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贪生怕死(26)
兰珏的这声储应珣,让禾奚身体陡然一僵,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
画面中禾奚似乎在一个特别昏暗的小店铺,他窝在靠墙的软沙发里面,对桌子上刚新鲜出炉的炸薯格视若无睹,红着眼眶在抹眼泪。
比起现在的禾奚,这个明显要更稚嫩一点,脸颊的弧度不像后来这么细,还有点圆,揉眼睛的时候差点把脸也揉红了。
圆桌两边还有其他几个和禾奚同岁的男生,都穿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此时都脱掉外套剩下里面的私服,凑到禾奚身边安慰他。
听几人的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态搞清楚,禾奚这次摸底考没有考好,成绩出来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说了两句,这才有点难过。
高三了,一次退步都足够让人心慌,禾奚低着脑袋,眼睫毛扑簌簌地眨,眼睛里的水就这么一点一点滑过脸颊,再砸到攥着衣摆的手背上。
小店铺里人很多,没人关注到这里有个刚成年男生的心事,而且禾奚哭也是无声的,只掉眼泪不出动静。
禾奚闭眼缓了缓情绪,接过同学递过来的纸巾,刚要说没事,店铺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旁边几个男生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看完就准备收回目光,结果没收回两秒就陡然再次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成熟高大的男性,西装革履,系着灰黑色的高奢领带,从下颌到锁骨的中间处有非常明显的突出,他攒动喉结朝店里面扫了一眼,没顾上被雨水打湿的额发。
坐在禾奚身边的男生瞪大眼睛,伸出右手戳了戳禾奚的胳膊,禾奚正兀自难受呢,被他一戳有点困惑,脑袋也不抬闷闷问了一句怎么了?
问完就听身边传来一声,是储、储……
储了半天也没储出个什么来,但禾奚好像领悟到了他的意思,连忙从后面拎起自己的外套给自己披上,胳膊往桌面一搭,赶在储应珣发现他之前趴在了桌子上装睡。
储应珣走到桌边时,禾奚身边的那个人收到了禾奚的旨意,对上男人的目光,磕磕巴巴地撒谎说:“禾奚睡着了。”
撒谎也不打草稿,来饭店睡什么觉。
但储应珣垂下目光来,看见趴在桌上的禾奚侧着脸蛋,睡得肚子一伏一伏,仿佛真的睡很熟。
男人也不动,就这么一直盯住人,直到对着墙壁睡的禾奚忍不出抽了一下鼻子,装了半天一秒就露陷了。
储应珣无奈,走过去托住禾奚的两边腰,把人托站起来,像抱小婴儿一样眨眼就把几十公斤重的人抱到了怀里,抬手按住后背。
他走出门口的时候几个男生都不敢拦,或者这种情况已经多到不能再多,而每次只有男人才能哄好,就睁一只眼闭一眼让人带走了。
禾奚被男人抱走放到了车上,男人扯安全带从肩膀刚拉到腰侧的时候,禾奚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胳膊,一双干净透彻的眼睛抬起盯住他:“你就不用办事吗,为什么老是缠着我,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储应珣垂眸看了眼禾奚的眼眶,低声说:“你身边有间谍告密,告诉我某人在这里哭鼻子。”
“谁说的?”禾奚一下就觉得丢脸,推开男人近在咫尺的胸膛,矢口否认,“我没有!”
禾奚还在气身边有人投敌,储应珣从善如流嗯了一声,用指腹擦了擦禾奚湿哒哒的睫毛,禾奚气过之后慢慢觉得尴尬,绷直后背坐在椅背上,转头看向窗外。
储应珣没系安全带,从主驾驶向右探身,熟练地摸了下禾奚长裤下的脚踝,又去扯起禾奚的衣角看了眼,放开手前顺势捏了捏禾奚的下巴。
禾奚僵尸一样坐在副座上,没挣扎,看样子早已经习惯储应珣这样的检查。
最近天气冷,禾奚总不好好穿衣服,两个月能冻感冒三回。
后来储应珣每次见禾奚首要事情就是检查禾奚有没有穿棉袜,里面有没有穿厚衣服,如果没有,他会拿出车上常年备着的袜子和衣服给禾奚套上。
最后面的触碰大概类似于,家里有个软和的只有一丁点的小孩,见他抿着嘴生气,就总也忍不住去伸手摸摸他肚子捏捏他软胳膊。
储应珣给禾奚手里塞了个暖水袋,坐回去开车。
不到半小时车停在一处远离市区的洋房门口,储应珣低头去解安全带,身边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咔哒一声弄开打开车门下了车。
储应珣顿了下,两秒后他降下车窗,朝刚打开大门的禾奚道:“奚奚,难过就给我打电话。”
禾奚像大晚上偷溜出去做坏事的小朋友一样,怕被家长发现,按着门把扭头小声道:“都说了我不难过!你快走。”
连多停留一阵都不敢,禾奚拎着自己的书包转身溜进家里。
卧室在二楼,禾奚匆匆和一楼的父母打过招呼,踩着拖鞋跑上二楼,凑到窗边一看,才放松地看见车下的黑车已经悄无声息地驶离。
禾奚慢慢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拽了下书包,从里面拿出这次没有考好的试卷,他目不转睛盯着鲜红的错误八叉,慢吞吞扯开笔盖在上面重新演算。
晚上八点十分的时候,有人在外敲了敲卧室门叫他吃饭,禾奚陡然惊醒,黑笔磕在试卷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大约一分钟后,他哦了一声,锤着酸软的双腿从地上站起。
旁边的穿衣镜映出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禾奚去浴室用冰水洗了把脸,见眼睛没那么红肿,才穿上鞋子准备下楼。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欢快的英文歌炸耳地响彻房间,禾奚又被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按下接通让歌别再响了。
禾奚松了口气,将握着的手机放到耳边,就听传音口有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奚奚,去阳台。”
禾奚连忙放下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备注,见是储应珣,眼睛微微放大,他脑子还懵着,身体快于意识走到了阳台边上,双手搭着栏杆沿。
他原本想往楼下看,天边忽然嘭地一声炸开了什么,禾奚往下的动作便变成了往上,眼眸抬起,看到两三个自中心炸开的烟花。数条火线彼此交错,呈花似的在头上盛放。
禾奚好像一抬手就能碰到,他怔怔看着许久没消失的烟火,脸颊轮廓被忽明忽暗的光映得温和又虚幻,按在栏杆边上的手也紧了一下。
持续放了五分钟,天边终于重归平静,禾奚吞了吞喉咙,捏紧手机小声嘀咕:“你干嘛啊,我又不喜欢看这个。”
眼眸垂下,看到楼底下有个男人坐在台阶上。
他微微敞开双腿,手肘撑在膝盖上,肩膀是让人想依赖的宽阔,在他旁边一点的位置,放着一个用玻璃盒罩着的水晶熊,大概几寸大。
因为太亮了,所以禾奚第一眼看到储应珣,第二眼就看到了它。
楼底下的男人单手垂在膝盖,另一只手把手机放在耳边,仿佛顾忌什么似的声音很低:“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禾奚张了下口,后又闭上,盯住楼下的高大男人,“你今晚不是很多事要忙吗,你快走吧。”
男人依旧没有动弹,传音口里他的呼吸重了点,像羽毛般刮着人的耳朵,他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会才忽然道:“我有时候总觉得我可能疯了,你笑我觉得可爱,生气我也觉得可爱,你一哭我事也没心思做了。”
“奚奚,我好爱你,别哭。”
……
禾奚现在是高三,但还没有模拟考,这一段记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画面的最后是听不得那些话的禾奚挂断电话,羞愤跑回卧室关上阳台门的场景,这一幕禾奚同样没有记忆,但他明明没有经历,画面却真实得仿佛以前确实发生过。
这太奇怪了。
通讯器里兰珏还在说:“我会等你电话,禾……”
话没说完,啪地被挂断。
禾奚有点懵地眨了眨眼,本来坐在苏尔身上捧着男人的脸,这会见电话断了,连忙不老实地乱动起来,要去拿苏尔手里的通讯器。
然而苏尔一抬手,通讯器转眼就被扔到墙角,还好地上有加厚毛毯,这价值五位数的东西打了两下滚就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
禾奚摸上了男人的手掌,没摸着东西,脸上肉眼可见露出着急,忍不住揪了下苏尔的衣服:“苏尔,你把通讯器放到哪里了?”
