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贪生怕死(21)
男人解释完,重新看向床上坐着的禾奚,发现对方并没有对他的说辞有任何表示。
他正揪着腿上的毯子,那双清澈的眼睛不住地往身后一众人身上看,脸上有着细微的羞耻和愤恨,不知道在气什么。
是不习惯屋里有太多人?
不喜欢太多人看着他,觉得冒犯隐私?
男人如此猜测着,镜片后的黑眸流露出玩味,这禾奚果然是在储应珣那里养尊处优惯了,人多一点就紧张到说不出话。
他挺善解人意般地向后一挥手,让几人出去,身边只留下一两个,黑眸抬起,再次看向身上警惕未消的禾奚,“我刚才说的,你有没有听进去?”
禾奚这才白着脸抬起头。
可能是觉得有熟人在,禾奚会没那么紧张,屋子里还留下了桑诺和兰珏,不过在禾奚看来还不如让他们全部都出去才好。
不然被闻到了味道或者看出一点端倪,他的脸都要丢尽了。
禾奚紧紧拽着被子,眼神躲闪,不去对上任何一个人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蚋地应了一声:“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前不久还是二把手的男人叫韩念慈,以前每天在研究所做实验的,身上有种优雅的文气,和储应珣完全是两种风格的男人。
韩念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接话:“当然要说,被误会杀害了上任老大的罪名太大了,我担不起。”
禾奚别开了一点脸,让屋内的人只能看见他一点白皙的侧脸颊肉,他似乎很急切,听完就赶人:“那你解释完了,你出去吧。”
“出去哪?”韩念慈纹丝不动,站在原地,“我来是带你离开和水的,给你半小时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你……怎么还不动,难道舍不得这里了?”
禾奚面露反感,很不理解道:“我想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走,为什么非要和你一起?”
轻微一顿,韩念慈扯动唇角笑了笑:“看来你是还搞不清楚状况。”
男人咬字清楚,说话一字一句含着笑,让禾奚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韩念慈就低声道:“上一任老大死后,他所拥有的所有东西都属于待转交的遗产,等对接仪式举办完,会全部转交给下一任。”
“比如说他名下的财产、房子、车……”
韩念慈镜片后的眼睛慢慢转动,定在了禾奚身上:“还有你。”
“意思是你现在是我的人,我在哪里,你也要跟着。”
禾奚听到最后一个字,顿时睁大了眼睛,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荒唐的表情。
这个人在说什么?那些东西都是死物,无所谓怎么处理,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像个物件一样随随便便给下一个?
照那意思,储应珣平时对他怎么样,韩念慈也能照搬照做吗?!
韩念慈直直站立,正对禾奚的脸,似乎是看出禾奚脸上的想法,他似遗憾地叹了口气:“这都是规矩。储没和你说过吧,他上位时,上一任所有的女人都被送到了他的别墅,只不过他没要而已。”
床上的人听见这番话还是那副表情,他看起来那么小一堆,只有一层软绵绵的肉,身上的衣服松松贴在身上,只模糊地显现出身体线条。
他昨晚用的是大厦里的标配沐浴露,不带香味的,但此时韩念慈还是能闻到一阵缓缓飘过来的香,和储应珣身上闻到的一样。
韩念慈就那么盯着人,缓缓继续道,“那些人从哪里来的,都被送回到了哪里去,如果你不跟我走,我会把你送回到你原来待的感染区,你手上的那些钱也要全部还给我,因为那现在是我的。”
“你自己想好,要不要跟我。”
韩念慈目不转睛看着床上脸上苍白似乎脆弱到随时会晕倒的人,没有松口。
来之前他其实没准备给禾奚选择的机会,他不喜欢收留别人的人,既然禾奚原本是感染区的,那就该送回哪送回哪。
但他现在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知道禾奚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能让储应珣变成那副样子。
“想好了没有,”韩念慈步步相逼,“跟还是不跟?”
禾奚愣愣地看着韩念慈,下一秒,紧紧咬住了唇。
没有人被那么直白地问跟不跟还能面不改色的,更何况屋子里还有两个熟人,他肩膀抖得不行,眼神拼命躲到一边,脑袋一直垂着紧紧抓着毯子。
兰珏站的地方正好能看见禾奚的嘴唇,他眼神幽幽地变了一下。
禾奚现在名义上还是储应珣的人,现在被韩念慈问跟不跟,就像被问出不出.轨一样,兰珏以为禾奚会像晚上在灵堂时那样抗拒,刚准备动作,就见禾奚眼尾的泪痣动了动。
禾奚抬起了头,看向韩念慈的眼中一点神采也没有,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你不觉得恶心吗?”
韩念慈愣了一下,听出禾奚这是在问要一个和老大亲过的人不觉得恶心吗?他笑:“当然不。”
“你真是个变态,”禾奚瞪眼骂了一句。
韩念慈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禾奚僵住,下一秒,他仿佛妥协一般从床上站起来,朝韩念慈伸出一只手,抿唇道:“我跟你走,但是你要给我储应珣的通讯器,我要看。”
韩念慈顿了顿:“可以,我让他们找到了就送到你手上。”
……
上午十点左右雨还在下,大厦在飘摇的雨中像是随时会倒塌,禾奚就在这样一个天气下坐上了韩念慈的车,回到了储应珣的别墅。
至于老大变成了谁,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权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更迭了。储应珣的死没有引起特别大的波澜。
韩念慈把禾奚送回别墅就开车离开了,毕竟他还有很多转移财产的字要签,很多仪式要办。
禾奚回到房间就开始补作业,他缺席了几天的课,同学已经发来的作业已经堆成了山。
禾奚足足补了两天,这两天韩念慈都没有现身过,只有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有小弟敲门,给禾奚送上了一部用塑料袋包着的通讯器。
禾奚一下就认出那是储应珣的,他接过来就关上了门,一边上二楼一边按开机键,发现没有电,就小跑着进了房间找充电线给通讯器插上。
他坐到地面的毛毯上,一手压着桌子上的作业,一手拿着通讯器不停按开机,见按了半天都没有反应,他吸了口气,目光重新放回桌子上。
就在这时,禾奚看见桌子右上角的通讯器闪烁了一下,他挪动视线一看,发现七八点的时候桑诺给他发过消息,而且还不止一两条。
禾奚的通讯器总有很多人发骚扰消息,加上各大平台推送消息多,禾奚又没怎么看,桑诺的那几条消息就被压到了最底下,他现在才看见。
在和水的时候桑诺因为淋雨身上伤势加重,被严秦允许在禾奚这里多住了两天,一直都在客厅的沙发睡觉。现在见他发来这么多条消息,禾奚以为怎么了,赶紧拿起通讯器打开看。
就见那几条消息都是大差不离的内容。
“没有力气。”
“头好痛。”
“身体好热。”
“你还在写作业吗,小”这是前一秒发的,刚发就被桑诺撤回了。
禾奚看着这些消息,心里很是困惑,他是听说过严秦的训练手段的,也听过桑诺是严秦手里的头等苗子,怎么就因为个高烧就这么虚弱,还总和他诉苦?
不过或许是因为亲自捡回来的,禾奚总觉得要对桑诺负责,不好无视掉这几条消息,他慢慢打字回了一条,“明天带你去打点滴。”
回完禾奚就扔到了一边,因为他看见储应珣的通讯器自动开机了,他赶紧拿起来。
储应珣的屏保和锁定屏幕全是禾奚睡觉的样子,而且每个月一换,有些禾奚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比如现在的屏保,是禾奚在和水睡得小脸通红的照片。
禾奚目光在上面一顿,慢慢挪开,点开了储应珣的短信。
这几晚禾奚一直觉得储应珣的死有蹊跷,在灵堂那一晚他提出要看棺材,也被兰珏拦下了,种种迹象总让禾奚心神不宁,他想看看储应珣的通讯器,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毕竟通讯器是平常人使用度最高的东西,如果真有蹊跷,那一定能看出点什么。
禾奚先打开了短信,从头滑到底,没发现出什么,都是小弟给储应珣发工作汇报,储应珣简短回复。
再然后是聊天平台,上面的消息更是贫瘠,除了置顶的禾奚,储应珣基本没和别人聊过。
简而言之,什么都没发现。
禾奚慢慢皱起眉,手指在屏幕上方停留了两三秒,点进了储应珣的朋友圈。下一刻他就想点退出,因为储应珣的朋友圈是空白的,没发过任何一条记录。
刚把聊天软件往上滑,禾奚目光冷不丁一顿,竟然看见储应珣满满当当发了上百条东西,只不过全是仅自己可见。
“奚奚今天好像心情不好,想带他去滑翔,可惜今天天气不好,计划只能取消了。但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下次去之前我会争取把奚奚喂得胖一点。”
再下面一条是一张截着部分手腕的照片,照片上男人的手臂好看修长,没有用力就绷出了精悍的肌肉线条。
而就在靠近手背的那一块皮肤上面,用黑色中性笔画着一个很不符合气质的、非常幼稚的、撅着屁股的小猪。
“某人画的,喜欢。”
禾奚记得他画的这个小猪,当时他太无聊,就缠着储应珣画了。
储应珣不太喜欢,肉眼可见的嫌弃,因为还要出去办事面对各种小弟,虽然没擦掉,却穿了一件长袖西装,盖住了手背上的小猪。
表面上不喜欢,原来转头就发到了这里?
禾奚默不作声地看了眼那张照片,眼睫轻眨,继续滑到下一张照片上。
“还好,买到了。”
照片上还是那只骨节嶙峋的手,提着一个袋子,透明的包装袋上有一点点黏附在上面的水珠。
因为盒子上的标志太熟悉,禾奚几乎一下子就记起那天晚上,储应珣冒着大雨出去买叉烧,来回两个小时才回到家的那个时候。
禾奚以为自己忘得差不多了,但仔细一想却是都能回忆起来,储应珣出去的理由,好像就是因为他睡前随口说了一句想吃。
所以储应珣趁着他去洗澡,一声不吭就出去开车,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还骗他说是出去办事的时候顺路买的。能干出这种蠢事的人,天底下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
禾奚闭了一下眼,没有再往下翻,而是退回去短信界面再看了一次,这一回他单独点开了兰珏的界面。
他发现储应珣出事的前一晚,给兰珏发了几个意义不明的数字,“(13,27)。”
禾奚轻声念着这几个数字,慢慢地,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当初他刚到这个世界,储应珣刚把他从小木屋带回去时,就和身边小弟说过这几个数字。
13,27是那个小木屋的坐标。
系统发过一个和那小木屋相关的任务,让他找回记忆,说出原主失忆之前在那小木屋里看见了什么。
储应珣莫名其妙给兰珏发这个坐标有什么用意?
禾奚皱起眉头刚要继续翻,桌上的通讯器猛然一震,他身躯微抖,伸手拿起东西将屏幕打开,看见韩念慈几个字后,唇角慢慢愤恨地抿起。
他扯了一下衣角,犹豫几秒,调出拍照模式对向穿衣镜,拍了一张他坐在桌子前的照片给韩念慈发过去,附带一句话,“在写作业!”
