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养伤(一)
“沁姐!醒了!嫂子醒了!”
霍烟住处, 一楼,苏沁沉睡的病房里, 霍眉欢每天都找她说话。
考虑到安全,霍烟每次出门都不带她,让保镖层层保护着。那天,蓝苏从安渚岛救回来,她也只在杜阿笙的车里远远看到一眼昏迷的蓝苏,没能过去。她担心蓝苏,但又不想自己多事添麻烦,便在家待着,每天跟苏沁说话。
“医生说她脱离危险期了!”
霍眉欢乐滋滋地蹦了好几下, 就差原地跳广播体操之雏鹰起飞,蹦着蹦着就哭了起来,趴到床沿,呜呜咽咽地说:
“呜呜呜太不容易了呜你,你说她得吃多少苦啊?”
她视霍烟为唯一的亲人。之前霍蓝二人死讯频传, 霍衷德马不停蹄逼抢夺公司, 她连夜联系警察和律师做财产公证, 拼着一口气杀进梅艾丽娅, 用“遗嘱”硬拖了几天,这才没让霍衷德得手。
霍烟奇迹现身之后,她功成身退, 几乎每天在家待着,陪苏沁在病房里看电视新闻。从一开始的“霍烟奇迹复活”到“霍衷德被捕入狱”,再到“蓝苏成功获救”, 以及,今天从医院传来的还未向媒体公开的喜讯——
蓝苏苏醒。
“医生说她还在低烧, 呜呜当时得多危险啊?阿笙她们都不跟我说,但是我能想到,嫂子肯定经历了很多唉,不说这个了!现在嫂子醒了,万事大吉!沁姐,你也在默默给她加油是不是?我就知道!嫂子那么坚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以前都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呜呜呜呜”
哭着哭着,视野被泪水模糊,在混乱的画面里,她似乎看到动了一下,哭声戛然而止:
“我这是出现幻觉了还是”
揉揉眼睛,盯着被子上搭着的纤细的手指,见那食指弯曲了一下。连忙用袖子擦掉眼泪,扑了上去:
“沁姐!我没有看错是不是!你真的动了!”
朝门外大喊:“小兰,小兰!”
小兰忙不迭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只长棍:“二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沁姐动了!你快来看!”
小兰欣喜若狂跑上去,仔仔细细将苏沁打量一遍:“没有啊。”
“就,就手,她刚真的动了!”
于是小兰盯着手看了十几秒:“好像没有啊。”
霍眉欢急得不行,葡萄般的眸子还挂着泪痕:“这,这刚还在动呢!”
小兰瞥到她的泪痕,平心而论:“二小姐,是不是你哭得太厉害,看花了呀?”
霍眉欢焦愁地看向苏沁,不死心地又盯着半分钟,好像真跟小兰说的一样,没有动静。整个人陡然泄了气:
“可能是吧可能,我知道嫂子醒了,太高兴了。”
小兰安慰她:“别着急,二小姐。苏小姐的身体已经一天比一天更好了,庄医生说,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刺激一下她的情绪。你看,那个小电视每天都放蓝小姐的新闻,苏小姐听着多开心?”
霍眉欢点头:“嗯,你说得对。让沁姐自己待一会儿,我天天吵着她也不行。你们在干什么?我来帮忙吧?”
小兰挥了挥手里的长棍:“霍衷德不是落网了嘛,我寻思家里也安全多了,就把以前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那些东西清理出来。”
霍衷德被捕,所有的暗势力总算是落网,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胆战心惊,喝口水都要担心有没有下毒。
以防绑匪来家里,小兰在各个角落都藏了装备。譬如割绑架绳的便携式刀片、一键报警按钮、甩拉式防身长棍、高强度闪烁手电筒,光一楼就能搜罗出一箱。霍眉欢帮着收拾了2个小时才算完。
最后还是艾厘保守些,只留了几个角落的装备没清。
“喂,你在干嘛?”
干完活的霍眉欢没事情做,对,是没事情做,所以无聊极了才会给杜阿笙打电话。其余时候,公主殿下可是不会主动联系的,起码她自己这么认为。
“准备去谈合同。”杜阿笙虚踩油门,放慢了汽车的速度。
“什么合同?”
“国招银行的行长,最近收到恐吓信,叫我做一下安保工作。”
“厉害啊!国招银行的合作都搞得来。”
“也没有了,多亏霍总的举荐。”
杜阿笙的安保工作圆满完成,当初乡间公路车祸的那一次,要不是她带人及时赶到,蓝苏的脚恐怕还得在床上躺一个月。霍烟失踪之后,也是她一直忙前忙后,期间还在霍眉欢的车上检查出一次炸弹。
照霍烟的意思,留三个机灵的做蓝苏的艺人保镖,剩下的回安保公司,接其他项目。
“医院来电话,说,嫂子醒了。我想去看看她。”霍眉欢计划说。
“醒了就好,霍总这下也可以好好休息了。”这些天,杜阿笙守在霍烟身旁,眼睁睁看着这人瘦了一圈。
“我想给她们带点吃的去,医院的伙食不好。”
“可以,想带什么?”
“煮个汤,大补的。”
“估计不行,蓝小姐刚醒,应该吃不下。”
“那你说什么比较好?”
“我也不知道,没照顾过病人。”
“那你喜欢喝什么汤?”
“山药排骨。”
“好。”
“你给她们做这个?”
“你不说她们喝不了补的嘛?”霍眉欢反将一军。
“那你打算做什么?”对话似乎回到起点。
“你别管了,我问小兰去。你合同什么时候谈完?”
“算上过去的时间,再洽谈一会儿,大概3个小时?”
“谈完后,来家里接我。”
“干什么?”
“我要去送汤,你做我司机啊。”
“好。”方向盘上的手指轻快地打起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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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阿笙赶到家里时,正好中午,赶上午饭匆匆扒了两口,便带着霍眉欢以及酝酿她一上午心血的保温桶去了医院。
期间,霍眉欢第三次问起,蓝苏跟霍烟在国外到底经历了什么。杜阿笙才终于松了口,和盘托出:
“之前不跟你说,是怕你担心。现在蓝小姐也醒了,好像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杜阿笙放慢车速,缓缓将霍衷德和绑匪的供词串成连贯的故事。
包括坠崖那天,霍烟中了一枪,坠海之后,为了保护蓝苏头部受到重击,一度失忆。
包括蓝苏为了引开绑匪,选择用自己去吸引火力,中了一枪之后,把人引到山上,只为让九妹带着霍烟离开。
包括蓝苏身上的子弹一直没有取出来,在被抓到之后,拼死用枪扫坏了船只的发动机,又跳海逃跑,最终还是被绑匪抓了回去。
“她高烧不退,就是因为跳海。”杜阿笙的声音有点哑,“那一带的海水不怎么干净,感染伤口之后,很快就感染了肺。期间还有一个绑匪想轻薄她,被另一个女绑匪制止了”
副驾,攥着安全带的手痉挛出青筋,关节处白到失去颜色。
嗒!嗒!嗒!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眼睛一闭,就是蓝苏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嘶吼求救的画面。
“不跟我说是对的。”霍眉欢用力擦去眼泪,“不然我可能就跑去警察局找霍衷德闹了,不像现在这样,乖乖待在家里。”
“我们是怕你担心。”
“我知道。阿笙。”
“嗯?”
“嫂子跟姐,她们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对么?”
杜阿笙点头,素来风云不惊的脸上浮现一丝欣慰:“嗯。守得云开见月明。”
抵达医院之后,二人径直推开顶层VIP病房的门。
那时,没了笨重复杂的监视仪器,没了挂在架子上一袋接一袋堆叠的输送药瓶。
蓝苏睡着,侧躺在病床上缩成一个小团,在霍烟怀里。
素白的病床并不宽敞,两人面对面躺着,勉强能够睡下。蓝苏枕着霍烟的手臂,脑袋抵在她胸口,眼眸娴静地闭阖着,脖子以下藏在被子里,呼吸绵长。霍烟把她圈在怀里,一条手臂搭在被子外,放在蓝苏后腰的位置,以防这人翻身时被子漏风。
阳光从纱帘中投进,过滤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丝绸般铺上这双相拥的倩影,在起伏不定的棉被表层落下或明或暗的轮廓光线,无声间调配着油画的色泽。
她们睡得很沉。像是劳累了一整个世纪,好不容易迎来光明的古希腊神明。
须臾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担心,似乎都不甚重要了。
没有人忍心打碎这一幕世纪名画。
醒来的时候,蓝苏的精神比第一次睁眼要好得多。起码,有力气把眼睛彻底睁开,也有力气抬头,打量抱着自己的某人。
阿烟瘦了。即便是从下往上仰头的视角,也看得出,她瘦了。
蓝苏心里揪了一下,想起之前在昭耶岛,傻子阿烟被她养得白白胖胖,每天吃完饭还会给她展示圆鼓鼓的肚子。怎么才几天不见,瘦成这个样子了?
对了,有伤。
蓝苏想起,傻子阿烟的枪伤,是在昭耶岛那个蹩脚大夫包扎的,没什么好药,用的都是昭耶岛上采的药材。
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复发?
伤在左边的肩膀。趁这人睡着了,便从被子里悄悄抬手,谨小慎微地解开衬衫的上面两颗扣子,拉着衣领朝左边扒开。一点点,再接一点点,便见着原来伤口的位置,贴着一块方形纱布。
果然,伤口复发了,回国又重新处理过。
正心疼着,头顶蓦然传来低哑的质问:
“醒了就耍流氓?”
蓝苏一震,赶紧缩手装睡。但掩耳盗铃之下,缩手的动作比解扣子的幅度还要大,僵持了3秒,还是妥协。
“哎。”
声音还是虚弱,但胜在力气多了三分。
“就,想看看你的伤口。”
霍烟无奈地坐起来,捏了下她的鼻梁,亲昵说:“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呢。”
蓝苏跟着她坐起,努着嘴狡辩:“这不是,想着你的伤口处理得不好,怕感染么。我刚都看到了,还包着纱布呢。”
霍烟解释:“包的是祛疤的药。伤已经好了。倒是你,伤口感染得厉害,肯定很疼吧?”
“也还好了,就一般伤口那种疼,不动就不疼。”
“我看看。”
“这有什么看的?”蓝苏往后一撤。
“看有没有流血。锦文给你缝了几针,但也不是百分百保险。”
“哎呀,别看了。”蓝苏抓着她的手不松,反问,“你想耍流氓啊?”
霍烟哭笑不得:“到了换药的时间了,我看看,没有流血的话,要找护士来给你换药了。”
蓝苏不依不饶:“那叫护士啊,护士知道怎么看,按铃。”
说着,二人的视线转到了身后床头的呼唤铃,途径,落上床头柜上伫立的保温桶。底部压着的字条露出一半,抽出一看,是霍眉欢的字迹:
【庆祝火速妻妻劫后余生,长公主殿下特制汤品一例,必须给我喝光】
第162章 养伤(二
蓝苏刚醒, 脸上没什么气色,胜在精气神还不错, 白皙的脸上透着些许光泽,融进半垂的眸底。晃眼看去,只以为病西施从画中现身,在陆离的光线中顾盼生辉。
“刚好有点饿。”
瞧着没开盖的保温桶,肚子里转了一股气流,咕咕作响。
霍烟宠溺地帮她把额前的乱发拨开,从发顶到发尾顺下去,撸净静电,说:
“我去洗个手, 等下喂你。”
“嗯。”蓝苏盘坐挺直腰杆,两手约束着放在中间,乖乖巧巧交叠着。
卫生间传来窸窣的水流声,像梦境里远山的山涧,蓝苏听着十分充实。被绑架的那两日三夜度秒如年, 听惯了枪声、哭喊声、爆炸声, 咫尺方寸的洗手的声音便像沙漠行者偶遇甘霖, 让她坠入欣喜、小心翼翼、无比充实的棉花丛中。
从卫生间出来, 便看床上的人抱着枕头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脑袋微微偏着,苍白的唇勾成好看的弧度, 眼睛弯弯的,抱孩子一样抱着枕头。
“怎么了?这么开心?”
霍烟一面问,一面去床头开保温桶的盖子。
“没有。”蓝苏抱着枕头晃了一下, “就觉得,现在好幸福。看着你在我面前, 听着你的声音,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是事了。”
旋盖子的手一顿,折身,弯腰,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啾!
短暂且又甜蜜的声音。
“有没有更幸福一点?”霍烟低声问,成功在蓝苏耳廓染上绯色。
“哎呀。”蓝苏挠了挠被吻的地方,心里甜滋滋的,“一点点了。”
然后埋进厚实的枕头里偷笑。
霍烟揉揉她的发顶,转头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扇开冲出来的热气,定睛一看:
“是黑鱼汤,补气血和蛋白质的,你刚醒,可以喝一点。”
“好。”蓝苏从枕头里抬头。
黑鱼汤炖得白花花的,沸腾的热气散开醇香,看得出来,霍眉欢花了不少心思。
拿起保温桶配套的小圆勺,舀了一勺清汤,轻吹两下,送到蓝苏嘴边。
“味道怎么样?”霍烟问。
“嗯”蓝苏咂摸两下,“不好喝。”
“不好喝?”
虽然霍眉欢的厨艺的确吓人,但这次的黑鱼汤看着卖相不错,闻起来味道也是醇香的,没有之前那次黑暗版麻婆豆腐的焦糊味。
试着尝了一口,没有加多余佐料的汤底远离了夸张的香料味,原始的鱼肉香味在口腔四溢,不咸不淡,质朴清香。
一时间,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味觉,接着又多喝了一口,味道还是没变。
正当她怀疑是不是蓝苏大病苏醒,味觉还没恢复的时候,这人便偏着脑袋说:
“嗯,这样才好喝。”
蓝苏可不想这么好的鱼汤都进了她一个人的肚子。
意识到这人的小心思,霍烟无奈地笑出了声,新舀了一勺送上去:
“好了,现在该你了。”
蓝苏听话喝完:“到你了,你一勺,我一勺。”
“好。”霍烟配合她,给自己喂了一勺。
“有根刺,你小心一点。”
“嗯,看到了。”
“有块肉,你给自己舀的时候,也得来块肉。”
“这些都是碎鱼肉,不一定舀得到。”
“不行,我有的,你也要有。”
“笨蛋,你有的,我就不用有了。”
“不行,你必须吃到肉。”
“好好好,这块可以吗,裁判大人?”
“嗯,差不多。”
“到你了,这块肉是肚子上的,没有刺。”
“这么快就到我了啊?”
“你说的么,我一口,你一口。”
“嘿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便让乳白色的鱼汤见了底。只是,不知道哪来的精力,一人一句地开始斗嘴。跟孩子似的。
说来也怪。
两个童年不完整的人,竟在十余载之后的成年时光里,双双变回小孩。
“蓝小姐,差不多要换药了哦。”
护士掐着时间进来,身后跟着口袋里插着三支不同颜色的笔的庄锦文。
“好,稍等。”
霍烟将床头的保温桶和擦嘴的餐巾纸收起来,给护士和庄锦文腾地方。
蓝苏的枪伤在后背,右侧蝴蝶骨右上方靠肩的位置,没有形成贯穿伤,当时取子弹费了庄锦文不少工夫。
伤在背后不方便,霍烟便把她抱到床边,跟她面朝面坐下,肩头让她靠着,将人半搂在怀里。
“我来。”
修长的手指解开条纹病服的扣子,解下两颗之后,小心翼翼掀开衣领,颀长的脖颈之下,流畅的肩颈线在灯光里泛着瓷白的蜜色,似一卷旖旎画卷,偏偏被蝴蝶骨上方的方块形纱布划出一个破口。
嗞,嗞。
护士年纪小,但胜在手稳,手指不续指甲,撕粘布时干净利索,确定纱布没有被淤血黏住伤口才揭了下来。
“还可以。”庄锦文凑近观察,用电筒又确认了一遍,“没有增生的迹象,愈合得也还不错。”
护士打开无菌棉球,在生理盐水里蘸取吸满后,涂上针脚细密的伤口。
“嗯,感觉也没之前红了。”
接下来要用酒精消毒,依照惯例,护士会跟患者聊天转移其注意力:
“蓝小姐,这次你逢凶化吉,好多影迷都在给你庆祝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复出啊?”
酒精浸入伤口,尖锐的刺痛传来,蓝苏倒吸一口气。
“嘶”忍痛的间隙回答护士的问题,“等状态好一点,可能会开个直播吧。”
“嗯,直播挺好,在这里就能做,不用出去。到时候你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准备。”
“好,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对了,你之前那部戏,快拍完了吗?”消完毒,开始敷料。
“还没有,耽误了一段时间。等出院了,就回去拍。”
“那得等身体完全恢复之后,才能去。疤痕你也不用担心,庄医生缝合的技术很好,痊愈之后只会留一道很细很细的线,到时候涂一点祛疤的药就好了。其他的那些擦伤,都不会留疤的。”
“好,谢谢。”
聊天结束,新一轮的药膏也敷了上去。护士撕开无菌纱布的包装袋,用剪刀剪成合适的大小,刚要贴上伤口,便听门外传来一声刺耳的撞击声——
砰!
“啊!”
一个实习护士的手打滑,液体药瓶摔到地上,玻璃瓶碰撞出尖锐的声响。
这声音在医院里并不罕见,尤其那实习护士不是第一次打碎药瓶。
病房内,庄锦文岿然未动,护士剪纱布的动作一僵,霍烟轻微颤了一下,都只是片刻的反应。
唯独蓝苏。
骨架般瘦削的身子猛烈一震,脖颈收缩,四肢撤回,双眼没有焦距,死死抓着霍烟衬衫的前襟,整个身体朝着霍烟钻去,恨不得钻进她的躯体里。
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即PTSD,指人在遭遇重大变故后,心理状态产生失调的后遗症。现实中很多经历会导致这一症状,譬如惨烈车祸、恶劣家暴,或者,如蓝苏那样,经历数日枪械子弹的威胁,被绑架后无法逃生,以及在生命垂危之际不断在耳旁响起的——枪声。
“阿烟”
蓝苏缩在霍烟怀里,抓着衬衫的手颤抖到痉挛,脊骨高高拱起,气息错乱,破碎不堪。
霍烟心口被剜了一刀,宽和地将她圈入怀里,脸贴着脸,轻声哄道:
“苏苏,没事。药瓶打碎了,不是其他声音。”
庄锦文跟护士相视一眼,看出蓝苏异常的原因,心中了然。护士折身去走廊,将药瓶的一块碎片捡回来,举到蓝苏面前:
“蓝小姐,没事的。那个实习的小姑娘经常手滑,刚刚是她没有拿稳,掉到地上了。”
亲眼看到药瓶之后,蓝苏才瑟缩着松开霍烟。
“这样啊”
绷紧的神经松缓三分,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错愕地挤出一个生涩的笑,通红的眼睛眼珠颤抖,开口说:
“就,有点过激了。”
一向冷漠的庄锦文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宽慰说:“药瓶声音挺大的,我也吓一跳。”
护士赶紧点头:“对对,还好药都敷好了,不然我手一抖,就弄疼你了。”
说着,赶紧给蓝苏包上纱布。
贴好胶布后,霍烟轻手替她穿好病服,一颗一颗扣好扣子,将人打横抱起来坐上大腿,一手握着她还再发抖的手,一手搂过后背,将整个人都圈进怀里。
“我在,苏苏,我在。”
交叠的身影投在地板上,在金色光线中拉出长长的倩影,似颜料浓郁的上世纪油画,记录着遥远古老的爱情故事。
第163章 出院(一)
摔碎的液体药瓶激起蓝苏的条件反射, 受惊的小鹿般瑟缩着在霍烟怀里,颤抖着、惊惧着感受着她的体温, 嗅着她的发香,许久许久,才终于慢慢平和下去。
“阿烟,我变成胆小鬼了。”她哑然自嘲。
“没有。”霍烟抱着她,“刚那一下很突然,谁都会害怕。”
“我之前不怕这些。”她糯糯地说。
“那是你之前太勇敢了。”霍烟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脊背。
“现在我不勇敢了。”
“你现在依然很勇敢。”
“骗人。”
蓝苏垂下眼睫,眸底多出几分厌恶——她讨厌现在的自己。
霍烟察觉到微妙的情绪,松开怀抱,捏着抬起她精巧的下巴, 只见她委屈地撇着嘴,往旁侧看的眼角隐隐含泪。
“那我问你。”
霍烟松开下巴,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拇指指腹反复摩擦着柔软的虎口。
“你不勇敢,怎么给我下药, 自己去跟那几个绑匪拼命?”
蓝苏一怔, “我那是, 那是”想了半天, 找不出确切的理由,转而狡辩,“反正我们两个, 怎么也得活一个。总不能要一头没一头。”
霍烟反问:“那为什么不是我去拼命,你逃?”
“你又不会打架。”
“然后呢?”
“然后我比较有经验。以前在蓝家的时候,好多古董都是我去抢回来的。”
“所以, 你就让我坐着船逃走,回来享受最好的医疗服务, 最安全的治疗氛围,你独自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拿刀拿枪的绑匪?”
“我”
“被抓到之后,你听到他们说要用你来要挟我,还从船上跳到海里,想要自.杀,是不是?”
说到这里,霍烟有点生气了,音色凌厉,眼眶猩红。
蓝苏不敢看她,只说:“你别乱猜,我没有。我就乖乖等你来救我的。”
霍烟无情反驳:“这是绑匪的供词。”
这下,蓝苏不说话了。
“苏苏”霍烟喉咙一哽,几近说不出话,“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多恨自己?”
哽咽的声音在耳膜扎了一针,蓝苏吃痛抬眸,轻唤:
“阿烟”
霍烟接着说:“因为我的无能,被霍衷德打入死局。害你跟我一起从悬崖上掉下来九死一生,还要因为我的无知,理直气壮享受你为我铺好的回国之路,让你被绑匪带走差一点就回不来!”
“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的。”
“那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蓝苏被问得说不出话,咬着下唇,良久,糯糯挤出一句:
“那你呢?你为我做那些的时候,你问过我么?”
“什么?”
“上次车祸,本来你可以不跟霍衷德撕破脸的,但是我受伤了,你就公然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冲你去,别冲我。那之后,霍衷德才对你下死手的,你忘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说的是最近。”
“好啊,那就说最近。你说你怪自己失忆之后,都是我照顾你。但你为什么失忆你忘了么?”
