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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洗白

    21.

    赵貉的门从来没被人重力推过, 更别提撞开。

    张青寒站在门口,拧眉愤怒地看着他,他沉默了三秒, 才确认自己的书房门是被她一把撞开的。

    赵貉拧眉,“张小姐, 你越来越无礼了。”

    他绅士的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高傲,带着批判和不赞同的审视看她。

    张青寒:“你怎么回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这都不是你粗鲁撞门的理由,张小姐, 这是基本教养。”他说完,轻拿轻放,抬了下下巴,礼仪周到的示意她在桌前的位置坐下。

    隔着中间的工作长桌,这是一个十足谈判的方位, 而他高大阔气的椅子、挺直的腰身和轻微朝下的视线,已经把她落于低处。

    张青寒并不坐下,直接走到桌前双上按上桌面, 撑着桌子靠前,拉近与他的距离,目光平视, 鼻息纠缠,碰撞的气息是剑拔弩张的锐利。

    “你在校长面前夸我了?”她嘲讽地笑, “太滑稽了吧,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荒谬的事, 如果赵先生是因为怕我问你要钱, 想借此奖学金让自己免于花钱,那我想, 这会是今天第二荒谬的事。”

    高雨雨这人她了解,除了喜欢杨珩坏了脑子外,她不是说谎的人。

    赵貉蹙眉,八风不动的脸上有一次微妙的窘迫,转瞬即逝,但是难逃始终死死盯着他的张青寒双眼。

    张青寒颇感荒唐的笑了一声,往后直起身,居高临下看他,“这奖学金我不要了,如果你是打着那样的如意算盘。”

    赵貉:“张小姐误会了,我并不是只夸了你,那话也只是在同对方客气。”

    “哦?那你给我解释解释,好端端的,奖学金为什么忽然又落在了我头上?”

    儒雅持正如赵貉,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生意场上,对方一个眼神,哪怕只是轻飘飘落在她怀里的美人身上,有求于人的自然是温香软玉双手捧上。

    这也是为什么,上次他只是看了眼钻石项链,第二天石家就巴巴送过来的缘由。

    他确信是自己落在张青寒背影那一眼坏了事。

    赞扬?

    他有吗?

    他认为自己只是目光扫过一个灰尘一般在她背影掠了过去。

    他嗫嚅,难得底气不足,“你误会了,我不是怕你问我要钱……”

    “是吗?”张青寒冷冷嘲讽,“我损失了六千,你补偿一万给我啊。”

    赵貉:“……”

    他噎住,顿了下说:“张小姐,无论如何,你不该问一个男人伸手要钱,尤其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

    “我问你要钱,不恰恰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吗?”她意味深长,眼含嘲意与挑逗,“Daddy,我不管,你要赔偿我损失,好不好啊?”

    他越是循循善诱的教化,她越是忤逆挑衅的反抗。

    他们像是古板严谨的神父与叛离出格的修女,那压制、束缚、狡猾的规则,在被她一次次冲破,毁掉所有禁忌,注定一起沉沦。

    赵貉提了口气,拧眉:“张小姐,那是一场很严重的错误,如果可以,你愿意的话,在合理的范围内,我愿意道歉和弥补,你不该为此把自己彻底拉入泥潭,贬低甚至作践自己。”

    “作践?赵先生觉得……我和你做|爱是作践自己啊。”她抬手指轻点他的鼻头,“想要都要不到的小婶婶听到了,怕是会气的要派人灭了我呢。”

    赵貉躲开她娇俏的举动,沉下脸看她,“你如果执意这么诡辩,那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了。”

    “呵,谁要跟你谈,我摆明是来要钱的。”她扬眉,“不,你说我敲诈也行,你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一万块赔给我,毕竟……”

    她目光含笑,“我真的很不明白,也很想知道,赵先生落在我身上那道视线,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或者,我给你一万,你重现一下?”

    赵貉沉默。

    张青寒懒懒笑,“总不会真的是赞许吧?”

    她嘲讽地扬头笑了声,哼着荒腔走板的调调出了房间。

    一室沉默的书房,走廊欢快的歌声愈发衬的此处安静的很诡异。

    赵貉蹙起的眉毛拧成了山丘,漆黑幽深的视线落向了桌上仓促合起的平板。

    他拿起亮光的平板,人脸识别后跳出模特比赛的画面。

    赫然是张青寒,她步伐从容,笑容耀眼,踩着十几厘米的恨天高将浮夸出挑的服装穿出了与众不同的美感。

    她的专业能力,出乎他的意料。

    想到她劈头盖脸的嘲讽,赵貉的脸更黑了。

    扬手就想把平板丢进腿边的垃圾桶,瞥见平板壳上的爱马仕logo忍住了。

    太贵了,这专门定制的平板外壳还花了三四万。

    他想了想,拆下壳,平板投进了垃圾桶。

    嗯。

    舒服一些了。

    他吐出一口气,起身去关那个粗鲁无礼的女人从来学不会关的门。

    *

    翌日,窗外鸟鸣啁啾,廊檐的风铃碰撞,清脆悦耳。

    对于张青寒而言,今天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日子,她趟在床上浑身无力,脑袋晕晕,像是一个发烧的病人。

    昨日因着奖学金的事她和赵貉争执了一通,这个冥顽不灵、古板刻薄的男人丝毫不觉自己哪里有错,张青寒也想不通大会那天他到底是怎样看了自己一眼。

    赞许?

    张青寒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脑袋发昏真是没睡醒。

    自己成日叫着小叔叔和Daddy轮流恶心他,他能在校长面前夸自己才是被人下降头了。

    手机铃声这时候响起,陌生号码,她接通那边竟然是杨珩。

    “怎么,自己心虚终于没脸要奖学金了?”

    张青寒看着窗外昏沉沉的阴天,觉得有些人就像天上飞过的鸟,忽然落了屎在你头上,你恶心的不行,但又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厌恶。

    张青寒情绪恹恹,没有和他斗智斗勇磨嘴皮子的心情。

    “心虚?”她好笑地咀嚼着他的用词,“是我赏给你了,既然那么想要,就跪下好好收着吧。”

    “呵,输了就是输了,张青寒,我们正大光明竞争,你耍手段还装什么小白花。”

    “哦。”张青寒懒懒地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是不是赏给你的,以后你不就知道了?”

    杨珩那边怒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以后一等奖学金,你就别再想了。”

    说完,张青寒懒得跟他废话,挂了电话手机扔到了一边。

    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发了会呆,直到听见走廊有动静,才终于起床出去。

    走廊里,咚咚砸在地面的拐杖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视的两人安静。

    张青寒先出声,浮夸的笑容打破了微妙的氛围。

    “Daddy,早啊。”

    一句话,把赵貉要打的招呼噎了回去,黑着脸似乎又想教育。

    张青寒已经快步过来,说着就要挽上他胳膊,“我们一起下楼啊。”

    赵貉躲的迅速,僵着脸,“你要的钱已经在楼下了。”

    “这么快?”张青寒惊喜,“还是Daddy好啊。”

    她立马甩开他,噔噔噔就下楼了。

    赵貉呼了口气,目光落向袖口的褶皱,他慢条斯理压平,又恢复那副气定神闲,握着国王拐杖一般,骄矜又慢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沙发边,张青寒甩着银行卡问他,“是这个?”

    赵貉颔首,不多看,径直走向了厨房。

    张青寒追过去,“一万块还开个卡?”

    赵貉:“这样的我有数不清个。”

    张青寒:“怎么,像我这样要被打发的麻烦还不少啊?”

    赵貉眼尾扫她一眼。

    张青寒笑,“开个玩笑。”

    赵貉:“张小姐,我们都是成年人,你应该清楚这样的话并不好笑,这个钱算是赔偿你的奖学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哦。”张青寒挑挑眉毛,银行卡漫不经心敲打着掌心,“反正不算嫖资。”

    “张青寒!”

    “嗯哼?”

    赵貉黑沉沉的眼睛望向她,他生气的时候,浑身傲慢骄矜透着慵懒的劲会瞬间消失,像一把剑抽走陈旧沾灰的刀鞘,露出锋利尖锐的一面,任谁和他的眼神对视,都会被其中浓烈尖锐刺穿。

    张青寒打趣的笑也消失,柳叶弯眉带着落雪的冰凉,那双红唇依旧勾着笑,不过那笑冰冷,讥讽,眼神冷冷。

    米黄色的温暖,法式清新的厨房都变的冷沉。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安静。

    赵貉去摸手机,张青寒靠着橱柜低头漫不经心玩着银行卡。

    【吴翔林】

    来电显示让赵貉动作顿了下,抬眼看了眼张青寒。

    接收到他的视线,张青寒往他屏幕上扫了眼,随后露出看戏的表情,抱起手臂,坏笑地看着他。

    赵貉顿了下,也没再走开,直接接通了电话。

    “小叔叔……”那边哭嗓的声音传来。

    “少废话。”

    赵貉冷淡一句话,把吴翔林叫苦连天哭诉的情绪瞬间堵了回去。

    “小叔叔,我好想寒寒啊。”吴翔林痛苦地喊,在格外安静的厨房里,清晰的落在两人耳膜上。

    张青寒似笑非笑地瞧着赵貉,口型道:小、叔、叔。

    赵貉眉心轻跳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对吴翔林说:“还是废话我就挂了。”

    “不不不,不要啊小叔叔。”吴翔林赶紧说正题,嗫嚅道:“我就是想问,寒寒过得好吗?”

    赵貉:“……”

    他抬眸,张青寒对他挥着手里的银行卡,笑容蔫坏。

    赵貉抿唇,冷淡道:“我怎么知道?”

    “啊!”吴翔林发出爆鸣声,“小叔叔我不是说了,让你帮我看着寒寒,她过得好不好你怎么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寒寒有没有回心转意发现我的好,或者有什么不靠谱的黄毛想接近我家寒寒,小叔叔,这些你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时不时说给我听的啊。”

    “吴翔林,你的腿都不想要了?”

    “我不管!我都答应你出国远离寒寒了,这些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放心,你打断我两条腿都行,你不管寒寒,我无论如何要回国接着看护寒寒。”

    张青寒挑眉,笑着往他身上贴,赵貉蹙眉,往后退,腰撞上流利台。

    她吐气如丝,坏笑的气流扫过他面颊,在他唇上落下薄薄气息。

    她口型道:小叔叔,你告诉他,我过得还不赖哦,都能做他小婶婶了。

    赵貉拧眉,推开她。

    像唐僧推开缠人的妖精,满脸的:张小姐请自重。

    张青寒朝他撇撇嘴。

    吴翔林又在那边没完没了地喊:“小叔叔,你再不去关心寒寒过得怎么样,我真要毁约回国了!”

    赵貉咬牙:“她很好,你要是敢毁约,打断自己两条腿再来见我。”

    “你怎么知道,刚才你不还说不了解,小叔叔你不能骗我……”

    啪。

    吴翔林没完没了的话被赵貉直接挂了电话。

    “Daddy,我过得很好呢。”张青寒故意甩着手上那张卡,“十万以上的包我竟然都有了好几个,你怎么不告诉他,我现在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幸福多了呢。”

    赵貉看向那张银行卡,又看她,语气颇认真:“张小姐,这对你来说真的是种幸福吗?”

    “不然呢?”他严肃的样子,让她也敛了吊儿郎当的笑。

    “张小姐既然这么喜欢钱,那我一直很疑惑,你拒绝翔林的理由是什么?”赵貉审视的目光,像优秀的侦探窥察着一个藏了真心话的小偷,目光一寸寸逡巡过她,似乎势必要查出正确的答案。

    “跳出苏大,就算放在整个大学城,以你们的圈子和阶层,你很难找出第二个比吴翔林还有钱的人。据我了解,他认认真真追了你一年,你不喜欢的大男子主义、丑、好色,这些他统统不占。”

    “你曾被他的真心打动,为什么交往一周就和他分手了?”

    “张小姐,你如果只看钱,那他就是个行走的金矿,才是你该牢牢抓住的人。”

    “张小姐,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爱钱吗?”

    “呵呵。”张青寒冷笑,“说了这么多,其实你不过就是想证明我不是个爱钱的女人,这样的话,我们发生关系后,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龌龊不堪了是不是。”

    张青寒嘲讽地靠近他,“但是,你就是我的Sugar daddy啊,不然任何人问你要钱,你都会给吗?”

    “当然不会,你这么爱财如命,铁公鸡一毛不拔,抠门吝啬,不该你出的钱你一分也不会出。”

    “这就是你睡了我的账单啊。”她用银行卡轻拍他的脸。

    “别否认,这里面,就是你的嫖资。”张青寒狭长的眼睛审视他:“是你把我变成像妓|女一样的人,还妄图给我洗白。”

    “至于吴翔林。”张青寒轻笑了一声,“我和他分手,是因为有人可以把你介绍给我啊。”

    “你和他,我自然……”

    她细长白皙的食指点了点他薄唇,随后轻佻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厨房。

    第22章 金币

    22.

