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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死亡(回忆)

    41.

    这年的暑假, 要做出的选择对6岁的小青寒来说太难了。

    当张科俭再次出现,她低着头,支吾了半天才说:“我要妈妈。”

    对方愣了几秒, 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祁琇羽来了后抱着她, 脸埋在她的脖颈,低低哭了起来。

    小青寒无措的视线落在赵明渊脸上, 两人看着对方,窗外梧桐树叶静静摇晃, 外面逐渐入秋的凉爽清风,始终吹不开病房里压在心头的燥热烦闷。

    她像是很快接受了家里发生的巨大变化,每天仍旧开开心心写作业,找人玩,嘴甜的不行。偶尔拉着赵明渊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玩着他纤细修长的手,嘴里含着棒棒糖,“哥哥, 糖很好吃,死了一定就吃不到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常这样说话, 楼下捡到个落叶都要一路冲回来,满头大汗, 喜气盈盈给他展示:“哥哥!死了肯定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叶子!”

    赵明渊已经习惯她说话的方式, 偶尔会逗弄:“活着我也不想吃。”

    小青寒就会插着腰, 很是生气地瞪他:“那哥哥想要什么?”

    她撒娇、黏人, 不管怎样,一定要他说个有兴趣的。

    赵明渊这时候就会沉默。

    他也想说一个, 但往往是沉默许久,两个人都放弃了。

    这天小青寒想吃雪糕,她实在是太热了,远处火烧云的橙红晕染着大地,她像个小狗一样伸着舌头,甩着手给自己扇风。

    赵明渊看她可怜,下巴扬扬抽屉,让她拿钱去买。

    小青寒脸上喜悦,手里捏着一块钱在他床边绕来绕去,怎么都不走。

    “哥哥,你陪我去好不好?”

    两个人住在一起这么久,赵明渊从来没下过床,她从护士姐姐那里偷偷听到,哥哥愿意好好康复训练,完全可以站起来的。

    前两天护士姐姐给他换药,掀开被子长吸了一口冷气,愕然看他。

    他像被赤|裸围观的不是自己,面无表情的躺着。

    小青寒看到他背后的样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哥哥,你怎么了……”

    她不知道那是护理不用心,因他从未下床而生出的褥疮,只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疤,手都有些发抖。

    护士姐姐在他床边说了很久,又来了医生说了很多用药啊、康复啊、意志啊等等的话,小青寒听的一知半解,只目光落在静静望着窗外的赵明渊脸上。

    她知道,医生的话哥哥一句都没听进去。

    后来又有护工阿姨来,小青寒像个监工,蹙着小眉毛,小手指点着:“给哥哥擦这里。”

    “你为什么不给哥哥翻翻身。”

    “护士姐姐说你该天天来的,我为什么只见过你一两次。”

    “姨姨!”

    她叫的很礼貌,但生气的都竖起眉毛来了。

    护工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姑娘训,翻着白眼骂骂咧咧擦着,被赵明渊掀翻了水盆,对方气着站起来:“伺候着废人还不加钱,以为我愿意干啊,等我的活多呢。”

    护工转头就走了。

    老来讨要东西的人来,还说起这件事,要看赵明渊身上的褥疮,被小青寒气愤地拦住了。

    “别碰我哥哥!我哥哥不喜欢!”

    “嘿呦。”汪启栋好笑地哼哼,故意逗了她两句。

    小青寒气的像一头小牛犊,脑袋嗡嗡的冒火,眼睛死死盯着他,好像随时都要冲过来,用小小身体撞他一下。

    “你有和小孩玩嘴的心,早就把公司经营好了。”

    汪启栋恼羞成怒,自己再差劲,也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一个躺在床上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教训自己,鄙夷的骂了几句,最后又丢下话:“脑子灵光点,想通了就赶紧把东西给我。”

    说完人走了。

    病房里一室安静,小青寒抹着眼泪看他。

    赵明渊:“哭什么?”

    “他们都欺负哥哥。”

    赵明渊眼里有奇异的冷漠和深黑,“死就不会了。”

    小青寒气得跺脚,“可是我想哥哥骂回去!想那些人后悔不该欺负哥哥!哥哥,我们班里最瘦的小宇被胖熊欺负了,都知道要咬他耳朵打回去的!”

    “哥哥,你不要让别人欺负你!”

    “你还回去!”

    赵明渊躺在床上,看着急得满脸发红,不停掉眼泪的小青寒,心头涌上大片的茫然和苦涩。

    还回去?

    怎么还回去?

    他,还能还回去吗?

    今日不知怎么,小青寒一心让他陪自己去买雪糕,不停拉着他的手晃悠,“哥哥,我们一起去吧。”

    她把床搅起来让他坐起,又从外面推了轮椅。

    赵明渊看着紧贴着床的轮椅,像看一道此生都跨不过去的鸿沟,分明就在他眼前,他浑身却是没有一点力气。

    “我不行。”

    小青寒摇头,“哥哥,你一定可以的。”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目标,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白天夜里,无论如何都要他坐上轮椅陪自己下楼。

    她整整磨了一周多,赵明渊像是不堪其扰,无奈头疼地看着她:“你一个小姑娘,嘴为什么这么碎。”

    小青寒把这当表扬,吐吐舌头,“哥哥不陪我,我就能一直说。”

    她甩甩手里攥了一周多的一块钱,“我们一起去买雪糕哦。”

    赵明渊败给她,最后坐着轮椅下了楼。

    靠他的能力自然不行,他没说话,小青寒已经明白什么意思似的飞快去外面叫了护士姐姐帮忙,赵明渊想要喊住她,目光瞥到床边的梧桐树又停下了。

    已经,要入秋了。

    小青寒推着赵明渊在医院的花园里转,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仰着头很是风光,她想自己永远都忘不了刚才她说哥哥要出去时,护士姐姐看她的眼神有多么惊讶和佩服。

    她想这才哪到哪,她的哥哥,才不会困在一张床上。

    两人在一棵大树下停住,小青寒坐在小石凳上晃着腿咬着雪糕,满脸愉悦和快乐。

    “这么开心吗?”赵明渊望着头顶已经有小半变黄的银杏树,有沧海桑田之感,视线又落回对面,小姑娘吃的满嘴边都是化了的雪糕,微微眯着眼睛,两眼弯弯,是那样的幸福和满足。

    赵明渊想,希望这个小姑娘会一直是这样的开心。

    想完,自己先失笑的在心里摇头。

    她家里是什么情况,即便没有那些,作为人又有谁能一直是无忧无虑的快乐。

    他问完,小青寒喜滋滋地看他:“开心啊!超级开心!”

    “明天再带你来买雪糕。”他没有多少钱了,但是给一个小孩买零食的钱还是有的。

    她却摇了摇头,含着不舍得丢的雪糕从嘴里拿出来。

    “哥哥,我开心不是因为这个啊。”她点点他,很认真的说:“是因为哥哥陪我下楼了。”

    赵明渊愣住。

    “哥哥,我们以后每天都下楼走走好吗?”她的目光充满希冀的看他。

    赵明渊竟然想应个好,又在她期待的视线里沉默,眼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暗下来,只把雪糕喂到他的嘴边,“哥哥尝尝雪糕,很甜。”

    赵明渊摇头,“我不吃……唔……”

    清凉微甜的雪糕送进嘴里,他的唇舌在含了一暑假的燥热和苦涩后,第一次被凉爽的薄荷消减了几分燥热。

    “好吃吧。”她挑着眉嘚瑟。

    赵明渊含着舌尖,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回去后,小青寒想起来今天被闲置的作业。

    关于她的出院归属,父母两人到现在也没有处理好,再有两天就该开学了,医生也说恢复的可以,要出院就办理手续。

    张科俭想把人往自己新家带,祁琇羽自然不同意,两人个掰扯到现在,小青寒还搁置在医院里。

    小学要学的东西,她倒是很积极主动的自己学起来了,不过,她也顺理成章的把赵明渊当成了自己的老师。

    “我听护士姐姐说了,你是北大出来的,教我一年级的题戳戳有余。”她不知道北大是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哥哥肯定厉害。

    赵明渊自然是不愿意的,每天有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已经心累,他单是想着怎么寻个死法已经筋疲力尽,但他好像每次都熬不过这个缠人的小姑娘。

    她拿了本子放在她床边,掰着指头自己学。

    一天两天过去,有时候遇到她离谱的在一个题上消磨一上午,赵明渊还是忍无可忍,咬牙教了她一下。

    小青寒立马问出一大堆其它问题,没过两天,他莫名其妙成了她老师。

    赵明渊望着她手里的铅笔,一边想着,要是直接捅进自己的脖子里一定能快速死掉,一边看着眼前这个认真计算的女孩,她一定会哭的很伤心,大概要抱着被子难受很久。

    最后,他拿笔重重敲了一下她的头。

    小青寒:“啊,哥哥,你为什么打我?”

    赵明渊:“笨就该打。”

    小青寒:“哼。”

    不过对于学习不行这件事,她确实无力反驳,之后几天的学习,她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自己在学习上的不开窍。

    心如死灰如赵明渊,都能蹦出一句:“你动脑子了吗?买了4个雪糕,为什么非要数成5个!”

    小青寒吐吐舌头,又数了一遍,弱弱看他:“真的不是5个吗?”

    赵明渊:“……”

    他好想死。

    护士从走廊路过,瞥到病房场景,看着那个曾经眼神空洞,浑身死意的男人透出了罕见的鲜活气息,微哑着站住了。

    她透过小玻璃看女孩呲牙咧嘴,一脸嬉笑的逗着男人,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可爱的小孩大家都喜欢了。

    赵明渊很少生气,曾经他最被人赞叹的就是有涵养,性子温顺有耐心,这在辅导小青寒写作业的时候完全失效了。

    这天,他拿着橡皮忍无可忍砸小青寒脑袋,“你给我用点心!”

    有人从门外走进来,诶呦了一声,“我的哥哥还会发脾气呢。”

    来人阴阳怪气,可不就是隔三差五就要来看自己手握的财富死没死的汪启栋。

    小青寒一看到他,就像浑身竖起了寒毛的猫,随时都要张牙舞爪的冲过来。

    汪启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红色的钱在她面前甩,“小朋友,下去买雪糕去。”

    小青寒偏头:“我不要!”

    汪启栋嗤笑:“小朋友,你在这个哥哥这,可讨不到太多好处了。”

    小青寒扯着嘴拉扯着眼睛,扮鬼脸朝他翻了个白眼。

    汪启栋嫌她不识趣,一边懊恼着凭什么一个小姑娘都更喜欢那废物,一边笑着瞧向赵明渊。

    “哥哥,自家的公司,你是真不想管了吗?你可不能真的做个废人,把一大帮子人都交给我啊。我这还心心念着哥哥好好做康复训练,真站起来了回公司帮我呢。”他走到床边,望着床上躺的人,跟着俯下身子,在他肩膀重重拍了拍,“毕竟,我们可是一家人呢。”

    “你走开!别碰我哥哥!”小青寒喊。

    哥哥那里有伤,他还故意碰那里,坏人!

    汪启栋不搭理她,接着说自己的话,结果每一句话那小姑娘就要张牙舞爪的在旁边喊几句,恶狠狠的样子十足像一条赵明渊养的好狗。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说出来了,没有注意到床上男人一瞬间变得冷凝的气息,对面女孩直直冲了过来,“你才是狗!你是大坏狗!”

    小青寒脑袋往他怀里撞,汪启栋没防备,腰磕了一下柜子,恼羞成怒,反手就嫌弃地把人推了出去。

    小青寒的重量怎么斗得过他,连连退后了几步,人摔坐在地上,指头擦过地面,磨出几道伤痕。

    “没教养的家伙,你爸妈不管你,就该让我来教训教训你。”每次来,他就没见过这女孩家长。

    这一句话戳在了小青寒的心上,6岁的小孩也知道什么话难听,立马忍不住红了眼眶,“你才没有教养!你才爸妈不管!”

    汪启栋嘶了声,还要训斥,忽然听到床边冷道:“滚出去。”

    他惊愕地看回去,不敢相信是床上的人说的。

    自车祸之后,他这表哥就是死了的废人,他来了这么多次,好话说尽,冷嘲热讽也给了个够,几乎都没听过他有回应。

    他像是彻彻底底死了,无论别人怎么挑衅,他都不在意。

    汪启栋冷下脸:“赵明渊,现在你还能有医院住,可是因为我还愿意关心关心你。”

    赵明渊视线直直看了过来,那双漆黑幽深的目光,卷着曾经他从未有过的尖锐和冷厉落在他的脸上,“滚出去。”

    “你注意跟我说话的态度!”汪启栋恼怒,“现在可是你求着我……”

    “是吗?”赵明渊冷笑,“公司你坐稳了吗?”

    这一句话,像一桶冰水直接灌在他的头顶,让他一瞬间狼狈尽现,赵家的意外灾祸出现的突然,他被架到了公司高位,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境地。

    跟着,几个护士进来,抱起小青寒:“怎么哭了。”

    汪启栋无意逗留,只冷冰冰的威胁赵明渊,“表哥,你要是还想有医院住,就学聪明一点。”

    无论如何,现在残废的赵明渊他还是斗得过的。

    人离开后,病房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消,护士给小青寒消了毒,给她包扎。

    她拿着创可贴,“哥哥,你来。”

    赵明渊看着她。

    她委屈地抿嘴巴,“我被欺负,都是因为哥哥不反抗。”

    护士离开,房间只剩两个人,沉默的氛围漫延,小青寒突兀地说起来,“我给外婆上过坟。”

    就在上半年,她刚刚离世。

    “哥哥,如果你死了,我去给你上坟,再次遇到那个人欺负我,他打我揪我的头发,说我是个没人管的小孩,哥哥都帮不了我了。”

    “你看,死了之后,你好多事情不能做。”

    “你想我怎么办?”赵明渊忽然有铺天盖地的怒火,他深邃的黑瞳定定的落在小青寒的脸上,“你想我一个废人怎么做?”

    “哥哥不是废人!”她很生气,好像这句话谁说都不可以,“哥哥只要想,哥哥就可以不是!”

    赵明渊嘲笑:“你才6岁,你懂什么?”

    “我只知道,哥哥死了,就是再也看不见了。”

    “没有人陪我下楼买雪糕,没有人陪我一起看下雨的窗外,没有人辅导我写作业。”小青寒苦恼又茫然地看着他:“哥哥明明能做这么多事情,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个废人呢?”

    她的眼神里,那澄澈的茫然和疑惑好似到达了极点,在她干净的眼睛里,赵明渊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说:哥哥一直是个很有用的人啊。

    赵明渊忽然失语。

    他低语,失笑,苦涩。

    “这些事,谁都能做,我死不死没什么重要。”

    “不是的。”小青寒又要哭,在他每次露出很想死的表情时,“哥哥,很多人都想你活。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个姐姐来的那天说的话。”

    那日仓惶悲恸离开的宁白安的身影忽的闪到赵明渊的大脑里,那个总是坐在床边沉默看着他的女人,那个他曾经以为要相伴一生的女人,第一次在他床边埋头哭了起来。

    离开前,她说:“求求你,别死,活下来。”

    第42章 出院(回忆)

    42.

