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女的手沾着秋夜的凉意,毫无预兆的贴到了林惜的腰上。
更可恶的是运动校服轻透,没有一点抵御,就大门敞开的将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落在这一小块区域。
风明明是逆着她们行驶的方向吹去,却倒涌着吹过了林惜的发梢,带着秋日的寂寥跟顾念因的味道,悬停徘徊在她的面前。
心在跳。
比运动过度的时候还要过分。
林惜小臂绷起,紧握住了车把。
顾念因在后面揽着她,她在被这个人需要着。
这想法来的莫名其妙的,一下就从林惜荒芜的世界冒出了个头。
路灯又一次将她们的影子送到林惜的视线中,她看着属于顾念因那一片,某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而她将其归为计划步入正轨的开窍,伸出一只手拉过了顾念因的手腕:“那就抓紧点,别掉下去了。”
这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傲娇。
顾念因坐在后面注视着林惜落在她肩上的影子,轻轻勾了下唇:“好。”
从小顾念因的体温就比其他人低,四季的变换在她身上并不明显,她只属于冬天。
凉风吹过她暴露在外的小腿,并不会让她感到丝毫寒冷,而温暖却来的异常明显,从林惜握住她手腕的掌心,从她手臂靠在她衣料下的肌肤。
长风吹过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顾念因轻闭上了双眼。
她主动关闭了自己的其他感官,只留下一只手,贴靠着,贪婪的,汲取着林惜的温度。
从夜市到林得缘家,林惜走过无数次。
不过这一次,她一路上都伪装的很好,时不时就问问接下来熟悉的转弯是不是回顾念因家的路。
她任凭顾念因搂着自己的腰,当那种奇怪别扭的感觉逐渐适应的时候,她也就骑着车子来到了那扇熟悉的别墅片区的高大铁门。
林惜轻车熟路的停下,对身后的顾念因道:“你到家了。”
顾念因却并没有下来,她的手已经停靠在林惜腰上,只是手指轻轻收动,碾过她的衣角:“你不送我上去吗?”
林惜顿了下,顾念因说的就跟当初要她陪她回班里搬书一样自然。
她想她是应该送顾念因上去,按照钟笙说的,正常人家追人肯定是要将暧昧对象送回家,看着她进家门才对的。
可她不正常。
她过去就住在那幢房子里,今天还刚回去过。
对林得缘的恶心到现在还新鲜的卡在林惜的胃里,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再见到那幢房子了。
“嗡——”
“哎,你俩是不是……”
大门开启的声音跟保安从保安亭传出的声音一同响起,林惜隔着还没有被完全推开的窗玻璃看到了过去常见的老头。
保安亭下灯光明亮,照的人表情清晰,林惜从老头的眼神里就知道,他认得自己,也知道自己跟顾念因是“一家”。
糟了。
林惜心里一紧,不等老头出来,接着就收回了撑在地上的脚,对身后的顾念因道:“坐好,送你上去。”
这么说着,林惜就不等顾念因回应,带着她就穿进了还没有完全打开的大门。
月光朦胧的照在她身上一轮,少女快速移动着的背影就像个落荒而逃的小偷。
林得缘的别墅是这片区位置最好的一幢,一路上去没什么弯弯绕绕。
这一路林惜骑得很快,拨开周围交错的绿荫,很快就看到了那幢下午时才见过的小楼。
减速,刹车。
林惜正要停下的时候,突然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知道顾念因家在哪里才对。
靠北。
林惜在心里骂了一句,接着就加快了速度,一股脑的略过林得缘的别墅。
她的发丝向后吹起,在风声里用一种听起来跟过去无差的语气对顾念因问道:“喂,你还不跟我说你家是哪幢,要我骑到哪里啊?”
顾念因目光悠悠,始终如一的停在林惜背影。
面对刚刚略过去的建筑,她头回的不紧不慢,轻声对林惜道:“就是你刚刚突然加速路过的那幢。”
特定用词来的太过定位准确,“突然”、“刚刚”都写着林惜行为的反常。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贼心虚,林惜在听到顾念因的描述后,心里咚的一声。
影子画不出人的表情,只看得到一如既往的平静。
林惜心里有些慌,但她强大的心脏还是让她迅速平静下来,接着佯装淡定的,强词夺理:“上坡不加速怎么上啊?”
这么说着,她就停下车子,扭头对身后的顾念因道:“还要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了。”
车子一轻,顾念因轻盈点脚下了车。
她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又来到林惜面前,对她道:“今晚麻烦你了,谢谢。”
这人的声音轻轻,却又认真,举手投足中都透着种涵养。
看上去礼貌疏远,实际上……
就是臭规矩!
林惜意识到自己对顾念因转好的评价,接着就画了个大叉。
她看了眼车框里的书包,视线拂过顾念因的侧脸,用她的方式懒洋洋的回道:“也谢谢你帮我带包。”
顾念因微微勾唇:“那我回去了。”
“昂。”林惜点点头。
她故意将调转车头的动作放的缓慢,好跟顾念因转身回家的背影错开。
夜里安静,风吹过来,大门的声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念念吗?”
是林得缘的声音。
听起来十分谨慎,似乎是被下午的事情搞怕了。
“是的,叔叔。”顾念因平淡回答,抬手推开了已经开锁的门。
落在地上的枯叶被风推着吹过地面,发出一道长长又渺小的声音。
林惜刚掉转过车头,就看到一束光从不远处的别墅推开,暖色调的黄驱散了夜晚的冷调,林得缘一副人模狗样的打扮,体面精致的走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笑,亲切和蔼的去迎接正走过来的顾念因:“念念回来了?怎么出去这么久?”
“同学有题不会,顺便给她讲了一下。”顾念因没有抬头,径直朝屋里走去。
“我们念念还真是关心同学。”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热脸贴冷屁股,林得缘跟在顾念因身后,替她挡着身后的夜风,“其实如果下次有这样的事情,念念可以把同学带到家里来的,我让孙姐给你们准备水果,都是你喜欢的。”
顾念因听到这话,微垂了下眸子。
林惜远远的看着,不知道顾念因会说什么,只是看着林得缘的笑眼,嘴角扯出一声冷笑:“呵。”
她想不管顾念因愿不愿意,她恐怕是不能遂他的心愿了。
过去他想尽办法的要把自己赶出去,现在却在话里讨好似的暗示顾念因。
林惜知道,如果顾念因现在把她带到家里,林得缘的表情会难看到极致。
但这种程度远远不够。
“咔嚓——!”
“吃三小啊!”
林得缘暴戾的声音同果盘被拍到地上发出的破碎声同时响起,飞溅在地上的每一块碎片都割在林惜的身上。
门前的光随着前后进门的身影关在了门的另一边,昏暗处少女的眸子里沁出一层冷笑。
她一定会让林得缘经受同等,甚至更沉重的痛苦。
等着吧。
树影缭绕在玄关侧的玻璃,光亮起来的瞬间,也略过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顾念因抬眸,也只是一瞬,便又重新落了下去。
她体态优雅的坐在换鞋凳上,不紧不慢的解开鞋带。
林得缘殷勤的不成样子,亲自拿出了顾念因的拖鞋:“出去一趟累了吧。以后天气冷了,再有这样的事情,叫她来家就可以,叔叔家也是念念家。”
同样的话,刚才顾念因在院子里就已经听过了。
她礼貌的换下林得缘递来的鞋,视线一点点抬起,玄关落下的暖光折在她的瞳子,她目光平静,不眨一下的看着林得缘:“叔叔真想吗?”
屋外好像骤然有风刮了起来,尖锐的叫声透过门缝钻进林得缘的后背。
他很莫名其妙的,后背生出一阵寒意,整个人被这孩子看的心里发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林得缘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跟顾念因示好,顾念因平静的眼神总令他心生寒意。
说话的时候,顾念因就换好了鞋子。
她没有等林得缘的回答,接着对他颔首一笑,起身上楼去了。
浴室缓缓响着水声,白瓷的浴缸盛着一池逐渐升高的净水,热气丰盈。
林惜有一点想错了,这别墅不是林得缘装修的,而是佘宁重新设计的,她将原本跟卧室一墙之隔的书房并了进来,给顾念因改成了私人浴室。
月亮垂挂在玻璃上,柔软的浴巾落到瓷砖地面上。
少女匀称修长的腿在月光与灯光交织下,透着温润瓷白,赤足一迈,就没入了近满的水中。
泡澡是为了舒缓疲劳,顾念因将干燥乌黑的长发高盘在了头顶。
只是有几缕长发并不顺从,叛逆的垂落下来,漂浮在水上,沾湿的彻底,而顾念因并不在乎,手指绕了两下就又把它们放回了水里。
浴缸里的温度明显有些过高了,贴着骨骼关节处的肌肤开始翻上颜色。
清透的粉色像是被剥去外面那层长着细小绒毛的外皮,丢到水里去的水蜜桃。
顾念因偏头看着窗外偷窥进来的月亮,毫不掩饰,向它展示自己的美好。
——她将手臂垂在浴室边沿,接着也把脖颈枕在了边沿,她是快要成熟的果子,青涩也还没有褪去,少女的纤细与成人的丰盈同时存在,却并不违和。
安静浸泡着,顾念因挪动着舌尖舔舐过牙齿,上面还有残留的辣味。
科学来讲辣并不是味觉,而是一种痛觉。
所以它才不会被冰淇淋的味道掩盖过去,一直被留在舌尖。
“收好,不要以后想起这里就只有辣到咳嗽的爆辣牛肉。”
少女的声音傲娇的在顾念因耳边响起,递过来的蝴蝶标本像是弥补。
就好像说起来,第一次来夜市就被呛到是多么不愉快的一件事似的。
可怎么会不愉快呢?
她带给她的感觉,怎么会忘记呢?
第22章
一夜沉寂后,南城中学又迎来了热闹的氛围。
不过这一切都跟高三生无关,在远离操场热闹的高三楼里,幽怨的气氛能养活三个邪剑仙。
昨天是高三最后一次运动会,不少学生以此为由头搞了聚会。
兴奋过度,都还没有缓过来,上完第一节大自习,大家纷纷趴到了桌子上。
不过有一个例外。
——秦灼冲出去了。
钟笙刚抱着前天的数学卷子回头问林惜题,看着秦灼弹射出去的身影,不厚道的笑了。
林惜不解,看钟笙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问她道:“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钟笙趴在林惜桌子上,一脸的幸灾乐祸,“昨天下午老秦带她女朋友去问大橙子题,大橙子在复印今天的卷子,就要她们等了一下。然后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看到物理老师路过,丢下她女朋友跑去找物理老师问题去了,留她女朋友一个人独自等大橙子。”
“……啊?”
林惜听着这故事,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只是在这之上更多的还是不解:“为什么啊?”
“还为什么?!”钟笙一脸严肃。
她是站秦灼女友的,愤愤不平的给林惜掰扯起来,“你想想,你跟你女朋友去一个你不熟悉的地方,见不熟悉的人。完了她不陪着你,反而自己跑去干别的了,你不紧张啊?你不……你的确不会害怕。”
钟笙说到一半,因着林惜的性格打了下艮,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仗义执言,跟拍醒目似的拿着卷子拍了下桌子:“反正任何时候丢下女朋友,自己去干别的,都是要被谴责的!严厉谴责!”
听到钟笙的这句总结,林惜终于知道刚才的那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昨天带顾念因去夜市,好像就这么干的。
心里打鼓,林惜侧目偷瞥了眼顾念因。
她似乎对钟笙的话没什么反应,还在低头整理笔记。
林惜挣扎,同时也是不解:“不至于吧……她女朋友最后独自问的大橙子题吗?”
“没有,秦灼掐着点回来了。”钟笙答道。
“这不就完了嘛!”林惜立刻来了底气,“你看,同样的时间,老秦完成了她的事情,也没有耽误她女朋友,这不完美利用了时间吗!”
“完美个头啊!你当做烙饼问题呢!”
罕见的,钟笙在跟林惜的数学辩论上理直气壮起来:“人家既然跟着你去了,你那个时间应该完全属于她的才对!”
“……”林惜紧咬了下口腔内侧,不甘心的挣扎道:“可是,咱们平时不也会这样……吗?”
钟笙一声叹气:“拜托,那不一样好嘛。”
接着她就近拉了个人过来:“大神你说,这件事是不是秦灼的错。”
话题猝不及防的切到了顾念因身上,她握着的笔一下就停下了。
句点画下,顾念因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来,对钟笙的话点了下头:“的确。”
她的脸上还架着那副眼镜,银色的边框让她的平静看起来像是一个研究学者,接着便总结道:“烙饼问题在感情问题上并不可取。”
“!”
林惜心上一震,耳边是刚搭建起来的楼房坍圮的声音。
顾念因不仅全都听到了,还间接否定了她昨天的行为。
想起秦灼女朋友的反应,林惜不由得转头看向了顾念因,想看她有没有也在生自己的气。
可这人太过平静了,情绪从来都没有写在脸上过。
林惜偷觑过去,只看到了一池平静的湖水,玻璃折过日光,粼粼纹路流淌在顾念因的侧脸,静水流深。
“大神!”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有人喊了顾念因一声。
林惜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
倒是顾念因淡定,转头看去:“有事吗?”