    天气预报, 今日有大雪,21时左右。

    苏南是个少雪的城市,更别提今日的气温本就不算特别低, 苹果的天气预报又不很靠谱,张青寒选择性忽视, 打了车回家。

    路上偏偏下起了雪,毫无征兆的越下越大, 半小时的路程,路上的积雪便已超10mm, 这哪里是大雪,分明是罕见的暴雪。

    路难行,司机以降低出租费为由,将她在别墅区门口放下。

    她下车,棕色毛绒皮鞋瞬间陷入了雪中, 沁心凉的雪花挤入鞋中,迅速洇湿了袜子,冰凉晕染脚踝,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呼出一口冷气。

    鹅毛大雪迎面扑来,夹着猎猎冷风拍在她脸上, 淤积胸口的气吐出,便很快被寒意灌进, 血液纠缠冷雪, 她仰头看天, 漆黑苍穹下, 无数的雪花旋转飘落。

    洁白,漂亮, 吹不尽胸口那股恶心。

    最近几日,张科俭电话没完没了打过来。

    上午张青寒不胜其烦,接了他的电话。

    那边,张科俭是无事发生的热切语气,“寒寒,好久没回来了,怎么也不想着给爸爸打个电话啊。”

    张青寒不应,不妨碍他继续深情表演。

    “寒寒,上次是爸爸不对,爸爸后来想了想,也是很后悔,你那弟弟是有点胡闹,你要看不下去,回来训斥他几句,大家都是一家人,还能有什么隔夜仇,怎么还能一直不回家呢?”

    “我和他们不是一家人。”甚至和你,也要不是一家人了。

    张青寒冷漠地想。

    张科俭笑笑:“寒寒,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在,他们也是很想你呢……”

    他絮絮叨叨说着,无非是献上温情与赔以道歉,这样的场景张青寒一点不陌生。

    过往无数次,张科俭让她滚出这个家,又在过后向她真诚道歉,一句“我是你爸爸啊,我怎么会不爱你”将她捆绑了许多年。

    张青寒抬头,看着漫天的雪花,忽然无比的想吃金箔包裹的圆形巧克力。

    因为哪怕她长大了,也没有《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那么多金币。

    甚至自己唯一的那枚,她也确信,早就不在了。

    走进家,黑魆魆的别墅在她走进后亮起了灯。

    张科俭带着局促和别扭的热情,走过来想拉住她的手,看到她冰冷的模样又尴尬收回:“寒寒,你回来了,吃饭了吗?”

    “燕,快去把晚上那条石爬子热热。”张科俭朝跟过来的霍燕说,又笑着给她解释:“今天预报有大雪,爸爸以为你不回来了,便让她们把饭菜都收了。”

    说着瞥到站在一边没反应的霍燕,“还不快去?”

    “知道了。”霍燕应着,冷淡的目光掠过浑身落着雪花的张青寒,朝保姆房懒洋洋喊:“李婶,出来热饭,一会别忘了把地再拖一下。”

    “你大晚上拖什么地。”张科俭赶紧拽了下霍燕,小心觑着张青寒。

    她扬扬下巴,“地上那么多水,小元晚上出来踩到滑倒了怎么办?”

    张青寒身后,她走过的地方拖出了长长一条水痕,那是她身上厚厚的积雪在融化。

    小区里走十多分钟,不停落下的雪让她头发都湿了。

    “啧,他那么大的人了,滑倒了能怎么的。”张科俭窥着张青寒脸色,赶紧打着哈哈让霍燕走了。

    “寒寒,你先坐着,饭马上就热好了。”

    “不用麻烦。”张青寒从他旁边走开,“我回来拿些东西。”

    说罢,绕开他直接上楼。

    “那让阿姨给你熬点姜汤,这么冷的天别感冒了。”张科俭看着她的背影热络道。

    “家里的姜刚才做饭全用了,这么大雪天的我去哪买姜,再说这都几点了。”

    “燕!”张科俭扯扯她的袖口,难为情地让她别再说了。

    张青寒已经面无表情上了楼。

    霍燕看到消失在楼梯的张青寒,撇撇嘴,冷笑了一声,嘲道:“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看看你这寡情的女儿,眼里哪还有你。”

    张科俭攥攥拳头,“她,她以前不这样。”

    年近五十,男人的脸上多了沧桑和酒色蹂躏的衰老,哪还有他年轻时的帅气和俊秀,笑起来微褶的眉心露出违和的局促和难为情。

    “还是我……我这个爸爸没做好。”

    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愧疚,像是道歉。

    霍燕体贴地围过去,揉捏他的肩膀,“科俭,你千万别这样想。你是爸爸没错,但也是个男人啊,寻找自己的幸福能有什么错呢。”

    张科俭动容地偏头,看向这个无怨无悔陪伴自己几十年,知冷知热的贴心女人,心口一片熨帖。

    “燕,还是你懂我。”

    霍燕轻拍他胸口,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的很好,眼角只有浅浅一道皱纹,但难掩她的漂亮,有小女人的娇嗔,一看便知近些年被男人护得很好,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娇羞。

    “瞧你说的,你是我男人,我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

    楼梯拐角,张青寒望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暖黄色南瓜灯,露出讥讽的笑容。

    霍燕年轻时候进城打工,和张科俭在洗脚城认识。

    这个没上过多少年学的女人向往童话故事,张科俭心疼她辍学打工养活家里遭人欺负的心酸往事,在一起后把她捧到了心尖尖上去,一心给她打造童话故事里的完美。

    她是灰姑娘,坐在美好的南瓜车里,遇见了他,她们有了幸福小家。

    静悄悄的走廊,门推开,张元真探出头,看到是她鄙夷地嗤了声,又重重关上了门。

    她才是那个遭人嫌弃的恶毒后姐,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走进她的房间,环视周围,这个她生活了18年的地方,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冒着大雪再回来拿?

    上次搬家她已经把认为重要的东西通通搬走了,这间原本记忆里清晰温暖的房间,在这一瞬间格外陌生和冰冷。

    她有什么要拿?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恶心赵貉,把自己比作鸡。

    接到张科俭的电话,她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沦陷于他虚假的亲情和柔软,鬼使神差应了他要回来,哪怕这也不是好的逃跑躲藏的地方。

    结果不过是一脚从一个臭水沟踩进另一个粪坑,是不是自己真的是条蛆,才一直辗转在这些地方。

    张青寒待了没几分就离开了。

    张科俭抱着霍燕,宽厚的手在女人睡衣下摸来摸去,刚碰上胸|罩。

    大步下楼的声音打断了他动作,男人慌张转身,张青寒像一阵风从客厅走开,眼神看都没看这边,迅速打开门离开了家。

    “寒寒!”

    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张科俭起身想去追,霍燕抱住了他大腹便便的肚子,把男人拉回自己身上,“科俭,养女儿不是要惯着的,你看咱俩那对儿女多听话,你越是娇惯着对她好,她越是不领你的情。”

    张科俭脸上也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怎么会这样,寒寒小时候分明很听话……”

    “还不是你太纵着她了。”霍燕双臂圈上他的脖颈,“科俭,我们上楼吧。”

    张科俭温香软玉在怀,在女儿这碰壁的心暖了几分,再看向怀里满眼都是他的女人,动容道:“燕……”

    宽阔的沙发下陷,安静的别墅里暖气溶溶,巨大的玻璃窗上有雪花吹落,慢慢溶化成一条水雾,在氤氲模糊的玻璃上滑下一道长长的水痕,擦出窗外漆黑的光影中独立在大雪中的少女身影。

    院子里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门口的路灯不知何时坏了,今夜天气差到极点,就连月亮都看不见。

    她望向院子东南角落,那里曾经有一个白色的秋千架。

    小的时候她喜欢坐在那里荡秋千,爸爸偶尔会偷偷溜到她的身后,突然荡起秋千。

    她没做准备,吓得赶紧抓住绳子,害怕地看向后面,见是他哭笑不得地喊:“爸爸,你总是吓我!”

    张科俭宠溺地轻刮她的小鼻子:“爸爸在这里,还能让你摔了不成。”

    那个时候,阳光还很温暖,忙碌的妈妈偶尔会在家里,坐在花园的长藤椅上看文件,间或抬起头,看着嬉闹的父女俩,推着细框眼镜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工作。

    现在那里搭着一个阔气的狗窝,成了张元真的那条狗睡觉的地方。

    花园还在,春天的时候里面的花五颜六色,百花齐放,其中没有一朵是妈妈喜欢的郁金香。此时,那个花园被大雪彻底覆盖,一片死寂。

    怕是天气太冷,憨憨都知道躲进屋里去,只有她站在这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肩头落了一层白雪,头顶的发丝里有寒冷化成针扎进大脑。

    她走了很远的路,没叫来一辆出租车,倒是碰见几起意外事故,都是因为车打滑没刹住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等着交警和保险公司来。

    车主灰头土脸,自认倒霉,都没吵起来,只说着:“雪这么大,早知道真不该出门!”

    张青寒见状明白一时半会叫不来车,索性漫无目的往前走,遇到便利店和小超市,就进去问问:“有没有锡箔纸包的那种巧克力小金币?”

    “巧克力?”老板疑惑地打量她,见她浑身落着雪,脸冰冷苍白,双指冻得紫红,不明白这时候怎么还有人出来买这些东西。

    张青寒不知道自己问了几家。

    有个端着饭碗吃的正热火朝天的大婶说:“那东西得去小学附近买吧,这附近超市应该都没卖那种巧克力。”

    “这里最近的小学在哪?”她问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从她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上飘过。

    很家常的一碗饭,热气腾腾,祁琇羽经营着艺术馆,每天和艺术家们打着交道,别人肯定想不到,她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妈妈,喜欢的却是很朴素的东西。

    像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像村里来的黝黑健硕的男人。

    可怜她忙着这个家,显少有坐下来慢悠悠喝一碗粥的机会。

    后来又为了个男人,能力超群,聪颖优雅的她从30楼跳下去,摔成了一团血红飘白沫的肉酱。

    第23章 大雪

    23.

    雪静静下着,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偶尔有车驶过又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沉默的夜晚,昏黄路灯擦过张青寒肩头, 在地面落下她的影子。

    雪渗进皮鞋里面慢慢溶化,张青寒每走一步, 伴随雪地的沙沙声,她像是淌过了冰冷的河水, 身后蜿蜒的脚步透出几分凌乱。

    张青寒放弃了买巧克力金币,出租车没拦到, 最后路过一个公园,在一个长椅上坐下了。

    雪小了很多,但她早已经狼狈不堪,也无所谓再被人当做流浪汉,更何况如此冷的冬天, 也见不到第二个人会出现在公园里。哪怕流浪汉,也知道躲在一个暖和的桥洞下面。

    她想着给谁打电话能来接自己,想着无人可接自己又能怎么回去, 想自己要回去了那个地方又能怎么样?

    雪虐风饕,枯木横斜。

    张青寒缩在衣服里的手撑着长椅,望着头顶漆黑的天空, 没有金币,怎么能连月亮都没有。

    乌云密布, 苍穹漆黑。

    怎么偏偏就是今天, 想看个月亮都这么难。

    张青寒吐了口冷气, 低头拨弄着手机。

    垃圾苹果, 30多的电刚才就直接冻关了机,冷的浑身发抖的她还要给它暖一会才能开机。

    已经十一点多, 从住在学校已经闭寝的朱禾看到李漾漾,此时她估计已经在酒吧喝醉了,桑流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两个多小时,还有几个工作认识的朋友,但这么晚的天来这里,张青寒很难解释给对方现在糟糕局面出现的原因。

    划过长长的电话簿,最后落在了柴明的号码上。

    她吐了口粗气,没再犹豫拨通了电话。

    道明来意,对方答应的很快。

    张青寒不尴不尬道了谢,话没说完,已经听不见那边的声音,她看回手机页面,黑漆漆一片。

    又关机了。

    操。

    她忍不住骂人,发了火后又看着手机发呆。

    为什么会打给柴明,脑子里一个傲慢骄矜的身影一闪而逝。

    她应该是冻糊涂了,搓着手朝掌心哈着热气,哆嗦着身体看头顶的天空,盼着过一会月亮会出来。

    漆黑寂静的公园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远处树影摇曳,鬼影幢幢。

    她想着自己真要冻死在这里,该害怕的应该是其他人。

    脑海里的意识信马由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胡思乱想着,眼睛呆呆望着天空,以至于一片光亮传来时,她都在恍惚这么快就天亮了?

