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
◎“是我太想你了吗?”◎
小兔怔怔的看着少年灿如朝阳的笑, 印象里,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季陵笑。
还怪好看的。
小兔只顿了一下,有些生硬的偏过小脑袋避开少年的视线, 望向天空时, 忽的愣住了。
只见金乌之上有块指甲大的黑斑。
这……是个什么东西???
红红的兔眸眨了眨,用爪子揉了揉眼睛, 定睛看, 那黑斑还在,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还越来越大了!
好似一滴墨似的晕开了,又好似一块霉斑自灼灼金乌之上逐渐溃烂、扩大, 阿沅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 看了看四周的游人又看了看抱着她的少年, 居然人人面色如常,好似没瞧见一样。
少年感受到怀里小兔的异样,疑惑道:“怎么了?”
小兔吱吱吱的叫唤着, 见少年一脸不解,叼着他的手指往上瞧,少年狐疑的仰天看了看, 还是垂眸凝视她:“……饿了吗?很快到家了。”
阿沅:“……”
“彼岸花,怎么回事?他们都看不见么?那是什么东西?”
按理说境中的一切皆能反应境主的心境, 尤其是这片天, 阿沅一直根据着天色的好坏揣摩少年心情的好恶, 此刻是艳阳天,可见少年的心情是极好的, 然而这金乌之上的那块黑斑……
太诡异了, 如何能视若无睹。
小兔眯着眼, 自少年的怀抱中探出头, 探究的小眼神凝着少年俊逸优越的面庞,一眨不眨的,少年垂眸看她:“我脸上有什么么?”
小兔直直凝了他一会儿后,没什么异样。随即偏过了头,埋首于少年的胸膛前,合上了双眼,似乎倦了。
季陵看了她一会儿,唇角略略扬了些,脚步却愈加放缓了。
阿沅只不过装睡罢了,她内心紧急呼叫彼岸花:
“你人呢!”
等了一会儿才传来彼岸花的声音:“其实它一直存在着,只是主人从未发现而已。”
“它到底是什么?”
“境能反映出境主的心境也能映射出即将发生的事,以梦兽这尿性……多半是不好的事。主人,你想想季陵发生过什么大事没?比如缺胳膊断腿啥的,最好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我哪儿知道……”阿沅蓦的顿住,忽然想起来时雨姐姐曾说过,她和季陵的双亲皆被大妖所屠杀,此番他们也是为寻大妖报血仇才浪迹天涯……
阿沅心中默默推算着时间,确与时雨姐姐所说的相吻合……难道真是大妖要来了?
“主人可曾听过‘天狗食日’?日蚀见星,臣弑其君,天下分裂。①日者,人主之象。当金乌被天狗吞噬殆尽之时,便是境毁人亡之时,这便是梦兽最厉害之处。主人,我们都错了。梦兽从头到尾没打算将你们囚到死,它一开始就打算连同境主将你们同这境一起陨灭!”
小兔一双红色的瞳孔倏然缩小了几分,浑身跟着战栗了一下。少年未察觉小兔的异样,转眼间到了家门前。
少年正要推开门时,阿沅不知为何莫名有些不安,小兔倏然睁开双眸,叼住他的袖口,季陵微微一顿,垂眸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又松开,忽然道:
“你在……撒娇吗?”
阿沅:“……”
我撒你个大头鬼!!!
小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仍叼着他袖口没有松开,少年唇角微勾,指尖摸了摸小兔的头:“好了,别撒娇了。”
阿沅:“………………”
少年作势又要去推开门,小兔不光叼着他的衣袖,两只爪子也扒着他的手腕不放,一人一兔僵持了一会儿,少年的眉头渐渐拢起,显得无可奈何,季陵这厮一旦没什么表情就显得很凶,他默了下才道:“别闹了。”
阿沅自从知道这厮是个兔奴之后完全不怵他,两只爪子仍是扒着他的手腕不松手,僵持中,忽然,门开了。
“吱呀”的沉闷一声,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和红红的兔眼对视了一下,一人一兔不约而同看向屋内——
空无一人。
甚至一丝风声也没有,静的可怕。
阿沅心中的不安感愈盛,不安感好似利爪扼住了她的咽喉,自入境以来,她从没如此焦躁过。
季陵一双原荡漾着浅浅微波的桃花眸倏地沉了下来,这次他不顾小兔的爪子如何掰扯他的手腕,甚至在他腕上留下两道抓痕,决然的大步走进去,农舍本就不算大,季陵逡巡了一遍,很快眸光钉在季无妄和春娘的那间屋,迈步前去。
阿沅拦不住他,抬眸望了眼天,那块黑斑又大了点儿,日头好像被咬了一口的大饼,那黑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扩散着。
阿沅咬了咬牙,无法阻止他只能跟着去了。
在几步走进房舍时,少年忽然一手将小兔掖进胸膛内,将探出来的小脑袋,两指抵着小兔的眉心将她又戳了进去,沉声道:“别出来。”蓦的又补了句,“听话。”
小兔略略挣扎了下顺从的藏进少年的衣衫内,季陵余光瞥了一眼才复又将眸光投向房舍内,正要叩门时,门内传来属于女子的凄厉哀嚎声!
是春娘!
季陵不再犹豫一脚踹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凌乱,春娘凌空挣扎着,她的四肢呈现诡异的姿势向后绞着,脸色苍白中微微泛着青,双目赤红,周身血脉微凸,血液倒流着,似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而站在她面前的是面色铁青的季无妄。
季无妄怒视着她,全然是不可置信和被背叛的暴戾之色:“你竟敢……你竟敢杀我?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吗?!身为妖宠居然妄图弑主,你不想活了么!?”
但凡是立了妖誓的妖宠,只要有一丝弑主的念头即刻便会被天道绞杀。
春娘七孔俱淌下鲜血,浑身以献祭般的姿势扭曲着,挣扎着,仍恶狠狠地瞪着季无妄,双目几欲淌出血泪来:“你怎么配为人父……你该死…该死!”
季无妄目眦欲裂,手背更是鼓起根根骇人青筋,喝道:“你再说一遍!?”
所幸剑圣处于暴怒中不察四周,阿沅从少年的衣衫内微微露出半颗脑袋,红红的兔眸从春娘猩红的双眸往下落,落在一地凌乱的衣衫上,其上堆砌着各色男子的衣衫,她的眸光最终落在那堆凌乱衣衫的最下方,露出一角带着血色的有些脏乱的衣物。
她认出了,这是季陵的小衫。
那小衫被撕了两半,还是她撕得呢,为了给他包扎伤口。她记得每每季陵接受季无妄的“教诲”后,衣衫被血污沾满大半是不能再穿的,这些衣物俱被春娘随手扔进杂物堆内,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不,兔眼眯了眯,细看下这一角衣衫上还用朱砂写了些符咒,阿沅凝神,眯着眼瞧着,虽然只露出一半的符咒,得亏她平日无事呆在油纸伞里就翻看那些道家的符咒大全,这不正是臭名昭著的傀儡术吗!
傀儡术流派中的一种,只要施咒人将咒法写在他人的毛发或者带血的衣物上,七七四十九天后便可操控其神志,甚至夺人躯壳!
邪术中最最阴邪、为人不齿的一招了!
红红的兔眸霎时钉在季无妄身上,满脸不可置信:“……这人!!!”
阿沅都恨不得啐他一口!!!
季陵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半晌才惊愕道:“父亲……发生了什么?”
季无妄似被春娘激得发了狂,双目赤红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实际上,虽说是在境中,其实阿沅也隐隐能感觉到一面是村民们对剑圣的无上推崇,一面是剑圣难以忽视的颓败,她能感觉到季无妄这俱恍若一座小山似的魁梧躯体好似摧枯拉朽的巨树一般,隐隐有倾颓的趋势。
所谓英雄末路,但这也不是他妄图夺取季陵躯体的借口!
虎毒都不食子,这可是他的亲儿子啊!
季无妄胸膛剧烈起伏,几步上前单手狠狠扼住春娘咽喉,双眸一片血雾弥漫:“陵儿,看清楚了,妖本性低劣,是妖就会骗人!今日为父再给你上一课,永远不要对妖仁慈,它们不配!”
春娘纤细的脖颈在季无妄掌心恍若一折就断,她面色骤然胀红之后逐渐泛青,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喉头溢出,即便被季无妄扼住了咽喉,仍吃力的扭动着脖子,一点一点转向季陵,一滴泪从眼角流出,喉间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阿……阿……”
季陵僵立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指甲狠狠嵌进掌心内,俊容一片苍白,怔怔的看着春娘。双拳因为握得太紧周身微微颤抖着,足下却仿佛有千斤重一动不能动。
“动啊你!为什么不动!你快去救她啊!”
小兔从他怀里跃出,跃到他臂弯上,疯狂咬着他的手腕,直到咬出血这人还像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少年的双眸死死盯着春娘被扼住的、逐渐扭曲青白的面容,下唇被自己咬的鲜血淋漓也浑然不知。
【阿陵,你答应过我的,不要惹你父亲生气的,对不对?】
【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再惹你父亲生气的,你知道的,你知道你父亲是因走火入魔才这样的,对吗?】
【阿陵我知道你一向最听话了……阿陵……】
春娘面如金纸,却冲少年艰难扯了个笑:“阿陵你……你做的…很好……”
少年浑身剧烈一颤,俊容血色尽失。
他浓黑而茫然的目光错落在春娘和季无妄身上,过往无数画面在他面前交织——
是女人为他拭血,满目凄楚。
【阿陵,要听你父亲的话,他…他只是走火入魔了,他身不由己,你知道的对吗?】
是父亲永远居高临下看着他。
【我没你这样废物的儿子,站起来!】
是女人在哭泣。
【你做的很好……对不起…对不起……】
是男人在咆哮。
【站起来!】
【阿陵……阿陵……】
【妖就是妖!本性难移,这就是妖!】
【阿陵……】
少年渐渐充血的双眸死死盯着季无妄掌心逐渐面色灰暗的春娘,浑身抑制不住的轻颤着,两道交织的声音杂乱的充斥着他的大脑,他眼底微红,牙关紧咬,眸底俱是挣扎的无措和迷茫。
到底……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
骤然耳边炸响一道属于少女的清叱声:
“你是人不是动物更不是任人使唤的傀儡!给我动起来啊笨蛋!!!”
仿若一个铁锤当头砸中,少年骤然战栗了一瞬,小兔从他臂弯上轻盈跃下,落地化作一袭白裙袅袅的倩丽身影一跃上前,藤蔓自她掌心探出直直插入季无妄的手腕之中,季无妄一声闷哼松开了春娘。
另一手的掌心同样探出一条藤蔓卷上春娘的细腰,带着春娘远远避开,距季无妄整整三丈之外,阿沅便挡在春娘身前,以防御的姿态狠狠瞪着季无妄。
“主人!你插手干什么!你暴露了你!!!”
“对不住!没忍住啊啊啊啊!!!你能眼睁睁看这么美好的大姐姐被杀掉吗!!!!”
真不怪阿沅,虽然春娘不认识她,甚至这辈子没机会相识了,可是偷偷观察春娘的这段日子,不妨碍阿沅喜欢上这个温柔善良的大姐姐啊!
“主人我提醒你多少次了!境里除了境主都是梦兽的眼线!你不是没吃过苦头,一旦暴露就会被潜意识攻击的主人!”
“我当然知道了!所以对不住嘛!!!”
阿沅直直盯着季无妄,一边防着季无妄一边防着周遭的一切!
一滴汗沿着额角淌下,她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原来是你啊。”季无妄本暴戾的萦着血雾的双眸忽的沉了下来,双目沉沉,忽然头神经质的歪了一下,一如方才在小巷里围追拥堵她的人群。
他本暴怒的脸只剩下一片面无表情的宁静,忽的咧唇笑了:“找到你了。”
登时不光是季无妄,甚至包括身后的春娘,周遭可以看的一切俱朝阿沅袭击而来!
“主人小心!!!”
阿沅掌心的藤蔓只能一支钳制住季无妄,令一支钳住身后的春娘,其他的便防不住了,眼瞅着那带着火焰的木柴直直朝她的面飞来,阿沅骇的闭上了眼!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阿沅愣了一下,偷偷睁开一条缝,继而睁开双眼。
那燃着火焰的木柴正巧就停在她眸光前的一寸,停滞住了。
不光如此,她的周身都被身旁飞驰而来的东西包围住了,它们皆停滞在空中,一动不动。
彼岸花比阿沅更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阿沅默了下,才道,“好像是潜意识……放过我了。”
话落的一瞬,阿沅小心翼翼的微微侧目,便对上了一双一眨不眨凝视着她的,浓黑的桃花眸。
阿沅下意识屏住呼吸,怔住了。
季无妄亦冲季陵爆喝:“你在做什么?!这是妖!是妖!还不快杀了她!”
少年冷沉的眸光自阿沅眉心一抹烈焰似的花瓣印记下落,扫过她一双眼尾微红的猫瞳又扫过一片小巧的樱唇,是夜夜入他梦的女孩。
不,原来不是梦。
是真的。
小兔是真的,这个女孩也是真的,她们都是真的,她们……自始至终是一个人。
冷沉的眸光最后钉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上,喉结艰涩的上下滑动了一下,才恍然道:
“……你是妖?”
阿沅抿了抿唇,眼神有些复杂,未答便是默认了。
少年追问道:“为何不告诉我?为……”
“妖天性狡诈!陵儿你忘了吗?忘了这妖是如何骗你的吗?”