这会又不蠢了,知道他是苏尔。
这一晚苏尔的衣服又被拽又被揪,乱糟得快成了一块抹布,但他只垂眸看了眼衣领上的手,就冷笑一声把脸扭到一边,“谁知道,我没拿。”
禾奚摇摇头:“我刚刚听见你把通讯器丢了,你丢到了哪里,告诉我好不好。”
身体发软有一点就是不好,明明想站起来,结果还没站稳就因为膝盖使不上力气重新跌回去,禾奚整个上半身重重压到苏尔胸膛上,双腿进一步夹紧男人的腰。
苏尔皱眉,瞬间抬手抓住禾奚后背的衣服往后拉了下。
禾奚被这力道拉得往后仰了仰,忍不住哼了声,穿的衣服本来就薄,隐约还有些透,肚子瘪着,只挺起上半身,被往后一拉时,硬是勒出轻微的鼓起。
苏尔一个字没说,拎起腿上神智不清的禾奚,想把人送回他自己的卧室。
禾奚只感觉自己双脚悬空,一时间以为苏尔要把他扔到地上,眼睛害怕地一闭,两条胳膊搂住男人的脖子,呼吸颤抖地伏在男人身上。
不仅手抱得紧,腿也夹得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拉都拉不开。
苏尔站了几秒重新坐下,任由禾奚这个姿势黏着他,表情还淡着,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说出的话也不中听:“你的通讯器明天我就扔海里,在我这,不准联系储应珣那边的人。”
“不,不行,”禾奚坐直身,挂在苏尔肩膀上的手往下滑,一不小心划破男人的脖子,留下一道红印,他还恍若未觉:“别扔。”
苏尔面上表情不改,没因为脖子上的一点刺痛有任何反应,他盯着面前这忽然紧张起来的兔子,眉梢一挑,只听人说:“我不联系,我就是想知道储应……”
话还没说完男人出声打断他,话没留情:“储应珣早就死透了,兰珏现在成了别人的狗,当然要想尽办法找理由骗你回去立功,你要信了就是蠢。”
禾奚手指一松,不知道是因为苏尔的哪句话,重新蔫蔫地趴回男人的胸膛,眼睛鼻子都闷在衣服里,也顾不上自己能不能喘过气。
苏尔皱紧眉,感受到衣襟上的一小片浸湿,正想说什么,外面突然有人大咧咧闯了进来,嘭地把门撞开,硬是弄出大闹天宫的动静。
飞机上一前一后进来好几个人,没一个个子矮的,除去桑诺,其他人都用迷彩糊住了上半张脸。
走在最前面的纳肯仿佛打了痛快的一仗,笑嘻嘻混不正经地打开老大的房门,还没汇报情况,猛地扶住门框止不住咳嗽起来,第一句开口说的话就是见了鬼了。
纳肯是这帮人里最没正形的一个,黑鳄见他肺都快咳出来,权当是哪根神经搭错又在抽疯。
只是他随后走到房门口时,看到房内情景,表情即便是极力隐藏,也没忍住露出了一丝错愕。
房间里椅子上一上一下坐着两个人,禾奚一副臊眉搭眼的难过模样,软乎乎趴在苏尔肩头,而苏尔皱着眉,一只手抬在禾奚背后半天也没落下去。
听见门外响起的剧烈咳嗽声,苏尔不动声色收回手,不耐烦扫了纳肯一眼,抱个人而已,至于反应那么大。
纳肯收放自如,被苏尔一扫马上就收起了畸形的咳嗽声,他在外面缓了一会,拿着根药剂走进去:“老大,你让我拿的血清剂。”
苏尔嗯了声,抬抬下巴:“放那,自己滚出去。”
“哎,”纳肯转身就准备滚,走到门口想起正事,重新走回去,“老大,我们在商场一共抓到八个韩念慈的人,韩念慈那厮藏得深,没抓到,接下来怎么办,那些人怎么处理?”
苏尔眯起眼,敲桌面的手停下来,顿了半晌他开口道:“先扔厨房,捂住嘴,晚上别让他们吵。”
纳肯收到命令立刻走出门,关门前他鬼使神差往里看了眼。
只见苏尔拔掉血清剂的盖子,在禾奚树袋熊的搂抱下,堪称费劲地伸出一只手,捉住禾奚的胳膊往手腕处扎下针。
那针很尖,管子里面的药水也不少,扎进去的时候疼,往里推药水的时候更疼,禾奚那样就不是能忍疼的,苏尔往里推的时候他又胡乱动了两下。
被苏尔轻轻松松地扣住,还瞥眼说了他一句:“忍一忍,这么点疼都要闹?”
纳肯关门的时候脸色正常,门一关上,就在通讯器的私人群里打起字来,打着打着还把自己打得有点激动——
NK:一年前的今天,老大白天见人,晚上在房间里研究改装枪,抓了三个走.私犯一人脑袋顶个苹果拿枪瞄着玩,吓得那三货尿湿裤子,地上都是尿骚味——
NK:一年后的今天,老大白天救人,晚上一手托屁股一手托脖子抱着个还在上高中的男生,我认为这件事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我决定慷慨分享出来。
纳肯只加了两个群,一个是有苏尔在的大群,另一个是私人群,他这次发的就是私人群,群里的人都是远在感染区大本营里的兄弟,只不过这次没有跟着苏尔一起出来做任务。
能和纳肯玩到一起的都是些不着边的,平时群里一有消息,这群就得炸,但今天不知吃错什么药,纳肯发出去两分钟都没人冒泡。
纳肯盯着通讯器有些纳闷,这几人没事做,不应该这么久不回才是……正纳闷着,底下有个熟悉的头像跳到最上面——
11:纳肯你他妈把消息发到大群了——
NK撤回了一条消息——
NK撤回了一条消息
……
禾奚是第二天将近下午的时候才起。
从枕头上起来,昨晚的记忆顺势回笼,禾奚又一次萌生了想投河的念头。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惊觉时间不早,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匆匆下床去洗了下漱。
洗完禾奚推开门,冷不丁就和外面的桑诺撞上了目光,桑诺端着刚重新热好的饭,手指微微屈起,似乎刚要敲门。
禾奚看到他,下意识弯了下眼:“你没事就好。”
因为药效的缘故还有点困,禾奚抬手揉了揉右眼,闻到前面飘来的饭香,他慢慢撤开手准备往下看,谁知在半途忽然在对面的窗户里看到了外面沙滩上站着的苏尔。
不仅是苏尔,还有黑鳄和纳肯其他人,几人全都在海边,怪不得他一觉起来觉得安静过了头,原来人都出去了。
看样子他们还要出远门,海边松松散散停着几辆摩托艇,苏尔正在讲电话,其他人在等他,似乎这通电话一讲完他们就会跨上摩托艇离开这处海滩。
禾奚知道昨天苏尔是在半中间突然回来的,事情一定没办好,今天要紧接着续上,但如果苏尔不在,昨天的事又一次发生怎么办?
禾奚不敢自己一个人再待着,哪怕有桑诺也不敢。
反应过来的时候禾奚已经从飞机卧室门口跑到了苏尔身边,因为他呼吸声小小的动静也不大,还是纳肯做了个眼神苏尔才扭头看向他。
苏尔挑了下眉,简短对通讯器那边说了两句什么,挂断,一阵海风飘来,吹拂着他身上宽松的衬衫。
禾奚喘匀气,抬眼看向苏尔,“苏尔,你带上我一起吧。”
苏尔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的人,得寸进尺这个词大概就是为这个人量身定做的。昨晚又是哭又是折腾,整整一晚没个消停时候,今天起来不说躲好,还敢跑到他面前提要求。
海风吹起苏尔的衣襟,这个人总喜欢解开几颗扣子,导致一有风吹胸前就会露出一小片,苏尔拿出一根烟,默不作声夹在指腹碾了碾,半秒后垂下眸问他:“禾奚,你最近饭量不见长,胆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大,不是你昨天抱着我的时候了?”
禾奚愣了下,然后抬手捂住耳朵。
苏尔没管,继续说:“也不是你昨天埋着我哭的时候了?”
“……”即使捂住耳朵,苏尔的声音也从缝里钻了进来,禾奚抿住唇别过脸,觉得这个人实在太烦人了。
他有心想忘记,苏尔还要提,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
禾奚兀自盯着地上的一个小贝壳沉默,只听头顶一声低嗤传来,面前的苏尔抬脚朝摩托艇那边走去,禾奚以为他不带自己,着急地看过去。
“老大本来就要带上你,那辆摩托艇是你的,”身后黑鳄走过来,语气沉静,抬手指了下海边最右侧明显小几码的迷你摩托艇,“桑诺叫你去吃饭了,吃完我们就出发,今晚不回来。”
那辆最小的摩托艇在众多迅猛精悍的黑艇中不仅小几码,颜色也是唯一的黄色,禾奚莫名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却又说不上来,仓促低头道:“谢谢。”
黑鳄没有骗禾奚,禾奚回到飞机紧赶紧吃完饭,和桑诺一起走出飞机,就见苏尔在海边的沙滩椅上坐着,见他出来,站起身走向摩托艇。
禾奚不会这个,坐上去像还在学步的婴儿,头昏脑胀地听纳肯和他讲了使用方法,桑诺没有听,在基地熟练使用海上用具是最基础的课程,他不用学。
等禾奚学会天又暗了点,等真正开起来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禾奚被桑诺扶着从摩托艇上下去,刚抬头就见一个长着三白眼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直奔苏尔,他态度殷切,抬手拢住苏尔的肩膀,低声笑着和他说了句话。
男人个子很高,但在苏尔身边还是差了半头,苏尔被他搭着肩膀,身也不弯下来一点,眯眼举起打火机点燃唇中的烟,在烟雾缭绕中用余光看了眼,忽然说了句:“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男人正开着玩笑呢,苏尔这句话和他的话题牛马不相及,他一下愣住,过了半会才反应过来:“哦,不是和我说话啊,哪找来这么好看的?”