    她转头,一束明亮的车灯穿过沉寂绵绵的黑暗,将死气沉沉的夜空彻底撕裂。

    随着三辆车依次停下,漆黑公园的路灯一个一个的亮了起来,照亮美丽安静的湖泊,寂静沉默的石拱桥,低头沉思的大树,婆娑摇曳的叶子。

    打头的黑色轿车下来四位身着黑衣的保镖,第二辆车柴明很快下来,往她这边看了眼,意味不明,又朝后面那辆车走过去了。

    最后一辆商务车前,他弯腰打开车门,低声不知朝里面说了什么。

    张青寒眯起眼睛,长久陷入黑暗的她有些不适应,依旧朝刺眼的光亮看着。

    咚的一声。

    熟悉的紫檀木拐杖落入雪地,在众人屏息凝神中发出清脆响动,随后一双黑色皮鞋落在雪地里,穿着黑色西装裤的长腿迈出,赵貉从车门后走出,身旁的路灯在他的肩膀落下迷离柔软的光影,勾勒着他锋利清冷又充满魅惑力的面容。

    那张脸陷在路灯的阴影里,瞧不清楚神色,只是走过来的每一步都迈的很大,肩膀宽广,线条分明的肌肉隐藏在高定风衣里,腰腹紧致,宽肩阔步,他走路总是很慢,重心很稳,上半身像没有动。

    这次步伐快了许多,不是生气时的愤怒走掉,带着尖锐不可挡的气势,朝她一步步逼近。

    霸道强劲的气场,张青寒呐呐着站起,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化了雪水,湿漉漉的裤子撞上冷硬木凳,冰凉沁得她一哆嗦,躲无可躲的停下。

    那张冰冷又禁欲的脸彻底走出灯光,带着浓烈的怒意和被冒犯的情绪,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眸里暴风雪汹涌肆虐。

    “你……”张青寒仓惶看他。

    公园里灯陆陆续续全部亮起,照亮了银装素裹的大地,而在她看向他时,不远处小游乐场的灯光唰的全部亮起。

    仿若有叮的一声,那个童话的世界在她眼前闪烁起耀眼的光。

    从男人身后望去,儿童游乐场几个大字上方,有一弯暖黄的月亮在此时亮起,于漆黑的夜色中发出温馨柔软的光。

    张青寒黯淡的眼眸在一瞬间亮起,如黑暗森林里偶遇萤火虫般富有生机,那双眸子通透又生动。

    她喜悦地看着他,不可思议地喃喃:“铁公鸡,我好像……看见月亮了。”

    赵貉本就黑沉的脸更黑了。

    “那个傻女人看到了,应该很开心。”

    “你在说……”

    赵貉训斥的话没说完,这个三更半夜大冷天跑的找不到影只知道给他助理打电话的人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直直倒了下去。

    他睁大眼,那是他冷静的眸子里罕见的情绪动荡,抱住张青寒后巨大的重力拉着两人齐齐倒向了地面。

    一片冰凉洇上后背,寒冷的雪花从领口灌进脖颈。

    咚的一声,砸在地面的巨大声响惊动整个公园。

    “老板!”

    柴明睁大眼睛,几个保镖已经飞快冲了上去。

    赵貉抱着怀里的人,面沉如水:“还不叫医生!”

    *

    打上点滴,医生林业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尤其叮嘱退烧以后注意忌口,说完又看向他的腿,“赵先生……”

    “无事。”赵貉简单打发了人。

    林业敬离开,关门时又对柴明说:“这天寒得狠,也太晚了,蔡老无法赶过来,但是老先生一直骂骂咧咧的,说像今晚的事,赵先生绝对不能再做了。”

    赵貉的腿只要天气阴沉就疼得厉害,更别说这么酷寒的天出门了。蔡老没亲自赶过来,一部分原因也是被赵貉的举动气的不行。

    刚才车里又打电话过来,故意喊的很大声:“他不爱惜自己的腿,我们谁心疼都没用!”

    说完啪就挂了电话。

    林业敬之前跟着蔡老给赵貉也看过腿,虽然不是主攻这个方面,但也清楚他的腿是个什么状况。像现在的天气,刚才又在雪地里那么摔了一跤,现在还能无事人一样站着,林业敬很难想象他是用什么毅力在硬撑着。

    林业敬欷歔絮叨着,柴明一一应答,“老板的腿,他虽然不表现在明面上,但从来都是很看重的。”

    只不过……

    他也没想过老板会出门。

    两人都颇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对视一眼,各自都感慨着笑了。

    林业敬离开,柴明踯躅着要不要进去。

    刚才接到张青寒的电话,他没多犹豫就报告给了赵貉,这事瞒不过老板,而且张青寒会打给他,终究是老板的缘故。

    那边沉默两秒,嗯了声就挂电话了。

    柴明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摆手不管,换了衣服就下地库开车去接人,半路上接到赵貉的电话,声音沉沉:“地址发给我。”

    他愣了下,反应过来立马说好,心里也泛起震惊的波澜,只是也没敢多问。

    那边电话依旧没挂,他迟疑着想问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赵貉:“联系公园的管理,把那块区域的灯打开。”

    刚才他说过“张小姐现在一个人在公园,漆黑一片也没个灯,这个点太危险了”,这些话只是想老板即便不愿意他去接张小姐,也能理解他的初衷,但是赵貉亲自都出门了,他再这样吩咐,柴明也不再意外。

    就老板每年交的税,这件事也确实是一通电话的事。

    只不过管理部门那边出了问题,直到他们都到了灯才姗姗打开。

    他不清楚现在楼上什么情况,想了想回来路上老板冷沉沉的脸以及刚才他融不入的氛围,便上前关了小木屋的门,驱车离开了。

    二楼走廊西头,张青寒的房间赵貉已经许久未曾进过。

    他逡巡着这间被许多廉价包包、化妆品护肤品、不知名牌子的衣服和箱子占据的屋子,这间卧房从来没有大面积堆过这么多便宜的东西,宛若垃圾中转站,只不过这些垃圾并没有让他产生意料中的反感。

    它们被主人整齐排列,干净规整在各个角落,并不见混乱,倒透出几分用心和爱护,以至于他的视线在扫过这么一大群垃圾后,眉眼里并没露出厌恶。

    赵貉移动的视线最后停在了床上。

    这个尖锐无礼、俗气恶劣的女人睡着后,那张永远嘲讽、剑拔弩张的面孔竟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轻柔和温驯,她不再是毛发直立,精神紧绷,呲着尖锐獠牙朝他发出威慑吼声的凶狼,安静入睡的她像一只流浪了很久,走了很远终于停歇的小猫,看起来毛茸茸的很柔软。

    文静,温柔。

    真是难得。

    在公园里见到她时,这张美丽、羊脂玉般光滑细腻和润泽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她浑身湿透,雪花落在她细长的黑睫上,她没有注意到,很快化成雨水落在她脸颊,在他沉默时,像一滴泪沿着下颌落下,冷不丁滴在他心口。

    冰冰凉,他定在那里看着她,有些茫然和失神。

    回到家,佣人帮她擦洗了一番,走时忍不住嗫嚅了一声,“先生,刚才张小姐的身子实在冰得吓人。”

    此时,那张脸已经不再是死人一般的惨白。

    身体滚烫,脸上慢慢开始烧出不正常的红,眉心蹙得紧紧却听不见一声低喘呢喃,即便是在梦里,她似乎也要忍着不泄气。

    她就那么躺在那里,要不是随着时间推移整张脸开始烧红,赵貉几乎要疑心这里睡着的人是否还活着吗?

    明明早上的时候她还那么锋利的讨伐他,牙尖嘴利,难教化程度赶超吴翔林实在太多。

    赵貉自诩年长她许多,不与她计较,却真有几分束手无策和头疼。

    腿上剧烈的刺痛把他散漫的思绪拉回,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右腿像一块木木的大石头,拉着他沉沉要往旁边倒,赵貉紧抓住拐杖,左手撑在床沿,才没让自己摔倒在床上。

    无数针尖刺入骨骼,密密麻麻的疼意汹涌,他额边的青筋凸起,紧咬着下颌,侧脸紧绷出锋利的弧线。

    他强按着床,修长的手指泛白,忍着突然袭来的疼痛涌过。

    目光看向床上,闭着眼睡得酣甜的张青寒慢慢睁开了眼,朦胧迷离的目光看着他,声音嘶哑,在安静温暖的房间里声音格外轻柔,像落在胸口的一片轻盈羽毛。

    “你好像很疼……”

    赵貉死死咬着牙,猛烈尖锐的刺痛让他手背青筋突起,身体打颤,咬着牙的唇都在哆嗦。

    他脸上浮出苦笑,强撑的齿缝里泄出发抖的声音。

    “对,疼死了。”

    第24章 刺猬

    24.

    张青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那双很美丽的眸子里不再有任何的讥讽。

    明眸善睐,温柔动人。

    插着输液管的手慢慢移动,擦过被子, 落在了他青筋贲张的手背。

    赵貉脸色是疼到极致的扭曲,额头有薄薄的虚汗, 青筋暴起,漆黑幽深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定在他手背的温热上。

    那双线条优雅漂亮的手像抚过春日枝头暖黄的虞美人, 轻轻摩挲,好似要一点点抹平暴起的青筋, 抹平骨头里汹涌肆虐的暴烈疼痛,抚平所有风暴和怒吼。

    赵貉的视线看着那无意识安抚的细腻手指,大脑里突突跳着的失序的混乱神经似乎都在渐渐被抚慰,直到清醒。

    他长呼了一口冷气,压下腿上剧烈的疼痛, 向床上的张青寒看去。

    她闭着眼,已经安静酣甜的睡着了。

    停在他指背的手轻轻覆盖,肌肤相贴, 温热柔软的触感细腻清晰的落在皮肤上。

    好似从未动过,刚才的轻抚,是一场亟需抚慰的空洞臆想。

    赵貉愣愣看她, 接着,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腿上几乎要撕裂他的疼痛已经如退潮的浪花离开, 只有后背冒出的一层冷汗证明着刚才的疼痛。

    他拿出手机, 看到吴翔林的名字, 脸又黑了下来。

    他走的极慢, 3分钟才挪出了房间到走廊,那边电话挂了又打, 反反复复,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接通,吴翔林着急关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小叔叔!寒寒没事吧!”

    赵貉沉默。

    就在三个小时前,吴翔林的电话不断地拨过来,赵貉刚结束一场会议,眼镜扔到桌面,疲累地捏着眉心,寒冷的天气,他的腿隐隐作痛。

    接了电话,他冷道:“你最好是有正经的事必须要跟我说。”

    “啊,小叔叔,抱歉。”吴翔林担忧了张青寒一天,已经顾不得许多,“小叔叔,你找人关心寒寒了吗?她今天还好吗?”

    赵貉蹙眉。

    因为张青寒,这已经是今天他打的第二个电话了。

    “这就是你的正事?”赵貉冷冷质问。

    他已经决定联系他的父亲吴弘壮,加重他的学业和管教力度。

    “小叔叔,你不能让我出国了你却不管寒寒啊!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小叔叔我求求你去看看寒寒吧,我真的很担心她。”若不是只能通过赵貉了解张青寒的状况,他也不敢冒死搅扰他。

    赵貉蹙起眉毛,想到他早上絮絮叨叨让他关心张青寒的话,拧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翔林支吾着,不知道如何说,只拐弯抹角地说想张青寒了,拜托他找柴明去看看也行,他很担心她。

    “你再不说就挂掉吧。”赵貉没耐心地恐吓。

    吴翔林在那边长喊了一声,“别别别,小叔叔……”

    那边陷入纠结的安静,赵貉没有打断,想到张青寒苍白的脸色,脸更沉了一些。

    “小叔叔,你还听着吗?”

    “嗯。”赵貉冷硬地应了一声。

    “我担心寒寒是因为……今天是她妈妈自杀的日子。”

    “12年前,她妈妈当着她的面跳楼自杀了。”

    赵貉瞳孔猛地一缩。

    电话两端都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几个凝住的呼吸终于可以恢复顺畅。

    赵貉问:“你怎么知道?”