“我——”
“那天我们掉到海里,遇到一股汇流,我们被冲到礁石上去。你为了保护我,头撞到了礁石,你忘了么?”
一来一回,霍烟反而落了下风。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明明都各自在一段时间里占据主权,却好像谁都输了。
猩红的眸在四目相对里沁了一圈水汽。霍烟落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为蓝苏做的事情竟然就如此而已。
蓝苏落泪,是因为她不会吵架。
情绪一激动,问出口的话就是掉进海里的石头,淹没不说,还溅起高高的水花,扎得眼睛酸疼。
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
明明初衷是劝蓝苏以后不要把自己一头脑送进危险的境地,却演变成半斤八两的“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最后,以霍烟主动亲吻不了了之。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彼此的爱意早超越生死,这一点她们心知肚明。
“阿烟,我是想着你才回来的。”
双双卧在床上,啜泣着耳鬓厮磨。
“我听到他们说,你赢了霍衷德。我就知道,只要我活着,就能见到你。中间有一阵,我真的好累累到眼睛都睁不开,累到,呼吸都要用很大很大的力气。可是,我想着,你一定在找我我好想你,想见到你,亲你,咬你,看你跳舞,听你弹钢琴,想缩在你怀里,你抱着我,我抱着猫,困了就睡觉,醒了就吃东西,想了就做艾。只要想到,可以跟你一起,呼吸一片天空的空气,我就觉得,一定要活下去”
谁都知道,霍烟和蓝苏互为软肋。
谁也知道,她们会为对方生出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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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这条过了!”
导演的声音从摄影棚另一头传来。
“昭溪,今天辛苦了啊!可以收工了!”
颜昭溪赶紧离开表演区,一面跑一面说:
“好,辛苦啦导演!”
随后闪身去化妆间,把拍广告的礼服脱下,换上便利的牛仔衣裤。
今天是蓝苏出院的日子。
本来说好苏醒之后就去看她,结果这两天的档期满得不行,紧赶慢赶,才终于把今天的拍摄时间挤了一点出来,赶在蓝苏出院之前见到人。
现在大众只知道蓝苏获救回国,还不知道她已经苏醒。网上众说纷纭,有说蓝苏吉人自有天相的,也有说蓝苏大限将至的。甚至涌出不少玄学博主,靠着易经或塔罗牌推测蓝苏醒过来的几率。以及去同人写手雾漫青山微博下命令她不准在同人文里写蓝苏受苦,以防坏了蓝苏的命数。
本着不打扰蓝苏休息的原则,媒体不敢在医院门口聚集,只能转而来找蓝苏的圈内好友们,企图挖到一点消息。
“颜老师出来了!”
颜昭溪发誓,她从没泄露过蓝苏的病情,也极大限度避开媒体可能蹲到的点位。
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摄影棚后门堵了这么多记者?
“颜老师!您今天这么早收工,是要去看蓝苏吗?”
“蓝苏现在怎么样?”
“之前她和霍烟陷入舆论风波,您是唯一一个站出来立挺她们的明星。现在她们拨云见日,您想不想说点什么啊颜老师!”
“那个,麻烦大家让让,让一下。”
颜昭溪突然被话筒围攻,两个助理在旁边拼命开路,也仅前进了3米。
叭叭!
忽然,后门栏杆之外的私家车响了两声,循声望去,是曲棠!
于是后退几步,一手抱着捧花,一手握起栏杆,轻脚一跃翻过横栏,迅速朝私家车跑去。
唔嗡——
汽车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路口,留一堆记者在原地急得跺脚。
“什么嘛!居然还有后手!”
“那一看就是曲棠了,曲老师来接的话,确实没办法。”
“阴谋!都是有阴谋的!”
“这么看蓝苏应该是醒了吧?颜昭溪拿着捧花呢。”
“说不准,也可能是小两口约会。这俩刚结婚十周年,腻歪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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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板,合作愉快。”
年过半百的银行行长主动伸手,与杜阿笙交握。
“我的安全,就麻烦你们多费心了。”
杜阿笙伸手交握,颔首谦卑道:“徐先生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次给您配置的安保队长是我们公司最有经历的,您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好,我等下还有个会,我让秘书送你们出去。”
“好,那就不打扰您了。”
跟着秘书一路坐着电梯下楼,刚出电梯门,电话就打来了。
“杜阿笙,你在哪!”长公主殿下有点生气。
杜阿笙飞快看了眼腕表,知道自己迟到:“刚签完合同下来,马上。”
“嫂子今天出院,说好去接她的。”
“我知道,刚合同有点问题,耽误了一下。你到了吗?我马上打个车过去。”杜阿笙的车送去保养,得明天才能开。
“我到哪?一个人去啊?等下看到我一个人,姐又要东问西问,以为跟你分手了。”
“那你在哪?”
这下,对面不说话了,反而传来一段得意洋洋的哼声:
“哼,在你马路对面,那个蜜桃壳子。”
刚拿到驾照的霍眉欢女士,花一个小时的时间从家里开到这里,在楼下苦苦等了杜阿笙两个多小时。
杜阿笙欣喜若狂,试探着朝小车跑去,弯腰透过车窗一看,果然是霍眉欢,笑了:
“你怎么来了?”
霍眉欢瞪她一眼,将头顶的墨镜拨下来:“这里打车又不好打,我再不来接你,等过去嫂子她们早就走了。”
“那我岂不是很荣幸,第一个坐你的副驾?”
“那当然。把安全带扣好,本公主要带你飙车了。”
启动,踩油门。七月的烈日将大地照出明媚的颜色,一辆老头乐沿着柏油马路前行,缓缓超过艰难行驶的蜜桃壳子。
30迈的飙车,法外狂徒。
杜阿笙握着安全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
“要不,我来开?”
霍眉欢摸了下鼻子,傲娇着妥协:“行吧,着急去接嫂子回家,改天再带你飙车。”
杜阿笙配合她:“好。”
金辉绚烂,阳光从繁茂的树叶之间穿梭,渗漏下一束一束的光线,星星点点的光斑记录太阳神的鼓点,河水窸窣在山谷里流淌,泥土的清新气味在飞溅的水滴之间萦绕。
花瓣纷飞,随着清风飞向她们的蝴蝶。
第164章 出院(二)
身体状态稳定之后, 蓝苏决定出院。
彼时肩上的枪伤已经开始愈合,从最开始的蜈蚣变成细窄的棉线。体温趋于稳定, 肺脏功能也恢复正常。用她的话来说,现在可以下去跑十圈操场。
当然,霍烟是不答应的。
“来,穿鞋。”
霍烟蹲在蓝苏床边,托着刚从鞋盒里取出来的新鞋,等着蓝苏伸脚。
“哎呀你。”
蓝苏盘坐在病床上,把脚藏在被子里,不肯配合她。
“我都好了,鞋什么的, 可以自己穿。”
霍烟理直气壮:“昨晚不是还说右脚疼么?”
“那是因为空调开太低了,有点凉。”
“疼说明没好。”霍烟扯松鞋带,把鞋口扯大了些,“这双鞋很软,穿上很舒服。”
“说得好像你穿过一样。”
“买的时候我试了。”这是她今天下午去医院附近的商场买的。
蓝苏说不过她, 只得乖乖配合着把脚伸出来。袜子是昨晚脚疼的时候霍烟给她穿的, 大夏天的, 穿这么厚的棉袜还是头一次见。
明明自己也是伤号, 脑袋上的伤口还盖着纱布,却好像已经成了国家运动员似的,不觉疼也不觉累, 成天围着蓝苏转。巴掌大的病房,硬生生给她跑成了操场。
“你也休息会儿,今天都没休息过。”蓝苏乖乖地让她穿鞋, 瞧着低下去的发顶,轻轻摸了两下。
“我不累。”霍烟将她的脚放在自己半蹲的膝上, 慢条斯理地将鞋带一个孔一个孔地收紧。
“不累也要休息,庄医生说了,你也需要静养。”
“我一不去唱K,二不去蹦迪,怎么不算静养?”
“哎呀你!”
“好了。”霍烟帮她穿好鞋,起身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我答应你,晚上回家,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嗯,这还差不多。”蓝苏姑且放过她。
两只鞋都穿好,霍烟伸手穿过蓝苏的腋下将她抱下床。
“试试,合适么?”
蓝苏提膝踩了好几下,“嗯,大小刚好,挺舒服的。”
“那你坐会儿,我去收拾一下洗漱的东西。”
“我来帮你。”
“不用,很快。”
“那我也要一起。”
两人一起去卫生间,霍烟拉开收纳包,蓝苏把电动牙刷装进盒子里,插到收纳包的侧袋。霍烟则收起牙膏和没用完的半包一次性洗脸巾。
其实这些事情该由艾厘或者小兰来做的。只是今天蓝苏出院,否极泰来,霍烟便让她们和照顾苏沁的那对聋哑母女一起,在家里做点菜羹,稍微庆祝一下。
“看你,都瘦了。”蓝苏瞧着镜子里的霍烟,目光落上深陷的黑眼圈,难免心疼。
“马上就能胖回来。”霍烟跟着她看镜子,发现蓝苏发顶有一缕左边的头发跑到右边,便给她拨了过去。
趁着拨头发,蓝苏顺势靠在她怀里,在香软的脖颈蹭了一下,糯糯说:
“等下她们来,你别忙活了。”
“你说眉欢她们?”霍烟问。
“还有昭溪姐和曲老师。”
“她们也要来?”
“当然了。之前出事的时候,整个娱乐圈,就只有昭溪姐站出来帮我们说话。那天看手机,才发现失踪的那些天,她一直在给我发消息,挺担心我们的。”
“她们确实挺好。之前扳倒霍衷德的公司,曲棠也是很爽快就答应帮忙。”
“对啊,所以昨天我跟她说,今天要出院,她就说今天要来接我。”
“那挺好的。”
“但是她们来了之后,你就好好坐着行么?别老是忙前忙后的了。”
“怎么了?”
“就,”蓝苏欲言又止,“大小也是个老板,说好听点还是企业家呢。又是给我穿鞋,又是端茶倒水的,多不好?”
虽说都是熟人,但霍烟好歹是举足轻重的商圈玉阎罗。从前一个眼神,一个抬手,就能让一家百人企业倒闭,那样孤高骄傲的一个人,却在她名不见经传的蓝苏面前端茶倒水,怎么都觉得憋屈。
霍烟知道她心疼自己。
知道,却不改。
“我心疼自己老婆,有什么不好的?”
“哎呀你!”蓝苏耳根烧了起来,离开倚靠的肩膀,凶巴巴瞪她,“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那叫你什么?亲爱的?”
“你,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嘛?毕竟曲老师她们都是业内前辈,在前辈面前,能不能克制点?”
“不能。”
“烦人精。”蓝苏小声骂她。
“哎。”霍烟欠兮兮地应了一声。
“你你你——”
“——好了。”
霍烟温和地将她抱进怀里,脸颊摩擦着她的耳垂,妥协说:
“那我答应你,她们来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蓝苏这才扬起唇角,“嗯。”
不多时,颜昭溪跟曲棠敲开病房的门。门扉一开,明媚的光线扑面而来。
“嗨——”
颜昭溪走在前面,大波浪卷发自然披垂,牛仔吊带外搭一件白衬衫,下面一条深蓝牛仔长裤,手捧粉色针织收工花束,眉眼一弯,尽是风情。
曲棠紧随其后,柔软的发梢垂在肩颈,藏青色连身裤搭配薄款风衣,一手拎着两个包,一个颜昭溪的,一个自己的。
“昭溪姐,曲老师。”
彼时霍烟刚好去楼下办理出院手续,病房只有蓝苏一人,她连忙从床边站起,身子站得直直的,两手垂着交握在身前。
见到真人,颜昭溪的笑容越发绚烂,忙挥手:“坐,你坐下,这大病初愈的,多休息。”
说着,把捧花递上前去:“喏,这是送你的,庆祝你浴火重生。”
蓝苏受宠若惊接过:“谢谢昭溪姐。”
那捧花并非鲜花,而是用收工针织编出来的,共99朵,每一朵由花蕊到花瓣粉色渐浅,棉线纤细,交错细密,几乎看不到针脚穿插的空隙,想必颜昭溪倾注了无数精力与心血。
“这个花,是你亲手做的吗?”谨小慎微地问,又怕自己问得唐突。
“对,曲老师跟我一起做的。”颜昭溪拨了拨最中间那一朵的饱满花瓣,“这种好看的是曲老师做的,边边那些不怎么规则的是我做的。”
礼物可以有很多。金银首饰,成衣鞋包。然则,那些可以用钱买来的所谓礼物,送给并不缺钱的蓝苏,总归敷衍。
人最贵重的,尤其像颜昭溪曲棠这一类财富自由的人而言,最珍贵的,是时间。
愿意用那么多时间编织一捧花,其价值不再浮流表面。
“都很好看。这个礼物太贵重了,谢谢昭溪姐。”说着看向曲棠,“谢谢曲老师!”
曲棠音色温和,莞尔笑道:“不用客气。昭溪很喜欢你,知道你得救之后,她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颜昭溪笑容明媚:“当然了。以前跟你一起拍戏,你那么拼,那么努力,我就知道你跟那些浮躁的流量明星不一样。这次这么危险,你跟霍烟都吃了很多苦,还好现在雨过天晴,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蓝苏重重点头:“嗯,会好的!”
正当这时,办完出院手续的霍烟回来,见到颜昭溪二人,礼貌点头打了招呼。蓝苏坐在床边,颜昭溪跟曲棠坐在靠墙的双人沙发上,霍烟将证件放回蓝苏包里,坐在蓝苏身旁。
这还是曲棠和颜昭溪第一次见霍烟摆脱轮椅直立行走,颜昭溪看得眼睛都直了,虽说之前在网上得知霍烟康复的消息,但亲眼见到,难免还是诧异。
好在曲棠情绪稳定,浅笑着问:
“霍总的腿现在是完全康复了么?”
霍烟诚然:“走路没问题,但剧烈运动还是有点吃力。”
蓝苏握着她的手,宽慰道:“能重新站起来,已经很好了。以后我俩老了,可以去公园散步。跳广场舞的话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霍烟失笑,回握她的手:“嗯。”
看两人的眼神里都是爱意,颜昭溪心里也高兴,只是,在跟霍蓝二人为数不多的交集里,有一件事,却跟霍烟站起来相关。
“霍烟,之前拍综艺的时候,有件事情,你要在站起来的时候做。你还记得么?”
有件事情?
蓝苏心里坠入一颗水滴,叮的一声。掌心里的手抽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霍烟。却只见霍烟垂下眼帘,慌忙掩去眸底的局促,像做错事却猛然被老师发现的学生。
什么事情?会让霍烟这样拘谨,慌不择路地避开眼神想要逃避?
“可能太久了。”蓝苏帮忙解围,因为她对这件事也一点印象都没有,“想不起来很正常,毕竟都两年了。说起来,当时跟你们一起拍综艺的时候,还真是挺开心的。”
颜昭溪看她护妻心切,便也不追问,顺着蓝苏的话头往下说:“嗯。我就记得,曲老师负责做菜,我负责点单,你和霍总两个人负责打下手。忙是忙了点,但每天都很开心。”
蓝苏点头:“嗯。可惜后来拍戏忙起来了,就没再跟你们一起拍综艺了。”
颜昭溪宽慰:“没关系。你现在重心在电影上面,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一部电影啊。”说着压低声音,“到时候,还可以偷师曲老师的表演课哦。”
蓝苏笑了:“嗯,好。”
正当话题在蓝苏跟颜昭溪二人的交谈中相去甚远,沉默的霍烟却蓦然抬眸,径直望向颜昭溪,目光笃定:
“我记得当时的话。并且,一定会去做。”
两年前的夏天,借着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的头衔,颜昭溪和曲棠替她们在餐厅置办了一次小庆典。
当时,颜昭溪把顾客写的祝福卡给霍烟时,问:“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呢?”
那时,一整晚都表情淡淡的霍烟倏地严肃,眼睛似乎透过迷蒙的凡尘看到大海深处的蓬莱岛屿,拨开云雾,无比清晰。
“站起来的那天。”
第165章 聚餐(一)
“我记得当时的话。并且, 一定会去做。”
说这话时,霍烟的眼神如薄雾中屹立不倒的大理石雕像, 没有锋芒,却具有一种得天独厚的坚毅。
蓝苏却一头雾水——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值得霍烟在两年就开始规划,且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依旧念念不忘?
并且,还瞒着她。
并非说两个人之间不能有秘密,但,显然颜昭溪是知道这件事的。
不仅知道,还一同帮霍烟记着。
心尖冒了一颗水珠,像清晨在叶尖凝聚的露水, 澄澈之余,难免酸涩。
偷偷瞄一眼霍烟,从眸底抓到一丝尚未收敛的赤诚。那是鲜少在一个饱经风雨的成年人身上出现的,堪比热血少年的赤诚。
酸涩似乎退减了几分。想着,既然霍烟有那么想做的事, 就算瞒着她, 那她也一样会支持她。
总归, 阿烟想要做的一切事, 她都支持。
得到霍烟的承诺,颜昭溪欣慰点头。没有说破那件事究竟是什么——霍烟想为蓝苏保留这一份惊喜,那她也愿成人之美。
曲棠并不知道两年前的谈话, 但她太懂颜昭溪了,在这张漂亮脸蛋上出现甜蜜表情的上一次,是昨晚在#火速妻妻#的超话看同人视频。
眼皮一耷, 将事情背后的原委猜出八成。随后,心有灵犀地帮着颜昭溪, 一同为霍烟守护这一份在心里酝酿出美酒的惊喜。
于是转移话题:
“现在出院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剧组呢?”
蓝苏坦然:“下周日。昨天跟导演通了电话,之前出事,刚好把动作戏拍完了,剩几场文戏。等下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去把剩下的拍完。”
颜昭溪担心:“这么着急?要不要再休息一段时间?”
蓝苏摇头:“不了。最近出事,本来就耽误了很多进度。全组都在等我,也不能耽误太久。”
颜昭溪认同:“好吧,你跟曲老师一样,都这么敬业。那你这几天一定要好好休息,最近降温,要注意不能感冒了。”
“嗯,好。昭溪姐,我听你声音有点不大对,是感冒了么?”
“没有吧?咳咳?好像嗓子是有点疼。”
“那我给你倒杯水。”
霍烟立即起身:“我去吧。”
被蓝苏一把摁回去:“我去。”
说着凶她一眼——之前说好的,在客人面前,霍烟什么都不许做。
颜昭溪笑着起身:“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蓝苏朝饮水机走去:“没事的,我现在行动自如的,想多动一动。正好给你试试小兰给我配的养生茶,很香的。”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喽。”
正好到了每天喝养生茶的时候,蓝苏便一次性泡了四杯,一人一杯。
还好提前打了招呼,否则,霍烟此刻便跟百米运动员一样冲去泡茶,还会洁癖发作把地上溅的水擦干净。
显然,坐在病床边的霍烟真的有擦地的想法,被蓝苏瞪一眼,老实巴交又坐了回去,甚至把手放到膝盖上,就差一句“小嘴巴不讲话”就能去幼儿园大班当班长了。
颜昭溪捧着冒热气的玻璃杯,赞叹道:“嗯——真的还挺香的。”
曲棠起身去看装茶的罐子:“我看下配料,回家给你配。”
蓝苏力荐:“昭溪姐喜欢的话,我让小兰重新配一罐,下次见面给你带去。”
颜昭溪喜欢:“那好呀,我看看都有些什么?不然经纪人不让我喝。”
蓝苏打开盖子:“有枸杞、玫瑰、百合,这个黑色的是什么?桑葚吗”
三人把配料大概数了数,没有茶叶,全是一些养生的食材。于是颜昭溪放心,说好让小兰再帮她配一罐。
盖子重新扣上,三人也朝原先的位置回去。谁知一转身,就看到霍烟捧着蓝苏那杯养生茶,专心致志地吹气。
脚步顿住:“阿烟,你干嘛?”
霍烟抬眼看她,混血的眼睛从下往上的角度显得格外深邃明亮,停止吹气的动作,然后浅抿了一口茶液,说:
“不烫,可以喝了。”
被老婆大人命令“什么都不许做”的霍烟,不能帮老婆泡茶,不能帮老婆拖地,不能帮老婆去数养生茶里有几种素材,只能乖乖坐在原地,帮老婆吹凉滚烫的茶水,再献宝一样递上去,还要保持一副“我照你说的什么都没做”的听话表情。
完美。
蓝苏轰然闹哄了脸,耳根到双颊朱砂似的一片绯红,忙不迭过去,接过杯子的时候糯糯说了一句:
“我自己会吹。”
这一切落在颜昭溪曲棠二人眼里,心照不宣。
颜昭溪打趣说:“网上好多分析,都说‘霍总对蓝苏体贴入微’,看来他们猜得没错。”
蓝苏赧然,不知道接什么话,只能笑笑。
霍烟的表情理所当然:“太烫了,帮她吹一下。”
哼,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可是手把手地给我家苏苏穿鞋呢。
蓝苏戳她一下,让她别说了。
颜昭溪会心一笑,对蓝苏说:“这没什么,不用害羞了。之前我生病,曲老师也是这么照顾我的。两个人感情好,自然而然就想对对方好。”
蓝苏把脸埋进杯子里,软乎乎地发出一声:“嗯。”
正说着,霍眉欢跟杜阿笙也到了。
“嫂子,姐,你们收拾好了吗?”
眼睛一转,瞄到一旁风情万种的颜昭溪,以及高岭之花德艺双馨的曲棠,眼珠震动:
“你,你们”
颜昭溪看着眼前生疏的面孔,眯眼一笑,像跟影迷打招呼那样微微偏头:
“你好。”
颜昭溪的长相属于浓颜霸屏系,隔着屏幕就已经迷倒万千少男少女,更何况亲眼见到真人。霍眉欢被剧烈的美貌冲击得瞠目结舌,“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蓝苏起身介绍:
“昭溪姐,这是霍烟的妹妹,霍眉欢,还有她的女朋友,杜阿笙。”
然后看向霍眉欢:
“眉欢,这两位你应该认识,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了。这位是颜昭溪老师,你可以叫她昭溪姐。这位是她太太,曲棠,你跟我一样叫曲老师就好了。”
缓冲了半分钟,霍眉欢终于重启大脑,跟颜昭溪二人互相礼貌地打招呼。问过好之后,才谨小慎微地说:
“我,我以前是你俩CP粉来着。”
颜昭溪望着那双滴溜溜的葡萄般的眸子,心里觉着可爱:“哦?是吗?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们的?”