发完,禾奚心情彻底变糟糕,将通讯器扔到一边,跑回床上盖住被子睡觉。
这几天韩念慈虽然不在别墅,却总定点晚上给禾奚发消息,让他拍一下现在在哪里,怕他出去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败坏自己名声似的。
搞得禾奚很烦。
烦到禾奚故意第二天不带通讯器就去上了学。
不过他还记得家里的桑诺,中午一放学他接上门口乖乖等着他的桑诺,把人带去了甜品店对面的诊所,先开了药,然后让桑诺坐在椅子上输液。
禾奚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做作业,听桑诺要输两个小时,就准备和同学一起去附近的甜品店,但他发现有本书没带,只好先叫同学先在这里等自己,他回去拿。
中午诊所里面的人不多,只有寥寥两人,禾奚一走,就剩下同学和桑诺面对面。
天气酷热无比,穿短袖都会觉得很热了,尽管开着冷气,温度也不算太舒适,连呼吸都携带着一种热气,桑诺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同学对桑诺印象很好,因为他看见桑诺刚才在禾奚面前很听话的样子,觉得桑诺不太像不好说话的人。
他有心想和桑诺聊聊天,问一下他和禾奚的关系,但见桑诺一直闭着眼,只好局促站在一旁。
站着站着,同学突然看见桑诺领口上面有一道结了痂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伤了,此刻赫然往下流着血。
他伸手想碰一下,桑诺突然睁开眼,冷冷道:“离我远点。”
同学吓了一跳,刚要后退半步,就听后面传来了一声惊讶的:“桑诺,你脖子怎么回事?”
禾奚出现在门口,手里揣着一本书,看见桑诺脖颈上的血流,他皱着眉走过来,拿出身上的纸巾,将手伸向桑诺的脖子。
同学下意识地想阻拦,结果就见桑诺半阖下眼,任由施为地让禾奚擦掉那一条血迹,后背也没再靠着椅背,而是往前俯着身,头顶的黑发几乎都要顶住了禾奚的肚子。
禾奚腰很细,肚子被顶得软塌塌地陷下去一点。
那画面……简直说不出的怪异。
走出诊所时,同学脑子里还是刚刚的那一幕,过了一个红路灯,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身边穿着短袖的禾奚:“你和桑诺是什么关系啊?”
禾奚抱着书说:“没什么关系,就是在我家里暂住几天,过两天就走了。”
同学表情不太对:“也就是不太熟?但我总觉得桑诺对你,有点不太一样,很奇怪,你自己没有发觉吗?”
因为这个奇怪的问题,禾奚侧头看了一眼同学,困惑地问:“哪里不一样?”
同学没有开口,因为他一时也形容不出桑诺那种依赖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抬头在街上看了看,忽然眼睛微亮,指向一对在游乐园门口买着冰淇凌的母子:“就像……他们。”
禾奚顺着过去一看,登时红了脸,羞愤又不快:“不要胡说了!”
……
同学的话没有在禾奚心里留下波澜,毕竟太荒唐了,只会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他在奶茶店做完作业,走去诊所接上桑诺一起往回走。
回到一半,禾奚忽然想起还有一个药没有买,就给桑诺一点钱,自己先回了别墅。
提示人脸识别成功的声音响起,禾奚背着书包走进玄关,刚要俯身拿起地上的鞋子,猛然一顿,看见前不远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戴着银丝眼镜的男人。
男人双腿交叠,坐的姿势慵懒又随性,见禾奚看过来,笑着说:“过来。”
禾奚紧紧捏着书包上的一侧带子,犹豫再三,放下手中的拖鞋,就穿着脚上的白鞋踩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朝几天没见的韩念慈走去。
还没走近,韩念慈忽然伸手一把将禾奚拉到了沙发的另一边,也就是他的身旁,禾奚差点惊呼出声,最后到底是忍住了,他抬头警惕地看着人。
韩念慈没他那么紧绷,上下打量了下刚下学的某人,“穿的衣服挺漂亮,自己买的?”
禾奚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皱着眉如实说:“储应珣买的。”
韩念慈沉默两秒:“好老土的衣服。”
禾奚对他反复无常的态度无话可说,捏着书包站起来要上楼,却被韩念慈捉着胳膊再次拉倒,抬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韩念慈用两天时间办完了所有仪式,原本想回家,却忽然想起了被他放到别墅里的禾奚,于是就开车过来,看一眼禾奚在做什么。
还挺老实,每天都去上学,没有找事。
是因为和储应珣感情不深?
韩念慈握着禾奚的肩头,眼神微暗,感受着手上的皮肤触感,忽然很想知道,到底抱起来是什么感觉,到底舒服成什么样,才会让储应珣念念不忘爱成那个疯样子……
他呼吸微沉,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下。
“啪!”
韩念慈的脸陡然偏向一边,鼻梁上的眼睛歪斜,松松垮垮地挂在耳朵上,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停顿了片刻,慢慢顶着一片红巴掌印转回头。
他抬起眸,看向胸膛起伏不定的禾奚,到底没说什么,摊开手耸了耸肩膀,“好吧,一切慢慢来喽。”
禾奚冷眼收回目光,就在这时,大门又一次响了。
禾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看过去,就见桑诺站在门口,他面色疏离地望过来,脸上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真的成了他的人?”
禾奚被问得浑身哆嗦,理都不想理桑诺,一下站起来气冲冲往楼上走去。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彼此都清晰地听到楼上传来砰一声的泄愤关门声,韩念慈在沙发上坐了会,慢慢抬手扶稳鼻梁上的眼镜,而后一抬眼,和门口的桑诺对上视线。
韩念慈没多看,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西装皱褶,和桑诺擦肩而过:“桌子上的面拿去热一热,等会送上去给他吃。”
楼上。
禾奚刚换下身上的衣服,听到汽车的引擎声,趴到窗边一看,发现韩念慈开着车驶离了别墅,很快连车尾都看不见了,他微微松下一口气。
走了好,他一点也不想看见韩念慈。
可这次没事,下次怎么办?他如今名义上是被韩念慈继承的人,要是韩念慈真的想……
禾奚狠狠抿唇打消这些想法。
刚才和同学在外面吃过一点东西,禾奚现在没有太多吃东西的念头,反而更想睡觉,他闷头躺回床上,开了会冷气打算睡个午觉。
天气燥热,禾奚盖着毯子没多久意识就变得模糊。
禾奚睡眠质量好,一般沾上枕头就能睡着,尤其是心理压力特别大的时候,睡得更快。
但这次禾奚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睡着了,却好像梦到自己被一个火炉贴上,热得他喘不过气,睡到半途还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后来火炉离他越来越近,禾奚呼吸艰难地变急促,短短五分钟连续擦了两遍汗。
他将一条腿伸到被子外,让冷气晾一晾腿上的汗,原本想转个身,途中却受到阻碍,迫不得已重新变回平躺的姿势。
身上的热丝毫没有缓解,禾奚半睡半醒中热得很难受,伸出手去摸被子旁边的遥控器,想把冷气调得更低一点。
遥控器没摸到,好像摸到了人的胳膊。
禾奚陡然睁开了眼。
一低头,看见被子鼓了起来。
原来热不是他的错觉,是被窝里真的有人挤着他,两个人挤在一起怎么能不热呢?
禾奚震惊地看着鼓鼓囊囊的毯子,感受到里面手长腿长的人趴在他腿上似乎在嗅他肚子,禾奚直觉昨晚在和水也是这个人在弄自己,赶紧伸手去推。
但他被储应珣养坏了,四肢并用去推身上的人也并不容易,他着急地快掉下眼泪来,而就在这会,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然后是桑诺清冷的声音:“我热了面,要吃一点吗?”
禾奚和被窝里的人一起停下来。
下一刻禾奚真要哭出来,桑诺听见没人回应就拧开了门把手,很快出现在门口。更要命的是,被窝里的人似乎察觉到趣味,伸手捏了一下禾奚的肚皮。
禾奚转头看向桑诺,余光看着偶尔起伏一下的被窝。
他崩溃地咬住唇,祈求对方不要再继续。
桑诺正看着他呢。
第22章 贪生怕死(22)
桑诺一手拿着碗面,一手扶着门把,黑眸望向床榻盯了一会。
禾奚半边身子都趴在床边,衣服也往上卷起了一点,看过来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充满忐忑,尤其是额边,出了不少的汗。
毯子是两米长的款式,现在堪堪只盖住禾奚的下半身,见桑诺一直看着那张毯子,禾奚不由得心惊胆战,感觉到肚子上似有若无的碾磨,他更有些慌,生怕里面那个人会把他肚子咬破。
禾奚陷入了一种很纠结的状态,告不告诉桑诺?
如果告诉桑诺,桑诺就会知道有人在他被窝里对他做无耻的事,想到同学白天莫名其妙说的话,他说不出的感觉有些丢脸。
但如果不告诉桑诺,单凭他一个人绝对抓不住里面的变态。
禾奚抓紧枕头,思考不到两秒,他抬头看向桑诺,“桑诺,被子里有人,快……快点……”
在他抬起一根手指的时候,桑诺就已经早一秒发现了毯子里不正常的起伏,他把碗重重搁到一边柜子上,沉脸朝这边走来。
他背光而立,单薄冲锋衣紧紧勾勒着里面宽厚炽热的胸膛,走过来的那几步脸色阴得能滴水,桑诺抬手伸向那张毯子,没等掀起来,变故就发生了。
里面的人灵活一躲,飞快避开桑诺的手,朝窗边走去。
没了毯子掩盖,禾奚才发现那个人个子很高,而且他有备而来,全身皮肤都遮住了,没露出一丁点脸,他踩上窗沿纵身往下一跳,片刻就消失在禾奚的房间。
桑诺下意识走到窗边向下看,踩上去时想起还没得到禾奚的允许,他回头看了一眼。
禾奚对上他的目光,心里骂了一万句木头脑袋,再不追人就跑远了,他站起身,喘着断断续续的气皱眉道:“快去追。”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桑诺也在房间消失,因为开着窗户,禾奚能清晰地听到楼下沉闷追赶的脚步声。他踩上鞋子,皱紧眉用手摩挲了下腰肉,刚才被那人攥得现在还疼。
禾奚软着腿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拿起通讯器第一时间翻出储应珣的号码,拨通后听见屋内同步响起的铃声,他才骤然呆住。
慢吞吞挂断电话,禾奚给韩念慈发去消息,告诉他中午睡觉的时候遇到了变态,让他想办法抓人。
韩念慈这时候还在开车,看见禾奚的求助时刚刚到家,他扶了下眼镜,解开安全带,在通讯器上通知了几个人,让他们现在赶去禾奚的别墅。
禾奚捏紧通讯器还要再发什么,忽然听见楼梯间响起上楼的脚步声,他抬眸就见额发微微凌乱的桑诺跑到门口,默不作声地看向了他。
禾奚撑着桌边立刻站起来,略有些急切地问:“怎么样?抓到了吗?”