季无妄盯着季陵,一双暴戾的眸泛着诡谲的光,随着他的话落,周遭一切忽的全变了。
一道窸窣的裂痕如蛛丝般蔓延开,境裂了,裂成无数块漂浮在季陵面前。
阿沅在那碎裂成千万块的碎片中看到了遍地盛开的彼岸花,看到了自己。
看到自己将衣袂一角割下,看到七岁的小季陵攥着那块衣袂隔着一汪湖水眸光通红的盯着她。
看到自己挡在书生面前,对着面目森冷的季陵道:“你敢动他,我会跟你拼命的。”
看到自己将季陵一掌拍进安魂香内,对他说:“看清楚了我不是薛时雨,别再做奇怪的事了。”
更往前,看到自己于巨大的榕树下,将腰间绣着小兔的锦囊扯下丢在了地上,头也不回的下山走了。
每张碎片都是自己决绝的背影,少年盯着这一张张碎片,双目渐渐赤红,桃花眸中血丝弥漫,呼吸之间居然有股血气。
“看到了么,妖惯会骗人。你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吧?”季无妄盯着季陵,双眸闪烁着诡谲的兴奋的光,“这是境,彼岸花最擅制幻境,这是她制造的幻境,她厌你、欺你、弃你,阿陵,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那双桃花眸死死凝着阿沅,那布满双眸的血丝如同蛛网一般裹着阿沅不断往下沉,带着稚气未褪的艰涩嗓音在喉间滚过一遍又一遍才艰难的发出声音,每一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难以觉察的脆弱:
“……你也骗我?”
阿沅蓦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抓捏了一下,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大喝道:“放屁!放他娘的狗屁!这是他!是梦兽制造的幻境!不是我!季陵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是想告诉你的!这不是没到时机嘛!我不知道你现在记起了多少,反正…反正你要信我啊!时雨姐姐、沈易他们都被困在这儿了,不过放心,我找到他们了!只要破了这个境我们就能……”
少年喃喃着打断她的话:“果然父亲说得对,妖就是会骗人。”
阿沅:“……”
阿沅梗住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简直想摇着这厮的双肩趴他耳边大吼:“要我怎么说你才信啊啊啊啊啊啊!”
现实是,她被少年一双通红的眼珠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喉咙仿佛卡壳发不出一丝声音,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七岁的他,也是这样盯着她的。
七岁的他和十四岁的他,季陵从来没有变过。
他真的恨她。
说实话阿沅不知道这股恨意是哪儿来的,她只知道她输了。
她自以为了解这厮,其实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破境之路,攻心为上,她输的一塌糊涂。
是她输了。
季无妄望着少年,眸中兴奋的光愈加浓烈:“阿陵,我教过你的,对待妖该怎么做?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一道白光倏然而至,下一秒,少年的右手掌心凭空出现一柄剑刃,深渊剑。
“好,很好。”季无妄双眸的光愈盛,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你一直知道的对吗?是妖就该死!妖死不足惜!就这样砍过……去…”
白光一闪,季无妄的头颅落在了地上。
血溅了一地。
他双眸中兴奋的光甚至还没熄灭,就这样头点地,落在了地上。
阿沅怔了一下,继而猫瞳迸射出极其耀眼的光,她一蹦一跳的跑向季陵,双眸中的光炽烈的叫人不敢逼视:“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少年握紧了掌中的剑,阿沅眸中的光越亮,越显得少年的桃花眸越晦暗。
顿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我分的清真假。”
你是真的,我知道。
周遭的景物剧烈变化着,是境要坍塌了。阿沅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笑弧都快咧到耳根了,果然提到时雨姐姐这厮就清醒了!就应该早点提的!
真是的!!!
境化作一块块碎片不断坠落着,阿沅顾不得开心,忙道:“你记起来了就快带我们出去呀!”
一般来说,无论多么强大的幻术都有同一个捷径,只要唤醒境主的意识,多么强大的幻术都能瞬间瓦解。
这也是方才潜意识停止攻击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境主不肯了!
境里境主才是老大,梦兽算个屁!
阿沅兴奋的看着少年,然而少年却迟迟未有反应。
周遭的碎片不断下落,落地的一瞬间溅起炽热的火星子,他们能安全立足的地方不多了。
见少年久久未言,只一双晦暗的桃花眸盯着她,阿沅渐渐回过味儿来:“你……你不会……”
“主人!他根本没记起来!!!快逃!境要塌了!”
……娘的!
阿沅一双猫瞳登时瞪得圆滚滚的,心底暗骂一声,抓着少年的领子就开始夺路狂奔,一路躲着不断往下坠的碎片,忽然身后传来一道闷哼,她扭头一看是季陵替她挡了横飞而来的碎片,碎片直直贯穿他的肋下,血泼墨似的溅了出来。
阿沅瞳孔剧烈一缩,咬牙道:“你……你撑住!”
到处都是如星火坠下的碎片,忽然天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闷雷声,阿沅刻入骨髓的对雷电的恐惧叫她腿一软,差点摔了一跤。
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天边红紫交相辉映的电流,便不再看了。抿着泛白的唇仍闷头往前疾冲着,季陵因失血过多已然昏了过去,她现在不能停,不能停!
她抓着季陵的领子,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星火似的碎片不再坠下时才停了下来。
是入境前的那座山峰。
他们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她带着季陵跑来跑去仍是绕不过这座山峰,绕不开这个悬崖。
不知何时起,天边震耳欲聋的雷声也不再作响了,阿沅将季陵放在原地,自己也浑身虚脱的倒在地上,不知跑了多久她身上本就不足的灵气也快殆尽了,却仍咬着牙催动海灵珠愈合季陵肋下的伤口。
境与境主息息相关,季陵只会比她伤的更重,因此才昏睡了过去。
又或许是因他昏睡了过去,陷入无意识状态,境才短暂的恢复了些许平静。
但她深知这个平静不会持续的太久。
因为头顶的烈阳仍在,那黑斑几乎快吞没了它,明明是大白天却黑沉如夜。
不知日头彻底被黑斑吞噬时,那个大妖会不会出来,阿沅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可是她灵力枯竭,实在没有力气了。
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她仰望着天边那轮逐渐被黑斑吞噬的太阳,终是无力的合上了双眼。
一道裹挟着雷霆之力的金光倏忽而至,光芒散尽,一道修长的人影凭空出现。
一只细小的藤蔓从阿沅的袖口绵延而出,藤蔓之上生出一株小小的花蕊,花蕊迎风招展,冲着那道修长的人影点头哈腰,口吐人言:“哎呀,不愧是上神大人,梦兽在您跟前就跟臭老鼠一般不禁打!这次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了……”
那道修长的人影无视它的话,径直掠过了它,朝昏睡在地的阿沅走去。
越朝她靠近,本还算平稳的步伐有些微的急促,几步上前,单膝跪地,凤眸自上而下扫了阿沅一遍,眸光落在被火星子燎过的红肿的胳膊和手背,眉头一蹙,两指点在少女的眉心处,融融的金光包裹着她,不一会儿身上的伤便愈合了。
金光消失,点在少女眉心修长的指尖下落,如一片羽毛似的轻轻抚了抚她有些苍白微凉的颊边,凤眸内荡着一层柔软的浅波,下一瞬便克制的收回手站了起来,回眸看向另一侧昏睡在地的少年季陵时,凤眸的浅波消失了,只剩乌沉沉的黑。
书生面无表情,朝着昏睡在地的少年走去。
身上倾泻而出的杀气简直难以忽视。
那株花蕊迎风摇的愈欢:“上神大人……真要杀了他?我知梦兽这只臭老鼠难抓的很,虽然杀了境主,强行突破境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是……但是……”
眼瞅着书生就要走到少年身前了,花蕊看了眼身后沉睡的阿沅,咬咬牙道:“小的与主人心意相通,主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个破境之法的,但是主人从未如此想过,主人虽然没说过什么,但小的知道,主人一定不愿这么做的上神大人!”
书生的脚步微微一滞,花蕊一顿后,心中一喜正要再劝时便听到随风送来的轻嗤声:
“那我更得杀他了。”
书生清瘦的背影骤然爆发出几乎为实质的滔滔杀气!围绕着他周身的清风俱成了杀人无形的凌厉刀刃!
白袍的下摆在飓风中飞扬,沈易一双深邃如墨的凤眸凝在昏睡的,面色霜白的少年身上。
薄唇讽刺的一勾,萦绕周身的疾风汇聚成一柄巨大的风刃朝沉睡少年的脖颈砍去!
“住手!”
风刃堪堪停滞在少年颈前的一瞬便化作无形散了开去。
飞扬的衣袍下摆也落回了原地。
一时一丝风声也无了,静的令人心慌。
一颗珠子砸在了他的背上又落了下来,滚落在他鞋边。
沈易垂眸一看,是海灵珠。
薄唇倏然收紧,藏于袖中的手也一瞬间握紧。
“你……你不准伤他!”
阿沅实在没有多余的任何一丝灵力了,不然也不会像个稚童一样选择拿海灵珠砸人这样丢人的方式。
她也实在是筋疲力竭了,几乎连站也站不住,眼前也是晕晕沉沉的一片朦胧,若不是靠着最后一丝毅力撑着,早趴下来了。
书生仍背对着她,并未转身。许久才传来他自嘲似的冷哼声:“如果我非要杀他呢?”
“那……那……”
阿沅喃喃着,其实她并未听清楚那人说了什么,她晃了晃头,脚步虚浮,真的到了极限。
许久等不到身后少女的声音,书生冷笑着,胸口酸酸涩涩的几乎快溢了出来。
他冷眼看着昏睡的少年,背对着少女的一双凤眸是昭昭的嫉恨、愤怒,紧握于身侧的双拳更是被他自己握得指骨泛白。
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少女朝他走了过来。
他的指骨几乎快被自己捏碎了,才终于强迫自己闭了闭眼,收回眸中的晦暗和嫉恨,再好的涵养也荡然无存,因为那盘旋在他胸口的酸涩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强行压抑消失,反而更加的浓厚,几乎快吞没了他。
书生冷笑着转过身,轻嘲着:“怎么?还是舍不得么?还要为他打我几拳是么?”
一回眸正巧对上阿沅踉跄走来,高高举起的简直过家家似的玩闹的拳头。
沈易:“……”
书生凤眸艰涩的一凝,重重喘了口粗气,那盘旋在胸口澎湃的酸涩再也压不住,他瞪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一点读书人的风度都没了,眼神带着凶狠,甚至说的上是可怖。
他恶狠狠凝着她,又讥又笑的,不知道笑她还是笑自己:“他在你心中就这么……”
“是我太想你了吗?”
少女骤然发出犹如梦呓般的声音。
沈易顿住,有些怔愣的看着她,那口恶气便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阿沅茫然然仰头看着他,伸在半空的拳头不自觉松开了。一双仿佛蒙了一层雾的猫瞳怔怔盯着书生。
一时死寂无声,沈易在阿沅几乎逼视的视线中屏住了呼吸,胸腔的酸涩不翼而飞,代替的是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忽的,少女忽然痴痴笑了起来,带着一些自嘲:
“我想你想到这个地步了么?居然在别人的梦境里梦到你……”
话未说完,阿沅便不受控的合上双眸昏倒了过去。
书生只愣了短短的一瞬,便极快的一手攥住她的肩,一手虚虚拥住她的腰,阿沅正巧一头撞进他的胸膛里,沉闷的一声,不疼,却在他心尖上落下重响。
书生狭长的双睫犹如振翅的蝶一般,剧烈震颤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百科
第82章 82 ◇
◎“我们当然是朋友了!”◎
馨香满怀, 胸口陡的升起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巨大的喜悦,那股巨大的喜悦正要如春天绽放的花朵一般盛开之时,忽然传来花蕊急急的声音:
“上神大人, 境又开始变化了!”彼岸花选择放弃劝说了, 上神哪是他能劝得动的!它忙道,“您要杀了季陵的话, 就趁现在吧!我怕梦兽又搞什么小动作, 倒时要脱身就难了上神大人!”
彼岸花这边急的半死, 上神大人倒看上去一点不慌。
甚至因它不合时宜的插嘴,眉心拢起高高的丘壑。书生将阿沅半拥在怀, 凤眸中的晦暗一丝也无了, 浓黑的凤眸映着少女沉睡的容颜, 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眨不眨盯着她,眸底跃动着点点动人的金光。
才安稳不过片刻的境又开始往下星火似的坠碎片, 花蕊咆哮着:“上神大人,再磨蹭境塌了,就是您也出不去!!!我说真的!!!!”
有什么好看的, 再看能看出朵花来么?又不是第一次见主人!!!!
沈易此刻心情好到炸裂,丝毫不在意这胆大包天彼岸花的无礼, 甚至连身后不断下坠的碎片也忽视了。他微微叹了口气, 恼火周遭一切的不识风情。
他弯了弯眼, 俯身在阿沅眉心落下一吻,唇角含笑, 脉脉温情:“算了, 先出去。”
一缕火星子差点将花蕊烧秃了, 花蕊咆哮着:“上神大人!!!”
上神大人不紧不慢的将昏睡的少女放在地上, 将她的头颅小心翼翼的放稳在一块石头上,落在他们身上的碎片还未靠近俱化作了硝烟散尽。
上神大人安顿好了少女终于大发慈悲回了它的话:“不杀了。”
“是上神大人!”花蕊猛地一顿,“什、什么???怎么突然又不杀了???”
