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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燃烧

    31.

    回去路上, 桑流电话打了过来。

    隔着手机,他暴跳如雷的声音刺得张青寒耳膜一震一震。

    “张青寒!你脑子被驴踢了!《识尚志》这么好的面试机会你不要?!”他顶着Eva的不认可把机会给了她,结果见到的人是厉涵。

    他今日刚好来踪影杂志社有事, 想到张青寒的面试便在结束后去看看,结果遇见了厉涵, 听到她的解释,他差点在众人面前骂出来。

    寻了个安静地方, 他忍无可忍的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他妈就算对当大牌不感兴趣,这喂到嘴边的饭能劳烦您嚼两口吗!张青寒, 你那么好的外形条件,天生的模特!你他妈这么作践我气得胸口疼!”

    张青寒还上着学桑流都愿意挖她,就是他确定没有人比张青寒更适合模特这碗饭,偏偏这位主对模特和事业是一点不上心,只想着钱。

    张青寒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疲倦道:“抱歉,今天突然有些事。”

    “什么事!什么事能比你面试还重要!”桑流气得跳脚,恼得在角落走来走去。

    张青寒随口道:“李漾漾今天给我介绍了个人, 我出来看看。厉涵比我更适合《识尚志》,让她去吧。”

    “张!青!寒!”桑流不是不知道她想找个有钱人,以前也积极的给她找人, 但是这个紧要关头,就是再有钱的男人也该滚一边去。“你脑袋进水了?你还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见男人哪天不能见吗?非要这个时候!”

    “嗯。”张青寒轻叹了口气, 看着窗外远处的白云, 今天的天气很好, 天蓝云清,她的胸口却是有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 “我不想等,一刻也等不了了。”

    “张青寒,你有老天赐的资本,更不缺乏机遇,但是你对自己毫无规划,你自己都不想做自己的大女主,如果一直这样,那我告诉你张青寒,谁也救不了你!你完蛋了!”

    “你要就想通过有钱男人卖个好价格!就想一辈子成为男人的附庸!你就彻彻底底的辜负了我!张青寒,是我当初看瞎了眼!”

    说完,那边啪的挂了电话。

    桑流气得眼前发黑,抬脚就对着旁边的消防门踹了一脚,惊起身后轻呼,从厕所出来小声溜走了。

    桑流:“操……”

    出租车上,被刺耳的声音震得脑仁嗡嗡的张青寒捏了捏眉心,给李漾漾发了条短信。

    过会,李漾漾的电话跟过来了,“桑流那小子疯了啊,刚接电话就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我他妈昨晚没睡觉挖他家祖坟我忘记了?”

    “嗯。”张青寒简单道:“帮我兜着。”

    “你短信都说了让我只管做小伏低,我还能说什么。”李漾漾人不傻,听他骂一会就搞清楚了来龙去脉,疑惑地问:“你今天干嘛去了,还不能说实话吗?”

    张青寒:“有事。”

    “什么事能比面试《识尚志》还重要?”

    张青寒脑袋靠回椅背,闭着眼没有说话。

    李漾漾小心:“我被他那么急头白脸的一顿骂,你还不能给我透露一下啊,我保证谁也不说。”

    “漾漾……”张青寒无奈又疲倦喊她。

    “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你比我聪明,你的事你自己有主意就行。就是……别后悔。”

    张青寒沉默,睁开眼,抬头目光平静看着出租车顶,距离一个拳头的空间,她却觉得这个车顶随时要压下来了。她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每口气都在重重挤压心脏。

    她说:“不会。”

    李漾漾骂了桑流半天,临到挂电话又找补道:“改天我见了桑流替你骂他,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要是说的过分了,你就当他满嘴喷粪,别跟他计较。”

    张青寒又道:“不会。”

    “他是我老板,我能计较什么?”

    求人办事,我能计较什么?

    说到底,我能跟这帮恣意的有钱人计较什么?

    她单是想顺畅呼口气,就精疲力尽了。

    *

    张青寒没有回家,按照之前计划去公司训练,一路上朝她飘来不少若有似无的目光。

    关上门,还有低低窸窣传来:“她疯了吧,《识尚志》啊……”

    “人各有志,谁知道呢,咱们做梦都想有的机会。”

    “哎,老天爷给口饭吃吧……”

    张青寒垂睫,脱下羽绒服走向巨大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死气沉沉,面无表情。

    片刻,吁了口气,转去开音乐。

    *

    寒假开始,张青寒回家却一天比一天晚,意外的是,连着黑漆漆几天的小木屋今日亮着灯。

    想到两人最近的冷战,张青寒脚步慢了几秒,没什么表情去开门。

    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冰冷着脸的赵貉刚回家不久。

    早上,他有苏商联合会的演讲,中午同商界的人一同用餐。结束后1点到1点20有项目签约仪式,快三点到公司开高管会议,结束后去旗下公司视察。

    回家时天早已黑的彻底,今日虽然天气不错,他坐了许久的车走了不少的路,腿依旧是疼得厉害。

    他锤了锤腿,电话响起,柴明立即转身,弯腰从沙发上的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他。

    看到来电,他眸子的黑沉似乎消了几分。

    “貉哥,你给我推荐的人真不错,很有野性,表现力很强,下周就是她了!”Vivian Maier喜悦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他们杂志最近需要一个新人面孔来给杂志一些新的活力,但是看了近百位模特的视频,Vivian 都不甚满意,前两天见到老友赵貉,他随口吐槽了句国内的人太刻板,没想到他这个行外人竟说起个模特公司:“你可以看看这公司,里面有个人还不错。”

    Vivian半信半疑,对这个古板老友的话并没太放心上,只随便找人来看看,没想到厉涵镜头下的表现力让他眼前一亮,这就是他想要的生命力!

    赵貉眸里闪过一丝喜悦又很快消失,像是自家小朋友被表扬后含蓄内敛但难掩满意的家长,脑海里飘过平板上她走秀的视频,“你觉得可以就行。”

    “Of course!”Vivian出生在纽约,十几岁后一直生活在法国,说话向来情绪饱满夸张,既有美国人的外放,又有法国人的浪漫热情。

    因着之前看展对于一个摄影作品的讨论,两人阴差阳错成了朋友。

    “貉哥,你相信我,《识尚志》绝对只是她的一个起点,她会是国内新生代模特里面的佼佼者,甚至我能从她身上看到国际超模的影子。”

    赵貉眉眼轻松,五官都没了那份凌厉,莞尔:“她也没有你说的那么……”

    “厉涵会是No.1,我相信。”

    赵貉的话被打断,“厉涵?”

    Vivian大笑,“对啊,你给我推荐的人,还能不知道她叫什么?”

    赵貉的脸沉下来,同那边简单寒暄了之后挂了电话,拧眉看向柴明。

    柴明不安地站在沙发前。

    赵貉冷声:“说。”

    柴明知道老板在这场面试里扮演什么角色,自然早早派人盯着杂志社那边,中间出问题的时候他立马去派人查了,得到消息后却一直迟疑着不知道怎么汇报。

    此时,面对赵貉凌厉霸道的气场,他再不敢隐瞒。

    “老板,杂志社那边有传闻说……”他表情扭曲,停了停才敢继续说:“张小姐今天……好像有个更重要的约会。”

    “什么意思?”

    柴明想到打听过来的小道消息,低头不敢吱声。

    “说话。”赵貉骨节分明的手按着拐杖,端坐在那里的他浑身散发着霸道凛冽的气场。

    “张小姐,好、好像……去、去见有钱男人了。”

    话音落,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柴明死死低着头,后背冒出一层薄汗。

    老板虽然总是沉着脸,却并不经常发怒。

    “我、我想张小姐,可,可能有正事……”

    “呵。”嘲讽冷笑落在安静到有些空荡荡的客厅里,“愚蠢至极,死性不改罢了。”

    推门进屋,张青寒直接撞上赵貉黑冷的眸子。

    她面无表情拽下钥匙,关门脱着外套往楼上走,并不看沙发上的他。

    偌大房子里,空气里飘着死寂的沉默。

    赵貉打断,“你过来。”

    他一副叫小辈训话的姿态,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张青寒停下脚步,偏头看他。

    赵貉冷脸:“过来!”

    张青寒走过去,两人一高一低视线对峙,她拉出凳子坐下,视线归于平视,她笑了声,“怎么,小叔叔也有火要发?”

    她也有火,她的火又能向谁发泄?

    赵貉拐杖按在腿间,人倚着紫檀木前倾看她,好像这样才能压制住澎湃失望的怒火,只不过玉白的手背青筋凸起,修长指节死死攥着那个活灵活现的玉龙头。

    “嫁个有钱男人能给你多少钱?”

    张青寒挑眉,也有些好奇:“我也一直想问,小叔叔你能给我多少钱?嫁给你,到底能分多少财产?”

    到底有什么样的家底,她才能把那口气呼出去。

    赵貉漆黑的眸子好像此时门外寒冷冬日里的瑟风,卷着薄厉的温度,蕴着一场随时毁灭天地的风暴。

    他松开拐杖,缓缓靠回沙发背,即便两人同一高度,他的居高临下,在姿态、在地位、在张青寒的触不可及。

    “张小姐,或许有的男人喜欢养些听话乖巧的菟丝花,放在家里赏心悦目,闲暇的时候洒洒水拨拉几下,厌弃的时候丢在一边任她阴暗枯萎。也或许有的嘴甜漂亮的拜金女孩,靠着身段和脑子能顺利上岸,但是……”他尖锐视线定在张青寒美貌动人的脸上,“你根本不可能。”

    张青寒面无表情。

    赵貉:“张小姐,你一无是处、徒有美貌、脑袋空空、无礼肤浅、势力庸俗,明明有能力却非要用外貌讨好男人,明明有机会却宁愿与男人虚与委蛇,就连最二流货色的女人,都知道抓住机会要往上爬,而你只想躺在男人最华贵的床上,通过媾|和与淫|乱征服他的欲|望,像你这样的女人,妄图通过性|关系分我一半的家产,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张青寒冷冷笑了。

    “还有呢?小叔叔,你继续说。”

    赵貉像下判词,“张青寒,你原来无药可救。”

    张青寒语气平缓,好像如此尖锐的怪责反倒让她更加气定神闲,那从外冷到内的寒让她愈发的情绪稳定。

    “那敢问赵先生,你又有何过人之处,让你能如此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指着鼻子教训我卑贱又一文不值。”

    她起身,慢慢走近他,瞧着他紧绷的脸,俯身鄙笑。

    “我市侩,爱钱于我即便不是美德但也无可指摘。我靠美貌待价而沽,想找个有钱男人卖得高价即便脏了你的道德观,但你应该清楚,你是最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你那副傲慢的、卫道士的态度贬低我的啊。”张青寒美艳的双眸在冷冷看人时,犀利直入人心。

    “你浑身热汗,拉着我沉沦,颠伏一夜的时候就应该想清楚结果。”

    “小叔叔,你又何其伪善,为了守护自己那一半家产,循循善诱、教导或训诫,不就是想让我不再和你扯上关系,不再惦记着你的钱吗?还是我那几声小叔叔和Daddy让你失了心,真以为自己是长辈能管到我头上了。”

    “赵先生,请问您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让您可以如此看不起我,轻蔑、不耻、鄙夷。”

    “你是很有钱,你绅士有礼,博览群书,作为顶层阶级你当然可以高高在上,但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可悲的、孤独的、吝啬抠搜、小肚鸡肠、心钻进钱眼里的,离过一次婚的残腿老男人,你斤斤计较、牙尖嘴利、鼠肚鸡肠,自以为自己风光无限,发自内心瞧不起我这个寄生虫。”

    “但很可怜!除了我这个喜欢阴暗潮湿、像寻见下水道一样爬过来寻到你寄生的臭虫,你残缺、傲慢、高高在上的灵魂注定你孤独终老!”

    “你!”赵貉额边青筋暴起,脸黑成一片,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拐杖在地上重重砸了一下,“张青寒!”

    “赵貉!”

    “你!今天任何人,只有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没有资格朝我发火!更没有资格说我无药可救!”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生活推着我走到现在,哪怕丑陋难看,但每一步我都无愧于心。”

    “无愧!把你拉出平庸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宁愿去跟个有钱男人约会!这就是你的无愧!”

    张青寒惊愕,呆愣看他失望表情,很快明白,“《识尚志》是你推荐的。”

    “很显然,我看走眼了。”赵貉讽刺。

    张青寒垂在腿边的手轻抖,偏头无话。

    剑拔弩张的小木屋陷入死寂的沉默,即便是最偏僻安静的坟场似乎都比此处安全。

    12点的闹钟敲响,叮叮叮,像有锣钹在大脑边猛烈撞击,一下下刺穿着本就紧绷的摇摇欲坠的神经。

    “好了,时间不早了,张小姐早点睡吧,以后这样多此一举的事我不会再做,希望你也能明白,即便我们发生过错误,可以弥补,但我不会娶你,你另谋高就吧。”

    他起身,绕开她往楼上去。

    “赵貉,你给我站住!”

    赵貉偏身:“张青寒,你放肆!”

    张青寒忽然大步冲上来,拽住他的拐杖扬手扔到了一遍,紫檀木落在地毯上滚向墙边,手一把拽起他的衣领,气喘吁吁瞪着他,那双美艳的眸子里有熊熊燃烧的火焰。

    赵貉万万没想到有人敢如此做,错愕看她,习惯了倚佐的右手下意识拽住她手腕。

    张青寒生动眸子望着他,那里面燃烧的火焰泛出奇异光彩,胸膛起起伏伏。

    “不是生气,发泄你的怒火啊!”

    说完,她一把扯下他的领带,拽住衣领拉向自己,抬脚狠狠咬上了那双尖锐刻薄的唇,牙齿落在唇间,动作用力粗暴,像暴戾的野兽凶残的啃咬猎物。

    好似只有这样,那些愤怒的、不甘的、眼泪浇以睡眠的漫长,才能被暂时忘却。

    她的舌长驱直入,在他灼热的口腔里席卷,带着暴风怒雪浸染此处滚烫岩浆,冰与火的碰撞,两个人都在发抖。

    赵貉猝不及防,张青寒长吻之后松开他。

    两人仍旧是气喘吁吁,只是愤怒染上迷离,交织的目光染上暧昧。

    他像永远冷眼旁观的神祇沾染了世俗,清冷的他乱了呼吸,轻薄嘴唇被勾出水渍,苍白愤怒的脸颊染出生动红晕,凌厉气息沾了情|欲。

    张青寒勾唇笑了笑,挑起漂亮的眉毛看他,妖艳生恣。

    “小叔叔……”

    她低语,手指一点点擦过他的手背,像柔软的狐狸尾巴扫过他的心尖。

    两人直直对视,呼吸在安静客厅清晰可闻,氤氲浸染,灼热纠缠。

    赵貉手揽过她的腰,强势粗暴,两人身体撞到一处,目光相触,动作一触即发,触了电般立即吻到了一起,张青寒被扣住下颔,强硬的动作让她的口腔被陌生的舌头入侵游走,被迫在窒息般的亲吻中,感受着唇舌的挤压,液体的纠缠。

    肆意、粗暴的游走。

    手上的动作直白、野性,衣服被直接扯下,原始又野蛮的动作。

    ……

    从沙发到楼梯再回到卧室,张青寒不知他原来没了拐杖并不影响行动,反而更加强势、热烈。

    愤怒燃起的欲|望,在两具赤|裸身体里,烧了整整一夜。

    第32章 吃醋

    32.