两三秒窒息的沉默后,桑诺摇了摇头,“没有,他有人接应,出了别墅区就上车开远了。”
禾奚重新坐回毯子上,捏着通讯器的手微微用力,本来就白,手背这样一绷,变成了比新鲜豆腐块还不逊色的肤色。
这回没抓到人,那变态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禾奚烦躁地把通讯器扔地上,正想站起身下楼拿东西,忽然瞥见桑诺在默默盯着他。
后背被盯得绷直,禾奚后知后觉就算没抓到人,他似乎也该说点什么。
“干嘛摆那副表情?”禾奚瞥了眼垂着眸的桑诺,生疏开口道,“没抓到就没抓到,我又不会怪你。”
桑诺身体紧绷,下颌还流着一点汗,他闷不吭声地呼了口气:“我跑太慢……”
禾奚打断道:“你跑再快也比不过四轮车,别想那么多,我下楼看看那个人有没有留下脚印,你再去把面热一热吧。”
说完,没再看门口身形硬直的男人,禾奚拿上自己的通讯器转身下楼。照他自己说的,下楼先去别墅后面的花园逛了一圈,检查地面上有没有脚印。
可惜没找到,因为是石子路,加上那男人过于谨慎,禾奚几乎把地方翻遍了也没找出一个。
从后花园垮着脸回来,禾奚正准备往楼上走,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个仪容得当的中年女人。禾奚怔了下,礼貌叫道:“陈太太。”
陈太太住在附近,以前偶尔会带着一篮甜点过来拜访他和储应珣,久而久之禾奚就和她认识了。女人似乎也只是想和禾奚打个招呼,微笑着点点头便拎着菜准备离开。
禾奚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她:“陈太太。”
“怎么了?”女人回过头。
禾奚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有些事想拜托您,等一下我能去您家里,耽误您十分钟时间吗?”
住在别墅区的人非富即贵,大多都极有势力,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人家里不仅有钱,还在安全区开着殡仪馆,大多有钱人都找他们家操办丧礼。
储应珣的丧礼就是他们家办的,眼下那副装有尸体的棺材也在陈太太的馆中,禾奚想……想让陈太太带他去看一眼。
女人婉转笑了笑,听禾奚有事相求并没有拒绝,笑着道:“可以呀,正好我晚上买了些排骨猪肉准备炖汤,你等下过来喝几碗。”
禾奚连忙道谢:“麻烦您了。”
禾奚脚上还穿着拖鞋,他想换个鞋子再过去,没有那么不得体,捏着通讯器急匆匆回到别墅,大门还在人脸识别中,禾奚余光突然看见有抹黑色人影朝这边走过来。
禾奚嘴唇顿时抿起,他认出了那是韩念慈身边的人,跟着韩念慈从和水过来的,那晚庆祝会也有参与。
男人黑衣黑裤,脸色肃然拎着一个袋子,走了几步在禾奚面前停下,把袋子递过去:“老大买给你的。”
“韩念慈?”禾奚手指穿过袋子,正疑惑韩念慈为什么给他买衣服,目光顺着往里一看,登时黑了脸,颇有些咬牙切齿:“他有病吗?是不是送错人了……”
小弟脸色茫然一顿,摇头道:“没有送错,老大让我给你的。”
禾奚盯着他,拿出袋子里面的东西,一把甩在小弟的胸膛上:“你送回去让他自己穿!”
那布料扇过来,扑过来一阵檀香味,小弟谨记这是韩念慈的东西,不敢弄坏,条件反射地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没让东西掉下去。
只是按上去后,小弟才发觉这料子有些柔软,也有些扎手,他低头看过去,瞳孔微缩。
刚才拎着就觉得过于轻,原来是一件旗袍,收腰设计,领子边有一条蜿蜒而下的鎏金,需要盘扣,大腿以下分叉开来,除了几条黑边,全身都是艳红色。
小弟抬起头,看着禾奚羞愤而红的眼睛,呐呐道:“那我……那我现在……拿回……”
他结结巴巴的一句话被通讯器的震动打断,禾奚迁怒地看了一眼小弟,拿出通讯器打开看了眼。看到最后一条时,已经越看越抖,如果不是有人在,禾奚难以保证自己不会骂出来。
“穿上。”
“让他送你来军事基地。”
“不想来也随便,别墅的监控视频我自己一个人看了,哦,最近人手紧张,可能也抽不出多余的去保护你。”
“是不是又在骂我?哈哈,多骂几句,我爱听。”
“我耐心不好,最好半小时内到。”
“事先提醒一句,不穿对衣服不让进。”
禾奚面红耳赤,说的每个字都抖成了气音:“这个死变态……”
他看了眼时间,狠狠关掉通讯器,一把拿过小弟怀中的东西,头也不回走进别墅。
玄关口有一个监控视频,以前一直没怎么开,韩念慈来了之后才打开了,禾奚进去后冷冷一瞥,看见摄像头嘎吱扭动对准了他,似乎是那边的人在对他打招呼。
禾奚忍住了拿东西扔过去的冲动。
桑诺在厨房热面,禾奚自己一个人走上楼换衣服,韩念慈目测的尺寸刚刚好,禾奚穿上去居然可耻地合身。他盘上扣子就走出了房间,根本不敢对着镜子多看自己一眼。
今晚本来约好了去陈太太家里,中途插进来一个韩念慈,逼他穿这种衣服,还限制他时间半小时到,禾奚根本不敢再去别人家里了。
他拿出通讯器为自己的爽约向陈太太道歉,眼见所剩时间不多,他噔噔下楼换上鞋子,拖拽上桑诺一起坐上小弟的车。
那里的人他一个都不熟,拽上桑诺比较安心一点。
禾奚到的时候,韩念慈正好在看一个月前的监控视频。
屏幕中央,储应珣双腿微叉坐在沙发上处理事务,禾奚就坐在他腿中间的地毯上,在桌上支着平板看番,时不时捻起一颗琉璃碗里的车厘子吃。
那时候还是晚上,禾奚看样子刚洗过脸,额前的碎发用小皮筋扎了一个小揪揪,不加装饰也没抹油的脸蛋嫩得要出水。
看到好笑的地方就后仰靠住男人,笑得眼睛眯起,看得累了也要把下巴搭在男人腿上蹭来蹭去,像是和男人分不开的树袋熊,黏糊得要紧。
而男人全程就让禾奚靠着,偶尔用手扶一下禾奚的肩头怕人摔倒,等到最后处理完手头的事,见禾奚看完了才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揉了揉。
韩念慈将这一段反复看了几遍,眸色慢慢变暗沉,正要再放一遍,门口推门进来的小弟及时出声打断他:“老大,禾奚来了,禾奚还带了一个叫桑诺的小子,被叫去买东西了,估计一会也要进来。”
韩念慈挑挑眉,镜片后的黑眸顺势往门口看去,就见一脸警惕抗拒的禾奚正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看了几秒,忽然招了招手,在对方微变的神情中慢慢道:“来,坐这里。”
……
禾奚下车的时候看见有摊在卖红糖糍粑,犹豫片刻还是让桑诺去买一份,桑诺买完稍晚了五分钟才走进房间。
一踏进这个门,桑诺的面色就冷了下来。
他看见房间两边站满小弟,曾经都是储应珣的人,他们此时都低头紧盯着地面,余光却带着一种古怪的狂热,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
欺负过他们的禾奚身上。
远处禾奚惊慌失措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要碰我,韩念慈,”禾奚的声音在抖,似乎在推人,所以还伴随有气喘,“他们都在看着。”
桑诺的肩膀猛然一僵,脸上的一点戾气顿了顿,抬起眸看向前方的凳子上。
如今权势滔天的男人正一手揽着大腿上的禾奚,他的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中,胸膛贴上了禾奚柔软的后背,放在扶手上的宽大手掌自然而然握着手里的腰。
他的手几乎伸进了禾奚的裙摆,指腹一点一点慢慢摩挲着禾奚的腿肉,禾奚被他刺激得不住后仰躲闪,脸上露出一点痛苦和不堪。
能看出禾奚很抗拒,一点也不喜欢韩念慈这么对他。
韩念慈也不顾脸上左右两边遍布的巴掌印,揽着人饶有兴致地说:“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怕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看监控,找出钻进你被窝的变态。”
禾奚闻言停下动作,像为了清白不得不屈从的可怜老实人,他僵硬地坐在韩念慈的大腿上。
桑诺看见禾奚眨动的眼睫,皱着眉就要上去拉开韩念慈,身后忽然有人按住他的胳膊,兰珏在旁拦住他道:“你这样上去只会让韩念慈越来劲。”
桑诺冷冷地盯着兰珏,黑眸一垂,映入眼帘的是兰珏同样绷得发白的骨节。
屋内明明有二十几个人,此时却奇迹般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能听见韩念慈在不停地拖动鼠标。
二十分钟过去后,禾奚一把推开韩念慈,“那个人知道有监控,肯定避开了,再找也找不到,你不如多找几个人守着我家楼底下。”
说完,禾奚就朝门大步走去,他刚想推门,却发现这门要对内识别,他的脸识别失败,出不了门。
一道轻笑传来,禾奚白着脸色回过头,就看到身后贴上了宽厚的胸膛。
面容英俊的男人按住他肩膀,微笑说:“晚上吃过饭,来一趟我家吧。”
疯了才会去你家。
禾奚正要这么说,就见韩念慈侧开身子,状似好意般抬了一下下巴,然后捏起禾奚的脸让他看过去,“认识那些人吗?是不是很熟悉,都是以前在储手底下办事的。”
“知不知道我一走,你会有什么后果?”韩念慈循循善诱一般告诉他,“他们会一下围上来,轮流抱起你。”
“现在是八点,直到早上天亮,十几个小时你的脚都沾不到地,喷得汁水淋漓,到最后还要抱着膝盖敞开腿坐在墙角哭着求他们不要再继续。”
“禾奚,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要去我家,还是要留在这里?”
第23章 贪生怕死(23)
墙上有一面老式的挂镜,禾奚用余光清晰地看见了自己那张瞬间变空白的脸。
有一秒,他甚至理解不了韩念慈那几句话的意思,转头看见屋内二十几号熟面孔,他才慢慢明白过来韩念慈是在告诉他不走的后果。
这些人都被他欺负过,假如他落单,一个人必定会遭到报复,这是禾奚早就料想到的,不过他想的是自己会被这群人围起来打,根本不是韩念慈说的围起来……围起来……
禾奚甚至不好意思重复。
话太脏了。
禾奚被后面的胸膛顶在门上,因为顶得太近,隔着单薄的衣服都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凉意,他艰难转了一下脸,抬起后手肘推了推身后的男人,皱起眉厌恶道:“不要离我这么近,你身上好臭。”
“臭?”韩念慈诧异挑眉,鼻梁上的眼睛被他抬手顺势一推,“你这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说储应珣?”
