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蝴蝶折过院落里的灯光,鳞光闪烁。
剧烈的冲击力震碎了它刚刚展开的翅膀,脆弱重生的身体碎了一地。
佘宁并不反对顾念因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她认为她的孩子必须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例如钢琴、马术、围棋……
她矜贵高雅,衣着翩翩,为了她亲爱孩子的成人礼抽身从渚城来到南城,要的是成就她最好的样子。
至于将自己关在幽暗的小房间,面对这些鳞翅目昆虫肮脏丑陋的尸体。
这不是她的孩子应该干的事情。
关于这些,顾念因是清楚的。
所以她才会在没有监控的衣帽间做她的蝴蝶标本,所以她在看到佘宁将蝴蝶丢到自己面前时,表情并没有半分失格。
长辈冠冕堂皇的尊重令人发笑,只要有那监控器在一天,顾念因就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蝴蝶标本被佘宁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她一直都是踩在刀尖上舞蹈。而当血真的从她被划破脚底渗出,顾念因低头看着被丢在自己跟前的蝴蝶碎片,眼底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那是一种等待被毁灭的情绪。
就像是周而复始每天都在向上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
清晰锐利的疼合着隐秘晦涩的快意在顾念因的心口螺旋交织,在她铺满浅水的世界中央长着一棵狰狞漆黑的树。
从顾念因出生那日起,佘宁对她的生活就有一种病态的掌控欲望。
在她这里顾念因从来不是一个什么独立的生命体,而是她的女儿,她严格要求顾念因,对她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要做什么放弃什么,都有极高的要求。
在国小四年级的那年寒假,顾念因曾经尝试过逃离这个地方。
那是她从夏天就开始做的计划,缜密精细,是远远超出同龄人的聪明。
那天清晨下了很大的雪,顾念因借着上补习班的机会离开了那幢偌大的洋楼庄园。
也是那天,顾念因见识到了向来对她大门敞开的渚城各处,纷纷对她落下了铁门。
小姑娘带着充足的物资,绕过了保镖监视,特意没走监控可以查到的地方。
可就是这样,那艘私船却冒着价值上千万的货物被警察查货扣押的风险,也要折返,把她毕恭毕敬的送回了岸上。
雪化的时候真的很冷,掺杂着鱼腥臭气的雪水沾湿了顾念因特意换成劣质品的二手运动鞋。
她坐在刮满冷风的岸口,去无可去,单薄的身子似乎来一个浪都会把她拍进冰冷刺骨的大海。
也是过了那一夜,生活在玻璃房的顾念因才知道什么叫做权利。
她作为下位方,被权利狠狠的碾压过去,脆弱的身躯不堪一击。
“起来。”
海浪拍过来,佘宁的声音比浪花还要冰冷。
成年女性巨大的身形遮住了即将沉落的太阳,漆黑的笼罩住小小的姑娘,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严丝合缝的将她扣在下面。
顾念因是不想走的。
小姑娘并不平静的眼神里写着倔强,她灰扑扑的一张脸沾满了鱼腥味,跟面前那位锦衣华服,矜贵迫人的夫人简直天差地别,没什么能反抗得过的迹象,却依旧坚定的跟佘宁无言对峙。
是该说她临危不惧,还是该说她不知悔改。
佘宁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眼神从刚才跟顾念因对视的那一秒变了一下。
她也狠,对这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安抚,直接跟她挑明了:“你很聪明,但还不够。”
“顾念因,你不要觉得命运不公,命运给你的已经够好了。你今天之所以可以做出这样缜密的计划,是因为这个家从小给你的资源。”
“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等价交换,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从小享受的都是顾家带给你的一切,在没有完成你的使命前,你不要妄想离开这里。”
佘宁的话像是一张判决书,一下就掐断了顾念因所以未实行的计划。
在普遍心智尚未成熟的年纪,她就已经能够听懂佘宁话里的意思了。
——是谁都可以,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足够好的继承人。
——既然已经是她,她就逃不掉的。
有时候顾念因会想,为什么七宗罪里没有将聪明也纳入其中。
或许太过聪明就已经是一种惩罚了。
人们对自己所处世界了解的越深,就越会觉得可怖。
这世界没有办法全部用已知解开,深陷在其中的人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
顾念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也忘记了她是怎么跟着佘宁坐进车里的。
只是在这场叛逆闹剧的最后,她记得自己好像感受到了一点属于佘宁母性的温柔。
维持着舒适温度的车厢在小姑娘上车的时候就用暖意包裹住了她的身体,接着佘宁的手抚在了她的手背。
女人目不斜视,给了她一句生冷的温柔:“今天的任性我只当你没做过,我也不会告诉你爸爸。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清楚,好吗,念念?”
顾念因点了点头。
不是敷衍,是真的想清楚了。
她要离开。
她记得有人对她说过,蝴蝶要在茧里呆很久时间才能出来。
只有忍受得过长夜漫漫的孤寂,才能有展翅破茧的那一天。
“东西我都已经让家里的阿姨给你丢掉了。”
佘宁的语气生冷到了极点,一下将顾念因的思绪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言不发的顾念因,对她发出警告:“你要记住,我给你这双手,不是让你来碰这些垃圾的。”
“今天晚上加练,我会在琴房陪你。”
像是审判,佘宁的惩罚来的毫不手软。
而顾念因语气平淡,回应道:“我知道了。”
月头初上,一片死寂。
母女二人的对话到此为止,佘宁转身离开,顾念因在她身后跟上。
少女精巧的鞋跟落在青石板上,裙摆浮动,跟她被丢在门外的蝴蝶标本擦肩而过。
脆弱的鳞翅被暴戾折断,断肢残骸。
而夜风低伏过地面,那原本被固定住的翅膀在空中飞了起来.
翌日天色沉沉,大风席卷了整个南城,气温骤降。
早自习下课的铃声穿破云层,寂静的教学楼一下活了起来,班上的人纷纷站起身来活动自己快要钉住的身体,顾念因也起身拿着水杯离开了座位。
长臂探进视线,钟笙肆无忌惮的向后伸了个懒腰。
只是她这次是另有目的,接着就转身看向了林惜:“阿惜,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什么?”钟笙这话卖着关子,林惜就继续看她早读没看完的漫画,回的敷衍。
钟笙一瘪嘴,接着趴在了林惜桌上堆起的书上,接着道:“我感觉大神今天有点气压低。”
“她不一直都这样吗?”林惜随口,依旧头也没抬。
“当然难不是了!”钟笙高声反对,“今天早上我一进门就觉得你这后排好冷啊。”
听到这话,林惜终于抬起了她的脑袋。
她随意瞥了一眼钟笙单薄的衣服,指道:“今天大降温,就你穿的这么一点,老天爷不冷你谁冷?”
钟笙被林惜无语到了:“我说你这么不解风情,怎么追大,女孩子啊!”
这人自从那天有了这种想法,脑袋里就莫名将林惜要追的人换上了顾念因的脸。
刚刚差点说出来,改口改的飞快。
林惜也没听出来,只针对她前面这句话反驳:“谁规定的追人就一定要这样,我有我自己的办法行不行啊。”
这么说着,她就抬手拧过了钟笙的脑袋,不耐烦的讲道:“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顾念因没事。”
“怎么可能没……”
“都醒醒啊,待会上课抽查《蜀道难》,背不过的抄十遍。”
就在钟笙反驳的时候,汪婷秀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
周一上午的第一节课是汪婷秀的语文,她喜欢早来,课间十分钟她恨不得早到五分钟。
班里听到她这话很快就陷入了复习课文的声音,钟笙也迅速转回了身去。
顾念因打水回来晚了些,不紧不慢的从后门进来:“报告。”
“进来吧。”汪婷秀对她很宽容,笑脸回应。
只是不知道怎么,她在看到顾念因的瞬间,莫名觉得今天这天有点冷,主动过去关上了班门:“最近大降温啊,大家都注意保暖,不要感冒生病。”
在汪婷秀的叮嘱声里,顾念因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林惜依旧偏撑着脑袋看着漫画,在顾念因的影子落在她手上的时候,主动“喂”了一声:“不开心?”
“没有。”顾念因否定。
“不开心就说,憋心里干什么?”林惜不然,还带着点吐槽,“你这样搞得周围人都被你连带着不舒服了。”
顾念因闻言翻书的动作顿了下一下。
她视线平直,没有任何遮掩的径直看向林惜:“你也是吗?”
“……我,”林惜不知怎么得,被顾念因这么一问,心上跳了两下,当即就否定道:“我自我调节技能很好的好不好。”
“哦。”
这不是顾念因想要的答案,接着便收回了视线。
一下安静,教室的后排又重新交织传来嗡蝇的背课文声。
林惜看着顾念因翻开课本,没有像过去一样不再理会她,而是抬手戳了戳她:“哎,既然你心情这么不好,要不要跟我出去?”
顾念因刚落下的眼瞳抬了起来,给了林惜这句话更精准的概括:“逃课?”
听到这词,林惜笑了:“没想到我们大学霸还知道这个词啊?”
她知道顾念因心情不好,也没接着一昧的调侃顾念因,而是开始布置自己的计划:“你啊,待会上课了就假装自己不舒服,然后我主动站出来说送你回家。”
“婷秀喜欢你,一定不会怀疑咱们的,明白吗?”林惜问着,顾念因也接着点点头,“明白。”
得到队友的点头,林惜的这个算是计划初步成功了。
她一下心情大好,想着摊开书背会汪婷秀待会要抽查的课文,却兀的听到了水杯掉到地上的声音。
“哐当——!!”
装满水的杯子重重的砸在地上,突兀响亮的声音兀的就让班里一下安静了。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背书的声音,转头朝后排看来,连汪婷秀都站住了巡视的脚步,直直看向林惜。
跌落的杯子漫无目的的在瓷砖地上滚动着,林惜作为被怀疑的对象也是一脸的懵。
然而还来不及分辨,在林惜的余光里,全班同学的众目睽睽之下,刚刚进门时还神色正常的顾念因就侧身一倒,飘摇羸弱的,直接倒在了林惜的肩上。
第32章
太阳拉下云的一角,偷觑的日光成了唯一的目击者。
它就这样静默的注视着桌边的影子拨开水杯,兀的滑向另一旁,演技逼真。
顾念因倒下来的突然,秋意萧瑟中,像是有一束开得不合时宜的花扑进了林惜的怀里。
香气浅淡,乍时腾起。
不知道是周围人集中过来的目光太炽热,还是顾念因这一下跟自己靠得太近,林惜的心脏咚咚咚的在跳。
班里被顾念因的突发状况按下了静音键,四周安静的针落可闻,安静的鼓膜在心口造反的声音清晰可见。
汪婷秀被顾念因这一下吓到了,接着从讲台下来:“念因这是怎么?”
“她……”林惜知道顾念因这是提前了她们的计划,紊乱的心跳却砸的她台词都说不顺了。
而就在这时,带着几分轻颤的吐息划过林惜的耳廓,顾念因勉强抬起头:“老师,我在生理期。”
真不知道这人的演技是从哪修炼的,表现出的难受真的是一等一的好。
那平日里清冷的声音覆着一层孱弱,轻轻小小的,听起来就透着种不舒服的感觉。
汪婷秀不由得也跟着心疼一下,赶忙道:“那要不要去医务室,让医生给你开点药,在那里休息一下?”
这话明显跟林惜的计划背道而驰,顾念因闻言丝毫不乱,接着就跟汪婷秀表示道:“老师,我想让林惜送我回家可以吗?”
一句话,不仅提出了要回家,还捎带手把自己也带上了。
这样精湛的演技,这样临危不惧的流畅,林惜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顾念因第一次演戏。
这个人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越是靠近,就越是疑惑。
林惜愈发肯定,这人就像蓝闪蝶,枯燥的表面下藏着瑰丽的颜色。
“你们《蜀道难》都背过了是不是?”
林惜正想着,汪婷秀严厉的声音就传来了。
她刚要同意顾念因的请求,就注意到班里看过来的视线太多了。
于是她脸色一板,立刻对这无数道视线提醒加码:“待会儿我不仅抽查课文背诵,还要抽解释翻译,释意没过,翻译一样抄十遍。”
这话一出,班上人人自危。
刚刚还停留在顾念因身上的视线纷纷转了回去,不消片刻就撤去了大半。
虽然知道顾念因这样是因为生理期,汪婷秀还是不放心,伸手过来握了握顾念因的手。
少女天生体质弱,手脚冰凉,在这大降温的秋日里,身上只穿了一件外套,苍白削薄,不堪一击。
握着顾念因的手待了一会,汪婷秀皱起的眉头愈发是心疼。
她知道这样暖不过顾念因,便同意了她刚才的请求:“生理期不好受凉的,回家去换一套厚一点的衣服。”
“南城就是这样,温度变化大,你以后要注意保暖。”
这么说着,她就抬眼看向了林惜:“我记得你有自行车是不是?”
“昂。”林惜点头。
她演技稍比顾念因差一点,接着就接话道:“正好能送顾念因回家。”
听到这话,汪婷秀脸上不出意外的出现了意外,看着坐没坐样的林惜“哟”了一声:“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积极?不用我再搬出请家长来了?”
“……”
一连三句调侃,将林惜说话的心虚。
但她凭借着多年的逃课经验,接着就跟汪婷秀插科打诨起来:“我这不是听从您的建议,跟新同学打好关系嘛。”
汪婷秀靠在顾念因桌前,从鼻腔哼笑了一声:“油嘴滑舌。”
不过有了在运动会亲眼看到这两人的相处,汪婷秀对林惜还是放心的,最终还是同意了:“行,那你就送念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惜一口应下:“请好吧您。”
摇了摇头,汪婷秀没有在搭理林惜,而是看向顾念因,“念因,要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吗?”
这话一出林惜跟顾念因不同程度的皱起了眉头。
顿了没有一秒,顾念因接着表示道:“我妈妈出差了,家里现在没有人。”
“这样啊……”汪婷秀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
她跟顾念因的妈妈没打过交道,唯一一次见面还是顾念因转过来时,她在连廊上看了个背影。
黑色的大衣区生冷的分开日光,几步走到车前,就已经是气势滔天,叫人在过目难忘的同时,不敢上前搭讪。
听原来顾念因的班主任说,顾念因妈妈在渚城做很大的生意,手下不能称为公司,而是集团。
他们还为此疑惑,认为这样的家庭怎么不读私立,要远道跑来她们南城读公立中学。
虽然说他们南城中学在省内是数一数二的好高中,可跟渚城比起来,教育资源还是差一些的。
“老师,您就不能信任我一次吗?”
