带他们转转。”
“好。”艾厘踩下油门,变道超过前面的银色福田。
果然,那辆漆黑的长安商务也超车赶上前来。
紧盯目标的陈六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对方眼中的猎物, 挂着蓝牙耳机给霍衷德打了电话。
“小六, 怎么了?”
“喂, 三哥。我现在在跟霍烟, 她好像要去机场。”
“去机场?”
“对,现在在太平大道,再往前几公里就是机场。”
“盯紧点, 随便买张机票跟进去,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可是太靠前的话, 我担心被发现。”
这下,对面安静了几秒。
“小六, 你跟我多久了?”
“十二年。”
“十二年。”霍衷德重复他的答案,“这么低级的问题还要来问我?”
陈六汗颜,“对,对不起三哥,我知道了。”
踩油门的力道加大三分,隔着两个车位的距离继续跟着。
霍烟的车最终停在了机场停车场。缓冲板从后备箱的位置放下,她一如往常那样熟练地驱使轮椅下车。艾厘也下车,跟在她右后方的位置,一路走进升降电梯。
陈六将车停在角落不起眼的位置,从储物箱薅了顶鸭舌帽,飞快跑到电梯口,紧盯上面显示的楼层,确认二人是去了办理登机业务的二楼。
在人海中找一辆轮椅很容易,陈六刚出电梯,便在50米开外的广告大屏下找到霍烟。
轮椅停在指示牌旁边,面前的空乘俯身与她交谈着,似在确认行程,和是否需要帮助。艾厘则在线上办理登机的仪器前,咨询着另一位工作人员。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可以从压低的鸭舌帽檐下看到,办理登机的工作人员冲艾厘摇摇头,似乎因为证件不齐,无法办理业务。
国内的航班只需要身份证,出国才需要护照、签证等等材料,这下,陈六越发确定,霍衷德猜得没错,霍烟极可能出国。
艾厘冲工作人员点了下头,又去霍烟面前交涉几句。便告别了两位工作人员,朝离她们更近的那一台升降电梯走去。
照理说,只要霍烟打定主意要搭乘飞机,肯定会取完证件再回来。但上次在服务区跟丢之后,陈六多了层防备,心想,霍烟来机场也可能跟去服务区那样,本身就是个障眼法。
于是顺着也去了那台电梯。胜在这一趟旅客比较多,他混着便进去了,跟着人流一起并不显眼。
叮!
电梯抵达负2层,陈六挤过前面的几个人第一个走出电梯。左右看了看,不见霍烟,便沿着停车的方向去,刚经过一个转角,迎面便直挺挺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
糟糕!
陈六赶紧转身,谁知来路也被堵死,刚才那几个跟他一起上电梯的“旅客”,皆露出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中间那个高个子女人抬手,摘下头顶的鸭舌帽,露出额头狰狞的伤疤症结——是霍烟的安保队长,杜阿笙。
唔嗡
侧面传来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一转头,霍烟从阴暗的过道里缓缓出现,手搭着轮椅扶手,腿上盖一条薄毯,光线投到她脸上的瞬间,却照出万千獠牙,尖锐地要将灵魂撕碎。
“陈六,别来无恙。”——
老宅,霍衷德带着蒋丹跟霍晶晶,一同陪着老爷子打麻将。麻将局是假,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真。
刚打半圈,蒋丹便意有所指地开口:
“爸,听说小烟最近回梅艾丽娅,有几个股东不服她。”
霍晶晶落井下石:“她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谁看得惯她呀?还是三叔好,去哪都和和气气的,大家都服您。”
霍衷德赔笑:“我哪能跟小烟比?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打理公司呢。”
老爷子抖着手打出一个八条,脸色未明:“的确,阿德像小烟这么大的时候,项目都没跟过几个,还不会做生意。”
话音落地,霍衷德被无形扇了一个耳光,讪笑一下,没再说话。
蒋丹的脸上闪过尴尬,生硬地挤出一个笑,谄媚道:
“爸,话也不能这么说。在为人处世上,三叔比小烟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其他的不说,这些年,咱们这些做长辈的都看在眼里。小烟的脾气,确实该收敛点,多跟三叔学学。要不,公司那边,还是让三叔帮忙盯着,不然照小烟把人这么得罪下去,以后——”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个凌厉的女人的声音。
“——以后怎么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胆小的霍晶晶甚至没抓稳手里的麻将,咣当一下掉到地上。
众人扭头,只见一辆轮椅越过门槛的缓冲垫进屋,刀锋般的言语割在心口。
“是像我父亲那样被暗杀惨死,还是像我母亲那样病死他乡?”
身后,一个麻袋般的人被扔进门槛,两手绑在身后,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杜阿笙一脚碾上脊骨,死死地踩在地上。
陈六。
老爷子的眼皮跳了一下,不悦涌上苍老的脸:
“小烟,你这是干什么?”
蒋丹认出陈六,质问道:“小烟,陈六不是三叔的人么?你再胡闹,也要有个分寸,怎么能随随便便绑他的人?”
霍烟无视蒋丹的狗仗人势,将轮椅往前几步,先是对老爷子致歉:“爷爷,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我今天来,是来找三叔的。”
霍衷德挂上和善的笑容:“小烟,你要找我,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霍烟淡淡一笑,没有不悦,混血的深邃眼睛里却透着强烈的警告:
“我今天来,就是跟三叔说。以后你想跟踪我,好歹找个人来。找条狗,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你”霍衷德愣了一下。
“我,腿脚不便。今天不便也便了,大老远把这条狗给你送回来。”说着,眼中刀光乍现,“再有下次,可能就得劳烦三叔你,去海里捞了。”
万里无云的半空骤然阴暗,沉沉地堆积几十米厚的乌云,在烈风的呼啸下翻涌出惊涛骇浪。
轰轰
涌动之间,碰撞出隐约混沌的雷声,却不是那种惊雷,而是似乎掩藏在深厚的云层下方,窝藏着、酝酿着、积攒着,等到某一个时机,就会像火山那样喷发出来,把天地活生生撕开狰狞的裂口。
一行人离去,宽广的麻将厅才似风卷残云之后逐渐平息的破败,在萧条中沉寂。
霍晶晶吓得发抖,上下两排牙齿止不住打颤,发出咯咯声响——从前纵然领会过霍烟的气场,但从未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杀气磅礴。
一时间有些庆幸,当初轮渡爆炸,霍烟在把霍温霞送进监狱之后,没迁怒她和霍骏。否则,大海里恐怕都找不到他们兄妹二人的尸体。
但,似乎还没完。
牌桌上,明眼人都看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爷子本想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都闹到他眼皮子底下了,自然多问几句。
“阿德,你跟踪小烟干什么?”
苍老的声音如深山古寺的撞钟,沉闷悠远,在厚重的山脉之间来回穿荡。
陈六赶紧爬起来顶锅:“老爷子!不关三哥的事!是我,我看霍烟最近回了梅艾丽娅,怕她跟三哥抢公司,才想说去看看她还要做些什么,让三哥有些准备!您知道的!三哥待人处事一向很和善,没有心眼,我是担心他吃亏!”
老爷子从十几岁开始出来打拼,那时候甚至还在打仗,风风雨雨,世态炎凉,什么都见过。这种层次的开脱,在他眼里跟明着认罪没有区别。
苍老的眼皮一耷,嘴角的皱纹深了几分:
“小烟回公司,是我一手拍板的。现在公司正在关键期,谁敢动她,进而影响了公司,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那些事情,有也好,没有也罢,我现在年纪大了,看不得脏东西。阿德,你明白我意思?”
我一手拍板的——不服霍烟回梅艾丽娅,就是跟我老爷子过不去。
有也好,没有也罢——你们这些年搞得小动作,多少我都知道,只是没有计较。
看不得脏东西——谁要是再乱来,就是逼我亲自出手。
句句话都有弦外之音,到最后指名道姓点了霍衷德,便是明面上严令禁止,只差最后那层心知肚明的窗户纸了。
至此,所有人都对霍衷德产生了疑心。虽未怀疑到当年霍烟与霍恺生遭受的惨案上,却也明白,一向受人尊敬宅心仁厚的三叔,并不似表面那么简单。
“阶段性大获全胜。”
霍烟给蓝苏发了条消息,却在聊天框里躺了足足3个小时,从她离开老宅到车子走下高速收费站,蓝苏都没有回信。
怎么回事?