    进入9月, 飒爽的秋在一场大雨后迅速进入苏南。

    窗外的梧桐叶掉落的很快,湖边的银杏树也变得稀稀落落,每个天微凉的凌晨, 总能听到保洁清扫的沙沙声,病房里的燥热总算减轻了几分, 临床的小阿里睡的安静,偶尔呓语发出“妈妈爸爸”或“哥哥不要死”的呜咽。

    赵明渊在靛蓝色天幕晕染的还昏沉的房间, 度过又一个少眠的夜晚。

    心情像湖心的一叶扁舟,平静了许多。

    最近这几天, 他陪着女孩写作业、逛花园、和她爸妈以及汪启栋那些人斗智斗勇,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褥疮一点点消失,愈发适应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睡前,她笑的甜甜:“哥哥,我们就是团结的汪汪队, 不怕困难,勇往直前。”

    说着,她就唱起了《汪汪队》的歌。

    赵明渊总听着女孩干净稚嫩的声音, 在童话的、勇敢的、困难但一定能克服的语境里慢慢入睡,他清楚的意识到,梦里那个暴躁的、愤怒的、浑身伤痕又竖起尖锐毛发的凶猛狮子平和了许多。

    他与獠牙露出的狮子对视, 看那头野兽的戾气慢慢收敛。

    天越来越亮,清晨阳光透过纱窗静静照进房间, 在白色的床单上跳跃干净柔软的光茫。

    赵明渊感受着腿上的疼痛, 漆黑的视线看着那跃动的光, 轻轻舒了口郁结很久的气。

    小青寒睡醒, 抱着被子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 她惺忪揉着眼睛,甜甜的笑,“哥哥,早上好啊。”

    洗漱完,两人在病房吃了早餐,她开始写作业,赵明渊因为辅导她,最近这个时间点的脸色总不太好。

    下午两人没事,小青寒推着轮椅和他在花园里玩,医院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一大一小伤残两人组。

    这次,小青寒把轮椅停在了湖边,远处芦苇飘荡,风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好好闻啊。”她闭上眼睛,“好香。”

    她说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就觉得初秋好美,比烈日炎炎的夏天好太多了。

    赵明渊点头,没有说什么,目光从她满足的脸上移到身前湖边,河里有两三只灰色的小鸭在游,远处水面冒着泡泡,再往远看黄色银杏叶在空中摇摆,黄栌一点点晕染了红,枫叶缓缓飘落地面,天边云朵安静,山头雾气缭绕。

    安静平和,是很舒服的天气。

    他又将视线落到近在咫尺的湖面,就在他的腿边,静静的,带着冷意。

    他的手指无意识抓紧了轮椅,视线死死盯着湖面,那是一眼好似在旋转的深渊,拉着他沉重疲惫残缺的身体往下陷。

    他似乎已经要坠入,在窒息中寻觅更彻底的平和。

    然而他死死盯着,手背青筋突起,手指红的发胀和颤抖,身体却一直未往前倾去。

    他抬头,小青寒的目光乖乖地看着他。

    赵明渊不语。

    “哥哥……”

    赵明渊沉默,两人看着对方,耳边有凉爽的秋风吹过耳边。

    他笑:“换个地方看看吧。”

    “好。”她好似松了口气,很快跑过来,推着他去了小商店。

    赵明渊好笑,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捧着两个棒棒糖出来。

    五分钟后,两人一人叼着一个,一坐一蹲停在住院部出口,看来来去去的人。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不知道。”赵明渊回答了这个问题。

    “哎。”小青寒撑着脑袋,颇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哥哥,我想出院又不想出院,我好奇怪。”

    赵明渊看回她。

    小青寒眼巴巴抬头:“出院是不是就见不到哥哥了。”

    “……不会。”

    小青寒:“可是,出院好像就见不到爸爸了……”

    赵明渊沉默,“人生总有取舍和意外。”

    “什么意思啊。”

    赵明渊摇摇头,“还是不要知道了。”

    “好吧。”

    两个人又安静,说不清羡慕还是纠结,看着来去人群,风吹云卷,叶子带来了一个凉爽的秋。

    赵明渊消失在一个很舒服的天气里,狭窄、烦闷的病房,压在人脖颈散不去的热汗总算褪去。

    小青寒也在爸爸一次次来后,愈发坚持了“我要妈妈”的选择。

    张科俭几次脸色难看离开,祁琇羽却也没露出多么喜悦的表情,相反,她愈发的忙碌和憔悴,每次总是急匆匆的来,又在一个个电话催促中快步离去。

    小青寒常常站在窗户边,跪在小凳子上看着妈妈消失,然后抿着唇,可怜巴巴,眼泪要掉不掉的扭回头看赵明渊。

    他会在这时候伸出手,让她快步跑过来,看着她伤心的埋在他被子上哭,轻轻揉着她乌黑的头发,沉默无言。

    可能是汪启栋接连受挫,他甚至都没再出现在医院,直接派人接他离开,这举动仓促又迅速,但赵明渊不是毫无心理准备,他深知汪启栋是个性格尖锐暴躁、心眼极其小、性情阴鸷怪异的男人,哪怕是他废人一样躺在这里不听话,也会让他的耐心告罄。

    赵明渊不在意他把他接走后准备如何对付他,只是在那些人帮他准备着出院手续,动作粗暴的搬运他的时候,遗憾的看向了隔壁床。

    昨晚,张科俭来陪床,对已经在哭的女孩说:“你懂事点,你妈妈现在背着好多债,根本带不了你,法院最终肯定会把你判给我。明天收拾收拾,跟爸爸走吧,你的妹妹也会很欢迎你的,爸爸的新家就是你的家啊。”

    小青寒一直哭着入睡。

    赵明渊看着女孩的爸爸,攥了拳头又松开。

    他能如何,他接下来的处境只会比她更糟糕,谈收养,简直是天方夜谭。

    早晨,显少在医院出现的祁琇羽来到小青寒身边,抱着她絮絮说了很多话,以交代为主,充斥着满满的告别意味,年幼如她,也知道妈妈在干嘛。

    祁琇羽擦了眼泪离开,小青寒忽然跳下床,下楼去追了。

    走廊里,她与几个黑衣男人擦肩而过。

    赵明渊在看到他与小青寒最熟悉的护士时,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她愣了下,瞟了眼周围几个黑衣男人。

    “你们都出去下,怎么收拾个东西像打劫,我还得再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黑衣男人被粗暴赶出,他们只需要把人弄走送到指定地点,所以并不在意这些。

    护士有些意外地看赵明渊,“你……有话要和我说?”

    虽然她是11.12号床的主要负责护士,但赵明渊基本未同她说过话,意外的,对方点头了,接着从床单最下面摸出一个玉佩递给她。

    那是宁白安最后一次出现时塞给他的,也是汪启栋一直想要的东西。

    实际上,没有他出面,只有这个东西根本无法从瑞士银行取出钱财,甚至,他也不知道瑞士银行里究竟有没有父母留给他的千万财产。

    这个玉佛在他成年时,父亲交给了他,只说等你成婚的时候,可以过去拿出里面的东西看看。所以,他在和宁白安订婚前送给了对方,想着蜜月旅行的时候前去瑞士。

    他想里面或许并不是钱财为主,父母留给他的,应该是其他东西。

    不过都不重要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废人,父母已经离世,不管留在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他都丧失了去打开的勇气。

    只有这块玉佛,他只看光泽就知这是块绝世好玉,上面的雕刻栩栩如生,具有非常高的收藏价值,就算有人鼠目寸光拿去售卖,也一定能得个天价。

    赵明渊对钱无意,况且不管到何种田地,他也不会去卖父母留下的东西,只有那个小女孩……

    她想要做阿里巴巴,想要堆成小山的金币。

    他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个了。

    小阿里啊小阿里……

    哥哥心里的四十大盗,是你打败的。

    一心求死的赵明渊罕见的有了期待。

    他希望那个单纯天真、活泼童稚的小女孩永远无需强大,他收回他做阿里巴巴注定要吃苦头的厥词。

    他要她坐在金山上开心的笑。

    残废如他,为她献上最后的摇旗呐喊,振臂高呼。

    赵明渊垂落在玉佛上的深沉视线离开。

    护士惊讶地接过去,她看不出它的价值连城,只当是一块普通玉石。

    “帮我放到她的枕头下。”

    “这是……”护士微讶。

    “给小女孩的礼物。”他笑了下,“你知道的,她很乖,太招人疼了。”

    护士当然明白,甚至对此番举动并不意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小青寒对他的意义。

    黑衣人把他放到轮椅上,推入电梯离开。

    随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另一边,失魂落魄,眼眶红肿的小青寒磨磨蹭蹭的从楼梯间爬上来了。

    她抱着妈妈哭了太久,现在一定很狼狈,她怕哥哥看到后,又用那个复杂的、她看不太懂的心疼又愧疚的眼神看她。

    哥哥眼神里流露出的无力感让她茫然,也让她想隐藏,这一切都和哥哥无关。

    病房门大开着,她不太开心的蹙眉。

    赵明渊一向不喜欢房门敞开,紧跟着,她看到赵明渊的病床空荡荡,一瞬间立在那里。

    除了她催促叨叨,哥哥从来不下床。

    她赶紧转身到护士站,“姐姐姐姐!有人把哥哥推走了,哥哥不在病房!”

    护士姐姐无奈地说:“小小祁,有人来接你哥哥,他出院了。”

    “出院!”小青寒的呼吸都停了一下,“哥哥怎么会出院!”

    她反应过来,迅速往楼下冲去。

    等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枯黄的梧桐树下,一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卷起几片叶子,在她眼前飘起又落下。

    “哥哥……”

    张科俭中午到了医院,先去办了出院手续,才去了病房,想到他那个女儿,他有一点头疼。他以为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

    他走进,看到门口空着的床,先嘿了一声,“这残疾走了?”

    小青寒孤零零坐在窗户边,呆呆看着窗外,并没有回应他故意发出的举动。

    张科俭叹了口气,“寒寒,收拾收拾,我们也该走了。”

    小青寒始终未动,也未说话。

    张科俭只好自己收拾,临走检查有没有东西遗落时,翻动枕头,看到下面静静躺着一枚色泽漂亮的玉佛像。

    “欸?”他拿起来,给小青寒看,“这你妈给你的吧?”

    一直未扭过头的她猛地看过来,眼睛红肿,满脸泪痕。

    “怎么哭成这样……”

    张科俭惊讶,有些心疼涌起。

    小青寒跳下凳子过来,飞快拿到自己手心,借着窗外的明亮阳光细细看起来。

    张科俭瞧着那块质地柔和细腻,颜色翠绿欲滴,在太阳的照耀下光泽温润,清晰透亮的玉石,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妈就喜欢搞些这种东西,做收藏,搞艺术,搞到最后还不是欠了一屁股债。”

    小青寒紧紧握着手心里的玉石,生气又难受地看他,“爸爸!”

    她还是不明白,爸爸为何会用那样的眼光和语气评价妈妈。

    张科俭看她紧张搂在怀里的样,烦躁地挥挥手,“就你妈的东西好是吧,这玉能值几个钱,爸爸还能跟你抢了?”

    张科俭向来不喜欢祁琇羽总沉浸在研究字画、玉石等所谓高尚的艺术世界里,对那些东西也了解很少。

    他说着,拿着行李,一手拉她往外走。

    “寒寒,你这回真是太伤爸爸的心了,从小到大是谁陪在你的身边呵护照料你的,你不是说你最爱的是爸爸吗……”

    他絮絮说着,拉着她走出病房。

    小青寒回头,狭窄的病房在此时此刻显得那么空荡荡,她才发现,原来这间房并不小。窗外的秋风吹进来,穿堂风染着摇曳的枯叶卷着萧瑟落在她的胸口。

    6岁的她不懂这是什么感觉。

    只是在爸爸烦躁唠叨的声音里,仓惶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三回头的呆呆望着,眼神茫然地看着这个她住了一暑假的房间。

    她想,小玟说暑假很好很好,原来并不是骗她。

    她在很凉爽很凉爽的天气里,想念炎热了。

    她又想,

    不是啊……

    她只是想哥哥了。

    第43章 玉佛

    43.

    张青寒住院第五天, 红肿消减了许多,但那张脸也仅仅是勉强能看。

    隔日就是除夕,她不想在医院过了这个年, 催着医生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对方拿她没办法,只能详细交代着回家的注意事项, 清淡饮食,不要洗澡, 按时上药。

    自那夜赵貉离开就没有再出现过,只柴明每天不落的给她打电话, 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张青寒躺着养伤,用他的地方暂时还真没有。

    她这么说着,柴明那边,表情微妙又复杂。

    “嗯?”她挑眉。

    “你可以趁机向老板要钱。”他建议。

    张青寒笑,谢谢他的关心, 实际上不用她说,对方已经主动提出要给,只不过……

    她心里失笑, 面上依旧肿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我要放长线钓大鱼。”

    柴明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点点头, 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这几天,朱禾和师惠菊得知消息赶来看她, 站在床边硬生生骂了一上午, 后来李漾漾来, 三个人又是一番义愤填膺, 要她交代肇事人。

    张青寒头大如斗,好说歹说才让她们放弃出击, 这件事交给她来解决。桑流再来,比第一天时冷静了许多,将她细细看了一圈后,拍着胸口说:“幸好幸好,还能恢复。”

    张青寒:“这段时间我接不了活了。”

    桑流瞪她:“你还想着挣钱呢,我求你先看看自己的脸,把它治好了你再来见我。”

    张青寒耸肩,除了出事那天洗澡瞥了眼自己的脸,她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了。而那个时候,她的过敏还没有完全爆发,现在自己的脸到底什么样,只在他们看见她以后的吸冷气和惊呼动作里有大概了解。

    她用手摸过,只不过她的手也肿的像猪蹄,两者碰起来会疼,倒也摸不出什么。

    在没人的时候,张青寒把牛若男叫到了医院。

    对方看到她时,情绪显然比那些人稳定许多,只那张认真的脸蹙起了眉毛,严肃和冷厉。

    “这场官司才刚刚开始。”她说。

    张青寒笑:“牛律师,我来可不是让你劝我考虑要不要放弃的。”

    她指着自己的脸,圈着身上的红肿,“这可都是你打官司时能用到的最好证据。”

    牛若男看着她冷笑的模样,那张脸上看不出一丝被亲人伤害的痛苦难受。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坚韧执拗、充满戾气的女孩愈发的尖锐了,她甚至能看到她浑身的刺再也无法伪装的要暴露,只等着狠狠刺向那些曾经伤害她的人。

    她竟有几分不忍:“和亲人对峙公堂,最后就算你获得了你想要的,也未必会有你想象中的快乐。”

    “我不要快乐啊。”张青寒很疑惑的看她,“牛律师,你怎么会觉得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还会考虑快乐这件事,我要的,就是把本该属于我的夺回来。”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起身道:“我去和医生聊聊。”

    她需要收集相关伤情的资料。

    张青寒满意的笑,“牛律师,我相信你的能力。”

    对方离开后,张青寒在医院再待不下去,办理完手续,联系了柴明,“麻烦派一辆车来接我吧。”

    她现在这个样子,打车司机估计也膈应,以为她是个什么传染病。

    她拿上围巾,戴上口罩,裹着帽子,将自己包了个严实,车很快到楼下,她拎上东西离开。

    青山顶小木屋里,刚从伦敦飞回来的赵貉站在客厅,柴明帮他脱下英式西装外套,将他的帽子挂回衣架,蹲下帮他整理西装裤腿。

    他们回来需要拿个文件,下午赵貉还有两个会议,现在也需要另换一套衣服后再前往公司。

    “她一会要回来?”