苏尔没有搭理他,皱眉看着不远处的禾奚抿唇拎起自己湿了半截的衣服,又看了眼自己满是沙子的胳膊,抬头对上苏尔的视线。
这事说不上来的稀罕,他现在一看这麻烦精的表情,撇一下嘴还是怎么着,都能猜到这人要干什么。
“啧,”苏尔看了眼身边的男人,“找个地方让他洗澡。”
男人忙不迭说了声行,那略显凶险的三白眼露出一点诧异,他看了禾奚一眼,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一眼,才想起来说:“跟我来,我带你去洗澡。”
禾奚点了下头朝前走去,慢慢跟在男人身后,经过苏尔时他突然抬起头,小声道:“苏尔,我没有毛巾。”
苏尔低头看他:“那就晾干了再出来。”
禾奚撇嘴没再说话了。
这燕山停座小岛屿比刚才的海滩要小很多,但建筑物要多不少,远远可见到处是冉冉升起的篝火,暖黄色照得面前这个狠佞的男人轮廓都和善了些。
禾奚被男人带去了一处小平房,这房子很小,而且洗澡设施很差,甚至没有淋浴头和花洒,只有一个很大的木桶。男人找人倒了几盆热水进去,见差不多满了,转身退出去让禾奚先洗着。
走远了才想起还没提醒禾奚那扇门门锁坏了,锁不上,但想想这片都是男人,女人基本晚上不出门,也就没多此一举跑回去多说。
晚上八点多,禾奚站在木桶旁边纠结片刻,实在忍不了身上黏腻的触感,还有沙子随着走动在衣服里面摩擦的疼痛,一件件解开身上的衣服。
干净的衣服被他放在一边的架子上。
他拿起木桶上方的瓜瓢,舀起一瓢热水浇到肩膀上,热雾飘开,雪白的肤肉立刻变得水光淋淋。
又用手捧起一点水,放到脸上洗了洗,水溅到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禾奚没注意到藏匿在其中异样的一点声响。
眼睛有点溅到了,他闭着眼俯身去舀水冲洗身上的泡沫,一来一回,身上的沐浴露很快就消掉了。
禾奚最后舀了一瓢水,刚准备浇,忽然感觉后腰下方一点的位置覆上了两片滚烫的手。这触感清晰到想忽视都难,禾奚手一抖,惊叫了声。
但眼睛里还有一点泡沫,他根本睁不开眼,不知是被化学物品刺激的还是后面人刺激的,眼睛迅速变红,情急之下他只能快点弯腰去捧水。
这刚好方便后面蹲着的男人。
一张脸几乎都埋进了柔软中央,触感好到让人喟叹,这让他被禾奚红着眼抿唇叫他滚开,他仍挤压搓揉着一动不动。
禾奚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也根本不知道后面的人是谁,胡乱地叫人滚,只可惜越急越乱,眼睛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
禾奚恍惚想起了当时在别墅睡午觉的遭遇,又想起第一次在和水时碰到的怪事,他觉得这两次包括此时此刻都是都同一个人。
但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追他到这里来?!
禾奚急得差点咬伤自己的肉,一手洗着眼睛,一手忍不住往后去推后面的脑袋,总感觉下一秒这个人就会舔自己,他咬紧唇,匆匆又洗了下眼睛。
他耳朵边砰砰跳的,没听到外面正逐步向这里靠近的脚步声。门外,苏尔将烟丢在脚边碾灭,懒洋洋敲了两下门,“禾奚,要不要毛巾?”
第27章 贪生怕死(27)
仓乱之中木桶被禾奚踢了一脚,水在里面晃动,有一小部分从被腐蚀发黑的边缘缺口洒了出来,泼在禾奚两只脚背上。
禾奚眼里的泡沫差不多清洗掉了,勉勉强强睁开眼睛,一只手撑住木桶边沿,另一只手还在男人脑袋上,被逼得双腿绷紧上半身前倾,声音发颤地喊了句:“苏尔……”
他听见苏尔在外面说话的声音了。
但他叫的那一声被掩盖在了水洒出来的动静里。
门外的苏尔穿着一件价值几万的花衬衫,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懒劲,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等到最后一丝烟味散尽,里面的人都没伸出只手来拿或者应他一声。
以禾奚那陌生人来了都要请进家门泡杯茶的性子,就算对他有意见,也不会别人叫他他却一声不吭。
苏尔看着门缝中渗透出来的暖光,上前走了一步,这房子外面的地都是泥,昨天下过雨,地里饱含着水,他一踩上去立刻有泥水从鞋子边缘渗出,空气中的雨腥味越发浓郁。
他眯眼端详起眼前这扇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水声,还有一点微弱的、夹杂在水声中的呼唤……好像在叫,苏尔。
那声音低到可怜,但一个人或许听不出其他的,却不可能对自己的名字不敏感。
苏尔本来半垂的眼抬了起来,伸手就推开面前那扇只要他想便对他毫无阻碍力的大门,踏进去往里面扫了一眼,这屋子太小,往其他地方看都没有必要,一眼就能看到全部的陈设。
苏尔最先看到左侧有个裹得人畜不分的男的在翻窗,随后看到木桶旁边,禾奚正蹲在那里喘着气给自己套衣服,那情景真是怎么看,怎么难以言喻。
十分钟后。
穿好衣服的禾奚面色发白地被带到海边。
那长着三白眼的男人叫陈如聘,是苏尔的人,这岛是他的私人岛屿,但凡有贵客来他都会叫人摆烤架出来,再拉出一筐新鲜海钓到的玩意儿让贵客烤来吃。
但今晚没人顾得上烤东西,一块块放平时让人垂涎欲滴的东西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反而是一张高板凳旁边异常热闹,纳肯陈如聘等人都围在这。
禾奚就眉眼耷拉着坐在板凳上,往前伸着一条腿,让蹲在地上的桑诺给他擦药。
那木桶有一定年份了,底下都是木刺,禾奚想往前点避开后面的人,两条腿就难以避免地挤在木桶上,挣扎来挣扎去膝盖下面挣扎出几道红血印。
要不是桑诺刚才给他拔了一阵,现在还有木刺在里面卡着。
禾奚垂着眼,看着地上的桑诺把一块冰凉药膏糊到他腿上,桑诺即使是半蹲着也很大一块,像一只大型犬,抹到膝盖的药有点凉了,但禾奚却没吱声,因为身边有人在说话。
陈如聘坐在沙滩椅中脸色发沉:“苏,当初这座岛买下来是你亲自设关卡的,你最清楚闲杂人根本没机会进来,四面八方都拦着特高压电网,敢翻就要等着被电死,不可能有人偷溜得进来,你说会不会是你身边的……”
苏尔还没说话,一边的纳肯表情顿变,“陈老狗,饭能瞎吃,话不能乱说,我们都是正儿八经二十四孝好男人,干不出半夜跑进去嘬人屁股的事儿。”
海滩边上突兀传来一声响,桑诺抬头看了眼凳子上差点没坐住的禾奚,顿了一下,重新垂下眼用棉签将药膏涂抹开。
“我只是做个假设,假设懂吧,”陈如聘往纳肯结实的胸肌上扫过去一眼,不动声色改变口风,“也可能是有人卡漏洞进来了也不一定,这都说不准。”
苏尔没搭理他们这一茬,他半阖着眼,唇形很薄,不做表情时锋芒很重,海风哗哗吹着他花衬衫的衣领,苏尔划着通讯器,突然问道:“找人在入口盯着没?”
陈如聘立刻道:“当然,你一说我就叫人在所有入口严防死守了,放心,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但是吧,那个人还在岛上,在没抓住之前今天这事就得再发生,明天我们又不在,禾奚……”
苏尔轻啧,像是烦他在说废话,“你这没人了?”