很古怪的问法,禾奚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慢半拍把摁在门上的手指蜷起来,耳垂和后颈都涌上了一点红色。
经韩念慈一提醒,禾奚这才想起来,韩念慈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不就是他经常买的那款沐浴露?因为一口气买了很多,他没有换过,每天都和储应珣用的这一款。
但就在前几天回去时,禾奚突然发现浴室里的瓶瓶罐罐少了很多,每一样都至少少了一半。
禾奚醍醐灌顶,瞬间转过头去质问,但因为被挤在门上,发出来的声音很是微弱:“你,你是不是把我浴室里的东西偷走了?”
虽是这么问,但禾奚的语气已经接近于肯定,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恐怕也只有韩念慈了,说来奇怪,明明是一样的味道,用在韩念慈身上,禾奚就格外忍受不了,觉得很臭。
韩念慈在后面看着禾奚紧绷的脸蛋,表情风轻云淡,非常理所当然地否认:“怎么能说是偷,那明明是我的东西,我想拿就拿了,那么激动做什么,不也给你留了几瓶?”
怀中的人愤恨抿唇,韩念慈见状提唇一笑。他没有被圈着,视野范围很广,两边的人都能看见,比如此刻,他就看见右边一个小弟不动声色地吞咽着喉咙。
他再次垂眸,看向掌心中那被旗袍裹住的腰肉,此时那地方正微微发抖,韩念慈沉脸看了几秒,忽然抬手把禾奚拉到了屋子中央。
因为禾奚,那地方好像变成了一个舞台,瞬间二十几道目光同时投过来。
禾奚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站稳,刚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冷不丁看见满屋子的发暗眼神。
都在看着他。
原本禾奚并不会多想,储应珣虽然喜欢他,但他从来不会认为储应珣手底下的小弟也会喜欢男性,但是现在……大概是被刚才韩念慈乱七八糟地说了那么多胡话,他忽然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并了并大腿。
韩念慈一眼看到禾奚这个动作,目光在他腿上一顿,随后才抬起一点,从容地带着禾奚在屋里转了一圈。
最后他在吞咽喉咙的那名小弟面前站定,把禾奚往前拉了拉,“怎么样?考虑好没有,这么久了,也该想出个结果了。”
韩念慈是故意的,故意带他在屋子里转,让他知道害怕。
禾奚看着眼前低着脑袋的小弟,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处境,储应珣真的死了,现在没有人能再护着他了,除了听韩念慈的话一点办法都没有。
禾奚脑子发晕,鼻子发酸,他知道大概是自己出门前为了壮胆喝的那杯酒起了作用。
别墅里其实没有酒,储应珣知道禾奚一滴酒都不能碰,喝一口就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喝一杯能抱着陌生路人撒娇,喝两杯,那完了,能跟着陌生路人回家。
在第一次禾奚差点当小弟面脱衣服后,后来储应珣就长了记性,把酒全部锁进了柜子里,在这方面管得也严,每次禾奚出去聚会都要抱着人三番两次强调不能喝酒。
禾奚很久没喝过了,今天只喝了一口,他咬着唇听着耳边韩念慈逼迫他选择的话,眼睫毛慢慢濡湿,眼角的泪痣滑过了一点水珠。
“砰!”
禾奚抿着唇,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整栋基地突然被一声枪响震了震,几步远的窗户被打碎,尖锐到让人耳鸣的警报声响彻云霄。
屋内的所有人刹那间进入戒备状态,韩念慈皱眉向外看去,只见一辆直升飞机停在外面,几个全身武装的男人站在舱门口。
最中央的男人半边脸被黑色系巾盖住,眼部轮廓被衬得深邃危险,只是站在那里就有种腿软手抖的压迫力,他扛着狙击改装枪,透过红外瞄准镜对准这边。
又是一声砰,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韩念慈眉梢一皱,肩膀处迅速渲染出大片的血花。
“老大!”“老大中枪了!”“快快,快警备!”
数名小弟朝前跑去,一把拽住韩念慈躲进墙角盲区,屋子里紧张的高呼此起彼伏,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短短几秒钟压抑到心脏仿佛停止了血液流通。
有人仓皇中要拉住禾奚带他躲好,禾奚被带得踉跄了几步,一抬眼,看见窗外的直升飞机降下绳索。最前面那个男人翻身攀下去,紧接着朝禾奚看过来,他在混乱中镇静到可怕,从头到脚都没抖过一下。
“禾奚,过来。”
禾奚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睛瞬间睁大,可没等他有更多的反应,男人接下来的话就令他浑身紧张起来,“再发呆就把你丢在这里。”
禾奚没有犹豫,回头看了一眼忙乱到顾不上他的众人,抿唇朝前走到窗边。
滚烫的掌心扣上手腕,男人使力抱住了他。禾奚坐在他手上还没调整好姿势,见飞机要偏离,赶紧说道:“要,要带上桑诺。带上桑诺好不好?”
螺旋桨的声音很大,但男人还是听清了,啧了一声很是心烦:“每次见你怎么都那么多事,带这个带那个的。”
话虽如此,男人还是在送他上去后,停留了一阵飞机。他根本不知道桑诺是谁,是男是女,多大了,长什么样子,还是禾奚指给他看的。
那人倒是也不蠢,知道在等他自己就过来了,攀上绳索上了飞机,下一秒舱门关上,主驾驶的黑鳄将飞机迅速开离。
……
苏尔这回开出来的直升飞机和上一次的不太一样,这次的明显要大很多,里面别有洞天,还有豪华的三室一厅和厨房。
舱门关闭以后,飞机里面的几个男人都扯掉了脸上的黑色系巾,露出一张张冷峻的脸,远处靠着墙壁的苏尔是最早摘下的,他挑着眉垂眼看向怀中紧抱他不撒手的禾奚。
不知道是刚才吊在空中吓坏了,还是被韩什么玩意的逼成这样的,现在脑袋也不抬,身体轻微发抖,整个人坐在他手臂上,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像只耷拉着脑袋蔫不拉几的兔子。
飞机里的一帮人都在干自己的事,要么拧瓶盖喝水,要么坐沙发上脱衣服,表面上都很忙,实际眼睛都在看苏尔,尤其是纳肯,眼睛快掉出眼眶了。
见苏尔拧过人的脑袋,没见苏尔这么抱过人。
尤其是苏尔在拉着禾奚的胳膊往外拽了拽,禾奚不肯下去后,他还把人往上托了托:“哎,行了,是不是还得哄哄你?”
人的肌肉在不用力的时候呈柔软状态,但禾奚坐在苏尔的胳膊上,屁股仍被挤压得深深陷下去。
他拽住苏尔的衣领缓了大半天,缓过那阵不舒服后,听到苏尔说什么哄不哄的,感到局促和难为情,手忙脚乱挣扎着要下去。
苏尔轻啧一声,手臂放下,让人下了地。禾奚这个时候的脸已经红成了红屁股,因为在他眼里,苏尔并没有比韩念慈好多少,他刚刚头昏了居然那样抱着一个恶徒。
禾奚飞速在客厅里一瞥,慢慢后退到听自己话的桑诺旁边,再一抬眼,看向远处摸着烟盒的苏尔,小声问道:“苏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手一顿,苏尔把空空如也的烟盒扔沙发上,没有说话。
要让这兔子知道他在自己通讯器上安了定位,随时打开就能听见自己的说话声,照那薄脸皮,岂不是要拿着刀和他拼命?
虽说苏尔不是很在乎,但现在也懒得找麻烦,他向后一仰坐在沙发上,瞥一眼躲在桑诺身边的某人,“禾奚,你不光吃里扒外,还不讲礼貌是不是,刚救了你,谢谢不说,还问来问去?”
男人坐姿不端正,衣领口散开了一点,露出了一片饱满结实的胸膛,禾奚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在众多视线里说了一声:“谢谢你救我。”
禾奚抬起头,望了眼飞机窗外,“我们要去哪里?”
苏尔一手搭着沙发,一手去滑通讯器,闻言道:“去杀人。”
余光见禾奚脸色变煞白,他笑了声:“这都信,怎么那么笨。”
某人脸蛋一下就垮了,但不敢表现太过,偏着脸藏在桑诺身后撇了下嘴。苏尔视线挪到身边,眯眼看了下桑诺,这男的到底谁,怎么几天,身边又跑出来一个没断奶的小子。
苏尔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这几天我有事办,会在安全区待上半个月,至于你,先跟着吧。”
储应珣死了,禾奚的任务确实不用再做,但他在这里还有学要上,无端端消失半个月,学校老师会找疯的,禾奚思虑地攥了攥衣摆,“我能不能先去学校请个假?”
“又多事儿?”
“可是苏尔……”
“啧啧。”
最后这一声发出来,客厅里几人都看向了声源纳肯。纳肯正坐在地上绑靴子鞋带,见苏尔黑幽幽的目光飘过来,立刻往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他纯粹是觉得,每次这禾奚一出现,他总能见到点新鲜的事儿。
听那声苏尔,拖长着调子尾音软软乎乎的,语气急切得就差上去抱着腿求人,看本人那表情绝对是没这个意思,可在旁人听来只会觉得是撒娇。
向苏尔撒娇……啧啧,光是听见这个句子纳肯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分钟后,驾驶舱的黑鳄听见通讯频道里的苏尔命令,表情稍微有些变化,但血液里就流淌着死忠的性子让男人没有多话,照苏尔说的改了航道。
又是十分钟后,禾奚被苏尔捉着后颈下了飞机,禾奚一边抬手去碰脖子上的手,一边努力地加快步子跟上男人。
远处的班主任已经站在了学校门口,因为禾奚在飞机上时就用通讯器联系了他,所以班主任早早就从办公室出来了。此时见禾奚跑得脸蛋扑红,有些震撼地看向他身边的高大男人,“您是禾奚的……”
上次来的分明不是这个人。
但虽是两个人,都一样的气场强,挪不开眼。
怕苏尔乱说,禾奚喘了口气就抢先回道:“他是我哥哥,老师,刚才我短信发给您了,我想请半个月假,请您给我开个假条。”
“哦哦,我知道,”班主任望了眼禾奚身边一脸不耐烦的男人,不敢耽误,递过去两张纸,“假条我给你开了,但是半个月时间不短,老师担心你回来以后赶不上进度。”
禾奚双手接过来,小声回道:“我回去会自己看书的。”
班主任仍是不放心,“没有听课,怎么知道哪些是重点呢?下面那张纸是老师勾的重点,你有空就按照老师给你划的多做做题……”
或许是真喜欢禾奚,班主任絮絮叨叨嘱咐了好些话,禾奚身边的男人慢慢冷了脸,伸手拿过禾奚手上的东西,慢悠悠道:“老师就不用担心了,我回去以后会给他请家教。”
班主任怔了下,没等说什么,男人就转身走掉,禾奚扭头看了他一眼,急匆匆和班主任说了声对不起,调头小跑着追上了苏尔。
或许是嫌禾奚给他找事,苏尔一上飞机就进卧室关上门,让禾奚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书。禾奚不敢问苏尔他们要去哪,老老实实哪也不走动,安静翻着书。
一小时后禾奚才重新见到苏尔。
彼时飞机落地,舱门打开,露出一大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海面,禾奚眨着眼到处张望,没看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几个有着雄伟资本的男人一前一后下了飞机,苏尔拿起通讯器接了个电话,挂断后抬了抬下颌,“黑鳄,你去找个人。”
后面说了些什么禾奚没听到,他被纳肯重新带回到了飞机上。
纳肯指了指里面的一个房间,告诉禾奚:“晚上你就睡这里,我们这半个月都会住在飞机上,时不时会降落一个地方,但不会久待,有想吃的就告诉我,我去买。”
后又想起什么,纳肯看了眼后面的桑诺,“你嘛……客厅沙发挺大的,你晚上单独睡这里,可以吧?已经够好了,你来之前我们几个大男人一直都睡同一间房,你都不用跟我们挤,独享沙发,不爽死了?”