    昨夜是一场很好的发泄。

    至少在机场外的咖啡厅长坐的时候, 张青寒以为晚上会是难熬的一夜,但很显然,昨夜她并未觉得煎熬, 甚至有几分愉快。

    胸口里燃烧了12年的怒火经年难熄,荒岭的孤坟每夜以眼泪浇灌她不安的睡眠, 她单是想捋平那口气,已经竭尽了自己。

    昨夜的愤怒和暴戾让她只想要发泄, 狠狠发泄,哪怕通过最纯粹的方式向眼前的男人开战, 在争斗与撕咬中发泄胸口喷薄欲出的火焰。

    哪管它会引出怎样的结果。

    张青寒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醒来,脖颈粘热,发丝凌乱。她以为窗外依旧一片漆黑,颠伏混乱的情爱还没有结束,搭在腰间的胳膊结实有力, 擦过她的小腹,似乎在下一秒就又要把她重重压下去。

    冬日的暖阳穿过未拉紧的窗帘落在眼皮,干燥柔软, 她平缓的呼吸顿了下,缓慢睁开眼,浑身腰酸背痛, 不用掀开被子看,也知道身上什么情况。

    身后的气息清浅, 轻轻扫在她的耳廓。

    “醒了就把手拿开。”她说。

    将她几乎半拢在怀里的手僵了下, 然后慢慢移开。

    张青寒按着床单坐起来, 环视赵貉的房间, 她住进来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里, 意外的这间房没有什么高档奢侈的东西,相较于走廊都要摆一副藏画的奢华,这间古朴低调的房间算得上朴素。

    房间布局和她的房间相同,同样的民国衣柜和桌子,桌上一尘不染,只简单摆着几个文件,连个饰物或者相框都没有。

    在她审视时,赵貉也坐了起来,抽了旁边脚凳上的毯子丢给她。

    张青寒哼哼,披到光|裸在外的肩膀上。

    “赵貉,你这房间怎么一点值钱东西都没有。”张青寒直接问。

    赵貉掀开被子,顿了一下,继续如常去拿床边靠的假肢,“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给?”她眨眨眼。

    赵貉穿着,并没搭理她。

    张青寒扬扬眉,也掀开另一边被子直接下了床,脚踩在柔软的浅灰色地毯上,腿根酸得厉害,打了个趔趄,按着床差点没站稳。

    赵貉偏头看过来,张青寒淡定地把掉下的毯子捡起来,把一丝|不挂的自己裹住,“困死了,我回去睡觉了。”

    赵貉:“……用了饭再睡。”

    “不要,没力气吃。”

    说完,人推开门就走了。

    赵貉看着大喇喇打开的门,低头看回手里拿着一直未穿的假肢,最后目光终于落在右腿的伤残处,大脑开始无意识回想张青寒刚才看向这里的表情,是否有掩饰的异样,回想昨晚情|欲缠身,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她脱下假肢时她眼里的反应是什么。

    他像一个运行逻辑紧密的机器人,仔仔细细的在脑海里回放着她的反应和表情,似乎势要从那些蛛丝马迹里找出一丝裂缝来证明她亲吻与配合里的嫌弃。

    寻了许久,低头看回手里的假肢。

    片刻,莫名哂笑了一声。

    这具腐朽干枯的身体,竟在昨夜她的挑衅里生出了欲|望。

    他抬头看着这个无礼的女人永远学不会关上的门。

    这个平庸且愚蠢的女人。

    他……

    竟对她有欲|望。

    张青寒走进浴室,丢了毯子到洗衣桶,赤身裸|体站到淋浴下,兜头热水浇下,她浑噩脑子总算寻出一丝清明。

    热气慢慢飘散在房中,白雾氤氲,玻璃窗上水痕蜿蜒。

    濛濛雾气里,响起了一声燥热喑哑的声音。

    “操……”

    洗完出来,她把自己扔到床上,干瞪了半天眼没睡着,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玉佛像。

    她看着雕刻的栩栩如生的佛祖,忍不住道:“祁女士……”

    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她轻叹。

    “哎……”

    张青寒浑浑噩噩,睡得并不太好,腿根拢在一起酸涩又疼。好不容易感觉自己要睡着了,一通电话把她吵醒。

    她黑着脸下楼,赵貉点着餐桌上的饭,“吃了继续睡。”

    他说着,动作绅士优雅的继续用刀切开煎蛋,喂了半块进嘴里,斯文败类的哪见昨夜的疯狂野蛮。

    “衣冠禽兽。”张青寒嘟囔坐下。

    赵貉顿了下,抬头看她。

    她朝他伸出手,“药呢,我吃完饭吃。”

    赵貉抿唇:“……药柜抽屉里。”

    张青寒过去拿了放在碗边,一边夹了饼往嘴里送,“家里备点套。”

    赵貉抬头看过来,漆黑的视线幽深不明。

    张青寒咀嚼着望回去。

    “好。”他应下,说着起身,并没有再撑他的拐杖,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放在她手边,“喜欢什么样的?”

    “随便,越薄越好吧。”

    “好。”

    两人结束对话,平静和谐的用餐。

    十点多,张青寒又回了公司,这两天Eva并没有给她安排活,现在又浑身疼的厉害,她应该在家睡一会,但赵貉不知为何今天也没去上班,张青寒便不想在家待了。

    结果到了公司,桑流还恼着她昨天的操作,“你不是喜欢钱,有几个秀你去吧。”

    不给张青寒思考的机会,下午她就被公司的车拉走了,一直忙到了晚上11点多。

    张青寒到家的时候,人都是打飘的,脚踩在地面像是踩在棉花糖上。回房间就赶紧又给自己洗了澡,一下午的汗洗掉才觉得活过来,跟着擦干了身体,穿上睡衣直直就走去了走廊东面尽头的房间。

    紧合的门板下露出一道昏黄的光。

    她靠着门框,懒懒敲门。

    里面传来咚咚的拐杖声,跟着门被拉开,露出赵貉古井无波的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坏笑的她。

    张青寒抱臂,瞧着他也不说话。

    赵貉看了她两三秒,往后退,露出人进出的空隙。

    张青寒勾唇走进。

    赵貉眼尾扫过对面墙上挂着的鲁本斯油画《伊甸园和人类的堕落》,动作平静锁门。

    走廊拉得长长昏黄光影又变成狭细影子。

    ……

    一月末,众人都在掰着指头倒数新年到来,模特圈与此相反,正是忙碌时刻。张青寒每天忙的脚不沾地,赵貉的身份也注定他不会悠闲,两人每天见面时间干脆到只有床上。

    汗液滚烫,身体纠缠,白日各坐一边吃饭,说话的时候不多,直接交流的时间成倍增加。

    张青寒晚上肆意,白日伏低做小。

    公司里厉涵因为参加《识尚志》在圈内引起了不错反响,Eva虽然还是带着她们所有人,但重心显然已经落在了厉涵身上,旁边人看张青寒的眼神复杂里又带出同情。

    那么好的机会,但凡抓住了公司一姐就是她啊。

    张青寒对周围人每天投过来的眼神跟个没事人一样,唯独面对桑流乖巧了许多,该工作工作,偶尔空闲就往律师行跑。

    连着三次跑空,张青寒毫不泄气,这天刚到事务所门口,赵孟乐老远对她摇头。

    张青寒蹙眉:“又走了?”

    “在。”赵孟乐往楼上小心看,“但是牛律的当事人来了,她可能要忙到下班,不会出来见你的。

    张青寒摇头,“没事,我等她。”

    她寻了休息沙发,拿出包里准备的杂志看起来,显然早就做好了打持久仗的准备。

    窗外黄昏变成靛蓝,路灯亮起,马路川流不息,牛若男始终没有露面。

    张青寒起身,对赵孟乐说:“告诉你们牛律,我不会放弃的。”

    她收了东西往外走,才出两步,就听到后面疑惑不确定的声音,“张青寒?”

    她转身,见到面容略有颓丧的男人,“……董方奕?”

    董方奕笑:“真的是你,张小姐怎么在这里?”

    “我……”张青寒敷衍的话到嘴边,脑海闪过李漾漾曾经的介绍,往他身后看,“你刚见过牛律?”

    “对。”董方奕应的大方,还打趣:“看来我打离婚官司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他一副放下样子,如果他的笑没那么牵强的话。

    张青寒心思斗转,“董先生,我们聊聊?”

    董方奕微讶,实际上他会喊住她也是因为李漾漾最近没少在他耳边说这个姑娘,但两人实不算相熟,最多只有酒吧递纸巾的一面,但对方这么说,他自然不会拒绝,“当然可以。”

    两人找了家餐厅,环境清幽,便于谈话,他们刚好都没吃饭,闲聊用餐,气氛倒是融洽。

    董方奕如李漾漾所说,是个温文儒雅的人,无需张青寒纠结迟疑,他已经先开口,“不知张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青寒迟疑两秒,点头:“牛若男现在是你的离婚律师,你对她应该还算了解。”

    董方奕干笑,“原来是这事,张小姐是有打官司的需要吗?想请牛律?”

    张青寒顿了下,没有否认。

    张青寒:“她不接我的官司,我想问你请她花了多少钱?如果你愿意说。”

    “这没什么不能说。”他停了下,心里算了算,“如果这个官司来年顺利结束,从头到尾大概……”

    他比了个数。

    即便张青寒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对这位顶尖律师的含金量还是有了新的认知,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她的那些包能卖多少,林林总总,似乎勉强可以。

    “牛律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你们相处如何?你对她的能力有何想法?”张青寒一连发问。

    董方奕回想了一下这纷扰近一年的离婚案,又想到牛若男的种种表现,诚恳道:“性格干脆利落,和她相处她是能精准关怀客户心理的,我们相处很愉快,所以我对她的能力百分百的信任。”

    如果这个案子当初落在其他律师头上,他不敢想自己还能不能这么体面的站在这里,谈起这段让他失意痛苦的婚姻。

    “至于你说的她不接你的官司,我不知道牛律怎么想,如果张小姐需要,我可以介绍其他律师给你。”

    张青寒摇头,“我只想要她。”

    “嗯。”董方奕并不意外这个答案,牛若男的能力苏南律师圈有目共睹。

    张青寒:“我想知道牛律的联系方式,她不接我的案子,更不见我,我想找她聊聊。”

    董方奕礼貌拒绝:“你知道的,除非对方同意,我不能随便把她的号码给你,哪怕我是她的客户。”

    张青寒并没抱太大希望,对于他的委婉拒绝也能理解,只是沉默着不知怎么办。

    牛若男不愿意接的原因,她比谁都清楚。

    曾经牛若男风光无限又跌落谷底,就是因为帮一个臭名昭著的人打了官司,而祁琇羽这个名字,死前捆绑的称号,只剩下“欺诈犯”了。

    董方奕看着神情黯淡的张青寒,顿了下说:“如果张小姐真的很需要牛律师的话,我想……下次见面我可以帮你说一说,但是不保证她听得进去。”

    张青寒猛地抬头,两眼放光,“你愿意帮我说就够了。”

    和牛若男的见面都是按时间收钱,董方奕愿意在牛若男面前提一嘴,已经是帮她很大的忙了,过往这么多年,她才和牛若男说过三次话。而且她相信董方奕的分量,哪怕他只是随便张口,作为牛若男现在最看重的客户,她也不会随便听听就抛之脑后。

    “董先生,我们素不相识,你愿意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忽然就能理解李漾漾的话了。”

    正儿八经受过书香礼仪熏陶养出来的世家少爷,太子圈里都服的大哥,单是他的品性就让人心悦诚服,芝兰玉树不过如此。

    董方奕轻笑,知道她想说什么,“你倒是比漾漾说的有趣。”

    “嗯?”

    “她只朝我一个劲夸你有多美貌,我倒是觉得,张小姐人更有意思一些。”

    张青寒笑,两人相谈甚欢,结束后董方奕礼貌的要送她回去,她自然不会拒绝,抓住这个机会和他做朋友。

    董方奕一路开到青山,车停下时,往山顶看了眼,表情奇怪地看向她。

    张青寒心跳了一下,她之所以敢让别人送他,是鲜少有人知道这是赵貉的地方。

    董方奕笑笑,果然问:“你和貉哥认识?”

    张青寒:“……算我半个小叔叔吧。”

    他点点头,礼貌的没有再问,只说:“见到貉哥,帮我问候一声。”

    张青寒点点头,却没打算这么做,她和赵貉,可不是能寒暄这些的关系。

    董方奕调车离开,张青寒走进庄园,接她上山的车刚驶过来,身后亮起一道长光,还未关上的铁门又缓缓打开。

    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停在她身边,柴明从副驾下车,对她点了下头后,走到后面打开右侧车门。

    昏暗的光线里,张青寒瞥见赵貉阴翳的侧脸。

    她站住。

    赵貉偏头看过来,“上车。”

    张青寒从善如流坐上。

    赵貉却未再看她一眼,只闭目凝神,浑身散着冰冷的气息。

    张青寒笑了,偏头看过去:“赵貉,你总不会是在吃醋吧?”

    赵貉睁眼,黑暗里他的侧脸凌厉。

    寻着她调侃的笑看去,赵貉的语气居高临下,训斥道:

    “哪怕无知,你也该懂得忠贞。”

    “……啊?”

    第33章 宴会

    33.

    张青寒错愕的反应, 让车里氛围直接降到了冰点。

    柴明表情扭曲,露出痛苦面具。

    下车后陪同老板进去,交代完明日安排, 一溜烟迅速跑了。

    张青寒摆摆手,也要回房去。

    “站住。”赵貉冷斥, 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看她,蹙眉抿唇, 不怒自威。

    张青寒扭头,“赵貉, 我很不喜欢你对我说话的方式。”

    赵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张小姐,我年长你许多,你也不该直呼我的姓名。”

    “好,Daddy, 我很不喜欢你对我说话的方式。”

    赵貉脸又沉了几分,“我如何对待张小姐取决于张小姐的行为做法。”

    “哦,我又哪里犯错了?”

    赵貉拧眉:“你过来。”

    他不想侧着身扭着脑袋跟她说话。

    张青寒撇撇嘴, 走回去在他沙发对面坐下,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总是处在谈判和纠缠的微妙尺寸间。

    赵貉:“你怎么会认识董方奕?”

    “别人介绍。”

    赵貉黑脸:“张小姐,我以为你该对我们的关系保持基本的忠贞。”

    “这年头, 婚姻都没几个守贞的,没听说过炮|友还得一对一。”

    “闭嘴!”

    赵貉额边青筋一跳, 对她的用词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赵貉自恃身正, 没想到35岁还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 犯下他意想不到的错误, 他因为她的直接点明怒不可遏,又因为他的欲|望无话可说。

    客厅陷入一人的怒火与另一人百无聊赖的游刃有余中。

    “和董方奕保持距离。”

    “凭什么?”张青寒不会答应, “你该不会想说我还得遵守当初的约定吧?”

    她调侃道,眉眼满是打趣。

    他们都心知肚明,因吴翔林定下的约定早就名存实亡,谁让小叔叔也是个男人呢。

    赵貉瞪着她,显然被噎到。

    “小叔叔,我和他就是正常交友,你管的多了,可就涉及到我的隐私了。”

    “隐私。”赵貉轻嗤,“向我保证你的忠贞。”

    “切。”张青寒翻了个白眼,“你以为现在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吗?”