    没有点名道姓,柴明立马明白,颔首:“对。”

    说罢,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张小姐终于要出院了。”

    赵貉侧身,挑眉看了他一眼。

    柴明笑容立马收敛了几分,房间里安静无声,他干干的解释了一句:“张小姐不在,家里好像有些空荡荡。”

    赵貉挽起袖子,慢条斯理的在沙发坐下,靠回椅背,抬头看他:“让你调查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件事,柴明立马想起来,“昨日对方应该已将调查文件发送到我的邮箱了,我现在就传给你。”

    最近这几日,他们连轴转的各国出差开会,这件不太重要的事便被甩到了脑后。

    “没事,你念一下吧。”他摆手,捏了捏眉心,顾不上倒时差,他下午晚上的安排还很紧凑,要不是又回到这里,说起那个女人,他也不会想起这件事。

    想到那个他带着莫名仓惶和慌张离开的夜晚,赵貉的头又疼了几分。

    柴明每日打着越洋电话问候,她不惹事端,不存心找麻烦,看来在医院过得还算不错。

    想到他那个荒唐的建议,赵貉捏眉心的手又重了几分。

    “嗯?”他闭着的浅眠的眼微睁,向立在旁边的柴明看过去,“念啊。”

    然而此时,沙发边的柴明石化在那里,只捧着平板的手竟然有些抖,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邮件里的内容。

    关于老板为什么要去调查一个12年前一起住院的小姑娘,他一直是想不明白的,直到前两天在国外,瑞士的电话又打过来,根据他们交谈的信息,他才摸索出来,原来那个很重要的信物在这个小姑娘手里。

    老板让他调查的时候,还强调了一下,这个小女孩手里有一枚玉佛,赵貉给了一张关于佛像的照片,也成为了他调查的重要线索。

    老板出身玉器世家,虽然现在的经营主业并不以此为主,但精明能干如柴明,自然也会主动学习很多玉器的知识,所以那枚玉,他透过雕工便能知道其价值不菲。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枚玉佛是打开瑞士银行的唯一信物。

    这么一个小姑娘,吝啬抠门的老板怎么舍得给了她。

    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打开邮件后下意识先翻到后面,想迅速看见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在那么小的年龄就让老板有所偏爱。

    邮件最后一页,那个女人的照片映入眼帘,那张面孔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锤子重重砸向了柴明的后脑勺,他清楚的听到了嗡嗡声,人都有些发昏。

    照片里的人妩媚漂亮,瘦长肤白,古典型的直鼻子,那个艳丽夺目的美眸里像藏着一个妖艳的小狐狸,勾人的红唇却在看镜头时露出平直的冷笑,像一个冷漠观苍生的飞了金的菩萨。

    这个美丽曼妙和冷漠尖锐的气息充斥对撞的女人,可不就是那个常常敢跟老板叫板,让老板连夜奔去医院,之后又躲到国外的的张青寒!

    赵貉冷声询问,他茫然看过去。

    “老板……”他噎了下口水,声音都在抖。

    “啪。”

    门从外面推开,一个浑身武装,打扮奇奇怪怪的女人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们,摘下墨镜扬了扬眉,“这不是我小叔叔嘛,好久不见,侄女好想你啊。”

    她亲切的问候透着熟悉的阴阳怪气。

    柴明手一抖,平板差点掉地上,眼看着老板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

    接着,赵貉起身朝她走过去,摘下她的口罩,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后,脸上露出生气和不满。

    “红肿都没消,为什么回来?”他责问。

    柴明小心脏抖了抖,想探步上前让老板收敛一些,又在他强势霸道的气场压迫下埋了脑袋做鸵鸟。

    “自然是想你了,你不来看我,就只能我回来喽。”

    “你牙尖嘴利,躺在床上也寸步不让,何须我去看你。”赵貉训斥着,拧眉道:“回去,养好伤再出院。”

    他看着她脸上的斑驳红痕,心里生出的怒气愈发强烈起来,这要是放在吴翔林身上,病还没好就随意出院,他一定让他知道对自己身体不负责任是什么结果。

    远在国外的吴翔林恰在此时打了个喷嚏,想起了他有次感冒,病还没好就被小叔叔接出医院往寄宿学校送的事,拿着电话的手又放下了。

    算了,今天看样子不是个黄道吉日,改日再给小叔叔打电话旁敲侧击的关心寒寒。

    赵貉不知小侄子怎么想他,倒是清楚的看见这个没做成他侄女的女人,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绕开他往里走。

    “谁爱住谁住,医院环境不好,我不想住。”

    “你住的已经是高级病房了!”每日单是住宿就有五位数,原本有她公司愿意出钱,赵貉至今还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柴明去管。

    那么高的价格,花在这女人的身上。

    很不合理。

    太贵了!

    “我说的是感觉,再好它也是个医院,你要想住你就接着替我住呗。”

    一回来就面对赵貉黑着的脸和霸道无礼的说话方式,张青寒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拿着行李箱就上楼了。

    赵貉被她接连怼回去,眉也拧了起来,跟着她上楼梯,还要教育她,“你所谓的事情交给你来处理,就是在医院躺这么几天,什么也不干的狼狈出院?张青寒,这就是你的能力?”

    “关你什么事?”

    “赵家不养废物。”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赵家人,我记得那晚有人急头白脸的塞钱要给我当小叔叔,我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拒绝了。”张青寒在嘲讽他这件事上,还琢磨出了乐子。

    赵貉的脸阴沉沉,头顶飘起了大片的乌云,跟在她的身后,面对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又生出了一些熟悉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在国外的时候全然消失,在她出现后又跟着到来。

    “老板……”柴明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瞟了眼张青寒,又拉住赵貉袖子小声说,“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在这说啊。”张青寒皮笑肉不笑的看两人,“有什么事,是我和我Daddy这种关系还不能听的。”

    柴明:“……”

    他露出一言难尽、尴尬又复杂的表情。

    赵貉挑眉:“什么事你……”

    他的话随着张青寒的动作戛然而止,只见这个满身都还是红痕的女人一把揪下围巾后,当着两个人的面就直剌剌躺倒在了床上。

    赵貉训斥教育的话就在嘴边。

    外面的衣服怎么能碰到床?

    还有两个男人在的房间怎么能就这么躺下?

    你这个女人,有没有基本的礼仪涵养?

    那些话刚到舌尖,张青寒疲累的吁了口气,“我回来了……”

    她陷入松软的被子里,才觉浑身的疼意和难受减轻了一些。伸长的胳膊摸到枕头下妈妈的玉佛,顺势拿出碰在胸口,什么也没有说,闭眼静了两秒。

    不管接下来会怎样,这是支撑她一往无前的所有勇气,浑身红肿,脸扭曲变形又如何,哪怕鲜血淋淋,被人口吐唾液的站在法庭上,面对着镜头和公众的审判,她依旧决不回头的要走下去。

    祁女士,你被辜负的,被夺走的,被欺辱的,我都要狠狠报复回来。

    曾经,她是这么告诉一个人的。

    被欺负,就要反抗。

    现在,她也要这样去做。

    张青寒拿着玉佛在胸口碰了一下,缓了股劲,就又塞回了枕头下,对着床边僵立的两个男人,嫌弃地摆摆手,“出去,我要睡觉。”

    “三百多万的床,2万块的被单,空气中飘着的比金子还贵的香水,这条件医院总比不了吧。”

    她嘲讽说着,全然没注意到床前按着拐杖的赵貉身体僵硬在那里,只有他的右腿几不可见的颤抖,握着拐杖的手掌青筋暴起,呼吸全然混乱。

    他惊愕茫然地看着张青寒,心口有巨石在不停撞击,那个在眼前一闪而过的玉佛,那个父母留给他最珍贵的玉佛,消失12年后,在他眼前再次出现。

    仅仅一眼,赵貉确定,就是那枚。

    他仿佛被电击中了一般,全身都僵硬了,眼神直勾勾盯着故意对他坏笑的张青寒,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整个身体就像被冻结在原地,连眼神都慢慢失去了焦距,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秒。

    他用尽全身力气,微抖着侧身,看向柴明。

    柴明目光复杂的轻点头。

    赵貉闭了闭眼,手中拐杖砰的砸在了地面。

    一声巨响。

    安静像野火一样四下漫延。

    第44章 瓷器

    44.

    赵貉的手在抖。

    他漆黑的视线定在张青寒的身上, 目光仔仔细细,一分一毫的逡巡,试图从眼前这个人身上, 找出和记忆里那个天真的、可爱的、灵动活泼的,单纯到把童话故事当人生的小女孩有一点点的相同。

    他没有找到, 一点都没找到。

    他每找一分,呼吸被看不见的手摄住, 胸口疼得厉害,后脑勺像有针在扎, 腿部泛起绵密又熟悉的疼,他又回到了逼仄狭窄,燥热氤氲的病房里。

    他万念俱灰,行尸走肉的躺在病床上,是一个小女孩不停拉着他干枯的手, 说着:“哥哥,我想你活。”

    “哥哥,你活着还很有用。”

    “哥哥, 我不想你被人欺负。”

    六岁小孩的话能听吗?

    赵貉敷衍居多,利用为主,她是他相中的一把尖锐锋利的匕首, 只等着四下无人之时狠狠刺向自己。

    他甚至都说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延缓了死意。

    要不, 先不死?

    至少不能死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她的世界美好天真, 他不能做那个把她推向赤|裸现实的刽子手。

    汪启栋把他仓促接走, 磋磨侮辱,他在无数个黑夜里寻求死亡, 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用被人揍得瘀肿的眼睛看着地下仓库狭窄窗户泄出的灰暗光芒。

    空气中满是尘埃,他和一室杂货毫无二致,腿部残疾,浑身是伤,每口呼吸都像肺部插着一把刀在往深处更狠的捅去。

    他死不了,活不成。

    在那段黑暗无望的日子里,他不敢回忆父母,已经没有爱人可以去想,生命惨遭折磨蹂|躏的最后,曾经目下无尘、霁月风光的他,反复想起的竟然会是一个自己无缘去领养的小姑娘。

    “哥哥不是废人!”

    “哥哥只要想,哥哥就可以不是!”

    没有人比赵貉更清楚,那个语文作业都能做的一塌糊涂,买个雪糕能跑的屁颠屁颠的,自己明天要去哪都做不了决定的小姑娘在他的人生中扮演着怎样的重要角色。

    十二年前,废物一般的赵明渊死在了汪启栋的地下室里。

    十二年间,蝇营狗苟、追名逐利、不择手段,愿意和曾经他最看不起的奸商、对手合作,汲汲营营,将利益视为人生首要目的的赵貉将高傲的头颅彻底埋在了粪沟里,直到他再次站在金字塔顶端。

    十二年后的他,以孤高自许之姿自傲,无人敢议论他曾经的卑鄙苟且。

    他深刻的明白,是那个叫阿里巴巴,梦想着有座自己金山的小姑娘把他拉出来的。

    然而他已经面目全非,等他可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医院那个她喜欢的哥哥了,更别提站在她的面前。

    实际上,过往十二年,赵貉越来越少的想起医院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曾经赵明渊的生活,更像是上辈子。

    见到张青寒,莫名的他开始想起那个女孩,次数越来越多,但他从未有丝毫的想法,把眼前的张青寒和回忆里那个笑眼弯弯,在医院的走廊里穿梭,每个人都很喜欢的小姑娘连在一起。

    他想,小阿里或许会变得更可爱活泼,讨人喜欢。又或许,她在这个年龄段,有和张青寒一样的叛逆、不听话和令人头疼,但也从没想过她会是张青寒。

    因为是张青寒啊,这个女人世俗、肤浅、尖锐,但又伤痕累累,他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望不尽的废墟,那是冰冷的、残酷的、锋利的现实。

    赵貉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棱角把她磨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看得出,她误会了那个玉佛的来源和价值,不然不会成为今天这副面孔。

    赵貉的腿抖的几乎站不住,脚下的地毯像是拉着人往下陷的沼泽。

    他退了小半步,按住桌子才撑着没动。

    “你干嘛?”张青寒坐起,偏了脑袋打量他。

    柴明抿唇,小心上前扶住老板,把拐杖捡起递给他。

    赵貉安静幽深的目光依旧落在张青寒身上,那一眼太深了,直望得她的调侃、混不吝褪去,随时准备露出的尖刺收敛了几分,目露疑惑。

    赵貉恍惚摇头,转身往外走了。

    步子沉沉,背上像压着一块看不见的大山,萧条甚至有些颓败。

    长长的走廊,赵貉的每一步都带着回忆。

    曾经他以为褪色遗忘的燥热医院,又鲜活美好的在他眼前跳出。

    小阿里在床边为他哭。

    小阿里为他撞向汪启栋。

    小阿里站在他的身后,紧张望着靠近湖边的他。

    张青寒清冷的声音穿插着落下。

    那样的歇斯底里,尖锐世俗,嘲讽冷漠。

    柴明:“老板……”

    赵貉回头,第一次这样问:“我是不是太傲慢了?”

    柴明惊愕到失语。

    赵貉苦笑。

    曾经他想,如果那个女孩长成了张青寒这个样子,他非得把她的腿打折了。

    现在……

    他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意,像有无数个小刀在划过,那是远比春雨来时腿上不分昼夜的疼痛更难熬的痛。

    很浅、很细。

    还,

    有些苦。

    柴明跟在赵貉身后,眼看着他一步一顿走进房间,关上门,彻底隔绝了屋外的光亮。

    知道张青寒是小阿里后,赵貉将自己锁在房间,枯坐了一日一夜。

    第二日,赵貉推门出来,柴明已经等在门边。

    昨天他取消了两个重要会议,今日理应去公司了。

    “她呢?”赵貉问。

    柴明立马答:“张小姐还在房间睡觉。”

    依旧是没有指名道姓,他却清楚感觉到,老板的语气比昨日不同太多了,就连这简单两个字,眉眼间也少了几分清冷。

    不过老板似乎丝毫未察觉。

    赵貉点点头,“会议不急,挪到下午,我上午有事。”

    “好。”柴明自然懂,张小姐现在可是手握瑞士财富的钥匙。

    赵貉不知道他想的什么,倒是问起了家里有什么菜,这让柴明愣了一下,才一一回答。

    赵貉听完,也没有说可不可以,又问:“……她喜欢吃什么菜?”

    “啊。”又是一个让柴明措手不及的问题,汗然斟酌:“好像偏爱辛辣……”

    老板最不喜辛辣。

    “好像?”赵貉看他的眼神露出不认可,“这种事情还不能确定?”

    “老板是我的错,我失职了,现在就去调查。”

    兢兢业业的柴明也算百密终有一疏,精干如他怎么也想不到工作范围还得涉猎到老板最讨厌的女人最喜欢吃什么菜。

    他颔首道歉,转身下楼打听去了。

    人就在走廊另一头睡,两人好像都没有直接叫醒询问的意思。

    张青寒睡醒,揉着眼睛下楼,刚到客厅,连打了三个喷嚏,“怎么回事?辣椒粉洒了?”

    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辣椒味,她太知道赵貉这人有多吹毛求疵了,喜欢味道温和的食物,家里的辣椒粉放一年,回头看还能是新的。

    柴明立在厨房门外,看到她,郑重其事的点了个头。

    两人以前不是没打过招呼,相反,赵貉每次无视她的时候,柴明都会颔首示意,只是这次,张青寒怎么看都觉得他瞧过来的眼神透出股不对劲。

    “你老板在里面干什么呢?”她问。

    “……炒菜。”

    “大早上?”张青寒惊讶,“他不是不沾油吗?”