霍眉欢小声却诚恳地说:“就,你俩第一次参加合体综艺。有一天,你们在夕阳里接吻,那一幕还挺出圈的。”
“噢那是很早之前了。”
“对,那时候我还在上中学。”
“那现在呢?总不能这么多年,只喜欢过我和曲老师吧?”
“现在我嗑我姐和嫂子。”
“哈哈!”颜昭溪朗声大笑,“那你岂不是近水楼台,知道好多CP粉都不知道的内幕。”
“对啊,所以我已经是大粉了,第一手爆料都在我手里。”
“等等。”颜昭溪眼睛一眯,“你该不会是那个@小眉还在努力吧?”
“对对,就是我!”
得益于火速妻妻这个CP,颜昭溪跟霍眉欢的关系骤然拉近,全然没了方才的拘谨。
时间一点点过去,艾厘也到了医院,上来搬住院的行李。霍烟看向曲棠,邀请道:
“曲老师,今天我们在家做了点菜,庆祝苏苏出院,你们也一起来吧?”
蓝苏赶紧说:“对啊,人多热闹一点嘛。”
颜昭溪正跟霍眉欢讨论到兴起的地方,当然一口答应:“好啊,反正我们也开了车。”
曲棠自然顺着她:“好,那就打扰你们了。”
于是,三对有情人说笑着离去,病房的门大敞着,尚有余温的空气似乎还在流转方才的欢声笑语。
未来的路很长,要做的事很多。可蓝苏拉着霍烟的手,便觉着,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再怕了。
第166章 聚餐(二)
蓝苏出院的当晚, 空旷的别墅才迎来久违的烟火气。
除了颜昭溪和曲棠两位客人,霍眉欢、杜阿笙、艾厘、小兰, 以及照顾苏沁的那对母女,都一并上了餐桌。
那对母女里,女孩是聋哑人士,母亲的听说能力正常。为了照顾她,蓝苏会在交谈间,时常用学到的手语询问女孩菜合不合胃口。女孩便会腼腆笑笑,用手语回复肯定的回答。
随后蓝苏会专程举杯起身,用手语比划:
“谢谢你照顾我姐姐。”
女孩连忙起身,受宠若惊地比划手语:
“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谢谢你相信我和妈妈。从来没有人对我们这么好过。”
霍烟跟着起身,向女孩和母亲一起致意。毕竟,无论是当初深陷舆论风波,还是骤然在国外失踪,以及期间霍衷德叫人来对苏沁下手, 母女二人皆全力照顾着苏沁, 从未有过二心。四只玻璃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各自饮下一口。等女孩和母亲坐下, 蓝苏又转向颜昭溪和曲棠,诚然道:
“昭溪姐,曲老师。”
深呼吸一口, 接着说:
“你们二位是带我入行的前辈,我能在影坛有点水花,多亏你们的引导。这段时间, 发生了好多事情。很多人见风使舵,急着跟我们撇清关系。谢谢你们两位, 一直相信我和阿烟。还花那么多时间,编那么漂亮一束花。谢谢你们。”
一番话无比诚恳,颜昭溪心里软成一滩水:“别这么客气,我们对你好,是因为你自己很努力啊。”
曲棠也说:“对,因为你值得。”
酒杯再次碰撞。顾念蓝苏和霍烟的身体,酒杯里装的不是酒,而是补充维生素的混合果汁。彼此之间的感情是真的,胜过一切名酒。
接着到了霍眉欢和杜阿笙。
“眉欢,阿笙。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们了。听说我们失踪的时候,霍衷德要抢公司,还是眉欢站出来,开了一个董事会,才没让他得逞。还有阿笙,如果不是你带着人一直保护我们,可能我们早就不在了。谢谢你们。”
霍眉欢容易动情,这么会儿的工夫,眼眶俨然彤红。
“哎呀,嫂子,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啊。都是一家人,你干嘛这么客气嘛?你说对不对,阿笙?”
杜阿笙点头:“是,保护你和霍总,是我的工作。”
霍烟生性清冷,不大会表达感激。但诚如蓝苏所言,她们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多亏霍眉欢和杜阿笙。于是颔首,肯定道:
“工作做得好,也是一种能力。”
杜阿笙突获动力,仰头就把自己的一整杯干了。被霍眉欢用手肘偷偷怼了一下:
“咱们喝的是果汁,又不是酒。”
杜阿笙后知后觉,硬着头皮说:“一样的。”
众人哈哈大笑,一笑杜阿笙单纯耿直,二笑否极泰来,终于能坐在一起聊家常。一来二往,平静的餐桌热闹起来。
最后,蓝苏转向了艾厘和小兰。
“艾厘,小兰,这段时间也谢谢你们。我住院期间,小兰做的那些食谱,庄医生看了都说很专业。多亏你,我才恢复得这么快。艾厘也一直在张罗内外,之前出事,还好有你撑着,家里才没出事,谢谢。”
艾厘是一早就跟着霍烟的,见证从前的世态炎凉,也经历过生死无常,看到霍烟在遇到蓝苏之后从封闭逼仄的世界里逐渐敞开心扉,也打心眼里替她们高兴。小兰更别说了,心地纯良,没有城府,蓝苏和霍烟真心待她,她也会回应等价的真心。
“蓝小姐,别这么说。你跟霍总好好的,我跟艾姐就最高兴了。”
艾厘也说:“对,现在霍衷德落网,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敞开心扉之后的晚餐吃得格外顺心。考虑到蓝苏二人的身体还没恢复,菜羹都是清淡的口味。鲈鱼奶汤、黄芪鱼片粥、香菇蒸肉、番茄煮豆腐、土豆炖鸡胸,胜在小兰厨艺尚佳,素淡的食材做得色香味俱全,要不是庄锦文叮嘱不能过度饮食,蓝苏还会再来一碗南瓜粥。
晚上十点,曲棠颜昭溪驾车离去,霍眉欢也跟杜阿笙一并回了杜阿笙新买的小家,艾厘小兰收拾完餐桌厨房,聋哑母女帮苏沁擦完身子也回房间休息。
一切回归往昔固有的安宁,好似大风过处的山林古寺,悄然无声,却讲述着安宁平和的传说。
主卧,蓝苏坐在床头,身上穿一件开襟睡袍,刚吹干的头发松软地披垂着,拢到右侧胸前,宛如西域神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头巾。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微博热搜里还躺着下午颜昭溪从记者堆里逃跑的报道,评论区来来回回,都在讨论她获救回国后,到底有没有脱离危险期。
“我想开个直播。”
待霍烟收拾完浴室出来,蓝苏同她商量。
“好啊。”霍烟一向尊重她的决定,“或者你想开记者发布会也可以,我帮你联系董曼。”
“我想现在就直播。”
“现在?”
“嗯。我现在脱离了危险期,也出院了。刚刚我看网上,大家还挺关心我的。”
“那要不要稍微化个妆?”毕竟是演员,素颜出镜还是要斟酌一下。
“我觉得不用,就展示最真实的状态就好了。我想让他们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没有那么光鲜亮丽,但是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有努力在生活。”
永远选择展露真实的一面,这是霍烟最喜欢她的地方,揉揉她的头发,将松开的睡袍的衣襟拉正,道:
“好,那就开吧。”
一分钟后,数十天没有动静的@蓝苏是个小演员微博号突然上线,打开了实时直播。
画面里,她未施粉黛,乌发披垂,拢在双耳后侧,好看的眼眸宛如春日温水,眉骨斜两道长短不一的褐色疤痕。脸上白兮兮的,没什么气色,却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豁然。
“大家好,我是蓝苏。”
没有预告,没有通知,骤然打开的直播间里,观看人数很快从0飞涨到50万。
【啊啊啊啊不得了!宝宝开直播了啊————】
【活的蓝苏!我不是在做梦吧】
【天呐我的天呐,我已经语无伦次了!所以我们苏苏是真的醒过来了是吗】
【呜呜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宝贝】
看着一秒一个数量级的数字和翻滚出重影的评论区,过去的蓝苏可能会紧张,可如今看在眼里似乎只是一个数字。本身开这场直播,也并非为了营销人气或固粉,只是给那些关心她的网友一个交代。
“这段时间,因为我的事情,让大家费心了。现在我已经度过危险期了,身体在一天一天恢复。等下周,我就可以回剧组拍戏了,请大家不用担心。今天上线,主要就是跟大家打个招呼,报个平安。”
评论区滚动的速度实在太快,蓝苏只能手动暂停,挑取一两个问题来回答。
【苏苏不要那么快回去拍戏嘛,多休息几天】
“剧组一直在等我,实在不能耽误了。其实还好,回去拍的都是文戏,打戏已经拍完了。”
【霍衷德死刑霍衷德死刑霍衷德死刑】
“这个案子牵扯挺大的,后天会一审,到时候我也会作为证人出庭。具体怎么判,还是交给法官来决定吧。”
【霍烟在哪呀?她的伤势怎么样】
看到霍烟的名字,蓝苏总是免不了心跳加速,下意识瞄了旁边的人一眼。
余光察觉到视线,霍烟放下手机:“怎么了?”
蓝苏火速收回眼神:“没有。”
然后看向手机屏幕:“阿烟她,伤势也在好转。之前最严重的是后脑勺那个伤口,今天刚拆纱布。”
听到蓝苏在报备自己的伤势,霍烟便朝她的方向挪了挪,出现在镜头的右侧:
“多谢大家关心,我基本痊愈了。”
【啊啊啊啊这突如其来的美貌暴击】
【不戴眼镜的霍烟也好蛊啊谁懂?这俩坐一起对我的眼睛很好】
【姐妹们!谁注意到霍烟的睡衣扣子!扣错了啊啊啊!直播之前你俩背着我们偷偷干了啥】
【咱苏苏身体还没恢复,可不许纵欲过度啊】
【我堵一块钱,是苏苏亲手给霍烟穿的睡衣】
【说不定两个人还是一起洗的澡呢,泡个鸳鸯浴】
【很有可能,蓝苏现在的身体状况,霍烟肯定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浴室】
事实上,两人真是一起泡的澡。不过不是为了洗鸳鸯浴,是霍烟担心蓝苏刚开始结痂的伤口碰水。
蓝苏眼睛快,注意到网友的注意力从一开始的伤情逐渐走向某个颜色领域。朝霍烟的领口一看,果然,最上面那颗扣子扣错了位置,整个前襟都拉扯出一种不对称的凌乱。
“哎呀。”
赶紧放下手机,不由分说帮霍烟解扣子。
镜头画面从赏心悦目的神颜二人赫然转向天花板,评论区滚动的速度又提了一个量级。
【我不管我要看,为什么不给我看美女】
【苏苏真小气,扣子扣错了而已,又没有露什么,凭什么不让我们看】
【建议大家把声音调大,我好像听到了羞羞的声音】
【真的真的,我好像也听到了】
事实证明,群众不光眼睛雪亮,耳朵也灵敏。
镜头外的二人,霍烟是没注意评论区内容的,并不知道自己的扣子扣错。只知道蓝苏赫然之间放下手机,转头就来解她的扣子。
同时,耳垂粉红。
“怎么了?”她小声问,自以为没有传进直播收声筒。
“你的衣服!”蓝苏嗔怪地看她一眼,偏偏紧张过了头,解开的扣子始终扣不到正确的位置,纤细的手指在胸口的位置扭动,在霍烟心里杀人放火。
嗒嗒
霍烟以为她想做,嫌衣服碍事,自告奋勇把剩下的扣子全解了,两襟一扯,彻底敞开。随后单手捧着蓝苏的脸颊,脖颈一倾,吻上那两片嘴唇。
“喂!”
蓝苏不知这人发什么疯,下意识拍了两下肩膀,却无法从温柔的亲吻中脱身而出,反而越陷越深。
“唔”
可直播还在继续,仓促着去摸手机,有先见之明的霍烟已然先一步伸了过去,修长的手指稍稍摸索,找到右上角的关闭键,退出直播间。
画面最后一帧定格在天花板镜头里突然出现的手指,须臾间,什么都明白了。
广大网友:什么都没看到,但好像什么都看到了。
第167章 甜蜜
#蓝苏直播[爆]#
#蓝苏霍烟合体直播#
#蓝苏出院#
#蓝苏回应伤情#
#蓝苏复出#
暑假的深夜时分承载着大量网友的吃瓜热情, 尤其蓝苏获救这一话题本身具有超高热度,在短短不到10分钟的直播里, 词条已经霸占了热搜榜前5。除了蓝苏和霍烟个人的账号评论区,词条广场、超话也都飞速滚动着新帖。热议的无非三种。
第一类:爹妈操心型。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蓝苏好端端地出现在镜头前,我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也是,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最普通地打招呼,聊聊天,说点家常,我就满足了】
【家人们, 谁懂啊?这个月心情跟过山车一样。先是说霍烟涉嫌谋杀,蓝苏是个恋爱脑,网上一边倒骂她们。然后两个人突然坠崖失踪了,死了。霍家把后事都办完了,霍烟又突然出现。我以为蓝苏也一起得救了吧, 谁知道蓝苏又被绑架了。这一番波折下来, 心脏没问题的都弄出问题来了】
【好的, 我又开始相信雾漫青山了。火速妻妻到最后确实能逢凶化吉。现在我也不要求她们的事业了, 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
第二类:刑侦分析型。
【后天是霍衷德一审,全网直播。上次碰到这种全国关注的案子还是上次,我要亲眼看这个人渣被判死刑】
【连环杀人、袭警、谋杀警察、绑架、故意伤人、妨碍司法公正、诽谤我只能说, 罄竹难书】
【楼上,补充一点:还有当年蓝苏家里那场大火。另外要加一条纵火罪】
【今天早上董曼采访霍家老爷子那个视频你们看了吗?还挺唏嘘的,以前多风光啊, 一呼百应的。现在中风了,说话也磕磕巴巴的, 一提霍衷德就掉眼泪,难受死了】
【教育出霍衷德这种败类,老爷子也不能完全撇清吧。要是他一早察觉,老大老二都不用死,霍烟也不会被打成残疾,有个毁灭性的童年】
【据说霍衷德当时杀霍恺生,就是为了抢一幅画。现在还不知道画在哪呢,简直十大未解之谜】
【我觉得楼上分析得不对。画只是欲.望的象征,说到底霍衷德就是贪权贪名利,心术不正,画什么的都是借口。要是没有画,他也会因为其他东西杀人的】
第三类:CP粉狂欢型。
【啊啊啊出事之后第一次亮相就跟跟霍烟一起,蓝苏你别太爱了就是说】
【妈咪呀~她可不是什么穷丫头,她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
【姐妹们,放大直播最后那十几秒,我打包票她俩kiss了】
【楼上还是保守了,依我看,可不止kiss哦】
【别无所求,就想霍烟稍微温柔点,wuli苏苏才出院呢】
【DO!给我大DO特DO!】
【哈哈哈没人知道我现在是多开朗的小女孩】
网上的讨论天翻地覆,眼睛恨不得穿过网线飞到霍烟蓝苏卧室看一场酣畅淋漓的活春宫。
绵软的床上,一双气场的倩影交叠在一起,长发纠缠,睡衣凌乱,原本浅尝辄止的亲吻的确在天雷勾地火之间擦出了火花。
蓝苏被压在床垫与娇软的身体之间,只觉着坠入柔软温热的泉水里,周身弥漫着腾腾热气,每一个毛孔舒展着,头皮酥麻,脖颈粉赤。等一吻结束之后,回神时,才发觉刚刚坐在床头的她们,已经倒在了被褥上。
而一向冷静漠然的霍烟,整个人匍匐在她身上,手肘撑着身体的重量,蝴蝶骨高高隆起,脑袋脱力地伏在她颈间,难受得喘着粗气。
“呼呼”
灼热的气息在敏感的耳垂点燃一片烈火,烧得蓝苏瑟缩。
“阿,阿烟。”
她尝试着唤了一声。
“嗯。”霍烟伏在她耳旁,声带颤得不像话,几乎只有气音。
“你在发抖。”蓝苏喃喃。
霍烟伏着没动,情到深处的接吻让她短暂忘记了蓝苏今天才刚出院,如今反应过来,便咬着牙忍耐,等心里的潮水不再那么猛烈,上半身才缓缓起来了一些。
却,不那么顺利。
细长的手指顺着腰际的丝滑睡衣攀上后背,停留在蝴蝶骨凹陷的位置,指尖稍稍用力,将娇软的身体按了下去,随后,双臂交叉,加深拥抱。
霍烟担心自己的重量压到蓝苏,苦苦做着平板支撑,然则她也是大病初愈,可以敌过地吸引力,却敌不过蓝苏的主动。
娇体溃败坠下,最后的一丝理智让她坚持着往旁侧翻转,眼前天旋地转,变成蓝苏在上,霍烟在下。
丝绸般的瀑发顺着肩背滑落,光线破碎,眸光旖旎,簌簌的发丝宛如风神替情人交合时拉上的珠帘,将流转灯光切碎成星星的光线,落入霍烟眸中。
“阿烟,你好美。”
蓝苏痴痴地说。
上次说这话,是她们出车祸。她右脚的脚掌卡在油门踏板下方,踝骨骨折,鲜血淋漓。疼得呼吸困难的蓝苏,凝望霍烟那张沉浸在浓郁夕阳里的绝色面庞,灵魂震动。
霍烟面朝上躺着,让蓝苏完全卧在她身上,一手搭在蓝苏凹陷的腰,一手抬起,温柔地抚上粉赤的脸颊,拇指在脸颊蹭了一蹭。
“你今天才出院。”她担心道。
蓝苏的双颊染上红霞,眼帘一垂,糯糯说:
“可是也痊愈好几天了啊,是庄医生让我多观察几天,其实早就好了。”
“那也不行。”
“谁说的?庄医生吗?”蓝苏问得颇有底气,因为她知道,庄锦文不会专门叮嘱这方面的注意事项,一定是霍烟自己担心她的身体,才迟迟不肯往下一步走。
霍烟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只能揉揉她的后脑勺,商量说:
“要不先存档,等下周?”
天知道,最爱的人就趴在她身上,身体如蛇一般柔软,说话的距离不超过十公分,说实话,霍烟能够理智地维持到现在已能媲美柳下惠。
蓝苏见她不为所动,眼睫之下的眸子转了一转,故意说:
“好啊。”
放纵自己彻底躺在霍烟身上,攀着肩膀往上一挪,绵软的雪肌摩擦出星星之火,指尖搭上香肩,将原本松开的衣襟拉拢,扣上第一颗扣子,再顺着身体的轮廓摸到第二颗扣子,慢条斯理地钻过孔眼,完完整整扣好。
四处点火的手指撑着霍烟的双肩坐起,这一起身,原本松垮挂在肩头的睡袍倏地滑落,挂在臂弯。
夜风拂帘撩玉体,犹抱琵琶半遮面。
眸光流转,瞥见某人停滞的眼神,唇角扬起得逞的笑,问:
“还存么?”
霍烟周身着了火,嘴唇灼烧出火山喷发前的燥热,坐起身,声色低哑:
“我轻点。”
于是,小船摇摇入夜去,徒留满江摇曳星。
第168章 审判
9月30日, 下午13点整。
备受关注的“霍衷德案”正式开庭。
此系列案件包含十数年前的“霍家长子车祸身亡案”、“霍恺生分尸案”、“霍烟绑架案”,以及近日发生的“陈峰车祸爆炸案”、“731惨案”、“蓝苏绑架案”等一切指向霍衷德的案件。由于作案手法惨烈, 受害人横跨三代,作案地点跨越国内外,一度激起全国上下的民愤。为此,也是为给广大犯罪分子敲响警钟,检察院决定采用全网直播的方式进行庭审。
霍衷德也成为了网络发达之后,头一个全国直播判刑的犯罪嫌疑人。
法庭之上,霍衷德按照律师的叮嘱,扮演一个神志不清的精神病患者,以及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无比后悔的忏悔者, 说到动情时,竟潸然泪下:
“我真的不知道十几年前发生了什么,也从来没杀过人。法官大人,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两手祈祷着握在胸前,表情难过, 哭声哀嚎, 若非真正经历一场又一场的浩劫, 极可能被其带偏。
事实上, 观看直播的网友也真有部分被说动。
【天呐,我以为是那种胡搅蛮缠死不认罪,结果他哭得这么真诚, 会不会真的有反转啊】
【不像假的,要是演的话,这演技可以拿奖了】
【之前也都是看那些只言片语的通告, 现在一没看到证据,二没看到证人, 再观望一下吧】
接着,检方出具了731惨案相关的证据,并请霍烟和蓝苏两位受害人先后出庭指证。
“当时,他们追杀我们到破庙,承认13年前杀害我父亲、打断我双腿的罪行。我身中一弹,然后跟蓝苏一起驱车逃跑,霍衷德就带着手下的人一边开车,一边用枪扫射我们的车,把我们逼下悬崖。”
“我和霍烟手里没有枪械,没有还手之力。车子后面的挡风玻璃被打碎,行李舱也爆了,为了不让车彻底打爆,我们开下悬崖,跳进了瀑布。后来漂到昭耶岛,被一位叫九妹的岛民救起。”
检方律师往前一步,接着陈词:
“霍衷德先生,霍烟和蓝苏是这起案件中的受害人,她们亲口指证,你就是追杀组织的幕后真凶。相关证据也显示,你之前向警局提供的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买凶杀人、非法持枪、袭警并且谋杀警务人员,这些罪名,你是否承认?”
霍衷德抹去假哭留下的泪水:“我不承认。”
检方律师再次重复了一遍目前掌握的证据,可霍衷德仍不改口,并且堂而皇之地辩驳:
“众所周知,霍家的家产几十亿。现在家族里能够接手这么大产业的,除了我,只有霍烟。如果我锒铛入狱,那么,她将成为唯一的继承人。试问,几十亿摆在你面前,你会怎么选?”