上神大人心情颇好:“杀了他,阿沅要生我气就得不偿失了。这笔账太亏,算了。”
彼岸花:“………………”
上神的话都这么儿戏的吗???!
花蕊难得磕磕绊绊:“那、那现在怎么办?”
它可不要死在梦兽的境里,传出去太丢脸了!
沈易仰头看了看几乎快被黑斑吞没的太阳,唇角勾了勾,冷冷一笑:“重头戏现在才开始呢,你护住阿沅,我去抓老鼠。”
蓦的一顿,嗤笑道,“那老鼠跑的再快,能有闪电快?”
“上神大……”
沈易冷冷的瞥了它一眼,花蕊登时止住声,忍不住打了寒噤。
花蕊再不敢有多余的话了,瑟缩着脑袋。
沈易看了一眼昏睡的阿沅,打了个响指,少女身旁无声起了个泛着金光的屏障,碎片一落在屏障上便消散无形。
沈易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季陵,嫌弃的皱了皱眉,还是给他也弄了个屏障。
最后看了一眼阿沅,化作一道疾电凭空消失。人消失了,声音还残留着:
“护好她。”
花蕊:“…………”
藤蔓卷住小小的自己,彼岸花幽幽的叹了口气。
——
阿沅醒来的时候,境要崩塌的差不多了。
她茫茫然的看着摇摇欲坠的苍穹,以及穹顶之上,那轮已被黑斑完完全全吞没,几乎和夜融为一体的圆日……
猛地翻坐起来,大妖!
她还记得晕倒前大妖出现要杀了季陵!
季陵呢??!
难道他已经被……
阿沅急急环顾四周,眸光落在不远处背对着她的少年身上。
看了一会儿才骤然松了口气,幸好没事!
她忙走了过去,却见少年蹲坐在原地,在他四周俱是散落的碎片,阿沅眉心蹙了蹙,不知为何,少年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伶仃的孤寂。
她顿了顿,将这莫名出现的思绪驱散开,她走到少年身边,道:“这里不安全……虽然我也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阿沅一滞,甚至在境里这么久她也没能找到脱身的办法,他们很可能都会葬身在境里……但是她就是不能看季陵就这么孤单一人坐在这里,她轻声唤她,少年却不理她,阿沅眉心蹙了蹙,直接上手去拽他的胳膊,拖也是要把他拖起来,然而少年竟似有千斤重居然拽不起来,阿沅眉心一拧,耐心荡然无存:
“你现在又在闹什么脾……”
忽的传来少年低沉喑哑的声音:“我以为父亲终于爱我了,他教我剑术、为我拭血,甚至将深渊剑都传给了我……”少年的声音蓦的一顿,声音仿若在泥沙里滚过一遭那么沙哑,“却是为的我一身天魔血。”
阿沅:“……”
阿沅顿住,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季陵,因为在她眼里季陵一直是石头做的人,刀枪不入的,怎么会受伤。
阿沅憋了许久才干巴巴说道:“你别、别难过了……”
“我是怪物。”
阿沅一顿,眉心狠狠一拧:“你胡说什么?你这人虽然讨人厌了点,倒也不至于……”
少年的声音蓦的低落了下来:“他们都说我是怪物。”
阿沅一怔:“哪个‘他们’?”
顺着少年的视线,阿沅才看到平铺在少年身前的千万张碎片中,无数个她曾在境中见过的村民,包括季无妄、春娘和那群少年,他们均面无表情,睁着一双双黑勋勋的眼睛盯着他,一声声咒骂着:
“知道为什么大家怕你吗?知道大家为什么一口一个‘陵哥’叫着吗?因为剑圣?不,因为你是怪物,你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知道为什么每次让你不要顶撞你父亲么?为什么你表现的越好,你父亲就越讨厌你?因为他嫉妒你身上的天魔血啊,因为你是妖啊。阿陵,我们妖族天赋异禀,他嫉妒你啊。”
“妖就是妖,本性低劣,阴险狡诈,我季无妄怎会有你这样半人半妖的儿子!”
“知道自己是自己口中最厌恶的妖感觉如何?嗯?”
“怪物!怪物!是你这个怪物屠了村!你把我们的命还给我们!”
“怪物怪物怪物!!!”
“把命还给我们怪物!!!!”
阿沅怔怔的看着,直到少年恍若梦呓的声音传来:
“你说……我是怪物么?”
阿沅顿了下,回眸看去时对上一双赤红的桃花眸。
少年直直盯着她,浑身浴血,浑身上下沾满了数不清的人的血,在他身前的千万碎片又变了个模样,碎片中是发了狂的他正在屠杀了村里人。
哀嚎声不绝于耳,是他将镇日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陵哥”唤着的少年们一刀劈成了两半,是他屠杀了所有人却嫁祸给一个从来不曾存在的“大妖”。
阿沅从来只知天魔血引得无数妖怪争相追逐,却不知天魔血会令人发狂。
难怪……难怪时雨姐姐不允他学任何邪术,总是叫他克制……
原来……
“原来我是妖。”
少年定定看着她,漠然陈述着。
天边的圆日已被黑斑完全吞没,一丝光也无了。
阿沅心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慌:“你……你怎么会是妖……这定是梦兽搞的鬼!它骗你的!它……”
“原来我是妖啊,难怪……难怪都惧我、厌我、弃我……因为我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妖啊。”
少年喃喃着,阿沅欲张嘴劝止住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耳畔传来彼岸花的尖叫声:“主人你看!他要和境融为一体了!”
只见季陵的下半身居然和万千铺陈在地的碎片融合在了一起!
无数只手从碎片里伸出来,抓住他不断往碎片里扯!
“怪物!怪物!”
“你把命还给我!你把命还给我!”
“怪物!怪物!”
“主人他要是被拉进去就是和梦兽融为一体,梦兽认其为新宿主,这就等于在梦兽的境里,届时就算上神大人找着梦兽也无可奈何了!梦兽的境里梦兽才是上神!!!”
什么上神上神的,这样的时刻阿沅根本无暇听清彼岸花说了什么,她只知道不能让季陵就这么沉沦下去!
她拽着季陵的胳膊不断往外扯,然而她一人之力哪里抵得上千万拽着他往下堕的手?
一道衣帛撕裂的声音依稀传来,感受到掌下的身躯不断往下沉,阿沅懊丧中更多是绝望:“你抓住我!抓住我啊!”
少年却好似被抽了脊梁骨一般,向来挺拔的身躯无力的垂着,浑身力气都泄尽了,任那些森森白骨般的手拽着他往下坠。
少女的清叱声就响在耳边,少年闻言只微掀一道眼帘看向她,声线没有半丝波动亦如他面无表情的面容,盯着身侧的少女,道:
“见我是妖……有没有觉得解气点?”
阿沅一愣神,少年又被扯得往下坠了些,直至腰腹全没入碎片中。
见少女不答,季陵漠然回眸,盯着身下无数只拽着他的森森白骨,忽的笑了:“你该觉得解气的……你也该生我气的……我明明也是妖却口口声声降妖除魔,苍生大义……是不是很可笑?”
“ 很可笑对吧……”
季陵一双赤红的桃花眸倏然沉了下来,浓黑的眸子,俱是空洞。他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死了才是最……”
忽的一双纤细的手自身后从他的咯吱窝下穿过,牢牢环抱住他,纤细、白嫩的双手于他身前十指交握宛如一个锁扣紧紧锁住他!
锁着他往上挪动着,哪怕力量实在太些微了,那双纤细的手臂仍然锁着他蚍蜉撼树般往上拖动着。
他的耳边传来少女不顾一切的咆哮声,就炸响在他耳侧:“谢谢你!感谢你庇护了我三年!真的谢谢你!谢谢!”
季陵登时浑身僵硬,那双空洞的眸也僵住了,浓黑的眸映着交握在他身前的,因为过分用力指骨泛白的手。
“我真的感谢你……真的……”少女响在他耳侧的声音隐隐带着沙哑的哭声,“我总是、总是被人欺负,三年来多亏了你的照顾,你给了我吃的,给了我住的,你让我有了可以躲避的地方,你帮我打跑了那些欺负我的坏人……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
少女说到最后居然嚎啕大哭起来,季陵的眸光剧烈震颤着,本空洞的双眸渐渐有了颜色。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诚实、聪明的好孩子,你虽然口中说要除尽天下的妖,但是遇到善良的妖你会当做没看到,我知道的……我怨你、我怨你对琯琯施了弑神阵,原来我不懂,现在我知道了原来琯琯一直痛苦着,她囚于彼岸花生生世世得不到解脱,你是在帮她……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一直不承认……”
“很多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爱你,需要你,春娘是,时雨姐姐是,还有我,我也是……只要你在就会觉得很安心,谢谢你庇护了我三年,真的谢谢你……所以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不要死?”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少年颈边,少年仿佛被烫了一下,浑身令人头皮发麻般战栗了一下。
森森白骨拽着他,碎片已然没过了肋下直逼胸腹。
甚至碎片锋利的刃刮过那双白皙、纤细的臂膀,鲜红的血淌了下来。
季陵双眸怔怔盯着身前那条白皙臂膀上淌下的血珠,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许久,发出一道嘶哑的声音:
“放开我,不然……你也会被拖下去的。”
阿沅死死环着他,拽着他,有些咬牙切齿有些崩溃的在他耳边哭喊着:“不放!就是不放!死了有什么好玩的?你给我振作一点!活过来!努力活过来!努力活过来啊……”
“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死……”
阿沅实在拽不动也没力气拽了,碎片尖锐的刃嵌入她的肌肤内,她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但那双纤细的手仍然锁着他,她痛死了,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将头颅埋在少年的颈间,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全滴落在少年的颈侧,疼死了!疼死了!
她近乎哀求的央求着他:
“不要死……求你了……阿陵。”
倏然,少年一双桃花眸猛地睁开,空洞荡然无存,只有一如往常的,深不见底的浓黑。
浓黑深处又不仅仅是黑,黑暗的深处闪着些微的光亮。
忽然阿沅感觉到本绞着她的皮肉,不断向上蔓延的碎片忽然……好似停住了。
她略略一顿,抬眸看去,因哭的太狠了,睫毛全被泪水糊住了,她定睛看了一会儿才看清——
是季陵徒手抓住了碎片!
碎片将他的双手绞的血肉模糊,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松手,顺势遏制了碎片蔓延的趋势!
拽着他的森森白骨越发怨气滔天,愈发用力的拽着他往下坠落!
“怪物!怪物!怪物!”
“把我的命还给我!”
“你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然而方才还容易拖拽的身躯忽然犹如巨石般岿然不动,任千万只手也无法将他拖拽下来!
……是的,是的,阿沅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此刻环抱着的身躯不再如一滩烂泥一般,是遒劲的、有力的!
她能感觉到这瘦削但不算单薄的身躯里,蕴藏着怎样惊人的力量!
季陵兀自冷冷扫着这些拖曳着他的森森白骨,然而这些手见拽不动他便开始拽阿沅的一双胳膊,然而未接近阿沅分毫瞬间便被冰霜封住了。
此刻于境中,季陵召唤不出深渊剑,然而他却凭空化出霜雪做的利剑一剑斩去,千万只枯手登时齐齐被削断!
季陵握住交缠在他胸前的小手轻松一跃,便从碎片池中脱身而出!
紧接着霜雪化作的剑骤然扩大十倍直直插入这碎片池中!
境剧烈的晃荡了一下,碎片池裂成成千上万的冰晶消散在空中。
阿沅直到双脚落在实地上还缓不过来,半晌才后知后觉的看向身前的少年:“你……是不是又升了层境界……嗝。”
方才哭的太狠,居然还打了个哭嗝。
阿沅:“……”
阿沅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面颊,开始觉得丢脸了。
不过马上又安抚好自己,这有什么丢脸的!反正……反正也就这厮一个人看到,不丢人!
阿沅做好心理建设一抬头便对上少年直直盯着她的一双浓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的人心里有的慌慌的。
阿沅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你看什么?”
少年却不答,只盯着她,眸底酝酿着浅浅的微光,许久才偏过头,低声道:“我们先想办法怎么出去吧。”
忽的阿沅发现自己流血的胳膊被冰霜止住了血。
一侧目睹全程的花蕊嫌弃的吐了吐蕊丝:“得了,又是一个好像第一次见到主人的怪胎。盯着看能长出花来不成?”
虽然阿沅觉得季陵有些怪怪的,但是此刻显然不是深究的好时间。
随着方才季陵一剑将碎片池毁了,境犹如地震般晃荡了一下,天边紧接着电闪雷鸣呼啸而至,阿沅不敢多看,多看一眼就打哆嗦。
一旁花蕊兴奋的吐着蕊丝,上神大人找到梦兽了!
上神大人加油!
打它打它!往死里打!!!
阿沅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尽量忽视源源不断,一声更比一声剧烈的电闪雷鸣,她忽的想起了什么,季陵忽然有了求生的意志,难道是……
阿沅猛地抬头看向他:
“你全都记起来了?”
少年相当痛快的摇了摇头:“没有。”
阿沅:“……”
还以为他记起来了就能顺利脱身呢!这不又成了个死结!而且境马上就要塌了,很快连他们脚下的土地也要裂了!
必须尽快逃离这里!