霍烟心里不踏实,又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
那时时间已经晚上8点,照蓝苏的行程单来看,早就该收工了。
“开快点。”
对驾驶座上的艾厘说了句,眼看8点半了,又打一个,这次终于被接通了。
“老婆——”
娇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吓得艾厘油门都踩滑了。
霍烟石化两秒,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声音,从音色来看,的确是蓝苏,但这纤细娇软的音色是怎么回事?
“苏苏?”不确定地问了一声,对面立即传来更加高亢的呼喊。
“哎~老婆~~~”
话音没落,被助理江颖打断:
“哎姐你别玩手机了你!那个,霍总!是霍总吗!”
霍烟隔着网线:“嗯,我是。”
江颖找到救星,一边专心开车,一边抽出空来大喊:
“姐喝醉了,我现在送她回酒店呢。您现在到哪了?”
蓝苏一把将手机藏怀里,如临大敌瞪着江颖,眸子圆溜溜地质问:
“你是谁?干嘛跟我老婆说话?”
江颖欲哭无泪:“你还知道你老婆是谁吗?你喝醉了!”
“我当然知道!”蓝苏压低声音,做贼似地说,“我的老婆,就是阿烟,嘻嘻嘻”
偷笑声从手机里传来,似一阵风吹得扬起了霍烟的唇角,笑意蔓至眼底,怎么藏也藏不住。
艾厘看了眼后视镜,笑着说:
“看来是喝醉了。那霍总,我开快点?”
“嗯。”
第135章 喝醉啦(二)
自相识以来, 蓝苏一共喝醉三次。
第一次,她突然被送上热搜, 陷身舆论风波正中心无法脱身。她醉醺醺地扑在霍烟怀里,乞求着说:
“所有人都讨厌我霍烟,别讨厌我。”
第二次,她深陷喜欢霍烟的单相思里,生恐霍烟发现她的感情进而远离,让她重新回归与全世界剥离的孤立感。在醉意中,她回到8岁那年的大火,在阴黑的走廊里逃命。
她抱着霍烟不停说:
“火烧起来了好大的火”
这次,恐惧和悲伤似乎变成了春日里突然化开的冰川, 顺着水流冲走,消弭在山高水远的远方。
开门时,助理江颖差点就哭出声来,朝客厅一指,蓝苏正打横坐在沙发扶手上, 两条腿有节奏地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想象自己在荡秋千。
沙发靠窗, 蓝苏整个侧影便被明亮的月光勾勒出一层莹莹轮廓, 整个人镀一层圣洁。
霍烟挥挥手,让江颖跟艾厘都出去。艾厘走前拉好了所有窗帘,这是霍烟自小就养成的自我保护习惯。
等房门关好之后, 霍烟才从轮椅起身,悄声走到蓝苏身旁。
“阿烟,再推高一点。”
蓝苏没有回头, 不知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息,还是下意识想依赖最信任的人, 总之,嘴里一直念叨着霍烟。一面说,一面望着天花板,抬手一指,说:
“我要飞上去,摘那个桃子。”
霍烟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配合地在她后背稍稍用力,假装推了一下,将身子揽进怀里。
“为什么要摘桃子呢?”
她问。
蓝苏转头,双颊被酒精熏得绯红,唇如红酒,透着一股浓郁的风情。然,眸子却比水晶还要澄澈:
“因为它甜呀。”
酒香扑进鼻腔,霍烟心神一荡。心说,什么桃子能甜得过你?
目光落上泛红的鼻头,忍不住苏捏了一下,成功让这人皱了下鼻梁。
“你干嘛呀!”
蓝苏可怜巴巴地把摘桃子的手收回来,两手一起揉着鼻子。
霍烟无声地笑,混血的深邃眼睛弯起,说:“想吃桃子么?我去给你买。”
蓝苏花了3秒钟理解她的话,“想,也不想。”
“这是为什么呢?”
“嗯”蓝苏认真思考了一下,“因为你喜欢吃。”
普通人是理解不了蓝苏这无厘头的一句话的,但霍烟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喜欢吃,所以你想给我摘?”
“嗯!”
“那苏苏呢?”
“苏苏?”
“就是你啊,小笨蛋。”
“噢”
蓝苏呆呆望着她,醉酒后的脑子属实不怎么聪明,却一如既往的真诚。
仰头的角度正正好,盛了满满一眸子的水晶灯的星光,烨烨生辉,似钻石粉落入银河,漫天席地的星光。
“阿烟喜欢吃的,苏苏就喜欢吃。”
酒后吐真言,可这次真言,却让霍烟听着心疼。
“你自己喜欢吃什么呢?”她温柔地追问。
“嗯”蓝苏愣了,“我喜欢吃阿烟喜欢吃的。”
“你自己呢?”
“嗯我听不懂。”
霍烟将她从沙发扶手抱下来,两人一起坐到坐垫上,让蓝苏打横坐着她的大腿,耐心地告诉她:
“你喜欢吃甜的。”
将蓝苏平日会多吃几口,亦或走在路上会多看几眼的东西一一报出来,慢条斯理:
“水果你喜欢草莓和荔枝,本来还喜欢吃菠萝蜜,但怕我不喜欢那个味道,每次都偷偷吃,刷完牙漱完口才回来。要不是上次心血来潮去工作室接你回家,我现在都还不知道。
喜欢吃泡面,但又不会嗦,每次嗦都会呛着,越呛越要嗦。
饮料你比较挑,不喜欢奶茶,不喜欢酒,只钟情橙汁和柠檬水,偶尔会背着经纪人偷喝半瓶娃哈哈。
喜欢吃瘦肉,稍微带点肥肉的都不喜欢。上次小兰炖的骨头汤,骨油太多,你只喝了两口”
她一个接一个地报下去,漂亮的嘴唇说出了蓝苏所有喜欢和不喜欢的饮食,详细得就连当事人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果真如此。
“我,我哪有这么挑?”蓝苏据理力争,“我明明什么都可以。”
霍烟纠正她:“是,什么都可以,但每个人都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你没必要为了迁就别人,改变自己的喜好。”
蓝苏呆呆望着她:“你的话好长,我听不懂。”
霍烟望进她迟钝却真挚的眼眸,精简言辞:“我的意思是,你坚持你喜欢的,就好了。”
“真的吗?”
“当然。”
“那我喜欢”
“喜欢什么呢?”
蓝苏想着想着,眼睫忽然一垂,染上赧色,糯糯道:
“喜欢你亲我。”
于是,垂首一吻,无限柔情。
喝醉酒,对着喜欢的人撒娇,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生活。可是蓝苏经历了整整12年的荆棘林,才找到那个,让她回归正常的人——
次日,剧组放一天,原因是前一晚导演生日,整个剧组都喝多了。
蓝苏得以摆脱闹钟,心满意足地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苏醒。脚一动,碰到旁侧的温热的娇体。
“唔?”
迷迷糊糊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辨认出来人,心里一甜,朝怀里钻深几分,却感触到皮肤触碰皮肤的亲昵,没有半片布料。
娇软的身子一僵,石化两秒,默不作声往后撤,却被一条手臂揽着后腰捞了回去。
“醒了?”