桑诺:“……”
桑诺没说话,额发下的黑瞳疏离地半垂着。纳肯看出来了,这个小子自从上飞机以来,谁搭话都不理,只有禾奚找他时才会记得自己声带没坏。
纳肯也懒得和一个老爷们唧唧歪歪,见时间不早,转头要去厨房做饭,这伙人里只有他做饭凑合,不会毒死人。刚推开门,身后传来不好意思的询问:“那个,纳肯,苏尔什么时候回来啊?”
纳肯转头诧异地张大嘴,什么时候记住他名字的?
过了半分钟纳肯的嘴才慢慢合上,回答:“应该不久,一小时左右吧,我要做咖哩鸡块面,你吃不吃?”
听到咖哩鸡块,禾奚的肚子很合适宜地咕了声,他脸色迅速变红,忙伸手捂住,超小声地说了一句:“吃。”
除了纳肯被留在飞机,其他人都出去了,禾奚和桑诺吃完纳肯做的面,刚坐下休息没多久,飞机的舱门就向两边打开。苏尔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一个人。
看得出来,苏尔脸色并不太好看。他让黑鳄去找个高中家教回来,黑鳄跑去找了个刚毕业的男大学生,要是和那兔子看对眼,他又得多添双筷子。
禾奚也没想到苏尔真的会给他找个家教,他以为苏尔只是想快点走说着应付人的而已,听老师让他拿出数学书,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好半天他才从书包里拿出数学书,摊到桌上时他想起桑诺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想让桑诺也跟着一起学。
他跑去问苏尔可不可以,苏尔皱着眉,很不理解这人脑子都在装什么,学个东西也要拉人一起,他头也不抬:“随你便,这种小事不要问我。”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苏尔和几个人在一边吃饭,禾奚就和桑诺一起在客厅桌子上看数学习题。
讲完基础的,老师拿出一张纸放到桌子上,让两人做一做上面的题型。他先拿第一题当例子,讲清楚算法和公式,便指了指下面的让他们自己做。
禾奚的数学本来就是薄弱项,刚才就没怎么听懂,现在冷不丁让他做进阶题,他有点懵,趴着桌边头晕目眩地看题。
余光看见桑诺已经开始动笔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解。
苏尔吃完了东西进厨房丢下碗,出来时向下扫了一眼,就见禾奚在往纸上写第一个公式,他眉头一皱,不用细看就知道第一步就是错的。
果不其然后面写的那么一堆,在第一步的基础上错上加错,最后算出来的和正确答案南辕北辙。
苏尔在后面看了一会,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笨死了。
半小时后老师过来检验他们进度,先去看了桑诺的,拿起来从头到尾一看,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赏。
他转头看向沙发上双腿交叠的苏尔,用英语夸赞道:“苏,他很厉害,只和他讲了浅显的,他就能全部参透,如果好好学肯定是个状元。”
苏尔没说话,老师自顾自地夸完,在纸上打了五个对勾。然后放下桑诺的,转去拿起右边禾奚的,对比起桑诺,男人明显在禾奚身边时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
把桌上的纸拿在手中,闻着禾奚身上的味道,身子有些僵。不过下一刻,男人脸上的表情稍微凝滞,后面的苏尔靠着沙发,只见那兔子的脑袋都快埋进了腿窝里。
禾奚的英语很好,往往不怎么学都能在年级前几,他自然是听懂了老师刚才夸桑诺的那些话,也明白为什么在他这里就这么沉默。
苏尔看着禾奚的脸颊慢慢憋红,像被放进烤炉里蒸熟了的小龙虾,想起小时候总听说的什么孩子需要鼓励,他眯了眯眼,过了好半晌,他缓缓开口:“禾奚,你也挺厉害。”
不会做都把卷子写满了不是挺厉害的?
客厅内寂静了一瞬,纳肯再次看了过来,他这次没有啧啧,但无声胜有声。禾奚只觉得自己耳朵越来越热,头也越来越昏,拿起桌上的纸就跑进房间锁上了门。
苏尔皱起眉:“什么毛病,夸一句也给我甩脸?”
“……”纳肯低头没说话。
因为禾奚的临时罢工,家教被迫中止,恰好时间也很晚了,苏尔就叫人离开了飞机。
禾奚一直在屋里待着看题,待了一小时外面都静悄悄的,他有点想上厕所,慢吞吞站起来打开了房门。
外面很黑,吃面的时候禾奚听纳肯说了一句,明天他们要飞去其他地方,今晚要早点睡养精蓄锐,估计现在都在房间里睡着了。
禾奚想起今晚临阵脱逃就有点懊恼,不该那样子的,他抿着唇从厕所里出来,刚要拐弯,就撞上了一堵人墙。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是桑诺,他恐怕是在客厅听见了开门声,所以才起身向这边走了过来,他被撞了也没有动,低着头声音沙哑说了句:“是我。”
禾奚听到了他的声音。
虽然知道桑诺没有错,但禾奚还是忍不住有点迁怒,他偏过头,压住快要脱出口的一声哼,冷漠回道:“做什么?”
他们站在一个拐角,这里没有太多光源,所以禾奚看不见桑诺此时脸上不自然出的汗,还有不自然的潮红。
等了大半天,桑诺都没有说话,禾奚困惑地皱了皱眉,没有耐心了,抬脚就要走。
还没走几步左边的房门忽然打开,禾奚缩着脖子看过去,就见穿着宽松黑衬衫的苏尔站在门口,男人向下瞥了他一眼,说:“进来。”
禾奚不知道苏尔叫他要做什么,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才慢慢走进去,心里已经后悔到不行,早知道就再晚点出来了,这样或许就不用碰上桑诺,也不用碰上苏尔。
禾奚一进门,苏尔懒洋洋地抬起手,把门关上了。
他回头看了眼缩在墙角一脸警惕看着他的禾奚,懒得和人发脾气,坐到沙发上挑了挑眉:“坐那,给你补补。”
“啊……”禾奚下意识就照做,坐到桌子旁边,茫茫然地抬起头问:“补什么?”
苏尔伸手把一张打满红色八差的纸丢到桌面上,冷笑道:“你说补什么?五道题全都做错,上学上那么久就学成这德行。”
禾奚看了眼通讯器的时间,十一点整,哪有这么晚还补的,但他不敢和苏尔对呛,干脆垂着眼没说话。
苏尔见他垂着脑袋很羞耻地坐在地上,皱眉刚要叫他出去拿笔,不过在开口前,他忽然想起什么:“通讯器拿过来。”
禾奚闻言还是那样,一边老老实实摊开一只细细白白的手,交出手中的通讯器,嘴上还非要问一句:“拿通讯器做什么……”
“别管,看你的题。”
明天他要去办事,顾不上禾奚,正好那地方是海滩,多的是摆推车卖吃的,免得禾奚给自己找事,给他转点钱自己去逛会。
苏尔眯眼找出禾奚的卡号,正要复制,屏幕顶端跳出来一条消息,他啧了一声,原本想往上滑,却冷不丁看见上面的备注——桑诺。
这人刚才不是就在外面?一门之隔还发消息,这么离不开?
苏尔嗤笑着,却在下一秒看见了上方的内容,他的手指顿了下。
“对不起,我不该做对那些题,你不要生气。”
“我好像生病了。”
“自从看到你穿旗袍后,我好像一直在想着你发.情。”
“在做题的时候也一直在忍,刚才去过厕所了,好像没有用,好难受,好像快要爆炸。”
“我不知道怎么办,你能救救我吗?”
第24章 贪生怕死(24)
禾奚本来低头看着纸上的题,忽然察觉有视线投过来,他抬眸一看,就见坐在沙发边上的苏尔正直勾勾盯着他。
不明白苏尔眼神为什么会那样,禾奚有点坐立不安,而且很紧张,苏尔这副神情,比明着找他麻烦更让他不适应。
他听见自己的通讯器一直在响,明显是有消息发进来,只好顶着压力问:“是不是有人找我啊?”
苏尔沉默盯他半晌,终于低下头回:“没有,垃圾短信而已,你是天仙吗,以为每天很多人找你。”
地上的矮桌也不算矮,到禾奚肩膀往下一点的位置,从苏尔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一颗脑袋。禾奚嘴巴往下一撇,不解又生气:“没有就没有,干嘛要这么说?”
那抱怨小声到像是嘀咕,不留神都听不见,苏尔往后仰在沙发上,任由深蓝窗帘垂在肩头:“不满意就走。”
禾奚顿时不吱声了,重新低头看题。
他现在走能走去哪里呢?韩念慈被打伤肩膀,这几天或许顾不上他,等过段时间差不多康复了,只怕会对他赶尽杀绝。
想到韩念慈那个人,禾奚心生反感地皱了皱眉头,刚要阻止自己再想,又听苏尔手上的通讯器震动了几声。
奇怪,什么垃圾短信会发那么多条?
禾奚正疑惑,远处的苏尔忽然讥讽一笑,站起来,走到禾奚身边,他人高腿长,这样站着膝盖几乎快要贴上禾奚曲起的小腿,就连皮革制的鞋尖也抵住了禾奚的腿根。
“跟我出去一趟,”苏尔垂眼看向地上茫然抬头看他的禾奚,说道,“买件衣服。”
飞机上没有多余的衣服,就算有这人也穿不了,所以禾奚现在身上还穿着那件旗袍,只不过外面套了件桑诺脱给他的外衣。
外衣很长,但没有全部盖住袍摆,在稍微上面一点的位置,一走动还是能看见些许艳红。
禾奚抬起头,头发向后滑,露出两边白皙耳朵,他怔怔然地眨眼:“可是这里是海边,有地方买吗?”