可是……可是该怎么做呢……
沉默许久的少年忽然道:“境里,没有尽头吗?”
阿沅闻言摆了摆手:“没有的,哪里我都去过了,兜兜转转还是在这块地打转……”
“这里你也去过了么?”
阿沅一顿:“哪里?”
季陵立于悬崖边上,望着她:“崖底。”
阿沅跟着走上前,望着黑勋勋的崖底:“这里……倒真没去过……”声音蓦的一顿,“这可是悬崖,难不成我们……我们跳崖吗?”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未尝不可?”
阿沅:“……”
阿沅倒吸一口气,本想呵斥少年,梦兽制造的境不同于一般的境,若在境中死了那就是死了!可她转眼又想起,她即将被彼岸花吞噬的那日,也是陷入了彼岸花制造的境中,那日她是怎么脱身的?
对了,她是到了忘川,到了黄泉碧落才苏醒过来……可不就等于死了一次又活了过来!???
登时当空又是一道惊雷,脚下土地跟着晃荡了一下,龟裂出一道巨大的豁口!
“主人!境马上就要塌了!快想办法!!!”
阿沅思忖着,喃喃着:“都说梦是相反的……”一顿,阿沅抬眸盯着他,猫瞳熠熠生辉,“你说的对,试试也未尝不可!”
少年却没她想象中开心,浓黑双眸盯着她,忽然道:“出去之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了!”阿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们……”
欢脱的话语声忽然卡住,少年紧紧盯着她,负在身后的手攒成拳头。
他死死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许久才道,嗓音有一丝嘶哑:
“我们……怎么了?”
十四岁的少年还是太过青涩,一脸肉眼可见的紧张。
阿沅蓦的笑了,抿着唇觑着他,不知为何也有些紧张。她觑着少年的面容,斟酌着语句道:
“我们……是朋友吧?”
少年想也不想大声道:“我们当然是朋友了!”
阿沅愣了下,看着少年忽的捧腹噗嗤笑出了声:“是是是……我们是朋友……我们当然是朋友了!”
指尖不经意的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
少年紧紧盯着她忽然觉得无措:“你……你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只是想起来……”
声音蓦的一顿,弑神阵上,少年一脸霜寒,冷漠而不近人情:“我永远不会和妖做朋友!”
阿沅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被以前的你骗了去,气得够呛!我们是朋友,我们当然是朋友了!”
猫瞳亮晶晶的,映着少年青涩的、略显紧张的英俊面庞。
少年望了她许久,见她是真的开心才缓缓放松了紧绷的面容,不过紧接着声音又低落了下来:
“以前的我……不,以后的我,对你很不好吗?”
阿沅略滞了下,倒没想起他突然说起这个。
阿沅倒一点不客气,“啧”了一声,嫌弃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当然了,你这厮讨人厌的很!”
少年蓦的僵住:“我……我可曾对你做了什……”
阿沅噗嗤一笑:“好啦,以后对我好点就行啦,不光对我,还要对身边的人,不要总是气时雨姐姐,不要总是凶巴巴的……对了,我不喜欢你对我凶,对我大声说话,我!非!常!不!喜!欢!”
少年定定的看着她,浓黑的眸映着阿沅如芙蕖般的面庞,沉声而郑重的道:“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对你,我保证。”
阿沅怔了下,有些哭笑不得:“要不要这么正式啊……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我开玩笑的……”
少年一双浓黑的眸仍是盯着她,忽然道:
“对不起。”
阿沅愣住,怔怔的看着少年,半晌后笑着垂下了头颅,掩饰的挠了挠小巧的鼻子。
双睫飞快的眨了一下,眼珠如银线般滑落又消失了。
登时天边又炸响一道惊雷,阿沅和少年之间龟裂出一道深深的丘壑,彼岸花尖叫着:“主人没时间了!!!”
季陵眉心一拧正要跳到阿沅那侧,忽然一只手自背后将他推了下去!
季陵愕然的抬起头,阿沅如芙蕖般的笑颜便撞进了眼帘,她眼角带着泪珠的波光,笑着对他说:
“季陵,我们未来见。”
季陵自悬崖坠下,而阿沅也在境破碎的最后一刻坠了下去,天光一片骇然的青紫雷电交错,一道沉闷的巨响后——
境,破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这一块写完啦!
其实这一块我主要想要达成【小季真正或者发现自己早就爱上阿沅的时候,阿沅同时真正放下了他】的成就,简言之就是小季爱上了女鹅,然而女鹅彻底放下了他,真正目的是为了让女鹅放下心结去拥抱新生活这样。
一不小心写长写嗨了,大家说的我都有看到,以后会尽力规避这种错的抱歉!
这一部分主要写小季和女鹅,所以高光在小季身上,后面会着重写书生
正攻的戏份肯定比男配多的!大家不要着急等等我!
这六天反思了很多,以后也会恢复更新的,虽然迟了,大家腊八快乐!!!
啾咪!
第83章 83 ◇
◎可凡是总有例外,不是么?◎
天光初晓, 还未泛明的时候,寂静的山谷凭空出现两人昏倒在地。
阿沅虽是跟在季陵后头坠下的,却是第一个醒来的。
鼻尖是草木的芬芳, 掌心下是泥土的湿软, 一滴露珠自叶尖淌落恰巧滴在阿沅单薄的眼皮上,阿沅鼻尖微微嗡动了下, 睁开了双眸。
眨了两下待见到天边泛起的第一缕朝霞才终于清醒过来, 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这是真实的……我们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乍喜之后却不见季陵,阿沅找了一会儿才在十丈外的一杂草丛生处发现了他, 面色苍白, 眉头紧锁的模样, 仍未苏醒。
“主人放心,他没大碍的,境终究与他神识相通, 境毁他也跟着受了些伤,养些时日就行了。”
阿沅这才松了口气。
“主人,你该关心的是那些糖人, 再不拿出来就化啦!”
阿沅连忙将糖人从识海内拿出来,甫一落地糖人俱化作了人形, 沈琮、空师父、摩柯、月儿……
“时雨姐姐!”
“阿沅!”
阿沅飞扑去拥住了薛时雨, 几人虽被梦兽封印于糖人中, 神识却并未被封住,虽不能行动, 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知道的。
其他人不说, 经过上次被行尸围剿, 这次遇梦兽又被阿沅所救, 空师父再一次痛恨自己居然以恶意揣测阿沅姑娘,何等小人行径!若不是上次有摩柯大师和国师大人点拨,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愈发觉得老脸挂不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从脸一直红到脖子:
“阿、阿沅姑娘……”
阿沅眼瞅着空师父又要长篇大论连忙打住他:“我倒没什么事,季陵不知怎的就是醒不过来,你们快去看看他吧!”
空师父当即道:“那老衲先去看看季陵小弟。”
阿沅忙招手:“快去快去,可不能拖了……”
当即众人围着季陵,阿沅连忙从人群中挣脱出,远远看着簇拥在一起的一群人,轻轻吐了口气。
等等,不对啊。
阿沅才得了不过半刻的轻松,忽的定睛一瞧,伸出纤细的指尖点着那群围着季陵攒动的人头:“一、二、三、四、五、六……书生呢?”
书生哪儿去了???
阿沅左右张望甚至翻遍了整座山头,愣是没发现一丝书生的身影,他人呢???
“彼岸花,书生人……”
忽的一只藤蔓从阿沅的袖口蜿蜒而出,一路顺着阿沅的胳膊迁徙游向她的腕间、掌心,紧密缠绕聚成一团的藤蔓自她掌心停滞一瞬,又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块冰凉的糖人。
是书生。
阿沅微怔:“他怎么还是……”
话音蓦的一顿,糖人忽然裂了。
裂成了四分五块。
阿沅凝着掌心四分五裂的糖人,指尖微颤,心底忽的升腾起巨大的莫名的恐慌。
她喃喃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变得回来就他不行?难道他……他……”
彼岸花难得的沉默了。
它的沉默更像是默认了什么。
阿沅:“……”
阿沅沉默了许久,突兀的一笑:“别开玩笑了,好啦,可以出来啦。”
然而那糖人仍是四分五裂的躺在她的掌心上,彼岸花也迟迟没有声音。
阿沅:“……”
阿沅默了一下,笑道:“你真的吓到我了,别玩儿了,出来吧?”
仍是寂静无声的。
阿沅抿紧了唇,袖内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许久,瞧不清阿沅的面容,只见她双肩微微耸动着。低笑着:“什么嘛,就这样挂了,你当真是纸糊的不成……”
低笑中带着一丝音颤的沙哑。
“知道你体弱,我应该……我应该尽早救出你才是的……我……”
阿沅竟似说不出话来一般,丧气的垂下头颅掩面哭泣:“谁知道你真娇气成这样,人月儿都好好的,就你最娇气!明明…明明只要再等我一下下就好了,你……你……“
阿沅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你气死我了你……你……”
蓦的,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润的的,哭笑不得的声音:“你这是骂我呢还是……骂我呢?”
阿沅啜泣的嗓音蓦的一顿,怔怔抬起头,书生脸色苍白,微微佝偻着身子,凤眸似一弯浅浅的月牙,含笑看着她。
阿沅:“……”
阿沅怔怔盯了他许久,猫瞳渐渐浮起水雾,手握成拳直接挥了过去:“你个混账王八羔子……”
阿沅一拳当胸砸去,用力不轻,沈易方才为了逮梦兽废了不少劲也受了不少伤,背后被梦兽的利齿狠狠噬咬了一道,从左肩横贯至肋下,骇人的一道豁口被他以雷电浇注的火焰生生止住了血,一方面是他不愿让她担忧,另一方面则是他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是个喜欢和人接触的家伙,一直以来受的大伤小伤都是一个人忍着忍着也就过去了,从未有过说与任何人的想法,为什么要说呢?为的什么呢?他人莫不是替你承受不成?这也太奇怪了。
多年来也就沈琮一个姑且算得上是朋友的人,世人皆道他心怀天下,笑若朗月入怀,郎艳独绝第一人,只有沈琮知道他不过一笑面虎罢了,只有眼角在笑,骨头缝里都是薄情,肤是温的,心可是冷的。
看似极好亲近,其实拒人十万八千里,偏偏还叫人挑不出错来。他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清的人,偏偏世人都被一副好皮囊蒙住了双眼,怪不得叫大魏国君唯一的掌上明珠玉陶公主迷得不要不要的,直嚷着此生非君不嫁呢。
可即便是公主,也讨不得国师大人的一分好颜色。
可凡是总有例外,不是么?
书生咬着牙硬生生受了下去,然而第二拳、第三拳无论如何承受不了,他咬着牙一手钳制住她两只腕子,另一手虚虚的禁锢住她的腰,霜白的俊脸上是苦笑着的,心却满溢的快要澎湃出来,从未有过的满足叫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快要燃了起来,这份愉悦甚至盖过了后背蚀骨钻心的痛。
书生挣扎于□□的疼痛和精神上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愉悦之时,居然还能分出一分心神想,他定是疯了。
魔怔了。
不然这样钻心蚀骨的痛若能再换来多些,再受个几次也不是不可以。
他真是疯了。
他苦笑着,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阿沅你这一拳下去,学生我可真撒手人寰了啊。”
阿沅因回过神来愈加愤怒,眼眶红红的,因燃着怒火逾显双眸熠熠生辉,却也真的松开了手。
识海内彼岸花咬着小手绢呜咽,蓝紫电流交错的锁链若隐若现束于它身上,主人,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沅不再打书生了,却也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肘击:
“还不松开!”
沈易哪里还敢逗她,吃痛的松开了手,而那厢好巧不巧,季陵苏醒了,在众人的包围中略微怔愣了一瞬便翻身来寻阿沅。
更好死不死的是,倒真让他寻到了。
不过却是书生率先穿过阿沅的视野盲区看到了他。
凤眸和桃花眼相视的一瞬,一双浓黑的桃花眸尚且带着将将苏醒带来的迷茫之色,而凤眸未叫任何人察觉他眼底的眸色已然危险的眯起双眸。
就在那双桃花眸的错愕和阿沅应声回头之际,书生毫无预料就倒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林(鸽作者本人):书生,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谁说的忍忍就过去了?谁说着这什么什么也太奇怪了,居然还装晕!!!!
沈易凤眸一瞥:好意思说我?谁说反思过了?谁说日更的?
小林:……
小林:……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o(╥﹏╥)o
第84章 84 ◇
◎“放心,学生……死不了。”◎
“诶!死书生!!!”
阿沅连忙将晕倒的书生抱住, 一双猫瞳仍是红红的:“喂!喂!你醒醒!”
沈易将一半力气卸下,昏昏沉沉的倒在她怀里,脸色苍白至极却仍费力的睁开眼帘, 笑道:“放心, 学生命大……死不了。”
然而鲜红乃至刺目的血珠不断溢出,浸透了洁白的衣衫。
阿沅怔怔看着, 很快书生鲜红的血液沾染在了她双手上。
鼻尖萦绕着血液的芬芳馥郁她却一点儿不觉得香甜, 只觉得愤怒, 愤怒的要爆炸了!
“明明……明明伤得这么重,还逞什么能!你是白痴吗!”阿沅冲着他大吼一声, 尾音还带着点颤和沙哑, 长睫飞颤, 细看下环抱着书生的双手也有些抖。
“…空师父,空师父一定有办法!”