陈如聘马上反应过来苏尔是要找人在旁边看着禾奚,而这个人不能是臭鱼烂虾,起码得是能抗事的。
他在脑中搜索一圈,“秦还在,不过治疗避难所今天新进去一批被感染的,那边人手不够,秦要帮忙去疗伤,没事,我和他说一声,让他帮忙盯着人,让禾奚当他助理跟在后面就成。”
禾奚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三言两语听懂明天苏尔几人有事要办,而他要跟在一个姓秦的人后面当助理。
治疗避难所这种地方禾奚知道,储应珣还在的时候禾奚经常从他嘴里听说每天抬进去了多少被感染的人,有的要被截肢,而有的污染程度严重,只能一枪打死。
苏尔不置可否,站起来,偏头看了眼远处闷不吭声让人擦着药的禾奚,插兜转身走远。
陈如聘原本想留苏尔一起吃个夜宵,见人站起身却没敢出声留,莫名没胆子得罪今天的苏尔。
坐在板凳上的禾奚一条腿被抹好了药,他低着脑袋,伸回一条腿,另一条往前放了下,桑诺又用棉签粘上药,给他抹红彤彤的膝盖。
苏尔一走,其他人三三两两也散了,陈如聘烤了一只海鱼给禾奚在一边盘子上放着,临走前给禾奚留下联系方式,叫禾奚如果晚上有需要就给他打电话。
比如被褥不够暖,哪不舒服了都能跟他说,禾奚原本有些怕他,被他这么一说畏惧少了一点,说了声谢谢。
纳肯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自己拿了一根签,往上自助混串了几片鱼和生菜,烤热后吞了几口,转头看向禾奚:“我也得去洗一下澡,禾奚,你刚才匆匆忙忙的大概也没洗干净,要不要一起再洗一遍。”
禾奚还没反应过来,半蹲着的桑诺忽然抬起头扫过来一眼,眸光幽而冷。
那屋子只有一个木桶,如果要一起那就只能面对面共用同一个桶同一桶水。
纳肯对上桑诺的目光,摊了一下手,表达出来一个意思: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半分钟后,纳肯啃完最后一块鱼,桑诺也擦好了药,把禾奚腿上的裤脚卷好固定住,盖好盖子走进不远处一个屋子里把药放回原处。
桑诺不在的间隙,纳肯路过禾奚身边,不经意地提了嘴:“小奚奚,虽然咱俩认识时间不长,但看在老大的份上有句话得提醒你,桑诺那个人看着挺危险,你最好离他远点。”
看上去不吭不哈每天不多话,看禾奚的眼神几乎想把人吞进自己肚子,今天洗澡闯进去乱嘬的事看着就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禾奚顿了下,显然是没想到纳肯会对他说这些。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亲手捡回来的落魄小狗会对自己下毒手,对纳肯的话不太赞同,但他不想和苏尔身边的人起冲突,抿着唇道:“嗯,我会注意。”
……
禾奚的屋子陈如聘安排在了苏尔对面,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在苏尔的眼皮子底下。
这岛上的屋子很简陋,隔音比上个世纪的房子还差,一旦发生点什么,隔着两个门都能听见。
晚上十点的时候禾奚推门走进屋里,推门前看到对面苏尔的窗户还亮着灯,犹豫地握了下手,有点想走过去问一声苏尔明天要去哪儿。
但也只是犹豫,他推门走进屋内,将门窗锁好关严实仔细检查了两遍,上床睡觉。
禾奚在第二天见到了陈如聘叫来保护他的人,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给他递了一套淡粉色的工作服,又往他手腕套上一个挂着小牌子的皮筋,用来印证他是工作人员。
换好衣服,禾奚被中年男人带到避难治疗所。
一掀起帐篷的帘子,铺天盖地的腐臭味涌上来,几张病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男人,有两三个已经面目全非,胳膊和脚呈烧黑的状态。
中年男人叫禾奚端着一个放着各种设施的盘子,拉了拉白色口罩,走到床边准备锯掉那些已经被污染了的胳膊和腿。禾奚负责的事不多,只用在后面递递东西。
禾奚一早就走了,来找他的桑诺扑了空。
男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门口,看着里面整叠整齐的小豆腐块被褥,罕见地皱了一下眉,偏头往四处看了看,他是这岛上的生面孔,四处看的同时也有不少人看他。
“找禾奚?”
苏尔旁边的屋子打开了门,纳肯伸着懒腰从里面走出来,挺友好地问了桑诺一句,丝毫不见昨天在背后打小报告的样子。
桑诺点了一下头,然后沉默望着纳肯。
纳肯左手搭在右肩活动两下,道:“禾奚一早就跟着秦去治疗所了,你想找他就左转,直走一公里能看见几个帐篷,禾奚就在那。”
桑诺言简意赅道了声谢,转身准备左转,后面的纳肯忽然哎哎两声,等桑诺一回头,他就顶着两个黑眼圈道:“治疗所第一个帐篷的门口有个医生,你要去的话,麻烦帮我要瓶安眠药。”
“这几天总出去打打杀杀,晚上兴奋劲下不来,到天亮也睡不着,几晚没睡好觉了。那医生给药要登记,你告诉他我的名字就能拿,谢了。”
纳肯现在就要去找苏尔,晚上回来医生早就不在了,他来不及要。
桑诺没有拒绝这顺道就能办的事,简短嗯一声,再次转身朝左边走去。
一公里后,桑诺果然看到了禾奚,他微微一顿。
禾奚戴着一个很小巧的帽子,长手长脚都被包裹在一件淡粉色的工服里,头发毛茸茸地翘出来一点,端着一个盘子很是忙乱地走来走去。
一个肤白唇红的小护士在几个帐篷中间来回穿梭。
桑诺叫了他一声:“禾奚。”
禾奚听到有人叫自己,端着手里的盘子停下来朝这边看了眼,但没有多停留,匆匆留下一句话就冲一个帐篷走去:“我有东西要送,有事等会再说。”
桑诺看着那帐篷的帘子关上,没什么情绪起伏地站在原地看了会,见禾奚短时间没有出来的意思,走到第一个帐篷处,准备先给纳肯拿药。
帐篷门口有医生拉了一套桌椅在门口坐着,见有人走过来,公事公办地抬头问:“需要什么?”
桑诺正要说话,忽然见旁边帐篷帘子被打开,禾奚从里面走了出来低着脑袋往前走,桑诺见状,又开口叫了他一声。
禾奚拿着一个空杯子,急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桑诺,你怎么也跑过来了?我好忙啊……一会再来找你。”
又是一句话没说上,禾奚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桑诺在原地默默无声地垂了一下眼,重新把目光放在医生身上,神色疏远道:“纳肯最近失眠,让我帮他拿一瓶安眠药。”
“啊!”
不知哪个帐篷里传来剧烈的痛叫,还伴随着有东西乒呤乓啷掉了一地的声音,医生吓了一跳,肩膀都弓了起来,差点也跟着叫出声。
缓了一会,医生不甚好意思地抬起头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话了,抱歉我没听到,麻烦你再重复一遍。”
桑诺没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尖叫产生任何反应,表情和神色一直很淡,一般人都会因此惊一下,他却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过。
听到医生的话,桑诺张开口,下一秒,突然看到远处的禾奚端着装满水的杯子跑回来,匆匆走进第二间帐篷里,走到一张病床旁边。
因为帘子固定朝两边挂着,桑诺能看清里面禾奚正很贴心地扶起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男人。
禾奚把枕头竖起来,扶着男人坐直靠在上面,然后双手捧住装满热水的杯子递过去,放在男人双手中间,男人有点羞赧地盯住禾奚,喝了口水说了声谢谢。
禾奚说没关系,还问他烫不烫。
桑诺直直盯着那边,直到医生又问了一次:“抱歉,麻烦你再重复一遍刚才说了什么?”
桑诺低下头,目光放回到表情微微疑惑的医生身上,出声道:“我说我今晚会失眠,请给我开瓶安眠药。”
第28章 贪生怕死(28)
原本禾奚只是想过来打打杂工,但见那些人那么可怜,端水帮忙包扎的时候都上心了一点。
但接连跑了这么一上午后,禾奚实在体力不支,只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却没想到刚出帐篷就被桑诺隔着衣袖捉住手腕,一路被带回到自己的屋子前。
禾奚撑着墙壁喘了会气,抬眼时眸中赤.裸裸地露出生气神色,桑诺却在他开口之前用手指了一下前面的窗户,示意他看。
禾奚看见桑诺空着的那只手拿着两瓶安眠药,还没深想,目光转瞬被引得挪到窗户上面。
桑诺一早去找禾奚,只是习惯性想跟随在禾奚身边,如果禾奚不在,也就说明不想带他,他会识趣地回到自己屋里待着直到禾奚找他为止,但他没有乖乖回去,还一路找到禾奚所在的帐篷,原因就是这个。
不算干净的窗户上有一个很古怪的痕迹,不太好形容,就像是有人用微微湿润的手按在窗户上紧紧贴着往里面看,导致鼻子嘴唇和脸颊被压扁,在上面留下了两个巴掌印,还有一副五官。
整整一晚过去,这副面孔还留在窗户上,只不过禾奚早上走得急没有看到,要是看到了指不定被吓成什么样。
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禾奚两秒前的一点气全消失了,白着一张脸,反复呼了两口气才强装镇定问:“这个是不是,那个人留下来的?”
那个人是谁桑诺心知肚明,他沉默点了一下头,多余的话没有说。
禾奚的心脏抖了抖,本来有些害怕,但想到身边还有陈如聘的人,再加上一个体能各方面都很优越的桑诺,应该没人能伤得了他,等到晚上苏尔回来就更安全了。
这么安慰自己,禾奚的脸颊重新恢复了些血色,他仔细想了想,现在还是最好不要离开秦的身边为好,以免真遇上什么他来不及向秦呼救。
禾奚放在墙壁上的手蜷了一下,想到什么做什么,收回手就要回治疗所,谁想一扭头,看见就在身旁的桑诺垂着眼,一副想说什么最后又收了回去的样子。
有什么那么难开口的?禾奚皱眉,大致回忆了下平常在桑诺面前的样子,很少冷过脸,不像难说话的人,怎么桑诺说个话也不敢说,是有事求他?
就在禾奚猜想桑诺是不是要向他借钱时,桑诺终于朝这边投来眼神,声音低微地开了口:“禾奚,你能不能不和那些人有身体接触?”