汪婷秀回想着,林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少女似乎对她刚才表示要找顾念因妈妈的行为很是不满,接着就反问道:“你怎么我不愿意的时候,强迫我愿意,我现在愿意了,你还要强迫我不愿意。”
整个班,甚至整个年级,敢跟自己这样没大没小的也就林惜了。
汪婷秀看着林惜,无奈的抿了下嘴,表示道:“那好,你好好照顾念因,别骑太快。”
林惜闻言立刻表示:“我就一路往太阳地里骑,保证顾念因能一直晒到太阳!”
汪婷秀对这话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就拿了林惜一张纸,给她们写了假条:“行了,去吧,路上小心。”
“好!”
“好。”
假条批好,两人不约而同点头。
林惜也演技飙升的做出了一副关心同学的样子,在汪婷秀的注视下,体贴耐心的扶着顾念因走出了教室。
那原本落在书本上的视线偏斜了过去,钟笙的目光追着离开的林惜,到了教室窗外的走廊。
吹了一早上风难得有要停下的迹象,太阳也从云下露出了大半。
日光斜入走廊,顾念因就这样靠在林惜的肩上,柔黑的长发散在她的肩上,就像是一张松散的网,镀满日光的,将林惜笼罩在下。
而平日里看起来桀骜不驯的林惜,此刻也格外体贴的揽住了顾念因的腰。
那白皙的手臂纤细的搂着一截儿,绅士而有分寸,就这样任凭对方依靠着,暧昧四起。
真好。
钟笙托腮,脸上都是对自己磕的cp满足的笑意。
可紧接着,一声算不上太严厉的呼喊就钻入了钟笙的耳朵:“钟笙。”
钟笙肩膀下意识的一抖,猛然回头,看到汪婷秀的眼神,直直的从讲台射向她的眼睛,温柔中透着危险。
“我看你复习的不错,都有空目送同学离开了。”汪婷秀摊开书,“来吧,你第一个。”
“啊——”
钟笙顿时万念俱灰,在班上众人不厚道的笑意注视下,艰难站了起来.
载了顾念因几次,林惜有些得心应手。
把假条给门卫,门卫一看顾念因靠在林惜后背,天可怜见儿的样子,只看了一眼,就放了她们走。
昨夜吹了一晚的风好了很多,太阳晒的风里也带着点暖意。
从学校出来一路上清风拂面,比那两次林惜载顾念因的晚上要温和太多。
林惜感受着太阳的温度,对后面的人问道:“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顾念因依旧是否认:“我没有心情不好。”
林惜闻言“哼”的笑了一下:“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去轧钢厂应聘了。”
顾念因不解:“为什么?”
林惜则道:“嘴太硬了。”
这话带着点损人的意思,顾念因坐在后面听着,兀的就笑了。
这人的笑不太有声音,更趋向于鼻腔急促带起的风声。
而就是这样的平静,却带着她的手臂动了一下,那纤细的手指此刻正贴着的林惜的肌肤,小幅度轻动摩挲过布料,清晰的传递给了面前人。
是笑。
没错。
林惜蓦地愣了一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顾念因笑出声音,只比布料摩挲的声音大一点,小小而温和,一下就消解了她平日里那副冰冷的壳子。
日光融融,林惜昂首感叹了一声:“原来你还会笑啊?”
顾念因闻言并没有收回此刻脸上带着的笑意,表情依旧轻松。
她轻轻抬头注视着林惜的背影,别有意味的对她问道:“在阿惜看来,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许是这风吹得人放松,林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张臭冰块脸的成年人。”
顾念因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用她成年的手臂更紧了紧环着林惜的腰肢:“可是我只比你大五十六天。”
“就是比我大一天你现在也是成年人。”林惜丝毫没注意到顾念因这个过分准确的数字,提醒着身后人,也被身后人揽着自己的动作提醒了。
——虽然说做戏要做全套,但她们已经离开学校好一段距离了。
林惜载着顾念因到了她每次回家的必经河道,风吹着河面皱起粼粼波光。
寂静之地,两人叠扣在一起的温度愈发清晰,每一寸就透过轻薄的校服贴在肌肤上。
林惜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她们这年龄段的女孩子的腰都是这样的细,反正顾念因的是蛮细的。
刚才她做戏揽着她,似乎不用耗费多少的力量,就能扣着她的腰,将她一把圈到自己的怀里,任凭自己作弄。
“……”
清冷的风沿着楼道吹拂过来,将林惜的脑袋吹得清醒起几分。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蔓延到了哪里,直觉得自己也被她表现出来的那种弱柳扶风的感觉引导了。
明明不是上坡,林惜蹬着车子的力气却更甚了。
她目不斜视的载着顾念因往前,对身后人提醒道:“我说顾念因,我们已经离开学校好久了,你是不是不用再演了。”
顾念因却没有动,依旧揽着林惜的腰,靠在她的后背:“难道就不能是我真的生理期疼吗?”
林惜嘴巴一扁,无情的拆穿了顾念因:“拜托这位小姐,你是上上周六来的姨妈,现在都已经过去一周多了,大家来姨妈最长也就一周,你现在怎么可能还在生理期?”
听到这话顾念因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勾起了唇角:“没想到你对我的日期这么上心。”
“……”
林惜无言看着顾念因。
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在说,她是多么的注意她似的。
……虽然这在某种角度上来看的确是事实。
但她林惜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立刻高声道:“拜托我这是对数字的敏感好不好!”
说罢,少女蹬的车子更快了。
可无论林惜多么用力踩车子,她们挨得永远都是这么近。
长风从顾念因的视线中掀起,略过前方少女的背影。
长发下,是两只泛着红意的耳朵.
穿过河道上架起的桥,安静就渐渐被白日人声替代。
很难想象被称为繁华大都市的南城还有这样的地方,老旧的房屋建起了城中村骨架进入,闹市区来往车辆杂乱。
顾念因坐在林惜后面,视线里的画面跟耳边里的声音都逐渐杂乱起来。
她就像是走到了另一个世界,跟着林惜穿过一幢幢拥挤低矮的居民楼,低矮的法桐布满了人为修剪的伤疤,树叶抖抖,泛着黄意。
正这么看着,林惜在最后一排楼前停下了车子,对顾念因道:“到了。”
顾念因抬头看去,似乎有所意识:“这是你家?”
“没错。”林惜利落下车,昂起的脑袋带着点傲娇,对这位住惯了别墅大平层的公主补充道:“四楼,没电梯。”
原本林惜是想自己可以在上楼速度上压顾念因一头,却不想等她噔噔噔的快速上到四楼,顾念因却丝毫不输她,紧跟着也到了。
有点小失落,但很快也就被林惜放过去了。
她没那么小心眼,计较这种无所谓的输赢,钥匙插进门锁里,接着就给顾念因推开了她的家门,“进来吧。”
在林惜的邀请下,顾念因穿过了那扇看上去并不怎么防盗的老式门。
入目的,是一个一眼就能望尽的小房子,大小看起来跟她的卧室套房差不多。
“这边。”
顾念因还看着,林惜就已经示意她跟她走。
顾念因也只得匆匆放下自己的视线,跟着主人走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林惜带自己来这里是什么意思,紧跟着的脚步落得谨慎。
而就在她跟着林惜停下的方向看去,心跳却蓦地顿了一下。
视线里是一扇根本没有防盗功能的门,没有门锁,可以被任何人打开。
那房间被人收拾过,小小拥挤,却也是整洁有序,老旧的桌子上堆放不少书,但统统都被清理放到了边缘,刻意留出了中央位置。
而在那中央放着。
是她昨天被佘宁丢掉的所有蝴蝶标本。
第33章
可能连顾念因都忘了,在佘宁将蝴蝶标本丢掉她脚下的时候,林惜还没有走。
女人修长而瘦挑的影子将少女单薄的身形单方笼罩,诘问来的毫不留情。
林惜刚调转车头,就看到了佘宁将顾念因拦在门外,将一个什么东西丢给了顾念因。
院落里的灯光打的昏暗,可就是这样林惜还是能看到那女人冷漠的眉眼。
如果说顾念因的冷漠只是清高自持,那么这个女人释放的冰冷则带有一种压迫感。
做贼心虚用在林惜身上在合适不过,她的第一反应是以为她跟顾念因的事情被女人发现了。
所以视线紧张,连心跳都快了起来。
傍晚里安静,安静的她听得见心脏越跳越快的节奏。
这是她距离报复林得缘最近的时候。
她心里充满了惊愕诧异,紧张徘徊,唯独没有的是快意。
少女细密的长睫闪烁又低垂,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她,竟有了种不敢面对的心理。
而这时一阵风迎着她掀了过来。
那被丢在地上的东西异常轻盈,风一卷就飞了起来。
枯竭破碎,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的亮着靛蓝色的光点。
林惜目光蓦地一顿。
她认得这东西,这是蓝闪蝶的翅膀。
是顾念因喜欢的蝴蝶的翅膀。
沉夜里,风声里掺杂了那么一声松口气的感觉。
——那个女人不等顾念因回家就在门口诘问她,不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女儿跟林得缘女儿出去玩的事情,而是发现了她藏在家里的蝴蝶标本。
蝴蝶飞舞在空中的翅膀如同破碎的尊严,每折过一下亮点,都分外的刺眼。
那女人不允许顾念因做这些,怒不可遏,不在乎少女的自尊,将她的东西随意摔毁在地。
自然界有很多种蝴蝶,顾念因的收藏不可能只有这一个。
看刚才那个女人的举动,大概率就是把其他蝴蝶也丢了。
放下心来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紧接着窒息感就扑面而来。
林惜的视线紧紧的盯着顾念因面前的女人,手也紧握。
有一瞬间,她是真的很想冲上前,像过去林得缘想摆弄她的时候一样,质问一番那女人。
可她向来冲动的脚却像是生了根,动了好些下,都还是在原地站着。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理智牵绊住了林惜,强迫着她变得清醒理智。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对顾念因不仅全无益处,还会让顾念因的处境更加糟糕。
这女人跟林得缘不一样。
而顾念因也不是她。
冷风里,顾念因沉默着,削瘦的身形透着股倔强。
她就这样站在院子门口,女人的声音合着这夜的凉风吹在她的身上,死水里掀不起任何涟漪,寂静的让人觉得绝望。
也是那一刻,林惜过去对顾念因构建起来的认知崩塌了。
原来顾念因也不是跟她想象的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是玻璃房的公主,她是菟丝草。
却同时也是被人强行从高岭拔下,关起来的。
没有自由的花。
冷风催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对顾念因有那么一丝母爱怜惜,女人没有扣她在这冷风里多站。
她拢了拢披着的外衣,矜贵抖在风中,居高临下的跟顾念因又说了些什么,就带她回去了。
别墅门前的光亮起又暗下,林惜站在阴影处,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感受到的是不是无力,只是无论她怎样收紧五指,拿住的却也只是一团冷气。
——该给顾念因做点什么。
念头在林惜脑海中出现的突然,她这次没有像过去那样犹豫又否认。
她阴暗的卑劣跟向阳的正义在这一瞬间达成了难得一致——就算是她欠顾念因。
月光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斜入别墅后面的垃圾归置出。
林惜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家里主人丢掉的东西会暂时被佣人归置在哪里,她很清楚。
果不其然,在她翻过了几袋垃圾后,蝴蝶向她露出了翅膀。
那精致的框架被人暴戾的挤压堆放,几处玻璃都碎了。
碎了就碎了吧,不还有没碎的嘛。
而且顾念因肯定能修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惜将那一箱子东西都放到了车上,然后收拾干净,带到了顾念因面前:“看看吧,能捡回来的我都捡回来了。”
顾念因难以置信,走到这些东西前。
她不在乎的东西,被林惜找了回来。
佘宁心狠,在让佣人丢掉这些东西,已经故意破坏过了,捡回来的标本基本都是碎的。
那翘起的玻璃割过顾念因的视线,原本应该起到保护作用的壳子将蝴蝶标本挤压毁坏。
顾念因默然注视着,伸手触碰着蝴蝶的碎翅的瞬间,好像这次鳞翅碎片刺痛了。
是纯粹的疼。
她就这样站在这些东西跟前,原本枯涸平静的心倒灌进了水源。
酸楚,窒息,挣扎不脱,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在乎这些东西。
林惜刚才问了她很多遍,叫她不要不开心,她都回答她没有不开心。
可她只是在压抑着自己,用清醒的告诉自己,不开心也没有什么用,她做这些之前就明白,佘宁迟早会知道。
顾念因清醒的知道它们最终的命运,清醒的让自己奔赴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追逐,清醒的让自己不要为它们难过。
她什么都清楚,唯独看不到自己的感受想法。
而林惜帮她拿掉了掩耳盗铃的手。
碎掉的玻璃框挪开响起的沉落,是蝴蝶拖着断翅挣扎的声音。
也是她的鸣泣。
在那场冬日深夜被按下藏起的反骨再次不安分的在顾念因骨子里挣扎,这些年她命名为蛰伏的顺从乖巧正一点点的开始叛逆。
蠢蠢欲动。
“但是不是有的已经彻底坏掉了?”林惜是个门外汉,看着顾念因目光停在上面很久,不由得问道。
顾念因点点头,很小声点“嗯”了一下。
这声音跟往日里不同,林惜听着心里很是不舒服,接着又向顾念因问道:“那能修复吗?”
话音落下,顾念因摇了摇头。
她沉默着,伸过手去拿过了这些东西,清冷的声音透着低沉:“可能,只能丢掉了……”
这话无异于一张死亡通知书。
林惜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忍。
不忍蝴蝶,不忍顾念因。
她在难过,她看得出来。
林惜稍顿了顿,对顾念因道:“我有一个可能不是很专业的提议。”
顾念因表情认真,看向林惜:“你说。”
“我之前看视频有看到过,那个作者用破碎的翅膀拼成一副巨大的蝴蝶。”
“你的这些蝴蝶标本,能不能也捡一些好的完整的出来,拼成一幅画?”