其律师立即声明:“我身为被告律师,认为霍烟和蓝苏与我的当事人存在强烈的利益冲突,证词存在夸大其词、捏造的可能,申请驳回霍烟和蓝苏二人的证人资格。”
当证人与原告、被告存在明确的利益冲突或私人恩怨时,证词被无效的可能性的确很大。霍衷德的律师企图通过这一点,抹杀霍烟和蓝苏的证词,进一步抹杀罪行。
然则,检方律师同样经验丰富,见他们走这个路线,不屑地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霍衷德跟被告律师听见。
“呵,我想我有必要再重复一遍,霍烟和蓝苏,是本案的受害人,而非证人。受害人在任何时间,都有资格出庭作证。”
话音一落,霍衷德与其律师皆脸色一沉,陷入铁青。
接着,检方律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法官:
“法官大人,我想请出我方第一位证人,也是731惨案的受害者与幸存者——滨阳公安局重案二组组长,刘晓青。”
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刘晓青的伤势已经好转,她一身干练警服出现在证人席,目光凌厉如刀,朗声陈述当天的经过:
“7月31号晚上,我带领重案二组去迦南鼻逮捕霍衷德。在破庙,霍衷德亲口承认13年前的犯案经过,并在警方出现后,对警方开枪。最后,霍烟和蓝苏负伤逃走,霍衷德命人把包括我在内的6名警务人员拖到破庙,在现场倒了汽油,并安装炸弹,企图毁尸灭迹。我在炸弹爆炸之前,拼命爬出破庙,落到一处浅坑,后续被赶到的同事救起”
同时,检方递交了霍烟当天拍摄到的视频,画面里,霍衷德举枪朝破庙追赶,中途朝半空开枪示警,大喊:
“霍烟,你跑不了!”
接着,被逮捕的杀手罪犯也被带上法庭,指证霍衷德就是731惨案的幕后真凶。加上跟泰国警方合作,在现场找到的头发组织跟霍衷德的DNA完全匹配,证实霍衷德谋杀的罪行。
【证据链完整,指证理由充分,没有反转,没有栽赃陷害,霍衷德就是人渣】
【不是我就说,扫黑除恶怎么没扫到他啊?真就法外狂徒是吧】
【我寻思这段视频证据不是早就放出来了吗?前面相信霍衷德那些胎盘,下个反诈app吧求你们了】
随后,九妹按照指示站到证人席,讲述捡到霍烟时,其身上严重的伤势,以及蓝苏被绑架时的情景。
“蓝苏为了保护霍烟和我,事先给霍烟喂了火焰果,那是昭耶岛才会长的,能够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的果子。那些绑匪,绑架了邻居家的女儿,逼蓝苏现身。蓝苏跟他们打了起来,过后就一路跑到山里。直到后来,在警方的帮助下,蓝苏才被救了出来”
在这过程中,霍衷德的律师也企图反驳。譬如“蓝苏被绑架的时候,九妹并没有亲眼看到”、“刘晓青只能证实霍衷德朝他们开了枪,但不能证明霍衷德开车把霍烟和蓝苏逼下悬崖”、“除了视频里朝天的那一枪之外,没有证据直接证明霍衷德朝警方开枪”等等说辞企图钻法律空子,制造了一些反驳空间,让庭审一度休庭10分钟。
好在检方律师道高一尺,指出这套说辞的破绽,并以强有力的证据回击。
在层层逼问之下,霍衷德只能承认731惨案的罪行,却又企图用“精神病”逃脱制裁。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服用管制处方药,这种药吃多了之后,会精神失常。所以我有时候是清醒的,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还会失忆。”
这一点,检方事前没有准备。好在开庭之前,霍烟提醒了一句,霍衷德可能会用精神病的理由钻法律空子。于是在开庭之前,特意请国内知名的精神科医生对其做了精神鉴定。
鉴定结果是——具有对自身行为做出准确判断的能力。
换言之,一切的罪行,都是在他知法犯法的前提下进行的。
逃无可逃,万念俱灰。最终,霍衷德承认了一切罪行。
“你是否承认,当初霍家长子,霍家成的车祸身亡,是你在暗中动了手脚?”
“是。”
“没过两年,你残忍杀害了霍家次子,霍恺生,并将其残忍分尸?”
“对。”
“随后,你为了找一幅名叫《黑山》的画,认为是由霍烟藏了起来,便绑架她并且动用私刑,最终打断她的双腿,致其残疾?”
“没错。”
“霍烟成年之后,曾三次与珠宝界不同的家族联姻,但你怕联姻之后,霍烟如虎添翼,与你竞争家产,就暗中杀死了三位与霍烟有婚约的女子?”
“是。”
“731惨案,是因为霍烟在蓝苏的帮助下,怀疑你是当年的幕后真凶,你担心自己暴露,就买通泰国的杀手,追杀二人的同时,杀害了重案二组的警务人员?”
“是。”
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霍衷德似乎丧失了为自己辩驳的想法,不是他不想活,也不是失去斗志,而是他分明有争辩的余力,只是放弃了争辩的想法。
落魄么?有一些。
愧疚么?不可能。
那双眼睛阴沉沉的,看看席位上的霍烟,又看看坐在她身旁的蓝苏,若有所思,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最后一桩案件。13年前,苏见鸿及其家人车祸身亡、家宅起火、长女坠楼案,是否你所为?”
这是霍衷德唯一没有承认的罪行。
“当时我在泰国,排兵布阵等着对霍恺生下手呢?谁有空去弄苏见鸿?”
他的目的,从来都是霍家家产,而非《黑山》这幅画本身。
最终,苏家惨案由于没有直接证据,没能给霍衷德定罪。好在前面盘问的部分已经足够判刑,最后,法官当众宣判,列出霍衷德所犯罪名上十条,依法判处——死刑。
“被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话啊,我想想。”
霍衷德的神情游刃有余,仿佛自己不是即将接受死刑的犯人,而是来法院点菜的消费者。他偏着头,抬起望了望天花板的排灯,眼中没有普通罪犯该有的忏悔、愤恨、心如死灰,而是仿佛藏着更大的阴谋。
“我被抓呢,不过是棋差一招。要是当年在老挝,我心再狠一点儿,没有把霍烟的腿打废,而是直接把她杀了,现在继承家业的,就是我。不过呢你们也别太高兴。当年有人对苏家下手,就证明,想让你们死的,不止我一个。这你们就得小心了。千万别让苏沁醒过来。因为她一醒,肯定会指证当年的凶手。你们想想,要你们是凶手,会让苏沁醒么?呵呵呵”
嘴角咧开,千万只鬼手从裂缝里探出,张牙舞爪着要把灵魂撕成碎片。说这话时,他直勾勾盯着霍烟和蓝苏。但话的内容,却是说给正在看庭审的当年的凶手听的——
你想让自己活,苏沁就得死。
这话一出,立即引起庭审群众的愤怒,纷纷站起身来斥责。有霍眉欢杜阿笙,也有霍晶晶霍骏等霍家人,还有同样是苏家纵火案的受害者蓝浩天及蓝姗。
“你这个人真是死性不改!”
“就该是死刑!”
“蓝舒(蓝浩天二女儿)被你推下去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霍衷德你不得好死!”
“别以为纵火案你跑掉了就了不起,其他罪名加一起,你还是个死刑犯!”
苏沁是蓝苏在蓝家忍辱负重被训练成工具的时光里,唯一的软肋。现在眼看身体一天天恢复,说不定哪天就可以醒了,却再次被霍衷德威胁。
蓝苏怒火攻心,噌一下冲去,刚迈两步,被霍烟拦腰搂了回去。
“苏苏,我们先回家。”
第169章 黑山问世(一)
#霍衷德死刑[爆]#
庭审结果当场宣布, 通过直播平台,同步延续至全国各地。一时间, 网上拍手称快,甚至将霍衷德死刑的词条推上了热搜榜首。
【大快人心!他不死刑我会怀疑司法是否公正的程度】
【你们注意到他最后说的那段话没?好瘆人啊!他是说当年害死蓝苏父母的另有其人是不是】
【我靠快别说了,那一段刚好镜头怼他脸上,还是特写,真的吓人。就感觉像是割开脖子放血,杀人像杀鸡一样】
【对对对!明明不是那种狰狞的表情,但就是那种很平静的杀气,就好像在说,就算我死了, 也要拖你们下水】
【安啦,我觉得没什么,就是死前最后恶心蓝苏一次。他一个死刑犯,手里一没钱,二没权, 凭什么威胁苏沁的人身安全】
【靠, 他该不会真的有后手吧?比如在霍烟身边安插间谍, 或者在哪个地方安装了定时炸弹, 别别别我们火速妻妻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不想看他们再受苦了】
网友的担心不无道理,乃至回家之后, 蓝苏第一时间去苏沁的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个遍,确认没有危险物品和监听设备, 才后怕地抓住苏沁的手。
“姐姐,别怕, 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保护你。”
瘦削的身子伏在床沿,轻柔地握着苏沁的手,又小心翼翼将那只体温渐渐恢复正常的手放回被子里。
颀长的身子走近,在蓝苏趴着的后脑勺揉了揉:
“霍衷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趴在床沿的身子动了一动,蓝苏疲累地直腰,上半身靠到霍烟身上,脑袋在她的腹部蹭了一下,凝望着昏睡中的容颜:
“我真担心,霍衷德还有余党。”
这也是霍烟从霍衷德被捕以来都在想的事情。正是因为想得久,结论才更可靠。
“我觉得不会。要是真有余党,应该很恨我们,着急对我们下手才对。他被捕这么多天,为什么都没对我们动手?”
蓝苏觉得有道理:“也是。前些天在医院,我们的伤势都还没好,他们最好下手。”
霍烟接着说:“而且,霍衷德之前对陈峰和陈六赶尽杀绝,手底下的人,应该不太会死心塌地地帮他卖命。”
蓝苏补充:“对,之前是给绑匪的钱多。现在他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被冻结,没钱给他们。”
一来二去之下,问题抛向了另一个维度。
脑海中似有一颗火苗点燃,蓝苏凝神,仰头看向霍烟,迟疑着问:
“或者,他说的是对的。当初对我家下手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这个想法跟霍烟不谋而合:“我也这么想。《黑山》价值连城,但凡觊觎这幅画的人,都有可能一时心狠,对苏家痛下杀手。”
“这个范围就太大了。”说着,神情凝重地看向霍烟。
霍烟读懂了这个眼神,坦然:“当然,霍家也不能完全排除。”
顿了一顿,道出缘由:“当初,他斥巨资拍下《黑山》,转头画就被盗墓贼偷了,没过多久,传闻就说,画回到了你父亲手里。照他的脾气,倒是有可能报复他。只是”
“只是什么?”
“他狠归狠,但不会对孩子下手。”
这是老爷子风雨波动这么多年唯一的红线原则。起因是他在上世纪跑生意的时候,不小心开车轧死了一个孩子。过后不久,怀孕的妻子便因车祸去世。他深觉这是因果轮回报应,故而,凡是会伤害孩子的事,他从来不做。
何况,当时苏家宅子里,是苏沁、蓝苏、苏小玉三个小女孩。
蓝苏陷入沉思,也觉得不像是老爷子动的手。一来,是霍烟说的这个原则。二来,是老爷子多年以来,都认为是她父亲害死了霍烟的父亲,以受害者的情绪憎恨着苏家。如果是他下的手,只会觉得是害死苏家的报应,或者苏见鸿的余党报复,大没有这样怨恨十数年的底气。
思绪似一团绞在一起难舍难分的电线,越是用力去扯,缠绕得越深。目光游走,落上霍烟的面容,却发现这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你想说什么?”蓝苏问她。
当两个人足够了解彼此,便能从小动作中看出内心的想法。
压下去的话最终还是冒到了嗓子眼,霍烟启唇:
“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是同行干的?”
“你说古董商?”
“对。”
“可他们只是想要《黑山》,犯不着杀人放火啊。”
这是困扰蓝苏多年的心病。幼年遭受变故,从孤儿变成蓝家最锋利的一把刀,多年来在国内外摸爬滚打,不是没想过,害她全家的就是古董行业里某个眼红的小人。但,都会因为这一点反驳回来。
越货的,多半跟她这些年运送古董一样,要货,不要人。
何况,是让她父母死于车祸的当天,在家里放火想要烧死她们三姐妹。这样大的仇恨,不单单是一幅画能说通的。
然则,霍烟下一句话打中蓝苏心口。
“单纯抢画倒是不至于,但不排除,《黑山》引发了更深的仇恨。”
嚓!
蓝苏似被捅了一刀,跳出原本的固向思维将事情来龙去脉从头捋了一遍,胸口像是大钟一般嗡嗡地响。
“当年《黑山》是被盗墓贼抢走的,但有可能,就是那个幕后黑手,不想让那幅画落到老爷子手里,才勾结了盗墓贼去抢?”
照着这个思路,霍烟往下说:“然后,你父亲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就想办法抢了回来。因为他信守承诺,这幅画是霍家买的,他要还给霍家。”
蓝苏后背发凉,“但是,那个凶手不答应。所以,抢回来之后,爸爸跟妈妈就连夜把画送到你爸爸手里。然后,他们就出了车祸。”
霍烟接着说:“凶手在车上没找到《黑山》,就联系蹲守在苏家附近的同伙,闯进家里找。中途,害苏沁和蓝舒坠楼。为了毁尸灭迹,他们就把整栋宅子烧了。”
黑色的污泥堆积成恶臭的水沟,半固体半液体的表面鼓起一团一团的疙瘩,隐约传来软虫蛄蛹的黏腻声。灯光一照,是密密麻麻挤到一起的蟾蜍,坑洼的后背爆出黑色泥浆,澄黄的眼珠似马蜂窝般团聚成一片。
密集、阴暗、黏腻、恶心。
当年的事件骤然被一根线串联起来,每一块散落的零件似乎都是拼凑成整桩案件的关键。
蓝苏的脚底冰凉,只觉得一只手在后背张牙舞爪地爬着,要将她的灵魂撕成碎片。错愕看向苏沁,无法从这张沉睡的面孔看出真相,却只能徒增无助。
“姐姐,是谁到底是谁?”
艾厘敲开房门时,蓝苏将将在霍烟的安慰下平复好情绪。
“怎么了?”霍烟问。
“霍总,您的画到了。”艾厘说。
“画?”
“就是之前公益拍卖会上,您拍下的那幅《金色雏菊》。之前因为收藏馆有点手续上的问题,一直拖到今天才送来。”
《金色雏菊》,便是之前霍烟与蓝苏二人决定拍下的,苏沁小时候的作品。
苏家,是丹青世家。价值连城的《黑山》就是从民国时期的先辈留下的传家宝。蓝苏虽会画画,但整个苏家,最有绘画天赋的,还是苏沁。
暖色调的笔触下,广袤的雏菊花海沐浴着温暖春晖,油画的调料加深了每一朵雏菊的色泽,却又维持着年幼少女心里的那份稚嫩。
“我父亲说,这是一幅充满希望的作品。”
拆开外封箱,霍烟拿在手里反复看。画布的面积不大,加上装裱外壳,不过也就80×100,成人一上一下两只手可以拿住。
“你父亲?”蓝苏问,“他见过这幅画?”
“嗯。”霍烟把画立在靠墙的桌上,“比较久了,当时苏家的画廊运营好像出了点问题,父亲就把这幅画买了回来。从俄罗斯逃到泰国的时候还带着,就挂在钢琴房里。”
“怪不得都说他俩关系好呢。你爸爸每次出手相助,我爸爸才会在最后关头,把《黑山》交给他。”
“但是可惜,这幅画最后还是不知道去了哪里。”霍烟怅然一叹。
“没关系,反正牵扯了这么多条人命,找不到也没办法。就当它跟那些灵魂一起殉葬了吧。”蓝苏宽慰她。
“幸运的是,苏沁这幅画找到了。”
“对。但是这幅画不是被你爸爸买了吗?怎么今年又在被拍卖?”
“当年出事,家里很多东西都流落在外了,这幅画就是其中之一。”
提起当年,二人的思绪不由慢了下来。
蓝苏仿佛入定,脑子里的某个念头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现,迟疑地望向霍烟:
“也就是说,我爸爸出事之后,你爸爸出事之前,这幅画是在你家里的?”
“对,怎么了?”
“这幅画被洗劫了,那《黑山》呢?”
“你是说”
“害苏家的人以为画在苏家,害霍家的人以为画在霍家,有没有可能,《黑山》一直在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你是说我们当时在泰国住的房子?不会的,那里早就被洗劫一空。苏沁这幅画就是那时候丢的,现在辗转几手,光明正大从收藏家手里拿出来拍卖。要是《黑山》被找到了,不会一点消息都”
霍烟的语速越来越慢,临了,最后几个字被生生扼杀在喉咙口。
她凝望着蓝苏的眼睛,同她一样,脑中赫然闪过一个荒诞的想法。
空气凝滞,二人哑然,耳蜗深处某根骨头断裂,发出石破天惊的崩裂声。眼神稍一交换,读懂对方的意思,目光不约而同转移,落到《金色雏菊》的裱框。其厚度,似乎比寻常画作要厚。
霍烟立即转头:“艾厘,工具箱在哪?”
第170章 黑山问世(二)
若要论蓝苏这些年在蓝家学到什么, 最多的是文物鉴定,其次, 便是文物修复。
她曾经通过粘接配补的手法修复过一只残缺的瓷器,也参与过一幅古画的出土——清洗——装裱,深知如今古董界和书画界装裱画作的手法。
家里的工具箱是普通的型号,蓝苏紧急去最近的五金店买了直径1毫米的螺丝刀、尖嘴宽度1毫米的镊子组合、以及配套的各项零件工具和照明设备。
最后,是暂时用作放大眼镜的放大镜。
80×100的《金色雏菊》平放上柔软的黑色桌布,雪白的棉布手套顺着裱框往右上角摸,停到边角不起眼的凸起上,用镊子掀开,露出里面直径1毫米的螺帽。
细长如针的螺丝刀探进小孔, 在放大镜的帮助下一点一点旋开螺丝钉。4个边角,8颗螺丝,全部卸下之后,用一根线卡进裱框之间的缝隙,上下拉扯增大缝隙的空间后, 用细窄的单脚镊插进去, 上下一翘, 从角落沿着裱框的边沿往下划动, 绕框线一圈后,裱框上下两部分已出现2毫米的缝隙。
随后,跟霍烟一起, 一人负责上,一人负责下,一起用力, 水平着揭起裱框的上半层。
尘封的颜料气味在空气里散发,戴着手套将画布小心翼翼取出, 放到一旁的绒布。局部照明电筒朝内部侧壁一照,果然,在不起眼的边角,还有一层螺丝。
“这些螺丝是干什么的?”霍烟问。
“这种位置的螺丝管内不管外,跟裱框没有关系。”蓝苏解释。
“也就是说”霍烟的眼皮一跳,“真的还有一层?”
“嗯。”
同样的手法,蓝苏借着照明电筒和放大镜,拆下内部的8颗螺丝,谨小慎微地取下外人以为是底板,实际却是隔层和封膜的单薄平板。眼前所见,蓝苏一辈子都忘不了——
一整幅画卷静谧地沉睡在裱框里,时间久远的颜料散发出古老陈旧的气味。那是失传已久的名画——《黑山》。
画师用色暗沉,乌黑的山脉绵延起伏,将黑夜一并玷污。浩瀚的山峰占据画布的四分之三,精妙的调料配色让山脉与同样幽黑的夜空间错相隔,纤细的笔触精致到可以看清山上每一棵乔木的叶片。凑近一看,可以看到画布表面立起的纤维。站远一望,整幅图构造出夜空下浩瀚的山脉,一片凝重,幽深昏暗,而这样的深沉却被当空一轮明月烫了个洞。月色皎洁,倾斜万千月光汇入河流,从山谷深处涌现,勾勒出九天银河的蜿蜒纽带。
极致的黑之下,耀眼醒目的,是极致的白。
《黑山》描述的从来不是黑,是白。
而那些浑浊的黑,不过是为这幅画产生的贪欲的灵魂,在地狱里挣扎出的污泥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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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的冬天,苏见鸿夫妇意外身亡,苏家大宅付之一炬,烧成废墟。
霍烟清晨打开卧室的房门,正好看到父亲坐在窗边的身影,正对着光,落在霍烟眼中,却只有一个佝偻的背影,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好像在窗口坐了一整晚,一夜之间,鬓角的乌发变得雪白。
“小烟,想不想回国,回去看看爷爷?”霍恺生问她。
“不想。”霍烟很直白。
“为什么呢?”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给我打电话,说很想你,你回去看看他,好不好?”
“你跟我一起去。”
“我不能去。”
“为什么?”
“爸爸的一个朋友他们家,出了点事情,所以,我想处理完了,再回去。”
“很严重吗?”
“不严重。两天就处理好了,你先回去,等我处理完了,就回去陪你,好不好?”
那时候,霍恺生望着墙上的《金色雏菊》,眼睛里布满血丝,喉咙像吞了一整斤的沙子,沧桑破败。
霍烟一直不知道这个朋友是谁,直到后来,父亲出事,她才知道,父亲是为了去警局认领苏见鸿夫妇的尸体,送回国安葬。
让她早一步回国,是察觉到了危险,怕她出事。
飞机从曼谷机场飞回广州,带回一百多位中国乘客,却没带回霍烟。那个靠窗的商务座空着,从曼谷到广州,从未坐人。
霍烟从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她看出父亲有心事。
迅速折回并没有扭转局势,家里被洗劫一空,包括那幅《金色雏菊》。留给她的是满地碎砖烂瓦,以及一滩父亲的血。
再之后,便是刻进她生命里的噩梦,父亲惨死,她双腿落残。
可笑那些幕后凶手们机关算尽,却没发现,《黑山》就藏在唾手可得的《金色雏菊》里。
可想而知,这幅画本没得到凶手的青眼,可能在翻找时,还会嫌碍事随意扔在地上,扬起三尺灰尘。灰尘之间,黑色裤管来回穿梭,踩上一个又一个鞋印。最后,兴许是觉得苍蝇腿再小也是肉,便捡了回去,转手几次洗白,流回国内的拍卖会。
最想占有《黑山》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两手空空。
那些无意占有,却在冥冥辗转之中,数次拥有。
如画本身,黑山贪婪地玷污夜空下每一个卑微求生的生灵,将一切染黑之后,却让月光的浩瀚照破天地。
鬼哭黑山,静默万物。月入大江,润泽千里。
过往的记忆似电影胶片一般飞快闪过,霍烟怅然若失地坐到椅子上,漂亮的眼睛盯着画卷表面冒起的一根纤细的纤维。
良久良久,她喃喃道:
“罪恶衬托慈悲,狠毒衬托善良,扭曲衬托刚正,市侩衬托清高。”
蓝苏凝望着那副沉睡的画卷,只觉得头皮麻木起来,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人心,是一场从白到黑的游戏。”
这便是牵扯数十条人命的《黑山》。
两人瘫在椅子上,两眼直勾勾盯着《黑山》,又仿佛盯着《黑山》背后那些张牙舞爪的阴谋与算计。
“苏苏。”良久良久,霍烟唤道。
“嗯。”蓝苏应她。
“要不要把这场游戏玩彻底一点?”