    她常常因为赵貉的神经、古板、老派感到无语,怀疑这男人到底经受着什么样的教育长大,让他既能严肃、正经、教条,又能锱铢必较。

    “我是不是还得跪在你面前,吻上你的手背,向上帝许诺我的忠贞,你才能放心的和我上|床?”张青寒起身,“要这么麻烦就算了,你好好守护你纯洁干净的肉|体吧。”

    说完,她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完躺上了自己的床,松软干燥的被子,几天不睡不见潮意,看来她不在的时候,这家里还是会有人来收拾。

    她打了几个滚,任性自由,长舒了口气,还是自己的房间睡着舒服。

    她按掉台灯准备入睡。

    “咚咚咚。”

    门被敲响。

    张青寒懒懒喊:“我睡了。”

    “咚咚。”门依旧被敲。

    间隔三秒,动作平缓,不开门誓不罢休的样子。

    张青寒暴躁起床拉开门,瞪着门外的人,“你还想理论什么明天再说,我没功夫跟你……”

    “让我进去。”赵貉打断她的话。

    “三更半夜,你进我房间干……”她的话在瞥见他手里的东西后顿住,眉尾挑起,笑容莞尔,拉着门把往后退,门大开。

    赵貉审视了一圈房间,最后落在张青寒坏笑的脸上。

    他抬步走进。

    张青寒按着门,“别跟我讲什么忠贞不忠贞的,我正常交友你管不着,在咱俩维持这段关系之内,我只能保证我不可能跟其他人做这些事。”

    赵貉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认真的脸上,半晌,轻嗯了一声。

    张青寒勾唇,扬手关上了门。

    走廊再次陷入沉沉黑暗。

    *

    桑流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张青寒刚把赵貉赶出房间。

    最近两人已经算是纵|欲过度了,醒来察觉到腰上的异样,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来,今天还有很多工作呢,哪像他,真累了大不了在家休息。

    她搓着脸想要清醒清醒,桑流那边的道歉让她恢复了一些精神。

    “寒寒……”他底气不足地喊,昨天见到李漾漾,这家伙在他的追问下终于承认那天根本没带张青寒出来约见什么男人。桑流虽然不知道张青寒到底干什么去了,但也知道自己冤枉了她。

    “你说你真有正事告诉我就行呗,还撒那种谎干什么。”桑流回想起来,自己也觉那天骂得难听。

    “没事。”张青寒笑,“我知道你是着急了。”

    桑流是她老板之前,两人先是朋友。

    “嗐。你说这事整得,那天你……”

    “桑流,我不想说。”张青寒道。

    “行,那我就不问了。”李漾漾也不清楚,看来是真不想说。

    “过两天有个晚宴,你不是一心想找有钱男人吗,那天带你去啊,当我赔礼道歉了。”

    张青寒揉腰的手顿了下,下意识往门外瞥了眼,无端的有些心虚,拒绝道:“算了,最近没什么心情。”

    “那怎么行,这个机会你绝对不能错过,这次晚宴来的可都是苏南名流,你随便结交一个都受用不尽啊!”桑流以为她因为厉涵最近风头正盛而失意伤心,一个劲的邀请,“你不来就是不肯原谅我,寒寒,我不想因为做了你老板丢了你这个朋友。”

    桑流那边叫苦连天,卖惨和怀柔齐上阵,张青寒头疼,想着去晚宴吃吃喝喝也行,便答应了。

    晚宴这天,张青寒从公司出发,坐上了桑流开的迈巴赫,车上他备了一套香槟色晚礼服给她。

    张青寒有几分感动,虽然没办法说自己一时还真没打算认识有钱男人,但桑流的用心让她真心想要好好工作,给自己这个老板争口气。

    晚宴在一个苏式园林别墅里举办,庭院以建筑、山石、水面分割了空间,直路中有迂回,舒缓中有起伏。

    进门是风雨连廊,往里走石拱小桥古朴,流水声潺潺,无锡太古石造型怪石嶙峋,锦鲤池里游玩的金鱼在月光里泛起金光。白墙灰瓦上有精美雕花,镂空的窗在夜晚可以望见古时的月。

    四角凉亭里有人对坐下棋,淡香茶叶幽远飘来。

    竹影婆娑,古琴悠扬,一步一景。

    张青寒跟着桑流一直走到宴会厅,衣香鬓影,往来觥筹交错的无不是苏南的上流人士。

    桑流给她使了个眼色,拿了waiter端过来的香槟,就自行社交去了。

    张青寒:“……”

    她也端了杯酒,轻抿一口往角落的甜品区走,打算就这么窝一晚上。结果眼尾扫到斜对面,正撞上了董方奕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对视,皆是一愣,然后走向对方。

    董方奕:“张小姐,好久不见。”

    他的目光礼貌的看了她一圈,笑道:“今晚你很美丽。”

    张青寒看着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的他,点点头:“你也很帅气。”

    两人笑笑,轻碰了下杯,喝了口笛型杯里的香槟,随后闲聊起来。

    董方奕:“本来还在头疼今晚的宴会怎么度过,现在张小姐在,我大概能轻松一下。”

    “嗯,怎么说?”

    他抬抬下巴,微偏头小声对她说:“你瞧这场上,有多少是跃跃欲试想听我八卦的,一会总有大着胆子过来的,我应付一两个倒好,一晚上是真撑不住。”

    他这么轻描淡写说着,似乎怕她尴尬,总要先拿自己的离婚案子调侃几句。

    “有张小姐在就好了,佳人在侧,再没眼色的也不好这时候来打搅我了。”

    张青寒:“我要是能帮董先生这么个忙,自然是欣然接受。”

    董方奕笑笑,两人漫无目的聊着,一边吃着宴会前的甜点,打发时间倒也过得轻松。

    说着,董方奕想起牛若男,停顿了一下,“张小姐,牛律的事,我帮你说过几次……”

    张青寒呼吸都慢下来了,安静不动看他,她不知道自己眼里的期待有多认真,以至于董方奕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牛律她不太愿意。”

    张青寒眼尾垂下,端起香槟喝了一大口,“我知道。”

    董方奕:“牛律师说,你的案子隔得时间太久了,证据几乎难以寻找,而且……你和你父亲争财产,闹出新闻对你毫无益处,甚至毁了你的前途。”

    “张小姐,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之间有怎样的矛盾,但是……你未来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

    张青寒干笑,抬头望进他眸子,“我还陷在旧时的泥沼里,怎么去够未来。”

    董方奕愣住,看透她眼里的萧瑟,心微颤。

    他摇头,“是我唐突了。”

    如果真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自己何至于陷在一场离婚官司里一年多,弄得满身狼藉,满城风雨。

    张青寒摇头,“还是要谢谢董先生。”

    她又端了香槟,“敬你。”

    “张小姐太客气了。”

    两人碰杯,热闹的大厅却突然安静下来,玻璃杯相碰的声音在会场上格外清脆,跟着咚咚咚,拐杖碰撞光滑瓷片的声音从门口延伸至大厅。

    张青寒侧眸看过去。

    赵貉慢条斯理扯下手套,漆黑视线逡巡过场上,最后落在了穿着裸肩晚礼服的张青寒身上。

    两人视线隔着几十人对视。

    下一秒,有人从赵貉身后走出,那是个高挑美丽的女人,优雅大方,脖颈挂着的璀璨珠宝价值连城。

    她挽上赵貉的手臂,轻笑道:“明渊,你来了。”

    赵貉的到来,给这个平静的晚会引起了不小风波。

    就连董方奕都露出微妙的神色,视线看着那处,留意到张青寒的疑惑眼神,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貉哥……”他心里不可谓不震惊,赵貉怎么会来,今日的晚会举办人可是……

    场上的人显然都很好奇,四面八方的目光朝赵貉看过去,一触即离,很快掩饰着低头或攀谈。

    “那个女人是谁?”张青寒朝大厅中心,穿着华贵,但却用木簪盘着头发的女人看过去。

    董方奕微讶:“你不认识她?她是今天晚宴的女主人,众人前来,便是为了庆祝她终于回国。”

    张青寒自然不认识,她是蹭着桑流的邀请函来的。

    “她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这么个美丽优雅的女人,怎么赵貉也认识,看样子两人还挺熟络。

    张青寒烦躁的移开视线,只觉这些漂亮女人都瞎了眼,一个个前仆后继的往赵貉那里拥。

    董方奕没留意她的情绪,只奇怪:“你认识貉哥,却不知道她?”

    “认识赵貉就得知道她吗?”张青寒撇撇嘴。

    “自然。”董方奕目光略有怀念,“他们可是十二年前苏南出了名的金童玉女,貉哥与她自幼相识,两人青梅竹马,性情相投,刚成年两人便订了婚事,要不是造化弄人……终归是罗敷有夫啊。”

    董方奕叹了口气,时也,命也,就连他不也没想过,自己满含期待的婚姻会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哦。”张青寒语气戏谑又轻嘲:“敢情是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啊。”

    董方奕:“可以这么说。”

    张青寒没接话,对赵貉的感情史兴致缺缺,这么个老男人,没喜欢过几个人她还真不相信,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太大关系。想到牛若男坚定的拒绝,她的烦躁情绪更浓,偌大的客厅无端的逼仄燥热,她和董方奕分开,自己出了大厅。

    张青寒只在小的时候逛过几次园林,祁女士对这样的中式建筑很喜欢,她虽然不懂欣赏但是乐得有很少见到的妈妈陪她。

    后来她一个人,虽然生活在苏南,但园林几乎没再去过。

    她出去时,外面下起了蒙蒙小雨,女佣将早就备好的油纸伞递给她,张青寒撑着一把竹青色的油纸伞沿着长廊往外走,最后停在了一片山茶花前。

    冬日湿冷,这花开的依旧艳丽。

    张青寒吸了几口冷气才觉心情舒畅,懒洋洋的继续往前走。

    绕过几座假山,赏了一处湖泊两片竹林,自己先迷了路,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奢靡啊。

    她按着来时的记忆往回走,目光瞥到东边的四角凉亭时慢下。

    亭下,赵貉背身而立,仰头看着檐外远处的圆月。

    身旁,那个漂亮的女人换了一身牡丹红旗袍,提花牡丹的绣花纹路,削肩细腰,鼻腻鹅脂,海棠标韵,那袅娜纤巧的身姿,在靛蓝色月夜下有婉约媚丽的美。

    她靠过去,在赵貉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面露悲伤,像是爱而不得的意难平不止一个人呢。

    她嘲讽的哼了声。

    在她面前装的人模狗样,一副刻板教条、遵规守矩的样子,背地里做的就是私会别人老婆的勾当。

    张青寒抬了脚,没有听墙根的想法,毫不犹豫往大厅寻去了。

    凉亭下,赵貉的视线从墙根晃动离开的身影落向身旁女人。

    “明渊,我听闻你离了婚。”宁白安想起那个娇嫩单纯的女孩,“性情跳脱,与你不太相配,离了倒也是好事。”

    “是吗。”赵貉冷冷道:“她还小,是我当初走错了路。”

    “你还是这么心软。”总给别人开脱,往自己身上揽责。

    赵貉嘲讽眼神落向她,对于她的形容,他感觉啼笑皆非。

    心软?

    已经没有人会这么说他了。

    倒是有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天天骂他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赵貉尖锐冷漠的视线落在宁白安的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有心与赵貉叙旧,今日他能来,她已经是热泪盈眶,即便他冰冷的和她记忆中的赵明渊全然不同,她也感动欣喜。

    曾几何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眼前的男人,霁月风光,心性高洁,他是最对得起才明渊智这四个字的。

    十二年不见,眼前的男人清冷的似乎不带一点欲|望,让她也不大看得懂他了。

    “明渊,你这么心善的人,也不能原谅我……”她的话因后面传来的快速的咚咚脚步声停下,来人一点不收敛步伐,似乎一定要惹出动静打乱这里。

    她诧异偏头,一个行动飞快的身影停在她跟前,扬手丢了手中的东西朝赵貉扔过去。

    宁白安错愕看过去,赵貉已经接住了飞过来的毛毯。

    这样貌出挑的女人什么也没说,对赵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又快步走了,像是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宁白安惊讶地看向赵貉,话却是一顿。

    清冷不带一丝人气的赵貉低头看着手里的毛毯,眼底染上了一缕情绪,似是无奈、失笑。

    宁白安看他搭在手腕,迅速想起他的腿,“这么薄个毯子有什么用,我喊人过来拿……”

    “不用。”赵貉撑着拐杖转身,已经往外走了。

    “明渊……”宁白安攥着指头,脸色微白。

    赵貉脚步不停,出了凉亭。

    回到大厅,他的视线一下就落在了侧边角落,张青寒和董方奕站在一起,两人眉开眼笑,不知在聊什么。

    “小董这么快就有新女朋友了?他的离婚案打完了?”旁边有世叔过来,借着他注意的方向攀谈。

    赵貉黑着脸,大步走了过去。

    董方奕看见赵貉,停下话头,点头道:“貉哥。”

    说着,往他身后瞟了眼。

    宁白安又出现在大厅,不少人围了上去,她周旋在众人间,两人像是毫无交集,只不过消失和出现的时间都高度重合。

    赵貉颔首,视线始终落在张青寒身上。

    张青寒吃着手里的甜品,似是所有注意力都在研究这平平无奇的布丁怎么做的如此好吃了。

    赵貉:“该回家了。”

    他语气严肃,董方奕不由从中调和,笑道:“貉哥你什么时候又认了个小侄女,不是天天嫌弃吴翔林折磨人吗。”

    “小侄女?”赵貉嘴抽了下,目光还牢牢盯着张青寒:“你是这么向小董介绍的?”

    “董哥,这甜品都吃差不多了,我们去尝尝那边的海鲜。”张青寒懒得搭理这人,绕开他就去拉董方奕离开。

    赵貉插进来,敛眉:“董哥?”

    他漆黑视线落在她拉着的手上。

    董方奕莫名后脖颈一凉,干笑着说:“貉哥,你要是想回去就先离开吧,青寒想再待会,你不用担心,我一会送她回去。”

    张青寒往外走,赵貉又拦住,“时候不早了,寄住就不要天天晚归。”

    “小叔叔,那我今天就不回去了。这个晚宴不是还会给人提供住宿吗?”

    “你知道这是谁的晚宴吗你就住。”赵貉冷道。

    “不就是小叔叔差点娶了的青梅竹马吗?”她笑容危险的靠近,贴着他侧脸小声道:“要我守规矩,你怎么结了婚的都惦念。”

    她侧开他,跟着董方奕往另一边走。

    赵貉冷着脸,瞧她远去背影。

    董方奕回头看了眼,又笑着看回张青寒打趣:“张小姐,貉哥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没什么。”

    他乐:“你比翔林厉害,那小子碰见貉哥像老鼠遇见猫,老远看见脸就能耷拉老长。”

    张青寒此时彻底明白医院时,桑流对赵貉赞不绝口时吴翔林微妙的表情和他的欲言又止,想到他交代的,“寒寒,和我小叔住一起,心累的时候想一想,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她吁了口气,生活确实很美好,跟那种刻板大家长作风的男人她计较什么。

    “赵貉这人嫌狗厌的脾气,不用他做什么我看着就烦。”

    董方奕愣了下,“赵貉?”

    “嗯?”

    董方奕笑:“很少人会这么直接点貉哥的名字。”

    “是吗?”张青寒满不在意地撇撇嘴,视线瞥向甜品那边,赵貉还站在原地,该是他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过于浓烈,旁边有几个人暗戳戳看着他又没敢靠过去。

    他垂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右腿。

    张青寒蹙眉。

    “张小姐,那位是你们模特圈有名的摄影师,也是我认识一个多年的老朋友,我们去……”

    “不好意思,董先生,今天就聊到这吧。”

    张青寒打断他,抬步往赵貉那边走去了,黑沉着脸停在他跟前。

    赵貉按腿的动作停下。

    张青寒:“走,回家。”

    说完,她转身大步往外去了。

    赵貉垂下长睫,掩下眼里一闪而逝的笑意,抬步跟了上去。

    第34章 诉讼

    34.

    商务车上, 两人各坐一边,不发一言。

    车缓缓驶离园林别墅,身后是轻歌曼舞的宴会, 车里沉默漫延。

    赵貉按着拐杖发问:“谁带你来参加宴会的?”

    “小叔叔要早点说和女主人是这种关系,我就让你带了。”

    赵貉:“带你来干什么?”