林惜说着,就试探的看向了顾念因。
顾念因表情一顿,看着这些碎掉的翅膀,对林惜的话认可点头:“的确可以。”
“那,你要不要做?”林惜接着问道。
她知道那女人的苛刻,接着就又表示:“你如果要想想,就我这里做吧。我这里没有人,你随时都可以来。”
“你不嫌我打扰你?”顾念因似乎有些犹豫。
“你要是天天来当然不行了。”林惜道,“只能周末。”
接着意识到自己还要去刑秀那里,又添道:“而且是半天。”
想了想又说的更具体准确:“周日下午,两点到四点半开放。”
听着林惜嘴里的时间变来变去,最后落到了准确的时间点上,顾念因不知怎么的,勾了下唇。
太阳终于出来了,那挂在少女眼里阴沉了一早上的阴霾在日光照耀下逐渐驱散去。
顾念因点了点头,带着礼貌与笑意对林惜道:“以后周末就打扰了。”
“你只要不再嘴硬就好了。”林惜靠在门上调侃。
她看着顾念因终于转好的情绪,想来她都带着她逃课了,破一次例也没什关系,便道:“呶,今天试营业,下午上学前你想做多久就做多久。”
“我就在客厅,有事找我。”林惜说着,昂了昂下巴给顾念因示意。
“好。”顾念因点点头,没有主动关上可以看向客厅的门。
太阳洋溢明媚的晒满了整个小房间,蝴蝶在昨夜一场灭世浩劫中被拯救了出来。
顾念因不紧不慢的将蝴蝶按照不同毁坏程度分类,大脑三心二意,回忆在翻涌。
“好了,你别不高兴了,那个烦人的死胖子我已经打走了!”
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傲气从日光下传来,撸起袖子的手臂还沾着点血。
不过不是她的。
还在读国小的顾念因红着眼,一言不发的看着草丛里蝴蝶的尸体。
她越是这样一言不发,那小姑娘就越是又急又气。
她似乎并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却也是实在在乎,接着就表示道:“哎呀,不就是一只蝴蝶吗,你别这样要哭不哭的行不行!”
“……我再给你引过来一只好了!你别这个样了!”
说着,小姑娘就急匆匆的拿起了被丢在地上的简易招引蝴蝶的道具,在花丛中挥动了起来。
那被做成蝴蝶样的白纸穿梭飞舞,很快就有蝴蝶上了当。
小姑娘刚耐下的性子瞬间就兴奋了起来,她挥着道具朝顾念因这边走,转头就迫不及待的跟他喊道:“哎,你快看,蝴蝶来了!”
日光晒得颜色干净,在顾念因视线里铺一片的绿色。
而白色的蝴蝶挥舞着它小小的翅膀落在了绿意之中,徘徊招引,只为讨人一笑。
干净的,洁白的。
有着日光幻化出来的,最漂亮的翅膀。
后来,顾念因在查阅资料的时候无意读到了一句英国谚语。
她觉得很符合她那时的心境。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我的胃里有蝴蝶。
第34章
太阳高悬,东升西落。
银杏沿着规划的道路落满了石板路,南城的深秋逐渐被金灿的黄色覆盖。
窗外的树梢上停着几只麻雀,似乎早早就开始为了过冬做准备,灰褐色的毛绒膨胀了一圈。
这些小家伙正赶着清晨聚会,一字排着,蹦跳啁啾,压得枯枝弯了又弯,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
果不其然,干枯的树枝终不堪重负,隔着窗户断了下来。
明亮的玻璃兀的略起一片翅膀扑闪,黑影缭乱,惹得林惜抬起了头。
“哎呀。”
就在这个时候,钟笙拎着个包装精致的小蛋糕放到顾念因桌上。
这人脸上带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林惜瞧着,不由得问道:“这什么?”
“隔壁班妹妹给大神的。”钟笙饶有兴致的敲了敲盒子。
林惜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干什么?”
“当然是暗送秋波喽。”钟笙眼神别有意味,看着林惜的反应。
接着她又好像意识到什么,歪头看向林惜:“你是不是还没听说了?”
林惜一头雾水:“什么?”
“听说大神喜欢女生!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钟笙还没有开口,秦灼就万分激动的从班外跑了进来。
这家伙跑的气喘吁吁的,对后排两人大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感觉。
钟笙一脸平静的指了指林惜:“她不知道。”
“我……”林惜听到这句话,条件反射的就想反驳,但说刚开口,就被她截住了。
她知道顾念因这件事知道的并不光明正大,她也并不想将这件事当做什么炫耀的谈资。
顾念因喜欢什么样的人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性向该是最不足为提的才对。
想到这里,林惜眉头皱了起来:“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是哎。”秦灼也镇定了些,附和着怀疑起了事情的准确性,“这件事是谁先说出来的,阿惜离大神这么近都不知道,不会是假的吧?”
“好像是十三班。”钟笙道。
“之前大神不是在十三班待过几天吗?这个消息先是从他们班传出来的,然后周末就……全校都知道了。”
钟笙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样的隐私被暴露在外,学校里有不少女生为顾念因的颜值跟性向狂欢,却忘记了这是她自己的私事。
林惜听钟笙说,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她帮顾念因搬教室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嘴贱男。
她还记得他当初就对顾念因拒绝同班男生告白的事耿耿于怀,怕不是他后来又再三纠缠,那个告白失败的男生说出了原因。
虽然事实不一定如此。
但林惜还是想骂一句——呸,恶臭男。
日光下,少女目光沉沉,对这件事很是不爽。
她现在倒是宁可她当初是听错了。
跟林惜相同的,秦灼也有些担心:“你说这会不会给大神造成困扰啊?”
“不会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钟笙神经大条,不以为然,“咱们大神要样貌有样貌,要成绩有成绩,学校哪里能管得了她?就是有几个老古董不接受,也得忍着不是?”
这么说着,钟笙就抬手就碰了碰顾念因桌上的小蛋糕,说不上羡慕,也不是在调侃:“看看咱大神人气多高,这才周一就有人出击了。”
林惜撇了眼那个蛋糕,没控制住冷笑了一声:“就一校门口十块钱的蛋糕,能拿下谁?”
钟笙听到了有鱼上钩的声音,敏锐抬眼:“吃醋了?”
她眼神里带着玩味,林惜登时莫名心虚。
恼怒更多。
她哪里晓得钟笙已经成了她跟顾念因最大且唯一的cp头子,只觉得她又跟过去似的,在乱拉郎,作势就要打钟笙:“吃你大爷。”
钟笙灵敏躲闪,油嘴滑舌:“阿惜,你怎么知道我大爷叫钟大醋!”
这人眼睛里的惊讶装的还挺像,林惜说不过她,更不想跟她揪着个“醋”字不放,狠狠的丢了俩字过去:“滚蛋。”
“你急……”钟笙见状眼里笑意更甚,刚要调侃,就看到顾念因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
她热情又殷切,像只摇尾巴金毛,果断抛弃林惜,紧紧注视着来人:“大神来啦,大神早上好呀!”
而听到这一声的“大神”,林惜丝毫没有朝顾念因看去的意思。
她的不爽在这短短几分钟里膨胀了好几倍,现下手臂往一放,直接埋头睡觉去了。
“早上好。”顾念因平静回应着钟笙,视线里却从进门就注意到了林惜的举动。
她不紧不慢的放下书包,被人刻意放在桌子中央的蛋糕闯进她的视线:“这是什么?”
“这是隔壁班的……”
钟笙解释的话没说完,顾念因就将蛋糕拿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的,探身绕过正站在垃圾桶前的秦灼,接着只听到“咣当”一声,精致的蛋糕就掉进了值日生刚扫起来的垃圾里。
“辛苦以后有这种的东西不要放到我桌上,放到后面垃圾桶就可以。”顾念因平静的跟钟笙和秦灼交代着,秋日的暖阳照在她的侧脸,结着一层薄薄的霜。
太过无情,太过冷漠。
不过也是果断。
冷风从教室后门涌了进来,钟笙跟秦灼两人抖了一下。
这两人面面相觑,接着就近乎同时的对顾念因点了头:“哦,好,我们知道了。”
“多谢。”顾念因轻轻颔首,目光没有再分给周围的任何。
被拉开的椅子摩擦过瓷砖地面,发出轻轻的声响。
而后是拉链的声音,书本被放到桌上,掀起一阵小小的风。
林惜依旧埋头在手臂里,日光照着她的后背似乎将她悬心的绳子烧断了。
没什么失重感,她的心就这样蓦地一放,不知道哪里来的柔软包裹着它,让她真的要睡着了想法。
“我没接受。”
嘈杂中,一道清冷的声线落在了林惜右耳。
林惜皱了皱眉,刚刚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睡意顿时没有了。
“跟我说干什么?”林惜还低着头,声音闷在手臂里,沉沉别扭。
“怕你没看到。”顾念因淡声。
林惜嗤笑一声,肩膀被带着一耸:“拜托,我有耳朵。”
这么说着,林惜就头一歪,侧脸枕在手臂上。
她眉宇莫名带着种挑衅感,接着就给顾念因亮出了她那没被头发遮住的耳朵。
顾念因闻言,很平静的来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正看着林惜。
那淡到快要消失的声音翻译过来却令人大为恼火:原来你是在意的。
林惜枕在手臂的脑袋登时一愣,接着就像是只踩到尾巴的猫,用愤怒遮掩自己的想法:“靠北,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吵死了,没看到别人在睡觉吗!”
“原来是这样。”顾念因声音更轻了几分,只是看向林惜眸子的眼神,漆黑深深,像是能看透她这份责难下的真实想法。
没有完全抬起的脑袋枕住了几缕头发,轻动中还能听到发丝在耳边摩擦的声音。
就像是张网,随着心脏的跳动编织着,又随着心脏的跳动越收越紧。
林惜被顾念因看着不是很自在,脑袋接着就重新藏回手臂了。
只是没过多久,她又鬼使神差的“喂”了顾念因一声。
顾念因知道林惜这是喊自己,转头看向了她趴在桌上的脑袋:“还有什么事?”
林惜懒懒:“你以后不要什么事都随便往外说,人言可畏,明不明白。”
这话林惜说的隐晦,顾念因却明白。
秘密如刀片,越是见不得光就越是锋利。
她有这个准备,也平静的答道:“不是随便。”
“你那还叫不随便?”林惜没忍住自己的质疑,说着就兀的抬起了头。
“是啊。”顾念因见状微微弯了下眼睛,“谢谢你的担心,但是我得到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没关系。”
这人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淡,清冷的瞳子夹着点心甘情愿。
林惜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跟随着顾念因的思路,跟她一同站到了悬崖边。
所以顾念因当初的拒绝并不是对自己性向隐私会公之于众的无所谓。
而是她是有目的的要将这件事告诉某个人。
正所谓藏木于林。
想到这里,林惜的心口有一瞬被蓦地拧了一下。
她没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由得在想顾念因得到的究竟是怎样的记过,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一个结果。
……难道她也是跟自己一样,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报复那个女人。
难道她们是……殊途同归?
这样的想法突然出现在林惜的脑袋里,困扰中生出了一种庆幸。
她并不知道她猜测的这件事的真实性,却在卑劣的急不可耐的想要美化合理自己的行为。
她还真的是个烂人呢。
似乎是因为这条路线得了到一个并不算太好的答案,林惜的单线程处理器又返回到了一开始顾念因的那句话上。
这人对某些话的反应落后又迟钝,到现在才注意到了顾念因的那前半句话。
不用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两项情绪交杂,林惜怒然。
少女说着,那刚刚抬起的脑袋兀的又重新落了回去。
笼在手臂里的声音重新变得闷闷的,这次却多了几分恼羞成怒:“顾念因,我警告你,我昨天睡很晚,不要再吵我!我起床气很严重的,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日光斜斜的洒进教室后排,人流杂乱中,顾念因一直垂眸注视着林惜的背影。
那深棕色的瞳子不被人看到的微弯下来,她饶有兴致,似乎也想试试林惜那最后半话的能做出什么事来。
可犹豫了一下,顾念因预备抬起的手拢过了她脸侧垂下的长发。
少女趴伏在桌上的身形笼着日光,清晰无挡,勾勒在顾念因的余光里。
算了,算了,再惹就真的要吃人了。
可爱。
太阳不曾留意,顾念因在某一时轻轻的勾起了唇角.
有节奏的跑操预备音乐响彻操场,两节课过后南城中学来到了大课间。
坐了一上午的林惜从位置上起来,无所顾忌的舒展着筋骨,语文课代表却突然出现喊了她一声。
“林惜。”
林惜被这声吓到,扭了下腰:“哎呦。”
她知道语文老师不会找她有什么事情,但汪婷秀会:“婷秀找我?”
“对。”语文课代表点点头,接着又看向了顾念因,“还有大神,老师让你们两个现在去她办公室一趟。”
听到这话,林惜诧异中又带着点侥幸。
汪婷秀在这个时候找她们,就意味着她不用跑那拥挤不堪的操了!
“咱走吧。”林惜心情不错,难得友好主动的喊顾念因一块走。
“好。”顾念因点点头,在林惜身后跟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末的事情,林惜觉得今天她走在路上,周围的视线格外多。
窸窸窣窣的声音躲在身后角落,听不清,搞不明白,扰得林惜的耳朵很是不爽。
“顾念因。”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女声从人群中响起,吐字清晰的喊着顾念因的名字。
脚步稍微顿了一下,顾念因看林惜驻足,便也停下了脚步。
两人转头看去,就见一个身形瘦长的女生走到了她们跟前,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垂下的双手纠扣在一起。
顾念因没有给她太多的眼神,面无表情:“找我有事?”