“好。”这个问题几乎不用思考。
只要霍烟在身旁,蓝苏什么都不怕。
第171章 引蛇出洞(一)
次日, 蓝苏与霍烟踏出家门,接受由记者董曼主持的直播访谈节目。
这也是霍衷德被判刑之后, 二人首次公开亮相。
“别太紧张,就当平时聊天一样。”
董曼一席白色休闲西装坐在访谈的沙发上。她跟霍烟是老朋友。从前轮渡爆炸复活的公关,被写进各大传媒高校的公关范例,就是在她的帮助下完成的。再往前,还有霍烟凭借订婚风波坐上梅艾丽娅总经理的那一次,也是靠着舆情的风波打了一次漂亮的翻身仗。期间种种,都离不开董曼。
如今霍衷德落网,一切尘埃落定,董曼的访谈似也春风拂柳般柔和。
霍烟与蓝苏坐在对面的双人沙发, 造型师正在给蓝苏调整发夹的位置,固定最后的上镜造型。
霍烟的妆造早些结束,便跟董曼闲聊起来:
“我当然紧张了。”
董曼调侃:“你还有紧张的时候?”
“当然。”
“比如呢?”
“比如我担心今天不能帮你制造爆点。”
“这点不用担心。我的节目每期都有爆点。”
董曼笃定地将台本放到一旁,两手交握着环住跷二郎腿的膝盖,急缓自持, 神色从容。从容着从容着, 唇边的弧度沉了下来, 精准捕捉到霍烟那双混血眸子里的浮动。
那种浮动, 是行星对抗引力冲出常规星轨的叛逆。
心头一紧,董曼问:
“你该不会不按台本来吧?”
回答她的,是霍烟的反问:“你不也经常这样么?”
董曼愣了一下, 失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年轻一样,喜欢搞新闻?”
将二郎腿放了下来, 自圆其说:“不过也是,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按部就班的乖学生。”
转而看向蓝苏, 想跟她说,千万别跟霍烟学,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谁知蓝苏顶着那双澄澈的眼神,率先开口:
“董小姐,你放心,阿烟不会很过分的。”
好么,告诫的话没说出口,人蓝苏先一步安慰她身上来了,家属感十足。
话提到嗓子眼又咽了下去。董曼觉得,还是别操心人家小两口了。
“好,那准备好了就开始咯。先说好,等下是全网直播,没有剪辑,也没有NG的。”
蓝苏郑重点头,颇有电影开机的斗志:“嗯,好的!”
霍烟也坐直上半身,悄然拉过蓝苏的手十指相扣:“嗯。”
董曼的眼神落到十指相扣的手,会心一笑,压了压耳麦:“导播老师,嘉宾准备好了。”
随后,导播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
“好了啊,现场的观众朋友安静一下,我们的直播马上开始。好,来,5,4,3,2,1——走!”
摇臂从半空拉进,缓慢推向台中心的三人,镜头推移的过程中,董曼也平稳地念出她的开场白:
“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董曼。欢迎收看今天的《戌时访谈》。今天我们迎来了两位新嘉宾,她们分别是梅艾丽娅总经理、莫小苏影视总经理——霍烟女士,和影视圈新晋实力演员——蓝苏女士。相信关注新闻的朋友对她们二位很是眼熟,接下来,就有请二位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机位切换,2号机对准霍烟和蓝苏,画面不远不近,将将框住二人。
“大家晚上好,我是蓝苏。”
“我是霍烟。”
二人今天穿的女士情侣款套装。同样的翻领交扣款式的外套,蓝苏是浅蓝色,霍烟则是烟青色。
越是清淡的色调,越能衬出本来的气质。
蓝苏的面容清秀,眉宇之间的轮廓和弧度都透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温婉和澄澈,似一碗温江舀起来的水,清淡甘甜,波纹漂漾。
霍烟的面容斧凿刀削,鼻梁眉峰立体锋利,似大刀阔斧雕刻出来的希腊雕像,极具视觉上的冲击性,又不失漂亮物体的艺术性。
如果蓝苏是水,那霍烟便是墨。
风格迥异,放在一起却又有种水乳交融的美感。
现场传来掌声,虽是嘉宾打完招呼的礼貌性鼓掌,但落在霍烟蓝苏二人身上,却是死而复生的庆幸。
【好感动啊天呐,我现在得了一看到她俩就想哭的毛病】
【董小姐求求了,拜托多说一点,我们很爱看的】
【霍烟你个臭恋爱脑!上个节目还要跟老婆十指相扣差不多得了】
【没关系,霍烟不过就是老婆说话的时候盯着老婆,老婆不说话的时候还盯着老婆。没关系我又不是没见过真情侣这种离婚之后又复合的CP也不是第一对了反正啊啊啊不行了我跟你们臭情侣拼了!】
事先猜到观众情绪,董曼早有准备,便顺着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绪抛出第一个问题:
“最近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相信无论是对霍总,还是蓝小姐,都是一场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经历。那现在终于挺过来了,两位有什么感触吗?”
霍烟给蓝苏递了个眼神,示意让她说。一来,是庄锦文推荐的脱敏疗法,多谈谈当时的感受可以帮蓝苏更好的走出阴影。二来,蓝苏马上复出,多一些镜头和曝光,对她之后行走娱乐圈也有好处。
蓝苏便认真回答:
“感触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最难熬的那段时间过来了,就好像看完了一部惊心动魄的电视剧。那些打打杀杀,机关算尽,好像一下子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似的,离我很远。”
董曼肯定她:“说明你自我修复创伤的能力很强。”
蓝苏腼腆一笑:“可能,是因为阿烟陪着我吧。之前被绑架的时候,一个人在山洞里,孤立无援的,身上还有伤。好几次,我都要放弃了,但是想着她,想回来见她,又咬着牙撑下去。”
这话说完,霍烟松开十指相扣的手,转而搂过她的肩,安抚地在大臂外侧轻拍两下。
蓝苏笑笑:“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以后还有好多好多天,我们一起,什么都不怕了。”
董曼一直欣赏蓝苏的真诚和乐观,点头道:“的确,在困难的时候,强大的意念是拨云见日的根基。而这份根基来源于爱人,这是非常让人感动的。那霍总呢?这次的事件有没有给你一些触动?”
霍烟把目光从蓝苏脸上挪开,看向董曼:
“触动的话,就是对她还不够好吧。很多时候,我想照顾她,其实都是她在照顾我。以后我想尽可能多地照顾她一些。”
这话蓝苏不爱听,当即反驳:“你已经很照顾我了。”
霍烟转头看她:“还不够。”
“你连水都帮我吹凉了才给我喝,这还不够?”
“嗯。”
“那被你照顾下去,我四肢都得退化了。”
拌嘴的小插曲在台本之外,让本身平淡访谈多了几分趣味,引得现场观众和网友发出甜腻的感叹。
【啊~甜死我算逑】
【今日开朗值+1】
【火速妻妻果然不负众望,甜得让人很安心】
董曼是新闻界的中流砥柱,转型做访谈才半年,节目的收视率就已经创造了电视台的收视纪录。娴熟的访问技巧让她在交谈间得心应手,知道如何挖掘嘉宾的表达欲,更知道如何满足观众的兴奋欲。
三人从过去说到未来,最终又回到现在。
“霍衷德被判刑的时候,说了一些让人心有余悸的话。很多人都猜,当年陷害苏家的另有其人,这点你们怎么看呢?”
照之前的惯性,基本都是蓝苏回答的,但这个问题,打到了霍烟“不按台本”的关键点,于是轻轻捏了一下蓝苏的手,示意她来回答。
“不用多想,这就是霍衷德的阴谋,想最后再做点什么,让我们一直担惊受怕,无法正常生活。”
董曼眼睛一眯,算是通过多年的合作默契摸到了霍烟的脉,便抛弃台本,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所以,你们确信当年的凶手就是他?”
“对。当年他对苏家下手,其实是为了抢一幅名叫《黑山》的画。”
“这个我略有耳闻,好像当年拍卖,这幅画卖了9千万?”
“对。《黑山》其实流落了很久,但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
“找到了?”连董曼也表示诧异。
“对。”霍烟慢慢搭建她的陷阱。
董曼看了眼面前的镜头,示意霍烟现在在直播,提醒说:“我们现在全网直播,霍总这么大方就说出来,不怕怀璧其罪,又惹来没必要的麻烦吗?”
霍烟侃侃而谈:“霍衷德都被抓了,没人会再来抢这幅画。”
“这倒是。”
“嗯,而且,苏沁到现在还没醒,我和苏苏就决定,把《黑山》挂到她的房间,兴许这样她可以早点醒过来。毕竟,当年也是因为这幅画,她才变成这样。”
“真有心。我相信在你和蓝小姐这么贴心的照顾下,苏沁一定会早日睁开眼睛的。”
“嗯,谢谢。希望是这样,最近她身体状况又恶化了一些,医生给她开了一组药,每天都在输,希望这幅画也能帮她早一点恢复吧。”
平淡的访谈画面平铺在电视屏幕上,却在兰滨市的某个宅子里平地炸雷,轰然一声,崩开一道深邃裂谷,汩汩黑烟喷涌而出。
砰!
精致的青花瓷摔落在地,弧形的碎片四散而落,鞋底一踩,碾成粉末。
第172章 引蛇出洞(二)
“今日, 霍烟与蓝苏在接受直播访问时,坦言现在最大的愿望, 就是姐姐苏沁能够早日苏醒。但据可靠消息透露,苏沁的情况并不乐观。目前已被蓝苏秘密送进恒康私立医院,这也是苏沁第二次入住该院。本社记者将持续追踪报道,请大家继续关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霍烟跟蓝苏双双经历了生死一线的危险,如今轻舟已过万重山,迎接她们的,希望是高天阔江,风清水秀。但愿在恒康的努力下, 苏沁能够睁开眼睛。”
“据悉,蓝苏在《乘风》剧组的戏份尚未完成,在访谈时她也表示,会在下周正式复出,回剧组把剩下的戏份拍完。但事业归事业, 姐姐的病情不能耽误。蓝苏透露, 除了医院的治疗, 她还请了一对母女照顾苏沁。虽然女儿是聋哑人士, 但据说工作态度十分认真。让我们一起为苏沁祈祷,希望她能早日苏醒。”
“相关人士透露,苏沁的意志力特别强。当年与她一同坠楼的, 还有古董大亨蓝浩天的二女儿,蓝舒。蓝舒已于两年前去世,苏沁却一直在坚持。这么多年, 连神经科专家也表示,苏沁坚持到现在本身就是个奇迹。希望这个坚强的女孩继续加油, 再次为自己创造出奇迹。”
“访谈节目播出之后,蓝苏的商业价值迅速从明星榜500名开外冲进前10。但她似乎短期之内没有拍广告的打算,听说已经婉拒了6个品牌。今晨,有媒体拍到蓝苏跟霍烟双双出现在机场,踏上了前去《乘风》拍摄基地的航班。镜头里,蓝苏跟霍烟全副武装,鸭舌帽、墨镜、口罩,若非穿着之前接受访谈的那套衣服,恐怕真爱粉也认不出来。”
网上的讨论趋于平和,网友们纷纷等着蓝苏结束拍摄,带着新作品跟观众见面。毕竟,唯一的幕后BOSS已经锒铛入狱,往后自然是一等一的安宁日子。
殊不知,一双漆黑的手,已经伸向了病床上毫无反抗能力的人。
晚上23点,住院部各个病房的灯光都灭了下去。走廊的大灯关闭,留下不会影响病人休息同时能看清物体轮廓的廊灯。
正值夜班护士交接班,值班的跟即将值班的都去了更衣室,护士站出现2分钟的无人期。
安全出口的门从外面打开,一个黑衣人鬼魅般闪进走廊,宽肥的卫衣罩在身上看不出体型,帽子笼在头上辨不出性别。他快速从安全出口蹿到尽头那个写着“苏沁”的房间。
提前踩过点,照顾苏沁的两个佣人,母亲因为感冒怕传染给苏沁便早早离开。今晚留守照顾的,刚好是聋哑症的女儿。
房间里留着四个角的小灯,黄豆般散发着微微弱光。病房的整体空间不大,30平的样子。进门右手是洗手间,往里是病床,两侧摆着魁然笨拙的检测器械。屏幕上稳定地记录着病人的身体指标,一瓶200mL的药瓶倒挂着,药液缓慢往下滴,顺着输液软管流进被子里的手背的血管。
昏暗的光线勉强可以分辨物体的轮廓,苏沁面朝上躺在床上,带着一次性无菌帽,氧气罩挡了半张脸——哪怕之前在蓝家,苏沁也没用过氧气瓶。
看来传闻说得没错,她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
而在床头的墙壁上,高高挂着一副底色暗黑的画——那是消失13年之久的名画,《黑山》。
黑衣人往前两步,从卫衣兜里掏出一支2mL的针管,以及一支拇指大小的橡胶封口药瓶。药瓶倒置,透明的毒液在瓶里晃荡,针尖往上插进橡胶盖,1mL的透明液体很快吸进针筒。
抽出针尖,把药瓶塞回兜里,抬手握住正在输送药液的200mL药瓶,针尖从输液管接口的间隙扎进橡胶盖,把1mL的毒液迅速推进药瓶,摇晃两下。
那是心脏衰竭的药剂,只消1mL,就能要了一个正常人的命,何况是本身就虚弱的苏沁。一个危在旦夕的植物人突然之间咽气,没人会起疑。顶多会检查一下身体有没有磕磕碰碰,或者本不该出现的针眼。
那又怎样?这支毒液没有直接打在苏沁身上,而是注到了输送的药瓶里,没有人会发现。
神不知,鬼不觉。
正当黑衣人松一口气,收起针管药瓶准备去取《黑山》时,头顶的灯却赫然打开。
啪!
开关用力摁下,病房所有灯在同一时间打开,灯光乍现。
“啊!”
黑衣人吓了一跳,被强光刺得条件反射扭头闭眼。下一刻,紧闭的卫生间门从里面打开,数个人影夺门而出。
“不许动!”
“把手举起来!”
两个警察持枪挡住房门,另两个火速上前,将黑衣人双手反剪摁在地上,一把扯下口罩。
中年发福的脸被压着贴在地板,横肉挤成一团,一边大叫一边龇牙咧嘴,长期吸烟染黄的牙如茶叶般焦黄。
“啊!啊!轻轻轻点!要断了要断了!”
嗒,嗒。
脑袋贴地的视野只能看到附近一米的地板,一双女士皮鞋停在眼前的地板,抬眼朝上方望去,对上霍烟居高临下的,看菜市场被宰的猪一样的眼神。
“果然是你。”她冷冷道。
刘晓青上前,厉声道:“蓝浩天,现在怀疑你跟13年前一起纵火谋杀案有关。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是了,这个觊觎《黑山》多年,不惜害死自己最好的朋友和家人,如今连苏沁也容不下,甚至想斩草除根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以受害者姿态出现在警局的,蓝浩天。
“冤枉!我冤枉啊警官!”
蓝浩天挣扎着大喊,肥腻的脸冲成了猪肝色,反剪的双手传来冰凉的触感,紧接着一声“啪嗒”被扣上手铐。
“我是来看苏沁的,什么都没做!”
刘晓青质问:“什么都没做?那为什么鬼鬼祟祟,专门挑护士换班的时间溜进来?”
蓝浩天的眼珠几乎爆裂:“因为蓝苏不让我看苏沁啊!所以我只能偷偷来!警官,你要相信我,我当初把苏沁救回来,这么多年一直承担她的医药费,她就是我半个女儿啊!我怎么可能害她呢!不信你看,你看苏沁现在——哎哟!”
猪肉般的身体被两个警察合力拎起来站直,猪肝色的发福的脸终于面向病床,看到苏沁。
然则,等他真切看清的时候,猪肝紫瞬间褪成了鸭屎黄——
只见,病床上的人缓缓坐起,抬手摘掉氧气罩,扯掉头顶的帽子。
柳叶形的眼睛沉着冷静,鼻梁纤细,嘴唇单薄。清秀的五官本该持有江南水乡的温柔,却因为人生种种,眸底卧着一股冷冽的戾气。
她不是苏沁,而是八卦新闻里离开兰滨去“拍摄《乘风》”的,苏沁的亲生妹妹,蓝苏。
“蓝浩天,想不到是我吧?”
她冷冷地问。
蓝浩天大脑空白,“你,你不是去拍戏了吗?”
蓝苏眼神冰寒:“没把你揪出来,我怎么可能离开姐姐?”
一旁,霍烟大发慈悲地告诉他:“新闻拍到的,是霍眉欢。”
霍眉欢长期跟霍烟和蓝苏生活,是除了她们之外最了解她们的人。包括蓝苏走路的时候喜欢把右手揣兜里,包括时而会因为察觉到不对猛地转头,发觉没问题再往前走,包括坐久了会上下左右活动一下脖子,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活动状态,包括时不时会握着右手腕转两下,因为那里之前断过。
为了制造“蓝苏霍烟离开兰滨”的假象,霍眉欢拉着杜阿笙训练了一整夜,把二人的行为习惯学会之后,又穿着那套访谈的情侣套装,戴上帽子、口罩、墨镜,无人发现端倪。
二人下飞机,在闪光灯里双双踏上机场的私家车。粉丝和网友以为那是剧组派来的专车,殊不知,那只是杜阿笙登机之前在网上租的二手车。
从前跟霍衷德生死对决什么没经历过?障眼法,不过是最普通的手段。
后知后觉的蓝浩天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回神时,蓝苏已经掀开了条纹棉被——延伸到被子下面的输液管,竟只是一个末端封口的软管。
两名警员戴手套一起摘下被注射过毒药的药瓶,那是铁证如山的证据。
肥硕的身体猛烈挣扎,被两个警员合力按到墙上,发疯乱叫:
“你算计我!蓝苏!我弄死你!弄死你——”
养尊处优的身体早没了年轻的体力,叫了一会儿,力气被从骨头里掏空,瘫着跪到地上。
嗒,嗒。
视野里的地板停下一双脚,抬头望去,是眼神冰冷的蓝苏:
“蓝浩天,我父母的车祸,我姐姐被推下楼,一桩桩,一件件,你最好交代清楚。”
第173章 最终审判(一)
震惊全国的“霍衷德连环案”出现了续集——当初拯救苏家姐妹的大善人蓝浩天, 在苏沁的药剂里下毒,人赃俱获。
【我靠这什么魔幻世界?上流社会人均杀人犯???】
【我越来越庆幸蓝苏能活到现在了, 这都什么牛鬼蛇神】
【不知道,不懂,不过问,等法庭宣判吧,我最近吃瓜都中毒了,可不敢再相信什么爆料】
【楼上我可太懂你了,要不是我同学在负责这个案子,我也不敢相信】
【楼主展开说说?蓝浩天真的去杀苏沁了?她人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一个植物人下手,完全没道理】
【我突然想起霍衷德判死刑那个时候说的话。只有当初对苏家下手的人, 才会忌惮苏沁苏醒。我靠,该不会是蓝浩天吧?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如果真是他,我不敢相信蓝苏会有多崩溃。自己当做救命恩人的养父是杀父仇人,感觉她的世界都会崩塌】
蓝浩天和蓝姗双双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停歇不到一周的网络又沸腾起来。早午晚三班时事新闻轮番报道, 还请了法律方面的专家, 如果蓝浩天犯案累累, 最后量刑应该怎么量。
霍烟家中, 一楼病房。
电视屏幕里播报着次日蓝浩天案开庭的讯息,记者字正腔圆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垂直打在平滑的墙壁上又反射, 来回穿梭。
床上,避开一劫的苏沁平和地沉睡着,单薄的眼皮盖着眼睛, 唇色宛如早春的樱花,淡淡的带一点粉。
床畔, 蓝苏熟练地用毛巾帮她擦拭手心,擦完后重新过一遍热水擦手背,再顺着手腕往上擦拭。动作娴熟,仔细认真。
啪!
一颗水珠砸上刚擦干净的手背,飞溅几颗细小的碎水。毛巾往上一拭,皮肤肌理回归洁净,紧接着,又飞快坠下两颗。
啪!啪!
蓝苏哭了。
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低着头,在帮苏沁擦身的间隙掉下眼泪。眼底的情绪被睫毛遮挡,不见眼神。但脸上的肌肉没有任何拉扯,好像掉眼泪的另有其人。
亦或说,佯装坚强的同时,她认为自己不配掉眼泪。
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起身洗毛巾帮苏沁擦拭胳膊,眼泪却越坠越急。终于,她似吸纳那些眼泪的云层一般不堪重负,俯身趴到床边,喉咙发出呜咽:
“姐姐,我太蠢了”
积压7个小时的情绪在那一刻爆发,抽噎着趴在床沿。
“是蓝浩天杀了爸爸和妈妈,是他推你跟蓝舒下楼,是他烧了我们的家。我居然还蠢到,相信他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还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把你安置在蓝家那么多年。我太蠢了”
情绪似洪水决堤轰然倾泻,趴在床沿的身子似荒野上被雷劈中的枯树,滋啦一声裂成两半,在风雨中颤抖着摇摇欲坠。
“张姨说,当年你的伤势比蓝舒轻很多,如果好好治疗的话,早就该醒了。要不是我信了蓝浩天,让你待在那个破医院里,你早就可以醒了。是我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心里责备自己,那个自以为救了苏沁,却把她往火坑里推的自己。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苏沁,更不知道,死后如何面对父母。
正自责着,握在掌心的手却动了一下。
蓝苏些微察觉,挂着眼泪从床沿抬起头来,眼中泪水婆娑,视野支离破碎,物体变成一团一团的圆形晶体。
模糊之际,掌心的手指又动了一下。这次,幅度更大,能让蓝苏清晰感受到皮肤被指尖刮动的触感。
仓促用袖子擦掉眼泪,视野清晰之际,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瞪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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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蓝浩天因涉嫌谋杀苏沁被诉诸法庭。蓝浩天为了逃脱法网,斥巨资请了辩护律师。
本来恶性犯罪是可以走公诉流程的,但公诉的程序一般更慢,且蓝浩天的罪行尚未板上钉钉,故,霍烟请了专业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
法庭之上,蓝浩天对自己的罪行拒不供认,并按照辩护律师的方法,坚称自己并未谋杀。
“法官大人,我冤枉的啊!我把苏沁当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养,这么多年,她所有医疗费用都是我出的,我怎么会害她呢?而且苏沁现在活得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我哪有谋杀她?”