禾奚花了三四秒时间确定桑诺说的那些人是谁,他这些天接触的人只有苏尔和纳肯那些,但之前桑诺没提过,那应该说的不是他们,不是他们,那就只能是今天他在治疗所的感染者了。
好端端的怎么要求他别和那些人触碰?
禾奚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工服。
帐篷里的环境不太好,感染的人太多,有些身上还有脓水,禾奚给他们包扎的时候难免会蹭到,譬如现在他的衣角已经有了一大片的脏污。
没多久后,禾奚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桑诺是嫌那些人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所以才让他别碰,别染上那些难闻的味道回来?
“你说的那些人指的是治疗所的感染者吗,你不想让我碰他们?”
桑诺立即抬头,目光微微闪烁。
确认了他说的就是那些感染者后,禾奚顿觉头疼起来:“桑诺,那些是患者,我不碰到他们怎么给他们包扎怎么照顾他们?你太无理取闹了,以后跟在我身边不能再这样。”
桑诺眼皮僵了一下,缓慢地垂了回去,这是他第一次鼓足勇气向禾奚说出自己想要的,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不尽人意的回答。
他僵立在禾奚身边,眼皮半阖着眨了一下,不到半秒后脸上的失落突然荡然无存,他抬起眼来看着禾奚,喉结起伏地动了一下:“以后的意思是……我能一直跟着你吗?”
禾奚纳闷地看了桑诺一眼,搞不懂他情绪怎么转变那么快,“至少一个月以内你都要跟着我,因为我向严秦批了一个月的假,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可以和我说,能提前回基地。”
桑诺摇了摇头,立即说:“我愿意。”
禾奚正要说什么,身上的通讯器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听声音是有来电,他把目光从桑诺身上收回来,拿出通讯器。
这部通讯器不是禾奚本来的那一个,本来那个苏尔不还给他,说是真的丢海里了,想要就去海里捞,禾奚怎么可能真跳海里去找,本来想去买个新的,结果苏尔给了他一个,说是放着没用。
新通讯器上一个联系人都没有,禾奚以为是垃圾骚扰电话,不设防备地按下接通。
他放到耳边,正要说一句喂,有人阴恻恻叫了他一声:“禾奚,最近玩得开心吗?”
禾奚瞳孔骤然一缩,马上放下通讯器按挂断电话。
对面的人似乎知道他会挂断,下一秒就又拨了一个电话过来。
禾奚简直恨极了韩念慈这老鼠似的阴魂不散,害怕得眼睫毛不停眨,连续挂断韩念慈两个电话后,当机立断点了关机。
桑诺一直看着他,也看到了他刚才的神色突变,开口:“怎……”
把通讯器放回身上,禾奚一把捉住了桑诺的手腕往前走。来的时候是桑诺这样拉着他,走的时候反了过来,他拉着桑诺一步不停地回到治疗所找秦。
秦的气质很温文尔雅,也是这块地方为数不多的健全人,所以禾奚一眼就望到了他,拉着桑诺一起走到他面前。
秦正在给一个感染者换药,余光看见一脸急色的禾奚,看出禾奚有话和自己说,加快换药的速度,最后绑了个结,走到禾奚面前。
禾奚顾及着帐篷里有人在睡觉,声音小小的,“秦,我有事想找苏尔,但他是不是忙啊?”
秦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点亮通讯器看了眼时间,随后道:“苏今天上午是没空的,现在应该去了靶场,正好我拿东西会经过那里,你想去的话我顺便带你一起去。”
“那最好了,谢谢你。”
秦所说的靶场此时此刻响起了数道嘭嘭声,十几名万里挑一的好苗子端着□□戴着护目镜朝靶子上打枪。
一名穿着黑衣的男人则坐在不远处,懒洋洋地看着他们的成绩。
陈如聘给苏尔递过去一杯椰奶,苏尔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不感兴趣,这东西倒像是那兔子爱喝的。
陈如聘拿饮料的手顿在空中:“苏,你那什么眼神,可不是我要给你的,这附近孩子多,我叫他们拿点喝的东西过来,谁知道就拿了这么个玩……”
话还没说完,靶场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人,他走近苏尔,神色严肃地汇报道:“老大,什罗和达亭搏击的结果出来了,什罗打死了达亭,半小时前确定抢救无效。”
正如储应珣基地里经常会举办比赛检验手底下人的实力一样,苏尔检验的方法很原始,那就是靠拳头,谁拳头硬谁就能竞争上位,纳肯等人就是这样一步步流着血走到苏尔身边的。
但苏尔定下的搏击赛并不要求非要打死人,打趴下就算胜利,不过要是真死了,从他现在半点没变化的神色中就能看出他并不在乎。
反之,他更喜欢毫不给对方留后路的人。
苏尔看着前面的靶场,唇角若有若无地勾着,“知道了,还有别的要说?”
他随口一问,只是没想到旁边的人欲言又止,真还有话要说:“有人找老大你,现在就在靶场外面。”
苏尔闻言一顿,抬头问:“谁?”
“叫禾奚。”
刚才有人血淋淋地死了,苏尔身边的几人都没太大反应,现在听到禾奚这个名字,正在擦枪的纳肯等人纷纷抬起头,彼此面面相觑,几秒后又都默契地闭上嘴没有找死。
连黑鳄都忍不住有些好奇起来,苏尔会不会出去见禾奚?他偏头看了一眼座椅上的男人,想应该是不会,苏尔一向不喜欢在训练的时候被其他事情打扰。
靶场里枪声密集,在打枪的大多是刚被送进来的少年,平时恣意妄为,现在因为苏尔在一个比一个紧张,端着枪连头都不敢回。
于是没一个人知道后面座椅上的苏尔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靶场门口,男人几步走到禾奚面前,眯起眼就丢下一句:“禾奚,好的不学,怎么学得这么黏人?”
禾奚被这句话说得都有点懵了。
“我黏人吗……”禾奚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还是被这个用词惊了一下,他缓了缓,没打算反驳,“我就是有事想和你说。”
苏尔上下打量着禾奚,又偏头看了眼他身后的桑诺,问:“两句话能不能说完?”
禾奚认真想了下:“好像不太能。”
苏尔道:“那不听了。”
禾奚没想到苏尔多几句话都没耐心听,内心震惊,眼睛急切地抬起来,却没看到苏尔有要走人的意思,他一口气松下,自顾自地说了韩念慈给他打电话的事。
听了这么大半天,苏尔从他罗里吧嗦形容词很多的话里得出一个结论:“所以你是害怕才来找我的?”
这问话有点微妙,但是对比起说他黏人还是好上不少。
接过韩念慈一个电话后的禾奚老实又诚恳,点点头说:“嗯,我有点害怕,我在外面待着,不打扰你行吗?”
苏尔目光静静地看着禾奚。
这时,不知从哪里路过一个女人,她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子,那小男孩半点大,满脸欢喜地抱着一包膨化薯片,蹦蹦跳跳很是高兴地朝这边走过来。
女人远远地就看见了苏尔,她连忙牵紧小孩对苏尔鞠了一躬,那意思是打招呼,这小岛上的人或许不认识陈如聘,却没一个人不认识苏尔,对这个人的畏惧是刻在骨头里的。
苏尔挑了下眉作为回应,而后目光挪到小孩身上。
下一秒,他伸出两根颀长的手指,对着小孩茫然无辜的表情,轻巧地拿过小孩怀中没开封过的薯片,举高,丢在禾奚的怀里,然后扔下一句:“在这坐着玩会,晚点带你一起回去。”
禾奚:“……”
禾奚傻眼地抱着怀里的薯片,低头看了一眼,又对上小孩黑豆豆似的眼睛,看着小孩空荡荡的手心,慢慢地感觉到空中一股让人发冷的尴尬。
禾奚真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知道苏尔不爱护儿童,但怎么连小孩的薯片都抢?
小男孩天性有点护食,本来是自己的东西突然跑到了其他人手里,眼睛一湿就要嚎啕大哭,女人望了一眼苏尔没走远的背影,连忙捂住小孩的嘴要强行带他走。
禾奚没那个脸吃一个小孩的东西,他见苏尔回到靶场,连忙把薯片塞回到小孩手里,见小孩拿着走远,才如释重负地坐到靶场外的长椅上。
……
禾奚是中午吃过午饭,然后和秦徒步走去靶场的,到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苏尔训练完人再走出来,已经是傍晚。
小岛天黑得早,现在回必须要打手电筒才能看得见。
纳肯揉着肩膀从靶场里走出来,下意识看了眼前面长椅上的禾奚还有他的跟屁狗。
禾奚也看到苏尔了,熄灭通讯器,迈着小步走到苏尔面前。
苏尔看了眼他就收回视线,听到一边的纳肯问:“老大,我们走路回还是怎么回?”
苏尔瞥他:“这么点路走两步腿会断?”