女生点点头。
她有些犹豫,余光了看到了正站在顾念因身旁的林惜。
这人身形颀长,比顾念因还要高半个头,一道影子打下来就将人拢在她的阴影下。
再加上这人不做表情时颇有压迫感的脸,野蛮生长的眉眼间挂着桀骜戾气,叫她更加紧张。
“那个……林惜同学,我可以单独跟顾念因说几句话吗?”顶着十足的压力,女生鼓起勇气对林惜要求道。
这种要求,林惜大抵是猜到这个女生要跟顾念因说什么了。
她神情平静的看着面前人,心里不由得感慨:她在这学校呆了都快有三年了,还没见过谁能这样一个接一个的被表白。
咱们这位玻璃房的公主的人气,可真的是旺呢。
“呵。”
冷笑穿过走廊的风,从林惜的唇角被扯了出来。
不爽的心情比看到刚才的那个小蛋糕还要强烈。
虽然这人平日里看起来桀骜不驯,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心却是好的,成人之美的事她也乐意去做,过去还帮钟笙制造了不少跟姐姐们独处的机会。
可偏偏的这次,林惜还就不想了。
少女削瘦的肩头随性的往墙上那么一靠,拒绝之中,还一同封住了那女生若是想要带顾念因离开时必须走过的路。
“不好意思,不太行。”
第35章
林惜天生一双三白眼,狭长的眼型微微上挑着,使她看起来不做表情的时候有点凶。
有时候即使做了表情,也让人觉得皮笑肉不笑的,慵慵懒懒的,带着股子桀骜难训的味,每每都叫林得缘恼火。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那句拒绝的话更显得不好惹。
女生滚了下喉咙,没敢再跟林惜要求,最后还是顾念因接上林惜的话:“不好意思,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直接说,我们不是很有时间。”
女生此行的目的就是顾念因,视线游移,想出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那……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这法子的确不错,毕竟在手机上聊天,就不用顾忌会不会有第三个人在了。
通讯设备真的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林惜在心里冷然想着,最后的调侃带着双白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反应,就是对这个女生的行为就是莫名其妙的不爽。
可人家是为了跟喜欢的人拉近距离,这也无可厚非啊,有什么好不爽的。
林惜烦躁,余光里注视着顾念因那张脸。
走廊上都是催促学生到操场集合的音乐,嘈杂激烈,可偏偏的,到她这里就安静了。
日光也沉淀下来,挂在她浓密的眼睫上,随着她轻眨的眼睛落下,全然是她自己的节奏。
林惜好像有些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招女孩子喜欢了,却又讨厌这一点。
干什么长成这个样子,招的小姑娘一个接一个的来。
林惜心里的不爽摩擦迸发出了这火星,接着顾念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好意思,不方便。”
这人声音极淡,像是冬日里的落雪,骤然盖住了草木灰里的火星。
女生心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还是有些不太甘心,接着又抓了个借口:“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有些不明白的题可以问问你,有时候老师的讲题我不太能听懂。”
顾念因还是拒绝了:“成绩好的人并不代表会讲题,如果有问题不懂,最好是下课找老师。”
这人身上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骨子里却带着种涵养,尽管她看出了女生的目的,也不是很想跟她接触,还是说了声“失陪”,这才转身离开。
集合的音乐快到尾声,走廊的学生也渐渐变少。
风凉了起来,顾念因离开后,林惜也接着从靠着的墙上起身。
这人心情的好坏全写脸上,追上顾念因后,刚才还不爽的心情转而有空调侃:“顾同学好冷漠。”
顾念因闻言转头就看向林惜,见她一副自在乐得的样子,淡声反问:“所以阿惜怎么都没有感觉到?”
这人话说的平静,似乎是在承认她刚才的冷漠,又似乎暗含着别的意义。
是啊,为什么林惜就没有感觉到顾念因刚才那样的冷漠呢?
还是说,顾念因在跟她的相处中,跟别人其实是不一样的。
这话实在是太具有引导性了,尤其还是从一个作文能写出近满分的恐怖怪物说出,林惜的脸颊兀的就热了,骂了一句:“神经哎!”
她也分不清这话是顾念因故意讲的,拿来堵自己的调侃,还是真有这个意思,只急促的讲道:“拜托你以后要是撩妹也不要说这样的话,油腻死了!”
顾念因不然:“真的吗?”
楼梯间里,顾念因平淡的注视着林惜,逐级上升的台阶将日光以不同的角度落在她们之间。
那深棕色的瞳子折过玻璃球般的光亮,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却又随着折过的光线,深邃莫测的,一眉一眼都别有用意。
不仅不油腻,反而还透着种干干净净的清澈。
“……对啊!”硬撑着,林惜咬牙给顾念因丢了两个字过去。
她说着就以更快的速度上楼,将顾念因甩在身后。
也将自己加速的心跳藏匿在运动所带起的变化中.
汪婷秀喊林惜跟顾念因两个去办公室,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上次模拟考成绩出来了,林惜重新回到了年级前十,顾念因依旧保持着她恐怖的成绩,汪婷秀很是满意,对两人肯定了又肯定。
但林惜总觉得汪婷秀喊她跟顾念因来没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汪婷秀就在说完这件事后,对她这两位心爱的学生露出了更加浓郁的笑容。
她双手搭扣在一起,以一种极为轻松的语气对她们二人道:“下周咱们班负责升旗仪式,你们两个谁来负责国旗下演讲,谁来负责主持啊?”
“……”
林惜就知道,跟着顾念因绝对没好事!
她虽然桀骜,但不喜欢这样风头,拒绝道:“老师,我觉得我哪个都不合适。”
“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汪婷秀哼笑了一声,“怎么,让你完成个班集体的任务你就这么推三阻四的啊?”
林惜被汪婷秀一句话架了起来,但依旧不妨碍她接续推脱:“老师,你看我这形象,哪里能代表咱们尖子班啊。”
说着,林惜还替汪婷秀推举起了其他人:“我觉得你找顾念因的眼光就很正确。像她这种咱们班还有班长。”
汪婷秀截断:“她上学期做过国旗下演讲。”
“还有团委。”
“她去年也做过国旗下演讲。”
“语文课代表!”
“她是高一第二学期的主持。”
……
一通举例下来,林惜蔫了。
她算是明白了,班上成绩优异的人都已经被汪婷秀轮了一圈了,现在就剩下她跟新来的顾念因没有经历这种“锻炼”了。
汪婷秀见林惜这幅样子,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既然你这样不情愿,那就……”
水汽柔化了汪婷秀的声音,林惜听这话似乎有转圜的余地,眼睛顿时亮了。“免了?”
汪婷秀:“那就负责国旗下演讲。”
接着就她又转头看向了顾念因:“念因负责主持,可以吗?”
“我没问题的,老师。”顾念因点点头。
这两人的对话紧紧衔接着,丝毫没有给林惜任何插话进来的余地。
就在林惜沉默,想要找其他人替她的时候,汪婷秀的手就横过了林惜的视线。
她格外刻意的当着林惜的面又拿起了班上的成绩表,仔细审视这上面的名字:“这次模考结束,我想是不是也该随机家访一下了。”
拿人拿短,打蛇七寸。
上次运动会的时候林惜只借口家里出事了,刑秀也是看她实在着急才放她走的。
她不喜欢被人怜悯的那种目光,也不想要让刑秀操心,她的骄傲也是她的软肋,被人拿捏住,只得咬牙应了下来:“……我也没问题。”
“那就好。”汪婷秀十分满意,转头又叮嘱道:“念因,老师知道你文笔不错,林惜的稿子你帮她多润润色。”
“好。”顾念因点头,应了下来。
太阳随着办公室被推开的门照进来,日光下是林惜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她不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发言,而且念的还是一些很冠冕堂皇的东西。
在林惜的世界里,她的灵魂是最自由的,是不应该受拘束的。
命运叫她桀骜不驯,却又给她扣上锁链,将她束缚在这个世界。
推拒不掉。
“有点期待阿惜上台发言的样子。”
钟笙的声音激动,手里端着的蛋花汤差点都泼出去了。
她自从听闻林惜即将国旗下演讲的消息,就满是期待。
“可不嘛。”秦灼也在一旁附和,她今天中午没和女朋友吃饭,“等了快三年了,终于最后一场轮到阿惜了!”
钟笙:“我跟宣传部的学妹说好了,到时候借他们的相机来拍照。”
林惜端着打好的午饭走在旁边,听到钟笙这话,不由得接了一句:“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神一样的速度?”
“不客气!”钟笙才不管林惜说话的语气,昂着脑袋,欣然答应。
这人很会一碗水端平,说着就看向了顾念因:“大神放心,我也会给你拍很多好看照片的!”
顾念因闻言,轻点了下头:“谢谢。”
这声音平静,在吵嚷的食堂是另一种画风。
林惜转头就看向声音传来身侧,顾念因正端着简单的青菜,不紧不慢的跟她一起并排走着。
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家伙也跟她们三个人一起吃饭了。
好像是钟笙的盛情邀请。
好像是运动会她们一起训练。
不过倒也幸好食堂的桌子是四人的。
多她一个人,还勉强不算怎么碍眼,也不违和。
这么想着,林惜就抬头望向了人山人海的食堂。
中午学校是一起放学,食堂人特别的很多,今天程建邦还拖了堂,放眼望去整个餐厅位置都几乎满了,得盯紧了仔细找才行。
“要我说,周廉也是没眼光,咱峰哥多好的人,拎不清喜欢那什么顾念因。”
“不是我听说,她今天大课间的时候不就拒绝人家了吗?”
“是啊,那拒绝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都知道她喜欢女的,还在这里装什么?”
“故作清高呗,谁都看不上呗,也不嫌自己恶心,喜欢个女的,还这么傲气。”
……
就在林惜一行人走入就餐区寻找座位的时候,一桌男生聊天议论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几个人并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大到林惜她们即使站得不近,都能清楚的听到。
听到他们似乎在议论顾念因。
议论她的性向。
钟笙跟秦灼脸上不同程度的露出了怒意,纷纷看向顾念因。
而顾念因则端站在一旁,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林惜的心口终于出现了她熟悉又烦躁的不爽,一眼看过去,就在那四颗脑袋中看到了熟悉的一颗。
果不其然,就是十三班的那个臭嘴巴男生,跟他坐一起的,还有上次跟他沆瀣一气的前后排兄弟。
“要说还是咱峰哥厉害,真给问出来了。”
四人正这么看着,对面的男生就吹捧起了那个恶臭男。
那男生也来劲了,筷子一拍:“妈的,还能有老子问不出来的事情?”
“这娘们当初我就看她不顺眼了,你看看果不其然,死同性恋哎,你说恶不恶心啊?”
“我看就是别的男的看不上她,给她整自闭了。”
“真别看着她当初来咱班的时候,那一幅清高样子,啊,我是年级第一,我多了不起。实际上还不知道内心多自卑,多扭曲呢。”
那男生越说越起劲,整个腿都扳到了椅子上,浑身一副地痞流氓的做派:“就这样的死拉拉,小爷我啊——!”
眼看着就在他说的更过分的时候,一声哀嚎从嘈杂熙攘的餐厅横空劈开。
浇着卤肉汤汁的热饭迎着这男生的脑袋就泼了下去,不锈钢的餐盘发出“嗙”的一声闷响。
林惜直接拿起手里的饭扣到了他头上,冷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的问道:“上次教你的,还没学会是吗?”
第36章
刚扣下的餐盘“哐”的一声被丢在桌上,清脆刺耳的,像是给吵嚷的食堂按下了静音键。
四下里都是安静,听见响动的学生纷纷将视线朝这边看过来,张望追寻,满目都是好奇。
男生被林惜这么一扣整个人都懵了。
他嘴角还流着卤肉饭的汤汁,狼狈又愤怒:“你干什么!”
“教育你啊,看不出来?”林惜绷着脸,看向这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对这种肆意造谣的污言秽语厌恶至极。
尤其是这人还将这些词语用在顾念因身上。
她忍过了。
没有用。
狭窄的空间里,林惜站着,那男生坐着。
头顶的灯光将林惜的影子整个笼罩在男生身上,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表情里充满了不善。
男生仰头看着,不由得滚了下喉咙。
但他似乎是觉得自己是受害方,也不管刚才说了什么,对着林惜就是理直气壮的诘问:“我,我在这里好好的吃着饭,你,你凭什么打我啊!”
“就是啊!”
“周晓峰到底哪里的得罪你了,你不要太过分!”
……
跟那男生,不对应该说跟周晓峰同桌的几人异口同声的附和。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声援仗势,周晓峰多了几分胆子。
他脑瓜子转的快,喊着林惜的大名就往她身上泼脏水:“林惜,上次你就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我算了,这次还直接上手了!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要被你这样欺负!大家都是同学,什么仇什么怨,你至于这样做吗!”
林惜过去跟林得缘都是有什么来什么,这一副白莲委屈的做派还真是让他开了眼了,直接被这人空口说瞎话的口才给气笑了,扯着嘴角丢过去一道蔑视:“呵,碰瓷儿是吧?”
林惜向来不主动惹事,也不怕事。
她说着就朝那男生靠的更近了些,影子压下来,像是要把他吞吃掉:“看来你记性不太好,你刚刚在这说的话,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们说什么了?”
“听着好像是说顾念因喜欢女孩子这件事。”
“我也听到了!就是这个,还说什么同性恋好恶心之类的。”
“有病吧。”
“人家喜欢什么人管他什么事。”
“自卑了呗,刚才还听到什么他喜欢的姑娘喜欢顾念因,我看是心里不平衡了呗。”
“我看恶心的是他才对。”
“就是啊。”
“我也喜欢顾念因!妈的,美女就应该喜欢女孩子!”
“弱弱问一句,林惜有女朋友吗?”
……
周晓峰刚才话说的嚣张,人群密集的地方最不缺耳朵。
在林惜这句话下,众人纷纷开始互相补全事情的起因,迷茫的舆论也逐渐清晰,还好像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刚刚还气势嚣张的四个人此刻纷纷哑了口,钟笙抱胸在一旁看着,道:“我说这位周……晓峰同学,你的脸皮是真够厚的,还大家都是同学,什么仇什么怨,拜托,我们跟你熟吗?倒是大……”
说到这里,钟笙换掉了平日里喊惯了的称呼,愤愤质问:“顾念因,她开学的时候是在你们班的,那她哪里惹到你这个臭嘴男了?!”
“是因为她比你优秀,所以你自卑了吗?”
“还是因为你也想男女通吃,但是没有人看得上你吗?”
钟笙跟秦灼不愧是阴阳怪气大师,一人一个问题,问的周晓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也不知道憋着组织了多久的语言,他才红着脸来了一句:“你,你们不要扭曲事实,我你,这些我可以告老师的!!”
林惜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
她表情平静,语气戏谑到了极点:“这位同学,上次你们也这么说的。”
“这次算我求你,快去告老师吧,好不好?”
这么说着,林惜就对他双手合十,求佛似的朝他拜了拜。
这人天不怕地不怕,拜佛也是在嘲讽。
老旧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扬起的眉眼里写满了桀骜。
顾念因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被这个人护在了身后。
她本该是舆论中心,却在一场太阳风暴中,得幸遇到了避风港。
其实蓝闪蝶翅膀上的靛蓝,也是一种光的折射。
“行,你等着!”