    吴翔林心疼地叹气,“寒寒吃着饭,开着玩笑就说了啊。”

    *

    一年前的这时候,吴翔林追张青寒追的热火朝天。

    天气寒冷,他自然不能放过献殷勤的机会。

    冬天平价的烤红薯、糖葫芦到高奢包包和围巾,他一应俱全皆准备妥当。

    张青寒从图书馆出来就被他堵了个正着,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拗不过他,最后找了个小吃街尽头的螺蛳粉店。

    里面人潮拥挤,他拿着东西犹豫,一身衣服和出来见她刚换的骚包新鞋立马染了味,更别提五位数的包了。

    “寒寒,这是送给你的东西,染了味就不好了。”他站在门口迟疑。

    “别废话,我饿死了。”张青寒撩起帘子就进去了。

    她大快朵颐吃着,他在旁边絮絮叨叨,说最近干了什么,说有个好电影要不要一起去看,说她穿的太薄手都冻红了他好心疼。

    张青寒依旧是往常爱答不理的态度,可是他就是知道,她今日的心情格外糟糕。

    那双眸子,对他真诚的求爱是鲜活的戏谑,看见他拿高奢是满眼的放光。

    此时,那双眸子是一潭死水的平静,麻木地吃着特辣螺蛳粉,整个人被机械吃饭的动作塞满,好像这样子就没有余裕再去思考任何东西。

    吴翔林的笑终于黯淡,担忧地看她,“寒寒,你的心情好糟糕。”

    张青寒终于慢了动作,身形滞了下,意外地掠了他一眼,“哦,原来你是真的喜欢我啊。”

    吴翔林有片刻的心痛,他认真的追了她这么久,她才相信他的真心。但是他没有接这句话,只是又关怀地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哪怕她不接受他的喜欢,能够走进她的世界也可以。

    “也没什么大事,今天是我妈忌日,心情不好一点,才符合母慈子孝的逻辑呀。”

    她从不是一个说话会加语气词的性格,此时她的故意玩笑和满脸的浑不在意,以及讲了一个笑话般继续低头吃饭的动作让他眼里闪过一丝痛意。

    “寒寒,你不是心情有一点不好,你是很难过。”他木木地看着她。

    “有吗?”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酸笋,“人都死11年了,我能有多不好,再不好也过去了。以前还老梦着她在我面前跳下去一团血肉模糊的场景,现在连梦都不做了。”

    说着,她朝里面喊,“老板,加个卤鸡爪。”

    “你看,一点不影响我的胃口。”

    那天是怎么结束话题,怎么回去的,吴翔林通通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她说完加菜后,风轻云淡朝他看过来的一眼,那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直穿过心脏将他钉在了那里。

    他替她疼的四肢百骸鲜血凝结,浑身发疼,她满脸麻木,动作迅速吃着螺蛳粉。

    她大概一点没注意到,自己吃太快咬到舌头了。

    她漫不经心朝他看过来时,嘴唇上染着刺眼的红色鲜血。

    她一无所知,尝不到血腥,还笑着朝他挑了挑眉。

    就是这一眼,让吴翔林夜不能寐,痛了许久。

    痛到今日哪怕在异国他乡也依旧担心,痛到哪怕赵貉要把他丢到更远的地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也要拜托他去看一看。

    “小叔叔,我真的担心寒寒。”

    “她总是像一个刺猬,锋利又尖锐,你不知道,她的内心有多柔软。”

    “她都不会哭。”

    “但是我知道,她今天一定一定很难过。”

    *

    挂掉电话,赵貉沉默地看着桌面。

    想早上她的尖锐,想她嘲讽自己给的是嫖资时的神情,想她上楼时哼着的欢快诀别词,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常胜将军。

    他暗想她是个庸俗无知的女人,竟不知道这段欢快的节奏是一首离别曲。

    手机轻轻扣着桌面,指纹蹭过,亮起又熄灭,一下又一下。

    瞥见上面时间,往常这个点她已经在家里。

    指腹擦过柴明的号码,移开又落下,久久没有按上。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亮起,来电显示“柴明”。

    赵貉顿了下,接通后柴明汇报要去接张青寒。

    他嗯了一声,没有情绪。

    挂了电话,许久,陷在椅子里像一个雕塑般的人站起,趔趄了一下,撑着桌子站稳,腿上有发麻酸涩的刺痛传来。

    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个手已经又拨回了电话。

    “地址发给我。”

    *

    吴翔林担忧急切的声音还在那边叫嚷着。

    赵貉沉默地看着棕褐色墙面,这栋墙后,张青寒正在安静入睡,苍白、颓废、疲倦。

    “小叔叔,寒寒没事吧!”吴翔林急地已经吼起来,“你再不说话我明天就要回国!你们谁拦着都没用!”

    “没事。”赵貉靠着栏杆,“感冒了,现在在睡觉。”

    吴翔林担忧的心落下,声音却充满了沮丧和心疼。

    “她很少生病的,是她把自己折磨病的。”

    赵貉沉默。

    吴翔林真诚道:“小叔叔,你们都觉得我喜欢寒寒是胡闹,就连寒寒都不愿意接受我的真心,如果你们真的这么不支持我,可不可以至少让我放心,我不在的时候,她是好好的。”

    “小叔叔,你虽然刻薄,但我知道,你可以把她照顾的很好。”

    “小叔叔,你答应我好不好。”吴翔林声音微哽,“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安排在外面好好读书。”

    赵貉幽深的视线落在墙面,声音听不出语气。

    “翔林,你为什么喜欢她?”

    吴翔林苦笑,“小叔叔,一开始我就给你说了啊。”

    赵貉想起苏大校门外第二次见到张青寒的场景。

    车里,他看着傲慢的女人走远。

    耳边是吴翔林认真的声音,“小叔叔,当你有一天真的看清她的心里藏着一个怎样的世界时,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爱上她。”

    对此,赵貉的拐杖狠狠给了他的腿一棍子,并罕见地骂了句脏话。

    “傻逼。”

    23岁以后,和赵貉谈爱,会让他反胃。

    第25章 小辈

    25.

    张青寒醒来, 嗓子干涩冒烟,有小刀刺啦一般噎得疼,脑袋昏昏, 声音格外沙哑,像个病了的老母鸭。

    窗帘拉得紧, 不露一丝天光,房间昏暗, 她脑袋也晕沉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按着床慢慢坐起来, 靠上床头的一瞬间,她的手指摩挲过赵貉手背的画面忽然闪过,她猛地睁大眼睛,脑袋都清明了几分。

    接着想起昨晚昏前的场景,一片漆黑落着漫天大雪的公园里亮起耀眼的灯光, 赵貉撑着拐杖,踩着厚厚的积雪朝她一步步走来,在她站到她面前时, 从他侧脸看去的后方,一弯温暖的月亮起,在漆黑的苍穹发出融融暖意。

    张青寒蹙眉, 捏了捏眉心,怀疑那是灰姑娘死前划的最后一根火柴。

    那也不该是赵貉那个守财奴啊。

    她想着, 连连咳嗽了几声, 嗓子干的冒烟, 接着咚咚咚的声音有些闷的落在走廊, 多么熟悉的拐杖落在地毯上发出的响动,她的咳嗽都因此噎住了。

    跟着, 那拐杖的声音却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门前。

    张青寒嘴角微抽,瞪着红木门。

    咚咚咚,绅士有礼的敲门声响起。

    赵貉:“张小姐,你醒了吗?”

    张青寒对他的作派习以为常,撇撇嘴道:“进吧。”

    声音出来,才发觉安静的房间发出了类似老鸭叫唤的嘶哑声。

    张青寒:“……”

    她捏了捏喉咙。

    锁舌缩回,门应声推开,走廊明亮的光泄进漆黑的房间,从后在男人肩头落下薄薄的光影,他的脸陷在黑暗里,只有高挑的身影向她靠近。

    叮。

    灯打开,赵貉穿着柔软的丝绸睡衣,拿着热水壶,撑着拐杖站在她的房间。

    张青寒微眯了眼看他,鬼使神差的又想到昨晚男人身后那勾弯弯的暖月。

    赵貉将水壶在他床头放下,点了点她的水杯。

    张青寒挑眉:“多谢。”

    她俯身去倒水,努力忽略自己难听的公鸭嗓,让自己看上不去不那么落于下乘。

    赵貉点点头:“你需要什么,可以让陈叔来帮忙。”

    “咳咳咳咳……”张青寒一开口,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擦着眼角的泪水,“别了,陈叔年纪那么大,我要是把他传染了耽误了身体可不行。”

    说着,她拽拽自己身上的睡衣,挑着眉笑着问他:“你给我换的?”

    赵貉蹙眉:“张小姐,请不要开这种唐突的玩笑。”

    “哦,难不成是柴明换的?”

    赵貉黑了脸。

    “总不可能是陈叔吧。”张青寒的表情已经不太好了,据她所知,能进这个家的也就这几个人了。

    赵貉扫了她一眼,“自然有他人。”

    那嫌弃的神情,一副你这粗鄙的人一天到晚在想什么的模样。

    “事出有因,张小姐不必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个家里最好是不要进入其他人,张小姐也不是小孩子,不要轻易生病,生病了也用些心尽快好起来。”

    “昨天我摸你手了?”张青寒偏头问。

    赵貉:“……”

    絮絮说完,被她问个措手不及。

    张青寒自然留意到他的顿噎,笑了下,抠了旁边的药喝水,“我当是做梦呢。不是梦就行,再说谁做梦会只摸个手啊。”

    赵貉的脸已经黑的更厉害了,“张小姐,你太冒犯了,现在你的身体还……”

    “你出去吧,我想睡会。”她直接打断。

    赵貉显少被人这么接二连三的打断话又插话,拧着眉看她。

    张青寒咳嗽着往被子里退,“醒来能喝到粥吗,我脑袋还疼的厉害。”

    说完,她闭上眼就睡了,丝毫不管床边站着的男人。

    赵貉按着拐杖,站在床边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几秒,气恼地撑着拐杖离开了。想到昨晚吴翔林的电话,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个不服管教,缺乏涵养的孩子,虽然比吴翔林闹腾了许多,但自己既然年长她许多,终究是没必要和她置气。

    赵貉把自己说服,下楼后去了厨房。

    昨日大雪,根据他腿的状况,最近几天都只能在家办公,叫陈叔过来倒也方便,但又免不了几声絮叨。

    他挽了袖子,将拐杖靠在墙边,洗了手,准备做些清淡的粥。

    清闲的时候,做饭是赵貉常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对他来说没有多少的难度。结束后他拿了文件,坐在沙发上办公。

    三个多小时后,楼上传来响动。

    赵貉扬眉,接着翻了一页文件。

    过了片刻,却都没见到人下来,倒是楼上响动一下高过一下。

    赵貉捏捏眉心,合上文件,拿起拐杖上楼。

    推开门,敲桌子的动作停下,委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小叔叔,我好饿,嗓子好难受。”

    赵貉:“楼下煮了粥,既然醒来便下去用餐。”

    张青寒苦着脸,“头晕的不行,不想走。”

    “既然如此,就饿着吧。”

    赵貉转身就走,张青寒可怜道:“小叔叔,你帮我吧粥端上来吧。”

    赵貉愕然,匪夷所思地看她,哑然片刻才说:“你让我给你端饭?”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张青寒眨眨眼。

    赵貉太阳穴又开始熟悉的突突跳。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既然知道我身有残疾安了假肢,又是长你许多岁可以当你爸的年龄,怎么会敢劳烦我帮你端饭。”

    “你那一个假肢比我两条真腿都贵,我心疼你不如心疼我好吧。而且怎么还有你这种人,张嘴闭嘴喜欢说自己老的当别人爸爸了,那我这不也天天满足你的癖好Daddy小叔叔的喊着呢嘛。”

    赵貉听完,脸都快紫了:“张青寒!”

    “Daddy,我真的好饿。”她说着,抽了一张纸,重重擤了鼻涕。

    从她醒来,头疼嗓疼流鼻涕,她坐在这里,脑袋实则昏成浆糊。

    赵貉嘴抽了抽,从来没有女人会在他面前大力擤鼻涕,即便是身体不适,也要端庄礼貌地退场,寻个私密的地方优雅处理。

    张青寒就像是不服管教、完全没有规则的野猴,他的规矩于她而言就是没用的紧箍咒。

    赵貉拄着拐杖忿忿离开,张青寒在后面咳的肺都快要出来了。

    他黑着脸下楼,在沙发上坐下看了几页文件,脑子里闪过吴翔林哽咽的声音:“她都不会哭。但是我知道,她今天一定一定很难过。”

    赵貉叹了口气。

    算了,终究还是和吴翔林一样是个孩子,起身往厨房去了。

    张青寒喝了一碗粥,才觉得空荡的胃熨帖了几分。

    “小叔叔,麻烦你下楼帮我拿颗茶几上放的糖吧,嗓子难受,我润润。”她自然的把碗递给他,交代道。

    赵貉眯眼看她。

    张青寒无辜地望着他,又开始咳嗽。

    赵貉扭头走。

    过会,张青寒含着糖,“小叔叔,能不能去书房给我拿本书看。”

    她翻看着拿回来的书,兴致缺缺,“小叔叔……”

    “张小姐请你到此为止。”

    “哦。”

    “……”

    她低头看书,他站在床边,几秒后她抬头问他:“还有事吗?”

    赵貉磨牙,扫过她发白的难看脸色,轻吐了口气,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张青寒乐了几声,低头看了会书,没两页,头疼得厉害,退回被窝又接着睡了。

    这次发烧来的凶猛,她连着病了几天都好的不彻底,最近温度又降的厉害,赵貉因此也一直在家办公。

    张青寒连着吃了几天他端上楼的饭,难得的少了阴阳怪气的喊Daddy。

    这天,她终于下楼吃饭,身体虽然还沉的像驮着大石头,但脑袋总算不那么疼了,就是鼻涕一直没好,每次她抽卫生纸,赵貉就像是要被什么剧烈病毒碰到,按着拐杖就去了另一处。

    他自以为做的体面周到,张青寒哭笑不得,也不拆穿,只是忍不住问,“小叔叔,你最近的脾气好像好挺多了啊。”

    赵貉看了眼她,“张小姐,以前是我糊涂了,你和翔林是同样年纪的孩子,做了错事并不奇怪,是我不该过分苛责你。”

    “呵。”张青寒微妙的呵笑了一声,咀嚼着芹菜意味深长地看他,“你拿我跟吴翔林比?”