纳肯摊了摊手道:“那倒不是,我是无所谓的,但那条路上毒蛇毒虫多,晚上天又黑看不清,容易被咬……”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尔垂眸看了一眼身边的禾奚,这会有海风吹过,把禾奚的头发吹起来了一点,露出一条细细嫩嫩的脖子。
他倒是看上去挺老实,没和他说话就乖乖巧巧站在一边,拉着桑诺的衣角一声不吭,也不对此发表意见。
纳肯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岛上的蛇一条有大腿粗……”
面前的人垂着眼没动静。
像是没看到想看见的反应,苏尔轻啧了一声。
纳肯这时候说到了这岛上有个小孩被毒虫一咬立刻起包流脓的事,苏尔看过去,禾奚还是那副垂着眼睛没反应的样子。
纳肯见说了这么多苏尔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无可奈何地耸肩:“那我们走路吧,走走走,都别愣着。”
被他一召集,后面的人都往前走了几步。
苏尔眯眼又往过看了一眼,正要收回,忽然……看到禾奚的眼睫毛抖了一下。
那一瞬间苏尔不知什么心理被满足,挑眉道:“坐车回。”
“啊?怎么又坐车回了。”纳肯哀叫了一声,声音中却没有多大的惊讶。
苏尔说的车并不是汽车,是这岛上随处可见的观光车。
苏尔坐到了前面,开车的人是黑鳄。
禾奚跟着桑诺坐到第二排,默默无声地睁着眼睛看沿路闪过的风景。这路不太平,有些颠簸,禾奚坐了会忽然抬手扒住前面的座椅,然后往前坐了一点,伸出一只手。
苏尔说不出是听见声音还是闻到味道,第一时间就扭过了头,然后就看见右边伸过来的一只手,上面放着一朵小红花,是刚长出来的那种,还有点香气。
苏尔没扭头,只听见后面的人语气带着点雀跃,声音轻快,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分享快乐一样轻声说道:“苏尔,你看,我今天去治疗所帮忙包扎,有人给我的。”
苏尔大概沉默了三四秒。
也不知道拿了一朵随时会凋谢的花,有什么值得高兴成那样,苏尔目光从他掌心里收回:“看到了,别晃来晃去。”
平时走路的话,一般十几分钟就能回到陈如聘的屋子,坐观光车事半功倍,六七分钟就回到了。
禾奚答应了秦明天还帮忙做助理,今晚想早点睡,他下车后本来一个劲往屋子那边走了几步,后又想起什么,走回来和苏尔说了晚安,然后重新走进屋里。
这屋子晚上气温有点冷,禾奚洗完漱后往床上的竹席上铺了一层棉褥子,这才往上躺。
刚才洗过的热水让禾奚有点放松,飘忽忽地躺在枕头上,忘记一切危险,打开通讯器定了一个明天早上八点的闹钟,放到一边闭上眼睛。
禾奚一般半个小时就能进入浅睡眠,这会他意识迷迷糊糊,突然听见通讯器在响,伸手拿过通讯器。
刚按下接通没多久,禾奚猛然睁大眼睛,想起了白天韩念慈给他打电话的事,他急匆匆翻身而起准备挂断电话,冷不丁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奚奚。”
禾奚骤然僵住。
男声隔了几秒再次说话:“是奚奚吗?”
禾奚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被子焐热的手脚在慢慢变凉,脸上所有的血色褪尽,拿着通讯器的手指也微微抖起来。
电话那头似乎信号不稳定,滋滋滋地时不时发出电流声,男人的声音很轻,或者可以说是虚弱。
禾奚张了下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储……”
又过了一分钟,那边叹了口气:“奚奚,我好想你。”
第29章 贪生怕死(29)
晚上的岛屿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屋子里黢黑,遮光帘子拉得严严实实,连点月光也渗透不进来,禾奚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听着储应珣的声音,整张后背渐渐湿透。
怎么可能呢,储应珣明明已经……电话里是提前录制好的恶作剧,还是说他还没有睡醒现在只不过是在做梦?
总不会是储应珣复活了。
虽然现在连感染物种都能出现,但禾奚还不相信一个死透的人能平白无故地活过来。
想到死透这个词,禾奚又蓦然停顿了下。
真的死透了吗?
当初他连储应珣的尸体都没看到,或许没死也说不定呢?
从听到储应珣的声音起,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里,禾奚脑中活跃地过了无数个可能,萌生了无数个怀疑和猜忌,最终他松了松掐出白手印的左手,捏紧通讯器问:“你,是活着的吗?”
有很多问题想问,最后禾奚还是问了最为关心的一个,他想知道储应珣究竟是活人,还是一具尸体,毕竟隔着一通电话他什么也不知道。
禾奚没察觉到自己睡意完全消散,掩藏在紧张中的是有点发酸的鼻子,他度秒如年地等着通讯器那边的人说话,但不知对方是不是没听见,禾奚只能听到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他正准备再问一次,猛地听见突兀的嘟嘟声,再拿下来一看,通话结束了。
怎么回事……
再拨回去电话显示对方不在信号区,禾奚试了数次,没一次有变化后终于死心。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禾奚双腿跪坐压在被褥上,因为长时间没动弹膝盖酸软,他感觉呼吸不上来气,抿唇穿上鞋过去开门,想呼吸点新鲜的空气,缓解下荒唐又震惊的心情。
他扶着门框走出门槛,脑子里还在猜是不是哪个对他积怨深重的小弟大半夜在吓他,走路不太稳当,打着漂浮就往前走了两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然后哐当一声,禾奚骤然踢到一个空木桶,他先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就见脚底不小心踢到的木桶翻倒,骨碌碌地往前滚了好几圈,在大晚上的声音不知有多大。
禾奚小跑着就要走过去扶住木桶,想让他别滚了,也别再发出声音了。
只有他自己被吓到还好,这个岛上还有很多住户,他屋子旁边还住着纳肯和黑鳄桑诺那些,屋子又不隔音,要是吵到人就不好了。
最重要的是,住在他对面的正好就是脾气最差的那个。
禾奚脑子里的所有情绪被紧张取代,他蹲下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把木桶按住,赶在木桶碰到苏尔的房门之前,制止住了它的滚动。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禾奚突然看见面前紧闭的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他一惊,按着木桶愣愣地顺着往上一看,看见了一双自上而下盯着他的双眼。
男人衬衫扣子没系,看模样是刚起床随便披上的,中间微敞,露出形状流畅好看的小腹,头发凌乱柔软地全散在眼睛上方,却没有让那副危险逼人的神情柔和哪怕是一点。
禾奚呆呆看着他。
两人对峙了三四秒,苏尔意义不明地出声:“禾奚,大晚上不睡觉玩木桶,你新开发的癖好?”
禾奚双手扶起来木桶,呐呐道:“我没玩……”
他从纳肯口中听说过苏尔觉很浅,却没想到只是踢一下木桶就能醒,他带着点吵醒人的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踢到的,没想吵醒你。”
苏尔和门顶差不多高,站在那要稍微低一点头,“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个点出门,然后不小心踢到木桶?”
禾奚的掌心还没有从木桶两侧移开,他肯定是不能告诉苏尔实情的,苏尔和储应珣本就不合。
抬起头,正思考着借口,禾奚的视线忽然一怔,眸中渐渐涌上了惊讶,他半蹲在地上,抬头往苏尔身后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苏尔身后靠床桌子上的通讯器。
有两部。
一部是苏尔自己的。
另一部的花纹和型号都特别眼熟,分明就是苏尔口中已经扔到了海里的通讯器。苏尔骗他说扔了,实际上一直留在身边吗?