“有人找你。”那人指了指门口一个陌生男生。
“好。”顾念因定眼瞧了那人一眼,继而起身离开教室。
全程跟林惜都没有任何交集。
林惜不知为什么,莫名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就这样目送顾念因离开,觉得她应该,大概,也许,没有生气吧……
她可是收下了她送她蝴蝶了呢!
总不能昨天晚上一通操作,还在良心上谴责了自己好久,结果却是华丽的拿了个负分?
怎么她引以为豪的烙饼问题解决方法,在这种事情上反而不对了呢?
靠北,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在追人的时候自动生成个什么系统,让她可以看到被攻略人的积分……
感情经历干净的像一张白纸的林惜,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钟笙在一旁看着此刻偃旗息鼓林惜,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这家伙头脑总是用在不该用的地方,比如现在:“阿惜,你不会也这么干了吧?”
林惜无奈抬头:“以后这种八卦,麻烦你早点告诉我。”
钟笙摇摇头:“你们这些个直女脑袋啊,都不知道一个个怎么找到老婆的。”
林惜婉拒:“谢你吉言,我还没有老婆。”
“嘿嘿嘿,不也是快了吗。”钟笙从善如流,意识到林惜话里的意思,立刻表示道,“我这有好多个反面教材,你要不要我给你翻翻聊天记录,说给你听?”
过去林惜很不屑刷题策略,她自负天才,从不做这种事情。
可是这一次,她接受了钟笙的恶补课堂,开始刷题。
感情这种东西,真是没办法用理性判断。
林惜听着钟笙给自己讲的案例,感觉自己脑袋痒痒的。
“刚才看到了冷漠版大神。”
等到钟笙给她讲第三个案例的时候,秦灼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样子走了进来。
这家伙看起来跟女朋友负荆请罪的顺利,丝毫没有刚才下课时的慌张。
林惜听钟笙讲课听得头昏脑涨,见秦灼这句话,不以为意的拖着长音:“她不一直这样吗?”
钟笙却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立刻从恶补中跳了出来:“你看到什么了?”
“我刚才路过西门,看到有个男的在给她表白!好像是二班的。”秦灼道,“那一通纠缠哦,非得大神答应他不可,老不要脸了。”
秦灼口中的西门指的是教学楼西边的出口,那处的门一直被锁着,地方偏僻,人迹罕至。
林惜回忆着这个地理位置跟故事情节,心上又升起一种好熟悉的感觉。
——她之所以知道顾念因是同性恋,不也是这么个场合吗?
“结果你猜人家大神怎么说的?”秦灼兴致勃勃的埋下了个钩子。
林惜心中冷笑,她早知道答案了。
倒是钟笙闪着双眼睛,格外捧场:“大神说什么了?!”
“她说。”秦灼说着就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来,学起顾念因冷漠的样子,“不好意思,你挡我路了。”
“?!”
“噗——”
秦灼学得像,林惜的震惊被钟笙不厚道的笑声掩盖了下去。
“这是完全被无视了啊。”
“对啊,我在一旁都替他尴尬。”
“不愧是大神。”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着,最后都落在了顾念因恐怖又稳定的人设上,谁也没注意到林惜在一旁安静的风中凌乱。
顾念因怎么会是那个回答,她不应该说“我不喜欢男生吗?”
就这样直接无视了?
她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无视?
话说回来,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顾念因这句话的真实性。
像顾念因这样冷漠孤高的人,会对刚见一次的陌生男性直接公开性向吗?
她是蓝闪蝶外的那层枯叶纹路。
林惜思绪蓦地沉了下来,耳旁也一下安静起来。
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高三自习没有铃声,全靠课代表看着时间喊老师,老师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上课。
而现在,程建邦正优哉游哉的拿着卷子走了进来。
顾念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林惜从她手里拿过了卷子。
少女的指温停留在纸页上,却又因为过凉,在林惜摸过的瞬间就消散了,连林惜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卷子上的数学题对林惜来说有点了简单,她一边演算,一边思绪纷飞,又勾回了刚才断掉的线。
——顾念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说“我不喜欢男生”?
——她明明知道更好的拒绝方式。
难道那个时候是自己的幻觉吗?
笔触落下,林惜轻而易举的算出了最后一个选择题的答案,另一条思绪却被绊住了。
她从没觉得一个问题有这样难解过,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
那这样她的计划岂不是又退回到了原点?
程建邦坐在讲台上,欣赏着班里同学解题的样子。
要说他最喜欢的表情,还得是学生困扰后的豁然开朗,这种变化让他身心愉悦。
可就在他端着杯子欣赏这幅美景的时候,扬起的唇角生生僵住了。
他最得意的学生,常年霸榜数学第一的林惜竟然眉头紧锁,面对卷子一副十分困扰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难道他这次卷子出的比开学考还难吗?
不可能啊!
南美洲热带雨林的蝴蝶扇动了几下翅膀,就在两周后引起了美国德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
程建邦怎么也不会想到林惜的皱眉是为情所困,自我怀疑的重新审查起了他刚出的卷子。
就在程建邦低头的下一秒,林惜抬起了头。
她受够了自我怀疑,拿着自己酝酿好自己的台词,要试探顾念因一番。
可话没开口,就停住了。
明媚的日光通过窗户洒下,映照着顾念因平静写题的侧脸。
她看起来一如往昔,笔尖触碰纸张的节奏却算不上多流畅。
太阳能将世间一切照的清晰,却也能将不好伪装成好的。
所谓经验,就是托刑秀的福,林惜一眼就从顾念因计算的节奏幅度中发现了问题,而后是原本寡淡无色的唇瓣更加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能死掉。
准备好的话先往后放了放,林惜别扭开口:“喂,你怎么了?”
“生理期。”顾念因轻声回答道。
似乎因为身体不适,她平静的声音中带着点倔强的勉强。
寒性体质的人每一次生理期都像是在渡劫,顾念因早就已习以为常。
她包里常年备着布洛芬,可每次都要等着疼起来,疼的厉害了再吃。
算着卷子上的求极,顾念因写下了所求的答案。
她不紧不慢,好像疼不在她身上,这才低头开包拿出了药。
只是当她再抬起头来,干净的卷纸上就多了两抹独立包装的红色。
林惜没抬头,命令的声音却从她喉咙里发出:“吃掉。”
顾念因视线顿了一下。
她将拿东西拿到手里,品相极佳的红枣在日光下散发着暖人的温度。
“补气血的,跟你的药不冲突。”林惜又道。
顾念因轻勾了勾唇,苍白里有许多旁人看不出的情绪:“谢谢。”
她放下药片咬过了红枣。
在被脱水封印的原始的甜意随着唾液浸润复苏充满口腔的时候,顾念因又看向了林惜:“林惜。”
林惜的解题思路被打断,有些烦躁:“干什么?”
“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顾念因问道。
这人声音一如刚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她生理期,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了。
林惜觉得这人好像很擅长蹬鼻子上脸,她只要一给她好脸色,她就立刻要提出别的要求,要她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道德绑架!
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林惜极度不屑这种行为,厌恶拒绝呼之欲出。
可顾念因正抬头看着她,日光打在她贫血的脸上,难掩苍白,只一双眼睛还干净透彻,却又随着微垂下的眼睫,透着股羸弱感。
……不过,女孩子生理期的确挺难受。
而且这种时候求人帮忙,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借姨妈巾,打热水之类的。
最重要的是,她还得刷这个人好感。
林惜瘪了下嘴,松口道:“说吧,你要什么。”
顾念因唇瓣轻吐:“我想要你。”
第23章
班里分布着笔触划过纸面的声音,程建邦翻过了卷子,班上的同学大部分还停在正面。
没有人分神注意教室最后一排的动向,也不会注意到,林惜腾红怔住的脸。
我想要你。
这四个字太过暧昧,就是没有情绪,也听的人心口一撞一撞的。
林惜不是那种被人几句挑逗就掉进什么幻想的人,她清醒的很,没办法理解顾念因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的,将这一切归结为:“顾念因,你疼糊涂了吧!”
顾念因却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接下了她没说完的后半句:“我想要你帮我记一下作业。”
林惜登时一愣。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又一次被这人激得一下上来,却也因为这人迅速降了下去,脑袋里的想法由“顾念因疯了”,转变为“她已经疼的这么严重了吗?”。
顾念因的声音轻轻地,说的速度也很慢:“下周的两次补课我都请假了,所以想要你帮我记一下笔记重点。如果有发卷子,也想你帮我送来。”
这么说着,顾念因就抬眸看向了林惜。
这折磨人的生理期给少女清冷的脸上蒙了一层倦色,气血不足的脸让人莫名联想到了夏季最常见的白色蝴蝶。
她记得这种蝴蝶好像叫什么……□□蝶?
她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很久以前有人曾经告诉过她。
回忆无从查询,接着林惜视线里的这只蝴蝶小姐就对她抛出了请求:“可以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刚才那句吓人的“我想要你”,顾念因的这句拜托林惜好接受多了。
反正昨天她也帮自己收拾了书包卷子,还她这个人情也是应该的。
林惜“昂”了一声,接着托起下巴吐槽道:“拜托这位小姐,你以后说话可不可以不要大喘气?”
顾念因温吞启唇:“抱歉,我没太有力气。”
林惜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忍苛责,只摆了摆手:“行了,既然知道自己没力气就不要浪费力气了。”
可顾念因并不这么觉得。
她拢了下身上的外套,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所以,你以为我一开始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窗外无云,日光平静。
顾念因的目光就这样停在林惜的脸上,平静又羸弱的眼睛下装着比谁都深邃的想法,明明是静水无波,却透着层莫名其妙的诡谲,淡漠而戏谑。
林惜怎么会想到顾念因会追问这件事,明明是她表述有误好嘛!
林惜的确是理直气壮,顾念因也看似弱势的微垂着眼。
可日光擦着这人的眼睫落进瞳子,金光清明,仿佛一眼就侦破了对面人的心思。
……自己刚刚因为她这句话想入非非了一秒,也的确是事实。
“发神经!”
两相事实被人光明正大的摆在桌上,不敢面对的人先丢盔弃甲。
丢了这么一句话,林惜就别过脑袋哐哐写起了卷子。
也不知道刚刚这话骂的是顾念因,还是她自己。
那边讲台上,程建邦终于看完了最后一个答题,确定自己卷子没有出的太难,一脸自信的看向了林惜。
结果这位身经百战的老教师就看到他的爱徒正低头框框写题,眉头紧锁,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程建邦清楚林惜只有在遇到很难解的问题时才会出现这样子的状态,整个人瞬间更加凌乱了。
可怜的卷子又被翻过去,被人从头重新看了一遍.
日落西沉,太阳在临落山的时候朝天空倒映下了一片粉色。
像是洒满天空草莓奶昔,又就像是林惜某一瞬间红起的脸。
高三教学楼里着急回家的脚步都慢了,大家纷纷在连廊驻足拍照。
林惜骑车到她每天都会经过的堤坝上,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她不喜欢太多人拥挤,却很喜欢这样的风景,更喜欢将她看到这美好分享给刑秀。
林惜想,既然刑秀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出院,那她就给她把外面的世界给她带进来。
“妈妈你看,这是我拍,好看不。”林惜刚来到病房,迫不及待的就坐在刑秀床边,给她分享起了自己拍的照片。
刑秀看着林惜递过来的夕阳风景,新奇又惊艳,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真好看啊。”
难得一见的夕阳将往日看惯了的世界编辑成了全然不同的样子,见过的人无不为之驻足记录。
刑秀看的津津有味,夸奖不断,只是林惜并不曾注意,刑秀看过照片的视线落点最后永远都是她伸在画面里的那只剪刀手,对着镜头笑起的脸。
等到看到最后一张,刑秀向后拨的照片出现林惜拍的教室黑板上的作业,她便适时停止了,主动将手机还给了林惜,对她不吝辞藻的夸奖:“拍的真不错,我们小惜很有艺术天赋。”
“那是当然。”林惜的骄傲让她承受得起任何夸奖,接着又兴致勃勃的跟刑秀分享,“我想把今天的天空画下来,送给妈妈,好不好?”
“当然好了。”刑秀笑着,抬手摸了摸林惜的脑袋。
林惜喜欢画画,她知道。
林惜画画很好,她也知道。
当初升高中的时候她就有想把林惜送去专业的艺术学校,只是林得缘觉得烧钱,严词反对,她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
现在想想,刑秀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毕竟她们母女二人现在相依为命,没有多余的钱,应该说,这孩子是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选择放弃她的生命,反而她会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不要她的前程。
刑秀想到这不由得又心疼起了林惜。
她轻轻抚摸着少女漂亮柔顺的长发,柔声问道:“小惜,明天是不是还要上课呀。”
“嗯。”林惜点点头,“明天上完休息三天,然后再补两天课,周末再休息一天。”
“会觉得累吗?”刑秀又问道。
“怎么会!”林惜立刻否定。
生病的人多心思敏感,林惜听得出来刑秀话里有话。
她知道刑秀时不时生出来的自责难过,所以每一次她都会给予她热烈的回应,告诉她,自己需要她:“妈妈这里就是我的充电站,一来这里我就又有无限动力了!怎么会感觉累!”