    赵貉:“自然……”

    “跟你上床的错事也能容忍?”张青寒打断他。

    赵貉话停下,微敛了眉。

    张青寒似笑非笑:“你怎么能拿我当孩子呢?我可是你的女人啊。”

    赵貉眉心拧起,“张小姐,你应该忘掉那件事,你还有很好的以后,不应该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但是你很有钱啊,你做了就该承担的。”张青寒挑眉,笑的嘲讽:“我和吴翔林再怎么像,也不该对你来说都是不服管教的小辈啊。”

    她贴近他,灵动的双眸觑着他:“小叔叔,你按着我从地毯上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赵貉风轻云淡的模样又消失,漆黑的眼眸瞧向他,无声的沉默,那副八风不动,高高在上的,光风霁月的教化姿态又被她扯下。

    张青寒露出得意的笑。

    他越是高高在上,傲慢、从容的规训。

    她越是要把他神圣的面容扯掉,堕落出那晚疯狂、野性、贪婪的真实来。

    她舔了舔唇,十足的勾人狐狸样,轻哑的声音放低后带出几分迷离来。

    “小叔叔,你在里面的时候,可把我实实在在当女人。”

    她笑着食指蹭上他紧捏筷子的手,黏连摩挲。

    “撞了好久。”

    “才出。”

    第26章 洗脑

    26.

    死寂的客厅, 两人沉默对视,呼吸几不可闻。

    片刻,赵貉叹了口气, “张小姐,如果你是因为钱执意要靠近我, 或者说……嫁给我,真的是一个非常愚蠢的想法, 你的美貌,你的年龄, 你的能力,哪一个都比……”

    “能有亿万财产给我的愚蠢想法买单,我当然要试试了。”张青寒不以为意的收回手,卷着耳边的头发,“我的美貌、年龄、能力能卖多少钱, 一千万有吗?”

    “卖给你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赵貉:“张小姐,你这是强买强卖。”

    “我这是拆封不可退货。”

    “我要是没忘, 曾经有的人因为我物化她,无礼的给了我一巴掌,现在却开始自我物化?”

    “我那个时候年幼无知人冲动, 哪知道残疾老头香成宝。”

    “是吧,宝子?”

    赵貉脸一会白一会青, 哑然:“老头?”

    他攥着筷子的手都抖了。

    张青寒撇撇嘴:“是有的人张嘴闭嘴就爱说自己年长了十几岁能当爹呢。”

    说着, 她歪起脑袋打量他, 穿着家居服的赵貉锐利锋芒收敛了许多, 那双漆黑的眼睛即便是古井无波最温和的时候,也带着沉淀多年的稳重。领口处的纽扣解着, 儒雅中透出几分随性不羁,薄唇轻抿,带着他独有的矜持和内敛。

    她感慨:“你要真是个老头,可能我就不要了。”

    赵貉牙缝里泄出讥讽,“那倒要感谢张小姐看得起了。”

    “还是感谢你自己保养的好吧。”她起身,拍拍他肩膀,“Daddy,劳烦您老把碗洗了吧,我头又开始疼了,先上去睡觉了。”

    赵貉太阳穴突突跳,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么冷的天,都感觉不到腿上的疼意了!

    *

    赵貉洗完碗,又把博古架上的藏品都细细擦了一边,结束后回书房看书。

    潦草翻了几页,心却定不下来。

    想到他和张青寒的矛盾,轻叹了口气,这个死结再麻烦也得解开。

    张青寒再下楼的时候,赵貉坐在沙发上,她倒水,他的目光如影相随。

    她喝了口水,靠上木头柱子,懒懒道:“说吧。”

    赵貉下巴点点面前的桌子,“这段时间你在家养病,便找些书来看吧。”

    “怎么?嫌我无礼没文化啊?”

    她走过去,懒懒地翻了几本,后面直接一个个看书皮,最后瞪着这一大摞十几本书,颇为无语地看向他。

    这十几本书分别是《大脑的金钱观》《纳瓦尔宝典》《制造消费者》《东京贫困女子》等。

    赵貉犹豫了一下,尽量收敛她反感的所谓说教和驯服。

    “张小姐,我认真的想了想你计划做赵夫人这件事,你对我并无感情,更谈不上了解,之所以执念如此之深。”他顿了下,直白道:“因为钱。”

    “嗯哼。”张青寒兴致缺缺的在他对面坐下,倒是想听听他上下嘴皮子一碰能说出什么花来。

    赵貉:“张小姐,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但是你有很错误的金钱观。”

    “哦,是吗?”她挑着眉,不露声色的笑了笑,喝了口水挡住自己勾起的唇角。

    “张小姐,钱并不是万能的,拥有巨大财富也不能保证你后半辈子就是幸福的,如果因为现在的短视,等你后悔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了。”他指向桌上的《金钱心理学》,“比如这本书说的,在任何时候和喜欢的人去做喜欢的事,而且想做多久就做多久的能力,才是财富能带给你的最大红利。”

    “张小姐,嫁给我,即便你拥有了财富,但也不可能再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我吗?”张青寒问。

    赵貉顿了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还是真实道:“不喜欢。”

    “那不就好了。”张青寒提议道:“我们结婚后,我不妨碍你在外面找女人,你也别管我在外面有没有和其他男人乱搞,我们皆大欢喜,岂不是很好?”

    “而且……”张青寒畅想着,眼睛开始放光,“我都有钱了,还不找到帅哥、型男、靓仔、花美男伺候我?”

    赵貉黑脸:“你想出轨?”

    张青寒摆手:“一起出轨还算什么出轨,是我们双向奔赴幸福人生。”

    “荒唐!”赵貉训斥:“基本的礼仪道德你怎么能置之不理。”

    张青寒:“那好吧,我喜欢你,你也来喜欢我,我们道德高尚的谈恋爱,遵纪守法的去做|爱,阖家团圆的生崽崽?”

    赵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言论。

    “张青寒!”

    “赵貉,你跟我说钱不是万能的,想我树立正确金钱观念之前,能不能先反观一下自身。今天这堂课,换任何一个人来上都比你更有说服力。”

    赵貉气恼:“我看你年纪小,没有正确的金钱观念随时会走错道路坠入悬崖,你就这么咄咄逼人还要反咬我一口?”

    “好。”张青寒好笑地扫过桌上的《要钱还是要生活》这本书,翘起二郎腿,弯腰伸过茶几靠近他,“你先给我五万,我就把你挑选的这十几本书好好看看,努力树立一个正确的金钱观。”

    “五万?”赵貉嘴抽了抽,“你上课我花钱?”

    “不然嘞,不给钱我不看。”

    赵貉咬牙:“5万……太贵了!”

    这要是换成吴翔林,他的拐杖就上去了,何至于花钱让人去学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花他的钱。

    “哦,那我给你便宜点?”

    赵貉拧眉:“你别太过分。”

    “49999。”张青寒喝了口水,润了润干噎的嗓子,功成身退般靠回椅背,“你掏钱,我上课,咱们树立同一认知,钱绝对不是万能的。”

    哗哗哗,支付宝到账49999。

    张青寒美滋滋地抱着书上楼,赵貉铁青着脸靠回椅背。

    走廊拐角,张青寒看着怀里的一大摞书,笑着骂了声,“操,钱是真他妈香。”

    能让守财奴为了不损失一半身家给她专门上《钱不钱的没关系》的课程,能让一毛不拔铁公鸡怒转五万给他眼里的捞女想方设法树立正确金钱观。

    客厅沙发,赵貉看着空荡荡桌面,捏了捏眉心,随后靠回椅背,看着天花板。

    钱是万能的,拜金女把书一个不落的拿走了。

    钱真香。

    损失49999,他好痛。

    嘶。

    比腿疼还疼。

    *

    几天后,赵貉借着吃饭开读书会。

    张青寒:“书我都看了。”

    “嗯?”赵貉目露期待。

    “想嫁给你的欲望更强烈了。”张青寒撑着下巴很认真地说:“《纳瓦尔宝典》说没有股权,就没有通往财务自由的路径,Daddy,我和你结婚,能有你们集团多少的股权啊?每只股权大概多少钱?以后每天你看公司的股票,也得让我看两眼呐。”

    赵貉夹菜的动作僵住了。

    张青寒:“对了,还有《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里提到的中产阶级真是一阵见血,他说这是一个最谨小慎微,了无生气的阶层,大部分时间被当做奴隶对待。”

    她微妙的冷笑了一下,“看完这本书,我是很明白小叔叔以前看我的眼神为什么总那么高高在上了,社会本就三六九等,作为看不见的顶层的小叔叔,我既然勾到了,就得死死的拉住啊。”

    “哦,还有呢,这本书说,一个人穿的衣服层次越多,他或她的社会地位就越高。”张青寒笑着看他:“小叔叔,你能不能给我买一件灰色法兰绒裙,或者藏青色开襟毛线衣,对了,我不要紫色,书里说了,紫色属于平民阶层。记得买的时候要有生物成分哦,生物成分越高越有档次,怪不得小叔叔的衣服看着总那么舒服有质感呢。”

    赵貉铁青着脸,“这就是你的学习感想?书中提到疯狂购物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经常用信用卡,订阅一些中上层阶级看的杂志,这些行为可悲且虚荣,你都看不见?”

    “可是我是有钱的啊,嫁给小叔叔,阶级跃迁我就是看不见的顶层,那些行为不仅不虚荣,反而是我最粗浅的行为活动了。”

    “那这本书呢,《纳瓦尔宝典》告诉你做你自己,活成你自己,钱是社会打的欠条,当你为社会创造价值贡献,社会才给你欠条。你嫁给我去谋取财富的行为根本不可取。”

    “我嫁给你虽然没给社会做贡献,但是给你做贡献了啊,你可是有老婆的人了,再不是什么离异残疾老鳏夫了,哦,不对,我小婶婶还没死呢。说到这……”张青寒怪笑,“你怎么知道我没给社会做贡献,像我前小婶婶那样的可怜女人,能少一个是一个,多好呢,这得算卓越贡献了吧。”

    赵貉脸色难看的看她,深刻明白这49999都打水漂了。

    “你,你比翔林还冥顽不化!”

    以前只觉得那小子跳脱人傻,脑袋缺根筋,实在不该认这么个玩意儿当小侄子。想他十二年前,曾遇到一个聪明伶俐,可爱又嘴甜的小女孩,当时要是抓住机会认她做了干女儿,何至于有吴翔林那样的蠢笨侄子,惹出这一系列麻烦来。

    赵貉心烦,看眼前的张青寒,欷歔自己以前看吴翔林哪那不顺眼的时候,就后悔自己小时候没把那女孩领养了,小女孩怎么都得比那混蛋小子靠谱。

    现在也不知道那小女孩怎么样了,应该也是和张青寒这差不多的年纪,要是长成她现在这幅样子。

    赵貉咬牙,他肯定把她腿打断了。

    第27章 教化

    27.

    赵貉分析出他和张青寒的问题根源, 在于她有一个错误的金钱观,但是他的教化以损失49999宣告结束。

    张青寒变本加厉,看到他就热切地迎了上来, 嗓子还沙哑都要问:“小叔叔,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我负责, 什么时候娶我?总不是真想做我Sugar daddy吧。”

    赵貉绿着脸躲了她两天,在看哲学书籍时又有了想法。

    小辈的素养问题也是一个大事, 他遂推荐了几本康德、海德格尔、萨特等人的书给她,同样又花了49999。

    对此, 赵貉难得的想起吴翔林的好。

    这小子小时候不好好看书,他直接就拐杖抡过去了,哪还需要动到他的钱,但毕竟是小姑娘,他又劝诫自己大方, 不能因小失大,更不能真由着一个姑娘胡闹到要嫁给自己。

    第二天,赵貉做好了早餐, 拨电话给张青寒下楼吃饭。

    手机响了半天对面没有动静,赵貉迟疑,难不成昨夜读书太用功睡得晚还没醒。

    他等了会, 饭菜都快凉了。看了眼对面的钟表,想她还要吃完饭吃药, 便按着拐杖慢慢上了楼。

    推开门, 一室的睡意向他扑来, 房间漆黑。

    赵貉嘴角抽了抽, 不敢相信九点多了她还在睡。

    啪的灯按开,床上的人不受其干扰, 转了个身换了个动作接着睡了。

    赵貉蹙眉走过去,看到床上场景,脸瞬间黑了。

    只见张青寒脸枕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本书上,睡得格外香甜。

    赵貉拧眉,重重地拿起拐杖敲击地面。

    砰的一声回响荡在房间。

    半小时后,楼下餐厅,张青寒大快朵颐的吃着早餐,含糊不清地说:“小叔叔,真是谢谢你了。”

    赵貉轻吐了口气,劝诫自己忽略她的无礼和粗鲁,“食物咽下再说话。”

    张青寒大口灌下豆浆,声音清楚道:“最近几天我还是鼻子囔囔的,嗓子刺啦疼的晚上睡都睡不好,多亏你推荐的《纯粹理性批判》,昨晚我枕着康德老早就睡了,这应该是我最近几天睡得最好的一晚了。”

    赵貉脸上冷得能滴水,“张小姐,你简直毫无改正之心。”

    张青寒笑了笑,靠回椅背,吃着吐司戏谑地问:“哦,那小叔叔说一下,我犯了什么错,要您这么亲自劳心伤神的上阵纠正我。”

    赵貉:“你在跟我装傻?”