    “认识有钱男人。”

    “……”赵貉提气:“你怎么答应我的。”

    张青寒:“答应你不和别人上|床不是不认识别的男人。”

    赵貉不赞成:“我知道你这个职业, 工作上是需要拓展一些人脉,如果你愿意好好提升你的能力, 有需要我可以……”

    “怎么,要给我介绍资源啊。”张青寒莞尔, 总算偏头看他:“什么资源都能介绍吗?我看今天的女主人好像很厉害。”

    赵貉认可点头:“她是宁家的继承人,丈夫是互联网行业首屈一指的人,自然是厉害的,你还小,和她比没有意义。”

    张青寒瞪了他两三秒, 嘴抽了抽,扭头又看向窗外,懒得理他了。

    赵貉:“你为什么生气?”

    “和你坐一个车, 能有几个人不生气的。”

    赵貉:“想和我同乘一辆车的人趋之若鹜,没有一个会生气。”

    “那是他们对你有所图。”

    “张小姐对我无所图了吗?”

    张青寒看回他,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游走了几个来回, “凑合吧。”

    赵貉:“……”

    他抿唇:“我是在和你聊正经内容。”

    “嫌我不正经晚上少来找我。”

    赵貉语塞。

    到家后,张青寒直奔房间, 赵貉走的慢, 拐杖声停在她门前, 手还没落在门上。

    “今天没兴趣, 别来烦我!”

    赵貉的手悬在空中两三秒,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 赵貉做完早餐,张青寒噔噔噔从楼上跑下来。

    “过来吃饭。”

    “不行,早上有商演,我先走了。”

    她穿着衣服往门外跑,都不曾往餐厅看一眼。

    赵貉看向只煎了一块的鸡蛋饼,迟疑几秒,坐下动起筷子。

    柴明过来后,一边帮老板整理大衣,一边汇报今日的行程安排,私人电话响起时,赵貉看着上面的瑞士号码,摆了下手往窗户边走去。

    “赵先生,您父母寄放在这里的物品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您可以拿收据前来领取,或者拿着您的身份证明和相关手续前来。”那边说着流利的德语。

    赵貉看着窗外远处干枯的梧桐树,安静了两三秒后点了点头,慢半拍想起对方看不见他的动作,出声说“好”。

    那边又交代了一些事,挂完电话,赵貉站着一时没动。

    柴明出声:“老板,有什么需要我处理吗?”

    赵貉沉吟片刻:“帮我找一个人。”

    最近,他越来越多的想起那个他没能收养的小姑娘,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更重要的是,他有样东西需要向她寻回。

    张青寒上了车迅速往律师所跑,赵孟乐刚刚给她发消息,牛若男今天在律所有个很重要的会议。

    青山离那里2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让她一个多小时赶了过去。

    她坐在门口的休息处,手里紧紧攥着玉佛像。

    妈妈给她的佛像她很少戴过,只这一次,她希望哪怕是佛祖显灵也好,帮帮她。

    牛若男的会一直开到了十一点多,水米未进的她动也没动,终于等到对方。

    牛若男手腕搭着风衣,另一只手拎着公文包下楼,看见她脚步顿了一秒。

    张青寒走上前去,“你说你的要求,不管什么,我会努力做到。”

    牛若男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三秒,摇摇头,“泥坑里摔倒过一次后,我就决定,不该我挣的钱不挣。”

    “你曾经接受过新闻采访,说你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你实则根本没有自己的家。为了不成为弟弟的附庸,你工厂做了三年的活才攒够了钱上的大学。你赌着一口气,一定要在男人的圈子里活出自己的天地。”

    “你说你绝不改名,要让所有人知道你远比男人厉害。”

    “你说你有一口气,要对着曾经看不起你的人出。”

    “我坐在教室里,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那段采访,我一度很相信,你就是我要找的律师。”

    牛若男抓着公文包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却是哂笑了一下,“电视上的作秀,不感人肺腑怎么成为明星律师呢,瞧你的反馈,看来我的表演是相当精彩。”

    张青寒点点头:“牛律师,如果你执意不想接,我不会再为难你,只是曾经我以为,你会懂得祁女士的困境……哪怕是懂得我的处境。”

    “这几年的打扰,是我冒犯了。”

    张青寒一直懂一个道理,一个人变了就是变了,执拗的想要挽回或改变或强迫,最后什么也不会得到。

    她只是手死死的攥着佛像,勒得手心发疼,鲜活的刺痛让她几乎停滞的呼吸被重重锤了出来,她走出律所,按着一棵大树咳嗽了许久,像是要把过往淤积的苦胆都吐出来。

    她今天实际什么安排也没有,公司也没心情去,早早回了家。

    下午睡了很久,晚上拿了平板在瑜伽垫上运动舒缓心情,赵貉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做舞王式动作,两人面面相觑,没站稳的她打了个趔趄,赵貉睁大眼,飞快扔了拐杖跑过来抱住她。

    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倒是让张青寒没防备,带着他一起倒在了瑜伽垫,正把他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老板,今天的会议纪要我放在……”从车里拿了文件进来的柴明看清屋内状况,愣在那里。

    张青寒按着赵貉的肩,朝他吹了声口哨,“柴助,你来的时候可不太对哦。”

    “我,我立马走。老板,汇报我明天再做。”

    “你给我站住。”

    赵貉太阳穴突突跳,朝屋外喊,柴明已经一甩门飞快逃了。

    张青寒好整以暇地瞧向门边地上的拐杖,“小叔叔原来还能跑啊,干嘛每天老气横秋的撑着根拐杖。”

    “现在这样子成何体统!”赵貉推她,“起来!”

    张青寒挑眉,反岔开腿骑在他身上压了下来,面孔在他眼前骤然放大,唇近在咫尺,呼吸交融,清晰可感。

    赵貉微偏头,“不成样子,下去。”

    张青寒:“小叔叔,我们试试在这里?还挺有意思的。”

    赵貉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客厅大灯,脸黑了几分,“我只当你年纪小开玩笑,赶快下……嗯……”

    他的脸迅速冒出红意。

    张青寒看出几分意思,笑道:“小叔叔竟然还会害羞。”

    他抿唇,微咬牙:“太粗鄙了,手,手拿开。”

    “哦。”她手拿开,又很快落下,还捏了捏,在他耳边吐气道:“你有感觉了。”

    赵貉铁青着脸,想到她昨日的摔门和毫不犹豫的拒绝,也道:“今日我不想。”

    “不想就算了呗。”她这么说着,弹开他的皮带抽了出来,在他漆黑的视线里,一点点捆绑住了自己的手。

    “小叔叔,狠一些,我想疼。”

    她需要发泄,凶猛残暴的发泄,把那些吐不出的气在漫长滚烫的黑夜里释放在粘热的汗液里。

    赵貉眯了眼,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里露出狼一般的危险。

    张青寒勾唇,俯身在他唇畔轻轻舔了一个来回。

    “小叔叔……”

    她吻着,舌头便探了进去。

    赵貉眼眸一深,转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居高临下看她,“你太大胆了。”

    张青寒解着上衣的扣子,双腿盘住了他的腰。

    “我刚运动完,身体正柔软哦。”

    话音落,那张轻薄的唇就狠狠咬上了她挑衅勾人的嘴,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和他天然的强势与不可触犯,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让她仰头与他吻得更深了。

    头顶,明晃晃的水晶大灯照亮着客厅的纠缠。

    远处的玻璃水缸,水乳|交融的身影随着荡漾的水波起起落落,整齐、规矩的客厅氛围再次被打破,陷入了无尽的侵占。

    ……

    张青寒再次醒来时,光|裸背上有手在轻轻摩挲。

    她往前躲了下,后面的手顿了顿收回,半晌响起微哑的声音,“你做事太肆意冲动,以后容易吃亏。”

    “闭嘴,我没兴趣听你说教,真当你是我爸啊。”

    张青寒冷淡的声音让后面一噎,几秒后又道歉:“我不是在教育你,张小姐,你的行为方式有很多地方我都很难赞同,听取一些我的建议,或许对你以后能有些帮助。”

    “确实,我的冲动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谁家炮|友吃饱喝足后开始给床|伴上课的。”

    “……”

    她听到后面极轻的呼了两口气,然后又重振旗鼓,“我们目前的关系……是有些不符合正常的交友定义,但……炮|友这个词还是慎用,我们并不是单纯的以性为目的来……”

    “当然不是了,结束之后我还希望你能打赏我一些钱,所以我们更像包养关系。”

    “包养……”好涵养如赵貉,她也听到他在背后磨牙的声音。

    张青寒兴致勃勃地转身看他,“真的,金主爸爸,不如考虑考虑包了我,这下我不惦记你一半的家产了,每个月给我转个一千万就行。”

    赵貉彻底黑下了脸。

    张青寒嘿嘿笑,“你嫌多?看在快过年份上我给你打个八折,接下来2月份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行不?这月就28天,真算起来还是我吃亏。”

    赵貉两眼一黑:“下去!”

    张青寒眨眨眼,“再便宜点?”

    赵貉吐粗气:“滚出去!”

    张青寒无辜:“这是我的床。”

    刚才两人结束,她回房洗澡,他又追进浴室来,一直到床上她严重申明她的床单刚换的才结束。

    赵貉猛地起身,撩开被子就下床。

    张青寒撑起脑袋,瞧着他光屁股出去,流氓的吹起了口哨,“小叔叔,你太不体面了,怎么能到处遛鸟呢?”

    此时的赵貉哪注意自己假肢就那么赤|裸裸暴露在外,黑着脸就摔门离开了。

    张青寒笑嘻嘻躺回去。

    果然好教养,气成这样都知道关门。

    赵貉不开心,张青寒就开心了,挪到他睡的很暖和那块,抽了自己的枕头,抱着喜滋滋的入睡了。

    牛若男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睡得迷迷糊糊。

    那边又喊了一声张小姐,她猛地坐起,“牛律?”

    牛若男道:“给我两倍的市场价,你的案子,我接。”

    张青寒的眼眸逐渐清明,手紧紧握住了手机。

    “好。”

    那边嗯了声,“下午带着你的资料来找我。”

    张青寒低头,看着熄灭的手机,放在床上的手忍不住发抖。

    事务所张青寒来了很多次,这是她第一次坐在牛若男的办公室里。

    她翻遍了她给的资料,扬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一团废纸。”

    她抬眸看她,“你母亲……祁女士当年走的匆忙,她到底要怎么处理自己的财产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公证,现在你想和你父亲,也就是张科俭争夺房产等你所说的祁女士留给你的财产,基本是以卵击石,这件事本就在法理上不占上风,而且你从事的工作决定了这样的新闻一旦爆出,对你绝对是负面影响,没有公众会喜欢一个跟自己亲生父亲争夺去世母亲财产的模特。而且……祁女士当年还有一些消极遗产,比如她的债务问题,祁女士宣告公司破产跳楼了之,在当年也引发了不小的争论。”

    她顿了下,“你确定……这些都可以曝光在媒体的追灯光之下?”

    张青寒毫不犹豫:“你尽管去做。”

    第35章 泼漆

    35.

    冻醪催卯醉, 小雪造春寒。

    昨夜喝了赵貉煮的还不错的醪糟,今日小年便飘起了雪花。

    青山风景尤佳,远山隐在薄雾中, 湿意氤氲,云杉挺拔, 积雪浮云端。

    她懒洋洋躺在沙发上透过红木窗窥山野雪景,电话响了看到来电, 瞥了眼博古架前细致擦拭的男人,拿着电话上楼。

    赵貉擦拭动作变慢, 冷淡气息沉了几分,又继续给手上青花瓷拂去灰尘。

    张科俭还是那副温柔慈父模样,“青寒,今日可是小年,你阿姨给你做了一大桌菜, 中午快回家吧。”

    张青寒坐床边,目光落在窗外的雪花上,仿佛又置身离家那日的寒冷。

    “收到我的起诉状了吗?”张青寒问。

    那边安静了几秒, “……早上送来的起诉状,真是你搞出来的?”

    张科俭不可思议,怎么也不相信亲生女儿会起诉自己。

    “白纸黑字, 不是已经写的很清楚了吗?”

    “张青寒!你胡闹两天离家出走还不行?还想把这事闹多大?你就算对爸爸有什么不满,我们一家人可以当面说, 你起、起诉……”他似乎连说出这两个字都觉得丢人, “大逆不道, 趁我没发火之前, 赶紧把这给我撤了!”

    张青寒笑了:“严格按照法律程序走的,你说撤就撤, 以为我在对你开玩笑吗?”

    她叹了口气,“张科俭,你别忘了妈妈是怎么死的,那栋房子,即便是还债法拍了我也不可能让你们一直住下去。”

    说完,她不管那边有多暴跳如雷,直接挂了电话。

    张科俭电话立马就追了过来,张青寒已经关了机,她不知道他在那边是什么反应,家里那群人又是怎样怒不可遏的骂她。

    她静静看着落在枯树上的雪,握着手机的指头轻颤,似乎窗外的寒意都吸进了肺里,淤积的那口气却呼出了一些。

    她在家趟了几天,手机都没开机,与世隔绝,每天在小木屋里看书、养花、赏雪、品饭。

    赵貉因为气温骤降,天寒地冻,腿疼缘故也赖在家里。

    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倒都相安无事,说话的时候不多,哪怕待在一个空间,也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氛围倒是和谐,只不过晚上睡到一起,身体纠缠,热汗滚滚,低哑喘息泄在耳边的时候,才觉身边有这么一个存在感强的人,强势掠夺了自我的空间。

    张青寒摆烂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她还要在年关挣一笔钱。

    歇了三天后就开工了,手机开机卡了十几秒才缓过来。

    一溜的未接来电和上百条短信,尖锐、直白、恶心的措辞和狠毒的咒骂,不用点开也知道来自她的好弟弟妹妹们。

    她看也不看,直接全选删除。

    接着给Eva打电话询问工作,那边像是忘记她这号人,停了几秒才安排了一些事,接着很快就挂了电话。

    张青寒自然能理解她的重心在厉涵身上,也不遗憾,只是翻着她推送过来的几个活,质量还行,钱也还行,她挺满足。

    其中有个是淘宝店的服装拍摄,因为镜头对人的要求很高,张青寒拒绝了赵貉所有早晚餐,重新啃起水果蔬菜,一天三顿饭连三个苹果都吃不了。

    赵貉瞧着她吃草,欲言又止。

    张青寒哼哼,笑着把西蓝花推过去,“你尝尝?”

    他看着她连个沙拉都没拌的菜,拒绝道:“你应该学会关爱身体。”

    不过四五天时间,她已经瘦了一小圈。

    “正常,上镜前都这样,喝口水都是罪过。”张青寒撑着下巴颇津津有味般咀嚼,“美貌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吗?这样想想,让你为我的美丽付账是不是也不过分了。”

    赵貉面无表情端盘走:“我没钱。”

    “……抠死你。”

    上镜这天,张青寒状态恢复不错,化妆师都省心的感慨:“你这皮肤太好了。”

    摄影师早就恭候许久,两人简单寒暄,他按照店铺要求的风格给她拍照,张青寒对这种活早已驾轻就熟,一个上午他们就完成了拍摄。

    中午结束的时候,张青寒往外走,摄影师开车从地下车库上来,路过她按了喇叭,降下车窗问:“张小姐去哪啊?”

    摄影师留着一头长发,性格社牛,穿搭时尚,两个人一上午没少聊天,已经算得上认识。

    摄影师:“张小姐,你这种样貌的,公司竟然没有派专车来接送你?太没眼光了。”

    她笑笑,无意说中间弯弯绕绕,摆摆手想说再见。

    摄影师:“你是回家吗?我送你吧,反正下午也没事,这么冷的天车也不好打。”

    他正说着,忽然瞪大了眼,“张小姐!!!”