林惜揽着刑秀的脖子,张扬的表达着刑秀对她的重要性。
刑秀被晃得什么情绪都没了,只笑着问道:“那我们小惜现在充满电了吗?”
“差不多了。”林惜说着,又往刑秀的怀里靠了靠。
刑秀也回抱住林惜,一如既往的催促道:“早点回去吧,天黑的越来越早了。”
林惜不依,在刑秀怀里贪恋着,声音也轻了好多:“让我再充一会儿电吧,妈妈。”
太阳即将沉落,天空收敛着落在世间的光亮。
玻璃勉强折射着夕阳,窗侧的影子倒映着母女二人相依的背影。
在刑秀第三次催促后,林惜离开了医院病房。
当老楼的四楼亮起归家的信号,手机的灯光也一同亮起。
林惜躺到沙发上懒洋洋的打开了微信,班级群里聊的欢天喜地,她的朋友圈也很热闹。
她拍的粉色夕阳同时也发了条朋友圈,得了不少的点赞。
钟笙在下面吹屁她一代摄影师,秦灼给她献上了一串王冠,林惜跟她们打嘴炮的一个个回过去,弯起的眼睛兀的顿了一下。
林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现的,就晃了那么一下神,很突然就注意到点赞栏里有那么一个黑色的头像。
是顾念因。
成片的蝴蝶挥舞着翅膀在黑色的夜景里飞舞,林惜现在知道了这种蝴蝶的名字,鬼使神差的点进了顾念因的朋友圈。
原本林惜以为这人的朋友圈会是蓝闪蝶用枯叶纹路掩饰的靛蓝,可实际上却是一片无聊。
比起自己经常会分享在圈子里的各种生活碎片,顾念因的圈子里铺满了精致又公式化的记录。
其中不乏她比赛领奖、参加活动时跟父母的合照。
看着分立少女两侧的那两位成年人,林惜暗自在心里庆幸她从来都不会发这些东西。
准确来说,她跟林得缘的合照只停留在小学二年级。
不过就是那照片现在应该也找不到了,毕竟她当初一拿到那个合照就随手丢了。
林惜这么想着,蓦地就将视线落在了顾念因妈妈身上。
——那个被林得缘念念不忘,称为白月光的女人。
灯影奢华的宴会厅在照片中沦为陪衬的背景板,站在顾念因身边的女人唇瓣轻抿,乌黑的头发卷着轻盈昂贵的小卷,一丝不苟中透着强势,一点月光的感觉都没有。
跟她比起来,站在顾念因另一边的男人倒是看起来有些人情味。
但也不多,只能说是面相看着和蔼,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没有任何弱势的感觉,反而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可这座城墙还是倒了。
碎石飞溅的,还砸坏了远在南城的另一面墙。
“……”
想到这里,林惜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对这一家人的第一印象都不好,不屑的目光也一直延伸到站在中间的顾念因身上。
这人穿了条纯粉的裙子,明明是有点嗲的颜色却被堆叠起的裙摆压住,青涩中透着优雅。
那浓密卷起的睫毛精致到最顶端,她长身直立,即使站在这两人中间,气势丝毫没有被压过太多,不做表情的脸甚至如出一辙。
林惜仔细注视着顾念因的那张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感慨,让她长叹一声。
视线有片分的游移,她也因此蓦然注意到背景上拉着的横幅有露出透着“生日快乐”的字样。
所以这是去年顾念因的生日会。
林惜跟顾念因的圈子没有交集,她听刑秀说过那位从渚城来的白月光女士远比林得缘厉害。
好像要不是因为她是林得缘的白月光,她们这样差距巨大的两个世界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人总是局限于自己的眼界,林惜看着顾念因照片里奢华耀眼的背景,思绪渐深。
这样的生日会,林得缘从来都没有给她办过,他从来都没有打算将她带给众人。
顾念因就不一样了。
她被父母大大方方的带出去,那天肯定会有很多人祝福她的吧。
朋友圈就是有这么一个坏处,没有共同好友,林惜看不到下面的任何评论。
但她却可以脑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圈子,肯定有不少人在下面吹彩虹屁,捧她,赞美她。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顾念因都可以挑选。
她可以挑选任何人给她的爱。
随着这句话的出现,林惜原本就有些垂落的瞳子更加下落了。
客厅里面静悄悄的,夜里带来的落寞被屋顶的灯光照着,没有地方躲藏。
“呵。”
扯了扯唇角,林惜兀的就笑了出来。
她笑自己痴心,竟然拿顾念因比较,她们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没有林得缘,她们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现实狠狠的刺破了虚拟的幻想,透过其中提醒着林惜,她跟顾念因的羁绊是林得缘。
是那个她发誓要报复的,要让他比他抛弃的糟糠之妻还要痛苦的,令人作呕的虚伪男人。
少女刚在心中翻涌起的情绪被恨意察觉,毫无怜悯的朝她压下,强迫着她,提醒着她,到现在都还毫无进展的计划。
像是行驶偏移的程序被系统拉回正轨,林惜敏锐的从这顾念因的条朋友圈的文案中注意到,顾念因的生日是十月六号。
所以,她这次请假的好像是为了她的生日。
去年是十七岁,那么……
过了这个周六,顾念因就成年了。
第24章
十八岁像是一道明显的分水岭,将年龄两头的人划分成两个阵营。
大人会主动放开限制的闸门,欢迎着孩子跟他们走进同一个世界,好像成年以后的世界可以无所不能。
可真的跨过去才发现,其实十七岁跟十八岁并没有什么不同,双手握不住的不会为你停留,禁锢着你的也不会突然撤去。
不过那都是后来了。
林惜看着顾念因的出生日期,心下豁然,又有些怅然若失。
怪不得她要请两天的假,她的家里人会给她很好的庆祝吧。
家里人。
想到这里,林惜皱起的眉头夹断了她在顾念因身上的畅想。
林得缘现在用的每一分钱,原本有一半是应该在离婚时公平判给刑秀的。
该死。
林惜恨林得缘,更恨自己没有能力在那时候替刑秀出头。
她实在是个很糟糕的孩子,跟林得缘对着干了这么些年,却在唯一重要的一次对抗中输给了他,而且是惨败。
也难怪林得缘会骂她拿不出手。
冷色调的日光灯平直的打在客厅里,林惜握着手机的手越来越近。
少女倔强骄傲的瞳子里是深深的自我否定,混沌再次将她的计划推到她的脑海中。
钟笙在上午的时候跟林惜讲过,生日、节日之类的特殊日期都是很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
林惜一直都是是个很好的学生,她会举一反三,也能足够敏感的抓住关键。
——顾念因的生日是个很好的机会。
在意识到自己需要要给顾念因准备生日礼物的瞬间,林惜兀的笑了。
这种笑意跟需要完成任务的那种胜负欲不太一样,掺杂着些许期待,却终究还是被这夜色的黑暗裹挟下去,不被少女察觉的沉了下去。
林惜干劲十足的打开了购物软件,她手指翻飞,调动自己全部脑细胞的开始了搜索。
可没过一会儿,那不断在屏幕上点点画画的手指就兀的停了下来。
错了。
林惜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能够买到的东西,就是顶格了,对顾念因来说也不过而已。
像她这种的家世,能够得到的,都是一些昂贵到可能用金钱都无法衡量获得的东西。
不要说现在了,就是放过去她也拿不出来。
要想要顾念因印象深刻,她需要拿出别的。
正所谓有情饮水饱,无情食饭饥。
比起金钱,林惜知道还会有别的对顾念因来说,更加珍贵的东西。
那时的林惜只朦朦胧胧的摸到了一个边缘,还不明白感情是最廉价,又最珍贵的东西.
时间如白驹过隙,国庆短暂的假期更是如此。
还没有闲适的看几次日出,周四就已经到了。
午后的日光落进的硕大的窗户,水晶折射的亮光聚集在吊灯上,尽管是白日里依旧星光熠熠。
挑高的大厅丝毫不见空旷,大理石柱与鲜花簇拥,整个空间里璀璨夺目的奢靡,就是连太阳也要退让三分。
可就是这样,还是有人不满。
“不能放在这边,不是强调过吗?”女人踩着细高跟鞋走进来,利落的西服套装衬得她干练十足。
其实倒也不用这些外物来衬托,只她眉眼间抹过的锋利就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那带着老式机械表的手腕在胸前那么一搭,就是不说话,也没人敢喘一声粗气。
佘宁今天一早就从渚城回来了。
顾念因的成人礼佘宁一定要来亲自盯场。
不仅如此,她也将顾念因带了来,美其名曰让她也参与自己生日会的布置。
可实际上顾念因根本插不进手。
也不被允许插手。
长发柔顺的渡着一抹日光,少女独自坐在沙发上。
她的背后有一扇窗户,偌大的窗棂像是一副画框,横云遍布的天空被日光照的湛蓝,太阳偏爱她,要将世上最干净的颜色送给她做衬。
四下井然有序,顾念因的眼里惯带着种淡漠疏离,漠然注视着画面里的忙碌,神情就像是一个旁观者。
似乎是并不希望她露出这样神情,阳光更加明亮的晒在了她脸上。
顾念因被晒着微眯了眯眼,长指摊开,不偏不倚的有一束光落在她的掌心,明媚灿烂的,让她默然想起了林惜。
那人不是典型的尖子班好学生,校服穿的也不严格。
没有领结装饰,她的白衬衫上总有几颗扣子松开着,领口翻折下垂,慵懒的松垮下露着又影影绰绰的肌肤,锁骨来的若隐若现,同她脖颈出偶尔会绷起的筋连成一道线。
我们这位当事人并不知道她这敞开的几颗扣子有多么的犯规,坐在窗边明晃晃的晃着。
骨骼分明的手偏撑着脑袋,长日在摊放开的习题册印下她的影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笔尖在寻画下她的影子。
顾念因握着日光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幻想中那个人就兀的偏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碎发遮不住她的耳廓,少女的耳朵红的明显。
她高昂着脑袋,傲娇又臭屁:“靠北,你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想我?”
安静的角落,促的响起一声轻笑。
顾念因没掩饰住,痕迹明显的扬了下唇角。
虽然只是幻想,但她还是听从那人的话,收回了自己思绪,转而打开了手机。
很难想象,在讯息复杂的现在,还有人能将接收到的各种讯息分类,顾念因的手机相册清晰明了的向她的主人展示着不同的分类名称。
顾念因打开相册的目的并不是入目的这些资料,手指一滑,就拨到了最后。
一个带着锁的相册出现在末尾,名字不是文字,而是被蝴蝶emoji代替,封面显示着里面保存了四位数的相片。
佘宁忙于归置布置,不曾注意到顾念因这边。
她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输入了密码,最新保存的图片先陈列出来,操场的绿意与蓝天密密麻麻的排列连接,画面中央的人物千篇一律的都是一个人。
——这些被顾念因保存的图片都是林惜上周运动会时的照片。
少女紧握着接力棒,奔跑的起来的长发恣意飞扬。
那纯黑的瞳子填满了坚毅,疾驰而过,像个太阳。
而窗外太阳的坚持不懈似乎起了作用,顾念因瞳子里的淡漠在这光下少了几分。
她一张接一张的翻看着,没过多久就翻到了她们接力队四人的合照。
在钟笙跟秦灼的邀请促成下,她跟林惜站了在一起。
轻盈的号码牌在风中被定格,明明是同样两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个写着平静,另一个却是桀骜。
就跟过去一样。
只是脸上的肉感少了很多,转而抽条成高挑的骨架。
虽然林惜没怎么站直,但顾念因看着跟那人还算是勉强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肩头,轻轻笑了一下。
她这些年都有在好好长高。
“哎!”
正怀着这样的心情,顾念因耳边传来了一声惊叹。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肩膀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痛觉如电流般穿过。
没收起来的长梯直直横在少女的面前,差一点就不是撞在肩膀,而是那张被娇养的脸。
就是这样的惊险,顾念因却是目不斜移的直视着,反倒是扛着梯子的工人直接僵住了。
佘宁闻声大怒:“我有没有说过要你们小心!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说着,佘宁就快步往顾念因这边走。
负责人登时慌了,一个劲儿的道歉:“对不起夫人,使我们工作失误,实在抱歉。”
佘宁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直道:“这个人不要他再来了。”
“真的很抱歉夫人。”负责人连连点头,没人敢替那个工人说情的。
毕竟佘宁手腕强硬,雷厉风行早就为人深知。
她没有波及开除整个团队,就已经是宽大处理了。
女人的步伐很快,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分外利落:“念念,让妈妈看看你有没有事?”