    摊个鸡蛋饼他都嫌有油。

    柴明卡住:“嗯……老板……”

    门推开,赵貉端着两盘子菜出来,目光对上张青寒,顿了一下,就是这么一眼,张青寒瞧出几分异样来,她怎么看都感觉赵貉刚才看她时眼神躲闪了一下,低了头端着菜走向餐桌,故作平常。

    “吃饭吧。”他说着,眼神却没看张青寒。

    张青寒冷笑,“不想看我?嫌我太丑了,污染了你的眼睛?”

    “不是。”赵貉很快回,懊恼的瞪她一眼:“你这个无知的女人,你就这么想我?”

    说完,对上张青寒嘲讽冰冷的眼神,以前怎么都看不出的他偏偏觉得咂摸出了小阿里的执拗单纯。

    他又补充:“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攥了攥手,点向那两个菜,“你先吃,我去盛米。”

    张青寒射出的飞刀像是投向了棉花,她以为赵貉是不想看她这张红肿的脸,但是他的解释又带着认真,和一股别别扭扭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些……

    心虚慌张?

    疯了不成?!

    两人坐下,柴明借口告辞。

    张青寒打量着桌上两盆满满铺着的红辣椒,问:“辣椒怎么得罪你了?”

    赵貉坐下的动作一顿,又坦然坐好,看向她,“什么意思?”

    “没得罪你,你灭它全家啊。”桌上的辣子鸡和泉水鱼,上面铺着的红辣椒简直能溢出来。

    赵貉脸黑了。

    “或者说我怎么得罪你了?嫌我说话不中听?刺耳?想把我辣哑了?”

    赵貉忍无可忍,“你不是喜欢吃辣?”

    “我浑身过敏都没好我吃辣你想我更严重吗,还有谁家大早上吃这么辛辣的,你觉得我肠胃很好?”张青寒下意识的回怼,说完又停了下,抬头看他:“我喜欢吃辣?你还在意我喜欢吃什么?”

    赵貉抓着筷子瞪她,愤怒在胸口忍无可忍的燃烧,这个粗鄙无礼的女人,丝毫不体贴一个残疾人早晨的辛苦忙碌,只会不停的质询追问,问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到底懂不懂社交礼仪,保持基本的礼貌,保持不追究问底的体面!

    不!

    一定是她父亲的错,是这个男人在她妈妈离世后没照顾好她,才让她变得如此蠢笨、粗俗。

    不,她也没有很愚蠢。

    她只是习惯性的反驳,她也不知道辣椒是自己辛辛苦苦切的,她更不知道自己差点在厨房被呛晕过去。

    她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年长她这么多,应该体贴理解她。

    赵貉这般在心里劝说,一边起身,端着两盆菜,转身就倒进了垃圾桶,带着一点两人都没察觉的羞恼。

    “你倒了我吃什么?”刚拿起筷子的张青寒无语看他,啧了一声,“大清早脾气这么大啊。”

    赵貉:“……”

    他脾气大?!

    赵貉太阳穴突突跳:“你闭嘴。”

    张青寒:“……切。”

    一个小时候,两人满足的吃完了柴明送来的早餐。

    柴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张青寒养伤,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翻看着杂志,赵貉又拿起他的柔软丝绸擦拭博古架上的藏品。

    窗外的太阳暖融融的照进房间,最近几日天气都很不错,松软舒服的让人想睡觉。

    张青寒眼皮往下盖,又猛地睁开,扭头看向后面。

    赵貉低头一板一眼擦拭着。

    她眯了眼瞧他一两秒,回头又拿起杂志看。

    没两秒,似有若无的视线又落在她身上,她蹙眉,咻的一下转回去,正对上赵貉心不在焉擦着瓷器,一副深思打量她的异样眼神。

    “又琢磨什么呢?”张青寒起身,抱臂靠过去,“怎么,不死心啊,还在想着怎么把我往医院里送?”

    赵貉低头擦瓷器,“这是你的自由。”

    “我的自由?”张青寒狐疑,“今天怎么不听你喊我张小姐了?”

    他的一声声张小姐,看似绅士礼貌,实则高高在上,充斥着鄙夷傲慢,以至于她每次必得回声小叔叔或者Daddy来恶心他。

    赵貉:“张小姐想听,我也可以接着叫。”

    普通干脆的称呼,倒少了些别的意味。

    张青寒:“你的拐杖呢?”

    他向来拐杖不离手,但她早已看出,那根没有也不妨碍他走路的拐杖更像国王的权杖,用慢慢悠悠的步速、骄矜的姿态,在众人等待和翘首的视线里,彰显他的身份地位和傲慢不凡。

    赵貉手顿了一下,又安之若素地说:“摔了个痕,先不用了。”

    这座小木屋都铺满着昂贵柔软的地毯,除非刻意去扔去砸,他的紫檀木拐杖当然不会落在地上便擦出痕。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不想在她面前再用那根拐杖。

    张青寒:“这就不要了,不行给我啊?能卖好多钱吧。”

    赵貉:“……”

    他提气:“不要总把钱财放在嘴边。”

    他忍了忍还是说:“这样别人会把你当做肤浅之辈。”

    “别人?”张青寒浑不在意,“你不就是那个最把我当肤浅之辈的人吗?”

    “……”赵貉抿抿唇,犹豫着:“我也没……”

    “是你过往行事,太离谱出挑了些,以后你要是愿意沉下心来,把事情做好,不再浮于表面……”

    “闭嘴。”张青寒直接打断,“我懒得听你说教。”

    赵貉太阳穴又开始跳,目光落在她身上,生气又带着别样的不舒坦。

    她的戾气让她更像一个浑身受伤的刺猬。

    赵貉沉默,张青寒却接着说:“别整日教育我,我说了,我不当你小侄女,快歇了这个心思吧,做你老婆还有点可能。”

    赵貉手里的瓷器差点被捏碎,小心放回架子,怒而看她。

    “不可胡言乱语!”他斥责。

    但凡过往他不是那样的处境,眼前的女人就会是他的干女儿。

    他会把她教的礼貌、文雅、颖慧豁达,即便是性格跳脱、张扬、甚至暴躁,也绝不是为了抵抗防备而尖锐。

    张青寒却因为他的呵斥更不满,眯着眼嗤笑的靠近他,“怎么,这么不喜欢我当你老婆啊?”

    他迅速的排斥像一把点燃的柴火落在了草垛上,在她胸口熊熊燃烧。

    “要不是看你有钱,你以为我会想嫁给一个离过婚的残疾老男人?”

    她冷笑着,转身往外走,却因为太过生气,手落下时不小心撞到博古架,跟着打下了架子上的素白瓷器。

    啪的一声,瓷器四分五裂。

    张青寒转身,看到地面的碎裂,脸瞬间白了。

    赵貉每日擦拭,最用心的便是这件玉白瓷器,她曾偷偷上网查过,这瓷器源自北宋,拍卖成交价格上亿,现在就这么碎在了这里!

    张青寒手控制不住的发抖,仓惶看向赵貉,“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过往无论怎么跟赵貉开玩笑,即便是威胁也不过是贪他个一千万,这件瓷器却是实打实的珍宝,赵貉的心头肉,价值连城,她怎么可能赔得起!

    赵貉目光落在地面,看着他日日擦拭,日日捧在手里看的瓷器,视线抬起又看向了她。

    张青寒红肿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慌张,紧攥了手指,慌了神。

    “对、对不起……”

    赵貉摇头。

    他看着她,语气平缓又温润。

    “你说了,你不是故意的。”

    “不怪你。”

    张青寒猛吸了口冷气,觉得事情更严重了。

    这个吝啬抠门,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大概已经心疼的被气傻了!

    第45章 礼物

    45.

    偌大客厅一室死寂, 两个人站在博古架前,都有些发愣。

    赵貉平静的眼神在看向喜爱的瓷器时还飘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茫然。

    张青寒惊恐的眼神里是肉眼可见的慌乱和害怕,向来硬气的脸有一点点发白。

    她颤颤问:“你、你说什么?”

    赵貉的回答让她觉得事情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赵貉的理智却是在逐渐回笼, 飘忽的眼神已经在看到张青寒的紧张后彻底冷静。

    他又摇摇头,“没事, 碎……就碎了吧。”

    “这摆的都是赝品?”张青寒诧异。

    “怎么可能!”这种猜测让赵貉一激灵,情绪立马又飙升, 这里凡是能摆到架子上的,可都是他最心爱之物, 她只不过是挑了件,他最最喜爱的罢了。

    张青寒瞧着无法复原的瓷器,“那你这……”

    “老板。”赶来送加急文件的柴明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瓷,立马定在那里, “老板!”

    冷静沉稳的总裁助理,第一次发出尖锐的喊声。

    他仓惶看地面,又不可思议望向张青寒。

    她愈发意识到事情严重, 忍不住退后一小步,“我、我不是……”

    “不怪她,不小心罢了。”赵貉说道:“应该是我没放好, 碎了就清扫收拾起来吧。”

    柴明按吩咐找了盒子,捡起装进去, 心颤颤巍巍, 小心递给了老板。

    赵貉接过红木小箱, 抬步慢慢往楼上去。

    张青寒瞧着他凄凉的背影, 像捧着心爱之人的骨灰,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柴明……”她的声音还不稳, “你老板,是不是气疯了?你说……他会怎么折磨报复我?”

    柴明目光复杂,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嗯?”张青寒看他。

    柴明:“老板说了,不是你的错,他不会怪你。”

    张青寒轻轻嗤笑:“怎么可能。”

    下午,赵貉从房间出来,柴明接他去开会。

    张青寒听到动静,拿着手机飞快从房间出来,拉住他的袖口,给他看上面照片,“小叔叔,明天除夕,我们去这里过年吧。”

    手机上显示着一个很不错的私人会所,风景秀丽,隐私性极好,环境雅致清幽。

    赵貉挑眉:“你想去这里?”

    张青寒的手跟着往后划拉了几张:“这里泡温泉很不错。”

    怪石嶙峋的园林景致后,围着美丽汤池的是一小座房子,张青寒手不经意擦上他的指背,轻轻摩擦,细腻暧昧,声音低低缱绻,“小叔叔,泡完澡后我们去后面的榻榻米床上……”

    “啪。”

    赵貉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兔子,涨红着脸几乎要蹦起来,把手机合到她身上,“荒唐!闭嘴!”

    他小心训斥,瞟了眼门口立着的柴明,往后退一小步。

    “张青寒!你行事……你,你太出挑了!”

    张青寒轻哂,无语的扫他一眼,靠过去贴上他耳朵,小声道:“Daddy,你装什么呢,难不成你不喜欢?明天晚上指着我和你相敬如宾,客气礼貌的问好过新年啊。”

    “怎么,看我身上红肿未全消,下不去嘴了?你不是最喜欢咬着红处吗?”

    这话像是直接在赵貉身上点了炮仗,若不是腿脚不便,他可能真蹦出三里地避她。

    “张青寒,你胡言乱语什么!”

    他的脸上罕见的带着红赧和慌乱,视线漂浮不定,就是不敢落在她身上。

    “这才哪到哪,我还挑了几件精美内衣呢,也在手机里,你要不要也挑一挑。”

    张青寒逗趣,笑着拱火,看他恼怒羞愤又莫名的慌张,竟品出几分趣味来。她说着又拿出手机,赵貉已经一挥衣袖,往外大步走了。

    “简直离谱,荒|淫无度,不可理喻,我跟你无话可说!”

    他小声斥道,气愤地走出门外。

    擦过柴明,柴明回首朝她颔首示意,张青寒抱臂,笑悠悠的点头,八风不动的样子。

    结果门关上,她的笑立马落下来,觉出更不对劲了。

    早上出那么大的事,她想来想去,上亿的债她就是做了超模也不可能三年五年还得清,目前看来还是做赵貉老婆分他一半财产来的最快,但是这男人今天一天的行为都很反常,不,应该是很反常!

    她丝毫不信这铁公鸡是想放过她,这到底是憋什么坏的大招等着她呢。

    即便如此,也不该对那事那么抗拒啊,更奇怪的是,在提到那事时的反应,他简直要一蹦三尺高,抗拒、汗颜,脸上有说不出来的心虚、紧张、慌乱。

    张青寒蹙眉,摸着下巴躺回了沙发。

    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给她时间多想,她接到了董方奕的电话,对方约她明日中午出来用餐,张青寒因为他在牛若男事情上的帮忙,自然没有拒绝。

    大年三十这天中午,两人在一家西餐厅见面。

    董方奕早已到场,看见她后笑着挥手,帮她拉开凳子,绅士的等她坐下后回到对面。

    他的礼仪,不带一点虚伪和走形式,行为举止是令人舒服的君子做派。

    张青寒想到家里那位自傲的绅士,忍不住撇撇嘴。

    董方奕瞧她表情,好笑地问:“张小姐这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讲来听听?”

    “没什么,只不过是想起你那个抠门的貉哥了。”

    “抠门?貉哥?”

    董方奕一时没把这俩个词联系到一起,反应了一下才说:“你是说赵貉?”

    “不然呢?”张青寒无语问,“你不这样想吗?”

    董方奕摇头,“我倒是从没发现貉哥抠……”

    他顿了顿,改成了:“节俭。”

    “我想你们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谈不上?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这也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赵貉那个北宋素白瓷器你知道吗?”

    “自然。”董方奕笑的温润,“貉哥拍下那件藏品的时候,还曾不经意的向我们炫耀过。”

    张青寒嘴抽了抽:“……”

    是那个表面正经、实则闷骚的男人干得出的事。

    “那瓷器……要是碎了怎么办?”

    董方奕帮她倒红酒的手一抖,差点洒到高脚杯外,他放回酒瓶,蹙眉问:“碎了?”

    “嗯。”张青寒摸摸鼻子,“能赔偿吗?”

    “赔偿倒是其次,这样的东西,世间独一无二,原本就不是钱能衡量的。”董方奕犹豫:“该不会……是张小姐碰碎的吧?”

    张青寒干干笑:“我也想说不是。”

    董方奕沉吟,然后又笑着摇摇头,“算了,既然碎了,也是貉哥与这藏品的缘分到了。要是貉哥为难张小姐了,我可以从中转圜调停一下。”

    “不不。”张青寒摆手,她只是问一问,事情既然已出,赵貉真有什么坏招,也该是她承受。

    “张小姐……”董方奕犹豫着喊了她。

    “嗯?”她轻笑,“只记得说我的事了,董先生今天看着状态不错,离婚的案子走的怎么样了?”

    董方奕露出豁然轻松的神情,“已经再走最后的流程。”

    折磨消耗着他的婚姻,彻底走到了尽头。

    张青寒看他黯然后的轻松释然,笑着举杯,“那就祝董先生新的一年,重启新的人生。”

    董方奕笑容温润,看她的眼神非常温和。

    两人碰杯,相谈甚欢。

    结束饭局,最先从饭桌起身离场的赵貉从包间走出,隔着大厅,就看到了落地窗边红酒对饮,言笑晏晏的男女。

    男人举止温柔,端正秀逸,女人骨肉匀停、清凉柔媚。

    远远看去,便是一幅郎才女貌,很是相称的画面。

    他的脚步慢了一拍,跟在后面的柴明自然也看到。

    小心翼翼瞧着老板,看他脸似乎黑了几分。

    “老板,要去打声招呼吗?”

    赵貉瞥他:“我很闲?”