    他说话的同时,张青寒通过他后排玻璃窗看到后面一个黑色身影拎着桶迅速往这边跑来,隔着模糊的影子她也看出是谁,转身就往旁边躲。

    张元真蹲了3个小时,早看好门口这片空地,怎么可能让她躲,扬手就把一桶红油漆泼了过去。

    “我艹!”摄影师惊呆,愣在车里一时没敢下来,留意到自己车上也被溅到了一些红油漆,脸色也有些难看,对面的人显然处于暴走边缘,当街泼漆的事都敢做,指不定下一秒掏出刀来,他攥着方向盘进退维谷。

    车旁边,来不及躲闪的张青寒被泼了满满一身红油漆,刺鼻的味道铺天盖地涌来,她鼻翼有红漆不断往下流,幸好她及时闭眼,一片黑暗里,冰冷和刺鼻的味道将她包裹,湿漉又黏糊。

    “张青寒你这个婊子!活该你有娘生没娘养!你他妈还想把我们一家子赶出去,老子今天就是给你个教训,你他妈再敢狼心狗肺忤逆不孝,爸不舍得,我可没你这个姐姐,再你妈犯贱,我他妈下次就拿硫酸让你见识见识怎么做人!”

    说完,他啪地把桶一丢,转身走人了。

    摄影师愣了半天,看人真的打上车就走了,终于推门下来。

    “张、张小姐……”他看着浑身被破满红漆,连眼都睁不开的张青寒,不知如何是好。

    “纸。”她抹了把嘴上的漆,只说了这么个字。

    “哦哦,好。”摄影师连忙从车里拿出一大包纸递给她,抽了两张想帮她擦都不知从何下手。

    张青寒抹掉脸上的漆,眼睛总算能勉强睁开,头发湿漉漉油腻裹着漆,还在顺着头皮往下流。

    她一边擦着,低头米黄色羽绒服已经一片狼藉,刺激性味道一阵一阵直冲脑门的熏她头疼眼前发黑,浑身湿漉,猎猎冬风顺着脖颈直往里面吹,油漆也顺着往里渗,粘稠恶心的液体像一筒冰冷的鼻涕顺着她的锁骨直流到胸上。

    摄影师:“张、张小姐,你要不要报警?”

    “无事。”张青寒看手里抓成一团,红漆浸染的纸,“谢了。”

    摄影师连忙摆手,“小事情小事情。”

    他看着后面车上的漆,情绪复杂,他刚提的特斯拉。

    张青寒:“不用送我,你先回去吧,车……”

    “没事没事,我找人洗洗就行了。”

    张青寒不再说什么,转身往路边走,她这个样子,不会有出租车载她,这附近也不是商区,她走了很久,终于碰到一家旅馆。

    前台看到她,“诶诶诶小姐,你的鞋……”

    她踩过的地毯赫然是两个红脚印,这油漆落上可不好洗。

    “开间房。”她说着看向自己的包,“身份证在里面,麻烦你抽一下。”

    她庆幸今天背的不是爱马仕。

    “嗯……”对面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小心翼翼抽出身份证,一边交代:“小姐,你的东西不能往床上放,要是弄脏了床单被罩之类都是要赔偿的。”

    她絮絮交代着,好像张青寒进去,那间房便会惨不忍睹。

    然而张青寒已经开始头脑发昏,眼前偶尔闪过一片黑,随时要晕倒,刺鼻的味道挟持她的呼吸,她甚至怀疑自己下一秒会直直栽倒柜台前。

    要是这么摔死了,不知道是能送张元真去住牢还是官司什么的都白折腾。

    她漫无目的想着,拖着沉重的身体回房、脱衣、洗澡,随后脑袋晕乎乎的把光|裸的自己扔在了床上。

    睡着前,她给李漾漾拨了一通电话。

    再醒来,耳边是长长的不带喘气的国骂。

    “我真操了!哪个傻逼敢干这种事,要他妈老娘逮到非得整死他,桑流你说你一天干的什么事,张青寒这种样貌的模特放着你不捧,还让她一个人去拍封面,这张脸真毁了我看你后半辈子都后悔去吧!”

    她睁开眼,窗台前李漾漾暴躁的走来走去,又是抓头发又是骂人。

    她哽了哽,轻喊:“漾漾……”

    刚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青寒!”李漾漾注意到人醒过来,飞快趴到了床边,“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看着张青寒满脸的红肿,变形像是被打的眼睛,几乎要哭下来。

    “谁他妈这么狠毒啊,知道你油漆过敏,这往死里整你啊!”

    张青寒看着眼眶湿红的她,轻摇头安慰:“放心,还没死。”

    她这么说着,嗓子如有尖刀划过一般疼的厉害,而且此时她全身发痒,皮肤无一处完好,身上像有密密麻麻的千万个虫子爬过,啃咬。

    她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脸会是什么样,应该比车祸现场还惨。

    记得小时候有次新家装修,祁琇羽带她去看房,有一处油漆未干她不小心蹭到,当晚手上就红肿发痒,祁琇羽以为她食物中毒,着急忙慌的带她去医院,医生诊断是油漆过敏。

    在外出差连夜赶回来的张科俭大发雷霆,指责她当妈的竟然连自己女儿油漆过敏都不知道,那晚祁琇羽在她床边道了好多次歉,张科俭急得抓心挠肝,一晚上检查了她好多次怎么样了,直到第二天中午看到她手上红肿减轻,才长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说:“寒寒,吓死爸爸了。”

    张青寒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同样一片白墙,却是好多年过去了微博 明上吃 学家,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告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他这个姐姐油漆过敏,不知道当年的他知道这会变成一把利剑刺向她的时候,会不会欷歔感慨:

    原来,当年我还有那么紧张的时候。

    李漾漾给她喂水,絮絮说着接到她那通电话,一路跑车飙过来的情景,“我他妈真被你吓死,你满脸红肿,身上还有地方直接脱皮红烂,我腿软在那差点没敢动,就怕是我晚来一秒你不行了。”

    张青寒笑:“没那么夸张。”

    实际上她也有些后怕,她知道自己油漆过敏,但是不知道有这么严重。当时的情况,她着实不想自己满身油漆狼狈的被人拉来医院,脑袋昏昏沉沉,只想先洗一个澡,谁料电话挂了就昏过去了。

    李漾漾气的拍床:“哪个孙子报复你?你们公司的?是不是嫉妒你美貌?你俩有资源纷争?哪个小贱人,我他妈非得把桑流喊过来给你出气。”

    “不是。”张青寒哭笑不得。

    “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李漾漾原地暴走,“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你知道你这脸值多少钱吗?”

    床上这个脸红肿的跟个猪头,不成人样的张青寒,哪还有半分模特样!

    张青寒安抚的笑敛住,冷道:“你放心,今天的账我会算得比谁都清楚。”

    李漾漾瞪着她,知道她有主意也不再说。

    一会桑流过来,看到她的样子直接在门口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啊操艹艹!谁他妈干的!”

    李漾漾觑着张青寒,赶紧推他:“出去说出去说。”

    那两人推攘着离开,张青寒目光落向床头柜子上一直在震动的手机,她拿起来,上面显示“守财奴”。

    她看了两秒接通。

    “几点了?”他的语气,像个久等不到归家女儿的阴沉老父亲。

    “我看看。”她瞧了眼时间,“都十点了,我没注意。”

    其实她醒来就已经天黑,只不过李漾漾情绪激动,她也没注意时间:“今天有事,我先不回去了。”

    那边沉默,张青寒以为他直接挂了,一看手机还在通话中。

    “还有什么事?”

    “夜不归宿很不好,张小姐。”

    “难道不是你孤枕难眠?”

    那边噎了下,“晚上有什么事?结束我可以派司机去接你。”

    “别麻烦了,今天不想回,明天再说。”

    张青寒说完就挂了电话,看着黑掉的手机,长吁了口气。

    结果到了第二天,她身上的红肿一点未消,医生也叹息,“你的过敏本来就严重,更何况是一大桶,张小姐,你报警了吗?”

    张青寒嗯了声,并未对此多说什么。

    张元真尚未成年,报警可能就是少管所待几天,但她一点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暂时无法出院,赵貉电话又在凌晨打了过来。

    他的不满情绪隔着电话都能清晰感受到,“张青寒,我这里不是你随便进出的酒店。”

    “……我在外面出差,下周回去。”

    赵貉:“说实话。”

    “我出个差,我骗你干什么。”

    那边没有动静。

    “喂?”

    “我已经派柴明去查。”

    “……神经病啊你,我出差你也管。”

    “吴翔林不在,你的一举一动我需要知道。”他说完又补充,带着点生硬的解释:“不是监视,是关心。”

    张青寒:“……”

    她呼吸又吸气,两三秒后说:“我在医院。”

    电话挂完半小时,张青寒没想到凌晨一点,她的病房门被重重推开,赵貉卷着屋外冷戾寒风走进,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前,走廊昏黄的光影在他脸上落下迷离暗影。

    她看不清他神色,只有陷在黑暗里的眼眸深邃锐利。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借着走廊的灯,他看清了她的模样,那张脸红肿变形几乎没有人样,他攥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赵貉:“张青寒,你实在太不听话了。”

    第36章 失控

    36.

    张青寒嘴角抽了抽, 说话声都含糊。

    “拜托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实在不行戴上你那几万块的Prada眼镜瞧瞧,受到攻击躺在床上的人是我。”她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按着床想坐起来。

    “别动!”赵貉快步过来按住她,张青寒手下意识闪开。

    他抿唇, 目光落向她的手。

    张青寒干笑,轻搓自己的手背, “还脱着皮呢。”

    中午出去上厕所,有小朋友看到她后直接吓哭了, 躲得远远的,更别说他这么个洁癖。

    赵貉气息又冷了几分,沉着脸蹙着眉看她。

    张青寒撇撇嘴,“我可没兴趣不睡觉住着院还要看你耷拉个冷脸。”

    “先闭眼。”

    “嗯?”她没反应过来,一双温热的还残留着屋外寒风的手掌盖在了她的眼上, 指腹轻擦过脸上的红肿,她的呼吸像是被轻揉了一把,手无意识攥住被子才不让呼吸乱的那么明显。

    “叮。”

    病房的灯在一瞬间亮起, 手缝泄出微弱的光茫,暂缓两秒他的手离开。

    明亮的白炽灯下,他站在床边直直看她。

    那双幽黑如海的眸子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不知为何,她竟有几分慌张, 躲闪了眼睛看向另一边, 然后又看回他:“瞪我干嘛, 都说了不是我的错!”

    该死的, 张青寒!

    那股子委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心里咬牙,死死盯着他好似这样更显得八风不动, 满不在乎。

    两人目光对视,赵貉忽然泄了气,将拐杖靠到床边,拉来凳子坐在床前,两人目光归于平视,他锐利气息也敛了许多,“张青寒,吴翔林那蠢小子爸妈忙的都不在苏南,你猜他为什么还敢在苏南太子爷圈里横着走?”

    张青寒盯他。

    “因为他叫我一声小叔叔,我打他十棍子,出去没人敢碰他一下。”

    “他见我恨不得绕道走,被人欺负一下却知道立马找我撑腰。”

    他的手探过来,看着她红肿的手和往日细腻,现在像斑驳脱落如墙皮的手背,将她的手拿起放在了他双手掌心,微拢,像周末做礼拜的人双手合十祈祷般的姿势。

    “在家,我打过你吗?”他问。

    “你不是也叫我小叔叔。”他说。

    张青寒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抓了一把,她的呼吸几乎陷落在他平静黑沉的目光里一时停滞,他还是往日那副平静的、温润的姿态,说话慢声细语,似乎位居高位者永远不会大声说话,喜怒不形于色,进门时的失态是她癔症错觉。

    但就是这么平缓如水的语调,语重心长的轻问,像是一个蝴蝶在她心口卷起了一场飓风,看着他哑然失语,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凌晨的走廊格外安静,护士的脚步声都变得格外清晰,逐渐走近又慢慢远去,房间里他们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那咚咚的脚步声像落在她的心口,胸前抹不去的刺激、黏腻的油漆味好似在一瞬间被擦掉。

    她局促的抽回手,不尴不尬地说:“可不是吗,你还是我Daddy呢,是应该早点找你告状啊哈哈……”

    告状,多么陌生的词汇。

    自从她没了金币,认清自己永远也做不成阿里巴巴后,她哪怕被人忘在家里的仓库冷得蜷缩一团睡了一夜,也想不起来还有告状这条路,更别提让人撑腰了。

    她笑,在赵貉这里她有无数次冷笑、嘲笑、讥笑,脸上第一次挂着干净的笑,“我不是看我能处理吗,没多大事,还不需要你出手。再说了,你觉得我是好欺负的人吗,被人欺负就哭鼻子回家?你也太小瞧我了。”

    “你看看就行了,这事放着我来解决,得罪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好过的。”

    “我也真没什么事,这不是怕你来了,一看我成这样了,倒胃口万一不想……”她眨眨眼,调侃笑道:“我的金主爸爸跑了,我才是真的哭都没地哭去呢,你要真看不下去,看在我减肥这么辛苦结果这个春节却什么活也接不了的份上,甩我一张卡,一万两万不嫌少,九万十万不嫌多,你看行吗?”

    她嬉笑着,只可惜她的眼皮肿的根本不能支撑她眨眼,整张脸笑起来像是被捏成一团的橡皮泥,扭曲变形,怎么看怎么丑。

    赵貉的视线却是留在她那张一点看不出往日美貌的脸上,始终不曾移开。

    张青寒嬉皮笑脸说了许多,安静的病房却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赵貉不说话时,他那张黑瞳像夜晚平静月光下的海面,谁也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她干笑:“不想给就算了,瞪我干什么……”

    她嘟囔着,声音消失便显得戛然而止,愈发衬得这个房间安静的诡异。

    “喂。”

    “多少钱?”

    “什么?”

    “银行卡,需要多少?”

    “……”张青寒又艰难的眨眨眼,“十万?”

    赵貉:“100万够吗?”

    “必须够!”张青寒几乎像僵尸一样要直直蹦起来,起身扯到脖颈,抽了下筋,歪着脑袋捂着脖子:“啊……疼疼疼。”

    她喊着又躺回去。

    赵貉起身,把她背后的枕头垫好。

    张青寒半躺着:“真要给我一百万?”

    早知道先要一百万了。

    “给你一百万,讲清楚你躺在这里的来龙去脉,之后的事情交给我来解决,以后你和吴翔林一样……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做我的侄女。”

    不然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怒气,比吴翔林闯了大祸还要愤怒。

    既然如此,便真做他的干侄女吧。

    以后像今晚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他再也不会从床上立即起身,一路疾行,车上时按在膝盖的手在抖。

    这对于赵貉而言,太失控了。

    “啊?”张青寒愕然,手指在两人之间指来指去,“你,要认我做干侄女?”

    “嗯,愿意吗?”

    “……”张青寒愕然:“实不相瞒,我做你老婆分你一半财产的心还没彻底死呢,退而求其次的路是被你包养,做你干侄女的话……能分多少钱?”