顾念因平静摇头:“我没事的,妈妈。”
只是顾念因的回答从来都不做数,佘宁说着就站到了她面前,看着她下意识捂着的肩膀,径直拨开了她衣领。
少女白皙的肩头暴露在太阳下,细腻的肌肤透着层玉石般的光泽。
佘宁目光沉沉,紧张的盯着泛红的那片区域,一道四厘米的划痕,隐隐有些血珠渗出,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得到自己这个判断,佘宁紧张的神情才松了下来。
她的动作跟她的表情都不像在关心顾念因这个人,而像是在担心一件展品,周六这场宴会里最重要的展品。
“礼服可以挡住。”判断着,佘宁重新将顾念因的衣服揽回了肩膀,眉目放松的对顾念因笑了一下。
顾念因闻言也轻抿了下唇,接着对佘宁道:“我处理一下。”
“好。”佘宁点头,“休息室东西都应该齐全,如果没有就去联系经理。”
这么交代完,佘宁便转身重新盯起了她刚才被打断的事情:“再在这边挪一下,刚刚那样比较好。”
顾念因轻拢了拢领口的领子,目光在佘宁的背影停了好一会儿,继而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她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深秋的温度还没有冬日那么糟糕,日光之下都是舒适的温暖。
热闹随着驶过的云霄飞车高高扬起,接着洒满了整个游乐园。
国庆期间的游乐园比过年都热闹,到处都是尖叫与笑声,整个园区里人头攒动。
正因如此,园区对临时工的需求也很大,单是跟大家互动的扮演玩偶就比平常多了一倍。
记录工作时长的手表滴滴的响起,上一秒还在跟人活跃互动的红色大熊就收敛了自己的动作。
即使有孩子过来挽留,这个巨大的家伙依旧走的毫不留情,一直走进了不远处的员工休息室。
“呼——”
长长的一声吐气中,毛茸茸的大熊举着爪子摘下了她的脑袋。
更衣间的窗户玻璃上出现了林惜的脸。
刑秀最近病情反复,林得缘又是个不打就不走的东西,林惜愈发觉得卡里的钱不能动。
为了她们娘俩魏籁的可持续发展,林惜早在运动会前就在计划国庆期间去打个什么工。
国庆期间的游乐园就很适合。
这个活给的钱多,除去林惜平时的生活费,她计算应该还能剩下点匀给有关顾念因的事情。
秋高气爽,气温不怎么折磨人。
林惜套在毛绒玩偶里状况也还好,就是几小时下来喝不上水,怪闹人的。
“咔哒。”
矿泉水瓶的盖子被林惜利落拧开,她从来都没有什么规矩,仰头起头来就往干涸的口腔灌水。
那长颈落着一道漂亮的金光,喉咙滚动。
林惜没几秒就干完了一瓶水,甘霖降落,清爽被送到身体各处,瞬间就让人觉得人间又值得了。
缓了有一会儿,林惜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查看自己工作时错过的消息。
聊天界面里有钟笙跟她分享的美女,有班上几个同学找她数学题,刑秀那边静悄悄的,正是没消息就是最好消息的状态。
林惜长吐一口气,略放了几分心。
正当她在对钟笙的审美嫌弃一番,正要回复完班上同学问她的题时,她切出来的消息栏又冒出了了个红点。
是顾念因。
林惜解题的手顿了顿,原本放大图片的手指鬼使神差的点击了顾念因发来的消息。
日光里静默浮动着灰尘,玩偶服闷沉的热气在蒸腾。
起先这热气还盘旋在林惜的头顶,但很快就蔓延到了耳垂,散落的碎发无处遮掩,绯红在太阳下异常明显。
顾念因给林惜发了一张图片。
图片里少女脖颈微扬,肩膀凸起的锁骨明晃晃的占据了大部分的画面。
那白皙的肌肤像是冬日早到的晴雪,日光照耀下还泛着层淡淡的红意。
可这终究不是雪地。
迎着这片红意看过去,是一道细长的伤口。
顾念因文字透着平静,对那头的人问道:【这种程度的伤需要做什么?】
第25章
朝向西边的员工休息室在午后迎来最热烈的日光,刺眼的圆日擦过窗边,落在手机上,冷冰冰的图片似乎在散发着温度。
林惜的点开图片的手指还按在上面,少女的肌肤透着玉脂般的细腻白皙,指尖抵在锁骨的位置,就好像真实触到了一样。
林惜行事叛逆,桀骜出格,这样的事却是空白。
她哪里看过这样的照片,墙上那道松软的影子直愣愣的杵着,壮硕中有点呆滞。
顾念因这是做什么?
莫,莫名其妙给她发这种照片干什么?
这是……受伤了?
不是,她一个后天就要成年的女性,难道连这种事都处理不好吗?怎么还来找她!
汪婷秀当初要她帮顾念因,也只是为了搬教室而已。
难道以后她遇到所有问题,她都要帮来找她,要她帮她解决吗?!
林惜的脑袋一团乱麻。
太阳刺眼的直晒过来,厚实的玩偶服里热气蒸腾,让她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了沸水中。
林惜咬牙冷静下来,掩饰着自己的心情,毫不留情的对那边娇弱的菟丝花小姐吐槽道:【你再晚发给我几秒,它就可以愈合了。】
这话虽然符合平日里林惜的言行举止,但多少也有些无情了。
房间里的灯光直落在顾念因的头顶,镜子里的世界平直干净,倒映着她眼瞳低垂的脸。
在看到林惜这条消息后,顾念因不紧不慢的抬起了她的手指。
渗出的血珠已经结成了血痂,将细小的口子封起来,她毫无怜惜的压在这条细线上,无论多用力也不会怎样,的确是快要愈合的样子。
失落大于疼意。
甚至在指尖压过这道伤口的时候,顾念因在疼痛中还感觉到一丝无法描绘的晦涩的快意。
身体上的疼痛于她而言,是末等的感觉。
“嗡嗡嗡。”
就在这个时候,顾念因握在手里的手机在她掌心响起阵强烈的长震动。
对着镜子的屏幕里亮了,显示着林惜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
林惜:【怎么受的伤。】
直愣的坐了有一会,林惜满心烦躁的把身上的玩偶服给脱了。
凉意透着她贴满汗水的衣服侵入骨头,让她从某种混乱否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真的彻底冷静了下,也真的能沉下心,冷静的重新认真看了一遍顾念因的消息。
看到这句话,顾念因平静的脸上化了一层冰。
她勾了勾唇,坐到了镜子中的脚凳上,长腿轻巧的侧伸一挽,回道:【被梯子撞到了。】
林惜看着这话,以为是林得缘又在附庸他那位白月光女士的风雅,捯饬起了他那四不像的别墅,接着就没好气的问道:【怎么,你家这是刚搬来没多久就又不满意,开始搞装修了?】
【没有,是生日会场。】顾念因否定了。
镜子里刚敲完一行字的手顿了顿,刚要放下却又重新按在了屏幕的键盘上。
接着两人的对话界面里就出现一行字:【林惜,后天是我生日。】
发出这句话,顾念因承认她有些按捺不住。
她原本在等待的冷静中选择了克制的忍耐,可忍了又忍。
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
她不是个很好的猎人。
她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失控了,接下来对话也有些超乎她的预料。
林惜回她的不是什么“这样啊”、“怪不得”、“那你应该很期待吧”……之类的乏味感叹,而是坚定的:【我知道。】
她知道她的生日。
她有去主动了解自己。
顾念因还要打字的手一下就停住了,简单的三个字却蔓延出无数的语言。
她看着上方的不断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心脏在呼吸声中清晰的跳动。
林惜:【你的生日会要开到什么时候?】
心脏一下跳动,像是滚落的苹果撞进了靶盘的红点。
顾念因手指轻敲,对林惜回道:【九点左右会散场。】
林惜看着这条消息,在心里盘算起了从医院到林得缘别墅的时间。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里就调出了另一句话:【你要晚上来找我吗?】
做贼的人永远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对号入座的心虚,林惜盘算的思绪顿了一下。
她对顾念因别有目的。
她知道成年这一天的意义。
她也的确想在那天去找顾念因。
三句没必要用“因为、所以”串联起来的话,被林惜在心里用“因为、所以”串联了起来。
她想既然顾念因已经猜到了,自己也没必要掩饰,正大光明的给对面人发了个:【昂。】
接着又找了个更合理的理由,反问道:【顺路还得把你的作业给你,不行?】
【不会。】顾念因回道。
这回答来的很快,单调的两个字似乎还包含着某种期待。
林惜心口微微别了一下,别扭着又对顾念因提前打击道:【但我还要去上补习班,不要做我会早到的打算。】
顾念因点头:【我会等你的。】
月光笼着少女的侧脸,平静的眼里是期待。
像潭活水.
夜幕降临,市中心最昂贵的酒店灯火通明。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杯觥交错,水晶吊灯落下奢靡的光亮。
佘宁穿着条黑色礼服,手持香槟高脚杯,在众宾客中谈笑风生,如鱼得水。
顾念因就跟在她身后,在她的介绍下,跟或是熟悉,或是见过,又或者全然陌生的面容问好交谈。
少女不疾不徐,谈吐不凡,尽管面前很多是大企业的老板董事,依旧不见紧张。
那刚刚迈入成年人队列的身形还带着几分青涩,端庄的站姿却已然写满了跟佘宁如出一辙的矜贵。佘宁在一旁看着,眼睛里的骄傲越来越多。
这场生日会下来,几乎所有宾客心里都落下了这么一个想法。
——渚城顾家大房这一脉还没有因为顾念因父亲顾言临的突然离世而没落,几房的争斗未来还有得看呢。
说来也是有意思,生日会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主角,而是主角背后的故事。
这哪里是生日会,不过是佘宁办的一场奢华昂贵的玩偶展览罢了。
而这场生日会的主角就是这场展览会唯一展出的娃娃。
路灯一闪一闪的划过车窗,忽明忽暗的玻璃上倒映着少女向外看着的面庞。
今晚宴会前佘宁请了高级化妆师给顾念因设计了精致的妆容,少女浓密的睫毛向上卷起,挂着精致的亮光,是橱窗里最漂亮的娃娃。
柔软的绸缎从削薄的后背落下,笔直而肩背始终都没有完全落下。
顾念因坐姿规矩,十指交叠着,搭在堆满裙褶纱料的膝盖,规矩在她眼神中平静如常,只是在被人看不到的角落,丢着点疲惫。
“念念,我昨天跟你们班主任接触了一下,她对你的评价很好。”
安静的车厢被佘宁的声音打破,她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顾念因,眼神算不上太满意:“我听说你在上周的运动会中拿了三千米的冠军。我知道你每天早上都会长跑,这样的运动量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我觉得在做一件事之前,是不是应该想想这件事的收益?”
佘宁问着,却没有给顾念因解释回答的机会。
她抬眼看着身旁的女儿,难得主动的去握了握她的手:“南城远离渚城,我把你带到这个地方,主要还是想让你更加安全一些。等到这些事情结束,我们还是要回渚城的。”
“你以后要出国念书,这里的尖子班对你申请俄罗斯的大学没什么价值,没有必要耗费太多心神,妈妈不想你太累,你能明白吗?”
佘宁在句尾难得露出了母亲的温柔,顾念因听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怎么变。
她被握住的手传来几分收紧的疼意,不知道是太过要紧而无意做出的动作,还是压迫。
反正最后佘宁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顾念因:“我明白,妈妈。”
“好孩子。”松开握着顾念因的手,佘宁摸了摸她的头发,“妈妈会帮你除去一切阻碍,以后顾家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路灯闪过,佘宁深棕色的瞳子紧紧的注视着顾念因。
母爱与贪婪交织,同时在其中充满。
它们并不冲突,可每一个却都没主动问过顾念因:她要不要。
过了一段陌生的大桥,车子就转弯到了每天都会经过的街道。
黑色的铁门缓缓打开,一路直上去,车灯打进别墅的前院,林得缘衣着体面,远远的就在门口亲自迎接。
林得缘没有参加顾念因的生日会,但不是他不想去。
顾念因知道在佘宁眼里这人没有资格参加那个宴会,他只是一个她上不得台面的姘头,他沾沾自喜的地产生意跟今天来参加宴会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了。
“回来了,今晚累了吧。”林得缘主动打开车门,迎接佘宁出来。
佘宁出来的顺利,自然而然的就把手包递给了林得缘,一同还递上了点敷衍的笑容:“还好,辛苦你等我。”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笑,林得缘却心花怒放。
他更加屁颠屁颠,对佘宁表示道:“哪里,都是我应该的。”
有点一碗水端平的意思,林得缘看着佘宁站稳,转头就看向了从另一侧车门出来的顾念因:“念念也累了吧,叔叔提前就吩咐阿姨给你准备了宵夜……”
“老林。”
林得缘的话没说完,就被佘宁打断了。
她脸上有些不悦,在顾念因面前拂了他的面子:“九点以后家里就不能吃东西了,你忘了吗?”