粘稠的酱汁开始在头皮凝固,周围嘲讽的视线越来越多。
周晓峰根本不占理,也不管自己的兄弟们,撂下下一句,转头就跑了.
这个叫周晓峰的人是个扶不上墙的孬种,林惜等了他一中午,也没等来老师的兴师问罪。
倒是她惩治恶臭男的英勇事迹被当时在场的学生宣传了出去,整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校内人尽皆知,林惜一战成名。
谁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林惜心想着,偏撑着脑袋记着英语老师的讲解,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沉沉。
也就是这个时候,汪婷秀很突然的敲响了她们教室后门,对讲台上的老师道:“不好意思秦老师,我喊一下我们同学。”
“好。”英语老师点点头,停下了讲解。
汪婷秀接着对不远处的林惜示意道:“林惜,出来一下。”
班里的人顿时都朝林惜看去,窃窃私语着,大概都清楚汪婷秀此行是为了什么事。
也正因如此,钟笙高居起手:“老师,今天中午我也在,是目击证人。”
秦灼也表示:“老师,我也是。”
汪婷秀看着这两个自告奋勇的目击证人,也觉得带一个这样的人去比较好说明情况,便道:“钟笙来,秦灼你专心上课,我听说这次英语又考了倒数第一?”
汪婷秀一句话安排了两个人,顺带着还把秦灼想争取的话堵回了喉咙。
她扫了眼班里,冷看了几个上课没认真的学生一眼,接着就客气的对英语老师表示:“不好意思啊,秦老师继续吧。”
英语老师点点头,随即就重新拿起了手里的卷子。
钟笙跟林惜则不约而同的起身,准备出门。
却不想,林惜在起身的同时,视线里还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顾念因也跟着站了起来。
林惜皱眉:“你起来干什么?”
虽然这件事她有理,但出手动粗在她,总归是免不了被约谈。
她低头挨一顿臭骂就算了,顾念因不行。
“跟你没关系。”
林惜想让顾念因重新坐回去,说着就拉了下她的手。
却不想,伸手过去的后果,是她的手被这人反扣住。
顾念因:“你替我出头,怎么跟我没关系。”
这人嘴唇很薄,干脆的话就跟她扣住林惜的手一样,一下就衔住了不能撇清的干系。
日光擦过窗沿,没有多余的阻挠,直直的落进林惜的眼瞳。
就如同她此刻看到顾念因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林惜心有狠跳了两下。
她自觉自己不应该对这件事感到紧张,又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解释,干脆甩开了顾念因扣住她的手,不去多想闲事。
于是汪婷秀原本计划的师生二人,变成了一行四人。
从一楼向上,这次的老师谈话意外的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到了教导处。
林惜心有疑惑。
但在推门门口,一切疑问就都得到了解释。
教导处里,只见一个身形壮硕,打扮夸张豪气的女人翘腿坐在沙发上。
而那个周晓峰则坐在女人身后,被她身形挡着,跟藏在她身体里似的。
——这怂蛋理亏,没敢告老师,直接喊来了家长。
林惜一个白眼翻过去,心中冷笑。
周晓峰妈妈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轻蔑不屑的看着刚进门的几个女生,对着三人来最显眼的顾念因就是:“你就是那个林惜是不是?”
“哈。”林惜实在是没忍住,接着就笑了。
汪婷秀也有些尴尬,一边将周晓峰妈妈伸出来的手收回去,一边道:“不好意思晓峰家长,这位是顾念因,是被晓峰造谣的女孩子。”
“……”
周晓峰妈妈闻言立刻瘪了。
周家仗着自己家这些年做生意积累了不少财产,财大气粗,谁都看不起。
周晓峰妈妈听着上下打量着起了被她认错的顾念因,接着就剜了她一眼:“小姑娘长得干干净净的,怎么做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不嫌恶心……”
林惜可算是知道周晓峰的恶臭从哪里学来的了,不等他妈说完就冷声截道:“你儿子上得了台面,怂的就会躲人后面。”
“你说什么?!”周晓峰妈妈被林惜的话激怒,指着她,故技重施:“你就是林惜是不是?”
只是林惜看着她瞪起的眼睛不仅没有被恫吓到,反而觉得好笑,开口就是吐槽道:“我说大姐,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你看不顺眼的女生,就都得叫林惜啊?”
“你!”周晓峰妈妈被这话一噎,整张脸都不好看了。
汪婷秀害怕林惜激化矛盾,赶紧出声提醒:“林惜。”
周晓峰妈妈听到这个名字,表情一下就变了。
好像是终于让她抓住了,顿时她整个人都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指着林惜就道:“果然是你,你还不想承认,想躲是不是!”
“我问你,你凭什么往我儿子头上扣饭,他不就说了几句话吗,还不让人说话了?!你想干什么,校园暴力是不是!”
这人越说是越来了劲儿,一张抹着大红口红的嘴不断的喷唾沫。
林惜是真的嫌弃,歪着脑袋躲着,视线接着就对上了躲在妈妈身后的周晓峰。
林惜最看不起的就是这幅做派,都快成年的人了,还不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她脸色一沉,越过他妈,径直跟他对话:“喂,你敢跟你妈说你当时说了什么才让我打你的吗?”
周晓峰听到这话,甚至于听到林惜向他发问的声音,立刻更往他妈妈身后躲了躲。
整幅画面就像是小鸡崽子跟护崽的老母鸡,也不能说戏谑,就是叫人看到忍不住发笑。
“老师,你们看看!”周晓峰妈妈顿时指着林惜发作起来,“你们的这个学生,她就这样嚣张!当着老师,当着我学生家长的面,公然威胁同学!”
“您儿子的胆子……”这人真的是槽多无口,林惜觉得她比林得缘还能激起她的烦躁感,只是刚要开口怼她,接着就被汪婷秀一拉。
“这位家长,我的学生只是在向您儿子正常询问事实,我并不认为她刚才是在言语威胁你的儿子。”
汪婷秀是话很是客观有力度,周晓峰妈妈不得已停下了对林惜的揪着不放,问起了汪婷秀:“那老师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汪婷秀:“这件事我觉得两方都是存在有不理智行为的……”
话还没说完,周晓峰妈妈瞬间暴起:“怎么,我儿子遭了打了,他还成错的了!?”
“这位家长,并不是谁挨打,谁就有理,我们还是要看事实讲证据的。”教导主任出来调停,他扳过电脑屏幕,里面是后勤处刚提取发来的食堂监控,“食堂的监控我已经调来了,现在您也在这里,还有目击学生,我们就一起边看边补充,调查一下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着,教导主任就点击了播放。
学校的监控远高于市面上流通的监控的,即使周遭声音嘈杂也难掩周晓峰一开始嚣张跋扈的声音,钟笙作为目击证人,主要是给周晓峰妈妈翻译周晓峰某个发音不清晰的脏字。
周晓峰妈妈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刚刚还汹汹的气势弱了下来。
钟笙在一旁倒是翻译的饶有兴致,对这个监控敬佩无比:“这什么牌子,声音都这清晰?”
“是千名科技的H234系列。”
原本只是一句感慨,却没想到有人给了解释。
顾念因在一旁表情平静,没有停顿的就给钟笙了一个答案。
她看起来好像对这东西很是了解,连什么系列都说得清楚。
林惜默然看向了顾念因,越过她垂下的长睫,望向她的瞳子。
总觉这人对这东西的了解超出了正常范围,就好像专门研究过一样。
可她为什么要研究这东西?
平时又用不上。
那边三人还在对监控器起着好奇,这边教导主任就看向了沉默的周晓峰妈妈:“周晓峰妈妈,晓峰的这个话,的确很是不妥啊。我们学校校规里有明确要求,不可以侮辱同学。”
“哪里不妥了,我儿子说的有错吗?”
谁承想,沉默了有一会儿,周晓峰妈妈还是不觉得自己孩子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就这样紧盯着屏幕,在看到林惜扣周晓峰饭的画面时,瞬间暴起:“你们看!你们看啊!”
“我儿子好好坐着,她就把饭扣过去了!她这是什么暴力行为!”
这女人眼里只有这一个画面,根本不在乎前因后果,只觉得自己儿子可怜,放言道:“给我把她的家长叫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失败的父母,才能养出这样没教养的东西!”
“有这样的女儿,我要是她妈,我今天就一墙在这里碰死!”
周晓峰妈妈的话越说越难听,甚至升上到了林惜的父母。
听到最后半句,林惜拳头当即就握紧了,冷声怼道:“我要有这样的儿子,我早一墙碰死了!”
“你说什么?”周晓峰妈妈没绕过林惜这省略人称的话来,兀的怔了一下。
汪婷秀是反应快的,生怕周晓峰妈妈反应过来无能狂怒,出手就要拉林惜到自己身后。
却不想周晓峰妈妈在这时反应了过来,反手过去就要对林惜动手:“我今天就替你妈教训教训你!”
在场的二位老师谁都没想到学生家长会这样的情绪不稳定,三言两语的就要跟学生动手。
瞬间,似乎谁都没反应过来,猛的一下就听到了一声闷响。
“哐当!”
只是汪婷秀定睛看去,却见林惜还站在原地。
原本好好站着的顾念因却跌了下去。
挑衅间,顾念因反应比谁都快,越身而过,一把就将要被打到的林惜护到了身后。
四下里都是震惊,钟笙整个人都懵了,就连周晓峰妈妈也没想明白。
——她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根本没想打她,手挥过去更是敛着力气,怎么顾念因就被她轻轻碰了一下就倒了。
两颗红色的珠子砸在地上,破碎之际血腥的味道随之在房间里释放开。
顾念因单撑着手臂坐起来,看着摔在手上的血珠,兀的一下笑了。
那挒开的嘴角却压满了病态阴鸷,向上扬起的眼角透着渗人的可怖。
明明她是以下位者的视角抬头看向那上位者的女人,黑漆漆的瞳子却充满了压迫感:“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跟我的家长好好谈谈。”
第37章
午后西斜的日光蒙蒙的笼在办公大楼的走廊,罕有人至的寂静被高跟鞋的声音踩碎。
女人高挑的身影步伐有致的在太阳下移动着,封缄的唇压着一道迫人的红色。
佘宁径直停在教导处门前,推门的一瞬里面的声音就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跟教导主任据理力争,自证没问题的周晓峰妈妈一下就没声了,她就这样坐在沙发上,原本汹汹的气势瞬间被佘宁带进来的风吞吃殆尽。
尽管是亲自通知佘宁过来一趟,教导主任在看她这人的时候还是紧张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汪婷秀跟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佘宁。
她看着这人在门口站定,烂大街的仿制品碰到了真正的正版,那原本被人吐槽土气的小香风穿在她身上正正好好,优雅中透着矜贵,瞬间就让人明白了书中描写的大家是什么样子。
汪婷秀不怯场,主动过去破冰:“念因妈妈你好,我是念因的班主任,我叫汪婷秀。”
佘宁见这人的谈吐气势,略点了下头,也愿意伸过手去,跟汪婷秀握了下手:“佘宁。”
她没有很多的寒暄,说完自己的名字,就又问道:“我们家念念呢?”
“刚才已经让班上同学送她去包扎伤口了,您放心,伤口不是很大,只有一厘米,很快就止血了,校医院那边也保证绝对不会留疤。”汪婷秀答道。她也是很担心顾念因的情况,在佘宁来之前一直跟校医院的医生了解情况。
佘宁闻言轻颔了下首:“劳您费心。”
汪婷秀:“哪里的,都是我应该的。”
说着,她还有些自责:“也怪我,没有能及时保护好念因。”
“这件事您不是主要责任人,关于您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谈。”佘宁轻描淡写,随意语气带着淡淡的压迫感。
她不紧不慢的抬起自己的眼睫,在沙发坐定后,看向了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这位女士,我想我们需要先好好谈谈。”
教导处办公室的位置很好,哪怕是下午依旧有不少日光晒进来。
今天有着秋日难得的暖阳,可周晓峰的妈妈却感觉自己在这一瞬好像掉进了深渊。
冰冷刺骨。
无法挽回.
午后的风吹拂过空旷的场地,操场上洋溢着自由的气息。
室外活动的声音肆意又活跃,透过玻璃传进房间,和病房里的安静形成了一种奇妙平衡。
似乎是因为操场是学生受伤的多发地,学校的校医院就建在跟操场一围栏之隔的地方。
在意识到周晓峰妈妈推倒顾念因后,林惜怒不可遏,冲过去就要跟她好好理论理论。
还是在汪婷秀跟钟笙合力扣住下,她才冷静了下来,接着就被汪婷秀支开,带顾念因来校医院处理伤口。
“可能会有点疼。”校医拿着沾过碘伏的棉签,准备给顾念因处理伤口。
似乎是因为这句预警,顾念因端坐着的身体出现了几分反应。
少女葱白的手指钻进了林惜的指缝,一下就攥住了她。
胆真小。
林惜心里嗤笑了一声,却并没有不屑的将手抽走。
她低头看着顾念因握着自己的手,手背热的突兀,稍微顿了一下,还是依旧让她抓着了:“待会觉得疼就抓紧点。”
“好。”顾念因轻声。
校医也是耐心,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在一旁看着,等这两人说完才开始上药。
深褐色的棉签滚过额角的肌肤,刚晕开的粉色被遮盖下去。
细细密密的疼钻进皮肤里,扯着神经一下一下突跳着,在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顾念因轻垂着眼睛,表面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只是扣在林惜手背上的指尖在不断收紧。
感官透过温度在传递,林惜心里产生了一种过去只有在看着刑秀脸色苍白时才会出现的心疼。
真是奇了怪了。
就是一个小口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伤,她反应这么强烈干什么。
有这个闲心,还不如放学找个没人的地方真把周晓峰揍一顿呢!
最好是揍得他满地找牙,也给他头上来这么一道才能解气!
两种复杂的心情同时出现在林惜的脑海中,一个在收紧,一个却在外放。
那扣住的手指还在不断收紧,暴戾被压制,林惜整颗心不上不下的,甚至还有种不清不楚的感觉。
靠。
林惜在心里骂了一声,校医也在这时上完了药。
她看向林惜的眼神跟刚开始不太一样,一边放下手里的棉签,一边跟她委托道:“先给她晾一下,我这还有事儿,你待会给她敷上纱布,我就不再来了,好不好?”
林惜当然答应:“您放心就好。”
校医点点头,看着两人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接着就走了。
病房里的安静换了一种,房间里唯二的影子轻叠在一起。
林惜先是摆弄了一下纱布,接着就抬头看向了顾念因:“傻不傻?”
