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林惜的吻真的是撞过去的。
她哪知道什么接吻的章法,莽撞混乱的,凭着一个念头就贴上了顾念因的唇。
当那抹凉意再次清晰的抵在林惜唇上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疯了。
唇瓣跟唇瓣怼着,她密不透风的闭着嘴巴,干巴巴的吻憋得她呼吸都不顺畅。
丝毫没有昨晚那种潮湿温吞的感觉。
林惜心里蓦地有一丝失落。
满腔冲动的期待却是扑了个空。
“你听说了吗,隔壁班有人亲那啥,结果被老师发现了。”
“不是吧,是被抓现行了吗?”
“对啊!”
……
交谈八卦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传进教室,不远处似乎有人过来。
无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谈话的内容,林惜听着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她都要忘了这还是在教室,话音靠近间就要撤开。
只是她要起身的动作刚刚做了一下,接着就被人扯住了。
那原本扣在顾念因手腕上的手被人反扣了下来,微张开的唇缝钻进了林惜刚才一直想要的湿热。
柔软裹在她的唇上,轻轻的掠过她的牙齿。
风来的及时,吹进教室翻起了后排散着的窗帘,遮住了她们靠在一起的身影。
人声还在说笑着,林惜的神经分两边紧绷。
顾念因像是故意的,每当谈笑的声音传来,就会叫牙齿压过林惜的唇角,反反复复,密切又危险。
如果只有一次,林惜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但有了自己刚才木讷的对比,她对顾念因的吻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这人怎么这么会吻?
她说她是她唯一吻过的人,那这些技巧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
日光随着被迫昂起的下巴落进林惜的眼睛里,顾念因也是一团光。
她抬眸注视着,脑袋里的思绪断断续续,好似泡在温热的潮湿里,而顾念因的牙齿在咬噬她的理智。
呼吸都快要难以维持,谁还管什么现实未来。
林惜被顾念因吻着向下坠去,抬起的脖子也学着迎合。
她喜欢跟顾念因接吻。
真的好喜欢。
就好像她把她融进了她的身体里。
吻到最后,林惜的眼睛又红了。
眼尾里泛着水光。
倒不是因为难过。
顾念因俯身注视着着林惜此刻的的样子,撑在桌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似有玩味:“可爱。”
不同于顾念因声音的平静,林惜正靠在背后的墙上吐息着。
听到顾念因这句话的瞬间,她整张脸都热了起来。
肾上腺素还没退去,林惜喘着就打开了顾念因挟在她下巴上的那只手:“你才可爱呢!你全家都可爱!”
顾念因没说话,看着这红着眼还在生气的人,又弯了弯眼睛。
从某种意义上讲,林惜的确跟她是一家.
南城中学是省直属高中,学生课程被严格监督,即使是高三,体育该上还得上。
周一下午第一节是林惜班的体育课,人来人往的排球场上两组对垒,林惜平地高高跃起,一记扣杀打得对面钟笙怀疑人生。
整一节课,林惜好像有使不完的牛劲,在排球场上大杀四方,体育老师都服了。
可不说谁又能想到,这个人在上午的时候还是一副萎靡不振,困得要死的模样?
钟笙被打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下课回班的路上还在哀嚎:“阿惜,你疯了吧,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劲儿?合着上午那副样子是在诓我呢!!”
林惜反手勾着搭在肩上外套,得意地笑了:“小垃圾。”
“林惜学姐。”
正这么说着,走廊对面突然就有人出来拦住了林惜一行人。
那女生看起来不太眼熟,一脸紧张的站在林惜面前,手里还拿着东西。
钟笙秦灼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了起哄的笑容。
“那我们先走了,林惜学姐。”
“走了啊,林惜学姐。”
这两人喊着林惜“学姐”,还分别拍了拍林惜的肩膀。
林惜看着这两个人,真的想追过去给她们一人一锤,但被面前拦路的女生打断了。
女生:“林惜,你好,我是高二一班的姜娜。我今年跟学姐一样,也考进了尖子班。”
林惜并不是很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抄着口袋,来了一句:“那你很厉害。”
这话一下就把女生话里的因果关系斩断了,一下就让女生准备的话术都没用了。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林惜。
那挡住小半扇窗户的阴影直落落的打在她的身上,这人压迫感本就很强,打了一节课的排球,进攻的戾气萦绕在她身上,叫人不敢纠缠造次。
女生站在原地犹豫踌躇,最终还是径直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那个,这,这是我的心意,请学姐收下!”
话音响起的瞬间,林惜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张粉色的封面。
那是很浓郁粉色,林惜脑海中一下就闪过了顾念因的信封,淡淡一撇,粉的恰到好处。
“哒,哒……”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林惜余光里接着就出现了顾念因的身影。
这人去更衣室换下了运动服,柔顺的长发披散着,看不出刚刚上过体育课的痕迹。
顾念因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是一潭静水,无声拂过。
可林惜瞧着,心跳却一下就快了。
这人走的不快,但说话间就已经路过。
林惜看着顾念因离开的背影,对视线里探过来的情书立刻拒绝了:“抱歉,我最近没有想要恋爱的想法。”
这么说着,林惜抬步就走了。
心虚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她回到班里,下意识的就去看顾念因的脸色。
可顾念因依旧是一脸的平静,按部就班翻开英语老师布置的卷子,跟着答案订正起来。
林惜在一旁偷窥着,看不出任何,但是她觉得自己刚才那声拒绝挺明显的,顾念因是应该听见了才对。
“让我看看,今天的情书是什么颜——”
在教室后排一直等着林惜回来的钟笙过来凑热闹,说着就要看林惜的手,却是一脸疑惑:“情书呢?”