藤蔓卷着书生的腰,阿沅半抱着书生朝空师父的方向足尖点地, 飞驰而去。
与季陵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甚至, 从未发现他。
只有枕于阿沅肩上的书生微微侧眸瞥了一眼面色同样苍白甚至隐隐泛青,面容异常僵硬的少年, 嘴角微微勾起, 侧过面颊, 高挺的鼻梁蹭了蹭阿沅微凉的肌肤,再次闭上了双眼。
季陵死死盯着阿沅半抱着书生疾驰的背影, 薄唇紧抿, 下颚至脖颈宛若紧绷的弓弦, 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指骨泛白,浓黑的桃花眸越发深不见底,正要提步跟上时,手臂被人抓住了。
薛时雨紧紧握着季陵的手腕,低声道:“阿陵,别冲动。”
季陵恍若未闻仍向阿沅二人迈去,又听见薛时雨急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阿陵,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季陵将将站定,双拳越发攥紧,手背鼓起一条条盘旋的青筋。
薛时雨见季陵没再跟上去,松开了手,却在抬眸看到他一张森寒的俊脸呼吸一滞,本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明明是同一张脸,从小看到大,她再熟悉不过了,她居然觉得陌生乃至……恐惧。
季陵最后看了一眼阿沅环抱着书生疾驰的背影,双眸似蒙了一层雾越发的晦暗,未置一词,转身离去。
薛时雨猛地松了口气,忽然惊异的发现,她居然因为害怕,忘记了呼吸。
她抬眸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双眉紧紧的拢成一团,满目担忧:“阿陵……”——
空师父以佛门独有的外功将沈易身上骇人的伤口抚平,再佐以他特制的草药,敷个十天半个月便能好。
空师父本想把草药交给沈琮的,沈琮不知去哪儿了,阿沅本来就对沈琮没好印象,当下也不指望这个不靠谱什么远房表哥能照料好死书生,自个儿直接拿了。
只不过空师父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阿沅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和尚都这么磨磨唧唧的,她低眉看了一下在她肩上昏睡的书生,耐着性子道:
“空师父但说无妨。”
“外伤易愈,内伤难医,何况国师大人几乎只剩下一具躯壳,甚至……”
空师父话音未落便被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打断,沈易终于苏醒了过来。
“咳咳咳……空师父……阿沅。”书生的眸光只礼貌的落在空师父身上一瞬便定定的落在阿沅身上,“阿沅,我想…喝水。”
阿沅其实方才并未听清空师父说了什么,被书生一打断更无暇听空师父说什么了,见书生唇色泛白,微微起皮,真似渴到了极点,当下就想带书生去喝水,碍于礼貌又问了下空师父:
“空师父可还有何事嘱托?”
不知为何空师父又开始磨磨唧唧起来,好半天才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如还是将草药交给贫僧,贫僧来……”
藤蔓卷着沈易的腰,阿沅当即搀扶着书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空师父:“……”
空师父幽幽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转过身来,身后月儿冲他摇了摇头,在月儿身旁摩柯仍然陷入昏睡中还未苏醒。
空师父眉心渐渐隆了起来——
阿沅并未带书生走多远,书生似乎累极,喝下阿沅喂的水便昏睡了过去。才安顿好书生,卷在书生腰间的藤蔓便回拢阿沅的袖内,细小柔软的枝叶还恋恋不舍缠在她指尖。
末的,随风传来了彼岸花的声音:
“主人,要小心那个叫‘摩柯’的瞎和尚哦。”
阿沅愣了一下,莫名其妙:“为何?”
“因为那和尚连我这个活了上千年的老邪物都没看透呀。一,他不是宿主,二,他并未与梦兽缠斗不存在重伤昏迷的可能,然而现在还未苏醒只能说明——
他的欲望多到,连梦兽都吞噬不完哦。”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年底太忙,我回来啦!!!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今天更的有点少,明天一定多更点儿!
第85章 85 ◇
◎“是啊,找不到比他脾气更差的了。”◎
阿沅当即扯了下唇:“就他?”
藤蔓亲昵的卷着阿沅的指尖:“就是他。主人, 你瞧不起他呀?”
阿沅回眸瞥了下不远处昏睡的摩柯,年轻的僧人闭目横躺于荒地之上,因久不曾见天光, 肤色异样的苍白, 淡淡的暖阳好似于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俊容眉目圣洁高雅, 不染尘埃, 好似入定一般, 哪里像是陷入欲望沼泽的样子?
而且阿沅是见过这和尚坐怀不乱的圣人模样,虽说不大信, 可记忆中手段狠辣将琯琯镇入湖底的也是他……
同一个人真的会有两幅面孔么?
会么?
这和尚还真是一身的谜……
“在看什么?”
清泠泠的声音响在耳侧, 阿沅愣了一下, 忽的一道清冽的气息袭来,虚弱中带着隐隐的不虞:
“又是他?”
“你醒了?”倒是没想到这厮会这么快醒来,冷不丁被书生打断了思绪, 此刻他们在一处水畔旁的树荫下勉强避着光,本来就窄,他还硬凑上来, 就更挤了。
远远看去好像被书生拥在怀里一样。
融融的热气拂在耳廓,耳朵痒痒的, 阿沅有些不适的推了推书生的胳膊, 皱眉:“起开点。”
书生仿佛没听到, 仍是盯着不远处昏睡的摩柯,凤眸清冷, 听不出喜怒:“他就这么好看?”
阿沅:“…啊?”
沈易终于收回眼神, 如琉璃般的瞳眸缓缓转动, 最后停住, 盯着近在咫尺的阿沅,直直盯着她:“你喜好看美人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的好像我们早就认识一样……”阿沅忽然卡住,“你怎么知道?”
沈易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弯了弯眉眼,眉间的清冷随着这一笑俱散了,她熟悉的书生模样又回来了:“你当初不就一直盯着我看?”
“我……”阿沅气笑了,“我什么时候盯着你看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
阿沅不否认,书生这幅皮囊确是她至今见过的最最好看的。
书生凝着阿沅笑,凤眸弯成一道小月牙,笑若芙蕖,两指扯着她的袖子,轻声道:“你别看他了,看看我,我比他好看。”
阿沅:“……”
凤眸粼粼,眸底全是明晃晃的笑意。
阿沅顿了一下,失笑:“你……在撒娇吗?”
“不明显吗?”
书生笑看着她,俊容仍是苍白的却更显姿容绝世,如果说摩柯是可望不可即的天边皎月,沈易就是水中月影,清雅、温润,触手可及。
望着她的凤眸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面庞,眸底眼波轻漾,书生嘴角的笑意淡了点,拽着她衣袖的手轻轻落下,转而握住阿沅微凉的指尖,引着她的指尖向上、触上自己苍白的面庞。
阿沅的指尖一触及书生温柔的肌肤战栗了一瞬,下意识缩回手却被书生牢牢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书生凤眸一眨不眨,直直凝着她,泛红的微翘的眼尾仿佛有无形的丝勾着她:
“不要看旁人了,你只需要……一直看着我就好。”
阿沅怔怔盯着他墨色的瞳孔,不争气的,耳朵红了。
沈易攥着她的指尖,无声笑了下,眸光瞥一眼染了霞色的耳垂便垂下,落在她的唇上。
饱满、水润、殷红。
夜夜入他梦中、令他魂牵梦萦的,他记得是何滋味。
书生无声凝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可以推开我。”
阿沅尚在怔愣中:“……啊?”
书生已然松开攥着她的手,俯下身来——
倏然,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阿沅低低一声尖叫,刹那间被书生摁进了怀里,溅起的水花淋了书生半身衣裳,虽然被书生护住了,些许水珠还是不可避免的溅上了阿沅的长发和裙摆。
阿沅从书生怀里探出头来望去,与他们一水相隔的正是季陵。
少年就站在湖的另一边,遥遥望着他们,不知看了多久。
阿沅愣住了。
因逆光,她瞧不清季陵脸上是何表情,只觉得对岸的少年形单影只,周身戾气极重,晃眼间,她仿佛又见到幻境中那双目赤红,浑身浴血的少年。
阿沅脑子短短时间晃过数个念头,还没捋清一二,只见他居然又捡起地上的石子毫不犹豫朝他们掷来!
阿沅:“!!!”
神经病!!!
当即一条藤蔓从阿沅掌心射出,却在一触及阳光就刺痛的缩了回去!
阿沅咬牙,却也只能呆在树荫下,而书生却攥住了她的手道:“没事的。”
只见季陵掷出的石子甫一落于水面之中,登时一声凄厉的长啸之后,万丈水面平地掀起,水雾散去,是一只小小的像只耗子一样的小东西。
阿沅顿了一下:“……啥?”
藤蔓卷着阿沅的小指,识海内彼岸花轻嗤了一声:“主人,这就是梦兽,我就说像耗子吧!”
阿沅点点头:“确实。”
小耗子似被戳中了痛楚,挣扎咆哮着口吐人言:“你们得意不了多久的!这还只是开始,吾皇……吾皇一定会为我报仇的!吾皇一……”
话未说话,便已在日光中化作了云雾,消散了。
“吾皇吾皇……又是一个叫‘吾皇’的……”不远处薛时雨喃喃着,望向空师父,“空师父,你看它口中的‘吾皇’与那些行尸、与隆谷城主口中的‘吾皇’……”
一侧的沈琮接过话来:“恐怕是同一人。”
今日他总是莫名其妙的消失,又莫名其妙的出现,薛时雨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去哪儿了?”
沈琮顿了下,一手负在身后攥紧了信封,另一手挠了挠鼻子:“…方便了一下。”
薛时雨倒也没多想,只道:“此地凶险,还是不要离太远。”
沈琮只含笑点头,反常的没有多说什么。
那厢梦兽消散,水畔对岸的少年也不见了踪影了。
沈易凤眸眯了眯,状似不在意道:“这位季少侠……脾气不太好啊。”
阿沅也望着空无一人的湖畔边点点头:“是啊,找不到比他脾气更差的了。”
沈易扬了扬眉,转头对阿沅笑道:“算了,别去看旁人了……”
“不过,”阿沅仍望着那湖畔,忽的粲然一笑,“这就是他嘛。”
笑容真挚、璀璨,烂漫天真。
还有一丝,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豁达和熟稔,还有默契。
仿佛有道屏障一下将他们隔开了,好似书生在这头,而明明就在他眼前的阿沅,却好似在对岸。
和那人在一起。
沈易望着她,嘴边若有似无的笑忽然淡了下来,也不说话了。
此刻日上三竿,阿沅早已昏昏欲睡,她本也不能在白日多呆,当即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你醒了,也该轮到我睡了。”
阿沅摆了摆手便化作了一缕青烟飘向书生胸膛前的卷轴内,不一会儿便睡的香甜。
书生无声立于原地,原噙着淡笑的眉眼只剩下面无表情的清冷,许久才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沈琮远远寻着国师大人而来,正要将手搭在国师大人尊贵的肩上:“国师大人,小的有事儿跟您……”
沈易并未转身,只用眼眸的余光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滚。”
沈琮登时僵在原地,目视着国师大人越走越远。
“这是……吃炸药了?”
沈琮莫名其妙的挠了挠鬓角,视线落在藏在袖内的信封上,心里暗道着:“这该如何是好……玉陶公主消失一事还是要尽快告诉国师为好……不可再拖了。”
第86章 86 ◇
◎她不需要任何人可怜她。◎
入夜。
众人再次围坐于篝火旁, 不同于上次还算松快的气氛,因梦兽临死前撂下的狠话,加之摩柯仍然陷于昏睡中, 众人被困于境前不过将将入秋, 然而出境后却已是春寒料峭,竟无知无觉中在境中过了一个冬天, 可见小小梦兽妖力之盛。
然而这只不过是黄河之行九曲十八弯的开端, 开端已如此艰难, 往后尚有多少艰难险阻还不知,更何况这些邪祟口中的“妖皇”, 只怕妖力更甚, 思及此, 众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沉重。
此次黄河之行远远比想象中困难,就连一向宽厚面容的空师父也不由面色难看的紧。
薛时雨一张明艳的面容已不能用难看形容了。
不过,阿沅向来心大, 比起是圆是方还不知的“妖皇”,眼下有更令她在意的事。
她凑到月儿身边,紧紧挨着月儿同样冰冷的身躯, 月儿甚至比她更凉些,还没挨上便已凉气扑鼻, 叫同道中鬼的阿沅都不由的打颤,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偷偷打了个喷嚏,暗自催动灵力御寒, 待舒适了之后才以额头抵着月儿的小脑袋, 咬耳朵悄声道:“好月儿, 白日里我可看到了, 两只眼都瞧见了,我躲在树下都快融化了,而你居然……居然能在白日下行走!你定是有什么法宝对不对?是道家的阴阳伞?南边唐门的护法咒?还是……”
月儿仰头看她,一脸茫然:“……啥?什么法宝?”
阿沅也盯着她:“就是……法宝啊?”
月儿:“啊???”
阿沅:“……”
阿沅终于死心,继而更加难以置信,猫似的瞳眸瞪得圆圆的:“你没有法宝?那你…那你是怎么能在阳光下行走的?”
为何都是鬼,月儿不惧日光坦然行走,而她却能只能鼠窜呢?她失了为人的记忆,记不得日光下行走是何感觉便罢了,可她在境中尝过了,可她知晓了融融的光映在皮肤上是何等滋味,好像四肢百骸都被暖光熨帖了一番,她有记忆以来的短短时光里,最幸福的时光居然是境中化作小兔蜷缩在季陵掌心在大太阳底下打盹的时候,即便那是假的,可这样的滋味,她尝过一次便忘不了了。
她……是真的很想晒太阳啊!