原告律师打过几百起刑事官司,对他的狡辩早有防备。
“蓝浩天声称没有谋杀苏沁,但其在苏沁的输送药液中添加高浓度的心脏衰竭药剂,被警方当场逮捕,人证物证俱全。可见,蓝浩天在主观上已经有了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想法和行为,属于故意杀人罪的范围。”
紧接着,刘晓青身为当天的行动组长,也出庭作证,并提供了病房监控和苏沁那瓶药液的化验报告。
不得已,蓝浩天承认自己的确想杀苏沁。但并非恶意谋杀,而是:
“我看她太可怜了,想送她一程。说真的,她昏迷十几年了,一直像猪肉一样被人搬来搬去,谁愿意?我只不过不想看她再受苦了,所以,就替她做了这个决定。”
说着,开始打感情牌:
“在座的,你们也有孩子。你们应该能够理解一个爸爸的心情吧?当年,我的女儿蓝舒跟苏沁一起出事,我花了几百万给她治病。结果呢?两年前还是死了。植物人是醒不过来的,与其折磨十几年再咽气,让她走得痛快一点,对她来讲也是一种解脱,不是么?”
原告律师却冷冷发问:
“是不想让她受苦,还是不想让她醒来,指证你当年的罪行?”
蓝浩天搭在被告台子上的手缩了下去,语气却突然强硬起来:“你什么意思?”
律师问:“当年苏见鸿夫妇车祸去世的当晚,苏家大宅发生大火,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放屁!”蓝浩天大骂,“我跟见鸿,我们二十几年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害他?我告诉你啊,你再这样诽谤我,我可以起诉你!”
“那你怎么解释,你出现在了案发现场?”
“我是为了去找我女儿。我女儿因为那次意外去世了,我就算狠,也不会杀自己的女儿吧!法官,我抗议,这个律师在诽谤我!”
法官出言提醒:“原告律师,请注意你的盘问范围,本次审理的是蓝浩天下药一案,不要提及与本案无关的案件。”
律师振振有词:“法官大人,13年前的苏家惨案,苏沁同样是受害者。而苏沁被再次谋杀,很可能是凶手为了掩盖当年的罪行。我有责任盘问清楚。”
这个理由说服了法官。
于是,在原告律师的安排下,事先安排好的证人一个接一个出庭。
蓝家佣人张姨:“我在蓝家当佣人之前,给苏沁和蓝舒小姐当过一年护工。有一次,我听医生说,苏沁的伤势比蓝舒轻很多,如果好好用药,很快就能苏醒。但,老爷,我是说,蓝浩天,他找医生谈了一次之后,后来给苏沁开的药,就不一样了。”
古董商曹兵:“退回去20年,蓝家、苏家、还有我们曹家,那都是古董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蓝浩天跟见鸿确实关系好。但见鸿把《黑山》卖给霍家之后,蓝浩天就变了。有一次,他跟我说,是见鸿不讲情义,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没多久,见鸿就出事了。”
从良盗墓贼张天:“那个,当时确实是蓝浩天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把《黑山》从霍老爷子那儿偷出来。但没过多久,就被苏见鸿发现了,重新拿了回去,说要还给霍老爷子。那个苏家出事之前,我大哥他们就被蓝浩天叫走了,说有票买卖。我没去,因为当时,说南方有个墓”
“苏家出事那天,老爷确实不在家。二小姐蓝舒也不在,我以为他带着小姐出去玩了,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一起来,说二小姐从苏家的楼上掉下去了。”
证人的一连串证词全都指向蓝浩天,每说一句,蓝浩天对外伪装的“慈善养父”的人皮就被私下一层,一层接着一层,直到皮肉剖开,剩一具嶙峋的骨架。
连骨头都是黑的。
“放屁!”
他愤然拍桌,乞求着望向法官:
“法官大人,他们的话您千万别信,都是蓝苏,还有霍烟,都是她们两个想害我,找这些人来串文章来了。证据呢?监控呢?指纹呢?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找几个人编几个故事,就想把杀人放火的罪名扣我头上,不可能!”
说着瞪向证人席的蓝苏,破口大骂:
“蓝苏!我养了你十几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当初,要不是我,你跟你妹妹早就饿死了!你为什么改名字叫蓝苏,你忘了吗!你爸爸给你取名叫苏蓝,就是为了纪念苏家和蓝家的关系。你倒好!他们死了之后你就来栽赃我!你对得起你爸爸吗!”
蓝苏冷冷看向他:“我是对不起他们。但,不是因为今天在这里跟你对簿公堂,而是过去十几年,我一直以为你是救命恩人。”
“你!好,很好,你很好!你以为,找几个人来编故事,就能定我的罪?我告诉你,不可能!定罪不是靠你一张嘴,而是看证据的!证据呢?你有吗?你有我放火的监控,还是有我推苏沁下楼的证据?你说啊!”
嗙!嗙!
法官敲了两下锤:“被告,注意控制你的情绪。原告,请列出进一步的证据,否则,被告有权反驳,指控无效。”
被告律师立即精神起来:“对!我们要求证据,而不是几个跟案子没有关系的人在这里讲故事。”
话音落地,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旁听的群众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有证据早就有了,还用在这里吵?”
“我说也是。可能蓝苏太想帮她父母翻案了吧,蓝浩天稍微做点什么她就会怀疑。其实当年未必跟蓝浩天有关。”
“那他为什么要谋杀苏沁?没道理啊。”
“不知道,除非苏沁马上醒过来指证他,不然,蓝苏这样在法庭上闹,很可能会被反诉诽谤。”
窸窣的议论声似清晨8点钟的菜市场,乌泱泱一片嘈杂,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嘈杂之中,蓝苏向家属席的霍烟递了个眼神。霍烟会意,躬身离开座位,从侧门出了大厅。
收回眼神,蓝苏看向蓝浩天,声音冰冷:“你要证据,是么?”
蓝浩天嗤笑:“当然了,不然你凭什么指控我?凭你会脑补,会讲故事?”
“好。”
蓝苏看向法官,接着说:
“有一个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证据。”
说着,语速慢了下来,一字一句道:
“她就是当年的受害人,我的亲姐姐——苏沁。”
语毕,证人席后方的证人通道门打开,一辆轮椅缓缓走进大众视野。推动轮椅的,是霍烟。
而那轮椅之上坐着的,正是昏睡13年之久的,苏家长女,苏沁。
第174章 最终审判(二)
轮椅从证人席上出现时, 所有人为之一颤。
只见女人清瘦如柳,面色苍白, 柔软的长发自然披垂着,长期营养不良的体质导致发尾呈现浅淡的金黄,轻柔搭在碧色欧根纱衬衫上,似春晖落上浅草。
只那双眼睛,鸦羽般的睫毛似乡间庭院木格子窗外的遮帘,轻轻一掀,湖光春色,波光粼粼。
蓝苏说过,只有姐姐的眼睛长得最像妈妈, 漂亮又温柔,看一眼,再生气也不气了。
而她的姐姐,正是经历变故后沉睡了13年之久的,苏沁。
“是, 这是苏沁?”旁听席传来躁动。
“好, 好像真的是”
“她醒了?不是说病情加重了吗?什么情况?”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天呐这我这,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都!大变活人啊!”
受惊的不光是旁听席,更是被告席正在诡辩企图逃脱法网的蓝浩天。肥腻的脸盘滕然煞白,脚跟一软, 踉跄一下,勉强撑着面前的桌子,手铐在桌面上颤抖着撞击。
因为, 正如旁听席所言,来人正是原告方的最后一位证人, 也是当年苏家惨案的受害人——苏见鸿长女,苏沁。
按照规定,原告方一次只能出席一名证人。于是霍烟将轮椅停好之后锁定下扣,便从后面绕到家属区第一排,淡然入座。
法官也为之震惊,苏沁昏迷的消息全国皆知,所有人都祈祷她醒,却未想就是今天。
错愕好一会儿,才落锤:
“肃静。请所有人入座,本案将继续审理。”
待惊魂未定的众人陆续回到座位,法官才示意律师:
“原告律师,你有新的证人,可以开始你的陈述。”
律师颔首:“谢谢。本案最后一位证人已经出席,她就是十三年前苏家惨案的受害人,苏沁女士。我认为,律师再多的陈述都显得累赘,我们还是听苏沁女士说说,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苏沁。
常年的昏迷让她身体虚弱,神经系统严重受损,很多器官和组织都未能恢复功能。
比如声带。
好看的唇吃力张开,舌根迟钝地动了两下,声带发出短暂的震动,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原告席,蓝苏于心不忍,起身道:“法官,我姐姐刚醒,说话还很吃力。我申请过去陪她。”
这是人之常情,法官点头:“允许。”
于是,蓝苏从原告席缓步过去,在轮椅前蹲下,从下而上仰望着苏沁,捧着她的手,轻柔说:
“姐姐,没关系,不要着急。”
“不,不”苏沁垂眸望她,上下嘴唇勉强绷成一个口型,发出她的第一个字。
“对,不急。”
蓝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拆口抽出一张,替苏沁擦去因情绪激动分泌的泪珠。一面擦,一面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语气轻柔极了,似在哄幼儿园丢失糖果的小朋友。
“姐姐,不用急,没有人催我们。你只用把那天晚上你经历过的,慢慢告诉我们就行了。我在这呢,阿烟也在,所以别害怕。”
苏沁双眼通红,在蓝苏的安慰下,吃力地说出现身之后的第一句话:
“不,怕。”
“对,不怕。”蓝苏笑着对她说,起身把台式麦克风挪到苏沁嘴边,坐上工作人员递上来的与轮椅一般高的凳子,握着苏沁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她的手背。
接着,苏沁才终于鼓足用力,眼眶里的泪水停止分泌,转向前方,努力向众人陈述当年那个充满黑暗的晚上。
“我,是,苏沁”
蓝苏在旁边安慰她:“很好,姐姐,你说得很好。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我在睡觉。被,被蓝舒叫醒。她说,说她爸爸,蓝,蓝浩天,要拿点东西”
记忆似一阵夹杂着冰碴的风,穿进乌黑堆积的云层,经过重重雷电,从天而降,坠入黑玫瑰盛放的荆棘庄园。
苏沁永远记得那个晚上。10岁的苏沁被9岁的蓝舒唤醒,她问:
“舒舒,你怎么来了?”
蓝舒眉眼弯弯,全然不知危险:“我听到爸爸说要来你家,来拿东西。我就想,我已经两天没见到你了,就藏后备箱里跟来了。”
苏沁从床上坐起来,揉揉水晶般的眼睛:“哦,这样的啊,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觉?我好困哦。”
“我不,我要跟你玩王子公主的游戏。”
“那个之前不是玩过了嘛?”
“可是我没玩够嘛。”
“那要小声一点,妹妹她们都睡着了。”
“好。”
“我去给你倒一杯牛奶。”
“嗯!”
然后,苏沁下床,穿好拖鞋去给蓝舒倒牛奶。却在下楼时,碰到上楼的蓝浩天。
年轻的蓝浩天没有发福,体型偏瘦,穿着一件黑色卫衣,下面一条黑色休闲裤,从楼下慢慢上来,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更别提,在他身后,隐隐跟着另几个黑衣人。
“蓝叔叔,你来找爸爸么?”
苏沁停下脚步,右脚往后退了半梯。
蓝浩天挤出一个虚伪的笑:“我不找他,我来找你。”
“找我?”
“对。爸爸有没有跟你说,最近家里多了一幅画,叫《黑山》呢?”
苏沁瞄了眼楼下几个翻箱倒柜的黑衣人,恐惧扑面而来:
“没有。”
“怎么会呢?”蓝浩天往上迈了两梯,“见鸿肯定说过,他最近卖了一幅画,然后不小心弄丢了,好不容易找回来。他肯定会放一个地方,好好保存起来。”
“他拿走了。”
“拿走了?”
“他要还给霍叔叔。”
“没放在家里?”
“没有。”
“不可能。”
蓝浩天一步一步往前,嘴角咧开,爬出万千鬼手:
“他车上没有画,肯定放家里了。你告诉叔叔,他放在了哪里,不要让叔叔找,好不好?你知道的,你们家画这么多,每一幅都去翻,很累的。”
他的语气愈来愈阴森,正当他逼近苏沁,想把人抓过来时,苏沁却突然掀翻楼道转角的花瓶架。
啪!
花瓶炸裂破碎,满地碎片溅开,吓得他往后一仰,差点翻下楼梯。
“啊!”
他惊呼,被手下扶着站稳,苏沁却逃向楼去。
砰!
房门轰然关上,苏沁无处可逃,只能躲回卧室。
“老大,怎么弄?”手下上前来问。
彼时的蓝浩天已经动了杀心,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我一个人上去,你们接着去找。小声点儿,别惊动邻居。”
黑影蹿上三楼,上楼右侧一共两个房间。一个,是蓝苏和蓝小玉的卧室,另一个,是苏沁的卧室。
先前在楼道,蓝浩天看到右手边房间的灯光,于是用工具撬开了锁芯。
“蓝舒?”
开门之后,蓝浩天大吃一惊。
“爸爸。”蓝舒腼腆笑笑,以为父亲责怪自己乱跑,“你说要过来,我想跟沁沁玩嘛。”
10岁左右的年纪天真单纯,浑然未觉,蓝浩天为什么选择苏见鸿夫妇不在家的时候,带着一群黑衣人登门。
蓝浩天不想破坏自己在女儿心里的形象,硬挤出一个笑:
“小舒,你乖,先过来。爸爸有事要问苏沁。”
蓝舒信任自己的父亲么?
当然。
可她也同时爱护自己的朋友。尤其苏沁刚刚逃命一般冲回来,直到现在都在发抖。
“那你问嘛,我陪着她,她好像很害怕,你不要那么凶。”
蓝浩天不愿开口,蓝舒也不愿松手,僵持之际,苏沁推开窗大喊:
“救命啊——救命——”
音调高亢的嗓音穿破黑夜,蓝浩天黑熊般蹿上前,粗鲁地捂住苏沁的口鼻。
“住嘴!”
成年男性的压迫感远远超过10岁的少女。苏沁发疯地挣扎,蓝舒也冲了过去。
“爸爸你放手!放开沁沁!”
“救命!救命——”
“蓝舒你松手!爸爸不会伤害她的!”
“你骗人!你放开沁沁!你弄疼她了!放开——”
苏沁死死抓着窗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嘶吼求救,蓝舒在旁边吹打蓝浩天的手。然则,少女的力气远不如成年男性,两人加在一起也没法挣脱。
蓝舒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知道,她的父亲正在伤害苏沁。她怎么用力也掰不开蓝浩天的手,情急之下,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啊——”
蓝浩天吃痛,条件反射地一推,苏沁从窗框翻了出去。
“沁沁!”
蓝舒飞扑过去抓她,在半空抓到她的手,瘦小的身子飞出窗口,相拥着飞速坠下,如被雨点砸中的蝴蝶。
后来,为了掩盖杀人痕迹,蓝浩天一把火烧了苏家。再佯装发现蓝舒不在家中赶来探视,“恰巧”发现了火灾和惨案。
他不知道,原来苏家的两个小女儿并没有跟着苏见鸿一起去泰国。那个小小的蓝苏,带着妹妹从二楼卫生间外的水管爬了下来,光着脚丫,从天黑走到天亮,找到警察局。
苏沁对蓝浩天的威胁大么?
当然大。
但凡她睁开眼睛,就会第一时间指控他。
这么多年,他有太多太多的时间和机会,杀死毫无还手之力的苏沁。
但,他就会损失一个心甘情愿给他卖命的蓝苏。
人是贪婪的生物。在《黑山》上损失的,他就要用苏见鸿的女儿来还。
“我可以救你姐姐,但前提是,你要为我做事。我要你,成为蓝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怕的回忆在磕磕绊绊的陈述中结束,苏沁全程死死盯着蓝浩天,握着蓝苏的手用力到发抖。很难想象一个沉睡13年之久的人会有这样大的力气。殊不知,能够睁眼,重新活过来,她的毅力本就超乎常人。
清冷却吃力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一个字一个字地扎进全场所有人耳中。
“蓝,浩天,是杀人凶手他杀了我爸爸,妈妈,杀了他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杀人,凶手”
“啊”
全场哗然,陷入沸腾的咒骂。
“蓝浩天你真的是禽兽不如!”
“那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还骗蓝苏说是救命恩人,让她给你卖了十几年的命!你是人吗!”
蓝浩天没有狡辩的空间,张皇要跑,被左右两个警察控住,随后如过街老鼠般腾一声跪下:
“苏沁!苏沁叔叔不是故意的!你原谅叔叔!叔叔是一时糊涂啊!我没想过伤害你!那次是意外!是意外啊苏沁!你最善良了!你是小舒最好的朋友!你原谅叔叔!原谅叔叔好不好!”
他提到蓝舒。
那是在危急关头,为了朋友反抗自己的父亲。甚至在双双坠楼时,用自己小小的手臂抱住苏沁的脑袋,导致自己重伤不愈,昏睡几年便去世的堪比天使的女孩。
苏沁绝望闭眼,豆大泪珠滚落,说出当天最流畅的一句话:
“不原谅。”
第175章 雨后初霁(一)
在苏沁的指控下, 蓝浩天承认了当年的罪行。但,不认为自己做错。
“《黑山》是民国的时候, 苏家老爷子画的。一代传一代,一代传一代,这么传下来,不光是苏家的传家宝,更是古画界的传家宝。又不是他自己画的,凭什么他占为己有,还堂而皇之地拍卖出去?”
这一步,原本计划由原告律师继续盘问,但事出特殊, 由蓝苏本人站了起来。
“凭什么?”她反问。
原告席上清瘦的人影似贝加尔湖畔的水杉,顾影自怜,清丽秀挺,寒冷中透着三分傲骨。
“根据继承法,苏家先辈画的画, 理所当然由我们苏家人来继承。你一没有财产转让书, 二没有遗嘱条款。就算这幅画不在我手上, 也轮不到你来横插一脚。”
蓝浩天理直气壮个:“怎么就轮不到我?之前《黑山》丢了, 还不是我去找了暗道把画找回来?他怎么说的?他说,浩天,这次多亏你, 这幅画有你的一半。没过多久,他就卖给霍家!经过我同意了吗!”
荒唐的言论引得观众嗤笑。更可笑的,是蓝苏接下来的补充:
“当年, 我父亲为了感谢你,出资帮你成立了一个古董运输公司, 还做了你的担保人。要不是你经营不善,公司不破产,我父亲也不会沦落到要拍卖《黑山》。”
“这是他欠我的!他本来就该给我!”
“所以你就杀了我父母,害我家破人亡,甚至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蓝浩天失智大吼:“是他逼我的!我也不想做这么绝!都是苏见鸿逼我的!《黑山》已经到我手上了,要不是他又抢回去!我不会做这么绝的!”
嗙嗙!
法官敲响法槌,警告道:“被告,请注意你的情绪。”
被告律师垂死挣扎:“法官大人,我抗议,原告用词激烈,导致我的当事人情绪失控。”
法官冷冷道:“抗议无效。”
法庭重回平静,所有人定定坐着,看向被告席被两个警察架在中间的蓝浩天。曾经古董界一把手,靠着一套宋代钱币平步青云的一呼百应的古董商,穿着囚犯的黄色马甲,肥腻的脸上胡须拉碴,横肉抽搐,比街边乞丐还要落魄。
在蓝苏的质问之下,他交代了一切。
期间,蓝苏笔挺地站在原告席,声色凌厉,字字尖锐,声讨这个害她遭受13年家破人亡之痛的罪魁祸首。
家属席,霍烟静静看着蓝苏,未说一个字,只是那么看着她。
过后,霍眉欢想起当天种种,总是感慨——霍烟和蓝苏,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太恰到好处了。
二人童年皆遭受巨变,而这些巨变的幕后黑手,需要由她们本人去审判。
从前,霍烟审判霍衷德时,蓝苏也是默默在一旁,没有插足,没有点评,仅仅守候着,陪伴着,看霍烟自己亲自去解决困扰整个前半生的心魔。
如今到了蓝苏,也是一样。
好看的眼瞳倒映出清瘦的身影,蓝苏站在原告的台式话筒前,一条一条列出蓝浩天的罪状:
“13年前,我父亲苏见鸿拍卖《黑山》后,蓝浩天伙同盗墓贼,把画从老爷子手里抢走。
一周后,我父亲有所察觉,与霍恺生先生联手夺回《黑山》。但顾及多年情谊,我父亲并未报警,只是警告蓝浩天,不要再有小动作;
过后不久,我父亲登门拜访霍家,想归还《黑山》,却因被老爷子误会其是偷窃《黑山》的幕后真凶,并未答应碰面。于是,他决定把画交给霍恺生,这个举动彻底惹怒了蓝浩天;
11月30号,蓝浩天收买盗墓贼,前往泰国制造车祸,当场撞死我父母。那个时候,他不知道《黑山》已经交付给了霍恺生,盗墓贼在私家车上没找到画,留在大陆的蓝浩天就摸进了苏家大门;
蓝家二小姐蓝舒的出现打乱他的计划,她与我姐姐苏沁一起在窗边挣扎,挣扎期间,蓝浩天顺手将苏沁推下窗口,蓝舒想要救她,也掉了下去;
次日,他以受害者父亲的身份出现在警察局,却不想,苏家的两个小女儿,也就是我,以及如今蓝家三小姐,蓝小玉也到了警局。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了救命恩人。”
蓝苏永远记得那一天,蓝浩天把她跟蓝小玉带回家,一面转着大拇指的玉扳指,一面通知她:
“我可以救你姐姐,但前提是,你要为我做事。我要你,成为蓝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为了报恩,蓝苏答应得很果断。
甚至从那时开始,她就把自己的命交给了蓝家。无数次,无论是为了保护古董从悬崖掉进河里,还是被盗墓贼刺断了手腕的骨头,她都没有怨言。因为这是恩情,她要报恩。
殊不知,当年的抢救室里,医生诊断后认为苏沁苏醒的概率很大。蓝浩天想趁机杀了苏沁,但转头看到蓝苏,看到她藏在骨头里的韧劲,于是念头一换,给苏沁换了劣质药。
用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植物人,去掌控一棵可以帮他卖命的摇钱树。
这样盈收显见的买卖,他不亏。
说到后面,蓝苏的声带微颤:
“综上,蓝浩天买凶杀死一直把他当朋友的人,还残忍杀害其妻子、女儿。伙同盗墓贼抢劫价值九千万名画,纵火焚烧民宅,致使苏家上百幅古画变成废墟。甚至使用劣质药品,让本该痊愈的苏沁延迟了13年才苏醒。这一桩桩,一件件,请法官予以公平判决!”