林得缘一顿,脸上却不是过去那种恼怒。
他接着就“哎呦”一声,赔笑道:“你看看我,都忘了时间了。念念是叔叔不对,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顾念因摇头,面无表情的跟在两人后面。
佘宁严格控制她的饮食,使得她对食物的欲望也很低,对林得缘的宵夜也不感兴趣。
一行人进门,这位刚成年的少女在佘宁叮嘱了她一句早点休息后,就径直回了卧室。
其实要说食欲低,也不全是的。
夜风顺着走廊打开的窗户吹过来,别墅里的恒温与外界的微凉撞在一起,就像是那夜里车轮饼的味道。
想到这里,顾念因就从手包里拿出了手机。
她古井无波的瞳子难得的有了点涟漪,可接着就落了下来。
有不少人知道了今天她成年,手机里堆了好多消息。
熙熙攘攘的,却又格外寂寥。
林惜没有给她祝贺。
也还没有给她到这边了的消息。
衣帽间外的时钟咔哒咔哒的走着,分针才刚刚挪到了数字三上。
想来可能是自己太心急了,再等等好了。
顾念因想着便退出了手机界面,反手勾下背后的拉链。
拉链的声音细微的在衣帽间倏然响起,绸缎堆砌的礼服沿着少女曼妙的身形如静水缓缓落下。
她薄身长立,笔直的腰肢不见疲惫泄力,月亮探过半张脸,给这具美好的胴体披上了一层薄纱,就像是一只竹子,亦或者一柄随时都可以折断自己的竹剑。
灰色调的睡衣拢下了月光,少女的脸颊挂着几颗未擦干的水珠。
明明更衣洗漱做了很多事情,可当顾念因从衣帽间走了出来,钟表才刚走过了十五分钟。
手机还是不断有新消息涌进来。
手机里的消息还是空空荡荡的。
监视器的红点一闪一闪,就这样记录着房间里的一切。
可饶是它再怎么样精细,也无法捕捉到顾念因眼里闪过的细微失落。
“咔哒。”
……
“咔哒。”
……
风声吹动着阳台处的推拉门,隐隐的似有声音传来。
顾念因轻慢的脚步兀的顿住,她好像在这风声中听到了类似石子敲击玻璃的声音。
怕是自己判断错误,顾念因在房间中央停住了脚。
她看着手机里的消息,认真辨别这周围的声音。
可手机里没有新的消息跳出。
她的耳边也没有再听到那种敲击声。
……是她的幻听?
“咔哒。”
“!”
就在房间再次陷入沉寂的时候,那曾隐隐响起过的声音更加清脆的响起。
它突兀,没有节奏,有些类似某个人没有秩序的性格。
“唰——!!”
推拉门在夜风中响起一道利落的声音,顾念因走上前去一把就推开了阳台的门。
当石子的影子再次敲在玻璃门上,与之同时出现在阳台的还有少女亮起的眼睛。
入夜的别墅区寂寂安静,四下昏暗里有一棵长青树在夜风中不安稳的摇晃着。
林惜就站在那棵树下面,单手抄着口袋,oversize的卫衣罩着她整个人,以一种极其隐蔽又很利于顾念因看见的角度,昂首直望向她。
第26章
其实早在比这还要更早的时候,林惜就已经到顾念因家楼下了。
陶医生昨天给刑秀做了手术,手术过程很顺利,刑秀也在当天晚上醒了。
林惜心里记挂,翘了下午最后一节程建邦的课,在医院守了刑秀小半天,又是给她喂水,又是给她削苹果。
刑秀是又暖心又心疼,看着小姑娘眼睛周围的乌青,吃过晚饭就把她从医院轰出去了,叫她回去好好睡一觉。
晚饭吃的太早,林惜被轰出来的时候电梯里都是刚打饭回来的家属。
她一如既往的骑着车子离开医院,原本安静的街道在这时行人如织,天黑的彻底,灯光交织其中,说不上来的热闹。
少女削薄的身形穿过人群,让她突然觉得回家也没意思。
想来也很久没有到处逛过了,林惜紧握了握车把,沿着灯光明亮的接道闲逛起来。
就像一只具有趋光性的蛾子。
“林惜,你知道太阳蛾吗?”
林惜的脑袋里突然响起顾念因在运动会跟自己说的那句话,少女绯红的鼻尖蒙着粗糙的吐息,恍惚弯起的瞳子里好像浅浅的笑意。
她说的那个太阳蛾究竟长什么样子?
那东西是蛾子吗?
林惜眉头轻皱,脑袋里莫名其妙的冒出了这些问题。
这个由顾念因种到她心上的种子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悄然发了芽。
一路上这么想着,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就已经到了别墅区。
林惜自制的业主卡轻而易举的就刷开了铁门,她看着那个明明不属于她的世界为她敞开,长腿一蹬,骑着车子驶了进去。
枯叶伶仃的挂在树梢上,遮不住从房子里透出的光亮。
别墅的客厅四处大亮着,玻璃窗上偶尔有人影走过。
林惜没朝里看,而是熟稔抬头,看向了别墅二楼。
黑乎乎的。
顾念因还没回来。
在这座寸土寸金人群拥挤的超一线城市,别墅区的人口密度却是成反比的少。
夜风荡过来,落叶在地上划过一道声响,四周静悄悄的,甚至有些无聊。
时间才过了八点一刻,按照林惜的性格,她应该是走的。
谁要在这个地方干等她顾念因一个小时啊,冷都冷死了!
林惜缩了缩浸在冷风中的脖子,手拧过把来利落的调转了车头。
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下一秒,要走的人却从车子上下来了。
还是等着吧。
……万一她回来没看到自己呢?
根据自己过去的经验,林惜找了个不会被发现,但她可以时刻关注到房子动向的地方。
而就在她不知道这一个小时该怎么消磨的时候,钟笙给她发来了程建邦随堂测试的卷子跟答案。
林惜信手扫了一眼,直奔最后一个大题。
脑袋里的解题步骤一一跟程建邦的答案对上,林惜看着钟笙卷子上的笔记,难得主动:【这个你没明白。】
钟笙还在那边等着林惜回自己好问她题,现下给林惜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阿惜,教教我。】
林惜抬眼看向远处小区的道路看去,枯叶落在地上,一片寂静。
她揽了下裙子,接着就坐到了树下,给钟笙做起了无偿数学辅导:“听得见吗?”
“听得见。”钟笙摆好了求教的姿态,但八卦的心还是让她对视频那边充满了好奇,“阿惜,你在哪里啊?为什么你那边这么黑啊?”
“在外面。”林惜实话实说。
“在外面?”钟笙有些意外,眼睛在视频那边转的飞快。
她一边将镜头对准她的卷子,一边观察着林惜的背景,像是在某一秒想通了什么,激动又讶异:“阿惜!你不会在跟那位神秘小姐约会吧!”
林惜表情一顿,夜色掩去了她的心虚。
她实在是觉得自己刚才那句回答多余,对自己此行行为目的的不认可让她有些烦躁,径直道:“约个屁,听不听?”
“听听听!”钟笙连连点头,摆正了镜头里的那道题。
林惜那边的镜头很干净,黑暗中晃动这一棵仍有绿意的树。
钟笙跟着林惜的思路,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今天也不在的顾念因。
思绪一闪,镜头外的人蓦地抖了一下。
她的好姐妹不会是逃课去找大神了吧!
听班上人讨论,大神好像今天生日?
不会吧……
“这步没懂?”注意到镜头那边的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林惜停下了讲题的声音。
钟笙恍然回神,没敢跟林惜承认自己跑神了,吞吞吐吐的点头:“是,是啊。”
“是就是,我又不会吃了你。”林惜不屑钟笙扭捏,回过头去耐心将刚才说的重新又讲了一遍,“你看这一步,它是不是能代入……”
少女的声音平和的响起,关于刚才跑神的问题钟笙没有再想下去。
倒不是不敢再想下去,而是怕再这样一次,林惜就不跟她讲题了。
钟笙这人虽然数学不好,但好歹也是考进尖子班的人,脑子还是灵光的。
重新跟上林惜节奏的她在林惜讲解到倒数第三步,豁然开朗,一拍大腿:“懂了!”
钟笙还沉溺于刚才林惜讲题的温柔中,一脸满足:“阿惜,讲真的,你给神秘小姐讲题吧,我保证她一定会爱上你的。”
林惜听着这声音肉麻,丢了两个字过去:“滚蛋。”
钟笙:“真的!”
她接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道:“还是说,神秘小姐的成绩比你好,你怕你给她讲不了题?”
“就她?”林惜的数学领域不可被人质疑,没怀疑的就上了钩,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你别看她综……”
就在钟笙看着林惜掉进她的陷阱时,昏暗的视频里驶入了一道亮光。
那光由远及近,明亮过曝,一下将少女原本模糊的脸照的分外清晰,也把她从她的陷阱里拉了出来。
林惜远远的看去,意识到是顾念因他们回来了。
不对,是她们。
看着从别墅里走出来的细长身影,林惜眼睛里满是诧异。
林得缘居然没有去!
林惜扯了下嘴角,震惊转变成了明白了什么的快意。
林得缘在那女人跟前的什么也不是。
所以哪怕只有一点事情,都足够让那个女人抛弃他。
钟笙就在手机那边看着,看着林惜留在屏幕里的脖颈,心痒难耐:“阿惜,谁啊?”
谁?
昂贵的迈巴赫披着黑色在院子里停稳,车门打开一双嵌满细钻的鞋子踩在了石板路上。
那纤细的脚踝裹着丝袜,如月光朦胧,倏然一抹,接着就被裙摆遮住,被裙子包裹的腰身笔直而舒展的探出,自然而然的衔接上更加美妙的颜色。
院子里的灯光平铺直叙,将她披散的发丝染上金光。
月影朦胧,而她侧身而立的身影散发着柔和的光辉,轻步款款,令人失神。
视频那边迟缓的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吸,钟笙似乎听到一种名为“心动”的声音,接着就被林惜真实的声音盖过:“你未来的嫂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扬的厉害,语气里带着一种张扬的笃定。
也分不清这是对林得缘的报复,还是另有晦涩,只是接着她就挂断了钟笙的电话,从树下利落起身。
林惜并不在乎那个跟林得缘站在一起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她的视线追着顾念因的背影。
也因此注意到顾念因在跟林得缘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甚至于在跟那个女人回别墅的时候,她依旧是平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院落的光转折打在她脸上,秋叶冰凉,月色死寂。
顾念因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快乐。
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快乐。
是生日过得不高兴吗?
林惜注视着顾念因逐渐远处的侧脸,心里莫名的产生了几分担心。
不过这个时候少女还并不明白她的这种感觉叫做担心。
看着几人进屋,林惜接着就拿出手机,想跟顾念因发消息,叫她出来。
可不凑巧,在顾念因二楼的灯光亮起时,下方客厅里林得缘正跟佘宁喝酒谈情。
没有人在乎他们俩凑一起在说什么,林惜甚至都不在乎林得缘谄媚讨好的笑脸,眉头紧皱着,只在心里祈祷这两人要谈情回他们卧室谈,不要在这里耽误她的事。
等了有一会儿,这两个人终于是在林惜三不五时的意念嫌弃中离开了。
还不知道林得缘跟那女人去了哪里,喊顾念因下来是不太行了。
林惜重新整理了下心情,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顽劣,拿起地上的石子就向顾念因的窗玻璃精准投去。
一下,两下……
“咔哒!”
“唰——!!”
在林惜将手里又一颗石子丢出去的同时,阳台的那扇门被人推开了。
夜风拥着凉意朝温暖的室内奔去,顾念因扶着门框双臂敞开,棉质的睡衣裙摆被掀了起来。
不是刚刚下车时的那种精致到发丝的漂亮。
此刻的她不施粉黛,素白的脸干净天然,夜风四处飘动,绕着她身上的味道就落在了林惜的跟前。
还是那种花香,淡若无味。
林惜看着直愣了愣神,接着她就迅速掩饰情绪的抄起了口袋,对楼上人吐槽道:“真够慢的。”
顾念因听到这话有些意外,怕被人听到的声音很轻:“你来很久了吗?”