没人想镇日藏在油纸伞里或卷轴,哪怕是有着好闻气息的镇魂香内,也很不舒服啊。
阿沅很不想承认,她嫉妒的眼睛都快滴血了!
身旁缓缓传来空师父的声音:“阿沅姑娘,你误会了。月儿并非完全的鬼怪,她身上有一半常人血脉,是以不惧日光。”
她们的动静不小,不知何时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阿沅和月儿身上。
“原来……是这样的。”阿沅愣了一下,猫瞳中本跃动的光暗淡了些。
说不失望,是假的。
……也是,阿沅吸了吸鼻子,心想本也是她自己异想天开,她孤魂野鬼一个,居然肖想…太阳?太可笑了,不是么?
她刻意避开众人的目光,尤其是身后两道几乎凝成实质的视线,她可不想在书生和季陵,在任何人眼里看到同情,她不需要。
她不需要任何人可怜她。
在她身后,季陵直直凝着她,一双好看的桃花眸黑沉沉的,而沈易凤眸微敛不知在想什么。
月儿扯了扯阿沅的衣袖:“姐姐……你怎么了?”
阿沅摸了摸月儿的小脑袋,扯唇笑了笑:“没什么。”
月儿歪着脑袋打量她,忽然伸出手指去触摸阿沅的眼角:“可是姐姐这里……”
阿沅有些生硬的握住了月儿的手指,忽然余光瞥到不远处沈琮正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近日来,她有时会藏身在书生的书帛之中,当然更多时候她会呆在镇魂香中。而这个沈琮总是鬼鬼祟祟的,他总是寻找各种机会和书生攀谈却在看到她在书生身边时又一脸古怪的离开,阿沅真的……忍他很久了。
阿沅眯了眯眼,拍了拍月儿的手:“等我一会儿。”
“姐姐?姐姐你去哪儿?”
话落便化作了一缕青烟飘走了。
季陵微微一愣,正要起身追上,薛时雨忽然拍了怕他的肩,薛时雨笑着对他说:“阿陵,陪我走走吧?”
季陵瞥了一眼已空无一人的那处,微微蹙了蹙眉,将要开口之际,薛时雨又道:“只一会儿,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把境里发生的一切……告诉我吧。好吗?”
季陵盯着面前的薛时雨,抿了下唇,点点头。
——
巨石后,沈琮振臂一扬,一只灰色的仙鹤振翅高飞,低鸣一声跃入云层消失不见。
只余下沈琮掌心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其上贴着一道符纸。
沈琮眉心拧成一团,另一手揭开符纸,登时在他掌心上一团东西绵延伸展为一副画像,画像上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如果说薛时雨的美是一柄凌厉的剑,阿沅是江南的烟雨朦胧,那这个画像上的女子就好似一朵怒放的牡丹,一颦一笑都是富丽堂皇,眉目之间尽是张扬和骄纵,还有根本不屑掩饰的高高在上。
阿沅不知为何,看到画像上少女的一瞬间,心里闷闷的,仿佛被刺了一刀。
一股突如其来的叫她也反应不及的甚至惊异的厌恶反感之情甚嚣尘上,沈琮只觉周身气温骤降,他一把将掌心的画像攥在手心,猛地回头怒喝:
“谁?!!”
空无一人。
阿沅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她几乎是逃跑似的跑走了。
慌不择路间撞进一个清冽的、坚硬的胸膛前,阿沅怔怔的抬眸,对上一双愕然的桃花眼。
优越的眉目下,向来冷沉的墨色眸底恍若出现一丝破绽般眸光震颤了一瞬:
“你……怎么了?”
少女一张俏生生的苍白的小脸,眉间犹如火烧的花印,猫似的眼红了一圈,鼻尖也是红的,朱红殷红。眸底波光粼粼,仿佛受惊的小兔一跃入他怀中,他若大声点儿便会惊吓到她,季陵下意识的、也是第一次将掌心紧紧的扣在了阿沅的腰肢上。
不容她跃走。
与此同时,脑海中薛时雨的声音不期然再次在他耳畔响起,一声重过一声,恨铁不成钢:
“阿陵啊阿陵你这么聪明,还没想到吗?难道在幻境里还不能叫你看清吗?阿沅凭什么躲躲藏藏,忍受你的坏脾气跟了你三年?又为什么在幻境舍命也要救你啊?还不明白吗?
阿陵,我最后跟你说一次,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阿沅她…她喜欢你啊!那你呢?
还逃避么?”
第87章 87 ◇
◎“说你呢,小朋友。”◎
阿沅感受到扣住自己腰间的手剧烈一颤, 微微吃痛下,她也在最初莫名的震怒和惊慌之中冷静了下来,季陵坚硬的胸膛就在身前, 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她不知怎么的就撞进他怀里了,短暂的怔愣之后就是尴尬, 太尴尬了。
尴尬又难堪。
尤其在季陵微凉的指尖触及她面颊时, 轻声问她:
“你在……怕什么?”
是啊, 她在怕什么?
怕一个画上的……从未见过面的女子???
阿沅偏过头,以手抵在季陵胸膛前, 有些狼狈有些丢人:
“……抱歉。你……”腰间的大手丝毫没有松开的趋势, 反而越加紧得扣着, 想是这厮应该怕她摔到才扶住的,不过被人桎梏的感觉,尤其是腰这块敏感的肌肤, 尤其这人还是季陵…!
阿沅眉头微拧,有点痒,更多的是不适和难以忽视的从心底溢出的排斥:“谢谢, 你……可以松开了。”
然而季陵好似没听到一样,固执的盯着她, 桃花眸浓黑, 清清楚楚映着阿沅略显苍白的面容, 眸光沉静而专注,而扣住她腰间的手却是炙热的, 滚烫的, 细看下, 眸光并不完全沉静, 好似一汪平静的黑海下有什么东西在汹涌着、嘶吼着,几欲要冲破平静的水面……
自出境之后,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样的目光,她从来没有在季陵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她莫名就想起了那日不惜自断双臂也要唤出亡妻的半瞎李。
莫名也想起幻境中,季陵彻底堕入魔道,屠戮人命的模样。
阿沅不由得心头一跳,难怪……难怪薛时雨一直不喜季陵屠杀妖灵,她原以为是时雨姐姐不喜他手段凶残,确实是不喜,究其原因恐怕更多是怕季陵失控堕入魔道。
这样的眼神决绝疯狂,它可以出现在像半瞎李这样的疯子身上,可以出现在失去理性狂化的妖身上,但不可以出现在季陵身上。
都是妖,没人比她更清楚差点被魔物吞噬的滋味了,很恐怖,她不想尝试第二次。
更何况,她把这厮从幻境里拉出来一次了,可没空拉他第二次。
她是鬼诶,又不是菩萨。
她厌恶这样的眼神。
更厌恶不争气的季陵。
即便阿沅很不想承认,但是妖天生就有凶残暴戾的一面,他明明知道入魔的危害,就不该纵容魔性蚕食。
阿沅心中本淡淡的排斥越发演化成厌恶,她迎上季陵因浓黑专注显得志在必得的双眸,这样的眼神她也并不陌生。
在不算遥远的过去,在还没遇到季陵之前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或者是妖,总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好像当她是个玩物,以为能囚她,驯服她。
她真的,恨极了这样的眼神。
阿沅顿了下,再开口时毫不留情:
“季陵,别用看兔子的眼神看我。“
季陵一怔,似没料到阿沅会突然这么说。
阿沅瞥了一眼依然扣在她腰上的手,再看季陵时眉眼全是不耐烦,拧着眉问他:
“这不是在境里,你知道境毁了,我也……已经不是你的‘小兔’了吧?“
不对,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小兔。
阿沅去这厮的境里走了一遭才知道这厮对兔子有这么深的执念,理所应当以为这厮眼神中的占有欲是对小兔的。
虽然出了境,可是阿沅总忘不了在第一重境中,小季陵被她割袖抛弃在湖畔边的眼神,因此总是对七岁的小季陵抱有歉意,甚至这个时候还有空想,等到了集市给这厮买只兔子补偿一下吧……
而季陵听到她的话后,瞳孔剧烈一缩,扣住她腰间的手神经质的痉挛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被阿沅一把重重推开!
阿沅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他的身后,双手举起似投降的模样结结巴巴道:“时、时雨姐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是我不小心撞到他,然后他才扶……哎呀,反正你别误会!”
薛时雨走进前来,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我误会什么?”
而被阿沅重重推开,直直退了三步才稳住重心的季陵,目光沉沉的盯着阿沅,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阿沅烦躁的薅了薅头发,生怕薛时雨误会:“反正……反正你别多想……”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含笑的声音传来,是沈琮,还有他身后,抱臂倚在枯木上,凤眸微敛,眉目皆隐在阴影中的书生。
沈琮笑着惯常的走到薛时雨身边,面对薛时雨是俊容总是晃眼几分,好像盛了蜜一样:“时……”
然而他才说了一个字,薛时雨已经被阿沅头也不回的拉走了。
沈琮:“……”
阿沅看也没看他一眼,扯着薛时雨就往帐篷走:”时雨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睡吧。“
没等薛时雨应答,阿沅已然扯着她钻进了帐篷内。
沈琮盯着俩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被阿沅姑娘讨厌了?
为什么??
沈易不待见他就罢了,为何阿沅姑娘也不待见他???
沈琮回头看向沈易:“是不是你和阿沅姑娘说了我的坏……”
声音蓦的卡住,卡在沈易和季陵沉默的无声的对视,或者说,对峙中。
冷不丁,沈琮打了个寒噤,四周气温骤降,果然春寒料峭。
比寒春更冷的是这两位犹如实质的叫人不寒而栗的视线,平静之下,波云诡谲。
沈琮看了看国师大人又看了看季陵,冷风刺面他却硬生生闷出了一头的汗,苦笑着圆场:“姑娘们都休息了,不如我们也散了……”
“吧”字还未说出口,倚在枯木上的书生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睡了。”
话落便颓唐着修长的身躯,似困顿极了,转身往另一处走,沈琮心中一喜,却见书生突兀的停了下来,忽然道:
“若有下次,当心你的爪子。”
末的,轻轻嗤笑了声,“小朋友。”
沈琮登时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然身后霎时涤荡开凛冽剑意,带着愠怒的微哑的少年声响起:
“你说什么?”
初春将将发芽的春芽枝叶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
书生笑着转过身,双手抱胸,半靠在枯木上,笑的倜傥,凤眸却没有丝毫笑意,自上而下睇着面色阴郁的少年,薄唇扯开一丝言不由衷的笑,嗤道:
“说你呢,小朋友。”
下一秒书生倚靠的枯木被齐腰砍去,而书生分毫未伤,俊容笑意不变,远山一般的眉微微挑了起来:
“就这?”
登时暴雪骤降,银光交杂着青紫电光。
间或夹着几声沈琮咬牙切齿的怒骂:
“祖宗!你们都是我祖宗!!!”
——
暖帐之中是另一片天地。
书生的绢帛隐隐带着墨香虽然不错,当然还是带着馨香味儿温温软软的时雨姐姐更好啦!
阿沅亲密的依偎着薛时雨,舒服的叹了口气。就在她浑浑噩噩将要遁入梦乡之中,薛时雨忽然道:
“阿沅,我发现……你和阿陵的关系变好了是吗?之前你们互相看一眼就能吵架,现在终于能好好……”
阿沅那点微末睡意登时被吓飞了,直接支起身道:“你别误会,我们什么都没有!方才当真是我快摔倒了他才扶我的,你……你别误会啊!”
“我……”薛时雨愣了一下,“误会什么?”
阿沅急的抓耳挠腮的,怕她不信,磕磕绊绊的解释,白嫩的肌肤浮起淡淡的薄粉,澄澈的猫瞳盯着她,薄薄的眼皮也泛起粉,深怕她不信的模样,薛时雨心想阿沅本就脸皮薄,胆儿也小,心里愈加怜爱,越觉得季陵不是东西,心想不能逼她太急,笑道:
“逗你玩儿呢。”
阿沅紧紧盯着她:“……真的?”
薛时雨哭笑不得:“真的!瞧你吓得。”
阿沅盯了薛时雨好长一会儿确定她没有介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那就好,吓死我了。”
“你就这么怕我误会啊?其实……”薛时雨顿了下,本想逗她想想还是算了,只能迂回的试探她,“其实你们关系好了我才高兴呢,阿陵……脾气是不好,我也时常被他的臭脾气气到,但是他面冷心热,许多事绝不是他的本意,他……”
阿沅枕着双臂懒懒道:“我知道啊。”
薛时雨顿了下,继而双眸亮起光亮,凝着身侧的阿沅:“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阿沅扭过头看她,猫瞳澄澈见底:“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啊。”
薛时雨无声看了她好久,看的阿沅毛毛的,许久才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厌上他了呢……”
“啊,原来是挺讨厌的,现在嘛……”阿沅顿了下,耸了耸挺翘的鼻,粲然一笑,很可爱,“反正不讨厌就是了。”
随着她话落,薛时雨双眸亮的吓人,阿沅眉头拧了起来,不知薛时雨在乐什么,总觉得她怪怪的:“时雨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薛时雨摇了摇头,忽的噗嗤一笑,似被自己逗笑了,“阿陵口是心非惯了,我原一直担心他被人误解,都怪沈琮哥哥一直与我说阿陵这性格硬的像石头,就我受的了,原来你也是知道的,白害我担心那么久……”
阿沅一听到“沈琮”,联想到这厮平日对时雨姐姐献殷勤,暗地却偷偷摸摸藏着女子的画像,本就品行不佳,还私下说人坏话,真真小人行径!