    赵貉:“……”

    他的脸彻底黑了,非常明显。

    “……我不打算再结婚,如果我就这么去世,无儿无女……”赵貉真就针对她这个问题,一板一眼认真回答了,“我会捐献十分之九的财产,剩下十分之一,你和吴翔林平分。”

    “十分之一的二分之一,应该也挺多了吧,你改日能给我划个单子吗,让我看看我到手具体都能落些什么好处,有几处房产啊几家公司啊你让柴明都标记清楚点。”

    “张!青!寒!”赵貉咬牙,显然被她一本正经算计他遗产的模样气到。

    “怎么?你还生气了?你都离谱的想做我干叔叔了,我算算你财产又怎么了。”张青寒无语凝噎地望着他:“小叔叔,我喊你小叔叔是想方便我睡你,不是真的想做你干侄女,有谁家干侄女跟叔叔晚上睡一张床的。”

    “那些我们犯的错,现在还可以喊停。”赵貉抿唇:“做我的干侄女,没有人会敢欺负你。”

    张青寒玩世不恭的笑敛住,沉声看他:“赵貉,我不会做你的干侄女,甚至不需要做你的任何人。以后终有一日,没有人敢欺负我,只会是因为我是我。”

    她肿成猪蹄的手悬在空中点点他的眉心。

    “和赵貉无关,只因我张青寒。”

    赵貉沉默地看着她,这一瞬间,他承认他感受到了真切的束手无策,面对一个在他看来无知、幼稚、贪财、肤浅又略显蠢笨的女人,他过往的经验和手段竟然全都失灵了。

    他的驯服她不肯低头,他的允诺她不肯拜倒,他的拥护她不肯藏躲。

    才十八岁的生命力,为何有更盛于他的傲慢。

    他从来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年龄段面对一个他瞧不上的女孩显现迷茫。

    他的欲|望是冲动还是激情,他的游刃有余是不是最后反会被驯服。

    他像是面对一盘驾轻就熟的棋,却被一个忽视的白子乱了棋面,此时此刻他想悔棋,想撤子,结果收到了毫不犹豫的拒绝,对方傲慢地看着他,像是笃定他会在某一刻认输。

    “一百万你不要了?”他好似握着一个非常重要的棋子,进行最后的进攻,“一千万呢?你好像很想有这么一笔钱,张青寒,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乖乖的回家,等着我解决所有的事情,不要再跳脱、疯狂、叛逆,让事情不受控制了。”

    像吴翔林一样,成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中的相同者,不要突出,学会低头,知道向强者服从。她只需要听着他的安排,回家好好养伤,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以后的苏南没有任何人会敢再碰她。

    她拿着一千万,做她想做的事,在吴翔林回来之前,将一切回归正轨。

    将可以扼杀的扼杀,将命运重新审判在他的凝视下。

    他享受失控,更习惯掌控。

    今晚的事,再不要有。

    他的手按在膝盖,感受此刻的平静。

    一切,本该如此。

    第37章 出事(回忆)

    37.

    张青寒从未想过, 有一天会有人拿着一千万请求帮她解决问题,让她高枕无忧的活在他的庇佑下。她更更想不到的是,对于这个本该没有第二个回答的问题, 她的回答是:“NO。”

    “赵貉,我说NO!”

    赵貉瞳孔猛地一缩, 他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坍塌,他慌乱抓着, 想恢复到最原始的局面。

    他迟疑道:“张小姐,你还是太年轻了, 不知道这对你意味着……”

    “不,我拒绝。”

    张青寒打断他的话,“赵貉,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

    这一刻,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手臂的斑驳红肿,手指摩挲,涩的像磨墙砂纸, 几乎都能干的发出声响。她只是觉得自己足够狼狈了,哪怕终会有一天所有媒体都报导着她状告亲生父亲的大逆不孝,但是现在, 她不想挖空自己,把最赤|裸裸的一面完全摊开在赵貉面前。

    让他看自己华美的旗袍上爬满了虱子, 看出自己的色厉内荏, 外强中干。

    张青寒, 你竟然维持着该死的体面和骄傲, 连一千万都不要了。

    一千万啊!

    换在任何一种情境下,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吞下这笔钱。

    不管别人看她怎样廉价、贪财、肤浅, 只有她清楚知道一千万意味着什么。

    只要有这笔钱,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她有足够的律师费让牛若男为她打赢这场官司,拿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将那一家人变为沦落街头的狗,给祁琇羽到死都没能吐出的那口恶气平下。剩下的钱她可以好好读书,甚至真的考虑去做一个好模特,搞出自己的事业。

    一千万对于赵貉而言,不过是冰山上少了一滴水,然而于她,却是涸辙之鱼被放进了生存的河流。

    张青寒,如果这是一出荒唐喜剧,现在是最皆大欢喜的局面了。

    一千万啊!

    她的手在抖,呼吸都不稳了,她那么爱财,凭什么不要。

    她后悔了,她该说要。

    她心里已经怒吼出一百遍:好!我要!我要!我要!

    然后,面对赵貉幽深的视线,她被子下面的手在抖,面上却是那样沉静地看着他。

    “赵貉……”她的那句我后悔了!钱给我!几乎就要喊出来。

    与此同时,赵貉也叫了她的名字,“张青寒。”

    凌晨两点多的病房异常的静悄悄,两人同时喊出声时的清浅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们看着对方,都在等着对方开口,又都陷入沉默。

    就在这悄然无声时,病房的门被敲响。

    “老板,是否需要为你准备陪护的床?”柴明在外等了许久,这时候进来询问。

    赵貉扭头看他,“准备陪护的床?为什么?”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责问,嘲讽,是单纯的疑惑和感到奇怪的语气。

    “我为什么要住这里?”

    柴明抿唇,看了老板疑惑的表情后又落向后面的张青寒,心里梗了一下。

    张青寒同样笑笑:“这里晚上不需要他陪床。”

    就连李漾漾晚上都不会说留下来,她和赵貉的关系,说到底大概连来医院探望一下的必要都没有。

    她看向赵貉:“时候不走了,赵先生早点回去吧。”

    赵貉表情微妙,看着她不说话,两三秒后才点点头,“好。”

    他起身,又恢复他那副绅士周到的模样,“有什么需要告诉柴明,我就先走了。”

    “好,再见。”

    “嗯。”

    赵貉点头,握住进来时被他弃在一边的拐杖,目光在他身上定了片刻,转身往外走了。

    柴明脚步顿了下,朝张青寒这颔首,“张小姐再见。”

    说完,跟着老板快速往外走了。

    走廊上,柴明欲言又止的跟在赵貉身后,看着老板迟缓慢速的脚步,疑惑不解的蹙起了眉。按今天疯狂赶来的情形,今晚怎么都该留下来啊。

    为什么对于一个水到渠成的陪床问题,老板会显得那么惊讶疑惑。

    走在前面的赵貉步履比往日慢了许多,他撑着本就不太需要的拐杖,出入任何场合他总是闲庭信步,优哉游哉,慢慢悠悠。

    只是今晚的缓慢,更多了几分僵滞凝涩。

    他垂着头,走廊迷离的灯光在他拧起的眉心落下暗影,照着他陷入沉思的面孔。

    尽头窗户开了半扇,穿堂风吹过他的胸口,寒冷冰凉落在他的脸颊,使他停了脚步,回头看向离开的病房。

    那扇门安安静静立在那里。

    他忽然想起来,大概有十二年左右,不曾在医院住过了。

    那个时候,远比今晚燥热、逼仄。

    病房门再次被关上,赵貉离开的房间,停滞的空气似乎都继续流动了,逼仄威压感消失,房间变得大了许多,她呼出一口气,望向头顶的白炽灯。

    刺眼,灼热,眩晕。

    让她有些想起十二年前滚烫、闷热、狭窄的老旧医院。

    *

    八月份的暑期,空气中的热浪滚滚是一个清晰可感的过程,而不是停留于字面描写。

    老狗吐着热气,舌头耷拉老长,哈喇子直往下流。香樟树上的蝉一窝又一窝,尖锐的鸣叫刺穿着小青寒一个个午睡的梦。

    她脖颈汗湿着醒来,才发现空调早已罢工,睡前躺在身边的妈妈不在,她鞋子没穿,揉着眼睛去找人。

    才六岁多的她就喜欢爬高上低,妈妈常温柔笑道:“这孩子一点不像我”,爸爸总要在这时候笑着接话,“多可爱,像我。”

    所以当她听见书房里有爸爸妈妈的声音时,想到她之前过去,爸妈总会立马停了话离开,好奇的小青寒学聪明了,转身翻过卧室阳台跳到相邻的书房阳台。

    她小心靠近窗户,里面的声音清楚地传了出来。

    “张科俭,离婚手续已经走完,签上字,带着你的情妇和私生女,消失在我和青寒的世界。”祁琇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是小青寒向往的模样。

    张科俭沉着脸攥着那张离婚协议,上面净身出户的协议让他很是不满,“祁琇羽,你还是这么高傲,到了现在,还不能正眼看我一下。”

    他嘲讽道:“我们的婚姻走到现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总是那么强势,有把我当你的丈夫,你的男人吗?”

    祁琇羽看着墙上的画,笑意冷到了肺里:“不顾家族的阻拦,一意孤行的嫁给你,到头来,你怪我没有把你当男人?”

    她看他:“我不够体贴,温柔,太过强势,这就是你在外面有老婆孩子的理由?”

    “你嫁给我,不过是享受我臣服于你的快感!”张科俭拍着胸口,气恼痛心:“我名牌大学出身,前途无量,本该有自己广阔的路可以走,就因为和你结婚,所有人看我只会把我当做凤凰男,吃软饭的。你说说,每次回家,你爸妈都是怎么对我的!”

    祁琇羽看着他暴跳如雷,似乎有诉不尽苦闷的模样,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这一瞬间,她非常的疲倦,过往相伴这许多年,只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结果。

    “签了你的字,走。”

    “我不签!我凭什么净身出户,青寒你又带过几天,凭什么把孩子给你,你只知道你的公司,你的艺术品,你的事业版图,你有好好关心过她吗?别说净身出户,孩子我也不可能给你。”

    “张科俭!”祁琇羽目呲欲裂,“青寒可以觉得我陪伴少,不够爱她,你不能!”

    她多少次连夜坐飞机回来,只为了让女儿睡醒能够看到她,她自认亏欠青寒许多,只要有闲暇,都要在家里陪她。

    对于这个女儿,她不可谓不愧疚。

    “呵呵,孩子跟谁,不是应该问孩子吗?你有胆量去问青寒吗,看她是要爸爸……”张科俭嘲讽看她,“还是要妈妈?”

    祁琇羽按着桌面的手在发抖,声音第一次低下来,“张科俭,我公司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不要再做这些不必要的争吵了。”

    公司资金链断裂,财务出现状况,刚建的艺术馆还拖欠着一部分钱,即便这个满目狼藉的婚姻在此时给了她重重一击,她却也分身乏力,只想快速走完。

    对也好,错也罢。

    她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

    张科俭却是抬手撕掉了离婚协议,“孩子我要,此外……这么多年的婚姻,你没有尽到一分妻子该有的义务,我要你……精神赔偿。”

    轰的一下。

    祁琇羽清楚感觉到有一把锤重重砸在了她的后脑勺,她看着眼前朝她要钱的男人,疑心这还是当年那个走出山村,风华正茂、斗志昂扬,让她一眼相中的男人吗?

    她几乎泣血:“我没有钱……偿还债务,公司破产,剩下的……是青寒的。”

    张科俭摇头:“没必要,她才六岁,那些东西给我本就是给她。”

    祁琇羽讥笑:“你可不止一个孩子。”

    张科俭挑眉:“现在你的公司面临破产,债务让你声名狼藉,你拿什么跟我争青寒,你觉得法院会把孩子给一个欠着债务的女人吗?况且……给你撑腰的娘家人可都不在了。”

    半年前,祁琇羽的母亲离世,原本能帮扶她的祁家已经再无一人。

    祁琇羽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忽然明白为何张科俭选在这时候与她撕破脸皮。

    “你养在外面的人……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张科俭咬牙,步步紧逼走近。

    “祁琇羽,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我恨啊!”他抓着她的手腕,眼睛凸起几乎要掉出,“我恨所有人看我的眼神,更恨你看我的眼神,我像一个太监一样服侍着你,满足你的掌控欲。像你这样强势、傲慢的女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孩子姓祁,我一个男人混得比上门女婿还不如!这样的愤怒你懂吗?”

    “你根本什么也不理解,不,你不在乎,你只在乎你自己。”

    张科俭冷笑:“孩子给我,青寒我会给她改姓,以后,她叫张青寒。”

    祁琇羽一瞬间脸上全无血色,她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先是被社会判了死刑,又在这一瞬间,被她爱了几十年的男人彻底推下了十八层地狱。

    “母亲说的没错。”她痛苦地望着张科俭,“我……看错人了。”

    书房里尖锐、悲伤的争吵,对于6岁的小青寒来说还太复杂,她只大概懂得爸妈离婚是要分开,因为班里小玟的爸妈也离婚了。

    他们在吵架,他们在讨论自己该跟谁。

    小青寒一片慌乱,茫然的往卧室阳台爬。

    她谁也不要选,她不要爸爸妈妈分开。

    妈妈虽然很少在家,但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么温柔,小青寒知道妈妈是很爱她的。她也不舍得爸爸,家里陪着她一起长大,疼爱呵护她的一直是爸爸,尽管书房里那个训斥、歇斯底里的爸爸那么陌生……

    小青寒眼泪要掉下来,她好慌,手还未够到阳台护栏,先去抹了眼泪。

    “啊!”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从二楼摔了下去。

    小青寒再次醒来,已经是在病房里,幸好她掉在了一楼的花坛上,只不过右胳膊摔在边缘上骨折了,此时打着厚厚的石膏,床边坐着垂下脑袋的祁琇羽。

    她轻喊:“妈妈。”

    她白着脸抬头。

    6岁的小青寒,知道自己的妈妈很了不起,开了好几个艺术馆,优雅知性,别人常常夸妈妈女强人。

    这些她一知半解的词,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她虽不完全明白,但知道是在夸妈妈。

    那个时候,她总要直起腰板,高高扬着头,嗯啊嗯啊的。

    对,她的妈妈,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妈妈。

    此时,她最优秀的妈妈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抬头看到茫然无辜,全然不理解这一天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小青寒时,忽然泪流满面。

    “寒寒,妈妈是爱你的。”

    “你不够知道。”

    “那一定是我的错。”

    第38章 自杀(回忆)

    38.

    小青寒再醒来, 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知道家里发生了很大很大的事,爸爸妈妈都不在,即便她的胳膊是真的好疼, 她也没对护士姐姐说把爸爸妈妈喊过来。

    她抱着被子哭了好多次,眼眶总是肿着, 护士姐姐给她投喂好多棒棒糖,不忍地看她, “小青寒,你妈妈说过两天就会来的。”

    “嗯嗯, 妈妈忙完就会来的。”

    “你的爸爸,电话暂时还没有接通。”

    “哦。”爸爸……提到爸爸,小青寒的睫毛垂下,眼下阴翳一片。

    爸爸,好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了。

    为什么只是一个暑假就有这么大变化。

    小玟说放暑假最好了, 可以吃雪糕,看灰太狼,爸爸妈妈还会带她去水上游乐园。

    小青寒生气, 气她骗了自己。

    暑假一点也不好,她不知道该怪谁,想来想去, 只能讨厌暑假了。

    她认真对美丽的护士姐姐说:“你不要喊我小青寒,叫我小小祁。”

    爸爸说让她不要叫祁青寒, 可是她觉得这名字挺好的。

    她用这样的称呼反抗着爸爸, 希望爸爸来的时候, 看在她喜欢的份上, 不要让她改名字了。

    护士姐姐眼睛弯弯的笑:“好的,小小祁。”

    小女孩乖巧漂亮, 活泼聪明,说话的时候像个小大人,她们护士站的都很喜欢她,孩子爸妈不知道忙什么总是不在,她们忍不住会多关心一点。

    病房空间不大,狭窄的放着两张一米小床,小青寒的临近窗户。

    住院前两天,她的胳膊总是特别疼,她一个人也害怕,左胳膊按着床,腿耷拉在床边,脖子伸得老长望窗外,希望看到爸妈的身影。

    从白天坐到晚上,窗户前种着五棵梧桐树,两棵大榕树,还有一棵结出了果实的梨树。

    她无聊的数飘落的叶子,天边吹走的白云,楼下进出的病人……

    这天,她脖子像长颈鹿一样伸着往楼下看,忽然见一个救护车急匆匆开了进来,跟着跑出来好多医生,推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啊……”小青寒赶紧捂住眼睛,害怕的钻回了被子。

    没两天,她的临床搬进来一个人。

    是那天楼下浑身是血的大哥哥。

    她的目光落向他膝盖下瘪着的病服,之前见那里流满了血,但不是什么也没有。

    小青寒感到非常害怕,绕着病床出去找护士姐姐。

    护士姐姐无奈说:“小小祁,你爸妈不在,是不能随便换病房的,而且现在住房紧张,也没有能让你住进去的房间了。”