“什么?”顾念因茫然看着林惜。
她的伤口在额头上,额前的碎发被校医用粉色卡子卡了起来。
呆毛竖立,突兀的粉色给她在清冷的脸上添了几分幼稚傻气,似乎真有听不明白林惜话的可能性。
“还能什么?”林惜没好气,看着顾念因的伤口只觉得后怕,“你头都破了,再偏一点就是太阳穴,是不是不想活了?”
看着这人说话时脸上的紧张,顾念因额上的疼意蓦然放缓。
她平静而淡声,对林惜道:“我有数。”
“你要是有数就不会冲过来。”林惜不然,跟顾念因展示起了自己的实力,“我还真能让她打我啊,我爸都打不了我,她哪有那样的本事。”
听到这话,顾念因眉间露出几分轻皱。
她就这样注视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女,语气认真:“谢谢你,阿惜。”
不知道是不是站的有点累了,林惜在顾念因说完后,一揪裤子,蹲到了顾念因跟前。
少女姿势随意,一双手臂搁在膝盖上,接着就对面前人“喂”了她一声,问道:“你别不别扭?”
日光从窗外投影进少女们的影子,虚虚的呆毛紧着就晃了一下。
顾念因似有心虚,面对林惜突然杀过来的提问,兀的就愣住了。
“你喊我‘阿惜’,又跟我生分的说‘谢谢’。”林惜仰头看着,不满的吐槽着刚才顾念因的那句话。
这话她很早就想说了,她跟钟笙认识了两年,从来都没说过这样对话,径直心累的叹了口气:“我的大小姐,你在我这能不能不要有你们家的臭规矩?我听着真的好累啊。”
在林惜看来,顾念因还算得上一个好人。
就是规矩太多,整个人板板正正的,像个在冰格子里长起来的冰块。
她不喜欢这样,也替顾念因觉得累。
她想把她拖进自己的世界里。
过去想。
现在更想。
四目相对里,顾念因看着林惜的脸,一下凑近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她眼睛里想着什么,只是轻轻的弯了一下,声音清明:“可我还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总能这样及时的出现。”
偏执的不止有林惜一人,顾念因也是死性不改。
她在林惜吐槽后,接连说了两声“谢谢”。
顾念因目光真挚的注视着林惜,话说的温文有礼。
那被林惜不屑称为臭规矩的话语里没有丝毫的虚伪,反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真心。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话。
从来都没有人认真反馈过她浮躁不善表达的骄傲。
漆黑里倒映着深棕的颜色,像是两颗重叠在一起的玻璃球。
日光从顾念因的背后打来,将她的影子笼在林惜的头顶,也落下一抹被晒过的花香。
清清淡淡,冰冷中却又透着温暖。
这是林惜不曾感受过的热意,明明随着时间流逝,午后的温度会逐渐降低,她却觉得自己周身的温度在逐渐温度升高。
死去的蝉鸣从土壤里闷出声音。
夏天的燥热在这个深秋席卷了林惜的身体。
扑通,扑通……
“油死了。”林惜兵荒马乱,起身就甩了三个字过去。
她拿过校医放在托盘的医用胶布,一边撕,一边道:“我看你晾的差不多了,给你盖上了。”
顾念因听着她们刚刚的话题就这样被林惜揭过去,眼眉舒展间,点了下头:“好。”
林惜的手带着点暖意,比刚刚拂过额头的碘酒要温柔。
顾念因微昂起自己的脑袋配合着林惜的动作,少女轻翘起的小指似有若无的擦过她的肌肤,比纱布柔软。
深秋午后的日光偏斜的落在顾念因摊开的掌心,她握着手里的日光,觉得今天天气难得一见的好。
做完这一切,林惜没有让自己停下来。
停下来就会安静,安静里容易生出各种各样的心跳,她现在不太敢让自己停下来,接着就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壶:“我去给你打点水。”
这么说着,林惜就朝门口走去了。
银白冰凉的门把被人扣下,打开的门缝里落进了一道影子。
林惜往外走的毫无准备,门把扣在她的手里,接着就在打开门的瞬间,定在了门口。
佘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教导处离开的,现下已经来到了顾念因所在的病房。
女人颀长的身影挡住了走廊漏进的光,站在门口的阴影整个笼罩在林惜的头顶。
明明身高并没有多大的差距,甚至林惜还比踩着高跟鞋的这人高一点。
可她就是一下站住了。
那是一种林得缘不曾有,甚至下辈子也远够不到的气场。
也是林惜第一次感受到,她跟顾念因之间无法交轨的差距。
第38章
光影渐渐西斜,落单的蝴蝶扑闪着翅膀,落下一道略过窗外的影子。
尖锐的集合哨声穿过玻璃,操场吵嚷欢脱的声音突然一下变的很远。
佘宁出现的突然,林惜的紧张像是被人反手碰倒的玻璃球瓶子,剔透的小球哗哗啦啦的掉满了心腔,在整个狭窄的空间滚得凌乱。
这是林惜第二次产生这样的感觉。
明明她一直都期待着有机会可以报复林得缘,期待这个女人看到自己跟她女儿一起的反应。
而这一次的事件是个很好的机会。即使她跟顾念因没有在一起,但顾念因为了保护自己受了伤,这比她们在一起还要能够刺激到对方。
毕竟从嘴巴里说出的感情有可能是假的,可行动不会。
那从顾念因额头流出的血滴在林惜的视线中,鲜红刺眼。
这是顾念因为了保护她付出的代价,是最能证明她们关系匪浅的证据。
但就是这样,林惜还是不想要这件事成为刺向林得缘的那把刀。
害怕的情绪比上一次来的更加强烈,也更加清晰。
她害怕自己被佘宁认出来。
她害怕自己跟顾念因因此决裂。
林惜就这样站在门口同佘宁对视着,突然发现,她竟然前所未有的珍视她跟顾念因的羁绊。
可明明当初主动添加好友,实现她的生日愿望,约出来她过生日,都是她在单方面计划如何利用她而已。
既然选择了卑劣,就应该理直气壮,不能犹豫才对。
林得缘当初刺向她跟刑秀的刀,她是要加倍奉还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却在可能事发的时候,突然变得不舍。
优柔寡断。
连个没底线的烂人都做不好。
“同学你好。”
就在林惜心声反问的时候,佘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女人的声音就如她散发出的气场一般冷漠,平直的声音写着疏远。
林惜回神看着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突然意识到她似乎并不认识自己。
准确来说她对林得缘并不在乎,所以也对他原本的家庭不感兴趣。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插足林得缘的婚姻。
如果她对林得缘还有别的利用原因,那她这样自私自利的行为岂不是比林得缘还要可恨。
林惜的眼神从刚刚蓦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变得锋利起来。
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心生憎恶,又不得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状似自然的向女人回道:“阿姨,你好。”
佘宁轻点了下头,接着对林惜表示道:“念念辛苦你照顾,杯子交给刘秘书就好,不好再耽误你的时间,回去上课吧。”
这话说完,佘宁身旁的助理就自然而然的拿走了林惜手里握着的杯子。
林惜恍然发现这女人平静的声音下,其实是对自己下了逐客令,那助理紧跟着过来的动作,让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门被关上,两方置换一般,林惜站在门外,刚刚站在门口的一行人进到了病房。
长而幽寂的走廊里踩着少女离开的脚步,操场上活跃的学生又换了一群人。
林惜这节课是数学,程建邦的课她向来有逃课的资本,走的不紧不慢,正四散看着,她就看到在不远处的教职工停车区,停着一辆格外扎眼的劳斯莱斯幻影。
这个学校没有人能开得了这样的车。
唯一有可能的人在林惜脑海中呼之欲出——顾念因的妈妈。
这车子可比林得缘的那些车昂贵多了,纯粹的黑色拒绝着光的渗入,透着种冷萃。
林惜蓦的有些恍然,所以林得缘用保时捷卡宴接送顾念因不是谄媚,也不全然是对顾念因的偏爱,而是这就是顾念因过去生活的最低标准。
这辆黑色的庞然大物中间凸起的银纹就像是一道道沟壑,顺直又遥远。
这就是她跟顾念因之间的差距。
即使是拿骄傲垫在脚下,她依旧够不到.
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病房一周,佘宁才走到了顾念因的病床前。
顾念因看着落在手边的影子,对佘宁喊了一声:“妈妈。”
“你真的有把我吓到。”算不上嗔怪,佘宁在顾念因喊完她后,眼神里露着心有余悸。
她并没有在床边那张掉漆的老椅子上坐下,目光由上及下。
那别在顾念因头上的卡子在漆黑中抹着一缕粉色,突兀的,叫人眉头一蹙。
佘宁一言不发,径直伸手便把这个东西从顾念因的头上拿了下来。
她仔细的按照自己的审美替顾念因整理着头发,白色的纱布刺眼,让她接着就又对顾念因道:“跟你说过,遇到任何突发状况,要先保全自己。”
“她冲过来的太快了,我没有反应过来。”顾念因淡声解释。
其实对于处理这件事情,顾念因有很多个办法,其中大部分都是可以保全她不受伤害的。
可这些都不是她想选的,她想要的就偏偏只这一种。
流血留疤都是旁人会担心的事情,顾念因并不在乎。
她确实感觉到了疼,却不觉得这种感觉是什么坏的,血花迸落在她手背铺开的红色让她能够获得快意。
晦涩又微妙,始于将一切美好都破坏掉的病态。
更重要的是,正如佘宁当初告诉她的,世上一切都是交易。
所以她一如既往的递交了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换而得到了她最想要的怜悯。
不是佘宁给的。
反而她还利用了佘宁。
是一场胜利。
顾念因在心中总结着,低垂的视线平直的落在床单。
而等她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边就又多了一个影子。
佘宁没有对顾念因有过多苛责,看向一旁刚过来的女人,道:“周医生,麻烦了。”
“这我是的职责,夫人。”周医生是佘宁的随行医生,这么说着便坐到了顾念因床边,“小姐,下面我会帮你重新检查一下伤口,可能会有点痛,但这是为了排除其他问题必不可少的。”
顾念因点点头,顺从的看着周医生靠近。
那刚刚才贴上的纱布又被人重新揭开,那敞开的白色上沾染着药水的味道,被人并不在意的搁置到了一旁。
周医生的检查比校医细致很多,从查看伤口的轻重程度,到分析顾念因的反应判断,事无巨细,观察入微。
只是她最后并没有重新拿起那块纱布。
新拆开的敷贴比校医院的东西高级得多,近肉色的贴敷平整的盖住伤口,碎发垂下,不仔细看,是看不出这里有受过伤的。
一切处理好,周医生收起了她的工具,给佘宁回复道:“夫人放心,小姐没有什么问题,唯一的伤口处理及时,没有被污染,愈后不会有任何问题。”
佘宁这才算真的放心,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助理吩咐道:“送周医生回去。”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明白佘宁是要跟顾念因独处,给二位倒好水,便带着周医生离开了。
秋日寂静,没有蝉鸣的世界少了几分聒噪的乐趣。
房间里只剩下了佘宁跟顾念因,母女二人的影子隔着一段距离。
但接着就在站立的影子伸出手来后,交叠接触在了一起。
佘宁轻抚过顾念因的额头,眼里有些心疼:“是妈妈让你受委屈了,在这样一个地方,忍受这样事情。”
“不过,妈妈是不会让你受他们这种人的委屈的。”
话说到转折的地方,佘宁顿了一下。
她眼里没多少情绪,和缓不是,温柔也算不上,冷泽泽的透着寒气:“这个家人不过是走了一时运气,天不助他,掐断就好了。”
佘宁说这话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是轻描淡写,她的风轻云淡,像是在玩游戏。
可事实上,周晓峰家引以为傲的产业,对佘宁来说,的确只是个小玩意儿。
刚发展起来的企业是最容易寂灭的了。
因不满足于之前盈利,欲望膨胀起来,很容易就被旁人吃死。
商场就是这样,最不过一场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而这也是顾念因一开始就算计好的。
“关于学校对你的那些流言,你是什么想法?”讲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佘宁就想起了整件事的起因,对事情的源头问起了顾念因。
“已经杀鸡儆猴了。”顾念因答案简单。
但她知道,佘宁不会这样“不了了之”。
果不其然,佘宁开口道:“既然你还没有想法,妈妈就替你处理了。”
“所有关于你性取向的帖子都会消失,那位姓周的学生作为事件的源头,我觉得也不适合再在学校久呆。”
轻描淡写的安排了这些,佘宁又给顾念因分析起了利害:“念念,这样的传闻对你很是不利,被渚城那几位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不要让妈妈担心你,你明白吗?”佘宁说着,就握住了顾念因的手。
女人的手带着温和的暖意,冰冷的戒指却是有些硌人。
她就这样将自己削瘦的骨节贴靠在少女细腻的肌肤上,只微微收紧便已经很是清晰。
这是告慰,也是警告。
渚城那边的人还没表态,她就已经将态度明示给了顾念因。
她不相信,也不允许顾念因是同性恋。
那试探的触角被强硬折断,失败强烈如血液爆裂。
顾念因面无表情,没有点头的顺从,而是对佘宁道:“妈妈费心了。”
“如果能给你谋得更好的未来,费心也值得。”佘宁道,眼里有些纠结,“妈妈本以为就像你当初跟我说的,南城教学的环境虽然没有渚城好,但起码是安全的。但现在看来,不知道妈妈当初是不是听错了你的建议。”
察觉的佘宁的动摇,顾念因低垂的目光顿了一下,接着便道:“只是学校内部的一点事情,哪里都有这样的人的。”
“这倒也是。”佘宁点头,对这个学校的评价也不是一无是处,“虽然今天我对你们学校的确挺不满意的,但你们班主任还不错,把你交给她,我也算放心。”
顾念因想起刚才一直在护着林惜的汪婷秀,也认可的点了点头:“她是个很好的老师。”
说到这里,佘宁就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顾念因,眼里透着质疑:“不过念念,刚才我跟你们班主任去你们教室看过了,你的位置现在是在教室最后一排吗?”