禾奚脑袋往后仰着一点,月光投下来模糊了他脸颊的界限,看上去柔软好摸,他呆楞的时间太久了,超过了对话需要的正常间隙,苏尔朝前走了两步,“说话。”
地上半蹲的人肩膀一顿。
苏尔以为他要解释晚上为什么突然跑出门,又或者要像个兔子一样,战战兢兢说自己不该这样。
谁想这个人下一秒低下头,从地上捡起一个干扁得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放在掌心里,忍耐地控诉道:“苏尔,你踩到我的花了。”
苏尔听他一说,垂下眼。
眯眼认了认,认出这朵花就是他在观光车上拿出来的那一朵,被人一踩,立刻只剩下扁蹋蹋的一片,脏兮兮的多看一眼都是受罪。
再挪视线看了眼,只见蹲在地上的人正抿着唇忍着什么情绪,那表情让苏尔以为是打坏了他价值连城的一个古董,而不是路边廉价到一毛不值的野花。
苏尔皱起眉,“一朵破花而已,你想要,去路边自己摘,摘光了都没人拦你。”
禾奚蹲着,几乎挨住下巴的膝盖有几个结痂的红印子,掌心里的花都成那样了也没见他要丢,“那怎么能一样,这是别人给的,和自己摘的不一样。”
苏尔盯着他看,下一刻扯了下唇角,像是难以置信到要气笑。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真该夸禾奚是倒打一耙的好手。
本来他出来是要教训人大晚上扰民,这会忽然就变成他错了,嫌他踩了自己一朵破花,这花还是无可替代的,自己摘还不行。
苏尔正要说什么,突然见地上的禾奚闷不吭声地站起身,拿着那朵花准备回屋,他皱起眉,在人推门进去之前问:“谁送你的?”这么想要就让人再送一朵,有什么那么难。
禾奚没说话,低着脑袋走进屋里,然后慢慢转过身,抬手关上门。
苏尔的脸就这么被门隔绝在外。
看不到男人后,禾奚连忙背靠着门松开一口气,他一只手抓着衣摆,仿佛还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多久,他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速度,他缓缓呼着气,满脑子都重复着一句话,苏尔没扔他的通讯器。
既然苏尔没扔他的通讯器,那他就还有机会联系兰珏。
兰珏那次莫名其妙地打电话过来问他那种问题,一定是知道什么……
他必须要给兰珏回过去一次电话。
抱着这个心思的禾奚晚上没有睡好,像是有睡着,又像是整晚想着事情没进入过深睡眠,等到早上起来去帐篷找秦集合时,秦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秦在洗手池擦洗着双手,回头往禾奚白皙脸颊上的淡淡青色上一扫,开口道:“如果有事就去做吧,今天没有新患者,我自己一个人能应付过来。”
禾奚怔了下,连忙摇摇头,秦是苏尔的人,他的动向绝对会被秦一五一十告诉给苏尔,如果太异常,苏尔会发现的。
他解释说:“没事,我昨晚做噩梦了,没睡好,中午回去补补觉就行。”
他都这么说了,秦也不好多说什么,给了他一袋巧克力,让他揣在兜里饿了吃,然后转身去照顾患者。
禾奚还像昨天一样,在秦后面端端盘子,做一点简单的助理工作,譬如包扎换药等等。
中午有两小时的吃饭睡觉时间,听秦说可以休息了,禾奚立刻转身往屋子走。
桑诺的屋子和他隔着一间,早上他特意强调不准来找自己,桑诺这会在屋里,至于其他人,早在比禾奚起床还早的时间,就都跟着苏尔出了门。
禾奚注意到这边没有人路过,垂着眼尽量若无其事地走在中间,然而到了他屋子的时候,他脚步忽然一转,推开左边的门进了苏尔的屋子。
苏尔的房间和他那个人气质相符。
被子没有叠,随意地掀开扔在角落,地上有几根已经被杵灭的烟头,除此之外,没什么苏尔的私人物品。
禾奚心脏砰砰直跳,一方面担心被人发现,一方面害怕苏尔把他的通讯器也一并带在了身边,没留在屋子里,这样以来,他这趟冒险就是白费力气没有丝毫作用。
担忧在脑子里闪过,紧接着,禾奚就看见了桌子上的通讯器。位置和昨晚一样,没有变动。
禾奚眼睛睁大,苏尔居然没有带他的通讯器。
不过也很好理解,苏尔骗禾奚说把通讯器扔到了海里,瞧禾奚那样子是信了,大概率不会再找他要通讯器,可以放心地把通讯器放屋里。
凭禾奚平时的表现,他不认为禾奚会有胆子闯他的屋。
如果昨晚禾奚没看到这部通讯器,他确实死也不会踏进苏尔屋子一步,但就是世事无常。
禾奚心跳飞快地拿起通讯器,看了眼时间,蹲在桌子旁边,掌心微滑地点了开机。
这部通讯器是最新型号,续航好,开机快,但在这个时刻禾奚连多一秒都嫌慢,他一会看看房门,一会看看通讯器,屏幕上还在闪开机特效。
禾奚半蹲着,双腿微微挤压,交叠的缝里鼓起一点粉白汗湿的肉,好不容易等到通讯器开机,禾奚立刻打开联系人,翻到兰珏的备注打过去电话。
嘟嘟的声音像是死神预警,禾奚的心跳快得仿佛要断开血液流通,他盼望,快点吧,快点接通。
苏尔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那就是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回来,可能就是在他打通电话的下一秒。
禾奚忍不住抿唇往窗角望过去一眼,正要看外面有没有人经过,掌心里的通讯器突然一震,兰珏接通了。
禾奚张了张口:“兰珏……”
又是像昨天那样,禾奚在极度紧张下声音都没发出来,是第二次叫才叫出了声。
那边的兰珏呼吸声响了响,有将近十秒时间没说话,这十秒时间里他看到禾奚的号码,想起了那天听到的,禾奚非要黏人地叫人亲自己的声音。
当时那边的人是谁?
没有思考出结果,兰珏状似冷静地对禾奚道:“十六号,找机会去和水大厦。”
他貌似知道禾奚打这通电话的原因是什么,也知道禾奚肯定会回电话过来,所以这些天一直在等,而等来后,他没有废话,直奔重点。
禾奚越发从他这种态度中察觉到事情不简单,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吞了吞口水:“我知道了。”
十六号,那就是大后天。
可他还不知道苏尔什么时候才回去。
禾奚挂断电话,又谨慎地把通话记录删除,然后重新关机放回桌子原来的位置,连忙从苏尔的屋子里退出去。
一关上门,禾奚转身就要往自己屋子走,就在这时,苏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禾奚。”
淡淡的声音像一把钩子,刹那间把禾奚的心脏吊起来,禾奚僵硬地一顿,三秒后才捏紧手看过去,就见苏尔和纳肯几人从屋子后侧走过来,正皱着眉看他:“你在这干什么?”
禾奚老实说:“没,干什么,刚从治疗所回来,很困,想睡个午觉。”
苏尔身上携带着一股水汽,还有若有似无的海腥味,黑靴的鞋跟底部有泥泞,能看出是从外面回来,他打量着禾奚。
禾奚这两天都去治疗所帮忙的事他知道,这个点的确是休息时间,苏尔将兜里的右手拿出来,招手让禾奚过来:“晚上再睡,跟我去个地方。”
禾奚怔了下,刚要问去哪儿。
后面猛然传来一辆大车刹停的声音,与此同时车上的人叫了禾奚一声。
是陈如聘,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禾奚过了会才想起来那是和他一起做助理工作的另一人。
不知道陈如聘叫自己做什么,禾奚脸上疑惑,抬手打了下招呼。
陈如聘跳下车,向苏尔叫了声老大,随后转身一把拖下车上的一袋东西。那东西被他砸到地上,由于没封口,松散开来,露出一个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禾奚往后退了下,问:“这是什么?”
说起这个陈如聘也稀奇,他用脚尖踢踢袋子,“你在治疗所照顾了两天人,那些人都挺感谢你,叫我把这些东西送过来给你。”
“这些有的是我们岛上特有的手织工艺品,喏,那个是陶瓷,自己手做的,工艺不精做个乐呵,你看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扔了。”
禾奚连忙道:“要,我要的。”
苏尔就在一边站着,清楚地看到原本眉眼耷拉的禾奚在听到是那些人送他的东西后,唇角翘了翘,很开心的样子。这人就喜欢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这也要高兴一下。
他盯人看了会,啧了一声:“走了。”
禾奚这才回过头,表情很迟疑:“可是这些东西我要放好才行……”
苏尔盯着他,半晌扭过头:“纳肯,黑鳄,去办件事。”
话音刚落,纳肯立即满脸兴奋踏步过来,脚底黑靴踏踏作响,嘴角笑容因为过于扭曲而显得变态。昨晚苏尔在大群里发布了一个奖赏极高的任务,抓捕两个走.私犯,事成以后人手一部PA-11直升飞机。
那无疑是诱惑力极高的任务,可惜苏尔只发了任务,没明说让谁接下这个任务。
这会老大叫他去办事,是不是要选定他去做?
妈的,他太想要那辆直升飞机了!
……
十分钟后。
禾奚的屋子里。
过于宽敞的床铺边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庞深邃硬朗,神色是平常惯有的严肃,两条手臂只是拿东西放东西没怎么用力,都会有明显的肌肉起伏。
他正坐在禾奚铺着软褥子的床榻边沿上,一个个拿起袋子里的工艺品,轻拿轻放,放到问陈如聘要来的行李箱里。
而在前面一点的位置,纳肯半蹲在地上,拿着件禾奚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放到斜放在洗衣盆里的搓衣板上,上上下下地摩挲。
两条胳膊还有脚边的地板上都溅了泡沫,纳肯抓着那件衣服,机械地重复手里的动作。
用力点怕搓坏,力气小点又怕洗不干净。
不知道怎么掌握度。
洗个衣服出了一身汗。
搓了有一阵,纳肯慢慢把衣服放进清水里,反复浸泡两次拿出来,拿在两边手上拧干。
直到衣服彻底拧不出水后,纳肯忽然仿佛回了魂,猛地转头看向床边的黑鳄,麻木地、震撼地、不敢相信地发出质疑:“你在干什么?”
“我又在干什么??”
第30章 贪生怕死(30)
禾奚不知道苏尔要带他去哪,路上他也没问,腰酸腿软地跟在男人后面。
他在治疗所的时候基本没有坐下来过,在几间帐篷来来回回走,脚后跟几乎都要磨破了。
禾奚没好意思和苏尔说,怕得到一个矫情的评价,悄悄变了下脚底的重心,慢一步走在苏尔身后。
苏尔余光看见他从右边的口袋里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工作笔记,翻了两页,嘴唇纠结地抿起来。
又走两步后,他终于沉不住气问:“苏尔,我下午两点半要给一个患者换药,现在已经两点了,你要带我去哪啊?”