偏偏时雨姐姐心悦于他!
时雨姐姐定是被他一副样貌和甜言蜜语骗了去,哪里知道他是这等小人?气死了!!!
阿沅脸色骤然垮了下来,打断薛时雨的话:“时雨姐姐别被他骗了!季陵虽然是脾气臭,目中无人了点儿,但可比某些惯会花言巧语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薛时雨被她一打断,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后,双眸越发的欣慰、温柔似水……不知该怎么形容,阿沅虽然心里觉得怪怪的,但她深怕薛时雨被沈琮这等小人骗了去,压下这点异样之情,双眸死死盯着薛时雨,几乎都想摇着她的双肩对她的耳朵吼着:
“季陵这厮光做不说的,他认了死理就不会回头,他的心肠很硬,他的心肠也很软,他甚至会为了一只兔子拼命。他很好很好的,他是真的很……“
爱你啊。
你看看他啊。
后面的话阿沅没来的急说便被薛时雨揽进了怀里抱住。
薛时雨抱着她,右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叹了口气:“谢谢你,谢谢你阿沅……我放心了。”
阿沅不知她在“谢”什么,也不知她在“放心”什么,直觉有什么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精致的眉头拢成一道小山丘,怀疑薛时雨根本没听进去,选沈琮这厮不如选季陵呢!
薛时雨对季陵来说有多么不同,没人比阿沅更清楚了!
阿沅忽略心口处泛起的绵密的酸麻,皱着眉想拉开薛时雨,再和她好好说说,忽然帐外传来一声属于孩童的尖叫声:
“你们别打了!”
是月儿。
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哭喊:“啊!”
阿沅和薛时雨对视一眼,直接化作了青烟飞去,薛时雨也执剑奔去。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88 ◇
◎“妖气是没有,啧…倒是有好大的醋味儿。”◎
阿沅和薛时雨赶到的时候, 花了半天功夫还是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周围一片狼藉,好似山崩过后一般,沈易、季陵还有沈琮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 季陵墨色的长发发梢有些焦灰, 脸色很臭。而书生本就苍白的俊容愈加白的好似透明一般,偏偏唇色殷红, 荒山野岭的犹如艳丽的男妖精一般, 阿沅心想, 倒比她还像个鬼。
至于沈琮比他俩更惨,当然阿沅直接无视过去了。
阿沅深吸了一口气, 才道:“你们……干嘛呢?”
薛时雨也一脸茫然:“……有妖么?怎么……没闻见妖气啊?”
空师父也是一脸莫名:“贫僧探查过了, 此间并无鬼怪。”
“妖气是没有, 啧……”沈琮指尖将嘴角的血沫揩去,皮笑肉不笑看了沈易和季陵一眼,“倒是有好大的醋味儿。”
“醋味儿?”薛时雨愣了下, 看了看沈易又看了看季陵,忽然明白了什么。
“醋味儿?”阿沅看了下季陵,又看了下恨恨的沈琮, 正巧薛时雨在两人中间,阿沅心底轻轻“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
不过——
阿沅的目光随即转向书生, 尤其瞥到书生白衫的衣角隐隐透出血色, 想必是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凑的什么热闹???
有他什么事啊!!!
阿沅瞪他,沈易一双凤眸一触及阿沅眸光一闪, 眉眼中的肃冷便散了, 苦笑着弯了弯嘴角, 眸底波光轻漾, 晚风卷着他的衣衫,瘦削高挑的身量莫名显得萧索伶仃,阿沅怔愣了一瞬,那一瞬间……
她脑海里极快的闪过一道剪影。
同样是这般瘦削伶仃的背影,与书生分毫不差重合在一起,这样的背影她好像,见过很多很多次。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话说,自从认识书生之后,曾夜夜入她梦中的,总是唤着她的那道声音,以及往日频频闪现的画面许久没有出现了。
这还是久违的第一次。
在阿沅愣神之际,月儿骤然爆出尖利的哭喊声,她抱着被拦腰砍断的枯木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瞪着沈易和季陵:
“你们杀了树伯伯!是你们杀了树伯伯!你们把树伯伯还给我,把树伯伯还给我!”
“树伯伯?”
阿沅被月儿的哭喊声唤回了神志,回过头来发现薛时雨在温声细语的哄着月儿,而月儿抱着枯木哭的肝肠寸断,怎么哄也哄不好。
她曾经见过月儿就在这棵树下玩耍,月儿天生就能和鸟□□谈,是以她以为月儿在树下都在和动物玩,难道是在和……树玩儿?
鸟兽有智慧有神识不假,也曾有过得了机遇的鸟兽修成人身,不过这样的太少太少了,修真界更不乏能和鸟□□谈的驭灵师……可从没听过树会说话的。
怎么可能。
孩童的哭声愈发尖利、吵闹,许久下来居然没有一点止住的势头,薛时雨本也不会哄人,更何况是哄小孩,当下什么办法也没有,即便是脾气最好的空师父也皱起眉头道:
“月儿,不可再胡闹。”
“他们……是他们杀了树伯伯……”月儿抱着枯木桩哭的好不伤心,上气不接下气,“是他们杀了树伯伯!”
薛时雨一筹莫展,想着要不要劈晕她时,阿沅走了过来:“让我来劝劝她吧,时雨姐姐。”
薛时雨登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让开将空间留给阿沅:“太好了。”
阿沅笑了笑,走到月儿身边,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想着怎么委婉的告诉她树是不会有生命的又不会伤害月儿的童心时,月儿率先仰起头来看着她,双眸红彤彤的,倔强的瞪着她:
“你也不信我对不对?!”
阿沅顿了下:“我……”
月儿登时扁起嘴又大哭了起来:“怎么连阿沅姐姐也不相信我啊……树伯伯……树伯伯在的,树伯伯……”
月儿双手紧紧环着粗大的木桩,小脑袋枕在木桩上,一抽一搭道:“你看啊,你看树伯伯在哭……他说他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月儿……”
阿沅的眉心渐渐蹙了起来,月儿的伤心不似作假,真好似要哭到天荒地老一般,她也不能强硬的把月儿拉起来,总觉得……总觉得哪里……
薛时雨性子急,早就不耐烦了,几步上前揪住月儿的衣领:“算了,我一掌劈晕她吧!”
“时雨姐姐别冲动!”
阿沅连忙上前抓住薛时雨的右手,却见薛时雨左手揪着月儿的衣领,右手高高举起本欲给月儿一个痛快的横劈却僵在原地,许久才听到她困惑的声音:
“这是……什么?”
阿沅顺着薛时雨的视线看去,只见被横腰砍断的木桩上,有点点的金色液体顺着树纹淌了下来。
一滴、两滴,越来越多。
在干涸的土地上渐渐汇聚成一滩闪烁着淡淡金色清辉的,好似融化的黄金般璀璨。
阿沅也愣住了。
不光阿沅,季陵、沈琮、空师父皆怔住了。
唯有沈易盯着那滩璀璨的金色液体凤眸眯了眯,眸底金色鎏光一闪而过。
这是——
月儿一把挣掉薛时雨的手,又扑上去死死抱住枯木桩,胡乱的擦拭着那树纹中心不断涌出的金色液体:
“树伯伯在哭啊,哭的多么伤心啊!你们满意了吧!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月儿……”阿沅眉心微蹙,伸手欲揽住月儿,指尖将将要触及月儿衣衫上沾染着的金色液体时,同时三道声音响起:
“别动。”
“住手。”
“且慢。”
阿沅:“……”
阿沅的手登时停滞在空中。
第一道声是书生的声音,第二道声是季陵,而第三道声音粗粝、苍老——
一须发皆白、肩上背着硕大酒桶的老叟缓缓走到月儿近前,薛时雨正要上前阻止被沈琮拉住了胳膊,沈琮冲她微微摇了摇头,薛时雨抿了抿嘴唇,不再动作。然而双眼盯着这老头不放,右手已然放在腰侧的长剑上。
不光她,沈琮、空师父、书生等人皆是如此。
深山老林突然出现的古怪老人,甚至连他靠近都没人发现,实在太诡异,不得不警惕。
老人躬身在月儿身前,如枯树枝般的手揉了揉月儿的发顶,温声道:“娃儿,不哭了。”
月儿一声比一声哭的响:“他们杀死了树伯伯,把树伯伯还给我,还给我……”
老叟默了默,将背上的酒桶拿下,一手从酒桶内取了一瓢,另一手抓着月儿的手腕将她轻轻曳起,苍老的声音温吞而和蔼道:
“好娃娃,莫要哭了,你看——”
那瓢中水徐徐淋在在干枯的木桩之上,那水触及枯木桩的一瞬间,本被拦腰砍去的枯木骤然绵延伸长出无数藤蔓交错,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成参天大树!
阿沅:“!!!”
阿沅下意识看了看身侧的书生,沈易凤眸一片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老叟低低咳了两声,又从酒桶内取出一瓢递给了月儿:
“好娃娃,你来。”
月儿怔怔看着面前的大树,打了个哭嗝后,接过了水瓢,照着方才老叟那样将水瓢内的水撒在了树身上,水触及树身的瞬间,那些金色的液体仿若有生命一般,顺着树纹自下而上的流动着,鎏金般的液体所到之处,参天的密密麻麻的枯树枝一瞬间盛开了无数朵粉色的花蕊。
枯木逢春。
“是樱花!”月儿兴奋的尖叫着,“是樱花!树伯伯活了!”
月儿尖叫着抱住硕大的树身:“树伯伯又回来了!”
漫天的樱花瓣纷纷扬扬下落,落在了地上,落在众人的发上、肩头上。阿沅伸出手,正巧一瓣樱花落在了她的手心。
轻盈的、软软的,还带着淡淡的樱花香。
确是樱花无误。
可即便是彼岸花这等上古邪物也只有窥探前世今生的幻境之术,幻境再真也是假的,更不可能创造生命。
阿沅低头看了好久,再抬眸看向那老叟时,猫瞳鼓鼓的——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薛时雨性子急,率先道:“你究竟是谁?”
是仙?是人?还是……
老叟默了一会儿,缓缓走上前,粗糙的掌心抚在同样粗粝的树身上,掌心下是流动的金色的液体。他默然伫立了许久,忽的肩头微微耸动,耸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沙哑的伴着低咳的笑声响起,横眸扫向众人,浑浊的眸底映着璀璨鎏金以及,疯狂:
“这……这全是吾皇的神迹啊!”
作者有话说:
开启新副本!
第89章 89 ◇
◎“欢迎来到——‘金庭不死乡’。”◎”吾皇”?
还能有哪个“吾皇”???
众人当即将目光聚在老叟身上, 老叟摸了摸月儿的发顶,道:“好娃儿,你心地善良, 吾皇会保佑你的。”
说罢便挑起身上的酒桶转身又朝那黑勋勋的山野深处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由分说, 阿沅直接架起了月儿, 空师父则把尚在昏睡中的摩柯背了起来, 沈琮高声道:
“老伯,且慢!”
老叟闻言一顿, 沈琮正待说什么沈易握住了他的肩, 沈琮微微诧异看了他一眼后, 不再说了。
沈易上前一步,凤眸弯成一双月牙,人畜无害的模样笑道:
“老伯, 山林多有野兽蛰伏,可否……借宿一宿?”
谁知方才一脸和蔼摸着月儿发顶的老叟转眼面目沉了下来,头也不回道:“爱莫能助, 你们还是另寻他人吧!”
沈易凤眸眉头蹙了蹙,沈琮见状忙道:“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便罢了, 可还有两个姑娘和孩子。”沈琮拽过月儿的手高呼道, “这么小的孩子, 夜间野兽多凶猛,老人家难道忍心看她葬身于此吗?”
老叟的脚步微微滞了滞, 瞥了眼与沈琮牵着的月儿尚且还红肿着双眼, 默然注视了片刻眉间的冷沉消融了些, 可还是背着酒桶朝前走, 走了几步终是不耐的转过身来:“雪都还没融化干净,哪来的野兽?即便有,有吾皇在此,孰敢造次?!”
阿沅和薛时雨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
又是“吾皇”。
老叟重重叹了口气:“罢了,若是留你们在此,想必吾皇也会怪罪于我的。罢了,罢了,你们跟我来吧。不过——”
老叟从酒桶里舀出一瓢清酒,浑浊的双眸直直盯着他们:
“先喝了它。”
瓢中似乎是再普通不过的清酒,月光下波光粼粼,无甚稀奇。
不过就是这般看似稀松平常的清酒方才却能让枯木逢春。
此刻又叫他们饮下,是毒是药都不知,谁敢?
薛时雨当即拧眉:“这是什么?”
“放心,不是毒。”老叟摇了摇头,忽的双眸锐利如剑,“凡入我金庭不死乡者,必须饮下这口樱花酒。”
空师父当即失声道:“……金庭不死乡?可是那个……‘金庭不死乡’???”
老叟眸中厉色不变,却也有隐隐的骄傲之色:“不错。”
阿沅一脸黑线:“什么……跟什么???”