    他大步往外走去,长腿阔步,手上的拐杖落地重了几分。

    坐上车,柴明埋着脑袋,感受着车里沉闷气氛。

    车往外驶离,他看着一路红色灯笼漫延,热闹喜庆的大街,犹豫道:“老板,我们要去商区给张小姐买件新年礼物吗?毕竟今晚是除夕夜。”

    赵貉闭着眼,冷冷坐在后排,按着的拐杖置在两腿中间。

    “不买。”他一口否决。

    就她打碎的东西,能顶她几辈子的新年礼物。

    “好。”柴明喏喏颔首,吩咐车往青山开。

    窗外景色漂亮,路上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调头。”

    车行驶几公里,咻的转向了最繁华的商圈。

    行走在奢侈品林立的商场里,赵貉的出现,商场一应负责人跟在后面,小心逢迎,经理介绍着商场的众多产品和未来规划。

    赵貉偏了下脑袋,柴明把人都打发走,遇到一家手表店,小声推荐:“老板,最近不少贵妇小姐都喜欢这个品牌的手表。”

    赵貉只瞟了一眼,看向他:“你这么有钱?”

    柴明语塞。

    “太贵了!”

    他脚步不停的直接离开,柴明赶紧跟上去。

    三分钟后,两人走进这家店。

    张青寒结束午餐,自己去商场转了一圈,送了自己一件好看但价格不菲的围巾,今年假期她无法工作,还要卖包打官司,送自己一件礼物,已经是说服了自己一夜的结果。

    另外,她简单置办了一些年货便回去了。

    下车后,想到博古架空出来的那一格,心头雀跃少了一些。

    结果她推门进去,眼前的场景让她顿在了门外。

    怪不得她推门时,有很强的阻塞感。

    只见从门口下了台阶到客厅再到厨房门前,满满当当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购物袋,这样的场景,她只在赵貉某次家中购物的时候遇见过。

    她愕然,“你把商场搬空了?”

    一百多平的客厅,琳琅满目,目不暇接的是各种礼袋,小包装差不多手掌大小,大的直接立在博古架边几乎顶到天花板,品牌更是丰富,国内国外,大牌轻奢,一应俱全。

    张青寒攥了攥右手小小的礼品袋,莫名几分寒酸。

    想到自己还背着的上亿债,更是心烦。

    艰难的穿过这满地袋子,看也不看他往楼上走,人比人气死人,她要站在这里看他一个个拆礼物的过年,自己新的一年能呕死。

    “你去哪?”

    “你不是家里逛街呢嘛,我给你腾腾位置。”她皮笑肉不笑的说,努力压下自己那点酸涩和羡慕。

    反正她早该清楚,他是有傲慢资本的,她的狂傲,虚张声势在这一瞬间到达了极点。

    赵貉顿了下,张青寒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犹豫和一丝丝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紧张。

    “你,挑几个吧。”他用生硬,带着点浑不在意的打赏语气说。

    “谢了,不用。”偏在这时戳中她的敏感。

    “站住。”赵貉从沙发中间站起,周围全是拥挤放置的礼物,“东西太多,我也不需要,你……看看,万一有你喜欢的。”

    不用看,中间那个巴宝莉袋子她推门就看到了,还有旁边那么大的路易威登logo,更别说旁边的旁边那个看着就是最新款的LV。

    这还用万一,问问有几个女人能不喜欢。

    “不用。”她抬步上楼。

    “我让你站住!”赵貉懊恼,“和人说话,你应该保持最基本的眼神对视的礼貌。”

    张青寒转身,靠着楼梯墙壁,抱臂俯视他:“赵先生,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炫耀?”

    赵貉提声,脸有些铁青,这么肤浅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更何况他为何要在她面前炫耀,他好意送她一些新年礼物,这个粗俗的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他压着胸口的气,忍了忍。

    算了,她长这么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没用过这些东西自然觉得不一般,他又怎能同她斤斤计较,况且她的浅薄无知,自然也是她父亲培养失责的错。

    赵貉在心里将那个早记忆模糊的男人又骂了一番,生涩又别扭道:“咳,张小……你误会了,我是想送你些礼物。”

    他顿了下,“毕竟是新的一年,无论如何,我们也该一笑泯恩仇。”

    能在餐厅同董方奕笑的那么开心,倒是在他送礼物时都不愿意露出个笑脸,赵貉想到这,觉得还是张青寒也有错,他是得找个机会好好训她一训。

    “泯恩仇?”张青寒奇怪的咀嚼着这几个字,笑吟吟把东西放下楼梯,看着满地的礼品,“小叔叔真这么想啊?”

    她好笑,“真要送我?”

    她穿过这么多东西靠近他,“小叔叔,我和你能有什么仇呢。”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落在他胸前,慢悠悠地勾着他的衣领,“今晚,还指着小叔叔好好陪我过除夕呢。”

    她着重了“好好”两字。

    赵貉太阳穴又开始熟悉的突突跳,后腿一大步,差点跌坐沙发上。

    “绝不可能!”以前的荒唐事再无可能发生,这可是本该做他干女儿的人。

    张青寒撇撇嘴,浑不在意,夜深人静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她在客厅转着挑着,拿的两手都满满当当。

    “我上去了。”

    “等下。”

    “嗯?”张青寒巧笑嫣然,拎着满手的大牌,心情自然好,“小叔叔又后悔了?”

    赵貉黑脸,“其他的东西……也都拿走。”

    “嗯?”张青寒愣了两秒,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看他:“你是说……这些?所有?”

    她看他的眼神很深,“小叔叔,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买给我的吧。”

    “……新年礼物而已。”赵貉随手抄起本书,坐下打开就立马认真看起来的样子,动作努力浑不在意,语气却透出几分生硬:“送你就拿着。”

    张青寒盯着他,长久地看着。

    “还想我给你都送上去?”头顶如有实质的目光让赵貉不得不抬头。

    张青寒眯眼,笑容微妙又复杂,那双艳丽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幽深情绪令人看不懂。

    “赵貉,你爱上我了?”

    “什么?”赵貉悚然睁大眼,瞪向楼梯上的她。

    “一个吝啬的男人开始给一个贪财的女人花钱了。”她发笑:“你不觉得吗?这可太像恶俗爱情的开端了。”

    第46章 除夕

    46.

    张青寒的语气, 戏谑又玩味,打量赵貉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暗示。

    她在暗示赵貉,你最好不要。

    即便他俩人能谈及婚姻, 也不该涉及爱情。

    赵貉闻言,却是差点把手里的书都摔了, 屁股离开沙发就要反驳,对上她好整以暇的目光, 又努力平复情绪坐下去。

    “你误会了。”他有说不出的无奈,不知如何解释的头疼, “张小姐,这些……只是新年礼物。”

    “是吗?”张青寒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那倒是有点可惜哦。”

    她转身,施施然上楼了,张貉看人消失在二楼, 无端吁了口气,合上杂志,后背靠回沙发, 才发现背部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虚汗。

    他无力地捏住眉心揉了揉。

    爱上?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简直无稽之谈。

    天未黑下来, 新年的炮声已经接连不断的响起,青山环境极佳, 有许多人选择在这里放烟花, 虽远离城区, 却也热闹非凡。

    赵貉喜静, 对待新年和普通日子并没什么区别,更不喜欢在过节这些装饰礼物上铺张。过往这些年, 他大多一个人在书房看书,困乏的时候就直接睡了,没有守岁,更别说春晚一类的活动了。

    今年不同,陈管家从山脚大门到小木屋前的路上,给两边的梧桐树都挂上了红色灯笼,似乎知道他不会反对,还给家里门上也贴了对联。

    天黑下来,两人坐下吃饭。

    张青寒刚在陈管家的帮助下把所有东西搬到自己的房间,当然还有许多放不下,也都送进了储藏室。

    她新年这几天的头等大事,就是拆礼物了。

    她看着一大桌子的菜,问:“你做的?”

    赵貉摇头:“琴芳居的菜。”

    “小叔叔!你怎么舍得?”她惊讶。

    琴芳居的菜每天都限量,没有身份地位都很难轮到号。张青寒只听过名气,从来没吃过,只知一盘菜比一块金砖还昂贵。赵貉整日里沉迷于自己做饭,难得吃私房菜馆,她自然大快朵颐,吃的尽兴。

    赵貉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犹豫了一下:“你喜欢吃,以后每周让他们往这里送一趟。”

    张青寒瞧了他一眼,又露出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倒也没说什么,继续吃着。

    赵貉被她看得头大如斗,只觉那含笑微眯的目光,直要把他看穿。

    他觉得她误会,攥着筷子,踯躅着如何解释,一想到过往与他究竟是谁,喉咙微涩,竟像有一小块石头在堵着,端起水杯灌了一口,手心热了很浅的汗。

    他刚要张嘴,张青寒摆手,笑着看他:“Daddy,你也得吃好,今晚还长着呢。”

    赵貉:“我不守岁。”

    “谁跟你说守岁的事了。”张青寒反驳,勾唇朝他抛了个媚眼,欲语还休又很是直白的眼神。

    “……咳咳咳。”赵貉又喝进口的水还没来得及咽下,明白她的意思,直接呛住了。

    年幼时曾专门上过用餐礼仪课的赵貉何曾这么失态,侧过身咳了半天,张青寒飞快起身帮他拍背,才算缓过来。

    “赵貉,你不会真是嫌我丑,下不去嘴了吧。”张青寒脸色也不大好看,坐他对面审视着他。

    “你在想些什么!”赵貉极力阻拦,“不可胡言乱语。”

    张青寒冷笑:“你就说今晚做不做?我想做。”

    她直白赤|裸的话直接撕开了赵貉自从发现她是小阿里之后,就一直努力掩盖的遮羞布。

    他瞠目,看着她结结巴巴,“你、你……”

    “那你就说,是不是因为这满身红肿吧。”张青寒眼神阴鸷,目光带有些鄙夷,以往这个事在两人之间是心照不宣的,进医院前,不是她睡在他的房间,便是他来她房间。

    张青寒向来觉得这不过是一场皮|肉之欢,并无多少真情,成年男女的欲|望纠缠,有时候感觉来了,发生便也发生了。

    然而自她出院,赵貉就满是抗拒的姿态,一暗示两人曾经发生的那点性|关系,他就像被人踩了一脚的猫一样,浑身毛发竖起,似乎下一秒就要窜到天花板那么高,好像和她做出那样的荒唐事情,是多么离谱难堪,难以承认。

    “当然不是。”

    赵貉气恼,气愤地瞪着她,这个蠢笨的女人,竟然把他当做那样肤浅、粗俗、无情的男人,他紧攥着手指,胸口闷着一股气,上上下下的散不出去。

    他瞪着她,就是不知如何说起。

    单是想到要对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自己便是她幼时遇见的那个哥哥,赵貉就已经心跳加速,后背有汗又在冒出了。

    现在的他,是将商业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卑鄙阴险,不择手段爬上首富之位的赵貉,是孤僻冷漠、独居山野木屋,像钟楼怪物一样阴鸷冷漠,不近人情的残废。

    他,根本不是她记忆里的赵明渊了。

    餐厅一室安静,远处的钟表又咚咚敲响,八点的钟声响起,窗外有灿烂美丽的盛大烟花在此时绽放,窗户上倒映出美丽的火花,也衬的无人说话的房间愈发安静。

    张青寒嗤笑了一声,推座起身,“我吃饱了,你自便吧。”

    她说完径直往楼梯走,踩上一节台阶时,哦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回他,“你那些礼物要是在支付那几次做|爱,想要就此撇清关系,那我告诉你,我的胃口,可是很大的。”

    “呵,新年快乐。”

    砰砰砰,重重的脚步声踩在木阶地毯上,发出沉闷响声。

    一顿饭,才刚开始没多久便不欢而散,赵貉看着满桌子的菜,拿起的筷子在落向青麦白云鲟龙筋时,在空中悬了几秒,忽然扔了筷子。

    啪的一声,素长白玉筷子砸在淡青色百合花纹的碟子上,撞出一小片碎痕。

    头顶浅黄色的吊灯照在男人脸上,落下半明半暗的阴影。

    寒日里的青山在入了夜后,更显清幽而静谧。

    绚烂夺目的烟花在黑暗广袤的穹宇下编织着来年的美梦,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金灿灿的火光照耀时,轮廓分明,漆黑辽远的森林陷在狂欢的梦幻里。

    张青寒站在三楼的阳台栏杆前,披着一条长长的毛毯,抱臂欣赏着远处烟花。

    看他们寄予期望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想自己来年的心愿。

    雷厉风行的牛若男已经开始搜集证据,张元真泼漆的监控视频也已经拿到手里,同张科俭也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那家人没完没了的电话在她入院之后彻底消失。

    今晚的春节,没了那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倒是让她发现,原来过年还是有一些意思的。

    她纵目望着,努力回想,祁琇羽的坟墓埋在了哪一块。

    张科俭说青山风景秀丽,不少人选择葬在这里。但青山太大了,绵延一百多公里,有风景极佳,被赵貉独占山头的这里,也有偏僻阴暗,显少人去的荒郊野岭。

    她吐了口气,裹紧了毛毯,任由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飘散。

    她许久未去,无颜出现,不知祁女士会不会怪她无能,但是她想了想,发现祁女士的面孔已经变得非常模糊了。

    十二年过去,在一个个夜晚反复出现的是那片让她难以入眠的炸开脑浆。

    祁女士曾经的优雅温柔,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其空洞的形容词,就连幼时的很多人,也都消失在记忆里了,甚至有那个她曾经以为绝不会忘,总是会重逢的哥哥。

    张青寒想到饭桌上那个沉默无言的赵貉,想起自己曾经骗他,洋洋得意说:“我能把一个要自杀的人哄得活下去。”

    事实上,她根本不确定,那个仓促被人接走的哥哥,是否真的会鼓足勇气愿意活下去,更有可能,这个浩渺又拥挤的世界里,早就没了他。

    张青寒呼了口气,在昏暗的夜色里,飘出一团白雾。

    或许,死亡才是对的选择。

    不然,那样一个清秀正直、冰清玉润的男人,要是也因为残疾变成赵貉这样一个偏执自傲、孤僻阴鸷的男人,才是命运对他最无耻的戏弄。

    “你笑什么?”身旁传来赵貉的声音。

    张青寒侧身,冷冷看过去,嘴角残留的嘲讽还未消失,挑眉回怼:“关你什么事?”

    赵貉抿唇,心里提了口气又按下,“我并未得罪你。”

    “是我求欢不成,恼羞成怒,行了吧。”

    赵貉:“……”

    他太阳穴突突的跳,接连两天,面对张青寒时涌起的无力感让他竟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斟酌字句,“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赵貉:“以前那些……都是荒唐事,我年长你17岁,即便你不愿意做我小侄女,我也不该再任性妄为,由着错事越变越坏。”

    “错事?变坏?”张青寒好笑,“Daddy,您在床上的时候,可是很爱做些刺激性的错事呢。”

    “张青寒!”赵貉斥住她,“再不会了!”

    眼前的女人,本该是他的干女儿啊!

    张青寒眯着眼看他,“你认真的?”

    赵貉吐气,说的真心实意:“苏南精英人才比比皆是,你……若有看得上眼的,我可以为你帮衬一二,再……再不可以同我糊涂行事了。”

    “能帮我介绍很有钱很有钱的人吗?”

    “我除外。”他不谦虚,因为他确实是那个很有钱很有钱里最有钱的。

    “好。”

    张青寒缓缓勾唇,伸出手同他握,“那就麻烦来年,小叔叔多帮我介绍些有钱的好男人了,明天起就开始安排,好吗?”

    赵貉看着她纤细漂亮的手,沉默几秒,握回,“好。”

    “真成了,看在我喊你小叔叔的份上,能提供陪嫁吗?”