他怕赶不及换。
“做了两天做上瘾了?你不在有其他人会换,”苏尔施施然朝前走着,走到一扇巨大闸门前站定,修长手指按到指纹解锁上,只听叮一声闸门骤然向两边开启:“进来。”
在闸门打开的间隙,禾奚从中间缓缓开启的缝中,看到大片长势高耸入顶的绿植,青翠欲滴,枝干有人几个腰粗,光看土壤的色泽就能看出有人在精心养着这些植物。
禾奚收起工作笔记,犹豫跟进去,控制不住视线四处看看,像只从洞里探出的小香猪,正好奇打量着这个巨大温室。
禾奚跟着男人一直往深处走,这一路看到了十几种说不出姓名的植物,都用玻璃罩罩着,他每一个都看过去,但脚步不停,因为想看多一点品种,越走越快,直到额头重重撞上前面男人的背部。
男人站定掠过来一道眼神,禾奚脸臊地躲避开,向后退一步,想了半天问出一句:“苏尔,这是你的温室吗?”
苏尔没回他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嫌他明知故问,禾奚刚要再开口,冷不丁一顿,眼中映入了大片鲜红色。
男人的身后是将近几十平的巨大花海,艳丽璀璨,生长在圆弧玻璃罩下,每一朵都红似滴血,那是禾奚见过最大的玻璃花房。
禾奚有点愣住了,不明白苏尔带他来这的目的,是要让他像花奴一样拿着水壶过去浇水吗?
正忍不住异想天开,身边的男人忽然动了脚步,几步走到一个半人高的控制台上,他懒散地垂下眼,按了一下最中间的小块红色按钮。
按到最底部后禾奚听到轰轰的声音,他向后撤了下步子扭头看去,只见玻璃花房右边靠墙的地方,有一盆精致的小款红花慢慢被打开了玻璃罩,和花房里的是同种花型。
不算浓的清香慢慢飘过来,禾奚正盯着那朵红花看,冷不丁就看见苏尔把它摘了下来:“?!”
禾奚那一刻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大概就像在看糟蹋大米饭浪费粮食的人一样,瞪大眼睛看苏尔。
苏尔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浑不在乎地挑了下眉,走过来,把手里那朵艳到发光的花塞给他,“拿着。”
禾奚的表情变得更怪,下意识接过一朵比自己脸还大的花,局促挺着背严肃地用双手捧着,像得到老师小红花奖章的小朋友。
他讷讷道:“给我的吗……可为什么要突然给我这个?”
苏尔又看过来一眼,那意思是你怎么这么爱问蠢问题,他懒得答,绕过他身旁就往进来入口走。
禾奚见他离开也不敢多待,赶紧跟上,走了两步他慢慢回过味来:“苏尔,送我这个的意思,是要赔我昨天被你踩扁的那朵花吗?”
这个人又没完没了,在耳边哼哼唧唧地问来问去。
苏尔啧了声皱紧眉,见有辆观光车在身边经过,看到他后停下来,他提溜起身边的禾奚就把人往车上一放,叫开车的把禾奚送回屋子。
开车的人自然认识苏尔,这个岛上的所有人都对苏尔马首是瞻,收到苏尔的指令,那人立刻肃然地点点头,禾奚刚刚坐稳还没反应过来,就拿着一朵红花被送回了屋。
进到屋子的时候禾奚还很茫然,傻傻拿着那朵花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问邻近住着的人要了个喝光饮料的玻璃瓶,装了点清水,把花插进去。
这个插曲没在禾奚那里留下多大的波澜,因为他很快忙了起来。
再过一天就是陈如聘的生日,陈如聘准备在后天晚上举办生日晚会,这几天好多人在翻箱倒柜地搬东西。
禾奚偶尔在秦那里帮完忙以后,晚上会帮着打打气球,或者进厨房弄点奶油,这几天做几盆糕点出来等到后天当饭后点心吃。
以往陈如聘也不这么大操大办,纯粹是因为这次苏尔在。
而这次生日会的准备时间里,就属他一个寿星和苏尔最清闲,他只用吩咐别人做这做那,苏尔根本管都不管。
直到生日会的当天晚上,苏尔从靶场回来,正好撞上禾奚在搬箱子。
穿着一条白色短袖,大腿都没旁边那男的胳膊粗,费劲巴拉地搬着一个大箱子,也不知道找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晃晃悠悠搬着,看着走两步路都能摔倒。
等到时摔倒又要各种药膏伺候。
禾奚正把箱子往前面的地方搬,头顶就传下来苏尔的声音,男人走过来看着他,“上那待着,你凑什么热闹?”
手里一空,箱子像没重量一样被提到了另一人手里,禾奚愣了下,拍了拍手心的灰道:“他们等会表演节目要用到里面的道具,我就帮忙搬一下。”
苏尔嗤笑一声,像是觉得他不自量力,禾奚早就习惯他没事就来这么一下,以前还会脖子耳朵热,现在只会热一点,他在旁边指着路,让苏尔把箱子放到红布后面。
陈如聘的生日会在傍晚六点开始,地点在海滩附近,禾奚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坐到一张小板凳上面,温吞地拿起一块小点心吃。
周遭人来人往很多,都陷在可以随便吃随便喝的狂欢里,没人注意到禾奚肩膀僵硬,似乎在等着什么机会,无端有些紧张。
生日会的主人公陈如聘跟苏尔坐在一起,他们那一桌都是高大孔武的男人,地上放着一箱啤酒,不一会就被几个人你一瓶我一瓶瓜分喝完。
陈如聘已然有些上头,他叉开双腿坐在凳子上,拿着一个空瓶子吐字不清地说着什么,坐在一边的苏尔神色毫无异样,微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面庞深邃。
陈如聘把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喝光,翻过瓶子来倒了倒,顿时来了脾气:“怎么就买一箱酒,这哪够喝。”
苏尔嫌他吵吵嚷嚷烦人,睁开眼,准备叫一边的纳肯再去买箱酒过来,这时,不远处的禾奚忽然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几步走到苏尔身边:“我去买吧。”
闻言,苏尔抬起眸不动声色地看向了他。
他倒是有眼色,估计一直在观察着这边,所以对这边的动向了如指掌,见缺东西一下就跑过来了,只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人突然殷勤也是有理由的。
见苏尔一直波澜不惊地盯着自己,禾奚长长的眼睫毛眨了一下,小声说:“苏尔,我买完以后,能不能给我一点跑腿费?昨晚我看见岛上有地方开夜市,我有点想逛。”
哦,原来是想要钱了。
禾奚原本是有钱的,但是账户早就被韩念慈全部冻结了,那天苏尔给的黑卡禾奚也在第二天还了回去,所以他现在身上一点钱都没有。
苏尔看着面前抓着衣摆有点窘迫的人,从身上拿出钱币,全部放到了桌上。
现在都用通讯器付账,就算身上带纸币也不会带多少,但是禾奚拿起那沓钱后,才发现并不少,足有二十多张,他连忙把钱收好放在右边的口袋里,转身准备去买酒。
岛上的所有人买东西都去同一个地方,卖酒的也在那边,离海滩不远,禾奚拿着钱向老板买了一箱酒,交出去五张,把剩下的重新装好带回去。
这岛上的人都被陈如聘提点过,卖酒的老板见是禾奚来买的酒,少要了一张,还亲自帮忙把箱子搬去了海滩边。
陈如聘看到酒就拿过一瓶打开咣咣喝起来,一边的苏尔没碰他递过来的酒,抬起眼看面前还不走的禾奚:“还有事?”
禾奚被问得有些懵,他慢慢拿出口袋里的钱,将折叠成一半的钱往前伸了伸,“可是这些钱你还没收回去。”
苏尔啧道:“你说想要跑腿费,不是给你了,怎么,嫌少?”
禾奚完全没这么想,反之这是他见过最多的跑腿费,而他只是去买了瓶酒,箱子还不是自己搬回来的,这钱拿着都有点于心不安……
但他垂下眼不知想了些什么,摇了摇头,把钱收好放了起来。
见他收好钱坐在一边重新吃东西,苏尔便拿起了酒杯,让纳肯给他添新的。
禾奚坐在他后面,桌子上有好几盘不同样式的甜点,他每一样都拿起一块吃,像小仓鼠似的放在嘴巴里面慢吞吞嚼。
吃到半途他见苏尔喝了太多酒,还轻轻拉了下他后衣摆,小声问他要不要吃块甜点。
刚给了他跑腿费,现在倒是挺热情。
苏尔把酒杯放回桌上,瞥他一眼让他自己吃。
和陈如聘不同,苏尔喝酒不上脸,也看不出醉不醉,他坐在那里还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能说能笑,但是禾奚能听出来,他回话的速度慢了点。
禾奚低着脑袋将最后一块甜点放进嘴里,吃完以后他看了眼时间,以想上厕所的借口离开了。
从海滩离开以后,他绕到小岛的后面,远远就看到海边有人在租赁摩托艇。
禾奚呼了口气,从身上拿出刚刚得来的跑腿费,交出去六张租用两小时。
晚上八点左右,禾奚开着租来的摩托艇,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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