    小青寒垂头丧气,脑袋总不敢往那边撇,上个门口厕所,要在那张床尾绕很大一个圈。

    等那个男人睁眼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大叫着去找护士。

    后来进进出出来了很多人,忙成一团,又渐渐寥落,病房重归安静,只有他两个人。

    那个怪人总是不说话,只是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如果不是护士姐姐说他还没死,小青寒会以为自己跟死人一个房间。

    想到家里的事,她的嘴一抿,眼泪又掉个不停。

    那个男人第一次张口后,小青寒每日又多了件事,希望男人每天能同她说说话,护士姐姐太忙了,她总是一个人好无聊。

    这天,她拿着妈妈留在抽屉里的水果刀给自己切苹果,爸妈在的时候她从来没做过这件事,但是她觉得自己该长大了。

    她一边切着,一边絮絮同床边的男人说话。

    她已经厌烦对着一棵大树讲话了。

    “哥哥,你睁着眼睛为什么不说话呢,害得我都以为你刚才在睡觉。”

    “哥哥,你热不热啊,我觉得好热,你身上还盖着被子,会不会热得出痘痘,要不要我帮你往下拽拽啊。”

    “你喜欢吃水果吗?苹果要不要吃,我喂你吧。”

    “……”

    她说了很久,没指望他能回答,只是跳下床,把自己左手艰难切的苹果递了一小块到他嘴边。

    “哥哥,你张下嘴。”

    那个眼睛无神的落在天花板,似乎连聚焦都不能的男人,在她靠近他时,呼吸都浅的不可闻。

    “到底在看什么……”

    她嘟囔着又朝天花板看过去,上面一片白,墙边还有斑驳的不知名的黄色污迹。

    小青寒把苹果在他嘴唇上轻塞了塞,男人没有一点动作。

    她遗憾地收手,小刀放回抽屉。

    安静的房间里,小刀碰撞铁柜的声音异常清脆。

    小青寒泄气地坐回床上,头疼地撑着脑袋,咬着苹果无奈地望着对面床,忽然见那人黑长的睫毛颤了颤,像风中飘摇的蒲公英,跟着,男人那似乎僵硬的永远不会动的头朝她偏过来,那双死水一滩般的眸子落在她脸上。

    “咚。”

    小青寒手里的苹果掉落地上,她结结巴巴,“哥,哥哥……你,你……”

    男人露出了浅浅的笑,温柔润泽,像邻家优秀亲切的大哥哥。

    “你叫什么?”他问。

    小青寒被他这么盯着,也紧张害羞。

    “阿,阿里巴巴。”她是立志做阿里巴巴的女人,她会有很多很多自己的金币,让爸爸妈妈不再吵架。

    她这么开着玩笑,希望哥哥喜欢她的有趣,多和她说话。

    “阿里巴巴,你好。”男人病了许久,喑哑低柔的声音太具有魅惑力了,小青寒完全随着他的话走,“天气很热,你能不能帮哥哥去买个雪糕?”

    “好啊!”小青寒两眼冒光,刚才护士姐姐进来,她就说太热了想吃雪糕,可是护士姐姐说她不能给她钱,她可怜地看他:“哥哥你有钱吗?我帮你去买,可以给我吃小小一口吗?”

    “我的柜子里应该有一些钱,你可以给咱们俩人各买一个。”

    “真的吗?”小青寒激动的立马去找,果不其然翻到了一个红色的钱,“哥哥我用这个买?”

    “嗯,谢谢阿里巴巴了。”

    “不要客气哥哥。”小青寒摸摸后脑勺,是她占了便宜啊。

    她快乐的跑出去,男人又喊住她,“小阿里,可以用一下你的水果刀吗?”

    “嗯?”小青寒站在门边回头,“哥哥想吃苹果吗?”

    她要去拿自己切了没动的苹果。

    男人摇头,“裤子上有根线,我想割掉。”

    “嗯嗯,好。”小青寒不做他想,高高兴兴的拿了水果刀递给他,放到他手里的时候还问:“哥哥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男人浅笑:“小阿里快去买雪糕吧。”

    “好,哥哥不要着急,我马上就回来!”

    小青寒脖子挂着骨折的手臂,拿着手里的钱,屁颠屁颠往楼下小超市跑去了。

    一口冰冰凉的雪糕在嘴里融化,小青寒前胸后背的热汗总算减轻了几分,想到哥哥也热得不行的在病房里等,她咬着雪糕笑容开朗的往病房回。

    刚从拐角进走廊,就见她的病房前一群人挤在那里乱成一团,夹杂几道尖叫声,她喜欢的护士姐姐浑身是血的跑出来,好多人表情紧张,神情严峻。

    小青寒愣住,握着雪糕呆呆的站在那不敢动。

    紧跟着,她的病房推出一张床,好多医生围着那张床,快步往这个方向推。

    她的腿莫名一软,后背靠上墙壁。

    那个哥哥的床从她眼前推过,白色床单上晕染着大片的血,甚至边缘还有血在往下流,走廊蜿蜒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痕迹。

    小青寒的目光死死定在哥哥脸上,那个笑着让她去买雪糕的人,此时闭着眼静静的躺在那里。

    手里紧握的雪糕掉落地面,随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那张病床消失在视线里。

    她看不见哥哥那张苍白的脸,只有大片的血还在眼前绽放。

    之后的记忆总是模糊而混乱。

    隐约有人问:“是你把小刀给临床那个男人的吗?”

    有爸爸愤怒的质问:“你们把一个想自杀的男人跟我女儿安排一个病房?赶紧给我换房!”

    有妈妈夜晚的眼泪和数不清的叹息。

    小青寒不知中间过程,只知自己最后还是住在那间病房,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似乎总是浑浑噩噩。

    她只是不再说话,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旁边的空床发呆。

    有天醒来,她同往常一样,照旧立马向旁边看去,不同的是,那张空床不再无人,消失许久的哥哥又躺在了那里,那双眸子依旧一汪死水般落在天花板上。

    小青寒一激动,立马跳下床爬过去。

    她激动高兴,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临到嘴边,目光瞥到他身上的被子,那里干干净净,没有大片大片的血红。

    小青寒眼眶湿润,声音嘟囔哽咽:“哥哥,你疼不疼啊。”

    “哥哥,你想吃的雪糕都融化掉被清洁阿姨扫走了。”

    “哥哥,你这几天去哪了?”

    “哥哥……”

    “你骗我……”

    那时的小青寒还不知道,床上的男人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存的欲望,与父母同乘一辆车,他是那个没了一条小腿的所谓幸存者,醒来后的他,自小一同长大相爱多年的女友要和别人结婚了,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被对家尽毁,家族的事业几乎已落在了外姓的手里,他成为一个废人,彻彻底底的被遗弃在这里。

    唯一值得被抢救的,是他身上还有别人惦记的东西。

    他像一块腐烂的肉,只等着被凶猛的恶狗咬下最后一块可以下嘴的地方后,扫进垃圾桶里。

    能走来走去的她,成了那个可以帮他走向死亡的唯一希望。

    所以在她以为男人并不会搭理她的时候,男人偏头看向了她。

    他笑了笑,依旧是很亲切的样子,“抱歉,小阿里,哥哥吓到你了。”

    “没事。”小青寒嘴巴一抿就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哥哥,你和我做朋友好不好。”

    不要再做那么吓人的事情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好害怕,想到那一张几乎被血浸染的被子,她发抖的抱住他的手臂,确认他还好好的在这里。

    “好啊。”男人笑的愉悦,六岁的小青寒全然不懂那眼神里的空洞与悲怆,她太激动了,她在医院太孤单了,她太需要朋友了。

    她在他的床边蹦来蹦去,激动的脸上出了很多的汗,面颊发红。

    “哥哥,你叫什么啊?”她还小,不认得床尾贴的字,护士姐姐不知道为何,总是在背后小声叫他12号床的那个病人。

    男人病了好久,但是那张脸依旧秀气而好看,气质干干净净,窗帘随风摇摆,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摇曳暗影,鼻梁高挺,光与影的对比极其强烈,像夏日炎炎里远处寂静的青山。

    似乎雨水浸润过个眸子,很难有人看得清他情绪,让人想到平静冰冷的海面,隐藏着汹涌的风暴。

    小青寒不懂,只是眨着眼睛呆呆看他。

    男人笑得清浅。

    “赵明渊。”

    本该是,光明磊落,渊清玉絜。

    小青寒不会写,更不懂意思,便只能说:“好的,哥哥我会努力记住的,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她握住他的手。

    赵明渊目光随着望向小女孩的手,像握住一把再次捅向他的尖刀。

    所以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谢谢。”

    小青寒露出茫然,又开心笑起来。

    这天,6岁的小青寒很高兴自己住院这段时间可以有人陪她说话玩耍了。

    这天,23对的赵明渊希冀着死亡的迅速降临。

    他们都笑着。

    好似八月的炽夏除了酷热,并不显得困难。

    第39章 欺骗(回忆)

    39.

    小青寒在医院好不容易有了朋友, 虽然赵明渊的话总是那么少,但是比对着一棵大树讲话好多了。

    只是偶尔会有很多人来找他,在他们走后, 赵明渊就会睁着眼很长时间不说话,无论她怎么跑来跑去, 做鬼脸逗他笑,床上的人像死了一般没有动静。

    小青寒很生气, 每次那些人来,她就坐在床上瞪着他们。

    这天, 又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男人推门进来。

    他笑吟吟拉过凳子在床边坐下,翘着二郎腿看赵明渊。

    “表哥,你不是总说对舅妈和舅舅的事业不感兴趣,现在我帮你打点家中琐事,你就好好养身体歇着吧。”

    汪启栋说着, 也没准备床上的人能回答。

    现在在他看来,赵明渊就是吊着一口气,赵闵双夫妇因为他出车祸死了, 他根本没脸再活。

    汪启栋对这个从小便是家中小辈佼佼者、人中龙凤的表哥并不喜欢,相反甚至有些厌恶。

    他太优秀了,以至于汪启栋觉得他所谓的涵养、绅士都是伪装, 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看不上他们这些亲戚呢。

    不过没关系,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的赵明渊, 再也不是赵家芝兰玉树、目下无尘的白鹤了, 他是一只被命运截断了腿, 掉落泥沟的野鸡,再怎么蹦跶, 也都不可能有火花了。

    若不是有所求,汪启栋早就任他自生自灭了。

    “表哥,舅舅离世,应该是留下了一笔财产吧,现在瑞士银行那边需要一件东西才能把存留在那里的东西取出来。”他叹了口气,“舅舅舅妈走的仓促,现在公司的发展情况也不太好,你知道的,如果瑞士银行放着的是一笔巨额财富,那公司熬过这段时间会立马起来,我保证能把赵家的事业越做越好。”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了几次都想劝说赵明渊老实交代,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取出钱。

    然而床上的人依旧是那副死人样子,连睫毛都不会动,更别说回应了。

    他冷笑,连着几次铩羽而归,他的耐心几乎告罄。

    他起身放冷话,居高临下看他:“表哥,现在就算你不想给,赵家公司也是我的了,这要怪,就只能怪你太高傲,一直想着什么创业,连自己的家族企业都不管。”

    赵家是玉石世家,一直做的都是玉石珠宝的生意,祖父那辈书香门第,培养了优秀的继承人赵闵双,也就是赵明渊的父亲,而赵明渊如家里人所希望的那样,成长的聪明灵慧,霁月风光。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对家里的玉石事业并不感兴趣,这在家族内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好在赵闵双夫妻是对开明的父母,支持儿子的创业。赵明渊也并不辜负他们,事业搞得蒸蒸日上,然而这快速的发展,也招来了一些麻烦。

    对家提出收购,赵明渊毫不犹豫拒绝。毕竟刚出茅庐的他没想到对方会出阴招,赵明渊颖慧磊落的性子,遇到商场上厮杀出来的狼,自然像一个小白兔被喝血吃肉,尸骨无存。

    汪启栋眼神阴鸷,忍不住拍床,“表哥!你宁愿看到赵家近百年的事业毁在我们这代手里,都不愿意拿舅舅舅妈的钱来拯救公司吗?”

    他坚信,那对聪明的夫妇一定给赵明渊留有巨额财富,这就是为什么,汪启栋还愿意让他现在躺在这里呼吸。

    “你走开!”小青寒虎视眈眈瞪着汪启栋,终于忍不住喊他:“哥哥生病了!你不要打扰他休息!”

    小青寒怯怯又尖锐,手抓被子,目光还死死盯着他。

    汪启栋扫了她一眼,自然没把一个小孩放进心里,嗤笑了一声,对床上人道:“表哥,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他摆摆手,狂傲张扬的走了。

    小青寒松了口气,但是也没彻底放下心来,因为总还会有其他人来找哥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哭哭啼啼的,也有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

    令小青寒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长相漂亮,总穿着白裙,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赵貉,一个下午都不说一句话的女孩。

    她来了很多次,直到最近几天,彻底没再出现。

    虽然这些人来时,赵明渊都是沉默的望着天花板,像一个接收不到信息的植物人一般始终不曾有过变化,但小青寒看得出来,那个姐姐是不一样的。

    小青寒此时正坐在他的床边,给他讲爸爸小时候总讲起的他和妈妈恋爱的故事,她撑着脑袋,长叹了一口气,苦恼地看着赵明渊,活脱脱一个小大人,“哥哥,你们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啊……”

    赵明渊靠着床,吃着她塞过来的桔子,对这话没有发表意见。

    小青寒却是忍不住问:“爸爸真的不喜欢妈妈了吗?”

    赵明渊剥白色橘络的动作慢了一下,抬头看她。

    小青寒:“爸爸在书房里对妈妈说的话,我好像有点懂了。”

    有时候妈妈晚上来陪夜,以为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掖被子会忍不住说对不起,说是她做了错误选择。

    她絮絮说着,在死寂的病房里极显悲恸。

    她以为睡着的两个病人只不过都是闭着眼睛,而赵明渊经过几个晚上和话痨小青寒的叙述,也都知道了来龙去脉,而且作为成年人,他明白的显然比小青寒更多一些。

    他看着这个胳膊摔断的小姑娘,摇摇头,只能把剥得分外干净的橘子递给她。

    小青寒偏了脑袋,忍不住问:“你还喜欢那个姐姐吗?”

    那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也会对哥哥做不好的事情。

    赵明渊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下,抬头看她,那张脸秀气而精致,少年气质,文雅干净,在闷热逼仄的暑气里,透着几分苍白清冷。

    他笑:“还?你怎么知道。”

    小青寒一本正经:“哥哥只有她走的时候,会从床上坐起来。”

    好像一滩死水的状态都无法压制那喷薄的失望、愤怒,痛苦,他或起来剥橘子,或主动同她闲聊,好像只有通过这样无趣冗杂的行为,才能填补那颗不断下陷疼痛的心。

    赵明渊沉默。

    小青寒有点无措,像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赶快把橘子又喂进他嘴里,“哥哥,可甜了,你快吃。”

    “哥哥,你喜不喜欢听笑话,或者我给你讲童话故事?你喜欢什么啊?”

    她稚嫩青涩地哄着她。

    赵明渊眉眼弯弯,温润如水的眸子带着浅笑,“哥哥的伤口有点痛,不是因为你。”

    “嗯……”小青寒视线落向了他的断腿那里。

    哥哥的腿已经没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常常痛醒来,抓着被子疼的满脸大汗,小青寒遇见过几回,慌慌张张跑去护士站叫人,那些人冲进来给他喂药,真是给他捆到床上让他不要再做出疯狂抽打自己腿的行动。

    那个时候,小青寒害怕无助的站在墙角,想爸爸妈妈过来,想哥哥快变成那个爱对她浅笑的模样,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小,不理解护士姐姐说的幻肢疼是什么意思,所以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在医生都离开后,看着依旧被捆绑在床上,浑身大汗,脸色潮红,头发泅湿,面容糟糕狼狈的赵明渊,攥着水杯小心翼翼挪过去。

    “哥哥,你要不要喝水……”

    “小阿里。”赵明渊嘴唇干得起皮,说话时脸上有扭曲的疼痛,几个字都会疼的抽气停顿一下,“你能不能帮哥哥把绳子解开,护士姐姐捆的有些不对,硌着哥哥的胳膊了,哥哥需要松一下。”

    “不行。”小青寒无措地退步,茫然又心疼地看着他,“哥哥,我……我帮你拽着绳好不好?”