“贫僧有幸在古籍见过,传闻有个世外桃源名曰‘金庭不死乡’,其间人人安居乐业,鹤发童颜,传闻是仙人住的地方……“
空师父话还未说完,沈琮当即嗤道:“我大魏天灾人祸不断,隆谷那尸山血海的场景都忘了么?空师父我们一路行来,饿殍遍地,何来的世外桃源?”
“乱世不更显珍贵么?”阿沅就是看不惯这厮,扭头看向老叟,“老伯,我喝。”
阿沅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看不惯这厮,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死了嘛,孤魂野鬼一只有什么毒好怕的?
她是这些人中最无所畏惧的人……不,鬼。
如果一定要有人喝的话,她倒无所谓。
然而有人不这么想。
“阿沅!”
“阿沅!”
又是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沈易和季陵不约而同的拧着眉沉着脸盯着她。
阿沅:“……”
阿沅同时被两人猛不丁一声吼,有些懵,而后这俩触及到对方的视线又嫌恶的扭开头。
阿沅:“…………”
……不是,这俩什么情况???
阿沅看了看左侧的书生又看了看右侧的季陵,终于发现这俩……好像不对付。
随即更懵了,为什么?
阿沅一脸狐疑的看着这俩,平时也没见他俩有交集啊???
身侧薛时雨也道:“不可。”同时一把拉过阿沅将她扯到身后,瞪了她一眼,“你给我老实点。”
阿沅的思绪被一打乱,很快就抛到九霄云外去,随着薛时雨的话心里暖融融的,亲密的偎在薛时雨身后,其他人算什么,还是时雨姐姐最好啦!!!
手腕亲密的勾着薛时雨的,甚至还抽空瞪了一眼沈琮,一双猫瞳熠熠,仿佛燃着两簇小火苗,她决不允许这厮靠近时雨姐姐!!!!
沈琮:“……”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他确实被阿沅姑娘讨厌了。
向来颇得女子青睐的沈大人何时有过这等待遇,望着国师大人苦笑了一声,而国师大人只是睇着少女,嘴角微微勾起。
沈琮:“……”
那厢老叟生起气来:“无知小儿!你当是人人都能饮得这樱花酒的?不喝便罢了,走走走!老朽可没功夫陪你们胡闹!”
老叟挑起担子就走了,薛时雨高呼:“老伯!”
然而这次怎么叫老叟都不肯回头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用多说便知道若是错过此次机会,便和那“吾皇”失之交臂,不管这老叟口中的“吾皇”是不是他们要寻找的妖,可他们此行不也正是为了寻大妖的存在么!
众人不再犹豫,还未待唤住老叟,却见老叟仿佛预先知道了已然停住了脚步,似乎在等着他们。
阿沅:“……您知道我们会回来找您?”
老叟只笑着:“没人能拒绝金庭不死乡,更没人能拒绝吾皇的恩赐。”
同时取出一瓢酒于他们身前,淡淡道:“请吧。”
阿沅接过水瓢的一瞬间和薛时雨飞快交换了个眼神,忽的听到身前老叟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蓦的低沉了许多:
“别耍小心思,金庭不死乡不欢迎不诚实的朋友。”
阿沅顿了下,在老叟无声的目光中,细小的藤蔓微微滞了下,从袖口处缩了回去。
书生眉间蹙了蹙,季陵也一脸阴沉,在两人目光又投向她时,阿沅率先一口将瓢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甚至还挑衅的看着二人,将手中的木瓢倒扣,只余一滴水珠淌了下来。
沈易:“……”
季陵:“……”
书生单手撑着眉骨,幽幽叹了口气。
空师父接过水瓢,伸出一缕神识探了探,隐晦的冲众人摇了摇头,示意并无探得怪异之处,与一般清酒无异,应是安全的。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空师父也饮了一口,众人接连饮下。
酒入喉内,只觉得清冽味甘,并无甚稀奇,然而片刻后自丹田往上犹如火烧一般,尤其双眸,滚烫、炙热,好似要燃了起来。
阿沅吃痛的低呼一声,正要拿手去揉,忽的薄薄的眼皮上覆上一层柔软的沁凉,是书生带着微哑的声音响在耳畔:
“别动。”
沁凉贴上滚烫,阿沅舒服的几乎要嘤咛出声时,耳边传来薛时雨的惊叹声:“…好美!”
阿沅迫不及待一把扯开书生的手,方才还是初雪未融、冰封十里,此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盛开的浓烈、炽热的如梦幻般的樱花林。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短短几个瞬息,樱花瓣落了一身。
老叟于正前方掌心捧着一瓢,遥遥冲他们敬了一杯:
“欢迎来到——‘金庭不死乡’。”
第90章 90 ◇
◎季陵横刀于少年的脖颈,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短短的一瞬, 明明方才还初雪未融、冰封十里,此时已是山花烂漫的季节。
双眸的炙热顿消,神台异常清明, 眼前的瑰丽美景徐徐展开, 粉红和翠绿交相辉映,此刻乃夜半时分却仍是灯火通明, 火树银花。
阿沅也情不自禁喟叹一声:
“真是……太美了。”
众人沉浸在美景中, 忽然听到老叟道:“天亮了便走吧。”
老叟话落便背着酒桶走了。
“老伯……”阿沅忙应声看去, 老叟却已消失在一片繁密的樱花林中,不见了踪影。
阿沅眉头倏然拧紧, 总觉得……这老头不简单。
薛时雨忽地撞了撞阿沅的肩, 沉声道:“当心些。”
薛时雨的脸色不太好看, 阿沅顺着薛时雨的视线看去,只见阡陌之上,多是来来回回的行人, 众人面上皆带着神神鬼鬼的面具,手上不约而同提着一盏小灯笼,影子于地面上隐隐绰绰长短不一, 细看下有些人居然……没有影子。
甚至有些影子伸出长长的触角,亦或是缠绕交错的蛇影、呲牙咧嘴的魑魅魍魉, 不一而足。
阿沅小而精致的鼻尖微微嗡动了下, 她竟才发现, 这浓重的樱花香气下,妖气滔天。
那一个个全是妖啊。
而那些人仿若不知, 居然和这群妖手挽着手, 嬉笑怒骂, 仿若在这一刻, 人妖都没有了差别。
一群半大孩子见到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却一点也不认生,提着灯笼簇拥了上来,男孩们看了看阿沅,又看了看薛时雨,耳根红红的却羞赧得没有上前,一个圆头圆脑的女娃娃大着胆子抓着阿沅的手:
“姐姐,你真好看。”
而在这女娃娃背后,她的小伙伴们一个是周身往外吐着白丝的蜘蛛精,一个虽长着一副年画娃娃一般可爱的相貌,可投在地上的影子可是吐信子的巨蛇,还有个虽被鬼神面具遮挡了面孔,可从那面具下不断往下淌的腥红,乃至脚底下都快成一滩血水池了,不难看出也是只同道中鬼,观之……死的还挺惨。
阿沅一边暗自观察着,一边对女娃儿微微一笑:“你也好看。”末的,眸光似有若无瞥了眼女娃娃身后的半大孩子们,男孩们见阿沅的眸光投来,面具下只能看到一截颈和耳根子都红了,阿沅心里微微一怔,她跟着季陵这三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即便修成人身日短又如何,无一不是凶残暴虐,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胆小害羞的。
……怪新鲜的。
阿沅在观察他们,同样的沈易、季陵等人也在观察。
阿沅半蹲了下来,仰头望着女娃娃,瞥了眼女娃娃身后道:“他们……”
女娃娃见阿沅搭理她了,双眸陡的锃亮,大声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阿沅笑了笑,斟酌了下,道:“你……不害怕么?”
女娃娃似没听懂阿沅在说什么,歪着脑袋看她:“……怕什么?”
“他们……”阿沅一顿,收敛了脸上柔软的和煦,直直盯着面前圆头圆脸的少女,猫瞳深深,带着过分冷静的逼视和审视:“包括我,我们是妖是魔是怪,你不怕我们吗?”
女娃娃仍是歪着脑袋一脸不解:“姐姐会伤害我吗?”
阿沅摇了摇头:“不会。”
女娃娃困惑道:“那我为什么要怕呢?”
阿沅蓦的怔住。
女娃娃笑着回首召唤她的小伙伴们:“害羞什么!快来啊!漂亮姐姐可好了!快过来啊!”
那群小妖怪们应声过来,簇拥着阿沅,叽叽喳喳的,女娃娃天生自来熟,趴在阿沅耳边上说着悄悄话:“那个姐姐也好好看啊,可是感觉好凶啊……我不敢靠近。”
阿沅笑:“时雨姐姐才不凶呢。”
阿沅越是笑,半大的孩子们便更是簇拥着她,叽叽喳喳中倒是得到了不少讯息。
这儿确为金庭不死乡,不单单是常人的世外桃源,更是给了孤魂野鬼一个安身的去处。
这里没有人妖之分,更无低贱之别,不论是人是妖,凡入金庭不死乡者,皆是受吾皇庇佑的人。
而说到“吾皇”为何许人也,这些孩子虽满目崇拜但有说“吾皇”是留着大胡子的仙人,也有说“吾皇”是身着华衣九天飞来的仙女,更甚者还有说“吾皇”是只活了上千年的大乌龟,林林总总居然没有个统一的说法,阿沅被吵得脑壳疼连忙叫住了他们:“罢了罢了,别提那什么‘劳什子’的‘吾皇’了……方才你们可见到一位背着酒桶的老叟?他是谁?”
“漂亮姐姐说的可是韩伯伯?他是我们这儿有名的摊师,喏,你看!”女娃娃从怀里拿出一兽皮做的人物剪影,“这是韩伯伯送我的!每年的花神节,韩伯伯都会准备一出超级盛大的皮影戏,我们可喜欢了!皮影戏结束,韩伯伯便会把这些兽皮做的小人儿送给我们,还不知道今年韩伯伯要做什么戏呢……”
阿沅盯着女娃娃手心兽皮做的小人儿剪影出了神,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触碰却被沈琮的声音打断。
沈琮一旁默默听着,忍不住道:“花神节?”
“花神节是我们不死乡最最最盛大的节日!你瞧——”女娃娃扬了扬脖子上挂着的鬼神面具,以及手上提着的小灯笼,“姐姐来的真是时候,三天后就要举行花神节啦,我们正在做准备呢!”
薛时雨追问:“要做什么准备?”
说到这儿,女娃娃居然羞涩了起来,倒是她身后的少年们抢先道:“我们会选出最最最漂亮的姑娘为圣女,只有最漂亮的姑娘才有资格侍奉吾皇!”
话落,少年目光灼灼盯着阿沅。
鬼神面具下看不清少年的面目,却能从那黑勋勋的两眼中感受到仿若有实质般的炽热目光。
这样的目光未免太过大胆,阿沅微微一怔。
阿沅怔愣的同时也觉得不舒服,不过她没说什么,毕竟是小孩子。
然而这少年却借着众人簇拥之际,挤到了阿沅身前,正要触碰到阿沅之时,一柄剑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与此同时,扇面锋利的那侧直抵他的咽喉,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
甚至连薛时雨、沈琮、空师父都未反应过来,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沈易凝着那带着鬼神面具的少年,好脾气的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睨着他,眸色冰冷:“干什么呢?”
季陵横刀于少年的脖颈,没说话,也就那么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哦,少年本来也已经死了。
沈易和季陵难得的默契,不约而同想着,再死一次也无不可吧。
少年停滞了片刻,倏然放声大哭,一边哭着一边哆哆嗦嗦拿出一束樱花:“我……我只是想送给姐姐……”
樱花瓣窸窸窣窣落了一地,粉红沾上尘土,阿沅微愣之余,好像少年的心意也被践踏了,也为了自己方才那点不舒服感到羞愧,连忙瞪了一眼沈易和季陵:“你们……你们尽添乱!你们最近到底怎么了??!”
阿沅连忙将沈易和季陵推开,他们反常的没有任何反应,阿沅一时顾不上他们,连忙将少年扶了起来:“没事吧?不要害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好香。”
低低的声音忽的传来。
面前的少年被面具覆盖下的脸瞧不见神色,阿沅只微微顿了下,道:“你说什么?”
“……好甜。”
阿沅霎时眉头紧锁,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这句,她确定自己没听错。
本内疚的心情霎时烟消云散,阿沅冷着脸本欲松开搀扶着少年的手,忽的,手被擒住了。
有什么冰冷的、黏腻的东西死死抓着她,力气之大,她居然挣不开!
手背冷不丁贴上一片冷硬,垂眸看去是少年歪着脑袋将脸颊贴于阿沅的手背上,鬼神面具松松的挎在面上,露出小半块下颚,全是森森白骨。
狰狞的面具之上露出两颗黑勋勋的空洞,盯着阿沅,少年尚且青涩、微哑的声音发出痴痴的声音,一边凝着她,一边死死抓着她的手,白骨森森磨蹭着她软滑的手背,痴笑着叹着:
“好暖……”
“好软……”
“真好啊……嘿嘿……”
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剐蹭着她过分苍白的皮下薄薄的青色血管,来回研磨着,黑勋勋的空洞凝着她,蛊惑着她:
“真好呐……为我所用吧。”
莫名的,阿沅一瞬间想起女娃娃掌心兽皮做的小人儿剪影,登时起了一身寒毛,尖叫着霎时双手掌心绵延出数道带着利刺的藤蔓袭向少年: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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