“昂。”林惜别别扭扭,没说具体时间。
她接着有拿出了手机,给顾念因发出了她早就准备好的消息:【你的书包我给你放到后面院子的蔷薇花架子下面了,你待会记得下去拿。】
【好。】顾念因也回复林惜。
刚才推开门时带起的风平息了下来,轻缓的拂过少女们的发丝。
林惜仰头注视着阳台上的顾念因,心口映着一团很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只要顾念因在这里,她就可以在这里站很久。
站在这里进行一场无意义,全是无用功的程序进程。
意识到这里,林惜略收回了些眼神。
她还记得刚才看到的顾念因面无表情回家的样子,接着问道:【生日会有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顾念因瞧着这行字,心想:这个生日会的存在就是不开心的事情。
但还是摇了摇头,对林惜道:【挺愉快的。】
林惜却接着回道:【你很少用这个字。】
顾念因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林惜会这样回答自己,低头就看到林惜又发给她:【挺就是还不够。】
两个人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在用手机聊天。
她们离得很远,又很近。
顾念因的眉间终于松开了今天第一缕紧绷:【你很聪明。】
林惜挑眉:【我一直都很聪明,年级第一小姐。】
顾念因瞧着这个称呼,藏在阴影里的瞳子有抹笑意。
她发现林惜对自己好像有各种各样的称呼,对楼下人主动问道:【那我该称呼你什么呢?】
林惜瞧着,挑眉认真想了想。
她还挺想让顾念因喊自己个什么很能体现她仰视自己的称呼,例如“大佬同桌”、“惜姐”……
但顾念因却给了她一个最平常的答案:【阿惜。】
那听惯了的称呼从顾念因的头像打出,林惜蓦然有一种时间停止的感觉。
她想自己之前对顾念因所持的恶劣态度,顾念因大抵也是有所察觉的。
她现在对这个人并不是这么抵触了,这个称呼她也是想答应的。
但不想显得那样刻意。
少女昂起自己的头颅,不驯的对阳台上的人问道:【这是你的生日愿望吗?】
【如果是呢?】顾念因问道。
【那你得记住。】林惜道。
她仰视着那个站在阳台上的少女,像只蛾子,卑劣的要在她的生命留下无法被忘却的印记。
于是拗口又独断的对她宣布:【顾念因,你十八岁的第一个愿望是我给你实现的。】
第27章
之后很多次再想起她们在一起时的故事,顾念因都会首先想起这个夜晚。
她在这天长大成人,被佘宁领着真正走进他们的世界,疲惫也好,无感也罢,对于未来她并没有那种多同龄人的期待。
直到林惜出现。
那女孩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昂着脑袋看着她。
手机端发来的消息没有声音,可她扬起的嘴角却带着种似笑非笑的顽劣不羁,因为太过熟悉,耳边自然响起的是她平素骄傲又臭屁的声音。
明明是夜晚,顾念因却看到了太阳。
哪怕后来她遇到再多人,再多事,这一天,这个人都无可替代。
“阿惜。”顾念因冷静克制,将这个称呼在喉咙中含了一圈,同风送去了楼下。
关于这个称呼,就跟顾念因的“大神”一样,是被钟笙带起来的。
平日里听惯了班上人这么喊自己,顾念因也跟着喊过来,林惜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别扭。
风合着声音吹过她的耳廓,凉夜里竟有些热。
不知道是烦躁还是焦躁,林惜抬手拂了把后脖颈,开口问道:“干什么?”
“这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吗?”顾念因轻声问道。
林惜有自己的计划,理直气壮的昂首反问道:“我有那么抠儿吗?”
只是这计划缠着居心叵测,越是清醒就越觉得暧昧糟污。
林惜就这样抬头看着顾念因,月色朦胧,她高高在上着,裙摆轻飘,不染纤尘。
卑劣不知从何而起,她也想把她拉下来,跟自己一样。
轻吸了一口气,林惜盯着顾念因,问出了她早就计划好的邀请:“顾念因,明天下午,要不要跟我去游乐园?”
顾念因欣然:“好啊。”
她声音清脆,纤长的眼睫抬起来,清冷化着温柔.
林惜之所以约顾念因下午,主要还是因为她上午还有玩偶扮演工作。
从小到大,林惜这人就对游乐园不怎么感兴趣,她不喜欢和缓的旋转木马,也不喜欢刺激的云霄飞车,鬼屋对她这个坚定地唯物主义战士来说,更是幼稚。
而且国庆她天天在游乐园泡着,不仅觉得幼稚,还看烦了。
要不是因为这里是钟笙给她列那些追人场所最省钱的地方,她也不会约顾念因来这里。
“有什么玩头。”为贫穷折腰的林惜不解风情的看着四周,对刚刚跟她合照时都快粘成连体婴儿的情侣颇为不屑。
而就在林惜目送游客离开,准备收工换衣服去的时候,视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天晓得她是怎么在四周熙熙攘攘的情况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长椅上的少女。
但她就是看到了。
那人穿了一条棕底格纹的裙子,背带的款式挟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叫她永远都坐的脊背挺直。
深调的颜色在跳跃的游乐园里有种不在一个图层的复古感,来来往往的人都是背景,原本被挤满人的视线瞬间清空。
周围嘈杂的人声也变得模糊起来,联想到之前她读英文例文时的腔调,林惜一下就联想到了上世纪的英国街道。
这位美丽优雅的小姐,正在这里等约她来这里的同伴。
林惜躲在玩偶服里,窥探着提前到游乐园的顾念因。
她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恶劣心思,竟想看看顾念因这张一成不变的冰块脸,会不会在被她这个玩偶熊的热情互动下,露出些不一样的表情。
太阳将日头下的一切都照得清晰,那毛茸茸的手轻轻蜷了蜷。
她更想的,还是触碰到顾念因。
游乐园里人来人往,欢笑不停地落在顾念因耳廓,她依旧表情平静。
打开的手机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小语种文字,少女在喧嚣熙攘中读书,就像个异类。
正要翻页,顾念因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落下了一道轻拍。
她茫然抬头看去,正午刺眼的日光被探过的巨大影子遮蔽,一只一人高的红色玩偶熊正站在她跟前,那固定的唇角高高扬起,人畜无害的对她笑着。
狭窄的视线中装着少女平静的脸,那深棕色的瞳子里很明显出现了意外的呆愣。
明明平日是那样一张清冷的模样,却因着这个表情,意外的有些反差可爱。
是林惜想要的那种效果。
这只这天一直都在假装积极营业的玩具熊一下变得真热情起来,拉过顾念因的手就要互动。
那棕色的裙摆随之如伞般张开,随着林惜的引导,轻盈摆动着。
这还是林惜头一次觉得顾念因这样好摆布过,在她看来这个对什么都冷冷的人看到自己这样应该会直接走开,没想到还在配合自己,跟自己互动。
不过,配合的不太好罢了。
倒也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很简单的,顾念因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佘宁不会带顾念因来这种地方,她也并不知道该怎么跟不会说话的玩偶互动,就这样看着面前这个毛茸茸的拟人化玩偶熊,常年冷惯了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种想配合又配合不上的僵硬。
林惜恶劣,就这样藏在玩偶熊的内部,偷偷注意着顾念因的这副表情,嘴角更加控制不住的扬了起来。
真是可爱。
这张冰块脸不冰块的也不是那样的高傲到讨人厌嘛。
“您好,要不要来跟我们的熊熊来一张合照?”
就在这个时候,园区负责拍照的工作人员挂着相机走了过来。
这人跟林惜是这个国庆节被园区负责人凑成的临时搭档。
林惜的玩偶扮演工作要负责配合游客互动,这人扛着相机则四处走,在合适时机提出给游客拍照,盈利三方五五分,还算可以。
“刚才我就看到你们两个的互动特别好看,不拍一张可惜了。”这人一脸诚恳,捧着相机给顾念因示意,“我们这是撕拉片,不用等,立刻就能洗出来。”
林惜是没想过赚顾念因钱的,她知道这地方什么都贵,更何况是撕拉片。
只是苦于不能说话,她能做的也就是拉住顾念因的手,给她暗示,叫她不要花这个钱。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手掌还裹着一层厚厚的绒毛外壳,顾念因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提醒,到最后顾念因还是松开了林惜的手。
风略过少女披散的长发,在她背影落下一道平静。
而林惜不曾看的,少女看似淡然的眉间克制冷静下轻松出的一口气,摩挲的手指间有一种认栽感。
——她在玩偶熊前的僵硬也非全然是来自于对互动的一无所知。
“多少钱。”顾念因走到那人跟前,平静问道。
“不同胶片价格不一样的,我们……”这人说着,就给顾念因摊开了她包里未开封的胶片。
顾念因看了一眼,接着便抬手指道:“这个。”
林惜的这位同事闻言有些意外。
在各种价位不同的撕拉片中,顾念因一指就指了最贵的那个。
而她也没认出顾念因身上裙子的牌子,看着这人年轻的脸,不免有些怀疑她的消费水平:“小姑娘,这个……可不便宜啊。”
“我知道。”顾念因淡声,拿出手机就扫了下这人身上挂着的二维码。
她面无表情,看着屏幕弹出的收款方问道:“她也会有提成对吗?”
这个“她”说的模糊,林惜同事却知道顾念因指的是谁。
少女的眼神淡到极点,让人看不出她说出这句话的情绪,也猜不出她的目的。
而且有不少人知道她们会分成后,都会觉得照相这件事就是个套儿,林惜刚刚卖力跟他们互动时产生的开心热情因为金钱瞬间消失,挥挥手转头就走。
林惜同事心里清楚,实在没必要做这种自砸饭碗的事儿。
可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当她抬头看向顾念因的时候,那种“关你什么事”的情绪莫名其妙的被压了下去,少女那平静的瞳子好像有什么魔力,或者就是简单粗暴的压迫感,让人抵抗不了。
林惜同事拿着相机,诚实点头:“……对。”
而得到这个答案顾念因并没有转身就走,反而是更笃定:“那就这个。”
她随手瞥了眼胶片的价格,一边付款,一边讲道:“两张。”
少女的语气平淡寻常,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惜同事的手机就收到了到账提醒。
她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月都不见得卖出两张的胶片,心里高兴的要命,直叹林惜今天这是什么狗屎运,给她们招了一个这样财大气粗的主儿。
“好嘞!”这位同事刚刚还挂在脸上的怀疑转瞬变成了示好,“你去那边站好就行。”
这么说着,她就对林惜比了个ok。
过了这么久,林惜原本还以为这场生意黄了,没想到在看到那个手势后,顾念因接着就转身重新朝她走了过来。
林惜想就算是最便宜的撕拉片,提成也够她在这个地方吃顿饭了。
虽然有点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感觉,但林惜还是打算一会儿用这钱请顾念因吃点什么,这个照片就算她友情出演了。
“来,咱们站的近一点!”同事的提示声传来,心情大好的林惜也比往常都要主动的朝合照的人站了过去。
这可是她的金主!
她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一只熊!
于是,我们敬业的林惜同志营业积极的贴站在了顾念因的身后,毛茸茸的影子将少女削瘦的身形完全罩住,巨大的体格差在这童话一样的世界产生了很奇妙的效应。
“这样很好!”林惜同事看着取景器,对难得积极的林惜高举大拇哥,“也可以更热情一点!”
大抵是还仗着顾念因不知道这里面是自己,林惜接着就在同事的指挥下,更加热情主动的将她的大脑袋贴过了顾念因的脸。
成年不是一蹴而就,少女的脸颊还盈着青涩的尚未褪去的肉感,白皙中透着光亮,即使隔着壳子,仿佛也能够感受到那种柔软。
窸窸窣窣的响动透过毛绒壳子传来,林惜看到顾念因回应着自己的动作,也朝自己歪过了脑袋。
那窄窄的视线范围像是电影的画面,而顾念因就站在林惜的镜头的最前面。
游乐园跳脱的色彩在后方模糊虚化,好像也将那人素日里笔直的壳子虚化,日光打在她脸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平和温柔。
原来高高在上的玻璃房公主,也并不是那样的冰冷。
林惜脑海中回荡着这样一句话,寂静的世界是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念因的声音穿过厚重的玩偶服,骤然钻进了林惜的耳朵。
她说:“阿惜,看镜头。”险著富
第28章
日光落在玩偶熊的脸上,明媚的光衬得它颜色鲜艳,一副永远笑着的可爱模样。
镜头对准着它跟合照的少女,她们的亲昵和谐完美契合着游乐园童话般的氛围。
闪光灯在瞬间的咔得亮起,白光锁住画面,没有人看到玩具熊眼后折过的震惊。
顾念因的声音不轻不重,轰的一下在林惜脑袋里炸开。
——她刚刚提醒喊着的,是自己的名字!
“?!”
林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此刻她主动靠近顾念因的动作清晰的锁在她的脑海,还有刚才故意逗这人时的亲昵。
这些画面不停的循环播放,窘迫尴尬如潮水,铺天盖地的朝林惜涌来,将她挤在这狭小的玩偶服里,就要把她淹没。
顾念因怎么知道这个玩偶熊就是自己的?!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吗?
一想到有可能会是这样,林惜心里就更加抓狂。
她逃避现实的躲在壳子里,恨不得从这里面找个缝钻进去,原地消失。
“小林,再换一个动作了!”
可惜她的缝还没找到,同事的声音就把她拽了出来。
顾念因买了两张照片,林惜作为一只“具有职业操守”的熊不得不继续配合。
不过比起刚才的热情,此刻的她变得拘谨了很多。
顾念因明显可以感觉到身后人挪步的动作,绒毛从她背后撤去,吹来一阵微凉的风。
不过这种疏离不用她表达不满,给她拍照的人就先不满了。
她将原本举好的相机拿下来,对林惜“啧”了一声:“你跟人家再靠得近一点!又不是让你跟人家拍结婚证件照,这么板正干什么!”