    “没用的,还是会疼。”

    她过来要去拽,赵明渊斥道:“这样没用!帮我把绳解开。”

    小青寒吓了一大跳,又退回自己床边,眼眶红红,湿漉漉:“护士姐姐说不能随便帮哥哥的忙,哥哥会做不好的事情。”

    他那沾满血的床从她身前推开的场景又闪过,小青寒飞快往外跑,“我,我去喊护士姐姐!”

    护士姐姐听闻,却是对她长长叹了口气,“小小祁,和那个哥哥说话聊天,绝对不能帮他的忙哦。”

    “为什么?”小青寒再也忍不住,“哥哥真的难受。”

    她看得出来,躺在床上的哥哥不是演的。

    护士姐姐迟疑了两秒,问她:“小红帽的故事里,她的外婆怎么了。”

    熟知各种故事的小青寒自然知道:“她的外婆被大灰狼吃了。”

    护士姐姐:“你要是帮他,那个哥哥就也会那样。”

    小青寒悚然睁大眼:“被吃掉。”

    护士姐姐无奈:“死掉。”

    这简单的两个字,在小青寒的脑子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那天回来的晚上,她看着哥哥的床一直发呆,看着她不主动说话,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哥哥,想他怎么会想死呢。

    哥哥,想死掉。

    所以当赵明渊说他的腿有点疼时,小青寒的心又咯噔跳了一下。

    她已经不像最初那样,不敢再往赵明渊的腿那里看了。

    在护士给哥哥伤口换药,那些人闯进来找哥哥讨要东西发脾气的时候,赵明渊一脸麻木,像行尸走肉一样躺在那里,任由自己的伤口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时,她的眼神落在哥哥没有焦距的眸子上,身体里会爆发出凶猛的怒气,她想把这些人通通赶出去。

    因为哥哥,已经难过的像是死掉了。

    “哥哥要吃止痛药吗?”她的胳膊疼的让她在深夜尖叫的时候,护士姐姐就会给她吃这个。

    赵明渊:“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青寒下意识摇头。

    赵明渊目光微黯,“我们不是朋友吗?”

    “什、什么忙?”她小心问。

    “你妈妈晚上吃的安神药,给我也吃一些好吗?”

    “哥哥也睡不好吗?”妈妈偶尔夜晚留在这里陪床,总需要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片药给自己吃。

    “嗯。”赵明渊笑的可怜,“腿太疼了。”

    “为什么不吃止痛药呢?”小青寒犹豫着往抽屉那走,妈妈经常吃这个药,对她也说这个药可以帮她好好休息,哥哥这么难受,给他吃一片也可以吧。

    她犹豫着,“我去问问护士姐姐,看她给……”

    “小阿里,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哥哥因为被女朋友甩了,丢脸的要在病房里吃药才能心情好一些吗?”

    小青寒脚步定住,赵明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上,有极具蛊惑力的可怜和无助。

    “这不丢脸,不是哥哥的错……”

    “小青寒,你是哥哥唯一的朋友了,帮帮哥哥好吗?”

    小青寒在他真挚的目光里,像初出茅庐的小书生被狡猾小狐狸迷惑,脚步不受控制地就转向了抽屉,磨磨蹭蹭从抽屉里拿出妈妈的药,“哥哥,你要吃几颗?”

    赵明渊的视线热烈了几分,像已经看到香喷喷的兔肉却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狼。

    “你拿过来,我看看说明,瓶身上写有。”

    “好。”她识得字不多。

    手有些犹豫的递过去,半空赵明渊一把抓走,热切在努力克制,气息都有些不稳:“帮哥哥出去接点水好吗?”

    小青寒赶快把自己杯里的水递给他。

    哥哥强笑:“放太久了,去外面给哥哥再接一些吧。”

    小青寒呐呐点头,犹犹豫豫往外走。

    走廊上,坐着轮椅的老人擦过他身旁,忙碌的护士姐姐拿着点滴飞快掠过,身旁的人影快速模糊,小青寒的心却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她好像又成了上回那样,定格在走廊,周围人潮拥挤,朦胧的在她眼前晕开。

    她很快回神,转身往病房跑。

    砰一声推开门,赵明渊正仰头,一把将药片全部塞进了嘴里。

    “哥哥!”她飞快跑过去,一边朝屋外哭着大喊:“护士姐姐!护士姐姐!”

    赵明渊力气大的厉害,直接将她一把推开。

    小青寒摔坐地上,眼看着他动作决绝的把所有的药咽下,跟着,一群白衣护士闯进了病房,这个酷热、烦闷、拥挤的病房,瞬间变的滞涩、狭窄。

    小青寒透过晃动的人群,隔着细小的缝隙,瞥见层叠人群里的赵明渊。

    那个骨节修长,莹润如玉的手垂落在床边,随着众人的动作,像随风摇曳的无根羽毛,在空中晃荡起伏。

    小青寒哽咽:“哥哥,不要死……”

    第40章 选择(回忆)

    40.

    赵明渊从洗胃到拉进病房, 只过去了一个上午,小青寒坐在床边,抱着膝盖看着窗户外, 留一个生气悲伤的背影,没有再搭理他。

    房间内没有凉快几分, 反而愈发闷热滞涩。

    沉默安静的病房里,没了小青寒的絮絮叨叨更显死寂一片, 走廊里吵闹纷杂,这里像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 被人彻底遗忘。

    夜晚悄悄来临,房间陷入一片漆黑,窗外的雨拍打芭蕉,有叶子啪的被风拍打在窗户上。

    今晚小青寒的爸妈谁也没有来,这不是第一次, 她只能抱着枕头,不断劝说自己窗户外面没有鬼在盯着自己,窗户上摇晃树影是她熟悉的梧桐树, 只是好像效果不明显。

    她的脑袋已经埋进被窝,人像落汤小鸡一样在里面发抖。

    另一边,赵明渊目光空洞看着漆黑的房间, 脑海不断闪过父母去世那天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雨, 因为担心他心情不好, 特意赶来陪他, 偏偏在路上出了意外。

    加上司机四个人的车里, 为什么偏偏是他独活,睁开眼时, 右腿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每晚的疼痛凶猛残害着他本就快消失的睡眠。

    或许有很多人愿意顽强的选择活,但他只想死。

    他确定,他曾经已经拥有过了所有他想要的,即便再站起来,他想要的斗志、意气风发、家人女友,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他的思绪混乱繁杂,以至于他总在浑浑噩噩间怀疑其实他早就死了,今天这场湿漉漉的小雨,雾蒙蒙的覆在他的心头,他的肉|体早已被恶魔小鬼拽下18层地狱,只有残留的意识还停滞在晦暗人间。

    有断续压抑的哭声闯进他的大脑,抽出一丝清明将他彻底拉回病房。

    他还躺在床上,没有人样,身上接着尿道管,没有康复意志,这辈子就是个永远只能跟床打交道的废物。

    “你哭什么?”房间响起他冷淡的声音。

    那边断断续续哽咽:“你、你管我。”

    房间陷入沉默,然后那哭声更高了。

    赵明渊听着她委屈可怜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那边猛地坐起,从被子里钻出来,“哥哥,你是个坏人!”

    一片黑暗都难掩盖她生气的视线。

    赵明渊:“我是想做个死人。”

    坏不坏的,死都死了。

    小青寒闻言,揉着眼睛哭的更高声一些了,“哥哥,为什么你想死?那是不好的事情。”

    小红帽没了外婆,很伤心很伤心,她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想消失。

    随着她的问话,外面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跟着很快轰隆隆的雷声落下,带着要把天劈开的动静,震得窗玻璃都在晃。

    小青寒打了个颤,卷着被子哭的害怕难受,往对床看着,默默爬下床摸了过去。

    “哥哥,我害怕。”

    赵明渊正沉浸在如何回答一个6岁小姑娘他为何想死的回答里,等他反应过来,小青寒已经压着他的被子睡在了他的旁边,半个身子在床沿外,随时要掉下去,而她的腿离自己那条断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赵明渊被子下的手轻颤了下,“回去。”

    “不要,哥哥,我好害怕。”她说着抱住了他的胳膊,缠得更紧。

    赵明渊沉默,沙哑的声音在啪嗒的雨声里响起,带着无端的凉意和心灰意冷,“我也好害怕。”

    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长辈眼里的他天分高明、心地纯良,他自认读书认真、学业有成,有一个陪伴多年的女友,更有理解支持他的父母,他以为大展宏图的事业将在他面前缓缓展开,现在却戛然而止在一张一米铁床上。

    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感觉,就痛到了骨子里。

    “小阿里,活着太难,死,对哥哥是件好事。”

    “不是的不是的。”小青寒眼泪哭的更汹涌,疯狂摇头,“哥哥,不要死好不好,以后一定不是这样的。”

    就像她虽然讨厌极了这个暑假,但她总期盼着,过完这个灼热的夏天,一切就又会回到原点。

    爸爸还是爱她的爸爸,妈妈依旧醉心事业,温柔优雅,不再总是擦拭眼泪。

    小青寒抱着他,哭哭啼啼睡着了。

    窗外电闪雷鸣还在继续,院子里飘了一地湿漉的落叶。

    安静闷热的房间里,小青寒睡的燥热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感觉有眼泪滴在她的眉心。

    她无意识抱紧怀里的胳膊,喃喃呓语:“哥哥,活着好,活着好,要活着……”

    赵明渊幽黑的目光看着窗外,又是一夜无话。

    自赵明渊住进医院,闹出来的自杀已经不止两次,医院加大了对他的防范,就连小青寒也学聪明了一些。

    他像是彻底断了念想,又成了一具放在白色被单间还有呼吸但是没有人气的尸体。

    小青寒依旧是找他聊天,开学还有十多天,她的作业也要开始补了,哪怕胳膊断了,也得用左手写蹩脚的字。

    “哥哥,这道题好难,你听一下,哥哥四个苹果……”

    “哥哥,天黑了,大家都回到了横线,横线上面填什么啊。”

    “哥哥,妈妈上次说今天会来看我,怎么还不来……”

    小青寒问了第5次护士姐姐时间,在第9次的时候,一个男人推门进来了。

    小青寒两眼放光,“爸爸!”

    她扔下笔跑进张科俭的怀抱,父女俩抱着亲近了一会,小青寒又在爸爸的陪伴下做了半小时作业,喜悦又骄傲的给爸爸说:“暑假结束我就要上小学了,不用你和妈妈担心,我都自己学了好多好多东西。”

    她太激动了,年幼的她一点没注意到爸爸的犹豫和脸上的黯淡。

    像是挣扎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瞥了下旁边那个植物人一样的男人,把女儿拉进靠窗的凳子上,父女俩坐到一处,他问:“寒寒,你想见见你的小妹妹吗?她和你一样,很可爱,你一定会喜欢她。”

    小青寒手舞足蹈的动作一下呆住,愣愣地看他:“……是爸爸和别的阿姨生的小妹妹吗?”

    张科俭脸有几分难看,“不要听你妈瞎说,小妹妹是你爸爸的孩子,你和她是亲姐妹,你们相处,一定会很愉快的。”

    “我不要!”小青寒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我只要爸爸和妈妈!我不要其他人!”

    “寒寒,你听爸爸说,爸爸和你妈妈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了。爸爸以前对你好不好?只有爸爸是真的爱你,寒寒,跟爸爸生活吧。”

    “我不要我不要。”小青寒被爸爸拽着胳膊,束缚在眼前只能听他说话,那些话比书房外清楚太多了,即便她还年幼,也听出了未来不会有妈妈了。

    小青寒哭的痛苦,阳光开朗的她,就连摔断了胳膊一个人待在医院,也活蹦乱跳的,甜甜的同护士姐姐撒娇,乖巧给病人爷爷奶奶帮忙,打不倒的小强笑盈盈找隔壁哥哥说话,哪里有现在这个样子,嚎啕大哭,露出一个6岁小孩无理取闹,要不到糖坚持非要的模样。

    “寒寒!你乖点,听爸爸的话!”张科俭有点急。

    就在这时,房间突兀的响起“嘀”的声音,跟着传来女人机械声音:“12号床紧急呼叫”。

    很快,护士小李跑了进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12号床呼叫,以为对方又闹出了什么自杀新死法,结果气喘吁吁的她看到病人安静躺在床上,“我需要水。”

    小李噎了下,没注意到窗边表情尴尬的男人和怀里那个脸上挂着眼泪、愣愣看这儿的小青寒。

    等人走了,张科俭又按住她:“寒寒,你妈妈的公司现在出了很大问题,她连你都照顾不好,怎么……”

    “嘀,12号床紧急呼叫。”

    张科俭:“……”

    之后他只要一张口,就会有护士跑进来,应对的也不过是“窗户打开透风”、“今天的药拿过来”等小问题。

    张科俭没有说话的机会,脸沉下来,走的时候,对这个残废也没什么好发脾气,只冷哼一下离开了。

    小青寒第一次在爸爸走后,莫名的松了口气,因为爸爸的话,让她难受的只想掉眼泪。

    她慢慢磨叽到赵明渊床边,擦掉眼泪:“哥哥,谢谢你……”

    赵明渊望着这个并不完全理解自己家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姑娘,忽然生起了几分心疼。

    对她而言,自己的苦难并不高尚几分。

    这个暑期,他们是同样的难熬。

    隔天,祁琇羽又出现在了病房,小青寒呆呆地看了她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双目无神,形容憔悴的女人是自己的妈妈。

    她抱着她,话不多就只是哭。

    小青寒不知如何是好,不断重复着她在爸爸面前的话,“我们一家人不要分开,爸爸妈妈,我谁都不要选……”

    祁琇羽那晚少见的留在医院陪她,等她醒来,床边已经没有人了。

    小青寒静静靠着窗户发呆。

    安静闷热的病房里死气沉沉。

    “选妈妈吧,她是真的爱你。”突兀的,赵明渊这么说,虽然通过只言片语,他清楚祁琇羽公司的境况已至绝境。

    小青寒猛地回头看他。

    赵明渊:“如果我是你……我会这样选。”

    可爱的小女孩无声地看着她,没了甜甜的笑容,行尸走肉如他却有了一个想法,如果他的人生不是现在这样的糟糕无望,他不是躺在这张床上无能等死,这样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他会想要收养。

    可是,他都要死了。

    活着?

    对上女孩呆呆悲伤的眼神,他心里冷嘲讥讽的笑了一声。

    自己都是块腐肉了,还想什么拉别人。

    窗边的女孩许久才动了动,很慢的点点头,背对着窗外的阳光,梧桐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晦暗的光,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到她哽咽的声音。

    “好。”她又说:“哥哥……我不想选。”

    “小阿里……”

    “嗯?”

    “做阿里巴巴,是注定要吃很多苦头的。”

    金币从不是天上掉下来,在和强盗斗争前,要先让自己变得强大。

    “我可以不要金币,我只要爸爸妈妈。”小青寒又哭出声来。

    赵明渊摇头,“不抓住金币,你将什么也不会有。”

    而他是对于未来可能有的,也都丧失了兴趣。

    康复重新站起来能让他再有父母吗?报复敌对公司夺回自家产业拥有亿万钱财这些成绩能给谁看?即便宁白安再次回心转意他就能不顾前嫌回到两人上学时的单纯美好吗?

    没有欲|望,他看未来,如临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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