    张青寒咀嚼的笑慢慢收敛,眼里的浪荡变成冰冷,“难道不能是我发自真心的疑问吗?还有,你竟然想要教化我,那我倒是想讨教一下,请问这位高尚的、博览群书的、绅士体面的赵先生,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需要您来纠正。”

    “和你住在一起是我愿吗?”

    “同一个大我17岁的老男人发生关系是我愿吗?”

    “对着一个锱铢必较、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傲慢男人伪善讨好是我愿吗?”

    “我唯一愿的,就是事情既已发生,我喜欢钱,您就拿钱解决我。”

    “您告诉我,我要改的究竟有哪一点?不该那么爱钱,还是不该那么爱您的钱?”

    赵貉沉默,幽深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是她看不懂的神情。

    “赵貉,你直说吧,我该改的,就是不该爱的是你的钱,否则就算我是路边的一条狗,即便冻死在公园里,你也不可能去救我,还是说,我连狗都不如,你对合作方的猫猫狗狗,倒可能报以一丝怜悯之心。”

    说完,张青寒冷笑了一声,起身上楼。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没有怜悯。”赵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青寒侧脸,露出半张清冷的脸颊,下颔紧绷,冷淡中透出一丝锋利。

    “如果你有,我会趁机要价。”

    她收回脸,低头轻笑了笑,眼里有自嘲的冷笑。

    “不要怜悯我。”

    人离开,针锋相对的餐桌重归安静。

    对面墙壁,叮叮叮,钟表敲响了十点的闹钟,一下一下撞在赵貉的大脑里。

    他坐在座位,手攥紧了拐杖。

    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

    张青寒的病断断续续折磨了她一周多,即便如此,她的咳嗽还是没有好彻底。

    有的时候她抽纸,远在对面桌子的赵貉都要起身离开。

    自以为体面周到,那副就怕她细菌染上的摸样让她忍不住想逗他,不过她自然不敢从他下手,闲来无聊,沙发上发了会呆,目光落在了对面鱼缸上。

    她起身过去,朱顶紫罗袍金鱼在她过来时四散游开。

    她手指轻轻敲了敲鱼缸。

    有条橙黑色,体型较小的鱼游得格外欢,藏进了赵貉鱼缸造景五十多万的小桥下面,她瞧着水里的几盏小灯,白光穿过绿草,发出青翠欲滴的光。

    几万块的灯,照哪哪美。

    她拿了些鱼饲料往里丢。

    下楼的赵貉见状,眉心一跳一跳,过了几分钟终于忍不住问:“张小姐,你洗手了吗?”

    张青寒瞥他:“怎么,怕我手上的细菌沾染了饲料把你的鱼喂死啊。”

    “是,一条十多万。”

    张青寒睁大眼,看看缸里的鱼,又瞧瞧他:“你用十几本书折磨我,只花了49999,真是便宜你了。”

    赵貉:“……”

    他见她的手还没离开,拿了小网兜就想往里放,快步过去:“你干什么?”

    张青寒:“我帮你捡捡里面的鱼粪啊。”

    “张小姐,有空闲时间还是多看些书吧。”他拿走她手里的小网兜,想了想还是说:“多想些生财之道,就不用靠男人发财了。”

    张青寒嫌弃地拆穿,“你是怕我玩坏你的网兜吧,上面的爱马仕logo我看见了。”

    赵貉挑眉,露出了一个欣赏的眼神给她。

    张青寒翻了个白眼。

    过会,赵貉又开始他闲暇时间擦拭博古架上名贵藏品的活动,张青寒主动请缨,“我帮你啊。”

    她的手还没碰上钻石,赵貉说:“这块哥伦比亚祖母绿钻石,126万。”

    她的手顿了下,转向下面手镯,赵貉:“这个翡翠清透,独一无二,380万。”

    她的手调转角落最小的钻戒,赵貉:“梵克雅宝,不算很大,11.16克拉,590万。”

    张青寒抱臂,皮笑肉不笑地转身看他:“既然这么贵,张先生摆在这里可得小心了,万一哪天我碰出个好歹就是个大事故了。那个时候……”

    她笑着靠近他:“你就真得做我Sugar daddy才能还债了。”

    说罢,她笑吟吟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了一圈,才慢慢悠悠地转身上了楼。

    赵貉转身,拧眉看着架子上他费尽周折收藏来的宝贝,想到他们未来的命运可能会属于那个连这些藏品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脸就又开始黑了。

    缓慢吐了口气,他才拿起丝绸帕子,认真又爱护的擦起架子上的藏品。

    *

    张青寒的病好了,刚好赶上期末两天的考试,接着是为期一个多月的寒假。

    别人收拾东西打包回家过年,桑流已经联系了她,“派了一个经纪人给你,之后可能有不少活动,你想参加的自行选择一下。”

    桑流认为自己是个很民主随和的老板,决不压榨员工。

    张青寒意外,“我都有经纪人了?”

    签了引流时尚这么久,她更像加入了一个中介公司,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她自己去操心找活,没想到现在桑流搞得还越来越专业了。

    “嗯……”桑流尴尬地在那边应了下,“不是你一个人的。”

    “哦?”

    “她大概要负责八、九……十来个吧。”

    张青寒:“……公司总共也就这点模特吧。”

    “你别不知足了,这年头你知道找个好的经纪人有多难吗,这位Eva姐可是我花大价钱挖过来的。”

    张青寒耸耸肩,她自然没什么意见,反正只要钱到位了,她对参加什么活动,以后模特之路怎么走的规划和包装全无意见。

    和桑流结束通话后,他推送了Eva姐的名片过来,她发送了好友申请过去,对面没有反应,她就去做别的事了,几天后,添加好友的信息映入界面,她看着那个用着卡尔拉格菲头像的界面,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对面是谁。

    她主动给对面发消息介绍自己。

    隔了一个下午,对面回道:好,我知道了。

    张青寒想她负责10个人果然很忙,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就翻篇了。

    收拾了图书馆的东西回到家,正式开启她的寒假生活。

    最近天气好一些,温度升上来,赵貉明显出门的频率高了许多,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人也好一阵子没见了。

    张青寒想不出他是不是在躲自己,这天闲来无事,拿了本杂志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看。

    直到夜深人静,窗外的风声越来越高,门外才传来车停下的声音。

    随着熟悉的拐杖落地声,传来柴明低语的声音,不知说了什么,接着响起开门的响动。

    张青寒勾唇,脸从巨大的杂志内页离开,扬头看向门口。

    穿着浅灰色风衣的赵貉摘下绅士帽,按着拐杖往里走,身后门关上,屋外响起车发动远去的声音。

    她挑眉,看着慢条斯理扯下黑色丝质手套的男人。

    一米八八的他穿着一身过膝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黑白格子相间的休闲西装,系着棕红色的领结,里面的白色衬衫隐约可见,手上佩戴着一款风格低调的百达翡丽。

    张青寒很少见他叠穿,层次丰富,优雅中带着一丝不羁的绅士英伦风,经典与现代的结合,典型的儒雅精英范。

    张青寒目光直勾勾,赵貉忍无可忍看过去.

    张青寒:“小叔叔,你穿的好有格调啊。”

    赵貉有种危险的感觉。

    “和你给我的那本《格调》书里写的一模一样呢,衣服象征着文化和阶级,材质代表着地位和金钱。”张青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叔叔是不是忘了,还要给我买件法兰绒裙子呢,不然这件也行啊。”

    说着她调转杂志,将内页看了很久的模特穿搭给他看。

    “就是这个,很好看!”

    隔着五米的距离他都看到了衣服上面的logo。

    “你倒是会挑。”这牌子的衣服就没有便宜的。

    “没有啊,我就是看它好看。”绝对不是因为纯粹的高价。

    赵貉黑着脸瞧她。

    张青寒满眼期待。

    赵貉偏头:“太贵了!换一个。”

    “那就小叔叔身上这件风衣,给我买个女生款式的。”

    “……”身上这件更贵,他抿了抿唇,“……杂志拿给柴明。”

    “好嘞!”

    张青寒起身,卷着杂志,功成身退,兴高采烈的上楼了。

    赵貉:“……”

    门外寒风猎猎,看见小木屋里昏黄温馨,好似在等着他的灯光,迟疑后放轻的脚步一定是因为从英国飞回来后没倒时差累昏了!

    第28章 称呼

    28.

    张青寒没休息两天, 高效率的Eva姐已经开始给她派活了。

    两人没见过面,她倒是觉出了对方确实行事干脆有想法,给她安排了杂志和短视频拍摄, 钱不多,但东西拿出来都能让人在互联网有点小名气。

    她乐在其中, 反正她对自己的职业没有多少规划,能碰上个有想法的经纪人自然是好事。不过论繁忙程度, 比之她以前自给自足式的接活,实在是强度高了许多。

    临近年关, 打工人没有轻松的,哪怕赵貉这样的老板,也要撑着拐杖,早出晚归。

    元旦后的这段时间,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没见过面, 相安无事,小木屋的氛围倒是平和了许多。

    一月中旬,张青寒参加完一个台步商演, 结束后接到桑流电话回了公司。

    会议室,十多个模特早已到达,老板和经纪人还没到。

    张青寒早上六点多出门, 忙忙碌碌,这时候终于抽空能上个厕所, 出来后去公司门口买了杯咖啡, 结果刚出门, 迎面走过来一位穿着细跟恨天高的短发女人喊住了她:“张青寒。”

    她抬头, 女人顺着她打开的门推开走进去了。

    “Eva姐?”张青寒看着这个打扮利落,耳朵挂着巨大圆形耳饰的女人, 迟疑了一下喊道。

    女人点了下头,动作不停,步伐迅速的往咖啡点单处去了。

    张青寒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Eva点了咖啡,转过身来靠着吧台,锐利的目光细细的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随后点点下巴,挑着狭长的眼睛道:“模特这个行当,有人确实祖师爷赏饭。”

    张青寒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浅笑着应道:“那就多劳烦Eva姐费心了。”

    Eva点点头,两人端着咖啡往会议室去,一路上简单寒暄像是十分投缘,到了会议室,两人很快分开。

    张青寒自觉坐到末尾去寻同事李薰,Eva往前面去和桑流交谈,在场11个模特,只在路过第一个女人时轻轻颔首,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会议开始,桑流重点介绍了新加入的Eva以及过年这段时间的规划,最后又展望了一下新的一年以及新的路线。

    张青寒兴致缺缺,对于公司广阔的发展前景和桑流画的大饼一律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做不做国际超模,能不能上维密秀场她不关心,她只看眼下自己能尽快拿到多少钱。

    李薰在旁边手指飞快地打字,手机备忘录上写了满满当当。

    “青寒,这个可是Eva姐啊!国内顶尖经纪人,手下捧出了3个国际超模,十几个当下国内炙手可热的模特,随随便便接个杂志拍摄都有几十万,也不知道桑老板怎么给挖过来的。”她靠过来,说的极其小声,“你就算不感兴趣也装装样子啊,万一Eva姐对你另眼相看,把你当成她的第一个力捧对象,那你还用走什么中低端秀场。”

    她说着话,丝毫不影响自己纤长的美甲在手机屏幕上嗒嗒嗒地打字。

    张青寒看她:“你要真想走高级秀场,从现在起就断了手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活。”

    “啊,那可不行,我这月信用卡还欠了三四万呢。”李薰纯纯月光族,每个月接的活就属她多,到头来欠的钱也就属她多。

    “嗯哼。”张青寒笑问:“那你还当不当超模?”

    她没有说,何止爱惜羽毛停了这些走秀,还要吃更多的苦,参加更多的训练。单是想成为国内顶尖的模特都不是两三个月能实现的事,更别说想在近三年内就成为模特界顶流感受变现的快乐。

    对于她和李薰这样爱钱又需要钱的人来说,根本没那个功夫和性子去打磨自己。

    那日会议结束,有不少人留下来排着队等着和Eva聊天,想要当面询问探讨她对自己的职业规划,张青寒困得不行,在李薰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装装样子,待个几分钟再走时,她朝前面摆摆手先离开了。

    下楼后她拦了半天的出租,上车后李漾漾的电话打了过来,刚接通就开始大喊着道歉。

    张青寒被她一嗓子喊的困意又减轻了几分,实际上次和石铳闹出那样的事后,李漾漾知道就立马打了电话过来。

    “我真没想到石铳那傻逼不做人,出国深造那么久回来,更他妈畜生了,要早知道他那么衣冠禽兽,老娘绝不会在大马路上跟他相认,他石家就是再有钱我也不会介绍给你!”李漾漾可怜巴巴,“寒寒,我知道错了,这样不靠谱的人,下次我保管不给你介绍了。”

    张青寒自然知道她不是故意,也压根没把这件事往她身上扯过,但是李漾漾凡是打电话过来,必然得先为这件事道上一声歉。

    这次她巴拉巴拉说了十多分钟,张青寒听得困意又涌上来。

    “寒寒,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晚上出来聚一下呗。”

    张青寒头疼:“你玩吧,我晚上想睡觉。”

    “别介啊,一起出来嗨呗,你一个年轻人,怎么生活作息跟个古板的老头子似的。”

    张青寒:“……”

    莫名觉得这句话她骂的很脏,让她想到了一个人,所以顿了下说:“那行,晚上约。”

    推了李漾漾几次,她确实也需要出来见见她,不然对方总觉得自己因为那件事在怪着她。

    张青寒内心唏嘘,这年头媒婆都挺有责任心。

    回到家,小木屋静悄悄的,她倒是反而习惯了这样的安静。

    温热的暖气迎面扑来,剥离冬日屋外的寒冷与萧瑟,沙发对面的鱼群听到动静欢乐摆尾,斜对面博古架上的玉器依旧是一尘不染。厨房门半开着,干净整齐的橱柜上面,红色小木窗棱溜着个小缝,有一丝薄薄的风吹进来,晃动茶几上法兰绒毯子下的金黄色垂穗在空中摇晃。

    她轻吸了口气,鼻翼有温暖的淡淡香水味,像裹着干燥阳光的郁金香,让人想到清早睡到自然醒后,从松软的被子里伸出胳膊时的惺忪与满足。

    她晃晃都已经开始发晕的脑袋,按着扶手,踩着木质楼梯重重往楼上走,觉得只要把这具疲惫的身体甩到床上,她就能当即睡着。

    脚从最后一节台阶落下,眼尾扫到走廊东边的人影,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人按住旁边的墙面,惊悚地睁大眼看着挂画前安静不语的赵貉,“你怎么在家?!”