面朝面无限贴近,蓝苏紧急召唤手臂交叉挡在胸口,却触及两团绵软,过热的体温烧得蓝苏双耳赤红。
“你你你”口不择言,“你松哎呀你那个”
霍烟全程没有睁眼,只在半梦半醒的混沌意识里将人搂得更紧,将不老实的脑袋摁在胸口,声音喑哑:
“别说话,再睡会儿。”
耳朵贴着胸骨,韵律平稳的心跳透过皮肤穿进耳膜,震得整个头皮都酥酥麻麻的,麻痹所有称得上理智的神经。
咚咚咚
一下接着一下,在蓝苏心口敲下爱情恶魔的鼓槌,敛去娇羞,滋生欲念。
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她都是被主导的那个呢?霍烟虽说是做公司的,主导能力确实不错,但她蓝苏也不差,也是在娱乐圈的女打星里排得上号的,最近连“老公姐”的外号都有了,凭什么次次都这么窝囊?
要勇敢,要努力,1都是留给有勇气的人。
呼吸在思考之间变得粗重,本要继续睡的霍烟有所察觉,将手臂松了松,掀开眼皮问:
“怎么了?”
下一刻,怀里的人就挣脱开来,滕然翻身坐到她身上,被子滑下腰际,柔顺的长发顺着脊背滑落,拂过圆滑的香肩拨至身前,滑落的速度太快,发梢颤动着荡漾,乌黑长发之间,细腻的皮肤宛如白瓷附上月辉,皎洁胜玉。
似刚从盛开的花苞里拨开花瓣的花仙子,清纯却美艳,邀人采撷。
这下,霍烟彻底不困了。
眼尾轻巧挑起,手掌抬起,摸上跪在她身体两侧的光洁的大腿,在娇嫩的肌肤上细细摩擦。
蓝苏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质问:
“昨晚发生了什么,如实招来。”
霍烟气定神闲,甚至在她大腿上弹奏着梦中的婚礼。
“我问你喜欢什么,你说,喜欢我亲你。”
蓝苏愣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我就亲你了,你抓着我,不让我松口,结果自己忘了换气,喘得不行。”
“那是因为喝了酒,行动比较迟钝。后来呢?”
“后来,我帮你洗澡。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什么是该发生的?”
“小别胜新婚,鱼水之欢。”
“那不该发生的呢?”
“你到的时候叫得很厉害,我想捂你的嘴,结果被你咬了。”
说着,抬起左手。蓝苏抓起手一看,果然,虎口处还留着齿痕。
一来二去之下,蓝苏又占了下风。本来想着,昨晚肯定做得厉害,借着霍烟的愧疚之心赶紧反攻一下。谁知,愧疚反而落回自己头上。
不不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蓝苏在心里晃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今天就要不要脸一下。
“还不都怪你,太用力了,不知道悠着点。”
眼神不自然地斜了一下,蓝苏加重音量。
“既然你昨晚辛苦了,那今天换我来。”
霍烟松弛地瞧着她,似乎瞧见一只猫咪拿着大刀说我今天一定要跟关羽一较高下的画面。
“好。”
她宽容地点头,顺着她问:
“你想怎么来?”
第136章 喝醉啦(三)
蓝苏的体质十分吃亏。
一来, 稍一喝醉便会断片。
二来,生性敏感。
本来居高临下的身位让她占尽天时地利, 可当她垂首,像霍烟待她那般抚摸她的肌肤,将细密的吻落上脖颈时,她反而是先呼吸不畅的那个。
尤其,仰躺的霍烟并非什么都不做,玉竹般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就能在蓝苏身上煽风点火,一颗火星一颗火星那样点起来,很快,烈焰燎原。
“嗯”
大腿内侧的皮肤格外敏感, 堪比生鸡蛋黏在蛋壳上的那一层薄膜。只消用指尖轻轻搔刮,蓝苏便会周身瑟缩,这时,霍烟就会宽容地调转二人的身位,还会顾着某人脸皮薄, 欲盖弥彰地拉好丝被, 盖到蓝苏的脖子, 自己则往被子里一沉, 整个人匍匐下去。
要不是宿醉体力不支,可不见得谁上谁下——事后,蓝苏忿忿地想——
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在二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直到中午才起来,肚子饿得咕咕叫,还得先去洗澡。
如果生命在那一刻停止, 未尝不是一种甜蜜。
只是尚未圆满。
坎坷的命运、不公的身世,让她们背负了同样沉重的包袱。
“霍总, 陈峰出狱了。”
艾厘的电话让霍烟始料未及,切牛排的小刀一划,在瓷碟上割出刺耳的声音。
陈峰,陈六的表哥。
当年因“侮辱尸体罪”被泰国警方拘捕,一直蹲到了现在。
而他侮辱的那具尸体,正是死后被分.尸的霍烟的父亲——霍恺生。
一旁的蓝苏也是一顿,停下咀嚼的动作,跟霍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消息可靠么?”霍烟问。
“可靠,上次打听到监狱地址之后,我就按你的意思,安排了线人。刚刚发来消息,陈峰已经出来了。照片我发您微信了。”
霍烟保持着电话接通状态,点开微信图片,果然,跟许悠发来的照片是同一个人。
霍烟飞速运转了一下大脑,很快有了决定:
“陈峰当年是帮霍衷德才进去的,现在出狱,肯定会回国找他。找人跟着,我要在霍衷德之前见到他。”
“好。”艾厘办事一向严谨,“我查了一下,陈峰本来是判15年,现在不到13年,属于提前出狱,霍衷德他们不知道的概率很大。”
“嗯。”霍烟满意点头,“先找人跟着。”
“好的,霍总。”
电话挂断,霍烟将手机倒扣在桌上,餐盘里的牛排顷刻没了香味,霍烟无意义地咀嚼了一下空气,插着一小块牛排的叉子原封不动放回餐盘,搭在桌边的手指隐隐颤抖。
蓝苏见状,无声地用两只手包裹住她的手,顺着拉手的动作起身,抱着霍烟,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小腹。没说一句话,却用平稳的呼吸和体温缓解了霍烟的情绪。
“我真想杀了他。”
霍烟眼中闪过刀光剑影,这是哪怕蓝苏陪在身边,也难以隐藏的仇恨。
“我知道。”蓝苏抱着她,“可是,现在还不能动他。”
房间陷入沉寂,一双倩影被庞大的落地窗勾勒出清晰的影子轮廓。
呼吸之间,传来蓝苏的声音:
“他是那起惨案的直接参与者,只有他出面指证,霍衷德的罪行才能公之于众。我们要忍,要想办法让陈峰说出当年的真相,霍衷德的人皮面具才能被撕下来。”
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跟杀父仇人合作——
热带的气候是一柄在火炉里烧红的铁锹,将人烙出焦黑的与灵魂同样的颜色。海风吹来熟悉的鱼腥味,长年累月的积压让人想吐,却又只能吐出胃里一团变质的空气。
陈峰在异国他乡的监狱里蹲了12年5个月,从青壮年到中年,从精神抖擞到鬓发半霜。
从一腔血腥,到满身尘土。
这12年他学会了说泰语,出来的用途只是让他点了一碗海鲜面。进去的时候泰国还很落后,如今满街飞驰的汽车让他无所适从,手机从笨重的大哥大变成智能手机,身上的钱却只够买一个山寨的老年机。
好在当年进去之前,在一棵大橡树下埋了一小包金子,值个二三十万。这是他的命根子,在监狱里,有人得知他藏了金子,殴打、虐待,把他左腿硬生生踢瘸,他都没说。
如今大陆的法律严格许多,偷渡不像从前那么容易。常规通道走不通,尤其他这种犯过事的,回国必须经过层层审查。但那样的结果,往往都是不允许入境。
之前霍衷德说过,这个监狱算是替他蹲的,出狱了去找他,无论发生什么,会给陈峰一笔足够养老的报酬。
偷渡的船绕了不少地方,等到第14天,他才终于混上一艘回国的大型游轮,冒充员工混进了后厨。可第一天晚上,他就被抓了。
手臂被庞大的力道反拧到背后,身体像麻袋一样砸向地板,膝盖跟肩膀传来钝痛,嘴上的胶带撕开,他破口大喊:
“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
啪!