顾念因倒是处变不惊:“对,后排比较方便我做自己的事情。”
这个理由佘宁了然又满意,认可的点了点头:“这倒没错。这里的授课方式还是十几年前的老一套,的确不合适你。”
说到这里,佘宁又是一声叹息:“辛苦你了,念念。”
她的手说着就又重新揉上了顾念因的头,体量的对她安慰道:“先忍一忍,明年高考后妈妈就会安排你出国,之后的环境会比现在好很多。”
“不辛苦。”顾念因淡声回应,越过了佘宁“以己度人”的最后一句宽慰。
太阳又朝地平线落了几度,日光里佘宁目光深深的注视起了顾念因。
她没有在对顾念因说什么,顾念因也向来不是那个会主动开启话题的一方,四下里安静。
少女精致的面庞略过干瘦的手指,指尖拨开了她散落下的头发。
那遮住伤口的隐形绷带也被长发遮蔽,只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就像是造物主的恩赐。
佘宁的视线在顾念因的眼睛前停顿了好一会,慢慢弯曲起了弧度。
只是不是像爱,倒像是在欣赏她此生最杰出的艺术品。
似乎这就是她们之间最温馨的时候。
看了有一会,佘宁便满足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对顾念因道:“好了,妈妈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还要回去。”
“你小叔叔那边的项目对接昨天出了点问题,可能有些棘手,妈妈待会就要回渚城了。这次回去,年前估计都不会回来,你自己在这里,要掌握好度,明白吗?”
顾念因听到这话,蓦地松了一口气。
她点头点的都在佘宁要求的弧度范围,回应道:“我明白,妈妈放心。”
“好孩子。”佘宁笑着摸了摸顾念因的脸,“妈妈虽然很久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但也会在监控你看着你的。”
屋外忽的吹过一阵风,吹得枯枝乱颤。
就连太阳都被推过的云遮住了一大半,明亮蒙着层氤氲,是暗色调的冷涩。
佘宁说完这话,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顾念因跟在她身后送她,两人并行着,却也有一段似有若无的距离。
太阳尽力的追了一路,可最终还是没法将她们俩的影子联系起一秒。
母亲不像母亲,女儿也不像女儿。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三楼连廊处的少女看的清楚。
送着佘宁坐进车里,顾念因礼貌有度的跟她挥了挥手:“妈妈再见。”
佘宁也满意的回以微笑:“再见,念念。”
汽车驶出停车区的下一秒,顾念因笔直的肩颈有一瞬间的松懈。
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辆劳斯莱斯离开,眉眼中没有半分不舍。
等着离开了佘宁可见的范围,顾念因转身转的毫不迟疑。
却也停下的十分突兀。
太阳刚好挂在教学楼的最顶端,浓郁的金色洋洋洒洒的落满连廊。
顾念因站的角度正好,一转头就看到了正在连廊上看着她的林惜。
风吹得恣意,将少女绑起的长发撩动在空中。
这人站的随意,运动校服的长裤不怕风吹起,慵慵懒懒的靠着,连发丝里都透着自由与野蛮生长。
这人似乎比自己还要在意那漆黑的车子,昂首眺望了好一阵,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漫不经心的,四目相对在了一起。
林惜下意识是想转身离开的,可就像她第一次跟顾念因对视时那样,少女的长眸毫无预兆的闯入她的视线,平静又深邃,叫人没办法挪开。
少女沉寂的视线里多出了一种认栽感,她就这样看着下方只有一点的顾念因,耳边传来教室吵嚷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大神一个闪身,就挡住了恶臭男他妈的攻击。”
林惜刚回到教室,就听到钟笙在兴致勃勃的跟大家讲故事。
这家伙作为班上唯一目击全程的人,架势摆的足,连说带比划,格外投入:“你们是不知道,那个恶臭他妈真的,一个人有我两个宽,我感觉我过去都得被她扇出去!劲儿太大了!”
“所以大神保护了林惜,自己却被推到在地,血一下就流下来了!”
说到这里,钟笙立刻露出了难过的表情,班上人也随即紧张了起来,纷纷发出愤慨的追问:“然后呢,然后呢?”、“大神没事吧!”、“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什么家长啊!大神没受委屈吧!”……
钟笙张开双手,示意大家不要着急:“放心,你们大神没大事,伤口很小。”
这人有着极好的娱乐八卦记者潜力,在前面铺足了悬念,看着大家都紧张起来,才道:“而且大神的表情丝毫都没有崩坏,她就还跟平时一样,甚至更加冷了。就跟,就跟那西伯利亚的高原似的,可吓人了!”
“她就,就亮着自己的伤口,面无表情,对恶臭男他妈说:‘我想你现在该跟我的家长谈谈了’。”
钟笙回忆模仿着顾念因的语气,说着还崇拜上了:“那种临危不乱,哇靠,真的太帅了!”
“哇,好帅。”
“怎么感觉战损大神更牛逼呢。”
“好想去看现场啊。”
“你说咱们能不能去偷到教导处的监控啊?”
……
许是这人讲的真的很真实,班上不少人听得投入,仅靠语言描述就被当时的顾念因吸引了。
林惜听着钟笙夸张的描述,只觉得这人有点破坏顾念因形象了,径直拨开人群,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着当事人来了,钟笙立刻卷起了手边的书做话筒,一下怼到了林惜面前:“阿惜,采访一下,被大神保护的心情怎么样?有没有小鹿乱撞?”
这人表情戏谑,明显了是八卦来了。
林惜顿了一下,而后就没好气的怼了回去:“撞你大爷。”
“怎么,对自己没有成为英雌救美的雌,感到不爽了?”钟笙试探,朝林惜探去了半个脑袋。
林惜无语,白眼翻了钟笙一眼,不爽的明显。
“那也没办法嘛,大神当时的确很帅气。”钟笙拍了拍林惜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扣那孙子饭的时候也很帅气!你们俩,现在是打个平手。”
“打个头。”
林惜更加烦躁了,接着就拉过了早上穿来的外套枕在脑袋上,对钟笙宣布道:“我困了,讲故事去别处。”
其实对于钟笙版本的顾念因英雌救美的故事,林惜的确承认它很吸引人,她的不满也并非来源于自己成了被救的那一方。
她就单纯的因为钟笙这人咋咋呼呼,跟顾念因的形象全然相悖,却在模仿她。
此时的林惜还不知道饭圈里有一个词语叫做“玷污”,只是听到钟笙的模仿心烦的很。
也心很乱的。
刚才钟笙问她,当看到顾念因为保护她流血,有没有小鹿乱撞。
她想如果肾上腺素激增产生的心跳加速跟想打人的情绪能算的话,那她的确是小鹿乱撞了。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雄鹿猛撞。
她是要钓人的那方。
怎么可能人还没钓到,把先自己赔进去了。
开什么玩笑。
可事实上,当她看到顾念因流血那一瞬,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
她也疼了。
一切发生的迅速,来不及反应,少女冰冷的手却清晰的划过林惜的手腕。
电流兀的穿过高度集中的神经,过多的击连带得心口都在簌簌抖动,血液蓦地冲上了头顶。
是愤怒。
是心跳加速。
难道这也算一种吊桥效应吗?
“阿惜。”
林惜想不明白,干脆逃了自习出来。
而顾念因平淡的声音从楼道口传来,将她从回忆思绪中拉了出来。
林惜蓦地回过神来,看着已经上来的顾念因,问道:“你妈妈刚刚走了。”
“嗯。”顾念因点点头。
风从远处吹拂过来,将顾念因被佘宁归置乖顺的长发吹得飞舞。
她跟林惜不一样,身上还穿着夏季版校服,风吹得她裙摆飘动,轻盈的就像在栏杆出停留的蝴蝶。
想到这里,林惜就想起了那只在傍晚的院子里被摔碎的蓝闪蝶。
那看不见的沟壑又一次被提醒,少女目光微垂,接着向顾念因问道:“她有没有责问你?”
“没有,你不要太担心我。”顾念因语气轻松,看向林惜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
林惜怔了一下,接着拒不承认:“我哪有!”
“嗯,你没有。”风又吹过一阵,吹得顾念因这话像是在敷衍。
她就这样抬手轻拢起缭乱的长发,接着在秋风料峭中,伸手抓过了林惜的手腕:“起风了,我们回班吧。”
少女的衣袖蹭过林惜的手指,细微的带起轻轻摩挲。
她神情平淡,语气自然的就好像在说:我们回家吧。
第39章
秋日的凉风穿过少女的手腕,干涩被交叠下的潮湿浸润。
从连廊到高三教学楼要走很长一段路,可对于时间来说,却也不过是一瞬。
林惜刻意地没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份感受,可直到很久以后,她忘记了高中的很多事情,都没能忘记这天的午后。
顾念因过来就牵住了她的手腕。
而她也就那么让她牵了。
风吹过顾念因的长发,柔顺的略过林惜的视线。
花香透着平静自由的,空荡的操场上飘着白云,湛蓝干净,让人有一种千帆过尽的感觉。
可明明那个时候的她们根本还没有经历大风大浪.
枯黄的叶子滚过教学楼侧的广场,空旷中偶尔传来几道声音。
下午最后一节全校都是自习,没有班级上体育课的场地上只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
——林惜班正在国旗下进行下周升旗仪式的排练。
秦灼这次混了个护旗手,穿着整套的西装校服,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们一行四人两男两女,带着白手套,严肃认真的从一侧抬着国旗走向升旗台,帆布鞋踏的花砖地面掷地有声,练了两天,几个人走的都有模有样的。
一旁负责升旗仪式的班长点头认可:“已经很不错了,咱们下周一就这么走就行。”
“那大家来,看镜头。”钟笙闻声举起了手里的相机,热烈的对在班长示意下,可以结束排练的四人示意。
这家伙自从借来了学妹的专业相机,就成了这次升旗仪式的编外人员,逃课逃得理直气壮,美其名曰,记录高三最后的时光。
广场上的人几乎在都忙碌着,不是调整位置,就是在走位。
只有一个人,逃离人群般的坐在广场边上。
林惜一直觉得自己来得多余。
她就是个负责国旗下演讲的,上台,接过顾念因的话筒,根本不需要任何排练。
可她还是被秦灼跟钟笙架着来了。
刺眼的光束随着太阳的移动从西边落下,林惜被刺得眯了下眼。
她最近情绪不高,也懒得动,宁愿这样被阳光晒着。
太阳跟少女。
两方都别扭。
只是,就在林惜继续眯着眼睛打算跟太阳抗衡到底的时候,一道影子倏然挡住了她视线里的刺眼。
少女紧皱着的视线顿顿转过,视线里是一双笔直而纤细的腿。
瘦削又纤细,却是轻而易举的挡住了对林惜来说讨厌的事情。
近乎是一眼,林惜就认出了这是顾念因的腿。
这人从升旗台旁走了过来,就这样平静的站到了林惜的斜前方。
她神色淡然,喉咙滚动下,正不紧不慢的喝着水,不知道是故意站在这里,还是随便一站。
太阳直透过的光将她的身形晕染开,给她的身上披上一层淡淡又明显的金光。
璀璨夺目的,就像是一场无声加冕。
林惜捏了下手里的水瓶,对顾念因站过来的理由,更倾向于后者。
“你看,大橙子提前跑了。”钟笙讶异,指着一辆正鬼鬼祟祟驶离的小车。
秦灼看着招笑:“他这甲壳虫小车还挺带劲。”
钟笙却“切”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就他这小车也得三十好几万呢。”
另一名护旗手女生闻声凑过来:“咱老师深藏不漏啊。”
“咱们学校有不少深藏不漏的人呢。”男生护旗手之一说道,接着就转头看向了顾念因,“要我说,最深藏不漏的还得是大神,那是劳斯莱斯幻影吧?就周一的时候,你妈妈来开的那辆。”
这人眼里明显有些羡慕,顾念因对他平静的点了下头:“对。”
“哇,我听说那个车得好几百万?”
“何止,好的要上千万呢。”
“这得几个零啊……”
南城中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普通家庭,几人讨论下,钟笙忍不住感叹了声“牛逼”,有一种被人打开了新世界的感觉:“我以为阿惜家的生意就做的已经够……哎呦,你干什么?”
只是钟笙在打开她的新世界的同时,被飞来的塑料瓶砸了一下。
感叹声戛然而止,换成了捂着脑袋吃疼的看向瓶子飞来的方向。
是林惜干的。
“手滑。”林惜平静起身,捡瓶子的同时,伸手摸了摸钟笙的脑袋,补偿道:“回去给你讲数学最后一道答题。”
“我觉得我还能再挨一下。”钟笙欣喜,主动将自己的头朝林惜手里的瓶子探过去。
“痴线哦。”林惜反手一收瓶子,没遂了钟笙的心愿。
“我觉得除了车,大神的妈妈也很牛逼。”
“是啊是啊!看起来真的好A啊,走路带风。”
“听说那天她到了之后,恶臭男他妈一下就怂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在真正的大佬面前,虚伪无处遁形。”
……
几个人凑在一起,从顾念因家的车夸到了顾念因的妈妈。
佘宁昨天从教导处出来,简直是惊鸿一瞥,看得人失神,所有人的感叹都格外真实。
也真实的钻进了林惜的耳朵。
跟大家一样,她看到的那个女人也是美丽的,高贵的,不可近身。
甚至,她还亲身体验过那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就好像是来自另一个她不曾触碰到的世界。
可越是这样,林惜的心里就越是反复。
她承认,又否定,不屑里夹杂着厌恶,恨恨的将佘宁划为表里不如一的女人。
——她明明有着这么多别人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却还是选择破坏插足别人的家庭,堂而皇之的带着自己的女儿住进别人家里。
黑暗在吞噬,那个女人精致的面庞在林惜的脑海中慢慢融化。
从头开始消解,逐渐化成一团漆黑黏腻的糟污,金玉里散发着恶臭。
而就是这样,却有一朵花从里面开了出来。
纤弱而白净。
风吹过来,林惜视线里有裙摆飘过。
顾念因拿着她的水杯站在几人讨论圈的外围,离得林惜偏近,饶是其他几人聊的热火朝天,眉飞色舞,她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如果是放在过去,林惜肯定觉得这人在假清高,不尊重人。
可现在她能看得出来,顾念因有在听他们聊天,也有对问到自己的时候,认真回应。
比起那个女人眼里明晃晃的冷漠与不屑,顾念因要有温度的多。
可为什么,她偏偏是她的女儿。
可如果她不是她的女儿,她也不会是现在的顾念因。
“咔嚓。”
两句充满矛盾的话横过林惜的脑海,同时她的耳边还传来了相机的声音。
这声音让林惜竖起了耳朵,立刻收回视线循声看去。
结果就看到钟笙正朝她举着相机,明晃晃的对准她跟顾念因的画面。
这人笑的明晃,话里有话:“嘿嘿,被我抓到了!”