犯罪嫌疑人对罪行供认不讳,经过法官和陪审团长达半小时的商讨,认为其犯下故意杀人罪、纵火罪、故意伤害罪等罪名,最终依法判处犯人蓝浩天——死刑。
9月的暴雨来得急,晌午还艳阳高照,不一会儿便罩下黑云,半边天色被巨兽吞噬,无端端落下黑布,紧接着沛雨瓢泼,雷声滚滚。
9月的暴雨去得也急,待到庭审结束,半空的乌云似杀鸡取卵般挤完了所有雨水,被风一吹,窸窣散去,留下晴空万里和水洼斑驳的路面,鸟啼花香,一片欣荣。
法院大门打开,早早等候的记者一窝蜂拥上前来,将蓝苏和霍烟围住。
霍烟朝艾厘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把苏沁接回去,随后与蓝苏十指相扣,面对二十几支密密麻麻的话筒。
“霍总!说两句吧!”
“庭审结果怎么样?当年害死苏家的真凶真的是蓝浩天吗!”
“蓝小姐,网上说苏沁也来到庭审现场,并且已经苏醒了是吗?”
“蓝小姐,蓝浩天身为你的养父,今天在法庭上指证他,你有什么感受?”
记者来势汹汹,将前方的路挡得严丝合缝,苍鹰也飞不出去。
霍烟一手握着蓝苏的手,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宽慰地用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擦着肩颈的骨头。
无声的陪伴让蓝苏多了几分力气,徐徐抬眸,只见二十几个话筒几乎怼到脸上,再远一些,是翘首以盼望着她的记者。
一时间,感慨倍生。
从前,她是怕媒体的,尤其在蓝家的时候。
怕镜头,怕闪光灯,怕一切一切能够让她站在人前备受凝视的东西。
如今想来,媒体倒是个好东西。
可以帮落难者求援,帮孤勇者呐喊,帮落败者助威,帮蒙冤者昭雪。
“从今天起,我不叫蓝苏。”
日光之下,眸光笃定。
记者连忙追问:“为什么要改名字呢?跟蓝浩天有关吗?”
蓝苏颔首,道:“蓝家当初收养我,给我改了姓氏。现在证实蓝浩天就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我要改回苏姓。”
记者又说:“那您原来叫什么呢?”
“我原来叫苏蓝,是爸爸为了纪念跟蓝家的关系才取的这个名字。但如今,蓝浩天所作所为配不上我爸爸的用心,所以,我不会改回苏蓝。”
“那想叫什么呢?”
“还没想好。”
蓝苏改名字的态度勾起了记者的好奇心,但追问下去,蓝苏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新名字。实际确实如她所说,她没想好。
一旁,霍烟搂着肩膀的手往怀里带了一带,宽容地面对镜头,语气温和:
“叫什么都好,如今苏家沉冤昭雪,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去想名字。”
沉冤昭雪。
蓝苏眸子一亮,转头看她:
“这么说,我知道我改成什么了。”
霍烟凝望着她,四目相对,眼光照破云层落入眼瞳:“改成什么呢?”
“苏昭,沉冤昭雪的昭。”
她这半生,都走在为苏家沉冤昭雪的路上。
第176章 雨后初霁(二)
#蓝浩天死刑#
#苏家惨案真相还原#
#纵火判多少年#
#蓝苏改名#
#苏昭#
“据前线记者报道, 昔日古董大亨蓝浩天涉嫌一起13年前的凶杀案,经长达8小时的庭审, 最终被判死刑。其长女蓝姗,也因迫害未成年人健康、非法囚禁等指控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同时,警方还在蓝浩天家中的地下室,发现了失踪两月有余的蓝小玉。据悉,蓝小玉由于发现了当年的真相,被蓝浩天和蓝姗囚禁在地下室。其身心受到严重迫害,目前已送往医院救治。”
“苏沁的突然苏醒,让蓝浩天的狡辩无处遁形,13年前的真相赫然披露, 苏家惨案终于沉冤昭雪。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从重伤到昏迷,再到苏醒指控蓝浩天,苏沁这位姑娘承受了太多太多。希望自此以后,春光秋水, 来途坦荡。”
“蓝苏在原告席上站了多久, 霍烟就在家属席上陪伴了多久。不少朋友还未忘记, 两个月前, 霍烟被霍衷德逼到绝境,蓝苏也是默默支持着、鼓励着。从来没有苍天注定的缘分,有的只是恰到好处的互相救赎。你陪我渡过深渊, 我陪你走过荆棘。”
半透明的彩虹弯弯地挂在大厦一隅,飞鸟经过,流光扑闪, 洒下丝丝缕缕的阳光的香味,沁人心脾。
从法院出来的第一件事, 蓝苏便去公安局改了名字。出来时,一身蓝色运动装清清爽爽,被风扬起的发梢也同门口等候的某人打着招呼。
霍烟打开副驾驶的门,颀长的身子斜斜靠在门上,黑衬衫挽到手肘,慵懒地搭在顶端,好看的唇浅浅扬起,问:
“办好了?”
“嗯。”
崭新的身份证亮在霍烟眼前,苏昭二字醒目显眼,因照片上的人眉眼弯弯而显得格外明媚。
“从今天起,我就叫苏昭了。”
霍烟接过身份证,顺手捏起她的手,低头弯腰在手背落下一吻,宛如中世纪虔诚的骑士。随后,侧身一转,抬手朝副驾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小姐,请吧。”
蓝苏。
不,现在起,她是苏昭了。
苏昭被她激起了戏瘾,浅笑着抬起尊贵的头颅,兰花指拨了拨耳侧的长发,发梢飘扬,流光溢彩。
“那就走吧。”
单脚迈上车,却被霍烟拦腰拽了回来。
“苏小姐,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霍烟全程弯腰低头,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唇,放慢语速说:
“请你赐我一个吻。宽容、真诚、纯洁,没有杂念。”
苏昭的眼睫轻颤——霍烟说的,是她们之前一起看外国小说时,骑士对公主说的一句台词。
公主,请您赐我一个吻。宽容、真诚、纯洁,没有杂念。
霍烟少说了一个“公主”,因为两人都知道,在遥远的表白的那天,霍烟亲口说:
“苏苏,你是我的公主。”
往昔浮现,眼眶蓦然浮出几分热意,低头忍了一下,再抬头时,眼中的水汽已经在来回打转。
眼泪烫了霍烟一下,什么戏也演不下去了,敛起调笑的表情,上前捧起脸庞,拇指细腻地在柔软的眼睑下方摩擦:
“怎么了?”
苏昭什么也没说,痴痴望着她,似乎从这一眼看到了几百个日夜之前的初见,又或是途中忽明忽暗的风霜长路。一切好似经历了百八十年,又好像只在昨天。
眼泪从眼尾滑落,踮脚,吻住她的唇。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霍烟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生气。把婚姻当成扳手,把感情当成螺丝,理所当然气定神闲地旋紧自己在名利场的地位。
谁能想到,那双理智的冰冷的眸子,如今会用这样深情款款的神情凝望她呢?
颀长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夕阳从侧面投来,勾勒出阴阳昏晓的剪影,暗金的阳光铺满柏油马路,独独留下相拥的倩影的轮廓。
咔嚓!
街角拐弯处,霍眉欢按下相机的快门,记下这一幕苦尽甘来的香甜。
“怎么办?我都要哭了。”
霍眉欢按了十几张,另一只手用力扇风,眸中滚烫。
杜阿笙也怅然一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晕出三分感动:
“现在真的拨开云雾见青天了。父母的仇报了,苏小姐也醒了,以后她们也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霍眉欢收起相机:“嗯,姐做公司,嫂子拍电影,她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杜阿笙垂眸,喃喃道:“你也可以。”
霍眉欢耳朵尖,听到了,扭头问她:“我可以什么?”
杜阿笙迟疑了一下,本来想就沉默着糊弄过去,想了想,还是顺着心中所想回答:
“可以做你喜欢的事。”
杜阿笙嘴笨,不怎么会说情话。用霍眉欢的话说,这人把所有的天赋都用到了床上。嘴巴笨得像是上了八块锁,好不容易撬开一个,还有七个等在后面。哪天开窍了夸了句霍眉欢的口红色号好看,都是会被霍眉欢写进“年度十大值得纪念的事”。
“哎?”霍眉欢眯起眼睛,正面审视着她,“比如呢?”
杜阿笙如是道来:“写书。”
“可我就只发行了那一本。”
“第一本就是销量冠军。”
“可那是去年发行的。”
“去年7月30号。”
精确的日期报点取悦了霍眉欢,圆溜溜的眸子扬起涟漪:
“那时候我们还没复合呢。”
杜阿笙眼睫一垂,嘟囔说:“又不影响我看你。”
低头的样子略显笨拙,好像一脚踢翻歹徒的安保队长变回青涩的高中生,在喜欢的人面前心跳加速,大脑短路,失去遣词造句的能力。
霍眉欢最喜欢看她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逗她,看她左顾右盼,害羞哑然。
啾!
亲吻落上脸颊,杜阿笙错愕抬头,只见霍眉欢弯着眸子笑:
“我好像又喜欢你了一点。”
杜阿笙一时丧失了语言能力,狂欢的情绪在心里膨胀,炸开漫天烟花。一双倩影十指相扣顺着街道远去,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似古典舞演员身上飞舞的纤长衣袂。
隐约之间,模糊的交谈声传了回来。
“你说,霍总跟蓝小姐,哦不,我是说,苏小姐,她们俩,也会跟我们一样么?”
“不会,她们比我们更甜蜜。”
“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她们前半生都背着上一辈的仇恨,一直想报仇。现在仇报了,她们会不会觉得空虚?就,感觉没什么事情做了。”
“瞎讲。姐还计划了一件大事呢。”
“什么事?”
“不告诉你,她让我保密的。”
“我也不能说吗?”
“哎呀,还是告诉你吧。”
晚风吹过,掠走几分杂质,让接下来的话格外清晰。
“她要跟嫂子求婚。”
第177章 求婚准备(一)
那时候, 日子过得很慢。
还没习惯苏昭这个名字,有时旁人叫错, 又纠正重新叫回来,苏昭就会被多叫那么二十几遍。唯独霍烟不会叫错,因为她一直叫的是“苏苏”。
苏昭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着苏沁出去散步,再到疗养院做康复训练。
有时心血来潮,会开车送霍烟去公司,再原路折回。有一次,回到半路,心里觉得痒, 就又折回公司,悄悄去总经理办公室,近距离欣赏认真工作的霍烟。
“你工作的样子真好看。”
苏昭说这话时,会趴在沙发的靠背上,柳叶形的眼眸微微弯起, 爱意溢满四散。
霍烟对这样直白的夸赞很是受用, 将及肩的长发拨到耳后, 露出方砖型蓝宝石耳钉。
“谢谢。不过你这么说我很容易分心。”
苏昭无辜地耸肩, 流苏耳坠微微晃动。
“夸你还不好?”
霍烟苦笑,立起蓝色硬壳文件夹,在文件右下角点了一下:
“好是好, 但我容易签成你的名字。”
沙发离办公桌位置不远,蓝苏往前稍微凑了一点,颊边笑出浅窝:
“我可不叫苏苏。”
“好, 那就当我定力不够,你可怜我一下, 先别叫我,好不好?”
“我就叫。阿烟?阿烟~阿烟!阿烟”
同一个称呼变换不同的语调,要不是考虑到办公室是严肃场合,苏昭还能叫出立即让霍烟失去理智的语气。
霍烟饶有兴致地点了下头,轮滑椅往后一撤,撑着办公桌起身。驼色阔腿西裤在冷静的空气里摩擦出窸窣声,矮跟尖头皮鞋在地板上踏出韵律的节奏点,最终,停在沙发面前。
“干嘛?”
苏昭盘腿坐在沙发上,双脚收在长裙的裙摆里,整个人侧盘着腿,呈贵妃卧榻的姿势。
“你叫我,所以我过来了啊。”霍烟说。
驼色的西服套装本该温柔娴静,但罩在霍烟身上,总有种披着羊皮的狼的既视感。尤其此刻居高临下,眸中情愫涌动。对上眼神的那一刻,苏昭知道自己碰了炸弹的引线。
两人之间的默契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读懂,苏昭立即看出她的意图,慌乱朝门口瞟了眼,门是关着的,但也不代表可以胡来!
于是果断后撤,两手捂嘴,双重保险。
“现在在办公室!”
霍烟俯身,单手撑着沙发靠背弯下腰来,身体呈一个弯曲的弧形,将将把盘坐后撤的苏昭罩在身下。
“对,在办公室。可是你也叫我了,不是么?”
“我就叫你一下。”
“是四下。”
“那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想的什么意思?”
“就,就,反正你知道!”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前两天甚至还玩过小道具,照理说彼此一起经历了那些所有关于情关于欲的美妙,不该这么害羞才对。
可苏昭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经常被霍烟逗得双颊绯红。
“呵”
霍烟凑近,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手掌宽度的距离,喉咙底发出低吟的笑声,蛊惑极了。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吻你吧?”
这一幕苏昭经历过,于是没有放下捂嘴的手,戒备拉满地控诉:
“你上次就这么说,结果我把手放下来,你就亲上来了。”
“那你觉得同样的伎俩我会用两次么?”
苏昭想了想,浓密的睫羽缓慢眨了两下,好像也是。半信半疑地望向霍烟,审视着那双多情的眼眸里的情绪,好像是没有刚过来的时候,那么欲。
啧,看来默契有时候还是会出点差错。可能最近两人做得有点不加节制,导致她随便看霍烟一眼,脑子自然而然地就朝那个方向想。
罪过,罪过。
清心寡欲,阿弥陀佛。
她一面反省一面把捂嘴的手放了下来,结果心里的阿弥陀佛还没说出那个“佛”,眼前就蓦然一黑——霍烟蒙住了她的眼睛。
“哎你——唔!”
话被堵回唇间,柔软的酥麻从唇肉蔓延到全身,电得后颈骨一震。
但仅仅只有一震,等苏昭习惯性地张嘴,想要更进一步,柔情的吻却蜻蜓点水般撤去。
蒙眼的手拿开,经过短暂的适应对焦到眼前的面孔,却瞥见唇边一闪而过的窃笑。
罪魁祸首甚至大言不惭:
“又被你猜中了,苏小姐。”
气得苏昭从沙发上跪起来打她,手掌落上肩头,又不忍心用力,轻描淡写地拍了一下,啪的一声,介于打情骂俏和卿卿我我之间。
霍烟只是笑,这一吻,可算是给她枯燥的工作内容充了电了,单膝跪上沙发坐垫,两手环搂住苏昭的纤腰,手指在痒痒肉上拨了一下,成功让这人又战栗了一下。
“唔!”
苏昭周身一颤,擒住腰间不安分的手,怒目:
“你干嘛!”
“充电。”某人冠冕堂皇。
“哪有这样充电的?”苏昭敏感时,耳垂的绯红会顺着轮廓爬满一整个脖颈,侧颈的一根筋会隐隐鼓起,充着血告诉霍烟,我怕那里。
“想抱你。”
“你刚刚那是抱吗?”
“也可以是那种意义上的抱。”
“你!”
苏昭不知道拿什么语言去形容她,眼睛气鼓鼓地瞪着,凶也凶不起来,反而像只粉色的小鸡,拉在弹射带上蓄满了力,却怎么也飞不出去。
对视约莫5秒,苏昭才终于想到可以转移的话题,糯糯提醒:
“梅艾丽娅出这么大的事,你最近应该都很忙吧?”
这话说到了点上,霍烟的神情严肃三分,点头:
“嗯。霍衷德入狱,的确给梅艾丽娅和问心世家的打击都很大。客户解约,副总离职,项目停摆,市值蒸发了2个亿。”
“2个亿”苏昭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这么大一个坑,怎么补?”
“所以啊,现在在努力。”
“你之前给我那栋商场大楼,要不我过给你,先解决一下燃眉之急?”
这个想法把霍烟逗笑了,亲昵地捏了下纤细的鼻梁:
“两家公司的家底都很厚,这点风浪还是经得住的。当前要做的,主要是把失去的市场抢回来。”
“怎么抢?”
“我最近可能要出国,把欧洲那边的大客户谈回来。拿到签约金之后,就可以续补现在停摆的项目。快的话,股价一周应该可以回涨。”
苏昭搂着她,软软地在侧颈蹭了一下:“其实,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就”
“怎么了?”霍烟松开怀抱,温和地瞧着她,“你有什么办法?”
苏昭瞟了眼旁边,眼帘垂着,睫羽颤了一下,声音小了下去:
“我们可以结婚啊。”
“结婚?”霍烟心口一紧,手提包内侧的戒指盒似有心电感应似的电了她一下。
难道被苏昭发现了?
然则,接下来的话,印证她的担心大可不必。
苏昭接着说:
“就跟之前一样啊。就,想要推销量了,或者有新项目了,就可以我们俩一起出来营业,恩爱一下,制造点娱乐新闻。”
霍烟一怔,“那是以前。”
苏昭不以为意:“以前跟现在,没差啊。我们现在流量这么高,我那部电影明天去补拍,还得两个星期才能拍完,暂时没什么新闻。我听说最新推的那款对戒就卖得不好,要不,我们就干脆搞个大的,结婚呗。反正离婚证领了也那么久了。”
是时候复婚了。
霍烟凝眸,无声地端详着眼前这张好看的脸孔,薄唇抿了又启,似在气愤,又似在愧疚,最终还是被这两种情绪混合双打联合击败,无力地抵着苏昭的额头,沉吟道:
“苏苏,婚姻不是交易。”
苏昭摸了下鼻子:“那个,我也没说一定要结婚了。我我我就是打个比方。”
想想也能理解,霍衷德跟蓝浩天刚被判刑,她跟霍烟都还没缓过来。这时候谈结婚,虽然是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但确实没那个精力。毕竟,公司这边就够霍烟焦头烂额了。
霍烟的眉间微微收紧,眸中流出些许心疼:
“我的意思是,等公司回归正轨,我会堂堂正正、心无旁骛地娶你。”
那一刻,她无比悔恨从前的行径。那些看似清醒的权钱交易,强大、冷静、果决,却在两个人的灵魂中间铸造一道透明玻璃墙,无限拉进二人,却又在最后一道屏障隔绝得彻彻底底。
她要花无数无数的时间去告诉她的苏苏,我想要我们之间的感情纯粹,婚姻澄澈,无关利益,无关生意,只关爱情。
第178章 求婚准备(二)
“等公司回归正轨, 我会堂堂正正、心无旁骛地娶你。”
在蓝苏还没习惯自己已经叫苏昭的时候,霍烟已经把婚礼想好了。
只是她还没能接受即将踏入婚姻殿堂, 毕竟,从最开始,两人还没正式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已经是合法配偶了。
没有仪式,没有典礼,没有爱情,却每天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朝夕相对,举案齐眉。
别说结婚, 就连两人第一次告白的时候,还跟青涩的中学生一样,在喜欢的人面前结结巴巴,瞻前顾后。
苏昭想的,是两个人低调着去领个证, 就算结婚。
但霍烟想的, 显然不是这样。
四目相望之间, 心里的情愫似打翻的酒坛子酒香蔓延, 眸中情绪喷薄而出,苏昭抬起手臂,整个身子前倾着抱住霍烟。
“我觉得, 其实可以去民政局领个证,就好了。”她说。
“可是我想办婚礼。”
不是“不行,必须办婚礼”“怎么可以不办婚礼呢”, 而是“我想办婚礼”。在苏昭面前,霍烟永远保留商量的余地。
心尖被拨了一下, 苏昭的声音软了三分:“婚礼挺麻烦的。现在你接手两家大公司,我又要回去拍戏,都挺忙的。”
“可是,我一直想穿着婚纱,把你公主抱走进教堂。”
“那多沉啊?”
“谁说的?你这么轻。”
“穿上婚纱可不一定了。”
“那你抱我?”
“谁要抱你了?臭美。”
“呵呵”
霍烟低吟着笑出声,音色却严肃了几分:“苏苏,从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在想,等在所有人面前站起来的那天,一定要抱着你,踏进教堂。”
温柔的雾气从加湿器里喷洒而出,在相拥的身影上罩一层朦胧轻纱,似神女抚摸信奉她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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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虐的风波之后,幸存者在感叹存活的同时,还要料理断壁残垣的废墟。
蓝浩天和蓝姗入狱之后,警方在蓝家地窖里发现了失踪一个月的苏小玉。据蓝姗交代,苏小玉无意间听到蓝浩天跟蓝姗的谈话,得知当年残害苏家的凶手就是蓝浩天。但不幸被二人发现,最后怕其高密,锁在了蓝家地窖。被警方找到时,其精神和身体都发生了巨大的创伤,目前正在医院接手治疗。
苏沁苏醒后按照庄锦文的安排进行复建,现在已经能流畅地跟人交流,也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霍家这边,老爷子中风之后身子一直都不大好。看清霍衷德真面目后,他把霍家大小事宜全权交给霍烟,自己则事了拂衣去,在兰滨市郊那座寺庙里落发为僧,为大半生的罪孽忏悔。
四房和五房倒是觉得老爷子分家不公,带着人去老宅吵过,但老爷子一声呵斥,收回了原本要给霍骏的那家规模虽小但足以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的小公司,后来便没人再敢去了。
霍烟身上挑着整个珠宝世家的重任,时常忙得脚不沾地,半夜才回家。晚了怕打扰苏昭睡觉,便偷偷去客房的浴室洗澡。
打开门,却发现苏昭正坐在床上看剧本等她。
“怎么还不睡?”霍烟那天问。
“等你啊。”苏昭说。
“都十二点多了,你不困啊?”