头顶的灯骤亮,黑暗的视野被强光一刺,条件反射扭头闭眼,迎着尖刺的光线用力掀开一点眼皮,眼前景象却让他忘了呼救——
离他两米远的位置放着一张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轮椅旁边坐着另一个女人,四周站着几个魁梧的保镖。
当年,陈峰是分.尸后的第二天被抓的。后续的事情,包括寄尸块、把霍烟的腿打残,都是霍衷德带着陈六干的。
换言之,他没见过霍烟。
没见过,但当他看到凌厉得恨不得将他剁成肉酱的眼神,浓密的眉拔高眉骨的高度,深邃的眸似树林深处的水井,静谧地陈述着某些阴森的往事。
一旦看到这双眼睛,不由就会跟十几年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上。
发酵12余年的恐惧在刹那间爆发,躺在地板上的身体瑟缩一下,哆嗦着问:
“你你,你是谁?”
霍烟眼皮半耷,凝视着地板上的男人,音色冰冷:
“陈峰,你应该认识我才对。”
“不,不认识,我不认识你。”陈峰避开眼神。
“看来,我父亲这些年,忘了找你索命。否则,你应该一眼就会认出我来。”
提起霍恺生,陈峰连辩驳的意识也没了,死命咬着后槽牙,用压根的疼痛确认这是现实,还是又一场噩梦。
剧烈的痛让他确认现实,有那么几秒的时间,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只是轮回报应找上了门。认命地在地板上坐起来,两手被绑在身后,双眉皱紧,问:
“你想干什么?”
霍烟将他的变化收进眼底:
“我这里有个交易,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陈峰想都没想:“没兴趣。”
“不再想想?”
“我现在好不容易出狱,不想惹事,只想当个普通人,过完后半辈子。”
这个回答很棘手。霍烟不满意地拧了下眉头,转而看向蓝苏。二人交换眼神,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于是蓝苏缓缓从椅子上起身,熟练地拧了下脖子,故作惋惜道:
“那太遗憾了。”
陈峰闭上眼睛,拒绝的意图十分强烈:
“你们不用大费周章了。当初我入狱,就已经是把一切都扛了。现在牢都坐完了,说再多也没用。”
蓝苏往前两步,在他面前蹲下,同样高度的视线却带着杀猪宰羊的主宰感。
“陈峰,知道我们现在在哪么?”
陈峰冷笑:“回国的船上。”
蓝苏纠正:“我们现在,在公海。”
“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问问你,要是在公海领域,一个偷渡的犯罪分子,不在员工记录表里,无权无势。这个时候,要是不小心从船上掉下去,会不会死得很难看?”
陈峰眼珠一刺,眼球上的红血丝突突直跳:“你们想杀我?你敢!”
蓝苏笑得冷漠:“你觉得呢?”
身后,轮椅上的霍烟慢吞吞补充:“或许,我也可以模仿你的手法,像你当年对我父亲那样,砍掉你的手,再砍掉你的脚。一刀,一刀,让你的血流干,最后,再把你扔下海,毁尸灭迹。”
阴暗的山洞里传来鸟兽嘶鸣的声音,混着狭小空间里的空气流窜声,声音尖细,似尖锐的锥子在耳膜上打钻,疼且刺耳。
呼啦——
忽然一阵风从洞里蹿出,成群的蝙蝠叫嚣着冲出山洞,密集的叫声震烈洞口的巨石,尖锐的獠牙淌下猩红血液,嗒,嗒,嗒逐渐汇流成河,将天地染成血红。
第137章 较量(一)
静谧的海域之上, 一艘大型轮渡在夜色中缓慢行驶着。上层贵宾室的其中一间,气氛冷过冬夜的冰川。
中年的陈峰盘腿坐在地上, 两手绑在身后,脊骨佝偻得与龙虾无异。
身前,是气定神闲坐在轮椅上的霍烟。原本蹲在他面前的蓝苏,此刻已经打开房间的窗户,腥味的海风裹挟着夜的寒冷吹进室内,让人零距离感受大海的恐惧。
夜风中,霍烟的音色一如既往的冰冷,非要用冰锥在心口上凿出一个深坑:
“只要你出庭,指证霍衷德, 过去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并且,我给足你养老的钱。”
陈峰像被人抽了脊骨,佝偻着坐在地上,“这笔钱,你能给我, 三哥一样能给我。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背叛他?”
霍烟放慢语速:“陈峰, 海水很凉。掉下去, 盐分会腐蚀你的伤口, 再顺着伤口撕咬你的骨头。你的血还会引来鲨鱼。听说,这一带鲨鱼不少。”
抬头,迎上霍烟淡漠的眼神, 目光一转,站在窗口的蓝苏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丝毫挡不住眼睛里的寒意。
“你们不会杀我。”
说着多了几分底气:
“你们要是有其他办法, 就不会来找我。严格说起来,我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霍烟不置可否:“的确, 不过你们跟着他,无非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冤有头,债有主,我只会找霍衷德。”
空气陷入沉寂,陈峰扭头看向墙角,没有妥协:
“三哥什么都没做过,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别想了。”
陈峰的骨头比想象中硬,如果真的动用私刑,恐怕也得不到结果。毕竟,陈峰在监狱里被打成瘸子,都没说出他藏的那包二十万的金子在哪。
更别提,霍衷德能给他的,远不止钱财,还有让他甘愿充当替罪羊去坐牢的恩情。
念头一转,霍烟沉下嗓子,质问:
“你以为,你回去找霍衷德,他真的会干干脆脆给你一笔钱,让你回去养老?”
“不然呢?”
“他为了一幅画,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还让人分尸,一块一块往家里寄。还有我,当时我才14岁,他硬生生把我打成残疾,就为了那幅《黑山》。这样的人,没有一丝人性,你指望他记你的恩情?”
一旁,蓝苏关上玻璃窗,将强烈的海风隔绝在外。啪嗒一声,窗户落锁,风卷残云之势刹那凝滞,手掌拢起凌乱的发丝顺着头皮一拨,囫囵拨到脑后。眉头一抬,眸底刀光剑影。
“你是唯一在案的人,你要是死了,就没人知道他当年干了些什么。你觉得,你活着的价值大,还是死的价值大?”
锋利的刀刃拨开心脏表层组织,猩红的血似高压枪那样飚出来,手指插进伤口往两侧撕开,将血肉撕成两半,露出内部的两个心房,再撕深一些,露出两个心室。
人心经不起解剖,左右到最后都是鲜血淋漓。
陈峰什么都没说,可那盘自诩稳固的树根,出现了松动。
“他会说么?”
放虎归山后,蓝苏久久不能平复情绪。两个人倚在窗边的双人沙发上,似掉线的木偶。
霍烟用棉签蘸了碘伏,轻柔地涂抹到蓝苏手背的伤口。先前陈峰挣扎,蓝苏帮着保镖一起将他制伏,手背关节的地方不慎擦破了皮。
“不好说。我查过,当初他跟陈六饥荒逃难,是霍衷德捡他们回去,给了他们一口饭吃。所以,他为了报恩,当年愿意替霍衷德坐牢。现在,很可能还是会继续守口如瓶。”
蓝苏担心:“我怕他把我们说出来,那样就打草惊蛇了。”
“他不会。”
“为什么?”
涂完碘伏之后,霍烟将棉签扔进垃圾桶,接着说:
“如果你是霍衷德,有个人知道你所有不为人知的勾当,还蹲了十几年牢。现在提前出狱了,但他不先来见你,反而见了你的死对头。你怎么想?”