    “自然。”

    “好,小叔叔的人脉,我最放心了。”张青寒笑:“我相信你的话了。”

    “嗯?”

    “你没有爱上我。”

    “嗯……”

    “我倒是想不通,你怎么会变化这么大?真不是嫌我丑?”

    “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说说原因啊?”

    远处的巨大烟花在天空下绽放,两人望向夜空的目光里倒影着美丽的火花。

    张青寒唇角勾着笑。

    赵貉偏头,漆黑幽静的目光落在她美丽的侧脸。

    半晌,他道:“总之,不是爱情。”

    第47章 相亲

    47.

    天地风霜尽, 乾坤气象和。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新的一年,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到来。

    昨夜张青寒与赵貉在楼上吹了会冷风, 没待多久,两人对烟花都没有太大兴趣, 站在一处,没了剑拔弩张反倒谈拢了一桩事后, 都显得莫名无话了。

    很默契的,停了几秒, 两人便分开回房了。

    在要关门时,张青寒瞥见他滞涩行走的步伐,右腿隐隐沉重,想到楼上的风还是寒了些。

    “你喝酒吗?”这么个夜晚,就这么睡了也觉枯燥。

    赵貉看出她意思, 没多犹豫。

    两人又一同下楼,连座都不曾入,倒了两小盅白酒。

    “你能喝吗?”赵貉问。

    张青寒眼神似笑非笑勾他, 仰头干尽。

    赵貉不再多话,喝完翻置酒杯,一滴不落。

    这白酒的度数不低, 一小杯下去,腿上的冷瑟山风被驱赶了不少, 一股热意开始在四肢百骸散开。

    两人也未碰杯, 干脆利落喝完, 敬酒词也免去, 放下杯就回了各自房间。

    第二日,张青寒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

    推开窗户, 赵貉站在鞭炮不远处,目光静静落在四处炸开的炮火上,旁边陈叔拿着打火机,显然是他所点。

    张青寒虚捂耳朵,百无聊赖的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一万响的鞭炮响了足足3分钟,声音突然停下的时候,张青寒嗡嗡的耳朵竟还有一丝不适应,青山秀丽安静,融在春意里。

    赵貉似有所觉,抬头看过来,新的时节里,春意盎然中,两人一高一低对视。

    张青寒俏皮的勾起唇,笑的机灵,“小叔叔,Daddy,新年快乐,我有没有压岁钱拿啊?”

    他幽静如湖水的眼神落在晨曦的阳光里,淡淡的视线里带着一丝柔和,并未出声,只薄唇微动了动:下来拿。

    隔着早春二月天的明媚,张青寒看的一点不落,眨眨眼,转身飞快的下了楼,动作灵巧敏捷的像只小巧柳莺。

    赵貉已经走进客厅,在她跳下最后一节台阶时,在沙发上坐下,正襟危坐看她。

    张青寒伸手。

    他面无表情瞧着她,毫无动作。

    见状,张青寒撇撇嘴,一本正经在他面前鞠了一个大躬,甜甜笑:“祝Daddy新年大吉,万事胜意,依旧是日日发大财。”

    她的语气玩世不恭里夹带着取笑调侃意味,本不信他真有所准备,谁知他从白色唐装里摸出了一个红包递给她,上面还有今年可爱灵动的生肖,显然早有准备,像是真把这一声“Daddy”给接受了。

    她微讶去接,“这么薄……”

    “啊”字未来得及说出口,目光瞧见里面银行卡,瞠目看他:“你给错了吧?我不管,给错了我也不还你。”

    “本就是给你的。”赵貉浅笑,接着说了密码。

    “多少钱?”她激动地问。

    赵貉但笑不语,起身去厨房了。

    张青寒立马掏出手机,“你不说我自己查。”

    她捯饬起网上银行来。

    赵貉去做饭,偶尔用他那好似浑不在意的视线往沙发上瞟。

    张青寒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手指飞快敲打着屏幕,脸上挂着盈盈的笑。

    这是查到了还是没有?

    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啊,赵貉想到卡里的数额,抓着菜刀的手无意识磨起菜板。

    过了几分钟,他漫不经心的声音飘出,“查到了吗?”

    “嗯?”张青寒心不在焉的回。

    打开手机,一溜的祝贺消息轰炸了她的微信,等她一一回完,董方奕竟也来祝贺她,还跟她无奈地吐槽起自己在家里的窘状,离了婚的男人过年真是没地位。

    张青寒被他逗笑,没想到端正温和的他还有这一面,回了几句后,两人有来有往聊了起来。

    赵貉被敷衍,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僵硬,忍到饭菜端上桌,两人坐在一处,张青寒还在低头回消息,他才忍无可忍道:“饭桌上一直盯着手机,这对同用餐的人来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好。”张青寒朗声应道,也知这点不对,飞快结束话题把手机按黑放到一边,解释道:“方奕哥说话太有趣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打断他了。”

    “方奕哥?”赵貉咀嚼着这个称呼,眼前闪过昨天餐厅的一幕,脸色不大好了。

    “你喜欢他?”他直接问,“不行!一个刚刚才从婚姻官司里走出来的男人,现在烂摊子解决好了没还未可知,他配不上你。”

    “嗯?”张青寒意外,“你们这个圈子里,方奕哥可是出了名的性情温顺,儒雅有礼的好男人,他那倒霉婚姻不都别人同情他嘛。”

    赵貉见她似乎真有意,脸更黑了,“那也不行,二婚的男人,性情家世再好,终究与你不相配。”

    张青寒狐疑地盯着他。

    赵貉:“嗯?”

    “你搞错主次了吧。”她轻哂:“再怎么,也不该是他配不上我吧。”

    “胡说!”赵貉几乎要拍桌,气恼道:“你可是……”

    他差点要喊住的话,在对上张青寒审视的目光后顿住。

    你可是我干…差点能成的干女儿!

    哪个人敢说不配。

    “嗯?”张青寒撑着下巴往他这凑,“Daddy,你想说什么?”

    “总之,离过婚,不行。”

    “噗嗤。”张青寒乐出声,“你这刚离婚半年的男人,还嫌弃起刚离婚的男人来了?Daddy,你好像没什么话语权哦。”

    她戏谑调侃的话简直在戳赵貉肺管子,但凡换一个人敢调侃他失败的婚姻,都得被他皮笑肉不笑的脱一层皮,偏偏这人现在打骂不得,训斥几句,反倒比他还气焰嚣张,站在他头顶撒泼。

    赵貉心里叹气,教育孩子这事讲究循序渐进。

    忍下那口气,他又冷道:“目光短浅,不是说了让我帮你介绍有钱人,相中他一个二手……”

    抿抿唇,他说:“家世不俗,心地纯良的人我也认识一些,你可以再好好挑拣挑拣。”

    “那还等什么。”张青寒放下筷子,“择日不如撞日,你快安排我见见啊。”

    赵貉一愣,“现在?”

    “对啊,我现在又没事。”

    “可……”赵貉看着她脸上红肿,“等你……”

    “怎么,你给我介绍的,难道都是一些肤浅好色的人吗?”张青寒冷笑,“还是你就是在哄我开心。”

    赵貉被架在这里,望她片刻,只得道:“过年正是相亲的好时候。”

    “好!反正今天没事,就先来5个吧!”

    赵貉嘴抽了抽,“……好。”

    三个小时后,小木屋门外车辆排起了长队。

    客厅里,张青寒坐在沙发上,看了眼对面同他相亲的男人,又瞧了瞧旁边抱臂端坐,八风不动,强大霸道的气场笼罩着这间房的赵貉。

    她微侧身,低声在他耳边问:“你不是最不喜家里来人?”

    “我得替你审看。”赵貉一本正经。

    “要不你先避避?”

    “我得替你审看。”他答的一丝不苟。

    张青寒:“……”

    五分钟后,男人同她握手,笑呵呵离开,关门时还说:“有机会一起吃饭。”

    关上门,赵貉冷冰冰的声音落下:“样貌丑陋,吃饭也是食不下咽,味同嚼蜡。”

    张青寒嘴抽了抽,“小叔叔,你的礼貌、谦逊的绅士规矩呢。”

    赵貉瞧她,“我不过是在实话实说。”

    张青寒语塞。

    行,那人脑袋有她两个那么大,晚上起夜瞥见都能让人以为厨房的冬瓜会走了,吓也吓死,Pass。

    第二个进来,相貌出众,彬彬有礼,同两人颔首,还先同赵貉打了招呼。

    “这位是……”

    “呵。”赵貉靠回椅背,漆黑深沉的视线落在男人身上,什么话也不说,便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我Dad……我小叔叔。”张青寒干笑,“他也帮我过过目。”

    “好,好,家人看看也行。”

    男人显然在相亲这事上极有经验,哪怕极难忽视的赵貉坐在这里,他也能谈笑自若的同她聊天。

    结果男人刚走,赵貉冷嗤:“巧言令色,败絮其中,虚伪至极。”

    “啊?”张青寒:“这个不挺好的嘛?”

    赵貉用“你什么眼神”的目光看她。

    “你以为他真不知我是谁?你以为他看不出这座庄园属于谁?”赵貉轻描淡写的言语里鄙夷尽露:“趋炎附势的伪君子。”

    张青寒:“……”

    不是看你面子,谁来跟我排着队相亲。

    一连2个小时过去,小木屋的门再次关上,张青寒极其累的靠在沙发背上,敢情相亲也是个体力活。

    旁再看旁边的赵貉,依旧是他那高傲骄矜的冷脸模样。

    张青寒朝他翻白眼:“赵貉,你诚心的吧。”

    柴明擦着汗进来,“老板,上午的人都见完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大年初一会在干这活,听到张青寒不满的话又是一激灵,汇报完就想跑。

    赵貉在一群歪瓜裂枣、庸常无能的人身上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肚子里自然也是憋满了火,被她这么一指责,把火就发向了柴明。

    “这就是你说的我市最优秀的英年才俊?”他冷冷质问。

    柴明顶着两人齐刷刷的目光,心里叫苦,头上冒汗,他已经是加钱联系了本市最顶尖的几个相亲会所,上午见的哪个不是身价上千万、房车许多,工作能力一流的高精尖人才啊。

    他自然不敢说,老板你这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惹气。

    只能硬着头皮道歉,“明日,明日一定不让张小姐失望。”

    “其实……今天有几个我觉得还行。”张青寒说了几个名字。

    赵貉冷下脸,一甩袖子起身,“尖嘴猴腮的,明日再审看。”

    张青寒:“……”

    第二天,张青寒学聪明了,无论如何她不在家里相亲,赵貉那哪里是审看,那是审判,哪一个坐进来不被他言行逼问,汗淋淋的离开,他决不罢休。

    赵貉拿她没办法,只能黑着脸说:“有中意的,回来告诉我。”

    没了赵貉这根搅屎棍,张青寒今日的相亲愉快轻松许多,回去的路上还哼起了歌,她其实不大记得人怎么样了,况且只见一面,人品也探不出多少。倒是有一个,开的车是真的好,据对方所说,家里经营了十几家汽车公司。

    张青寒已经在畅享她今日保时捷,明日玛莎拉蒂的富婆生活。

    赵貉听完,面无表情的一句话也没说。

    张青寒笑:“怎么,你也觉得这个还能接触接触?”

    赵貉扫了她一眼,轻飘飘的,好像多个字都不想与她废话。

    中午吃了饭,她上楼想要午睡,听到门前有车停下的声音,她讶异地看赵貉:“今天还要工作?”

    赵貉:“换衣服,出门。”

    “啊?”

    五分钟后,张青寒收拾完同赵貉出门。

    推开小木屋,便看到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修长的车身优雅高贵,太阳光下黑色光泽散发出顶级气质,与劳斯莱斯幻影和宾利慕尚相比,有着更别致的身份体现。

    张青寒愣了下,往日赵貉出行,总是一辆非常低调的黑色商务车。

    赵貉看她,叹道:“我竟然会这么做。”

    话音落,他下巴微抬,旁边柴明立马接话道:“张小姐,这台迈巴赫S680普尔曼,全球限量48台,落地架2000万,轮胎防弹,里面的……”

    张青寒的脸已经黑了,“赵貉,你什么意思?”

    他轻笑,“上车。”

    张青寒一头雾水,车驶向了青山不远处的另一个山头,还未完全驶入,她就听到了呼啸的赛车声。

    柴明:“张小姐,这里面是老板的赛车队,你可能不太了解,老板是SCS赛车俱乐部的首要股东。”

    跟着,张青寒浏览完了赵貉收藏的各式各样的豪车,才意识到,他竟然另有一座山建了5个豪华车库,用来停放他的名贵车。

    赵貉带她观赏完,笑着问:“感觉如何?”

    张青寒眯着眼,“赵貉,你恶心谁呢。”

    这么一看,早上那辆车简直寒酸!

    赵貉笑悠悠:“是那些人太不配了。”

    “你这是在帮我找对象吗?”她恼怒问。

    赵貉拍拍她的肩,“此事非常重要,干系一生,不能急,要有耐心。”

    张青寒一把甩开他的手,不耐烦的上车。

    赵貉看着她气愤坐上车的背影,漆黑含笑的眼睛深处那些个冷意嘲讽渐渐浮起。

    什么玩意儿,一个小超跑,也想娶她干…差点的干女儿。

    第三日,张青寒学聪明了,有满意的也不说,只说要接触一个人。

    晚上下楼吃饭,就见三米长的餐桌上从左往右排满了房产证。

    “你干什么?”张青寒愕然。

    “他家有13处房产?”

    “你怎么知道?”张青寒觉得做个包租婆也很不错,“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相中的是那个房很多的。”

    赵貉冷哼,“廉价不堪,与你不配。”

    他手指点点桌面,“说来浅薄鄙陋,不过,这都是我在本市的一些房产。”

    张青寒:“关我什么事!”

    赵貉!

    这个丧心病狂的炫富狂魔!

    她就不该相信他会真心实意要给她介绍对象!

    赵貉无奈地看她,那双眼神好似在说“你总要找些只比我差一点的吧”。

    张青寒忍无可忍,“看来看去,好像还是只有Daddy好呢。”

    她笑不见底,危险又笑吟吟的靠过去,手指抚上他的胸膛,“思来想去,不獐头鼠目,不庸碌无能,不寒酸窘迫的,只有你了。”

    她抬头,两人呼吸纠缠,近在咫尺,她的笑望进他漆黑的眼睛里。

    “我嫁你吧。”

    “嫁给你,一直都是最正确的答案。”

    “不!”赵貉陡然一激灵,大脑划出几分清明,用力要推开她,“绝对不行!”

    他的本意可不是这个,只是想张青寒睁大眼睛好好挑选,不要随意找个不中用的男人就如获至宝。

    “你处心积虑坏我姻缘,就得你来赔我。”

    “怎么可能!”赵貉自认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这三日一心在给她找个好男人,简直操碎了心,为给她见世面,各种肤浅所不耻的事也都做了。

    “可不可能的……我相中了你啊。”张青寒勾唇坏笑,吐气如丝,薄热的呼吸一点点轻洒在他的鼻翼,“最有钱的男人,还得是你。”

    “不,不行……”罔顾人伦,成何体统!