这时候,苏昭就会软软地倾身过来,缩进她怀里,整个人都糯糯的,说:
“想着等下就能见到你,就一点儿不困了。”
然后两个人就会说说笑笑地钻进被窝,霍烟讲今天签了什么项目,苏昭也会讲今天看到好玩的剧本。听上去没什么营养的内容,但两人却说得开心,然后语速渐渐减慢,最终相拥着睡去。
为了争取欧洲的市场,霍烟的出差计划提前。离开的前一晚两人做了个天昏地暗,苏昭手都抬不起来,却还是迷迷糊糊地要去吻霍烟。
次日,艾厘驾车送霍烟去机场,苏昭也跟着去。不过在仲夏季节加了条丝巾,挡住脖颈的红痕。
“听说欧洲的天气可不稳定了,你过去要好好照顾身体。”苏昭替她把衣襟粘的棉线摘下,眼眸抬起,仔细瞧着她,似乎想把剩下一整周的份都看回来。
霍烟亲昵地揉她的发顶,低声说:“嗯,我知道。你明天进组,也别太累了。”
“这次补的都没有打戏,不累。”
“那也不行。锦文说了,你的身体起码还要调养三个月。我跟江颖说了,时刻注意你的身体,要是不舒服了,累了,就及时跟导演说。”
“嗯,我知道。”
嘴上说着知道,但不会这么做。
照苏昭的敬业程度,只要没有累到昏倒,都不会喊停。毕竟拍的是古装戏,一场的场景、镜头、角色,所有东西都布置好了,她一人出差错就会拖累整个组,责任太大。
“我可能要去2周。”霍烟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耳垂。
“嗯。”苏昭点头,“我补拍差不多也是2周。到时候,我们说不定可以同一天回家。”
“然后一起等你的新电影上映。”
“嘿嘿,好。”
两人在航站大厅的角落你侬我侬,却被一个匆忙赶路的乘客认出。
“请问你是蓝苏呃我是说,苏昭吗?”
转头,一个脖子挂着相机的大学生模样的女生站在那里,眼中又惊又喜,又不敢确定。
霍烟下意识帮她拉上口罩,这是之前躲霍衷德养成的习惯,不想被人知道去了哪里,不想被人认出来。可从前的风雨已经过去,拉上口罩之后,二人回神,苏昭又坦然地拨了下来,从容一笑:
“对,我是。”
大学生激动地跺脚:“啊啊!我我我终于见到真人了!刚刚我看着有点像,但,但是又怕认错,冒犯到别人。”
激动之下有点口吃,霍烟淡然地开玩笑说:“可能我头发染黑了,以前发色很浅,很容易认。”
“对对!有可能!天呐我太激动了!我本来是想去追欧巴超级团的,结果我迷路了到处在找接机口!太幸运了我!”
苏昭瞄了眼她胸前挂的相机,确实是当年追星的必备款。于是说:
“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跟你合张照呢?”
大学生傻眼,被突然而来的惊喜冲昏头脑:“合,合照当当然可以啊!”
她本非火速妻妻的cp粉,仅是爱好吃瓜,最近在网上跟着嗑了点糖,属于路人偏有好感。以为二人的长相冷冽气质清寒会拒人千里之外,没想这么和善。
于是乎,霍烟给她和苏昭拍了合照,转而又拍了一张三人自拍。小小的举动引来不少人的围观。很快,不少路过的乘客也纷纷认出霍烟和苏昭,争相要过来合照。
江枫和许盼盼赶到时,二人正被人群围住,寸步难行。
艾厘胆战心惊,毕竟霍衷德跟蓝浩天的事情过去才没多久,万一余党浑水摸鱼,伤害了二人,那就大事不好了。
幸运的是警方侦查力度强大,把所有相关的人员都抓了进去,斩草除根。这次大型合照也没有出现意外,最终以霍烟登机为由才终于散去。
“火速妻妻现身机场,小两口即将分别”
“霍烟出国挽救生意,苏昭望穿秋水等妻归来”
“大难过后劳燕分飞,祈祷有情人终成眷属”
飞机起飞后,火速妻妻的广场里多了许多周刊的报道。由于是私密行程,没有公开,八卦周刊也没有记者拍到现场,用的都是网友们拍摄的素材,前后串联剪在一起,竟比热播剧cp的营业视频还长。
#真情侣果然好嗑#
无人在意的角落,热搜榜竟出现了这样一个词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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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踏向了影视城的《乘风》剧组。
若放在从前,自己在热搜榜站岗,她会焦虑地一整晚睡不着,总担心自己的口碑影响霍烟新推那些珠宝产品的销量。如今轻舟已过万重山,只要她和霍烟都好端端活着,各自追求自己喜欢的事业,争议也好、绯闻也罢,她不在意。
刚去剧组,每天补拍的内容不少。毕竟前段时间出事,导演把其他演员的戏份都拍完了,唯剩她的镜头。每天的档期排满,倒比从前休假的时候充实许多。
只是每天回到酒店,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就格外思念在地球另一边的某人。好在时差没有跟美国那么夸张,下戏回酒店的时候,霍烟那边正好是下午。
每天打着视频,看着霍烟身披西装干练利索的模样,听着与外貌不同的温和的音色,便好似吃了褪黑素,没一会儿便睡了。
杀青的前一夜,苏昭有点失眠。这部戏横跨6个月,从太平无事到生死一线,从置之死地到奇迹生还,陪她经历了太多。分明只是一部戏,一个作品,还是一个讲述古代女性的作品,远离现实生活,远离人生经历,可她偏偏觉着,这部戏仿佛一个陪她长大的孩子。到了送别这一天,怎么也舍不得。
【对方拒绝了你的视频通话请求】
微信屏幕中央的灰色字体加深了心里的失落,要知道,她现在一天看不到霍烟,就会抓心挠肝地难受。
“刚在电梯里,信号不好。”
很快,霍烟回拨了视频。
苏昭心里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霍烟的神情似乎跟平时一样,又似乎藏着什么事。
“你换酒店了?”
墙纸的颜色从银色变成杏黄。
“嗯。”霍烟说,“刚在一个法国的酒店住下。”
“好辛苦哦。还要谈多少天?”
“可能”霍烟停顿一下,“四五天吧。”
“那我明天杀青,可以先回家了。到时候你回国,我去机场接你。”
“好。”
“项目谈得怎么样?”
“比想象中顺利,他们老板说,刚好我们最近在大陆的人气很高,新品出来的销量肯定不错,所以他愿意把钱投资给我们的项目。”
“那就好。”苏昭抿了抿唇,“谈这么顺利,怎么还比计划更久呢?”
霍烟的眼神一顿,但也仅仅只有一顿,很快恢复如常:“毕竟好几个国家呢。做预算的时候,行程算少了。”
“噢,是这样。”
“嗯。”
“阿烟。”
“怎么了?”
“我感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有,我就是感觉。但也不会柳回笙那些微表情分析,就是感觉,你好像有事。是不是项目不顺利?”
“没有,挺顺利的。”
“你别不告诉我,要是不顺利,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知道,你别担心,有事肯定会跟你说的。”
好说歹说,苏昭总算放下了内心的疑窦,恋恋不舍挂断电话,等着零点一到,倒数她的杀青时间。
事实证明,两人在一起久了,是能一眼看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的。
在往后无数个日夜,苏昭都无比吃悔,要是她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杀青的时候,就不会那样狼狈了。
狼狈,却敌不过心花怒放的喜悦。
第179章 求婚(一)
大型古装电影《乘风》历经6个月的拍摄, 途径主演苏昭生死未卜和奇迹生还的波折,终于迎来了杀青日。
最后一天, 最后一景,最后一镜。
拍苏昭飞跃而下。
“这个镜头之前拍的也能用。”
准备拍摄时,导演又跟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个4个月前确定通过的镜头需要重拍。
“但当时的角度不是很好,没有你从屋顶跳下来的全身镜头,流畅性就差了点。所以我想了下,还是得重拍。”
这本身是一件小事。拍电影搞艺术,不像数学列方程式那样1是1,2是2,很多当时觉得过得去的镜头, 最后成片就是不满意。
“没事,导演,反正现在有时间,重新拍就好了。”
“好,那我先让威亚拉你上去。”
“这么早吗?”苏昭微微疑惑, 毕竟场景还没有搭好。
“嗯, 你先上去, 走两遍戏, 我看看角度。”
“那我先去换戏服。”这个场景对应的是她金甲红袍,现在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短T。
“不用,等看完角度再换。”
“好。”
在拍戏上面, 苏昭还算新人,导演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从没半句抱怨。
威亚衣穿上后,工作人员将她拉上古风建筑的屋顶, 十二三米高的样子,有三层楼那么高。同她一起上去的,是摄影师助理。
“苏老师,你好啊。”小吴笑眯眯的,肩上扛着摄像机,头顶一顶鸭舌帽,黑色短发从帽檐下方露出,细碎地贴在脖子上。
“你好。”苏昭客气地同她打招呼,“你是这两天新来的吗?”
“对,我昨天刚来。之前的老师感冒了,我来替两天。这不,马上就要杀青了嘛,得帮他把最后这个句号画好。”
“嗯,杀青了,拍完这一条,这个电影就结束了。”
“谁说结束啦?那不还等着上映嘛?到时候我一定买一张最前面的票,近距离去欣赏你的盛世美颜。”
“哈哈!哪有那么夸张?我的长相在娱乐圈很普通了。”
“这话我可不爱听啊苏老师。您这皮囊就已经赢很多了,更何况这气质。在影视圈混,气质真的很重要。”
“我哪有那么好?”苏昭腼腆起来。
“你就是这么好,你要有自信!反正,我是挺佩服你的。”
“就因为长相?”
“当然不是了。”
小姑娘眺望远方,鸭舌帽往上抬了抬,目光看向遥遥远方,感慨道:
“之前,你跟霍总从悬崖上掉下去,我光是听都已经吓死了。但是,那么危险,那么难,你们都过来了。我要是你的话,可能后半辈子就恐高了,可是你还坚持来吊威亚,光这份敬业,就赢别人很多了。”
说到这里,苏昭的眼眸垂了下去,喃喃道:
“其实,还是有点怕。毕竟当时还挺危险的。过后,我跟阿烟,我是说,霍烟,我跟她都有点怕高,还去找了心理医生。医生说,可以试试修复疗法,就是在比较高的地方做一些快乐的事。这样,美好的回忆就会对冲恐怖的回忆。”
摄影助理感叹说:“怪不得”
苏昭问:“怪不得什么?”
对方连忙住嘴:“没什么。”
这时,下方传来了导演的扩音器的声音:
“小苏,小吴,设备有点问题,你俩在上面歇会儿吧。”
苏昭朝下面喊:“好——”
然后乖乖坐下,被小吴拍拍肩膀:“苏老师,咱们朝这边。”
苏昭疑惑:“啊?为什么?”
面朝拍摄区,可以随时看到下面在干什么,等设备修好了,导演给她们打手势,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小吴把摄像机放地上,朝反方向一坐,手肘撑膝,双手捧脸:
“这边可以看到夕阳啊。”
苏昭瞄了眼江面,霞光万丈,夕阳正在对岸切割成建筑的影子。不疑有他,也跟着转了过去,后背朝着正在忙碌的表演区。
殊不知,导演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给小吴比了个用力的大拇指。
小吴这姑娘年纪轻,但性子伶俐,能找到合适又不突兀的话题跟苏昭一直聊下去。苏昭也老实巴交地等着后方空地的施工,跟她有来有回地聊着,甚至还加了微信。
“苏老师,你跟霍总,你们俩会搞惊喜不?”小吴抱着膝盖问。
“很少。”提起霍烟,苏昭扬起唇角,“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我们两个对安全还挺上心的,去哪里,做什么,都会跟对方说,以免出意外。”
“噢这样。那现在坏人全都抓起来了,就不存在安全隐患了,你们会搞惊喜吗?”
“还没来得及。”苏昭自责。
“没关系嘛,以后的人生那么长,总会有时间。”小吴安慰她。
“嗯。你呢?”
“我啊,我会。”
小吴认真起来:
“我觉得惊喜是一份额外的礼物。就好像跟喜欢的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很安静很安静,然后突然听到水声,拨开茂密的叶子一看,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掬一捧,喝一口,是甜的。惊喜就是跟山泉一样的,给平淡的生活带来清甜的东西。”
苏昭深受感触:“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是了。她现在在欧洲,我有点想杀青之后去找她。”
“可以啊,趁现在有精力,多制造一些惊喜的回忆嘛。”
“好,我这就订票。”
“哎等等!”
“怎么了?”
“那个”小吴心不在焉地瞄了眼手机,转而说,“订票先不急嘛。苏老师,其实今天我还跟你准备了一份见面礼,也算是我的小惊喜啦。”
“还有给我的?你太好了!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
“那个,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是个小惊喜么。但就是,我放下面了,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拿上来?”
“好。”
“那你先闭上眼睛。”
“这么正式?”
“那当然了,不许偷看。”
苏昭一向很配合别人,于是乖乖用手蒙住眼睛:
“好,我不看。”
身侧的位置动了动,她听到小吴起身,洪亮的声音想起:
“老师帮我下去一下!我拿个东西!”
“好嘞!来,一,二,三,走!”
苏昭乖乖巧巧地坐在原地,缓慢地跟着心里哼的歌晃动着。后方表演区的布景好像弄好了,先前忙得沸沸扬扬,现在格外安静。导演的声音也听不见,不知道设备有没有修好。小吴这姑娘挺可爱的,也挺会处事,明明一个是演员,一个是摄影助理,电影结束后桥归桥路归路的关系,她竟然还准备了见面礼。
估计是小玩具,或者小布偶之类的。看她的打扮,估计喜欢公仔一类的物件。
嗖——
身后传来威亚拉动的声音,很快,右侧的空地传来脚步踩踏的响动——小吴回来了。
“咳咳!”
两声短暂的咳嗽传入耳膜,悠哉晃动的身子一顿,掌心下的眉毛蹙起——这个咳嗽声好耳熟。
对方似乎是被高处的冷空气刺激咳的,又似乎是为了提醒她故意为之。待她以为自己是否产生幻觉听错的时候,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想。
“可以睁眼了。”
风琴般的音色在她耳中拨弦,接下来的话闯入只有两个人的亲昵。
“苏苏。”
傍晚的风吹拂发梢,掌心下的睫羽狠狠一颤,迟钝地放手,脖子僵硬地像是封了石膏,钝涩着转了一下,又转一下,朝思暮想的人便在眼前。
眉目深情,唇边浅笑。
苏昭瞪圆了眼睛,瞳仁在夕阳光线里映出浅淡的褐色,纤细的声音微颤:“你,你干嘛?”
回答她的,是霍烟的喃喃低语:
“求婚。”
——后天条件性恐高症是可以治疗的,可以试试在高处创造一些美好的事情。
当时,心理医生是这么说的。
所以,霍烟决定求婚。
第180章 求婚(二)
霍烟求过婚么?
严格来说, 求过。
当初跟苏昭领证的时候,因为一句“求婚?什么时候?”, 霍烟当机立断扒下苏昭手上的戒指,堂而皇之地在轮椅上举起戒指,问:
“你愿意嫁给我么?”
那时候单纯,不是心性纯真的单纯,是只用利益权衡关系的单纯。没有感情,没有牵绊,一切都简简单单。
如今她爱苏昭,想给她最好的,从前缺失的那些仪式感, 想尽全力弥补。
十几米高的古代建筑屋顶,霍烟亭亭而立,柳条似的。夕阳正好落在她们身后,橙红的火球将一站一坐两个人影融进浓郁的光线。
苏昭仰头,愣愣望着她, 眼珠止不住地颤:
“你干嘛?”
她又问了一遍。
“求婚。”
霍烟又回答她一遍, 比之前多的是, 她在无限好的夕阳光辉中单膝跪地, 与坐着的苏昭同一高度,两手往前,打开手中的绒面盒子。
啪嗒。
瓷质的盒盖掀出清脆声响, 一枚精致的指环立着插在绒布凹槽里。
下方传来躁动和欢呼,前期压抑的寂静似凉水下油锅那样炸开。
“哇塞——”
“啊啊啊啊——求婚!”
“天呐我居然能现场看明星求婚,我真的幸运死了吧!”
“霍总刚刚拉威亚上去显得笨笨的, 好可爱哦!”
“嫁给她!嫁给她!”
地面的欢呼顺着空气传播到屋顶只剩呜呜隆隆的白噪音。或许,在苏昭耳中, 此刻所有跟霍烟无关的,都是白噪。
高处不胜寒,以及心爱之人的告白。
“苏苏。”霍烟单膝跪着,凝望着苏昭的眼眸,极致深情,“我们结过婚,也离过婚,但今天我才正式向你求婚,希望还来得及。”
苏昭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反射出晚霞的光泽,连忙也跪坐下去:
“你,你干嘛啊?什么来不来得及?我从来不在乎这个,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的!你快起来!”
两手托着霍烟的手肘就要将人扶起,哽咽着说:
“你起来,你膝盖不好,你起来!”
霍烟温柔地摇头:“没关系,这一小会儿没关系。”
语速重新慢了下来,戒指盒往前一送,接着说:
“这个戒指是我自己设计的,让产品部那边做出来。他们经理说,可以考虑量产,做成我们的秋季新品。但我不想别人跟你戴一样的戒指,所以,这枚戒指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仅属于你。”
苏昭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珍珠倏地滚落。扭头用手背抹了两下眼睛,泪水模糊的视野这才重新清晰起来,聚焦到那一方宁静的戒指盒。
的确梅艾丽娅从未发行过的款式。
5毫米的宽度介于袖珍和大气之间,有一种得天独厚的从容。边缘的银白均匀包裹着指环结构,黑钻紧密排列地在中部的空间,远看如一片暗夜天空,在余晖下闪烁出银河的光泽。
珠宝饰品中,黑宝石往往是被忽略的一类。兴许因为颜色,兴许因为寓意,黑宝石很难在红蓝绿三大豪门里占据一席之地。像极霍烟与苏昭前半生的命运,黑暗、低调、毫不起眼、不受喜欢。
可那是宝石,开发极难,造价昂贵,纵然不受青睐,她们仍可产生照亮彼此的光。
故而,戒指开端的地方,是密集的黑钻,那是默默无闻在泥土里扎根的曾经,渐渐往上走,颜色变浅,走到末端时,黝黑的色泽变得澄澈,变成晶莹剔透的钻石。
置身黑夜的她们,在遇见彼此之后,携手踏入披星戴月的银河。至暗时刻的坚持难能可贵,彩霞万丈的将来春光明媚。
这是这枚戒指的意义。
几乎经历同样遭遇的苏昭一眼看出设计背后的意义,刚停歇的眼泪又开始涌动。
“你什么时候弄的?”
霍烟如实回答:“出差之前。设计图很早就画好了,但公司一直没回归正轨,我就没有求婚。”
苏昭不解:“这跟公司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不想把我们的感情跟公司绑在一起。”
从前,霍烟只有一种时候会表现出所谓的“恩爱”——新产品发布的时候。
甚至连苏昭也顺理成章地觉着,公司如今低谷,要是结婚炒作一下,可以轻松地东山再起。
霍烟不愿,她希望她跟她的苏苏能够干干净净地在一起。所以,她一定要把整个欧洲市场签回来,让最大的两个项目步入正轨之后,再向苏昭求婚。
苏昭双眸通红,声音俨然抽搐:
“所以,你前段时间那么忙,有两天还通宵了,就是为了早点求婚?”
“嗯。”
霍烟眼中闪过一丝赧然,“还有早点练习一下吊威亚,之前没吊过。”
最近两个晚上,霍烟都会在苏昭收工之后悄悄赶到剧组,在威亚师傅的帮助下,反复从地面到屋顶,踩好每一个走位,保证位置不偏不倚,刚刚落在苏昭身旁。
脑海一闪,闪过霍烟跟抓娃娃机里的布偶一样被威亚抓着飞来飞去的画面,
苏昭又哭又笑,拍了她一下:
“你干嘛那么折腾啊?就算你想求婚,地上也可以啊!”
霍烟苦笑着解释:“心理医生不是说,要想克服恐高,最好在高处制造一点快乐的回忆么?”
“那也不用吊威亚啊!”
“不吊威亚怎么上来?”
“你不知道里面有楼梯啊!你走楼梯啊!笨蛋!”
霍烟一愣,地面的导演组也一愣——啊居然不是因为威亚比较酷炫吗?
“我没问。”
苏昭恼她:“那你也不知道问我么?”
霍烟解释:“我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还是惊吓?”
“惊喜。”
“你的惊喜,就是看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
“不是。”
“那是什么?”
“是因为,我想多一些人见证。”
“你什么时候在意这个了?”
霍烟多年以来风雨兼程,从来都是走自己的路,任旁人评说。从未因某些眼神、见证、凝视,就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
但这件事,她必须要旁人见证,甚至是全世界的见证。
“多一个人见证,多一份承诺。”
人是感性生物,也是理性生物。再真挚不渝的感情,也很难保证能持续几十年。任何轻易许下的承诺,势必轻易破灭。霍烟想爱苏昭一生一世,准确说,她要强迫自己爱她一生一世,哪怕60岁、70岁,也不许变心。
所以,她一定要在全世界的见证下完成她的求婚。
她告诉世界,我霍烟此生此世只爱苏昭,但凡变心,必受来自全世界的千夫所指。
“苏苏。从前我们结婚,什么仪式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求婚,也不知道怎么求爱。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但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怕你不知道我爱你,又怕你知道后,假装不知道。
跟我在一起,你一直过得很辛苦,甚至一度很危险,危险到我以为会失去你。你经历十二年的荆棘,我的爱也迟到十二年,我悔恨到,想要把心挖出来给你看。让你知道,它在为你跳动。苏苏,给我个机会。从今往后,让我在风雨兼程的时候,替你撑一把伞。”
戒指往前一递,放慢语速,字句珍重:
“苏苏,嫁给我,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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