蓝苏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了一下,回答说:“我会觉得,这个人可能要背叛我。”
霍烟嗯了一声:“或者,他很可能守不住当年的秘密。”
“所以”蓝苏往下想了一截,“他只要还想跟霍衷德同一条船,就绝对不会把我们说出来。”
“没错。”
心情顿时欢愉不少,但转念一想,蓝苏又颓了下去:
“可是,光这样有什么用?如果他不指证霍衷德,当年的事情还是没办法真相大白。”
说到这里,霍烟也担忧起来,仰头长长叹了口气:
“给他一周时间,一周后,我们就只能走下策了。”
“好。”
当一件事过于庞大,而人们又把所有能做的事情全做好之后,余下的时间,只有等待。
蓝苏起身,两腿分开坐上霍烟的大腿,脚尖踩着地板,一手搂住她的脖子,另一手抬起伸手修长的手指抚平她拧起的眉川,安慰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走一步看一步么,别想了。”
霍烟顺从着笑了一下,松开眉宇的肌肉,伸手搂住她的腰,仰头说:
“好。”
只有两个人的房间渐渐温和下来,方才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所见之间,似乎都是沐浴阳光的柔嫩的花瓣。
“累不累?”霍烟问。
“不累。”蓝苏乖巧摇头。
“昨晚通宵拍戏,早上坐飞机过来,又跟陈峰对峙这么久,眼睛都没合一下,还不累?”
“这算什么?以前跑货的时候,我三天不睡都没事。”
说到以前,无论是霍烟还是蓝苏,都有太多阴暗逼仄的时光。
捕捉到霍烟眸底闪过的心疼,蓝苏赶紧改口:
“唉呀,就那什么,我又没干什么体力活,也不怎么累了。不过,现在抱着你,好像就有点困了。”
“那赶紧睡吧。”
“那今天我就先洗澡咯。”
“可以一起洗。”
“不行。”
“怎么了?”
“一起洗你忍得住么?”
霍烟顿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解释说:“我又不是泰迪。”
“那可说不准。”
“我发誓。”
“我是说,我可能是泰迪。”
霍烟那副雕塑般的黄金比例的玉体毫无遮掩地站在她面前,怎么可能做到清心寡欲?
那天最后,两人还是分开洗的。
霍烟搭着后颈的毛巾从浴室出来,便看到蓝苏盘着腿坐在床边,濡湿的长发裹在干发帽里,牢牢地盘在头顶,似古代大户人家精心盘绕的发髻,露出后脑勺至脖颈的流畅线条。单手拿着手机,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地点着,眼睛几乎闭上。
“困成这样还不睡?”霍烟过去拿走她的手机。
“唔?”
蓝苏迟钝仰头,眼皮似被粘了胶水,要用极大的力气才能睁开,手臂乱抓了两下,薅到霍烟的腰,软乎乎地靠上去。
“头发没吹。”她说。
两人在一起之后,每次洗完澡,霍烟都会帮她吹头发,无论多晚,也无论多累。
霍烟找来一张凳子,坐在床边,跟往常一样,让蓝苏头朝外、面朝上躺在她大腿上,濡湿的长发从干发帽里解开,插头塞进插座,温暖的柔风从吹风机里吹出。
“嗯”
头皮传来暖暖的触感,以及霍烟不知从哪里学的按摩手法,钝涩的脉络顺着暖风一同疏散,舒服得每一个细胞都放松下来。
“真舒服”
霍烟抽出手来,在她的鼻梁轻点一下,“舒服就睡吧,休息一下。”
蓝苏闭着眼睛,被周公拉到梦境的边缘:“可是还,没有躺好。”
“等下头发吹完,我抱你进去。”
“哼哼你真好。”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那你会一直,这样帮我吹头发么?”
“一直。”
“要是我老了呢?”
“多老?”
“六十岁,七十岁,头发都白了。”
霍烟垂下眼睫,黏去这人落在下眼睑的一根睫毛,柔声说:
“那七十六岁的霍烟,还是会帮七十岁的蓝苏吹头发。”
灯关了,一双恋人在被中相拥。从前经历黑夜,置身雾瘴,无从逃脱。未来或许还会有阴森的风,险恶的路,深渊的崖,无尽的黑。但霍烟永远是蓝苏身前那盏照破地狱的灯。
第138章 较量(二)
出海归来的轮渡停靠在兰滨港口, 入关通道外侧不起眼的角落,一个黑影飞快闪过, 从关口的盲区翻了进去。
黑影在黑夜中并不起眼,庞大的巨轮之下,只如恢宏城门楼下的细小蚂蚁,风一吹,海浪的声音层层迭起,与风搭配出一首惊惧的交响乐,整个世界就变成一副颜色深沉的钢笔画,浓墨重彩的黑从天而降,吞噬所有氧气。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那时,霍烟的单身戒指项目成功打破1个亿,从霍衷德手里拿走总经理的职位,以及5%的股份。
反观霍衷德,才刚刚从珍珠项链的负面事件脱身。
“三哥, 打听到了。”
陈六一进去就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走到电脑桌前。
“这次夏季新品, 霍烟请的是曲棠。”
“曲棠?”
哪怕霍衷德不了解娱乐圈, 也不可能不认识曲棠这位国民级别的影后。
“怎么可能?”
陈六也觉得震惊:“是很奇怪。我问了王经理,她说,曲棠这两年专心演话剧, 很少接代言。这次破例,应该是霍烟给了笔非常不错的代言费。”
霍衷德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曲棠出道早,25岁之前就把该拿的奖项拿完了, 现在有口皆碑。霍烟请她,是想提高梅艾丽娅的定位。”
代言人的选择一般图两点, 要么,流量加身,带货能力强;要么,本身形象与品牌相符。拿常见的国金品牌来说,代言人一般稳重、端庄、大气,戴着饰品往镜头前一站便是国泰民安。
霍烟这些年没少操作舆论,尤其刚接手公司那几年,为了把规模做大,只要能够出名,不惜是黑是红。如今请了曲棠,便意味着,她不光要把梅艾丽娅做大,还要做成千秋万代的老字号。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便意味着,霍烟要跟霍衷德竞争到底。
“三哥,你想什么呢?”陈六见他沉思,便问。
霍衷德拧着眉头,眼睛一虚:“我在想,曲棠代言的是新品。那梅艾丽娅的品牌代言人,又是谁?”
“不知道,但听说,她最近是打算签一个品牌代言人。”
“呵,要是请不到,她打算怎么办?”
“三哥的意思是?”
“去打听打听,然后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挖过来。我要让她的方案开天窗。”
那段时间,陈六天天跟踪霍烟。这次他学聪明了,每次都远远跟着,从不靠近。终于有一次,他盯到霍烟见了一位男明星——欧阳凯。
他紧接着将消息告诉霍衷德,并从狗仔那里买断了二人碰面的照片和视频。
“找男明星代言?”霍衷德有些意外。
“是啊,三哥,这太奇怪了!珠宝品牌的代言人一般都是女的,霍烟什么意思?”
“你懂什么?欧阳凯贺岁档那部电影票房很高,已经是一线艺人了。既然珠宝的消费群体大多都是女性,那么,找男明星代言,就能刺激粉丝群体的消费。这么算下来,霍烟还真走了一步妙棋。”
“这么说,我们更不能让她把人签下来了。”
“当然。”霍衷德眼中闪过阴狠,“既然霍烟喜欢玩舆论,那这次,就让她自食其果。”——
#霍烟欧阳凯#
#霍烟欧阳凯深夜约会#
#霍烟性向#
“霍烟深夜与欧阳凯约会,结束后霍烟亲自送欧阳凯回家,原来霍烟喜欢的是男人,从前跟蓝苏的感情都是营销出来的。”
“网友爆料称霍烟跟欧阳凯在房间里至少相处了2个小时,出来后二人表情愉悦,看来凯子器大活好,让富婆姐姐很满意。”
【不是,霍烟你搞什么?我还在嗑你跟蓝苏复婚呢,你反手给我一巴掌,说你喜欢男的?】
【我吐了,好恶心,比吃苍蝇还要恶心】
【直女装姬,天打雷劈】
【那她之前不就是骗婚么?蓝苏估计受不了了才跟她离婚的吧】
【我惊了,这没牵手没亲嘴的,怎么就是恋爱关系了?这一看就是有人蓄意抹黑】
【楼上脑残粉洗洗睡吧,霍烟又不是明星,抹黑她能图什么?】
【也不一定啊,商战也很脏的好不好】
【大家稳住,我的塔罗牌显示,霍烟跟欧阳凯是敌对关系,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是敌人】
【你可拉倒吧,就算不是恋人,起码也是朋友啊,怎么可能是敌人?玄学那一套少来】
【霍烟别来沾边!抱走我家凯凯不约】
【都坐轮椅了就消停点吧,好好做你的公司,我家哥哥不可能看上你的】
【大姐,你不是拉子吗?不要打我们凯凯的主意】
霍衷德办公室,陈六把当日实时股盘调出来:
“三哥,从开盘开始,梅艾丽娅已经跌了3个点了。”
霍衷德大权在握,冷笑:“跟我斗,她还嫩了点。”
毕竟,他连人都杀过,区区舆情,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小玩具。
“那,咱们的计划,照常进行?”