    “那我怎么觉得……”张青寒危险的眼神扫过他下面,又看回他躲闪慌乱的眼睛,往他更近的贴了过去,“你行呢。”

    “张青寒你……”

    “唔……”

    赵貉要去推这无礼的差点可以是的干女儿,她扣着他后脑勺,踮脚吻了上来。

    轻柔含住薄软的唇,双臂趁势勾住他脖子下压,两人紧密相贴。

    她吻住了他。

    用了力气,舌尖探入,吻得更深。她故意叼住他舌头,在他怔然还未反应过来时,时轻时重的吮吸,唇瓣顺带着下压,更加紧密与他贴合。

    她坏笑着吻他的唇,缠绵粘热的声音在两人唇齿间泻出。

    “还说不是故意破坏我相亲。”

    赵貉眼前一黑。

    荒唐啊!

    住嘴!

    第48章 喜欢

    48.

    赵貉理智回笼, 按住张青寒的肩膀把人推开。

    淫|靡的水痕晕染嘴唇,他手背抹了把嘴,无端的燥热, 胸口有说不清的火在燃烧,他气息不稳地瞪着她。

    张青寒笑悠悠的, 不以为意,流转眸子灿若桃花。

    “嫁给我绝对不可能!”他道。

    “哦。”她懒洋洋应了声, “不行就不行吧。”

    对于这个回答,她似乎一点不受影响, 脸上还挂着笑,大喇喇出去了。

    赵貉蹙眉,跟出去,“哦?”

    张青寒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坐下后抱进怀里, 抬头扫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旁边自己放的杂志,“哦, 你还想我说什么?”

    赵貉:“张青寒,你刚才是不是太随意了点。”

    既然没结果,主动抱着一个男人索吻像什么样子!

    “试试呗, 你愿意就做,不愿意就该干嘛干嘛啊。”她说的浑不在意, 赵貉听得胸口的火烧的更旺盛了, “岂有此理!”

    张青寒无辜地看他:“那你想怎么办?”

    “你、你……”他瞪着她, 也束手无策。

    “说真的, 这两天见的人里有几个不错,具体都什么条件啊, 让柴明列个单子,让我比较比较呗,注意标明房产和家庭背景。”

    “你买菜呢?”赵貉没好气,“选丈夫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只看物质条件。”

    “那看什么?工作能力?人品?还是……”她的目光下移,笑吟吟的往他小腹下面走,“性|能力?”

    赵貉:“……”

    “这些自然都很重要。”他避开她灼灼视线,也拿了个抱枕在旁边凳子坐下,犹豫着问:“你……就没喜欢的人?”

    想到她和吴翔林那蠢小子还曾经在一起过,赵貉就气不打一处来。

    “换句话说,不看钱这个条件,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喜欢……你。”

    赵貉眉心一跳。

    “你这样腿也残疾的。”她补充。

    “你胡说什么。”赵貉以为她恼怒故意这样刺他。

    张青寒白他一眼,“我骗你干什么,我喜欢腿即便受了伤,整日整夜被病痛折磨,还愿意陪我坐在林荫树下吃雪糕看风景的。”

    她眼神发了呆落在地毯某处,似乎已陷在了泛黄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赵貉闻言却是身体僵住。

    “我喜欢性情坚韧不拔,从无数吞没他的死意里站起来,从周围全是蛆虫啃咬还伸出满是伤痕的手往泥沟外爬的。”

    “我喜欢笑起来清隽俊朗,极少极少会笑,但是笑时如沐春风,让人看得出曾是个芝兰玉树、清爽干净少年的。”

    张青寒飘茫的眼神落在红色地毯上,她依旧是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热气融融,却再也没有那年夏日的酷暑炎热了。

    她笑着看回赵貉,那个漂亮灵动的眸子里,染着一丝眷恋牵挂和她都没发现的苦涩。

    “你能找到这样的吗?”她问。

    赵貉喉咙滚了滚,像硬生生堵了石砂砾,咽下口唾沫干涩的发疼,所以说出话来的声音也有些干哑生硬,“这有什么好,说来说去还不是个残废。”

    张青寒嘴角嘲弄:“所以你这样的绝对不可能成为他,你有钱有能力,身后总有无数个人捧着你,哪里懂得滚落泥沟的丧家之犬站起来有多难。你不懂什么是坚毅,不懂什么是向死而生,更不可能懂得一个人家破人亡、前程尽毁,一朝成为敌人脚下泥后,垂死挣扎仍向命运叫嚣的勇气是多么令人钦佩。”

    她站起来,不屑地低头看他:“你这人总是那么高傲,满口礼仪规则,对你而言,平生唯一受过的苦大概就是你残缺不堪的腿了,所以尽管你们好像是一类人,但是……”

    她嗤笑了一声,“我喜欢折断了翅膀依旧扑火的飞蛾,而不是一只养尊处优,落在花朵上睡觉的蝴蝶。这都让你很难理解吗?”

    她冰冷的眉眼扫过张貉,大概是他直白概括的“残废”二字惹怒了她,让她的话语尖锐而锋利,往日她总喜欢生气的时候用这两个字刺赵貉,倒是第一次看她如此恼怒。

    说完话,不理赵貉,径直就上了二楼。

    空荡荡的客厅,外面有夜风呼呼吹起,窗帘轻轻拍打着米黄色墙纸,弯腰坐在沙发上的赵貉陷在昏暗的台灯光影里。

    片刻,幽幽叹息了一声。

    半明半暗的脸上,却能看出眼角晕着极浅的一丝笑意,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很快便消失了。

    正月初□□和日丽,正是爬山的好时节。

    董方奕邀张青寒去爬山,昨晚她同赵貉说了那么一些话,心烦意乱又懊恼,摸不清自己跟那个迂腐守旧的死脑筋犟个什么劲,一脑袋砸进被窝里忍不住吼了声,正不知道第二日醒来怎么跟赵貉相处,恰好接到他电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换了轻便的运动装,扎了个高马尾,戴了口罩墨镜便打算出门了。

    脚步轻快的下了楼,便撞见了博古架前擦着蓝宝石的赵貉,她看过去,原本放宋朝素白瓷的空格又填进去了一个乾隆洋彩镂雕转心瓶。

    “去哪啊?”赵貉见她招呼不打,扭头就要走,没好气的喊住。

    张青寒:“爬山。”

    “和谁?”赵貉停下擦拭动作,转过来看她。

    “叫你声Daddy还真当我爸爸啊。”张青寒吐槽着,倒也不隐瞒,“方奕哥。”

    “你喜欢他?”赵貉脸耷拉下来,拧着眉毛:“不是说了,二婚不……”

    张青寒打断,“我喜欢什么样的,昨天不都说了。”

    赵貉一滞,思索了一夜的问题终于冒出:“你怎么会喜欢那样的?”

    “小时候遇到过呗,不过那时候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现在再看看,真嫁给那样的男人,倒是非常不错。”

    “有什么不错。”赵貉冷哼。

    在他看来,那时候的赵明渊,不过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废物,唯一能干的就是给小姑娘买雪糕哄人开心。

    “他不过是在哄骗你,装装样子,你倒上心。”

    张青寒脸冷下来,“他什么样,我很清楚,还用不着你来置喙。”

    赵貉也生气:“我是在认真为你考虑。”

    那种躺在床上等死的病秧子有什么好,赵貉想到她喜欢的竟然是曾经的自己,心口无端蹿起一团火来,糟糟哄哄,扰得他心头烦乱。

    “赵先生,咱俩无亲无故,我倒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对我的婚姻这么上心,要真是害怕我最后嫁不出去缠上你了,那请放心。”张青寒勾着唇,嘴角嘲弄满满,“我要是真找到了那样的人,你就是全世界首富了,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说完,她直接摔门走了,留下原地的赵貉,紧紧攥着丝绸手帕的指头青筋凸起,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云涛起伏,顶峭松瘦。

    张青寒和董方奕两人在苍云山脚下会面,两人一路闲聊,慢慢悠悠,三个多小时便爬到了山顶。

    董方奕拧开瓶盖递给她。

    张青寒说了声谢,接过来灌了几口。

    董方奕接回去,继续笑着调侃自己过年在家的凄惨生活,被父母叨叨,被亲朋取笑。

    张青寒无从安慰,只能用同样的方式,戏谑的化解他的自嘲,“终于恢复了自由,你怎知他们不是在羡慕你。”

    董方奕闻言,笑而不语,那双狭长黑亮的眼睛盛着温柔静静地看着她。

    他忽然静下来,一时间山风轻缓拂过耳廓,远处云雾翻滚,偶有鸟鸣啁啾外,此地变得格外安静。

    张青寒与他专注的目光对视,很快避开他的视线。

    “青寒……”他这样称呼她,温柔脉脉的语调喊她,单是开口,便已经转换成了一个成年男性面对女人时的腔调,空气里漂浮着缱绻暧昧。

    张青寒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打断了他,“方奕哥最近见过牛律师吗?”

    他愣了下,很快回:“没有。”

    张青寒叹了口气,往外走了两步,向山边靠近了一些。纵目远眺,绿荫丛丛,远山浩渺,她郁积的燥闷也舒缓了几分。

    “我和牛律师要做什么,你应该也都清楚。”

    董方奕走过来,“我很佩服你,此事很难,但我支持你。”

    “说起来容易罢了。”张青寒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怕吗?和自己亲生父亲打官司,争夺离世12年母亲的遗产,试图想把继母一家子赶出去。”

    她好笑地指着自己的脸,“已经在给我教训了。”

    董方奕心慢慢往下沉,她突然提起这个,不惜揭自己伤疤,他自然明白她是在委婉拒绝他的心意。她还有那样的事情要担心忙碌,自然无心情爱。

    董方奕忍不住争取,“但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会自食恶果的,你也不用太过焦虑烦恼,我相信牛律师的能力,更相信你此时的隐忍,会在之后给你足够的偿还。”

    “但愿吧……”张青寒叹,轻飘飘的声音落在高山白云间,她美艳的眸子里染上几分冷峻和尖锐,看回他,带着他未见过的强势霸道,“总该是一刀还一刀的。”

    董方奕陷在她强悍凶猛的目光里,难得失语和沉默。

    他认知里的张青寒有张绝对漂亮引人的脸蛋,有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女孩的成熟聪慧,做事大气,狡黠灵动又说话滴水不漏,丝毫不像一个还在上学的服表生。

    董方奕因为她美丽外表和从容冷静的气质,在那个混乱打架的酒吧记住了她,后来又因为牛律师逐渐加深了解,两人相处愈多,他愈觉得她和之前认识的女孩全都不一样。

    他因为她灵慧冷静而意动,又因为她的伤痕累痛的家庭而心疼。

    而眼前尖冷漠锋利的张青寒,才更像她最真实的一面。

    “青寒……”他喊她,想要再解释几句,自己十分愿意同她并肩作战,恰在此时,对方的电话响起。

    张青寒看着来电显示,沉默两秒,接了起来。

    “寒寒。”张科俭的声音依旧是亲切慈祥的,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维持自己一碗水端平的好父亲形象。

    他说:“抽个时间,和爸爸谈谈吧。”

    第49章 搬走

    49.

    张青寒自认和张科俭没有什么好聊的, 径直挂了电话。

    和董方奕结束爬山后的几天,她每日懒在家里晒太阳,大家都在欢天喜地, 全国各地跑的欢度新年,她窝在沙发上看秀追剧。

    赵貉也鲜少出门, 不知他这样的身份,为何还能每天同她一样赖在家里, 两人面面相觑,张青寒总觉得他十分古怪, 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偶尔对上他的视线,他愣了下后笑得温柔的点头,搞得她一阵恶寒,在家里忍不了几天便出门了。

    十多天的休养吃药, 她身上的红肿总算减轻,顶着那张脸出去也不算瘆人。

    她拉着李漾漾逛街,满载而归后心情很是不错。

    到了庄园门口, 接她上山的车来,她把东西放进去,摆摆手选择走路。

    今日是个好天, 太阳明媚舒服,她也好久没散散步了。

    她走得漫不经心, 逗逗赵貉养的小羊羔, 看看花园里橙色百合、黄色郁金香, 撞见陈叔, 还要拉着唠会嗑。

    她最近太清闲,浑身骨子都觉得睡软了。

    正和陈叔闲扯着, 目光不经意扫过凉亭,红色亭子露出着两个男人的身影。张青寒的视线落在靠近西边柱子的男人身上,热络喜悦的笑瞬间冷了下来。

    陈叔跟着看过去,心里咯噔了一声。

    “张小姐……”

    话音才落下,刚才还眉开眼笑,灵泛有趣的张青寒好似浑身长满了倒刺,带着冷冽尖锐的气息向那处冲过去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张青寒直直的走到交谈的两人面前,充满寒意的视线刺向张科俭。

    张科俭心虚抱歉:“寒寒……”

    她扭头和赵貉对视,他冷沉幽深的目光里藏着的风暴在一瞬间让张青寒手抖,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自己的外强中干、虚张声势、丑陋不堪,尽数摆在了他眼前。

    “滚!”张青寒粗暴地喊,愤怒的像头小狮子。

    “寒寒,你听爸爸说……”张科俭觑着对面冷然的男人,心里恼怒但也不敢表现,小心去拉她,“爸爸是来给你道歉的,你那任性的弟弟做出那样过分的事情,我已经在家狠狠打了他一顿,你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亲自把他带到你面前让你出气。你说,你说这……”

    他摊着手,一副老父亲调解不了前妻女儿和现在儿子之间矛盾后很是无奈但又用了心的样子。

    “这,怎么都到不了闹到法院那步啊。”他说着还向旁边的人寻求认同,“你说是吧,赵董。”

    他和他没有任何工作利益上的往来,却谦卑小心的喊着赵董,这副作态恶心的张青寒喉头一哽,像吃了一碗泡的肿胀如蛆的大米饭。

    赵貉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男人,实际上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

    住院生病那几年,他遭受了无数恶意,是任人磋磨、鄙夷、嫌弃的残废,唯一的异类是医院里那个天真单纯的小阿里。

    等他成了赵貉后,手段狠辣,睚眦必报,周围便尽是好人面孔了,即便是眼前的张科俭,也没了记忆里的刻薄、嫌恶。

    相反这样的态度,才是他周围多数人的态度。

    所以赵貉从不觉得自己傲慢,他习惯了对方弯着腰,微低着身子探着脑袋同他讲话,然而张青寒又成了异类,嫌恶他上位者的狂傲,鄙斥他的高高在上。

    就像现在,眉毛紧紧拧着,生气愤怒地瞪着他。

    赵貉慢条斯理的开口,“寒寒的事情,我早答应了她,我不插手,一切交由她来处理,张先生有什么矛盾,还是同寒寒好好商量吧。”

    张科俭愣了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怒火升起,要不是有他在背后撑腰,张青寒怎么敢把他告上法庭。

    他觑着对方,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是好,最后苦着脸看张青寒,“寒寒,你怎么会想告爸爸呢,这么多年,从你裹尿布的时候,都是爸爸没日没夜换的啊。你想念你妈妈,难道忘了,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吗?”