林惜听着心下一虚,立刻问道:“什么?你抓到什么了?!”
接着,她就不等钟笙回答,站起来就朝她冲去。
而钟笙早就有所准备,不等林惜靠近,抱起相机拔腿就跑。
“不准跑!给我看!”林惜更加确定这人拍了什么不对劲的照片,紧着就追了上去。
日头下,两道人影飞快略过。
你追我赶的,林惜的耐力最终输给了钟笙磕cp的爆发力,到最后也没追上这个人。
更没能看到她拍了个什么。
所以也更不会想到,这张离她曾经只有毫米之差的照片,顾念因会比她先看到。
在未来的未来的某天里.
升旗仪式的插入将十一月第一个星期的时间搅动的飞快,转眼过去就已经是周六了。
上午第二大节课是语文,汪婷秀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讲完了卷子,距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
过去这样的时间,汪婷秀都会提前放学,让班上的同学能有悠闲的吃一顿午餐。
这样不成文的规矩深深的烙在了大家心里,因此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抢饭。
只是这一次汪婷秀却对蠢蠢欲动的班级氛围敲了下黑板:“先不要动,有件事跟大家说一下。”
大家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带着点不解与忐忑,接着就听到汪婷秀道:“模考成绩出来了,咱们班也该换座位了,正好还有半小时才下课,咱们把座位换了。”
“哇哇哇!”
“太好了,终于来了。”
“我等了好久。”
大家纷纷兴奋起来,真的盼了好久。
……
换座位的事情是无趣的高三学习生活之外的事情,霎时间众人心中的忐忑全都飞去,剩下的只有期待。
汪婷秀看着逐渐失控的班级秩序,又用里的拍了拍桌子“安静!安静!”
她看着激动不已的学生,无情的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不要太期待了啊,这次我们不实行按排名自由选择,我都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
这话一出,班里顿时哀嚎遍野:
“啊——”
“为什么啊!”
“以前不都是按照排名选的吗?”
“考试都没有动力了……”
“我这次考的比过去都好呢。”
……
汪婷秀听着颇为不满:“你们努力学习考试就是为了换座位吗?能不能有点更高远的志向!选座位一选都浪费大半节课,你们的时间现在很宝贵知不知道。”
“可是我们的志向只有一点点。”
“如果没有自由选择座位,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嗯……会坏掉。”
“盲盒对于非酋就是噩梦,还是让我们自己选吧老师。”
……
一张张落下的脑袋上写满了失落,教室里怨声载道。
汪婷秀站在讲台上看的尤其清楚,稍微考虑了一下,松了口:“下次。下次让你们选,这次先按我给你们排的坐。”
“去年一学期过去了,你们的座位都没什么区别,这次换换环境,等下次就有更多选择了。”
汪婷秀心意已决,班上任何人都回转不了。
她说着就打开了投影仪,将自己排了一天的新座位表投映在了黑板屏幕上。
虽然说大家对汪婷秀这个安排很是不满,但依旧好奇的看向了黑板。
钟笙也是其中一员,她坐在倒数第二排,抻着头往前看着,接着就脱口而出一个字:“草。”
漫画正看到精彩的地方,钟笙这句话倒是契合上了此刻主角团面对的困难。
林惜蓦地就抬起头来,看钟笙这样大的反应,好奇极了:“怎么了?”
“我被婷秀调到第一排了!”钟笙回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林惜闻言顿时就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这位置好啊,恭喜恭喜。”
“恭喜个头。”钟笙幽怨,接着就把脑袋又转了个,“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坐在哪!”
“卧槽!”
没过几秒,钟笙嘴里就响起了一声更大的反应。
林惜觉得自己这个漫画是看不完了,接着抬头:“又怎么了?我也第一排?”
“不是。”钟笙摇了下头,声音不像是在林惜的问题。
她转头动作完全没有刚才脱口而出的声音快,甚至有点难以置信,越过林惜,看向了正戴着眼镜注视着新座位表的顾念因,“大神……怎么连你也要离开阿惜了啊。”
林惜猛的顿住了,接着就朝黑板屏幕看去。
她果不其然的依旧在最后一排,只是身旁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而“顾念因”三个字则被汪婷秀写在了教室中间第三排。
那是班里最好的位置。
离她很远。
讲台上,汪婷秀低头看着她排好的座位表,眼里不见满意,反而是忧心更多一点。
班里嘈杂过度的兴奋交谈声被她屏蔽在外,脑海里是佘宁前些天对她说的话。
——“汪老师,我希望你能够调整一下念念的位置,最好是不要让她跟那个叫林惜的孩子坐在一起。”
第40章
林惜还记得当初汪婷秀安排顾念因坐到她身边来的时候,她是怎样的抗拒。
那个时候她的一直在期待这次模考之后换座,她知道,按照顾念因的成绩,她可以选择班里任何一个位置,包括正中间那个最好的位置。
而现在,正中间那个最好的位置属于她了,自己当初的期待也终于成真。
可林惜的脸上丝毫没有兴奋快意,甚至连重新回归自在的轻松感都没有。
人们说时间如流水,那颗原本扎在林惜视线中的石子被冲刷的不再碍眼。
两颗石头安静的躺在水里,将习惯以为日后皆是,却没想到她们之间的羁绊太脆弱了,只是一场简单的座位调整就能把她们分开。
可明明她们还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不能成为同桌,还可以在通讯上联系。
说起来也不能算被分开。
也不应该觉得难过才对。
而且,她对着顾念因难过什么?
她为什么要因为顾念因的离开而感到难过?
那块被磨合好的石头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的卡在林惜心上。
问号的倒钩刮过血肉,疼的人烦躁。
走就走吧,反正顾念因本来也不属于这个地方。
她这可是教室最偏的最后一排,别人避之不及的角落,赶紧走,省的耽误未来状元的学习,她还要被连带!
这么想着,林惜在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转头对顾念因道:“恭喜啊,去前面了,以后上课就能听得更清楚了。”
顾念因听到林惜这句话,本就冷下的表情附上了一层寒霜:“林惜。”
她喊着这人的名字,转头就朝林惜看去,声线平直的问道:“你真的想让我走吗?”
正午的太阳将秋日里的温度拉高了些,明媚的日光直直的打进来。
顾念因脸上还架着她的那副眼镜,银色的边框压下了脸上的情绪,镜片后的眼神却没被改变分毫,一双瞳子看的直白。
冷静之下似乎还有一点愠怒。
林惜心紧着跳了两下,刚刚还扬起的眼睫慢慢落了下来,不敢面对顾念因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应该肯定的回复一个“是”字,赶着这并不属于教室后排的这个人快点走。
可她又明白知道恶语伤人,这也不是她的真心话。
否定的话带着倒刺,太过尖锐,还没说出口就先勾破了喉咙。
她没办法说给顾念因。
也没办法承认给自己。
在这个人身上挂许多标签,有一个格外的明显。
它明晃晃的提醒着林惜,她是林得缘白月光的女儿,是她应该远离憎恶借机报复的对象,而不是不舍眷恋为之疼痛的……
这一瞬,林惜的脑袋里闪过好多称呼。
同学,同桌,朋友,死党,敌人。
甚至还有爱人。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在哪里坏掉了,什么词都往外蹦,匆匆的给顾念因按了一个“朋友”的标签上去。
她们的确可以称得上朋友。
毕竟她都替她出过头了,为一件抹黑她的事情那样的怒不可遏。
“那个大神……需要我帮你搬书吗?”
就在这个时候,被调整到顾念因这个座位的女生搬着她的桌子挪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个似乎有些并不愉快的氛围。
因为话是对自己说的,顾念因不得已撤回了看向林惜的目光。
她看着女生桌子上堆满的教辅资料,稍顿了一下,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道:“我的那个位置怎么样?”
“很好啊。”女生点头认可,说的时候眼里都是羡慕,“那个位置上课的时候看黑板看得清楚,听得也很清楚,还不容易被老师点名。”
顾念因眼神悄无声息的追着女生说话时的反应,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接着就问道:“那我跟你换怎么样?”
“你去我的位置。”
这话一出,女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有些欣然,又怕自己的这份幸运是假的:“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顾念因点头,“只要你同意,我就去跟老师说。”
“好啊,好啊!”女生更加高兴了。
毕竟过去这个位置都是最先被人占的,以她的考试成绩,只有羡慕的份。她这次好不容易考的好了些,以为自己能搏一搏,却不想汪婷秀变了规则,失落之余,天无绝人之路,白捡了这么个便宜。
“稍等。”顾念因颔首,说着便转身朝讲台走去。
林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发一言的听了全程。
明明上一次她还为了不让顾念因坐在这里,拉着钟笙过来。
外套单调的颜色站在林惜视线的中央,少女的背影平直的穿过纷杂缭乱的教室里。
也将她糟糕混乱的心绪拨开。
其实,自己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教室维持着一种低分贝的窸窣,汪婷秀站在讲台上看着大家换座位,接着她的视线一侧就走进了顾念因的身影。
她看着顾念因踩上讲台,声音平静的喊了她一声:“老师。”
明明这声音很平常,汪婷秀却蓦地心口紧了一下。
她大抵是知道顾念因来找她的原因,但还是问道:“念因啊,有事吗?”
顾念因点头,长驱直入:“老师,我跟张章刚才商量过了,我们两个都想位置互相调换一下。我坐我原来的位置,她做我现在的位置。”
汪婷秀只想到了顾念因来找自己是因为座位的事情,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连解决办法都做好了,来找自己只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汪婷秀很是意外,同时又有些欣然自豪。
她不认可佘宁对顾念因事事插手的行为,也想看看这孩子是不是真的一昧顺从。
现在答案摆在这里了,汪婷秀是要同意的,但她身为老师,在同意前还是要将利弊给她摆明白了:“念因,这个最后一排的位置跟中间这个位置没有可比性的。”
顾念因不然:“但从我的角度来看,最后一排那个位置很适合我。”
汪婷秀又道:“我还听说你们数学老师讲课节奏很快,板书很小,老师看你有点近视不是吗?最后一排能看得清吗?不会跟不上吗?”
“有林惜在,我跟得上。”顾念因坚定。
汪婷秀闻言眉头一下放开。
她之前就在担心顾念因会因为性格融入不了班级,所以特意派了林惜帮她搬教室,现在看来,她这个方法很是奏效:“看来你跟林惜已经磨合好了。”
“还没有。”顾念因否定了。
她声音里透着点晦涩,似乎还耿耿于怀刚才林惜的反应。
但没过一秒,顾念因又抬起来瞳子,对汪婷秀表示道:“但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汪婷秀察觉到母女二人向她表达的想法出现了分歧矛盾,她是站在顾念因这边的,所以更需要顾念因的坚定:“所以,你是换位置的诉求是因为想跟林惜做同桌,对吗?”
“对。”顾念因点头,毫不迟疑。
这就是她的目的。
——要么她不换。
——要么她去哪里,林惜就要跟着她去哪里。
就算刚刚林惜给她的答案是“是”,她也不会离开。
她找到她了,她就别想跑。
汪婷秀看着顾念因的坚定,脸上欣慰更甚,终于是点了头:“好,那你就继续跟林惜一起坐吧,有什么问题老师替你们处理。你们两个就互相督促,好好学习。”
顾念因听着汪婷秀这话先是顿了一下,接着又当做什么都没察觉的露出了简单的笑意,更加真诚的对汪婷秀点了下头:“谢谢您。”
说完,顾念因接着就对在后排等得望眼欲穿的张章点了下头。
瞬时间里张章便开心的蹦了起来,毫不费力的搬起了她沉甸甸的桌子,径直朝中间最好的那个位置走去。
教室里依旧是人来人往的,桌子拖拽的声音倒是没得差不多了。
林惜送走了钟笙,独自坐回最后一排,视线里陌生的前排背影,莫名的叫人怅然。
——再回来,她熟悉的就都不见了。
窗边的薄云还驻足在太阳的旁边,物是人非中林惜的视线里换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的手正不紧不慢的翻开漫画书,也一并握住了顾念因的影子。
“我回来了。”少女声音轻轻,落在了林惜的头顶。
林惜闷头看着她没看完的漫画,对顾念因点了下头:“嗯。”
这声音明晃晃的铺满了随意懒怠,似乎声音的主人对这结果并不在乎。
顾念因略低了下眼睫,接着整理起了刚刚离开时没来的及收拾的课本。
书页翻动合十的声音在教室里微乎其微,沉落着,顾念因的耳边传来一声:“欢迎回来。”
那声音就跟刚才一样,懒怠又中带着些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到了顾念因的耳朵。
少女平静镇定的动作兀的顿了一下,是快死了的心脏在冲撞胸腔。
克制着,平静着,顾念因还是转头看向了林惜。
却见那人依旧低着头,看着她的黑白热血漫画。
马尾被人刻意搭在脸侧,却也没遮住身旁人看过来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晒得,林惜的脸热热的,她有点后悔对顾念因说那么一句,整个人浸泡在那深棕色的瞳子里,别扭极了。
那视线太过直白,叫人连漫画也看不下去。
林惜实在没忍住,转过头去,就对顾念因驱赶道:“看什么看?就只允许你说,我就不能回了?”
“当然可以。”顾念因答道,声音里夹着明显的起伏。
“那就别在看。”林惜脸热,接着就拿书挡在了她跟顾念因之间。
桀骜不驯的标签总让人觉得林惜是个洒脱自由的人,可这些年她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表达自己,所以总是出口伤人,别扭的接受这她其实乐得接受的事情。
她想是欢迎顾念因坐在自己身边的。
她还是想要继续跟顾念因做同桌的。
她不应该泼顾念因冷水。
所以在看到漫画里,主角迎接误入歧途的队友回来的时候说的那句“欢迎回家”,也撬开了自己的喉咙跟嘴巴。
远离吵嚷的后排格外安静,林惜感觉到自己心脏跳的厉害。
她的身体今天似乎在进行一场起|义,四处里都在到造反,像是要把过去的她颠覆。
林惜捻着漫画书翻过了一页,莫名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喂。”
两人之间安静了有一会,林惜又喊了顾念因一声。
顾念因放下手里的动作,再次朝林惜看去。
就见这人一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单手托着脑袋,笑眯眯的对她问道:“明天我家全天营业,要不要早点来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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