“嗯。”
第一步,利用狗仔的照片和视频制造绯闻,给霍烟扣上半夜私会男明星的帽子。
第二步,趁火打劫,在梅艾丽娅深陷舆论危机之时,高价签约欧阳凯,代言问心世家。
第三步,官宣代言人,给霍烟致命一击。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问心世家大张旗鼓官宣代言人、同时将地广铺满全国各地大型建筑的次日,兰滨市警方发布了一则蓝底白字的公告:
【兰滨市公安局接群众举报,抓获吸.毒人员欧阳某(男,26岁),依法对其做出行政拘留处罚。】
刺眼的蓝底公告占满整个手机屏,返回主页,热搜词条后方跟着一个醒目的“爆”,连热搜榜也开始卡顿,彰示这起事件庞大的影响力。
“三哥!这怎么啊这!广告都发出去了,地广也铺完了!这这这突然爆出来他吸.毒这怎么办啊!”
陈六的声音似油锅里倒了水,噼里啪啦一阵乱沸。
霍烟早就知道欧阳凯吸.毒?
一旦产生这个疑问,越往下想,就越恐怖。
先是签约曲棠,通过夏季新品的销量让霍衷德感受到代言人的重要性。
接着接触欧阳凯,故意被陈六和狗仔发现,让霍衷德误以为她要签欧阳凯,用比梅艾丽娅高八百万的价格把欧阳凯抢过去。
随后按兵不动,直到代言合约签定,举报欧阳凯吸.毒。警方当场抓获,发布严正公告。
最后,坐在家中看着热度爆发,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看问心世家的市值如何一落千丈。
霍衷德一时陷入茧房,左思右想,觉得这绝不可能。霍烟没那么大的本事操这么大的盘,钝涩之间,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只麻木地点进不同的热搜词条,一个接一个往下看。
【哈哈哈问心世家是什么珠宝圈明灯啊?先是珍珠项链断了,现在更绝,品牌代言人吸.毒】
【之前骂霍烟的脸疼么?欧阳凯眼巴巴想找美女富婆合作,结果人家根本不鸟他】
【霍烟真火眼金睛啊,要真签了就完了】
【切,恶臭男还想拉着霍总炒作,你可歇歇吧】
【我都说了,霍烟跟蓝苏锁死,迟早复婚】
【我就说星星不会骗人吧?塔罗牌一周前就告诉我,霍烟跟欧阳凯是敌对关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上仙,请受我一拜。再帮我看看霍烟跟蓝苏有没有可能复婚?这个对我很重要,求求了】
随着舆论发酵,公关公司已经拒接问心世家的项目了。自诩聪明一世的霍衷德,最终由于夺权心切,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他要面对的,不单单是企业层面的压力。
亦或说,亏心事就好比雨伞上的破洞,做得多了,雨水总有一日会顺着破洞淌到身上。
遍身泥泞,无法脱身。
过后两天,霍烟接了一个采访。当记者问到“霍衷德是否在跟她竞争代言人”这个问题时,霍烟的回答让人深思。
“三叔不会跟我争。欧阳凯我的确想跟他谈代言,但是见了面之后,还是觉得形象跟梅艾丽娅不搭。三叔倒是觉得他更符合问心世家的形象,就重金把他签了。听说比我给的还要高八百万。”
形象跟梅艾丽娅不搭——梅艾丽娅是高级珠宝,看不上欧阳凯。
三叔倒是觉得他更符合问心世家的形象——霍衷德要求低,并且,问心世家的定位也低。
比我给的还要高八百万——你们没猜错,他就是抢了我的代言人。
聪明人是听得懂这层弦外之音的,记者没有点破,只是追问:
“所以,外界传闻说,您跟霍三叔之间一直在明争暗斗,对此你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霍烟淡淡一笑,语气在那一刻变得宽容,说出来的话,却让霍衷德陷入另一层漩涡:
“三叔一直对我很好,跟我父亲也是兄弟情深。当年我父亲在国外出事,三叔也刚好出国。大概是兄弟之间的默契吧。总之,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见到了我父亲最后一面。”
采访视频在电视上完整无缺地播放着,霍烟的表情宽容随和,没有半点攻击性。
下一刻,一个玻璃瓶砸中电视屏幕,“砰”一声巨响,画面裂成蜘蛛网,闪烁两下之后,在一记刺耳的电流声中黑屏。
一夕之间,慈眉善目的老好人霍衷德,身上突然多了种“疑似谋杀”的声音。
而当初帮他完成这起手段极其残忍的谋杀的陈峰,在这时候找上了门。
“阿峰,再帮三哥一个忙。”
第139章 生与死(一)
“三叔一直对我很好, 跟我父亲也是兄弟情深。当年我父亲在国外出事,三叔也刚好出国。大概是兄弟之间的默契吧。总之,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见到了我父亲最后一面。”
采访中的这段话被放大,以董曼的一意传媒为起始点,迅速沿着网络四方发散。
毕竟,这牵扯到多年前的一桩惨案。
#霍衷德#
#霍恺生死因#
#霍家分.尸案#
#豪门恩怨#
#兄弟阋墙#
#九子夺嫡#
“近期霍烟的一则采访中,爆料霍恺生出事时,霍衷德也在国外。虽考虑到家族名声,霍烟立即声明兄弟二人感情深厚, 意指霍衷德出国只是为了见霍恺生最后一面。但不免让人瞎想,霍衷德与亲生兄长的死因有关。”
“据了解,当年霍恺生惨死在整个大陆都引起了巨大轰动。老爷子霍守平一病不起,霍家产业一时之间陷入停滞,霍衷德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 保住霍家产业的同时, 也成功上位, 就职问心世家总经理。”
“我报记者找到当年报道的报纸, 当年霍衷德因为出境时间与霍恺生遇害时间吻合,还曾被警方问过话,后经调查, 确认其无罪,并接管了霍家一半的家业。[图片.jpg]”
【这就是传说中的豪门恩怨吗?霍烟这个意思,就是当年她爸爸出事的时候, 霍老三刚好在旁边?这不就相当于说人是他杀的吗】
【龟龟,别怪我阴谋论, 任何一个看过狮子王的小学生都知道,辛巴的爸爸不就是被亲兄弟害死的。为了权力和地位,人可以变成恶魔】
【霍烟这说话技术太高了,我就不明说,是你害死我父亲的。哎,我就点一下,让别人去猜。到时候不管猜出什么,说你杀人放火也好,□□掳虐也罢,都跟我没关系】
【霍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封建思想特别重,什么进门要跨几道门槛,长子的地位一定比次子高。霍衷德排行老三,只有前面的哥哥全死了,他才有机会继承家业】
【等等,我突然想起,霍家排行老大的那个大哥,是不是也是意外去世的?】
【我靠,我去查了一下,是车祸去世。这尼玛,说没有阴谋狗都不信】
【天呐,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我现在怀疑霍烟残疾也是被害的】
舆论在一夕之间发酵。问心世家连带着霍家陷入剧烈震荡,公司的股价染绿暴跌。成堆的记者围堵在问心世家门口,只要一有汽车出现,前窗立即围满人,嚷嚷着要霍衷德回应最近的争议。
连老爷子也起了疑心,特地把霍衷德叫回去,质问他当年出国都干了些什么。
“爸,外面的人不信我,您不能不信我。”
霍衷德擅长在长辈面前伪装一层坚固厚实的老实面孔,肩膀一收,脖子一缩,眼眶一红,一贯引起怜悯。
“因为出境的事情,当年警方都已经查过了,我去的是日本,没去泰国。二哥在泰国出的事,我怎么可能在日本害他?何况,二哥对我那么好。”