    张青寒嗤笑,“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程序已经走了,你如约出现在法庭就够了。”

    说着,她喊了声:“陈叔,送客。”

    “寒寒!”张科俭脸色难看,“你听……”

    下人过来,伸手带他出去。

    张科俭脸抽搐了一下,只得颔首跟赵貉告别。

    对方目光望着亭外远山,并未回应。

    张科俭离开,张青寒愤怒的火又落向了赵貉,“你不会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

    张科俭出现在这里是意外,但赵貉见了他更让她愤怒。

    此时此刻,她像一个赤|裸行走在他面前的人,身上的腥臊、丑陋摆在她的眼前,这让她垂在裤边的手不停颤抖,春日的风尽数成了刺人的刀。

    “你说的好听,不插手,就是把我的隐私探的一干二净。”

    他明明可以直接让张科俭走,他那样的人,只要愿意,张科俭永远也别想见他一面,但是他没有。

    张青寒生气,更多的是心口绞着的难受,她看她自己如强撑的瘦弱羊羔,她已经丧失了所有跟赵貉叫板的底气,她连自己的家都一片肮脏龌龊,还有什么可以嘲笑他的呢。

    赵貉漆黑的目光落向她,“寒寒,我是……”

    “别告诉我你是想关心我!”张青寒对上他眼底的复杂和心疼,却更是羞恼和愤怒,“赵貉,你别这么叫我!你真想当我爸爸吗?喊你几声Daddy连我的家事都想置喙两句吗?你有什么资格!”

    “赵貉,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家里的事,她不想让他知道,那是她最后一块遮羞布,让她可以在看到他的时候底气十足,然而他将它拽了下来。

    她失望地看着他,“你简直不可理喻。”

    如果真的答应了她不插手,为什么要质询这些。

    “张小姐……”赵貉攥了攥手,望着伤心愤怒的张青寒,慌张和更多的心疼冒上来,“对不起,我是不该见他。”

    如果对面是另外任何人的父亲,他都不可能会见。

    但那是小阿里的爸爸,他怎么可能不好奇,他想知道,他把那个医院里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带走后,为什么还到她面前的是尖锐冷漠、心口满是伤痕的张青寒。

    听着张科俭虚伪深情的解释和反复道歉,赵貉紧紧攥着拐杖,才没将棍棒挥到他身上。

    他心里无数次后悔,如果,如果那时他能对那个女人提供一些建议而不是心如死灰,袖手旁观的嗤笑着另一个公司的破产,是不是张青寒后来就不用跟着他生活,如果后来他事业有成,站在顶端的时候去找了张青寒,她是不是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被父亲遗忘、被继母家人欺负,孤独的守着她以为母亲留给她的东西,胸口藏着经年来压不下的怒火。

    “赵貉……”张青寒满眼失望和苦涩地望着他,“其实,我们的契约,早就作废了。”

    “张……”

    “你把吴翔林叫回来吧,无所谓了,我要搬出去。”

    赵貉瞳孔猛地一缩,立马去拉她的手,“寒……张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去探究你的隐私,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张青寒冷然回头:“你只是想看看这个一再和你叫板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已经恢复了平静,胸口熊熊燃烧的怒火在一瞬间无声,只有失望和难堪在不断漫延。

    “赵貉,和你这样自以为是、孤僻阴鸷的男人住一起,我早就受够了。”

    她甩开他的手,灰败的转身离去。

    赵貉站在融融春意里,只感到了满身寒意,紧抿的嘴唇含着苦涩。

    他想说因为你是小阿里,他怎么会不想知道你的过往。但是在唇瓣微张的一瞬间,却又懂了她的愤怒和失望。

    他低头看自己。

    他又如何有勇气,让她知道面前她嫌恶痛厌的男人,是她一声声喊着活下来的哥哥。

    他活下来了,但已经面目全非。

    *

    “之前送你那套房子,你若是想,可以住到那里。”坐在沙发上的赵貉,看着迅速收拾完行李要离开的张青寒,忍不住说。

    “住到哪,倒是不用你操心了。”张青寒看回他,“因为吴翔林的缘故,我们才认识,吴翔林以后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我们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我的案子……麻烦你就当看了件恶俗新闻,笑话看完就翻篇吧。”

    “我没有嘲笑你。”

    “哦,感谢赵先生的古道热肠了,还有……这段时间包容我的无礼冒犯。”她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不用再见了。”

    张青寒鼻头酸的厉害,看着小木屋在身后越来越远,目光从后视镜离开,闭眼靠回椅背。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候,仓惶离开。

    她自然没有搬进赵貉给的房子,距离开学还有一周多,她先住进了李漾漾那。

    看她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李漾漾狐疑的绕着她看,一个劲的追问她这段时间都住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青寒无奈地看她。

    “好好好,我不问了。”李漾漾摆手,眨了眨眼,“那我是不是可以重拾老本行了。”

    “嗯?”

    “给你介绍有钱人啊。”

    “停。”张青寒两眼一黑,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听到有钱人就头疼,这段时间赵貉给她介绍的各种人已经把她折腾够呛。

    想到赵貉,她哭笑不得的神情又暗了几分。

    “怎么啊,你不是就喜欢有钱的。”

    “我变了。”

    “啊?”

    “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有钱的。”

    “怎么还仇富了呢。”李漾漾抱紧自己,“我很有钱,怎么办?”

    张青寒无语的嘴抽搐。

    “桑流呢?他更有钱,还有董方奕,他也超有钱好吗?”

    “Pass,Pass,这些都Pass。”

    “都Pass了,那你还讨厌什么有钱人。”

    张青寒沉默,半晌嗫嚅:“我就讨厌那个最有钱的!”

    李漾漾歪着脑袋,眼神满是打量。

    “张青寒,不对劲啊。”

    “嗯?”

    “我怎么觉得,你这语气,更像是喜欢呢?”

    张青寒一怔,人像是没了机油后运行滞涩的机器,僵硬地抬头看她。

    “你胡扯什么?”

    李漾漾,做了许多保媒拉纤事,学院公认大媒婆的她撑起下巴,审视她的双眼含了笑。

    “是有点喜欢,没错呢。”

    第50章 归来

    50.

    喜欢是不可能喜欢。

    赵貉那可是个一毛不拔、斤斤计较、嘴毒人傲的守财奴啊!

    张青寒严重怀疑, 当初她找李漾漾做媒,除了病急乱投医,纯粹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这女人虽然每日流连花丛,但那都是钞能力, 她自己跟情爱半点不沾。

    张青寒咬定自己脑子没毛病,对赵貉绝无可能存在半分喜欢。

    李漾漾:“不喜欢就跟我去相亲。”

    张青寒:“……”

    每天在家睡觉也乏味, 天天被她激将法着,还真起了效果, 连着两天跟她出门见男人,车驶离小区,她回头看路口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停了几日,如果不是“ZH”开头,她或许不会注意到。

    自恋狂。

    张青寒撇撇嘴, 心头烦躁又涌过,转身不再看。

    李漾漾把人送到目的地,自己娇羞的投进她小奶狗张厉的怀抱就走了, 留下张青寒和对面的男人面面相觑。

    说实话,半个月见了几十个男人,现在就是吴彦祖站在她面前, 她也麻了。

    不尴不尬的结束后,她去了趟律所。

    牛若男点点桌上的文件, 张青寒细细看完, 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她道:“这些证据都不够充分。”

    没有实质材料证明祁琇羽死后的房子是要留给她的, 又因为现在的别墅是当初卖了她的几套房子换的,中间牵扯到的东西都已经过了12年, 要去夺得财产并不简单。

    “我想我们应该换个思路。”牛若男说:“从你和你父亲的矛盾出发,或者从他和你母亲曾经的矛盾出发,都很难把东西落到你手里。”

    当年,祁琇羽公司破产,欠下高额债务,她卖了几乎所有藏品和房子才勉强还掉,随后不堪折辱的她选择跳楼自杀,在她生命的最后,她给半年没见的女儿打了个电话。

    小青寒接到电话话,眼泪便夺眶而出。

    家里的后妈和妹妹与她并不亲近,爸爸也像换了一个人,总是黑着脸斥责她不要顶撞后妈,她委屈的说了好多次她没有,只是爸爸并不相信她。

    爸爸……

    已经有更喜欢的人了。

    妈妈在电话那边说想见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了妈妈,但出院后还是跟着爸爸生活了。

    恰在这天,霍燕给她打电话,张雨滢需要一双新的舞蹈鞋,她要陪她去商场,让她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在此之前,六岁的小青寒从未一个人出门,然而在这半年时间里,她已经学会了自己坐公交,爸爸总是有事,霍燕经常要带张雨滢去辅导班或者做其他事情,次数多了,连公交车叔叔都认识她了。

    每次上车都要叮嘱她几句,小青寒慢慢也不害怕一个人坐车了。

    这天,放学后她寻着妈妈给的地址过去了,那是妈妈的公司,她只去过一次,那个时候还是爸爸载着她去给妈妈送饭,他们坐在妈妈的办公室一起吃了饭,等着妈妈下班。

    没想到再来,就是她一个人了。

    公司已经空荡荡,她并没有找到人,妈妈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青寒!”那边痛苦的哭声凄怆绝望,一下子将茫然的小青寒定在了公司门口,“妈妈,你去哪了?”

    她找了一圈,又打算出来找人。

    此时的祁琇羽站在公司楼顶,仅仅过了半年的时间,此时的她已经远比医院时憔悴,形销骨立,两眼突出泛红,像一具被人掏空的尸体。

    她颤抖的握着手机,目呲欲裂的看着追上来的几个凶狠大汉,“欠你们的钱我已经还给你们了!你们不要再逼我。”

    “祁小姐,你还那点钱只是利息,那本金还差得远呢。”

    祁琇羽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冬日楼顶的冷风刺骨的刮着她,她看着眼前追债的放高利贷人,灰暗的眼里尽是绝望。

    她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资金周转完,她能够偿还债务,能够将公司起死回生,可以提供帮助的家人都不在了,张科俭和她离婚分割家产让她彻底推向了绝望,资金链断裂,她想了所有办法,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

    从来优雅、温润的祁琇羽,望着苍白的天空,怆然与眼泪挤压着她的呼吸。

    “寒寒,妈妈见不到你了……”等在公司,想见她最后一面的祁琇羽先等来了追债者,她像一个被命运反复蹂躏的小草,终于被狂风彻底压倒。

    “妈妈最后留下的那点房产和存款是你的,不要让你爸爸夺走,更不要让它们落在那家人手里。”

    “妈妈,你在哪,我、我想见你。”小青寒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哭。

    “妈妈,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祁琇羽苦笑,“寒寒,妈妈很爱你。”

    话音落,小青寒已经泪流满面,跟着砰的一声,公司门外传来剧烈响动,大地似乎都震了震,小青寒的心脏猛烈一颤。

    她茫然抬头,一片溢开的血与白在她眼底烙下。

    张青寒使劲摇头,将自己从灰暗绝望的回忆里抽身。

    牛若男起身,手按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叹了口气说:“我们应该从你父亲和他现在的妻子家人入手。”

    “嗯?霍燕?”张青寒蹙眉。

    “据我调查,你父亲和她在与你母亲尚有婚姻关系时,便已经认识、恋爱、产子。但是……”牛若男顿了下,与她目光对视,“霍燕在洗脚城工作的经历,据我找的相关人查证,可没有她同你父亲说的那样清白。”

    张青寒瞳孔猛地一缩,瞪大眼看她,“你是说……”

    牛若男拍拍她的肩,“还需要你来办。”

    张青寒离开律所,接到了一个意料外的电话。

    下午三点,她出现在飘着浓郁清香的咖啡厅里。

    对面,吴翔林的目光像饿了一年的哈巴狗,牢牢的望着张青寒。

    她不耐地翘起腿,飞给他一个暴躁的眼神。

    吴翔林立马像被主人讨厌的可怜小狗,露出湿漉漉的受伤表情,“寒寒,我好想你,你……一点都不想我。”

    他委屈地抿嘴,手试探地伸过来想碰上她按在咖啡杯上的手。

    “啪”的响亮一声。

    “嘶。”吴翔林拧着眉,抱着手缩回去,“寒寒,你好用力啊。”

    张青寒看到他,脑子里闪过赵貉那张冷峻骄矜的模样,心里的火不由燃烧的更盛,都是这蠢小子惹出来的麻烦事。

    “寒寒,我又回来追你了!”他喜悦的都要站起来原地转圈了。

    前两天,他忍不住给赵貉打电话询问张青寒近况,那边沉吟着没应,他立马觉出不对劲,赵貉便说人已经搬出去了,契约作废。

    吴翔林再忍不了,立马买了机票飞回来。

    “打住,别追。”她道。

    “为什么嘛。”吴翔林不解又委屈地看她:“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才谈了一周你就要分手,还这么的决绝。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寒寒我都可以改的。”

    张青寒沉默无言地看他。

    说实话,吴翔林很好,他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他的真诚和深情学校所有人有目共睹,除了一年的死缠烂打超越界线让她有些烦扰外,其它的他都做的很好,知冷热、会疼人,没有大男子主义,随时低头道歉和认错,绝对的真诚和用心。

    张青寒因为他的诚恳真挚答应试着交往,也因此和他分手。

    “吴翔林,我不喜欢你。”

    她和他分手,只是因为她发现她无法爱上吴翔林这样的人。

    他太单纯、美好,他的世界所有东西手到擒来,他有满满的真挚和热情,永远熄不灭的活力,然而这些对于寒冷尖锐的张青寒来说,像一把要剥离她满身刺的尖刀,她觉得危险,她厌恶太过美好的东西。

    吴翔林就是那个不经风霜、生活在温室里的玉白栀子花,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照出了她的残败、畸形、凋敝。

    “寒寒,为什么啊……”他目光里的伤心如此浓烈,“我会对你好的,真的,你再试试,可以吗?”

    她摇头,“我从不怀疑这一点,但也最讨厌这一点。”

    “吴翔林,你不懂,我不是一束需要供养的花,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好。”如果她是花,早已经被如同百草枯的过往给毒死了。

    吴翔林苦涩地笑,“寒寒,你是不是连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张青寒愣住。

    吴翔林却是个打不倒的小强,在她的愣神茫惑里寻出一份自信,“既然如此,我会让你努力喜欢我这样的!”

    张青寒:“……”

    她竟无语凝噎。

    *

    赵貉:“……”

    他黑着脸,无语地看着闯进家里的吴翔林,太阳穴一跳一跳,听他手舞足蹈的说完和张青寒见面的内容后,再看他斗志昂扬、精神抖擞更觉烦躁,讨人厌,忍不住咬牙,“滚、回、国、外。”

    自己养大的蠢侄儿,他都觉得不配追他差点的干女儿。

    “为什么哦?”吴翔林拉着行李箱,两眼满是重新站起的希望,“我不走了,这次,我要改变策略,再与她复合!”

    他完全没注意到赵貉看他的眼神漆黑凌冽的像一头狼。

    “交往一周,都不算谈过,更遑论复合。”

    “谈就是谈了,一天还是一秒,和寒寒在一起的时光对我来说就是一辈子。”吴翔林嘚瑟又开心,“小叔叔小叔叔,走廊尽头那间客房是不是就是寒寒之前在住的啊,啊啊啊我要搬进去!是寒寒住过的地方啊!”

    “滚出去!”赵貉道。

    “哼,我才不要。”吴翔林拉着行李箱,美滋滋就上楼了。

    五分钟后,他拉着行李箱站在山脚下,一道萧瑟的风卷着枯叶在他身前飘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在他面前缓缓关上的大门。

    “小叔叔!”

    他竟然真把他丢出去了!

    赵貉再恶劣粗暴,以前也没这么对待过他啊!

    “小叔叔,你放我进去。”

    小木屋,赵貉冷冷拿着手机对门卫那边说:“以后看到他,直接驱逐。”

    一无所知的吴翔林抱着门框,还在苦苦叫喊。

    “大哥,门外大哥,你知道的,我可是你老板唯一的小侄子啊!”

    门卫同情地看他。

    “老板没下过撵人的命令,你也是唯一一个。”

    吴翔林:“……”

    漂洋过海回来后,他的爱情呢!亲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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