    别说是这个时间点不对,单是看厨房开的那小扇窗户,他也该不在家才对。因着赵貉腿的缘故,他在家,即便那样小的风也不能溜进来。

    “你在家你怎么不出声?”像个鬼影一样站在楼道上,刚才眼尾扫过去那一下,她什么睡意都吓没了。

    说完,她瞥见他并没有撑着的拐杖和右腿下空荡荡的裤腿,沉默了下来,接着注意到了他右边腋下的拐杖,这是她第一次见赵貉用这样的拐杖,随后意识到赵貉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个点回家。

    她顿了下,只当无事发生:“你忙,我回去睡了。”

    赵貉面无表情地说:“修建这个楼梯的大师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

    “嗯?”没头没尾的,张青寒听的一头雾水。

    赵貉:“意思是我这个楼梯现在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柚木色扶手和水波花纹都是大师耗时半年一点点精心选色雕琢出来的,张小姐的脚要是跺坏了,怕是给再多的钱也还原不了。”

    张青寒:“……”她不就是困得抬不起脚,上楼用的力气大了点吗。

    她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小叔叔,你常常因为说话太难听而让我想翻白眼。”

    赵貉:“张小姐,注意你的言辞。”

    张青寒:“Daddy你也要注意你的口吻啊,怎么都这么久了还小姐小姐的叫着呢,你不是不乐意把那些钱啊包啊的当嫖资吗?”

    赵貉眉心微蹙:“张小……”

    他刚启唇又顿住,迎上她好整以暇的笑,显然在称呼这里噎住了。

    一直以来的学识和修养让他没有直呼对方姓名的习惯,自诩的长辈身份又在她这里处处碰壁,就连一个小叔叔身份,都被她喊得微妙异样。

    张青寒见状,乐出了声。

    “Daddy,你要是真不知道叫什么,想叫老婆我是非常鼓励的。”

    她好笑地转身往房间去,“要不你叫小姨子,我喊你姐夫,给你点禁忌的快感啊。再不成想我叫你主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她的手按在门把上,笑容妩媚地朝他了看过去,勾唇道:“得加钱。”

    说罢,门合上,走廊重归一片安静。

    走廊尽头,穹顶设计的黑胡桃色复古玻璃钢窗前,冬日暖黄的光线和风在水纹玻璃的映射下温柔的落在男人的肩膀。

    赵貉按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在楼梯前,迟疑地看着楼下,他出卧室是要干什么了?

    他站着思考了两三秒,最后长长吐出了一口粗气,额边的青筋依旧凸起。

    荒唐。

    这个没有教养的女人!

    第29章 打架

    29.

    浓浓的夜色饱含睡意, 凌晨的酒吧依旧沸腾热闹。

    迷离的灯光摇晃,震耳的音乐似要让人把积压许久的情绪彻底释放,通过酒精, 通过晃动的身体,随着音乐的颠伏, 每个人都沉浸在这世界的喧嚣之中。

    气氛热烈又松弛的吧台前,冰块在威士忌酒杯中碰撞。

    睡了一下午, 休息很好的张青寒端着她点的马天尼,穿过火辣妖娆的身体, 寻到卡座的李漾漾。

    杜松子酒清香锐利的口感在嘴里扩散,顺口丝滑的滚过喉咙,张青寒自进来后,就像有巨大的锤子在脑门重重敲击的晕眩感终于减轻了几分。

    李漾漾从新男友的怀里退出,移过来热络拽住她胳膊, 指向对面的卡座,“你快看看,那边卡座上扔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是汤家的二少爷, 有钱就不用说了,人还长得帅,无不良嗜好, 最大毛病就是爱混酒吧和飙车,你考虑考虑?”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 张青寒只看得到男人侧脸, 五官挺立, 脸部线条英气, 燥热的场子里他只穿着黑色的短T,三七侧分的碎发, 带着张扬不羁的冷峻和性感。

    张青寒喝着酒,点点头没说什么。

    李漾漾立马点向舞池里西边的蓝头发男人,“那他,传媒大佬李城的小孙子,没多大能力,但是给女人花钱是真大方。”

    “哦。”她应了下,看向桌面,拿颗花生米嚼起来了。

    “那这个这个。”李漾漾不死心,一连又指了五六个,她今天叫张青寒来可不是只喝个酒,今天大少爷们攒了个局出来玩,在场没有哪个身家不是千万起步的。

    张青寒又吃起了水果,显然没有多大兴趣。

    李漾漾啧啧,拍起大腿,“你不是就喜欢有钱的吗?这么多你一个也没看中?要不先试个处处,我保证石铳那样的状况绝对不会再出现。”

    张青寒好笑地看向着急的李漾漾,视线落向她身后乖巧坐着的年轻男孩,“他呢?”

    李漾漾睁大眼,瞥了眼身后她的新男友。

    “这个可不行。”李漾漾连忙否决,小男友的脸上笑容刚浮出来,她紧接着就说:“他穷的叮当响,不符合你要求啊。”

    “是吧,张厉。”

    张厉垂下嘴角,“对啊,姐姐知道我很穷的。”

    说罢,他可怜巴巴的把脑袋放在了李漾漾肩膀上,从后圈住她的腰,像受伤小狗在汲取温暖。

    李漾漾浑不在意地摸摸他的脑袋,“他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你选他干嘛。”

    男人如衣服,朋友是手足,李漾漾还真不是不舍得。

    张青寒咬着草莓,看向圈着他的男人,张厉与她对视了一眼,低头将额埋在李漾漾脖颈轻轻蹭来蹭去,“姐姐,我只喜欢你。”

    李漾漾笑,“我知道,逗你玩呢。 ”

    说着,她偏头捧起男人下颌,在他唇上和他吻了几秒,随后从包里抽出一张卡拍拍他的头:“你去那边玩吧。”

    张厉笑得眉眼温顺,拿了卡端起酒杯就走了。

    卡座只剩她们两人。

    李漾漾又开始自己保媒拉纤的爱好,目标指向了吧台前不停低头喝酒的男人。

    “要我说他是最好的,这些富二代里面他最有才能成就最高,人也深情,性格温顺,绝对是好男人里的佼佼者,只不过……”李漾漾犹豫。

    “嗯?”张青寒问:“他怎么了?”

    李漾漾:“这么好的男人,受了坏女人蒙骗,最近正深陷离婚官司,你要相中他,得等他先离婚。”

    张青寒:“……”

    李漾漾也知道自己说的离谱,赶紧找补:“你别看他已婚,但婚姻出问题绝对不是他的错,我跟你说,圈子里他疼老婆是出了名的,老婆奴,百依百顺,性子极好,有才又有财。如果不是早早结了婚,我告诉你,圈子里一半以上的女人都想嫁给他。”

    张青寒:“他这么好,她老婆还要离婚?”

    “所以说有的人不知足啊,你越是对她好她越是觉得这都是自己应得的,外面对她爱答不理的反倒是香的。”

    张青寒:“……她老婆出轨了?”

    “哎,这件事在圈子里都闹得沸沸扬扬了,董方奕多好的男人啊,我们这帮不成器的富二代里,就属他出类拔萃了。要不是他知道我劣迹斑斑什么德性,真离婚了愿意娶我,我保准愿意。”

    李漾漾颇欷歔,“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完美的人会陷在离婚官司里,据说他请的律师还挺厉害,叫,叫什么牛若男。你肯定没听过,你说说都混到律师合伙人了,也不说把这土拉八几重男轻女的名字改掉,反正她的律师费那么高。”

    “算了,我说这个干什么。”李漾漾摇摇头,又继续推荐起董方奕,在她看来,这家伙除了结了次糊涂婚外,堪称完美。

    张青寒倒是问起这律师,“请她要花多少钱。”

    “具体我也不清楚,董家请她打官司那还能差得了钱吗,佣金不得有个小百万啊。”李漾漾胡乱揣摩着,目光瞟到舞池忽然瞪大了眼睛:“卧槽,那不是石铳那傻逼!”

    她说着站起来,拿着酒杯就冲了过去,从后面直接倒了他满头的路易十三。

    舞池响起尖叫,石铳怀里的女人惊慌失措地看着李漾漾。

    石铳头上的酒倾泻而下,他扭过头,看见李漾漾和她身后跟来的张青寒,表情阴鸷,脸色阴沉:“你没完没了了?”

    上次那事后,李漾漾就打电话骂了他一回,他又被家里教训了一通,锁在家里今天才出来。

    冤家路窄,出来就遇到李漾漾这个脾气火爆的女人,他也不是吃素的,在场这么多人看着,被女人泼了酒说出去还怎么混。

    石铳这么想着,夺过旁边人的酒就了泼过去。

    “姐姐!”张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飞奔到李漾漾身边拢住她,一杯酒全倒在了他身上。

    李漾漾怒不可遏,“我的人你也敢欺负?”

    说着就冲上去打他,张厉自然帮她,石铳当然吃不得亏,旁边的女伴也冲上去了,一时间四个人打成一团。

    张青寒见状赶快上去拦,混乱中不知被谁先泼了一身的酒。

    场面乱起来,酒吧的保安也不是吃素的,这群太子爷们谁也不敢得罪,只能把人分到两边拦住。

    李漾漾愤怒地隔着过道骂石铳,怎么粗俗怎么来。

    石铳气的跳脚,直接同她大骂起来。

    见两人一时打不起来,张青寒松了口气,退出看戏的人群想去厕所整理一下自己,旁边伸出一只手,递上了几张卫生纸。

    她看过去,是李漾漾嘴里赞不绝口的董方奕。

    “谢谢。”

    男人点点头,“漾漾是个暴脾气的,只不过没想到石家的小儿子出国这么久,回来还是那副糟糕性子。你别担心,他们两个闹不起来。”

    他一副哥哥的模样,显然在这群少爷里面算是个说话的。

    张青寒松了口气,上前去拉李漾漾,结果气头上的她油盐不进,多亏酒吧保安一直拦着。没多久,李家和石家的人来了,混乱的场面才终于结束。

    张青寒白色打底衣上晕染了一片黄色水渍,高浓度的酒精味从衣服上飘出,熏得她脑袋晕晕。

    她上车时,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掠了他一眼,“小姐,你要是想吐,一定要提前说一声啊。”

    张青寒本想说我并没喝酒,闻到身上浓烈的酒精味,麻木地点点头:“好。”

    到家后已经凌晨一点,小木屋里黑漆漆,她放轻了动作,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往楼上走。

    啪。

    二楼走廊昏黄的灯亮起。

    赵貉阴沉着脸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看她,Olivia Von Halle那柔软的丝绸质地睡衣难以掩盖他的强势气场,只不过微乱的头发泄露出几分刚睡醒的惺忪。

    随着张青寒的走近,刺鼻的酒精味让他眉毛簇得更紧。

    最后隔着一级台阶,两人一高一低相望。

    赵貉:“张小姐,即便是在自己家,喝了很多酒玩到夜半三更才回去也不是一个礼貌的举动。”

    张青寒:“我没喝多少,身上的酒味是我去拦架,结果对方泼我身上了。”

    赵貉的脸色却更难看,“你还参与打架?”

    “小叔叔,你耳朵也不好使了?我说了是拦架。”要不是事情因她而起,她拦也不会拦。

    赵貉目露失望:“张小姐,你屡教不改,简直冥顽不化。”

    喝酒、打架、半夜三更回家。

    这些事随便一件放在吴翔林身上,都能吃一顿棍棒。

    张青寒闻言脸色也冷下来,“那就请小叔叔以后也不必对我多费口舌,你早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说的对,我早该如此。”

    赵貉阴沉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刺鼻的酒精一下下扎在他的大脑。

    他说罢,面无表情的转身回房,像是彻底不打算再去管教一个不知悔改的人。

    张青寒低头,羽绒服里浓烈的路易十三还在往外面扩散,短短几分钟,走廊里满是酒的味道。

    她抬步上了最后一节台阶,朝走廊东头看去。

    男人已经关上门,走廊重归一室安静。

    张青寒自嘲的冷笑了一声,片刻又忍不住嘟囔。

    “就你会生气。”

    第30章 过往

    30.