老爷子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橘子皮般的眼皮耷拉着,却挡不住眼底的寒光。
“不排除你先到日本,再想办法偷渡去泰国。”
“偷渡?爸,我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就算想偷渡,我也没有渠道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伙盗墓贼有勾结。他们是走私的熟客,把你编排过去,不是难事。”
老爷子不会轻易信任谁,就算表面说着相信,内心深处也留着一扇防备的门。自从霍烟跟蓝苏向他出示苏见鸿的日记开始,他便叫了人去查。果真发现,原来当年霍衷德抵达日本后,偷偷去了泰国。
老爷子身边一直跟着另一个老头——黄叔。是从当年打天下就开始跟着的。
他一个眼色,黄叔便拿了一个文件袋上来,递给霍衷德。
拆线打开,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
里面包括组织偷渡的牵头人,以及32位偷渡船客。为了防止偷渡客上岸成功之后举报偷渡线,牵头人都会拍一张合照作为要挟。一旦偷渡线被曝光,这张合照就会出现在当地最有影响力的报刊之上。
而此刻,黑白照片最边缘企图把自己隐藏起来的男人,正是霍衷德。
如若有正事去泰国,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坐飞机。先出境到日本,再费尽心机到东南亚,很难不让人怀疑。
大门被下人关了起来,窗帘四面合拢,眼睛朝旁侧一扫,只见佣人都走光了,除了父子二人和黄叔,只剩六个家丁。东南西北各站一个,剩下两个,分站在老爷子身后。
逼仄的空气从天而降,迷雾似的罩在心口,跟黑色的淤泥沉积成一团。
这是霍家处理不体面的“脏事”才有的阵仗。
霍衷德愣了愣,朝老爷子缓慢跪下:“爸,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坐在红木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他,杵着拐杖的手开始颤抖:
“这么多年,我相信,你明争暗斗,一直想要我的位子。我也相信,你担心小烟势力太大,给她的公司暗中使绊子。我更相信,霍烟前面三个太太,她们的死跟你和温霞脱不了关系。但是,阿生是你的亲兄长,他怎么死的,我要听你亲口说。”
阴暗的光线里,头皮似压着一口水井,越想伸直脖子,就往井水里沉得越深,无法呼吸。
霍衷德跪着伏在地上,身体的体积骤然缩减大半,看似走投无路,只能坦白:
“当时我去泰国,的确是有一件不能被爸你知道的事。但,我真的没杀二哥。我是去,去”
“说。”老爷子岿然不动。
“当时我,我我其实去见了蒋丹。”
“蒋丹?”老爷子瞳孔骤缩。
“是。”霍衷德有了哭腔,“她是二哥名义上的妻子,但,但大家都知道,二哥喜欢哪个俄罗斯女人,蒋丹从结婚以来一直就在守活寡。是,我是乱.伦,我是不要脸。但是爸,我是真的喜欢她,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都没有娶妻生子我是怕您知道之后,容不下我,也容不下她,所以才一直都不敢说的啊爸”
中年男人悲恸地伏在地板上痛哭,日光斜斜地从西边照到那片徽式建筑的古宅,阳光直冲窗户,光线却被挡死。茧房内里住着一群自以为是的顽固,自以为看清局势,却永远摸不到真相——
那日的最后,霍衷德遭了一顿毒打。
原因很简单,蒋丹承认当年跟霍衷德相会泰国偷情。霍衷德被打断1根肋骨,而蒋丹便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出现在霍家,也再未出现在其他任一场合。
“三哥,现在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出院那天,是陈六开车来接的。“外面传得越来越过分,说霍家死的人都是你下的手。公司的业绩比上个月降了70%。我打听了一下,下个月的董事会,老爷子好像想把你总经理的职位撤掉。”
霍衷德嘴角的青紫伤口还没痊愈,眼眶一团淤伤,眼中已有杀气:
“当务之急,是把当年的尾巴处理干净,不能让老爷子再怀疑到我头上。”
“说到当年”陈六迟疑了一下,瞄了眼后视镜,忐忑着说,“我表哥提前出狱了。”
霍衷德愣了一下,“陈峰?”
“嗯。他在监狱里表现好,提前放出来了。昨天晚上他来找我,说想见见您。”
“阿峰当年帮了我大忙。”霍衷德心里盘算着,“我是不是说过,要给他一笔钱回乡下养老?”
“嗯,对。不过,我表哥这个人办事很伶俐。三哥,你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要不把他叫来,我们哥俩一起帮您。”
后视镜反射出的霍衷德的眼睛深不见底,似装着污水的深潭,有那么几秒,车里是安静的。可过了这几秒之后,霍衷德却突然挤出一个笑:
“阿峰算起来是我的恩人,我亲自去见见他吧,你把他安顿在哪了?”
“就老地方,河口那栋房子。”
“没其他人知道吧?”
“没有。毕竟他身份比较特殊么,三哥你没发话,我一个人都没说。”
“好。帮我准备点钱,我晚上去见他。”
“好嘞。”
河口那栋房子靠着一处废弃化工厂。从前厂子在的时候,整个支流的水都是黑的。如今厂子荒废,水色由黑转灰,些微好了点,远远也能闻见臭味。不远处有一架铁索桥,连通河对岸的贫民区。
陈峰守在屋子一楼,亲自给霍衷德和4个保镖开了门。
他未想到的,是霍衷德脸上有伤。
更未想到的,是简单的交谈之后,霍衷德跟他说了一句:
“阿峰,再帮三哥一个忙。”——
兰滨市往西200公里的影视城,结束一整天拍摄的演员们各自回到酒店房间。
主演蓝苏的专属套房里,却坐着与蓝苏早早离婚的前妻——霍烟。
霍烟靠坐在卧室的床头,床头柜上的台灯在她脸上晕开油画的色泽,挺立的鼻梁似一座秀丽雪山,孤傲中透着一丝寒意。
手机被嫌恶地扔到一边,在柔软的棉被砸出一个深坑。
蓝苏将她的坏心情收进眼底,掀开被子坐到她身旁,上半身前倾,两手抓住她搭在被子上的手,说:
“没关系。”
霍烟无力地曲起手指,虚握住掌心里的手,叹说:“一周了。”
她跟了陈峰一周的时间考虑。现在时间到了,手机却始终没传来消息。显然,陈峰不为5百万的支票所动,更不信霍衷德可能对他下死手。
“我担心霍衷德下手,派杜阿笙暗中保护他。结果他甩掉他们,现在人在哪都不知道。”
“对,但是没关系。”蓝苏安慰她,“陈峰这条线走不通,还有其他办法。现在老爷子已经对他起疑心了,前两天把他毒打一顿,今天早上才出院。”
霍烟的嘴唇收紧:“陈峰是直接参与人,又有案底。他肯出面的话,事情会好解决很多。”
“但是他不愿意,我们也没办法。”蓝苏想了想,“其实陈峰回去帮霍衷德,对我们也有好处。我们只要想办法,把他犯事的案底调出来。那时候,他越是跟霍衷德站边,就越能说明,霍衷德有问题。”
这话不错。
活人就是线索,只要陈峰活着,就不怕找不到漏洞。
正商议着,霍烟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二人交换一下眼神,赶紧接通。
“喂,你好。”霍烟习惯性接电话时先问号。
对面却传来张皇失措的喊声:
“霍烟!我是陈峰!”
男人的声音惊恐万分,似被猛虎追赶着逃命。
情况听起来并不乐观,霍烟直截了当地问:
“我知道,所以你改变主意——”
话还没问完,陈峰立即就抢了过去:
“——当年就是霍老三指使我的!人就是他杀的!你在哪!我来找你!”