苏尔将手里的通讯器关了机,“不用你操心,我知道在哪里买。”
都这么说了,禾奚不好再拒绝,虽然不太明白苏尔怎么忽然这么着急买衣服,他还是撑住桌边站直身,跟在苏尔身后出了门。
啪一声,苏尔开了廊道里的一盏灯,禾奚还没怎么适应突然的光亮,恍惚看见前面的苏尔不知在对谁居高临下地警告:“不要弄脏我的飞机。”
谁弄脏飞机?
苏尔的肩膀太宽,等禾奚能看清东西了,也被挡得没看见前面谁在那里,往前走了两步才对上一双看不清情绪的黑眸。
他怔了下,原来刚才苏尔是在和桑诺说话。
但桑诺又没吃东西,就好端端坐在那里盖着空调被,怎么会弄脏飞机?
禾奚搞不懂,思来想去觉得是苏尔不认识桑诺,所以才看桑诺不顺眼,故意针对桑诺。
对自己捡回来的人,禾奚是有种护着的心理的,在飞机上没什么,只回头看了一眼黑沉沉望着他的桑诺,等一出舱门,他就忍不住问苏尔:“你为什么对桑诺那样?”
不问还好,一问仿佛踩到了苏尔的雷池,男人当即嗤笑了声,“哪样?说他两句你都受不了?”
禾奚被海风吹得迷了一下眼,茫然道:“没有……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说,他被你说得很难受。”
出舱门那会,他看见沙发上的桑诺胸膛不住地起起伏伏,脸颊边都有了潮红,任由碎发挡住眼睛一声也不反驳,是一副难以忍受的表情。
禾奚能理解,如果换做是他被说脏,或许会比桑诺更忍受不了。
身旁的男人不知为什么沉默下来,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声音异样地问:“你觉得他是因为我说他才那副蠢样?”
禾奚被问得一怔,抬眸看向右边的苏尔,“不然呢?”
因为没苏尔高,想要看见男人的脸就得侧抬起头,从后面看,就是禾奚歪了一下脑袋。
苏尔很不给面子地嗤了一声,没有回话。
到目前为止禾奚已经能听出苏尔各种笑声的含义了,这么笑就是懒得再说的意思,他只好闭嘴跟着男人往前走。
可没走多久,禾奚又忍不住说话:“去哪里买啊?”
“前面,”苏尔单手插兜,感觉身边跟了一只哼哼唧唧吵个不停的香猪,“你哪来那么多话说?”
禾奚小声回了一句:“我只是问问……”
要是纳肯在这里,大概率又要啧啧称奇,哪有人敢在苏尔面前说一句驳一句的,还是那种软刀子似的地驳,想找他发火都没理由。
更称奇的大概是苏尔,皱了下眉,最后却什么话都没说。
直升机停的这片海滩像是不夜狂欢城,现在即将迈过零点进到第二天,海边游客依旧很多,推车出来摆摊的人也不少。
苏尔不喜欢人多,专门往空旷的地方走。
身边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苏尔眉头还来不及舒展,耳边忽然涌进来一大堆叽叽喳喳的小孩闹腾声,他脸色发沉地看过去,右胳膊肌肉起伏,抬手截住一截飞镖。
“你没事吧?”禾奚也看见有人扔了东西过来,只是速度太快,他没看清是什么。
见苏尔把那东西抓住,禾奚一口气才松下来,抬头看去,远处的空地有一堆小孩在玩飞镖,似乎有赌注,六七个小孩分成了两队,轮流往靶子上扔。
刚才不知道是谁没扔中气急败坏,乱扔了飞镖。
那帮小孩似乎知道闯了祸,一个个转过天真稚嫩的脸,纷纷跑了过来,堆挤在苏尔腿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道歉。
按理说没受到伤,正常人教训两句,就会把飞镖还给这群小孩了。
但是……
禾奚有些担忧地望了苏尔一眼。
禾奚知道苏尔不喜欢小孩,而且没有同理心,也没有尊老爱幼的概念,在他世界里只有惹到他还有没惹到他两个分类。
禾奚正胆战心惊,苏尔没事人一样瞟了一眼腿边的土豆丁,就在禾奚以为他会把飞镖还给他们的时候,苏尔忽然抬起手,把手里的飞镖往海里一掷。
飞镖在空中滑过一个弯弧,准确无误地被扔进了海里。
哗一声,飞镖没影了。
大海离这边距离不近,可男人扔得那么轻松,足以见得他恐怖的臂力。
禾奚脸上表情都空白了一秒,他惊慌地低头看去,果然看见有小孩瘪住了嘴,眼眶迅速充满了一涌而上的水珠,看来那飞镖是他带来的。
苏尔的不近人情还不止如此。
他扔了人家攒下零花钱买的玩具,毫无悔改之心,还眯起眼,居高临下地打击小孩的自信心:“靶子上一个镖都没有,知道的以为你们在玩飞镖,不知道以为你们在吃飞镖。”
“我的水平要是像你们这样,我就在家里躲着玩玩算了,还敢跑出来在随时有路人经过的海滩丢人现……”
嘴巴上忽然盖上来一只温软的手,后面的话全被捂了回去。苏尔重重皱起眉,偏头顺着那条白皙胳膊往下,看向胆大包天上手捂住了他的禾奚。
禾奚冷汗都快出来了。
苏尔本来就已经惹哭一个小孩,要是让他说完,这六七个小孩全得哭。
禾奚一点不敢放下手,他强撑着笑低头看向那几个小孩,“他瞎说的,他今天心情不好,见什么都想扔,这附近哪里有卖飞镖的,我们赔你一副新的好不好?”
虽然苏尔不做人事,但脸好,禾奚更好,原本就容易降低人的防范心,听飞镖有重新买的可能,原本想哭的小孩立刻迟疑地抬起头,“真的吗?”
禾奚没去看苏尔的表情,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
小孩想了会,抬起手,“那边有卖飞镖,我的就是在那里买的。”
几分钟后,禾奚拉着脸色冰冷的苏尔来到小孩指的推车前,朝老板要了一副飞镖玩具。可惜不巧的是最后一副刚被人买走,他们要的话,老板得回帐篷里重新拿货。
老板说帐篷离这不远,最多十分钟就能拿过来,禾奚算算也不久,见海滩那边的小孩眼巴巴看着,抿抿唇说等等也行。
禾奚应得快,一下忘了老板走后,推车边上只剩下他和苏尔。
空气结冰似的凝固。
禾奚拉了拉衣摆,又低头踩踩地上的沙子,磋磨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看向脸色差到像吞了两块煤炭的苏尔。
苏尔眼神沉沉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怎么解释。
但怎么解释呢……这件事本来你也有错,赔一副是应该的。
这句话禾奚不敢说出来,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刚要说话。
苏尔垂眼要听,就见话到临头的禾奚忽然顿住,目光越过他朝后面看去。
他皱眉转头,后面没什么人经过,只有一个模样斯文的男人。
苏尔再次转头,见禾奚目光还没收回来,甚至男人走到哪,他目光就挪到哪。
苏尔冷冷叫了声:“禾奚。”
禾奚赶忙回道:“哦哦,怎么了。”
视线收回来没两秒,下一秒又转回去,眼神堪称灼热。
那个人,好像那天在和水见过,就是那天跟着储应珣一起回来的那帮人里……
……
禾奚只是看了眼那个人,手腕忽然被扣住,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捉着他的苏尔,想问苏尔为什么突然捉着他。
话还没问出口,禾奚看见后面的老板拿着飞镖玩具走了回来,他急匆匆叫了声苏尔:“苏尔,老板回来了!”
但苏尔明明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大步往前,他抵不过苏尔的力气,只能被带着一起往海滩边走。
几秒种后,苏尔带着他停到了他觉得眼熟的男人面前。
禾奚愣了愣。
他原以为是苏尔不想赔那些小孩新的飞镖,却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那男人很年轻,没比禾奚大多少,和苏尔差不多大的样子,见有人忽然停在面前,有些震惊。
“请问,”男人望了眼脸色不明的苏尔,顿了下,转去看脾气明显好点的禾奚,小心翼翼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禾奚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苏尔松开了禾奚的手腕,盯着那男人道:“哦,没什么,只是我们家这位,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你看,我见他这么喜欢你,就带他过来和你认识认识。”
没等那男人有什么反应,苏尔低头看向禾奚,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问他:“离那么远看哪够,这样看才舒服不是?”
“……”
禾奚的脑袋慢慢红成了一颗西红柿。
这一秒,他想投海的心都有了。
第25章 贪生怕死(25)
男人直到此时才终于记起在哪里见过禾奚,他脸上似乎有些震惊,却在面对苏尔时又变回了茫然。
他完全没见过苏尔,也不了解苏尔,却不妨碍他对这个人产生警惕的心理。
苏尔的头发不长,却也不是短短一茬的那种,微微盖过眉头。
大半夜的禾奚唇红肤白的一个人站在这里,身旁跟着个压迫感十足的男人,不管胳膊还是大腿都比他肌肉多一层,尤其现在还一副凶相……
男人都不免为禾奚担忧起来。
面前的禾奚已经想不开到想埋进沙子里,他忙对男人说是胡说八道的,在开玩笑,让男人别当真,一只手偷偷伸到后面划拉了下苏尔后背的衣服。
苏尔后背的衬衫被拽起一个小山包,他侧头撂过去一眼,见禾奚使眼色让他快走。
本不想搭理,这人还来了劲,装哭扮惨说自己小腿被虫子咬了,再不管会流脓发痒。
苏尔再次低头,看见禾奚裸露出的一截小腿上果然有块小红疙瘩,这片海滩毒虫多,经常有游客被咬,不及时处理就会起水包。
倒不是禾奚装可怜,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了。
苏尔在原地站了半秒,没再看眼前这个不管哪里都很平庸的男人,转头朝飞机落地点走去,禾奚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连忙松口气追上去。
这一趟出来衣服没有买,临上飞机前禾奚还跑去买了飞镖,一来一回最初的目的也没办成。
飞机上漆黑一片,只有从窗舷照进来的月光,三间卧室有一间紧紧关着门,其他两间都敞着,客厅里的沙发上隆起一个身影,看模样已经睡熟。
禾奚悄悄换上一次性拖鞋,跟在丝毫没有克制住动静的苏尔身后,在男人的眼色中抿唇走进左边的房间。
苏尔脾气那么不好,禾奚自觉做错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几乎视死如归地拢腿坐在沙发上,就等苏尔骂他。
他心里准备做了一套又一套,并做好准备不还嘴,可等了大半天,苏尔却没有搭理他,一脸平静地走出房门去找药膏,叫他自己先坐着。
禾奚动也没动,在沙发上紧张坐半天,忽然听见门响,转头看去,就见男人站在门口,半边身子隐匿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脸,手里拿着一条折叠起来的细细的东西。
禾奚抖了一下,以为苏尔拿了根皮带。
半晌后苏尔走进来,瞥一眼沙发上不知脑子里在演什么戏,把自己吓得脸白咬唇的禾奚,啧了一声:“又在那想什么?”