这话说得,林惜脑袋又一次炸开了。
她是真的很想摘下脑袋来就走,可演职人员不能随意摘下头套,不然会被扣钱。
林惜被扣住了命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样透过那窄窄的缝隙看向顾念因,看她眉眼平静的跟自己站在一起。
微风略过一旁的小湖,清清凉凉的,给林惜怀里推进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香。
就像顾念因隔着玩偶熊的壳子能认出自己一样,林惜也认得这是顾念因的味道,她清楚又躁动,心跳的胡乱。
自己挖坑自己埋。
在同事的眼神跟金钱攻势下,林惜十分职业的,在心里默默强调一百八十遍自己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玩偶扮演员工,抬手搂住了顾念因。
看着那毛茸茸的爪子又一次落在自己的肩头,顾念因在镜头前平静的面容微微扬起了嘴角。
风荡过来,将少女的发丝撩起一道漂亮自然的弧度。
那冰冷的眉眼也随着扬起的唇角化开,深棕色的瞳子如琥珀干净,游乐园里欢脱的背景音终于合适起来,整幅画面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林惜的同事看着镜头里的画面,愣了愣神,视线全然被顾念因吸引住,捕捉起她这一秒美好的画面:“来我们看镜头,3,2,1——!”
闪光灯再次亮起,林惜的同事就走过来把拍好两张片子给了顾念因:“好了,胶片会自然显影,过十五分钟左右撕开就比较好了。”
“谢谢。”顾念因又恢复了平淡,接过了照片。
完成了一单价格不菲的生意,林惜这位同事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欢喜。
她给林惜挥了挥手,示意把钱转给她了,接着就离开去寻找别的生意机会了。
这种生意是现场分账,没过一会林惜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刚刚还对这个收入表示十分开心的她,此刻却是心绪复杂。
这算她打工的钱。
……还是出卖色相。
“靠北。”
林惜小声在心里骂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羞耻状态。
她在顾念因这里就从来都没占到过便宜!
“下班吗?”
就在林惜捶胸顿足时,顾念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这种熟稔的口吻无异于再次提醒林惜:她是真的认得她。
林惜心口愤愤,没回答顾念因这个问题,而是径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喂,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太阳下,玩偶熊笨拙又灵活的转过了身子。
那鲜艳的红色在日光下浮动,躁动傲娇的声音倒是意外的符合它的形象。
顾念因仰头瞧着这道挡住太阳的影子,目光似乎透过这道壳子,在少女身上徘徊。
她语气平淡,解释的简单:“你同事刚才喊你了。”
这回答并没有让林惜松口气。
她透过玩偶的嘴巴看着顾念因,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同事刚才的确是喊她了,但是好像不是在顾念因跟自己说话前吧?
难道是刚才顾念因走过去跟她同事选胶片去的时候,她喊了自己的名字?
而且,她闲的没事干喊自己名字干什么?
周围嘈杂,人来人往的,林惜也拿不准是不是这样。
可要不是有人喊出自己,林惜无法跟自己解释顾念因怎么会知道这个玩偶熊就是自己?
她打工的事情没有跟任何和人说,就连钟笙也不知道。
不过如果真的有人有心想查,也不难查出来吧?
毕竟她在放假第一天的时候就拍过游乐园的风景发到朋友圈,微信步数这些天也是高居断层第一。
可如果这样,那是不是有点太恐怖了……
沿着你漏出的痕迹,调查出你在做什么。
你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是她掌握你的丝线。
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要盖过周围人来人往的喧哗。
林惜并不觉得恐怖。
相反的,她甚至为如果有人真的这样关注自己,而感到开心。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病态的。
可她是真的会开心。
林惜的世界荒芜又寂寥,太阳会照常升起,月亮也会按时来到。
她外放桀骜,骄傲不羁,可无论怎样的肆意,空旷的原野里只有一道身影。
孤单遍布原野。
风声喧嚣,荆棘丛遍布苍茫。
她长满了尖刺拒绝外人的进入。
却又真的很想要有个人能进来。
但顾念因……
林惜不相信顾念因会这样从微末的细节里关注自己。
她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从来不都是别人追着她,她又会主动为谁停留呢?
想到这里,林惜敛了下自己的视线。
情绪悄无声息的被她按下去,接着就状似寻常的对顾念因道:“我去换衣服,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林惜说话利落,也没在征求顾念因的意见,说着转身就走。
只是就在她抬步的瞬间,她垂下的毛茸爪子就被人拉住了。
这爪子布满了毛,整个摸上去软乎乎的。
而少女的手骨骼分明,陷在绒毛里清晰可见的在林惜掌心勾勒出她的轮廓。
电流一下穿过,林惜猛地就顿住了:“你,干什么?”
“我能跟你去吗?”顾念因问道。
风猛地一阵吹过来,掀起她裙摆跟发丝,凉意染在她鼻尖:“起风了,在外面坐着很冷。”
明明是她先提出的跟自己一起走的要求,再吹过来的风,此刻却被她本末倒置的说成了理由。
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林惜看着顾念因被吹红的鼻尖可能会怜香惜玉。
但刚刚被顾念因拆穿的她怎么会放过终于也抓住了顾念因漏洞的机会,喉咙一哼,当即就拆穿了她:“哼,骗谁呢?”
少女声音里带着得意,说着就扬起了她的脑袋。
那玩偶熊硕大的眼睛折过太阳光,即使套在宽大毛绒的壳子里也难掩她的张扬与得意:“顾念因,你要是舍不得跟我分开,你就直说好了。”
“嗯。”
熙攘嘈杂中,林惜得意的眼睛里看到顾念因从鼻腔小小的应了她一声。
少女的认真铺满了她那狭窄的视线,接着就对她承认道:“我舍不得跟你分开。”
第29章
林惜说这句话,完全是为了激顾念因。
她虽然看穿了顾念因的把戏,却完全没想过她之所要跟自己去员工休息室,是真的因为不想跟自己分开。
在所有表示不想的词语里,“舍不得”是最暧昧的那个。
日光直直的落在两人之间,划不开她们之间的距离,甚至还将她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周遭一下又安静了下来,林惜的心脏在她胸腔里造反。
她不敢细想,思绪蔓延,她就拿着把否认的剪刀,剪断的毫不留情。
怎么就舍不得了?
她跟她才只认识了一个月!
这个人为什么要承认自己舍不得?
婷秀不是说她是清北预备役,未来状元的吗?
她到底理不理解她刚承认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以走了吗?”
就在林惜抓狂的时候,顾念因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那人声音轻轻,平静淡然的样子,似乎刚刚说出那样暧昧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故意的。
林惜脑袋里瞬间跳出这么一句话。
明明是自己故意挑衅,最后却被人反将一军。
林惜认栽,抬起自己的爪子就反扣住了顾念因:“走!”.
严格来说,林惜在去招惹顾念因的时候就已经该下班了。
等她带顾念因到员工休息室的时候,负责出下午场的同事就已经走了。
偌大的房间里没人,铁质的柜子自两侧墙面分立开来,井然有序。
林惜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把头上顶着的脑袋拿了下来,汗水一如既往的蒸在她的头顶,在日光下腾起一阵热气。
“坐吧。”林惜随意,招呼顾念因坐下。
对于打工被发现这件事,她来的坦然,没什么别扭的。
顾念因闻言坐到了中间的长椅上,无声抬眼,默然观察着这里的环境。
虽然休息室看起来不小,但林惜穿着玩偶服横在里面,有些捉襟见肘的拥挤。
而在这硕大的身体之上,是少女小巧又违和的脑袋。
这个活算不上多舒服,闷沉的头套将她额前的头发都染湿了。
日光微斜着从竖着防盗栏杆的窗户打进来,在她脸上蒙上一层金灿,就像是那日操场上的情形,汗水挂在她的脸颊,蒸腾散发着的是有一种令人向往朝气。
顾念因的视线悄然停了一下,视线里的汗水正凝成一滴水珠,顺着林惜的脸颊滑了下去。
先是路过她的下颚,然后划过了脖颈。
少女昂起的头颅带起了脖颈上的青筋,一道被汗水染亮,延伸没入衣领。
想扯开。
简单粗|暴的想法出现在顾念因的脑海中,而坐在长椅上的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太阳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落在林惜侧脸的光更明媚了起来。
“顾念因,帮我拉下拉链。”
就在这个时候,顾念因耳边传来林惜的声音。
她垂着眼睫,看她眼神似乎在讲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为了让玩偶保持一种真实性,玩偶服的拉链都做了隐藏,细小的藏在厚密绒毛里。
过去每次林惜穿脱都要跟拉链搏斗一番,现在顾念因来了,她想要借此扳回一局。
——让顾念因帮她拉这个难拉的要命的拉链。
顾念因听到林惜这句话,明显的愣了一下。
林惜以为她并不想做这种伺候人的事,心下一笑,强势反问道:“不行啊?”
“举手之劳。”顾念因答道。
她收回了自己刚刚没控制好的表情,说着便淡然平静的走过了去。
太阳静悄悄的躲在窗户后面,准备看顾念因怎么找玩偶服的拉链。
却一下疏忽,转眼间就看到顾念因的手按在了毛绒缝隙的拉链上。
那葱白的手指陷在厚密的绒毛中,行云流水的,一下就将拉链拉了开来。
鲜艳的颜色被剥开,露出的是少女单薄的后背,白色的短袖T恤被汗水浸透了,轻薄的布料贴着肌肤,透出原本的颜色。
林惜是典型的扁身,瘦削的骨架合衬她的性子,不温顺也不清秀。
正午的日光刺眼,她也跟着更加刺眼,分明的轮廓无法被光同化,独树一帜,桀骜不驯。
尤其是那自后背凸起的肩胛骨,严格对称的形状是难得的精致。
顾念因目光克制,平直的扫过这人的骨骼形状,粘着不被人看到的贪婪。
那还被绒毛包藏着的手指似动非动了几下,就像是神经无法抑制的突跳。
炽热落在林惜后面,顾念因收敛着,深沉着,对林惜道:“阿惜,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肩胛骨很像蝴蝶的翅膀。”
房间里响起这句话,没来由的有些突兀。
顾念因说话时吐出的热气落在林惜后背,一下子好像将她们两个人的温度换了过来。
汗水浸的少女后背发冷,而背后说话的这人吐出的是热气。
温度带着缱绻施施然落下,林惜蓦然感觉到了一道电流。
而水是最好的导体。
西边的房间在午后迎来了最热的太阳,林惜视线如一片金灿的橘色海洋。
她的心闷在水中,狠跳了一下,汩汩冒出气泡,叫人失衡。
这不是她今天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莫名其妙,让人没来由的烦躁。
又想到这种感觉都是背后这个人带给自己的,林惜的牙咬的更狠了,扯过吐槽掩饰自己:“我说顾小姐,你是不是喜欢蝴蝶喜欢的走火入魔了?”
顾念因轻轻勾唇:“可能吧。”
她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挂在林惜的后背,轻声漫语:“我很喜欢我的蝴蝶。”
谁管你喜欢不喜欢啊?
林惜听到顾念因这话,心里接着就冒出了一句回怼。
只是她不知道怎么的,不太想用这句话攻击顾念因的喜好,利落的从玩偶服里出来,给被后人丢了句话过去:“那我祝你能一直喜欢下去喽!”
说着,林惜就从她的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衣服,几下利落,就套到了身上。
顾念因还记着林惜快要湿透的T恤,提醒似的问道:“不换里面的衣服吗?”
林惜却会错了意,一下挑眉,故意问道:“怎么,想看?”
少女敞开的领口露着片白皙,锁骨在遮着的领子下若隐若现。
顾念因就这样直身站在窗前,在察觉到林惜话里的意思后,选择顺着她回答:“如果是呢?”
这个答案勉强还算在林惜刚才的设想中。
那边话音刚落下,她就朝顾念因走了过去。
刚刚划过后背的暧昧,被林惜东施效颦的放大。
她就这样同顾念因相对而立,略低着眉眼同这人对视,话说的别有用意:“顾念因,你成年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顾念因眼神冷静的回答着,整个人却已经被罩在林惜的影子下。
日光笼过两人瘦挑的身形,温吞的气流间暧昧一触即发。
“可我没有。”
而后忽的,就随林惜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紧看着顾念因的眼尾带着狡黠,像狐狸,像猫。
向来不会遵纪守法的人遵守了规则,后退一步,宣布道:“你这样是骚扰未成年人,信不信我把你丢局子里去!”
说着,林惜就毫不留情的把自己的外套拉到了最高处,冰冷的金属抵在她的下巴。
少女锋利的眉眼直直的看着刚刚对自己“居心不良”“意图不轨”的某顾姓成年女性,高昂起的下巴正骄傲的宣布着自己取得的胜利。
太阳凝聚成的橘色海洋流淌在两人之间,顾念因表情一直没变。
却又好像变了。
那心口咚咚叩击的声音正清晰的表述着她此刻的情绪。
认栽.
难得这场斗嘴是林惜最后占了上风,她武装严实,心情大好的带着顾念因从休息室出来。
中午的游乐园餐区热闹异常,排队的项目从游乐设施变成了园区的餐厅饭馆,喧嚣四起。
林惜属于见好就收,赢了顾念因一次就足够了,接着就把自己约顾念因出来的目的重新挂了出来,主动问道:“你吃饭了吗?”