第140章 生与死(二)
废弃的化工厂在黑夜里岿然耸立, 破旧的建筑轮廓描摹出三头六臂的凶恶神像,高耸的锅炉似遮天蔽日的巨斧, 刀口锋利,摇摇欲坠,将凡人劈砍成肉泥。
独栋小屋,一楼客厅。
积灰的白炽灯散发着陈旧的黄色光线,四个保镖站在门口,方桌对面,一方坐着脸上挂着伤痕的霍衷德。一方,则是刚偷渡回国饱经沧桑的陈五,陈峰。桌上躺着一把车钥匙, 却似尖锐的刀刃。
“当年的事,千万不能被人知道。”霍衷德满目愁容,灰白的眉拧在中间,似枯叶打了霜。
对面,陈峰缩在布料褶皱的外套里, 半白的头发如玉米须一样凌乱, 嘴唇干裂, 眼中布满血丝。显然, 他很久没睡一个好觉了。
“三哥,现在是什么情况?当年的事,警察不都说不查了吗?”
霍衷德将最近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添油加醋把自己说得走投无路,末了,动了下青紫的嘴角, 叹说:
“要是被人翻出来,不单是坐牢这么简单。”
“确实, 当年毕竟不过三哥你放心,那案子是在泰国做的,国内的警察没权力去调外国的案子。而且,都十几年了,泰方的资料都不见得能找齐,更别提查到你。”
“没那么简单。”
“三哥的意思是?”
霍衷德沉默片刻,老谋深算的眼睛在白炽灯的昏暗光线下抬起:
“你。”
“我?”陈峰一愣。
“你,是唯一一个被记录在案的人。”
“可是牢都已经坐完了,就算翻旧账,我这已经算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了。警察查到也没什么吧?”
呜——呜——
明明已经到了初夏,夜里的风却还是呼啸冷冽,穿过不远处的废弃工厂的狭长空隙,嘶吼出蛇蝇鼠蚁的声音。
空气凝滞好几秒,霍衷德才又开口:
“对。”
随后抬手,两个保镖上前来,其中一个从袋子里掏出一瓶酒,一只酒杯。另一个的酒杯,则是一直捏在另一个保镖手里,最后平稳地放在陈峰面前。
“阿峰,再帮三哥一个忙。”
霍衷德亲自将两只酒杯倒满,透明的酒液看不出异样,不知道的以为是白水。
陈峰的眼皮跳了一下:“三哥,你说。”
霍衷德接着说:“三哥给你一笔钱,你出国吧。你在国内始终不安全,万一哪天被发现了,对你对我都不好,你说呢?”
“好。”
“那咱们碰个杯,今晚就当给你践行了。”
“好。”
陈峰缓慢拿起酒杯,盯着液面,眉峰紧锁——
酒里有毒。
准确来说,不是酒水里,而是在他这只酒杯的杯底。
当初给霍恺生下毒时,霍衷德就用的这个伎俩。在杯底涂一层毒药,倒酒时,酒液溶解毒分,抿一口就会毒发身亡。
毒害霍恺生时,他不在场,但陈六在。这样的伎俩他早就知晓。
耳中嗡鸣,霍烟跟蓝苏的劝诫不断涌现。
——“这样的人,没有一丝人性,你指望他记你的恩情?”
——“你是唯一在案的人,你要是死了,就没人知道他当年干了些什么。你觉得,你活着的价值大,还是死的价值大?”
碰杯之后,手缓慢收回,趁霍衷德仰头喝酒的时候,抬手用力一推。
“啊!”
霍衷德往后倒去,陈峰这一推用了全力,这一倒连带着保镖也往后踉跄。
“老板!”
“霍总你没事吧!”
砰!
“啊——”
电光火石之间,陈峰抄起酒瓶砸碎白炽灯,客厅骤然一暗。飞快抢过桌上的车钥匙,将桌子掀翻,阻挡冲上来的保镖。
门口被堵,他折身撞破落地窗,惯性在草地滚了两圈之后,跑向车库。
黑色的私家车在市郊小路上飞驰,在没有路灯的山路上发出轮胎摩擦的刺耳声。
直到这时,陈峰才看清霍衷德的真面目,若非霍烟提醒,他事先看了下逃跑路线,此刻他就是市郊破屋里毒发身亡的尸体。
他替他出生入死,替他坐牢,替他瞒着杀人放火的罪行十数年!最后却换来一个兔死狗烹!
既然你要我死,那就看谁先死!
“——当年就是霍老三指使我的!人就是他杀的!你在哪!我来找你!”
接到电话时,霍烟正跟蓝苏商量最近的事情。然则,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似年三十零点炸开的炮仗,声音巨响,且带着一股炸开空气的爆裂。
人声之外,是汽车轮胎在马路上飞速急转弯的摩擦声。
霍烟眉头拧起,直觉告诉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霍衷德是不是对你下手了?”
陈峰将油门踩到底,剧烈的风声将他的声音切碎:
“他要杀我!我抢了车跑出来了!霍烟,你救我!我把当年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全部!”
霍烟赶紧说:“你在哪?我让保镖过去。”
“我现在在长生路!你的人在哪!霍衷德要杀我!他们追来了!”
霍烟打开杜阿笙分享给她的保镖实时定位,蓝苏立即找到离长生路最近的一个点,点开放大的同时,给杜阿笙发位置消息。
霍烟看准放大的地标,果断说:“你往南走,去盛天庄园,我的保镖来接应你。你到了之后先——”
话说到一半,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的惨叫。
“——啊!”
嘭——嗙当——嘭——
接连几声激烈的巨型物体碰撞的响动,似搅拌机搅到炸弹,空气被蘑菇云占领,冲击波震碎玻璃,扎得人遍体鲜血。最后,归结于一声刺耳的电流音。
嗞!
至此,电话中断。
卧室骤然陷入寂静,心口被鞋底碾了一个脏污的鞋印,手机边缘的食指一震,指甲在床头灯的光线里反射出的光泽如刀光剑影。
呼呼呼
凝滞的空气里,呼吸变得干涩,一切似黏了胶水,把所有物体都粘了起来,除了时间。
霍烟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脖子前倾,脊背拱起,脊梁骨像是被抽走一般,整个人变得麻木呆滞。
她煞费苦心找到的证人,不惜放下杀父之仇,用最卑微的方式请他出庭指证,在经历漫长的波折和算计之后,终于等到他愿意开口的证人。在开口的这瞬间,死了。
“有没有可能,”呆坐了十几秒,霍烟才勉强找到一点思绪,自欺欺人道,“他可能只是撞到什么东西,人没事?”
转头,像找救命稻草那样寻求蓝苏,“是不是?他也可能没事?”
蓝苏看着她,心里揪成一团,还未说什么,杜阿笙就打来了电话:
“霍总,我看到陈峰的车了。”
市郊的夜晚路上没车,遥遥一望就知道那是陈峰。
“他怎么样?”霍烟赶紧问。
“车撞到山体,爆炸了。”
轰——
耳膜炸出巨响,脑中似有一座岿然城堡,在一发炮弹之下归于废墟。
杜阿笙的话还在继续:
“他在河对面,我们过去大概2分钟。但人应该是没了。”
“好。”霍烟几乎丧失思考能力,“注意安全,先报警,叫救护车。”
“好的霍总,我知道轻重。”
电话再次挂断,这次,霍烟的魂魄都被剥离了身体,往后一躺,靠着床头,愣愣盯着天花板的纹路。
“苏苏,没了。”她说,“霍衷德下了死手,现在陈峰死了,什么筹码都没了。”
蓝苏却用手肘戳了她一下,脸上较霍烟轻松许多:“或者,我们还有一个筹码。”
霍烟转头看她,只见柔软的灯光下,蓝苏扬起眉梢,于是滕然坐起,问:“你有办法?”
闻言,蓝苏扬了扬手机,屏幕上赫然运行着一个软件——录音机。
——“当年就是霍老三指使我的!人就是他杀的!你在哪!我来找你!”
——“霍衷德是不是对你下手了?”
——“他要杀我!我抢了车跑出来了!霍烟,你救我!我把当年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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