    张青寒第二天依旧起了大早, 去公司参加台步训练。

    昨夜睡得晚,导致她下楼时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像是里面放置着一个大铁铅。她简单整了早餐, 坐在餐桌剥鸡蛋时,柴明推门进来, 跟着楼上响起了拐杖的声音。

    张青寒剥壳的动作慢了一下,接着又安之若素忙碌。

    赵貉走在楼梯, 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拐杖停下, 柴明上前接过他手腕的大衣帮他穿上衣服,弯腰整理裤子。

    张青寒目不斜视,津津有味吃着。

    安静的清晨,小木屋沉浸在衣服摩挲的窸窣响动里。

    柴明站直,赵貉从他身边走过往门外去, 不曾往餐厅看过一眼。柴明回头,朝张青寒点了下头。

    她挑挑眉。

    那两人离开,小木屋恢复静悄悄。

    张青寒无动于衷的吃完早餐, 赶在八点前到了公司。

    早上的训练和学校并无什么区别,更多的是强度上高了许多。中午在楼下餐厅吃完饭,她想着去午休一会, 却意外接到一个电话。

    到了Eva办公室,对面开门见山, “踪影杂志给了公司一个面试名额, 通过的人可以上《识尚志》下周的封面, 你准备一下吧。”

    张青寒愣了两三秒, “《识尚志》?”

    这是国内第一本时尚周刊,国际潮流风尚的指南针, 在杂志媒介遭受到举到冲击的当下,《识尚志》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时尚杂志,是第一家采用时装模特作为固定封面的杂志。

    能够做《识尚志》的封面模特,不仅是一种荣誉,对不少模特来说,这也是他们走向国内顶流模特圈的重要一步。

    张青寒虽然知道自己最近的作品评价都不错,Eva能力很强,但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上《识尚志》。

    Eva对于她的震惊和疑惑,从桌子后走出,“和我无关,你虽然确实有资本,但现在上《识尚志》还差一些,我并不属意推荐你。”

    两人对视,她说的直白,停在她身前,穿着高跟鞋的她比张青寒还高出半个头,“老板既然看好你,那我希望你好好把握,虽然厉涵比你适合,但……机遇先选择了你。”

    她说的厉涵是公司里第二个被桑流看好的模特,182身高的她,身材比例完美,近乎九头身,长相是那种很受欧美人喜爱的野性,以后走向国际是必然趋势,而且她那双眸子里有浓烈的野心,那是张青寒没有的。

    她们这个圈子,有野心是件好事。

    张青寒虽然对自己的事业一直无可无不可,一切以尽快赚钱为首要目的,但是机会摆在眼前,她自然也不会白白放过。从Eva办公室出来,她一个人进训练室待到了晚上,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已经又是凌晨。

    整栋房黑漆漆,她踮脚小心回去,赵貉没有再出现过。

    翌日,张青寒精神饱满的出了门,怀着几分惴惴往踪影杂志去,半路上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挂完电话,她沉默看着黑掉的手机,抬头对司机说:“师傅,我们换个地址。”

    公司另一边,Eva接到张青寒的电话,靠在椅背上过了几秒才说话,“你给了厉涵,她抓住了,你再想赶上就难了。”

    张青寒手上飞快地打着字,电话那边的内容对她显然没那么重要了,“让她加油,我对以后事业怎样没兴趣。”

    Eva看着对面墙上巨大的模特海报,那是她带过的最骄傲的学生。

    电话里她冷冷说道:“上帝或许会偏爱有些人,给她完美的身材与容貌,但是也会给她一个猪脑子。”

    张青寒被骂倒是笑了出来,眼里有人看不清的情绪,感慨道:“是啊,孰轻孰重,问一头猪是没结果的。”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Eva挂掉电话打给了厉涵。

    那边正在汗如雨下的训练,张青寒接到《识尚志》面试邀请的消息早已在公司传开,她没想到柳暗花明落到自己身上,疑惑道:“对方要的并不是我。”

    Eva解释:“实际上《识尚志》也并没有点名说要的就是张青寒,只是根据他们的风格和外形,我们首先推选了她,但很显然,我们看走眼了。”

    即便他们都知道张青寒无心事业,但外形让她同意给她一个机会,她丢失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厉涵,你虽然不是他们首先考虑要的风格,但是我知道你能征服他们。”

    厉涵擦汗的手顿住,表情变得严肃,“Eva姐,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公司里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动和影响,张青寒已经无暇关心,在她的催促下,司机终于赶在九点前到了金若律师事务所。

    她飞快下了车跑到前台,对方看到她抱歉说:“张小姐,你来太晚了,牛律师5分钟前刚刚离开。”

    “我不是发消息让你拦住她!”

    前台小姐摇头:“牛律师有紧急的事要出差,会议都突然结束了,我、我不敢拦。”

    “现在呢,人去哪出差了!”

    “十点半,苏水机场飞往广城。”

    张青寒转身就快步跑出了事务所。

    前台赵孟乐松了口气,心里暗自腹诽,下次挣小钱盯梢的事可不能干了。

    张青寒手心都攥出了汗,从一个多小时前收到赵孟乐消息牛若男回了事务所,她提在胸口的那口气就没再放下来过。

    自从几天前在李漾漾口中再听到这个名字,午夜梦回总浸染着鲜血与眼泪,以至于牛若男再出现,她一刻也等不了。

    司机受她影响,车一路开的飞快,张青寒刚到机场,还没下车就看见了不远处正要往机场里去的人影。

    她飞快扫了钱,推开门就往那里冲。

    “小姐,车!”

    司机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几十年的老司机都捏了把汗,看人飞快跳过栏杆到了机场门口,轻骂了声:“操,赶着投胎啊”,调转方向离开。

    牛若男在踏入机场的前一刻,身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将她拦住,气喘吁吁挡在她身前。

    助理猝不及防,以为是之前打官司闹出不愉快的当事人,赶紧上前拦住。

    牛若男抬头,看着汗液浸染,发丝凌乱的张青寒,眯着眼看了会后笑了,“放开她吧。”

    助理看了看张青寒,松开手站回牛若男身后。

    张青寒从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我成年了,也有钱了,帮我打官司,接我的案子。”

    牛若男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视线并不往那张银行卡上落,只瞧着她漂亮成熟的面容,再不见当年稚嫩,轻笑寒暄:“小青寒,你是长大了。”

    *

    牛若男第一次见张青寒,是在法院的门外。

    那天她刚打了一场硬仗,满城的新闻报道都在夸着她的光辉成就,风光无限,那是她事业上的一个里程碑,也是最出风头的一天。

    那天她收到了无数个同行男性复杂目光,笑着道贺转身咬牙,收到了当事人打来的丰厚嘉奖,收到了当红主播的采访和夸奖。

    在这数不清的光辉时刻里,偏偏有个女孩的身影闯了进来,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停在她身前,认真地看了她两三秒,那双美艳的少女眼眸里缺乏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和活泼。

    她直白问:“你是打遗产继承最厉害的律师吗?你真的没有一次败诉吗?”

    彼时,正骄傲风光的牛若男浅笑,“小朋友,此时此刻,整座城市都在为我喝彩。”

    女生看着她:“我有案子要你接,你要保证绝对不能输。”

    牛若男浅笑,助理已经把车开过来停在她身前,她拍拍女生的肩膀,像逗弄小孩一般,接着绕开她走了。

    女生追上来拽住她的包,目光锋利:“你是怕输吗?”

    牛若男好笑地转身看她,女孩显然并未成年,但两人已经同样个头,目光平视,她漆黑的眼神里积压的情绪是那么浓烈,不过这都与她无关。

    她靠过去,低道:“你大概没注意到,此时此刻,也有无数的人在骂我,因为……”

    她逡巡身着校服,打扮朴素甚至说得上寒酸的女生,“我只帮有钱人打官司。”

    她坐上车,关门前对她笑道:“等你有钱了再来找我吧。”

    那日牛若男心情非常的好,难得有心情打发一个小朋友,这件事很快就被抛到了她的脑后,谁料到两年后一个酷热的夏天,她正晕沉沉走在回公司的路上。

    此时她的事业处在人生的最低端,前一段接的一个案子,她几乎要被同行封杀。

    人生起起伏伏,她知道自己不会在顶端待太久,只是她没料道,不过才两年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以前恨她嚣张霸道的人,此时恨不得抓住机会狠狠跺两脚。

    牛若男嘴唇干裂,脸色难看,人快要脱水,漫无目的走在路上,想自己是不是要灰溜溜回家了。

    曝晒的太阳下,那个女孩连树荫下都不藏一藏,似乎姣好的容颜和白皙的皮肤对她一文不值。

    她站到她面前,一言不发,那双漂亮的眸沉沉望她。

    这双眼让人想到狼,怎么都不该出现在年轻女孩的身上,时移世易,她像是她最风光无限的时候的印记,自然不会忘记。

    牛若男失笑,“总不会还要找我打官司吧。”

    “你没有案子可以接,就考虑我的案子。”

    “你想我不败诉,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前不久败诉了,很大的一个案子,绝对不该败的诉,接你的案子,连带法官可能都对你不喜。”

    女生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我看了,那个案子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你有能力。”

    很难说,这种时候,一个年轻女孩的认可怎么还能打动她,之前她自傲是全城优秀的律师,谁的夸赞也看不上眼。

    但是牛若男就是看了她两三秒,问:“你叫什么?”

    “张青寒。”她说罢,像是想起之前的话,“帮我打官司,我会给你钱,高出市场很多很多。”

    牛若男嗤笑:“你成年了吗?你的钱能做主吗?”

    张青寒抿唇:“很快了。”

    她好笑地看着她:“小青寒,那就等你成年了再来找我吧,我就是失业了,也不接受白嫖哦。”

    “她们说你是最毒舌刻薄的女律师。”

    牛若男抱臂,“我是。”

    “他们怕你,那群男人。”

    牛若男不屑一顾的笑僵在嘴边,看着她不语了。

    张青寒将手中厚厚的文件递给她,“他们谁都不行,你可以的。”

    牛若男眨眨眼,眼神扫过文件上的内容,就知道里面整理的质量有多差劲,要是她助理,非得卷起来砸他脑袋上去。

    但是厚厚这么一沓,行外人足见用心。

    她丢给她,“我不接。”

    说罢,她没再多停留,迅速进了事务所。

    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牛若男才终于站起来,不过对比当初,她已经收敛了许多锋芒,不再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以至于一年多后再看到张青寒,她很难不去想,无数个失败煎熬的夜晚,是否有一道女孩的声音“他们谁都不行,你可以的”话在支撑着她。

    许久不见,女孩眼里的冰冷和阴沉也消失了许多,只牢牢看过来的眼神,还是像一个大手死死抓住她的心脏。

    她只能浅笑,“小青寒,你是长大了。”

    “为什么躲我?”张青寒蹙眉,若不是抓住这次机会,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牛若男抬下巴,“你也看到了,我很忙,赶飞机。”

    说着,她就想告别往里去。

    张青寒错步挡住她,把那张银行卡塞进她的上衣口袋。

    “半小时,我买你的时间,这里的钱绝对比你正常的律师会见费高。”

    牛若男沉默看了她两三秒,“十分钟。”

    “好。”

    两人在咖啡厅坐下,面前的咖啡谁也没碰,落地窗外,助理在看腕表时间。

    “可以帮你的律师有很多。”牛若男开门见山。

    张青寒:“我只要最好那个。”

    牛若男垂眸,长睫在眼睑落下暗影。她端起咖啡,轻吹了一下后抿了一小口,再放下杯看她时,眼里早已没初见的桀骜,平静道:“早就不是了。”

    “我只要你。”张青寒坚持。

    牛若男:“为什么?”

    “你能懂我,更能懂她。”

    她并没有说那个她是谁,牛若男沉默,几秒后又摇摇头:“我很少败诉,是因为我不打无把握的仗,还有……她的案子我不会接。”

    张青寒瞳孔猛地一缩,“你果然知道。”

    牛若男失笑,脑海里闪过一年多前她丢过来的文件。

    “祁琇羽是吧。”她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帮她打官司,你还嫌我名声不够臭?”

    张青寒飞快扯住她的包,整个手都有些在抖,“帮我把东西抢回来,我求你。”

    牛若男低头看她,张青寒美丽的眼眸里有真切的痛苦,那是积压多年的不平在肆虐,只是她依旧面无表情,残酷说道:“我很欣慰,你长大了,但是……还太天真。”

    说罢,她拿起包大步离开了咖啡厅。

    落地窗外,助理看到牛若男后快步跟上,两人头也不回进了机场。

    角落的咖啡厅里,垂着头的张青寒看不清脸上神情。

    只那道动也不动的身影,僵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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