“吃了。”顾念因点头,转而又问起了林惜,“你是不是还没有?”
“嗯。”林惜点点头。
“去吃点?”顾念因提议。
“太多人了。”林惜撇了不远处的餐区一眼,表示拒绝了。
她不喜欢人挤人,宁愿饿着。
想来这个地方人多,那么相应的游乐设施应该会人少。
林惜秉承着自己对数字的敏感,接着就打开了园区app,提议道:“现在云霄飞车只要二十分钟,要不要先去玩?”
“可以。”顾念因同意,说着就要往云霄飞车走。
却不想接着就被一下轻拽拉住了步伐。
林惜没朝云霄飞车的方向走,而是对顾念因昂了下下巴:“跟我去买个热狗棒,排队的时候吃。”
顾念因看了眼时间,表示道:“我可以先去排。”
这话一出,林惜先是笑了,扬着唇以顾念因之矛攻顾念因之盾:“我说,是谁说的烙饼问题不可取的啊?”
顾念因却看着林惜,语气平淡的更正道:“我说的是烙饼问题在感情上不可取。”
这话一出,刚取得胜利的林惜就又被顾念因噎住了。
她原本只是想不要重蹈上次夜市的覆辙,没想到直接暴露了。
顾念因的眼神越是平静,林惜就越是紊乱。
她的居心叵测卑鄙又低劣,根本见不得光。
而不知道是没有察觉,还是甘愿入网,顾念因接着就拉过林惜原本环在她手腕上的手,对她道:“走了,去晚了就卖光了。”
转折来得太快,林惜猝不及防。
关于顾念因的反应远远超出她预测,欣喜算不上,侥幸更不是。
她看着视线前方拉着自己的顾念因。
也有一瞬想她能这样将自己从黑暗中拉出来.
热狗棒并没有如顾念因说的那样,去晚了就卖光了。
林惜时间算的很准,吃完热狗棒,云霄飞车的排队进程还给她预留了点消化时间。
“时间正好。”林惜得意的跟顾念因炫耀着自己的算计,迈步坐上了云霄飞车。
她径自扣好安全带,余光略过顾念因的手。
这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坐着,不知道她这样是日常的状态,还是在掩饰自己的紧张害怕。
按经验来说,这样的项目大部分人在感觉到紧张刺激的同时,都会产生害怕情绪。
林惜之所以选择云霄飞车是有她自己的打算的。
她在心里铺展着计划,在尖锐的倒计时响起时,转头看向了顾念因:“顾念因,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吊桥效应是美国进行的一项心理学实验。”不出所料的,顾念因的话表示她知道这个东西。
“当实验者在走过一架不安全的吊桥时,心跳会不由自主地加速。如果她在这个时候遇到一个人,无论性别,都会错误的把这种由危险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心动,从而产生情愫。”
少女平静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在警报四起的环境中响起,就好像是一枚定海神针。
没有什么修辞技巧,顾念因的话平铺直叙,说完的同时,倒计时也来到了最后。
也是同时,林惜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第30章
这座游乐园里的云霄飞车出了名的刺激,上来就是一个紧急提速的小高坡。
没有任何缓冲铺垫,风顺着人脸呼啸而过,尖锐的风声里还掺杂着尖叫声。
林惜的手来不及收回,就这样跟顾念因的握在了一起。
秋日里的风泛着凉意,它肆意的掠夺着人的体温,却没有办法掠夺走掌心下聚集起温度。
那最初握过来的冰凉指尖逐渐变得温暖,她们的掌心交扣着,就好像是在互相温暖对方。
没错,就是互相。
在从最高点俯冲向下的势能迅速转化为动能,云霄飞车的速度极快。
林惜坐在中后排的位置,只觉得自己心脏被不断挤压,跳的异常快。
刺激游乐项目的确会激发人的肾上腺素,产生兴奋的感觉。
但林惜觉得她现在的肾上腺素有点过多了。
在少女不屑玩这种被她称为“幼稚”的东西之下,还藏着另一个原因。
——她害怕。
饶是这人平时多么的桀骜不驯,上坡下坎,翻墙爬楼,她在面对刺激项目时依旧会害怕。
要不是她在翻漫画的时候看到同担对女主心动的解释,“吊桥效应”这个冒险又迷人的理论她是不会想到的。
豁出去就豁出去了。
她的不道德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中,林惜的手被人坚定地握住了。
凌乱的风不断侵扰着她的头发,而她神经紧绷中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那味道平息而温和,像是暴雨中毅然盛开的花。
明明那样的娇弱,小小的四瓣花瓣被风蹂|躏摇摆的不成样子,却依旧身形笔直,不动岿然,连带着周围都安稳了下来。
极快的速度带来的尖叫不绝于耳,林惜在剧烈紊乱的心跳中睁开了眼睛。
她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狂风中是一张没有任何发丝遮掩的脸,她白皙的面容被日光追着,每一秒都是干净清澈。
急速变化的风丝毫没有撩动她的表情,她眉眼平静,依旧是那副淡漠清高的模样。
她这样的冷,一如既往的保持着令林惜不屑的清高。
却是在危险中最能让人心安的。
心脏似乎也跳的没有那样剧烈了。
又好像更加剧烈了。
心脏的鼓膜在造反。
林惜的视线一动不动,接着就听到顾念因的声音:“害怕吗?”
这人说着就也看了过来,林惜怎么会承认这种事情,强壮镇定:“笑话,就这?”
只是周围的风太大,这人的冷哼没能哼出来。
顾念因动了动跟林惜握住的手,拆穿道:“你的手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
林惜无言,视线里是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扣住顾念因的手。
说不上是难堪多一些,还是羞愤多一些,林惜耳朵热得要命,接着就要抽开她跟顾念因握住的手。
只可惜,失败了。
不知道顾念因哪里来的力气,还是自己被这破云霄飞车搞得没力气,林惜没能抽手成功。
她的手就这样被顾念因紧紧握住了,而后在这人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下,听到她跟她说:“阿惜,我怕。”
这人话说的坦诚到了极致,看过来的目光直白如日光。
林惜从风声中听到了顾念因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太阳绕过弯弯绕绕的轨道直晒过来,晒得她的脸有些发烫。
林惜吞咽了一下,心脏跳动的声音盖住了一切。
周围安静的要命,地平线肉眼可见的逐渐下沉,这趟长长的车子又载着她们上了另一个高峰。
真是要命。
林惜没再挣扎,就这么让顾念因牵着了。
她分不清这一秒自己有没有在害怕,却也想分一点胆子给身边人.
尖叫的声音波澜起伏的飞过提游乐园上空,从云霄飞车上下来,林惜步子还有些虚浮。
她算是不错的了,他们这一车的游客好几个下来都吐了,一个人抱着一个垃圾桶,场面不要太壮观。
而那个说着自己怕的人,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林惜走在她身边,觉得自己刚才打算也去抢一个垃圾桶的想法完全没必要。
“这边有抓拍照片,咱们要不要看一下。”
两人往外走着,负责引导游客出去的工作人员就热情的招待起了她们俩。
这套路林惜可太熟悉了,如果说她那位同事拍照的只是贵,那么这里的照片就是又贵又丑,全靠你自己的表情管理,跟抓拍运气。
万恶的资本主义,总是想尽办法的掏空你的口袋。
林惜心里冷哼一声,对此她丝毫不感兴。
只是就在她要拒绝离开的时候,余光里的人影突然不见了。
林惜定下步子转头一看,就见顾念因在那个工作人员的热情招呼下走了过去。
“可以预览一下吗?”顾念因问道。
“可以的。”工作人员很是热情,说着就从电脑里调出了机器抓拍的好些张照片。
林惜很想拉顾念因离开,不要花冤枉钱。
可当她往旁边站在一旁,看到聚焦在她们那一排的照片时,目光顿住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明明这一瞬间她们正在被重力势能带着急速下降,这人的表情却平静的像潭池水。
无论前面的人有多么的崩溃,五官有多么的乱飞,她就那样坐着,挺直的腰杆没有一分松懈坍圮,只有鼻尖透着的被凉风吹得泛红的生|理|反|应算是她对这个刺激类项目的反馈。
林惜靠在一旁桌子上,忍不住吐槽:“这就是你说的害怕?”
“嗯。”顾念因认真点头。
接着她抬手指了下屏幕右上方的照片,“要这张吧。”
“这张您跟您朋友都很漂亮呢。”工作人员捧场,接着就选定了顾念因指着的那张照片。
林惜有些大条,只觉得那些被放在屏幕上的抓拍没什么区别。
所以当顾念因选定的那照片被放大显示在屏幕上时,她依旧没什么多余的感叹。
顾念因依旧是稳定发挥,表情怎么都没有崩坏。
风好像也很照顾她,连她发丝被吹动的弧度都透着中灵动,日光洒下来,是这个项目抓拍里难得一见的漂亮。
而至于坐在她旁边的自己。
林惜坦然面对了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管理的自己。
比起顾念因身上的那种自如的松弛感,她则全程都紧绷着一张脸。
没喊没叫,紧闭着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得她脸更臭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林惜同事给她拍的照片还算有些构图水准,那这张可以说什么水准都没有。
整个画面看上去没有一点美感,大家身上的衣服各式各样,颜色堆在一起,很是杂乱,有的地方还有虚影,连最基础的收藏价值都没有。
林惜是真的不明白,顾念因为什么要买一张这样的照片。
这人看起来冷漠疏离,也不像是那么喜欢拍照的人啊。
觉得顾念因今天实在是花了太多冤枉钱了,林惜忍不住问道:“喂,你买这玩意儿干什么?”
“怕忘记。”顾念因接过照片,淡声的回答道。
而这个回答,远远超出了林惜的预想范围。
甚至有些不理解。
“啊?”林惜歪头。
顾念因却是眉眼平静,默然看向林惜:“有的人记性不好。”
她这话没有特指,“有的人”像是在泛指某一类。
林惜听顾念因这样讲,自然而然的将她归入了这一类,眉头不由得蹙起更甚。
——顾念因也不像是记性不好的人啊。
——她语文能考138呢。
“……那我建议你多吃点核桃,据说挺有效果的。”没憋出什么话来,林惜随口丢给了顾念因一句劝慰。
这话来的不出意外,顾念因却还是轻吐了口气。
她将照片仔细放入背着的包里,再抬头就看着那个跟自己合照的人独自往前走了。
少女抿着唇,清冷的瞳子不动声色的泛上几分无奈。
还有兴致.
游乐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排队上了,将“烙饼问题不可取”吸烟刻肺记在心里的林惜一下午都在按捺自己疯狂想要做题的心,跟顾念因也没玩得了多少项目,赶在太阳落山前,她就跟顾念因离开了。
深秋南城,天黑的越来越快。
林惜骑着自行车送顾念因回家,刚转过了一个弯,树梢上的橘色就被黑夜吞噬,天色已然暗下来了。
看着远处已经拐上来的月亮,林惜鬼使神差的问道:“顾念因,你家有宵禁吗?”
“不算。”顾念因顿了一下,给了林惜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林惜不解:“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还‘不算’呢?”
“他们没有给我规定过,但一直有条细线横在那里。”顾念因淡声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林惜在顾念因的形容里感觉到了几分窒息。
比起那些被人明码标价的东西,看不到的才是最难把握的。
就像是她现在骑着车子,要是不远处突然出现一条绳子,那她就完蛋了。
“现在也有吗?”林惜蓦地想到了昨天没被邀请的林得缘,说着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好像多知道顾念因家里事的样子,接着又添了一句,“你不是成年了吗?”
成年一直都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很多孩子都觉得成年后就可以做之前做不到的事情,可实际上很多事之前做不了跨过那天后依旧不行。
顾念因清醒的认识着这点,垂眸只道:“今天回去后可能就知道了。”
“那我可得蹬快点了。”林惜闻言莫名来了动力,说着就加快了骑车速度。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车轮压过落叶,载着影子一路往上走。
林惜还像上次一样,载着顾念因在越过林得缘那幢别墅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行了,你到家了。”
“多谢。”顾念因还像上次一样,接着也松开了环着林惜腰的手。
傍晚温度过低,风推着凉意,接着就钻了进来。
销蚀了大半的热意。
顾念因轻握了握手,转身走回了那幢别墅。
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在她输入密码要进门的时候,门口的听筒传来了一道声音:“站住。”
女人的声音平静却又低沉,命令式的语句不容顾念因反抗。
话音落下,别墅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光斜斜的铺在昏暗的石阶上,佘宁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踩着双缎面的穆勒鞋,纤细的腿裹着绸子睡衣。
那被她随意套在外面的大衣圈着柔白的兔毛,一步一动,随意雍容。
近圆的月亮躲在枯叶未落的树后,顾念因看着佘宁走过来,表情在一点点的变化。
大抵是山雨欲来,风乍时从地上掀了起来。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允许你将这种东西带到家里来?”
佘宁高高在上,说着就从口袋里把一只还没做好的蝴蝶标本拿了出来,径直丢到了顾念因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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