男人走进有光的地方,禾奚才看见他手上拿着的是一管药膏,只不过长了一点,禾奚塌下肩膀,往前伸了伸被咬出红包的右腿,“什么也没想。”
“呵。”苏尔喉咙里扔出一个音节,蹲下身,“想刚才那个男的?没要到联系方式是不是挺后悔,现在应该还没走远,要不你去追。”
禾奚后背一紧,握着自己的膝盖道:“我只是看他眼熟,才多看了两眼,根本没有其他意思,你别胡说了。刚才你那样……多不好。”
“禾奚,”苏尔真没再说,“我在想一件事。”
禾奚看着他手里的药膏,伸手想接过来自己擦,苏尔却压根没抬眼,他只好问:“什么事?”
男人现在是蹲着的姿势,两条长腿向两侧敞开,禾奚自上而下地能看见他凌乱的衣领口,还有因重力坠下的衬衫里面,那几块蓬勃好看的肌肉。
苏尔就那么半蹲着抬手扶起禾奚光裸的肤肉,语气淡淡,像是真的想了挺久这个事,“你说你体力这么差,别说我身边的人,外面睡着的那小屁孩你都比不上,就连唯一交给你的事,卧底埋伏在储应珣身边打药剂最后也没做成,一点事没办成过,我到底为什么要养你?”
禾奚心一颤,听苏尔继续道:“养你不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得添两双,养好了照你这样,也不是能替我办事的,怎么想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你说我把你丢了好不好,禾奚。”
禾奚脸都白了,说不出是苏尔的话更冷,还是抹到腿上的药膏更冷,他瑟缩地一颤,本能就摇头:“不好。”
说完不好,后面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说,禾奚两边睫毛颤得像一对蝶翼,他盯着腿边往他皮肤上挤药的苏尔,腿向后一躲,条件反射捉住苏尔的手。
等苏尔看过来,禾奚就轻声问:“你真想扔我吗……苏尔?”
苏尔皱一下眉,看了看腕上的手。
禾奚双眸盯住他,声音更轻了:“你别扔我了吧,我吃很少的,也会想办法拿钱给你,当是饭钱。”
禾奚看上去真挺难过,感觉自己好难,没人对他好,苏尔也要赶他,还有那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全活下去,事赶事地这么想了一通,鼻子都酸了一下。
饭钱那句话是哽咽着说的。
苏尔眉头越皱越紧,把禾奚腿上的一块药膏抹匀,直直站立起来,掌心伸过去,盖住禾奚半边脸一抹,“我说真要扔了吗,以后再说吧,看你表现,听话了就不扔。”
禾奚蔫蔫地一点头:“哦。”
苏尔看了他一会,说:“回你房间。”
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过去,禾奚回去睡了,虽是有点难过,但因为太累了睡得还挺快。第二天飞机还停在这片海滩,禾奚醒来发现门把上挂着一个袋子。
都是些看起来不起眼,挺老土,但布料都很舒服的衣服。
禾奚犹疑片刻,拿起袋子回房间换了一件新的。
出门以后他察觉客厅异常安静,转头去看前不远紧盯着他的桑诺,一晚过去,桑诺表情恢复如常,在基地待久了作息规律,比禾奚早起了六个多钟头。
禾奚四处望了一圈,没看到一个人,“他们呢?”
“说是办事,”桑诺垂眼走过来,递过来一张方方正正的东西,“留了张卡,说如果嫌无聊,可以到商场逛。”
禾奚接过来,想起昨晚在海滩上的确看到一栋很高的建筑。
他是想补觉的,但已经睡了整整一个上午,不好再这么继续消磨下去,吃了点东西,他和桑诺去了这处不知名岛屿的商场。
中午还没有吃过饭,飞机上的小零食不足以填饱肚子,但禾奚不算太饿,想先四处逛一逛,再找一家人均不贵的饭店吃东西。
说好以后会给苏尔饭钱,禾奚就想现在节省一点,以后不至于雪球滚雪球,欠债越来越多。
一楼人很多,数不清的穿着度假休闲衣的人在宽敞大楼里穿梭,禾奚漫步目的逛了逛,没打算买什么。
他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皮肤太白身材纤细公.众号梦.白推文.台,露出来的耳垂精致,莫名有一种勾引人的风味。一旁的桑诺宽肩窄腰,双腿劲长,一双冷漠凤眼只停留在禾奚身上。
有几个女孩喝着奶茶,不由自主视线就偏到了两人身上。
下一刻她们见桑诺默不作声地停下来,目光停在一家电影院的待映电影招牌上面,很明显的,他想和左边的人一起看。
他心思太明显,禾奚想装作不知道都很难,但偏偏他就是装看不懂,转过头,疑惑地问停住不动的桑诺:“怎么还不走,掉东西了?”
桑诺手指一顿,垂下眼,慢慢摇头,走两步跟上禾奚。
禾奚全然忽视他脸上的表情,往前走了两步,身边的人忽然出声问:“去那里吃饭吗。”
禾奚朝他说的地方看过去。
是一家烤肉店,招牌五颜六色的,应当滋味很不错,店里座位爆满,每张桌上都呲哩啪啦炸着金黄的油,不仅如此,门外还有两排手里拿着号码的人。
人实在太多,禾奚不想等。
他皱眉道:“你很饿?”
桑诺低声说:“有一点。”
“不要了吧。”那家店人太多,等排到都不知道多久以后。
他转身就要走,想找家人少不用排队的店,走了没两步,发现身边的人落下了半步,禾奚转过头,对上桑诺淡淡垂着眼的脸:“你怎么了啊……”
桑诺摇摇头,抿住唇角:“我没关系,我知道我见不得人,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
禾奚:“……”
他只是想换一家而已,至于做出那副委曲求全的样吗,太夸张了吧。
嘴唇一抿,禾奚吸了口气一字一句说:“你去领号。”
最后还是决定在这家烤肉店吃饭,但领到的号在二十几个人后,禾奚粗略估算,一个小时也轮不上他们,与其像个傻子似的等在这,不如先去别的地方买点可以现吃的。
这么一想,禾奚转身朝前面灯光亮堂的地方望了一眼,看见右边有一家寿司店,他准备走过去。
身边忽然有人走了过来,是个女孩,怕是有指标,拦下禾奚后就赶紧向他热情地引荐托盘上的新品,“您好,要来尝尝我们店新推的夹心棉花糖吗,免费的,保证好吃……”
禾奚向下看了一眼。
那个盘子上撒了不少巧克力粉,一颗颗缩小版的朱古力棉花糖用牙签插着,极有食欲,但禾奚对甜食兴致不大,摇了摇手抱歉地拒绝。
那女孩只好带着托盘离开,走之前,她秀气的眉头蹙了蹙,自言自语地嘀咕:“怎么今天有这么多戴耳机的人?”
那句话不知怎么,在禾奚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波澜,他顿时停了下来。
禾奚转头看去,商场里无事发生,看起来并没有异常,但在听到女孩那句话后,禾奚这一回发现了好几个男人,分布在一楼的各个店,各个角落,时不时按上耳朵边的无线耳机凝神听着什么。
甚至禾奚左边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也第一时间扶上了耳朵。
比不好的预感先来一步的是通讯器的响声,禾奚低头看了看,想起自己的通讯器还在苏尔手上。
可这铃声又这么近,简直是近在咫尺,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看桑诺。
桑诺对上他的视线,手指也微微一顿,从身上拿出不停颤动的通讯器。
屏幕上有陌生号码来电。
不同于普通号码,这个电话像是其他地域的号,排列很特殊。
禾奚眼睫颤了一下,看到桑诺向自己看过来,目光中写着两个字——接吗?
“接。”
禾奚点头的瞬间,桑诺同时点了接通,在这之前他们找了一个没人的拐角,左边就是一个略显萧条的男女厕所,电话显示接通的时候,禾奚的心脏无端紧了紧。
躺在桑诺手中的通讯器兀自亮着光,一道压抑的呼吸声传来,阴冷又诡异。
“禾奚?”终于,电话那头响起了男声,有人莞尔笑了笑,笑里更多的却是阴沉和冰冷,他像是询问老熟人去处一样语气自然地问:“你在哪儿呢?”
禾奚猛地双眼睁大,腿一软。
身边的桑诺及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非常牢固地搀住了禾奚,禾奚被半搂半抱像提着一个走路还不稳的小孩似的,半个身子都快靠到了桑诺身上。
这一点动静没有逃过电话那头男人的注意力,那边又是一笑:“哦,不敢说话是吧,是不是在想着往哪逃呢,禾奚?”
禾奚脑袋嗡鸣,脸上一片空白地听着传音口处熟悉的腔调,像是狠狠摔了一跤,心脏跳得飞快,没事,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
这个念头一出,男人接下来的话就了断了他最后一丝念想:“我在病床上要死要活,你在和男人逛商场,禾奚,你太快活了,真是让我羡慕。”
桑诺垂下眼,往上托了托几乎快软得站不住的禾奚,手上的通讯器还在发出声音:“害怕?怕也没用,禾奚,现在开始祈祷吧,祈祷千万别让我找到你——”
韩念慈语气骤然一变,如同乌云过后终于到来的暴雨,他带着几分认真的,冷冷笑道:“否则,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操到尿失.禁。”
禾奚呼吸抖了抖,他勉强站住身子,伸手扶住一边的墙壁,下一刻,他几乎有点不敢置信地,脸色苍白地听见了通讯器里传来的另一道声音:“您好,要来尝尝我们店新推的夹心棉花糖吗,免费的,保证好吃……”
扶住墙壁的手往下滑了滑。
禾奚抬头看向前门大门的缝隙,只见缝隙里,那个熟悉的甜品店前面站着两个人,还是那个拿着托盘的女孩,不过这一回,她面对的是个高大男人。
那男人高大伟岸,唇角勾着几不可见的笑,身上衬衫宽宽松松敞着,隐约可以看见右肩膀上缠绕而下的绷带。
在男人把目光偏过来的前一秒,禾奚猛地向左边迈了一步,他气都不敢喘,拉上旁边的桑诺躲进了里面的厕所,走到最后面一间锁上门。
与此同时,整个商场都响起了差不多的埋怨声:“怎么突然没有信号了?怎么回事,流量也用不了,哎呀,付不了款啊!”
“电话说得好好的,怎么挂了。”
厕所隔间里数次打电话都以失败告终的禾奚也紧张得出了汗,他捏着通讯器,不停地点来点去:“怎么办,联系不上苏尔,外面全是韩念慈的人,我一出去就会被他们发现……”
隔间里全是禾奚身上的香气,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一闷全是,桑诺脸上情绪还是很淡,他说:“不要慌,我想办法。”
禾奚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慌乱得摇摇头:“还有什么办法?”
他必须要出去联系上苏尔才行,但韩念慈开了信号屏蔽器,他根本打不了电话,也发不了信息,甚至,他现在还出不去商场。
桑诺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道:“你很瘦。”
“什么意思?”禾奚有点不解他这个时候还说什么瘦不瘦,困惑抿唇,然后顺着桑诺的视线往上看,顿时一愣,“你让我从这里爬出去吗?”
商场厕所清洁很好,几乎没有异味,处处都可以说是崭新。
而面前的抽水马桶上方是一个小小的窗户,不算大,只要像桑诺这样体格大肩膀宽的肯定出不去,但是禾奚不一样,他腰细,骨架小,肚子上都没什么肉。
缩一缩挤一挤一定能出去,等出去了再往远走一点,走到信号屏蔽器的范围以外,就能打电话向苏尔求助。
禾奚只愣了片刻,就翻下马桶的盖子,踩上去,慢慢伸手打开窗户,他小声偏头对桑诺说:“桑诺,我要是打通苏尔的电话,会回来找你的。”
桑诺顿了下,垂眸嗯了一声,禾奚单凭自己一个人上不去,他在下面拢住禾奚的腿,单手往上一撑就把禾奚往上送到了窗户那里。
禾奚撑在窗户沿上,把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外面,然后在桑诺的帮助下一点一点猫腰挤出窗外。
可以说是很顺利,因为就在一楼的厕所,禾奚跳到外面的时候没有摔伤,韩念慈的人也不会想到禾奚会从厕所里逃出去,所以没有人在这里看守。
禾奚出去后不敢浪费时间,拿着通讯器一遍一遍拨打苏尔的电话,一边编辑消息发短信,一边往外走。
不知走了多久,禾奚额头上布满汗,走得腿都快有点痛了,忽然发现通讯器上的短信显示发送成功。他和苏尔透露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说了韩念慈在找自己。
几乎在半分钟后,苏尔回了一条消息过来:现在回,自己躲好。
禾奚松一口气,看见那条让他躲好的消息,立刻很听话地找到一棵大树躲在后面,海滩附近没有太多建筑物,他这里更是荒凉,只能这么蹲着等苏尔。
商场里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禾奚一边忧心厕所里的桑诺有没有被发现,一边盼望苏尔快点到。
但他先等到的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响在身后,还有肩膀有很不起眼的一点刺痛:“老大,我发现禾奚了,现在给他注射软筋剂?”
禾奚猛地站起身,回头一看,就见那人已经给他注射了半管软筋剂,手里还拿着正在通话的通讯器,因为他的突然起身,剩下半管针剂滋滋地往外冒着水。
禾奚后背紧绷地看着那个人,一点一点往后退,退了没两步,海面突然出现数辆皮艇。
有男人身形矫健,像猎豹一样闪身到禾奚身边,双手发出恐怖的力量,稍把脑袋往右一拧,手中的人便软兮兮趴倒在地,苏尔冷冷一笑,闻着空中的血腥味,“跑这么慢。”
下一刻他笑容微敛,双手一伸,接住了旁边快要软倒的禾奚。
……
软筋剂如果按药量全部打进去,那么人五分钟内就会晕倒。
如果没有全部打进去,人不会晕,但有副作用,十个小时内都处于记忆错乱、看不清眼前东西和听不清耳边声音的状态。
苏尔抱着禾奚进房间的时候,禾奚就是这样的状态,人还是醒的,但迷糊了。
他一个人抱住膝盖坐在沙发前面的毯子上,听见身边有水声,但却看不清在哪里,苏尔半蹲在他旁边,没表情地拿着一块毛巾扔进热水盆里泡了泡。
泡完,他拧了拧毛巾,在禾奚脸上擦了一通。
禾奚被擦得脑袋后仰,等苏尔把毛巾拿开后,他把脸放到苏尔的手背上贴了贴,然后摸着苏尔的掌心轻声地说:“我眼前像糊了一团马赛克,好晕啊。”
“晕就睡觉,”苏尔看了眼手背上挤压着的脸,下一秒,抽了回来,“这还要我教?”
禾奚又摇了摇头:“可是我不困,我就是晕。”
他自己在毯子上静坐了一会,不知道人又回到了哪一天,失焦的眼睛茫茫然睁了一下,想对准苏尔,却对歪了,对着一个抱枕,“你昨天去哪里了,储应珣?”
苏尔眼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理会。
犯不着和一个头脑不清的人较劲。
苏尔把毛巾扔回盆里就没再管,转身走去桌前坐下,拿出通讯器看黑鳄汇报商场里现在的情况。
韩念慈能知道禾奚的位置,大概率也是在通讯器上装了定位,看来还是打轻了,刚下病床就跑过来,那颗子弹不应该打在肩膀那,如果能重来,应该往他脑袋上打。
纳肯几人抓了七八个韩念慈手底下的人,韩念慈还没找见,但碰上了从厕所里出来的桑诺,几人接上了头。
苏尔看完这几条消息,回复了一条继续抓。
消息还没发送出去,毯子那边响起了动静,苏尔脸也没转,用余光看了一眼。
禾奚慢吞吞地站起来,似乎是想找苏尔在哪儿,可视线花白,他只能四处摸索着走到电脑桌这边,结果走歪了,膝盖磕到桌角,疼得骤然红了眼眶。
苏尔皱了一下眉,出声:“在这。”
禾奚听见声音,有了方向,慢慢转对位置,一点点朝苏尔这边走过来,地上没有障碍物,只有一张毯子,他一路走到苏尔跟前都没再磕碰。
他摸上椅背,碰着苏尔的后背问:“我膝盖好疼,那里有没有出血?”
“没有,再撞一下估计就有了,”苏尔倚着靠背,声音很冷,“知道看不清还非要乱走就是这个后果。”
禾奚没有说话,带着一点鼻音地哦了一声,挺乖地在苏尔腿边的毯子上又坐下了,他背对着苏尔,只露着两边耳朵,安静窝着没个动静。
苏尔也没理他,继续看通讯器,看了两秒,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手肘撑在膝盖上微俯身,手指碰了下禾奚的耳垂:“哄哄你?”
禾奚看了过来,窝在那里声都没有,转过来才看到眼眶红了一片。苏尔顿了下,问:“要不要?”
禾奚其实自己窝窝就没事了,撞个膝盖哪有什么大不了,但苏尔问了,问了就收不住委屈,觉得忍不了了,他抬起脸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哑:“要。”
苏尔就摊开双腿,弯身要给禾奚揉一下刚才撞的地方,这就是他说的哄,不然还能怎么哄?以苏尔以前的想法,这点疼根本不值得关注。
只是没等他伸手,禾奚自己扶着椅子站起来,苏尔停了下,顺势也直起身,然后禾奚就跨上他的腿正对着他坐到了他身上。
禾奚把他当成了储应珣,而这种姿势是他们最常做的,也是禾奚最觉得能获得安慰的方式,他喜欢暖和的触碰。
苏尔眉头慢慢皱起,却也没有躲,慢慢地看着禾奚把脸颊趴在他的胸口处,一会又用手去抱抱他的腰,挨挨挤挤分不开似的。
桌子上的通讯器又响了声,苏尔没去看,他慢慢盯着怀中低落贴着他的禾奚,忽然问:“禾奚,你想不想储应珣?”
这个时候的禾奚好像记忆又有点归位了,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垂下眼睫说其实每一天都有点想。
苏尔呼吸顿了顿,下一秒,抬起手懒得再看他,转去拿起桌子上的通讯器。
禾奚又迷糊了,但他似乎能感应到旁边人的情绪,不想他这样,坐起来亲了亲他的下巴。
柔软又润湿的一小下。
苏尔瞬间将视线挪到他脸上。
禾奚向后分开一点,然后凑过去又轻轻碰一下,碰完下巴再碰碰脸颊,苏尔一直盯着他,神情不明,全程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动作。
桌上的电脑闪了闪,苏尔今天去见的人发来了问候,问苏尔有没有事,又问下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苏尔盯了禾奚一会,终于抬手伸向电脑,一手懒懒地托着怀中人的后腰,一手伸到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就这么一会好像已经适应手中的触感。
消息发送成功苏尔再次低下头那一秒,禾奚又抬起脸要亲他下巴,苏尔凑巧低头,位置上移,两片温热的嘴唇就互相碰了碰。
禾奚只感觉后颈忽然一下被握住,苏尔就这么拎着他,面无表情地警告:“以后不准这样,知不知道?”
禾奚被滚烫的掌心触碰,肩膀微微一颤,他脑子还清楚,知道男人在说什么,他很乖巧,他觉得最近有点想念储应珣,所以本能不想拒绝男人的要求。
脑袋犹疑地,点了一下。
虽然他不知道只是亲一亲而已,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苏尔直盯着他,问:“禾奚,我是谁?”
禾奚又有点混乱了,他仔细辨别着耳边的声音,慢慢吞吞说:“苏尔……”
话音刚落,禾奚突然感觉很累一般重新侧头趴在苏尔身上,他紧紧攥着手底下的衣服,把本来宽松的一件衣服抓得皱皱巴巴。
苏尔低头看着腿上的人,太小太轻的一团了,让他想起昨晚在海滩上扔飞镖的那群小孩,一样的脆弱,一样的柔软,一样跟炮仗似的闹死人。
只不过这人的闹,是那种嘀嘀咕咕的闹,不吵。
苏尔手指轻轻敲着手边的座椅,眯眼正想什么,颈边挨挤着他的脑袋忽然传来一声哽咽,在寂静到只剩呼吸声的房间实在是太清晰了。
苏尔几乎是同时间皱起眉,问:“干什么?”
禾奚埋着他的脖颈,抬手擦着脸埋怨,“你为什么对我态度这么不好?”
苏尔反问:“我怎么态度不好。”
“你以前总在抱我的时候叫我宝宝,你现在不叫了,”禾奚一条一条细数起他的过错,声音蔫蔫的,“而且你也不亲我了,我主动亲你,你还不准我亲。”
他的这幅模样实在太失落了,尤其是还贴着人最脆弱的脖颈说话。苏尔盯着面前不知道把他认成谁的禾奚,一直盯着,直到再次听到其他声响。
苏尔偏头看过去,脸还没转多少,腿上的禾奚忽然一把捧住他的下巴,垂着眼睛问他:“你为什么不亲我?”
苏尔停顿了两秒,拨开他,“有电话。”
禾奚感觉肚子有点硌,但没有理会,固执地捧着问:“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不亲我?”
苏尔没说话,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泪水,没管胸膛上的流淌,探身拿起响个不停的通讯器。
等到摁下接通键时,苏尔才恍然想起,这部通讯器是禾奚的,白天一直被他放在沙发枕头底没有拿。
电话接起的时候禾奚还不知道,紧抓着苏尔的胳膊,他质问苏尔为什么不亲自己的声音是和通讯器里兰珏的声音同步响起的,他质问的那一秒,兰珏在喊他的名字。
“禾奚。”
几秒种后,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禾奚也安静了,僵硬地、惊疑不定地转头去看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他好像不知道是谁突然叫他,有些被吓到了。
直到几分钟过后,电话那头的人才隐忍地再次开口。
“禾奚,你想不想见储应珣?”
“想……就等一个人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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