林惜顿时有一种钟笙是来火上浇油的感觉,瞪了她一眼:“我没收好吗!”
这么说着,她就觉得钟笙这行为是不是会让某人误解,好像过去有人送情书自己都会收下一样,接着就又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过去就收了似的!”
“虽然是没有收过,但是,万一呢。”钟笙调侃,“万一你春心萌动,破了例收一次情书呢?”
“……”
林惜哽住,真的很想收回自己刚才那句话。
“春什么心!高三了,能不能好好学习,不要老想着谈恋爱的事情!”
要是放在过去,林惜这句话说的会非常有底气。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上午刚“破例”,心虚的又补了一句:“婷秀还三令五申,不让谈恋爱!”
“啧,这么听婷秀的话你上课睡觉?”钟笙无情拆穿,“话说,阿惜你今天怎么求生欲这么强?你之前不还想……”
“想什么想!”林惜听着钟笙就要说出自己之前问她的话,连忙截断,心里不满。
——钟笙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老拆她台!
为了阻止钟笙这张嘴,林惜拿出了绝招:“你再在这里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待会跟婷秀举报,你背课文的时候下面放书了!”
“!”
钟笙瞳孔放大,倒不是因为诧异林惜这句话,而是发现林惜这话语气不太对。
她余光瞥了眼一直都没说话的顾念因,心中暗叫不好,赶紧撂了句“我走了”,迅速溜了。
就像是个放火的。
徒留林惜一个人灭火。
钟笙人刚走上课铃就打响了,这节是自习课,没有老师看着,班里安静又自由。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端正有秩序,林惜侧眸看向一旁的顾念因,莫名觉得这人心情不佳。
虽然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虽然日光打在她脸上也看不清她的情绪。
但林惜就是感觉的出来。
莫名在意。
且心虚。
“喂,怎么了?”林惜捣了捣顾念因的手臂。
顾念因停下了书写的笔,朝林惜看去,表情平静:“什么怎么了?”
“你说呢。”林惜不然,点了点顾念因桌上铺着的卷子,“从刚才开始就低着个头,你卷子都写到下周的去了。”
“下周这张卷子比较有难度,想先做做看。”顾念因却道,接着就把视线重新转落回了卷子上。
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雨,潮湿的空气照的教室也阴沉沉的。
林惜看着顾念因的侧脸,格外认真的喊了她一声:“顾念因。”
“还有什么事?”顾念因抬头。
林惜:“我拒绝了。”
顾念因轻轻的“嗯”了一声,接着:“我听到了。”
林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在乎顾念因的情绪,只是听到这个答案,她刚刚一直惴惴不安的心蓦地松了口气。
却不想顾念因说完半句,还有半句没说完的话等着她:“你说你不想谈恋爱。”
“我都明白的,不用借着跟钟笙说话再说一遍。”
这人声音很轻,只用了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
窗外沉沉的湿气像是将它压散,却也能将它烙在林惜心口。
冰凉的一下。
“你明白个——”林惜刚要否认,紧接着就紧急刹住了车。
她的理智在这一刻异常的清醒。
既然她没有回应顾念因的情书,不就是拒绝吗?
她还有什么更好的借口可以给顾念因说吗?
难道她要如实告诉顾念因,她是她继父的女儿?
难道她要跨过林得缘,也跟他一样,背叛刑秀,和那个女人的女儿在一起吗?
她自私自利。
她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
如果顾念因不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就好了……
可她有什么立场来假设要求顾念因这个如果。
倒不如,如果她不是林得缘的女儿就好了……
林惜激动地神色黯了下来,扭头去丢了一句:“阅读理解做上瘾了吧你。”
教室的后排没入了长长的沉默,顾念因的笔不紧不慢的写着作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念因的唇瓣轻轻的撬了开来。
她依旧是低着视线,用极其平淡的声音,小声的说给林惜:“我知道学校有很多人都喜欢阿惜,阿惜向来也都是自由不驯,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拒绝与否都是随自己喜欢。”
“……”
林惜听着,不知道怎么的,觉得顾念因这声音透着一种低小微末的感觉。
淡淡柔柔的,全然不是这人过去清冷疏远的模样,连带着揪着她的心也不舒服。
“你,你别这么想。”林惜艰难的放柔了自己的语气,试图劝解顾念因。
“可我就是不太明白。”
顾念因说着,就抬起了头。
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是双困惑不解的瞳子。
顾念因声音低低的,两蹙眉间似有哀怨:“阿惜也会跟她们接吻吗?”
第52章
听到顾念因这句话,林惜脑袋嗡的一下。
顾念因说的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哪里就在人家给自己表白后跟人接吻了?
这种明知道人家喜欢你,却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去招惹人家的行为,不是妥妥的渣女行为吗!她林惜才不会做这种……
不对,她现在好像就是这么干的。
她就是在顾念因给她表白后还主动亲了她。
还就在这个地方,这把椅子。
林惜心里慷慨正义的陈词猛地一顿,刚刚对顾念因的话还满是不服的劲儿瞬间弱了下去。
她这不是渣女行为是什么?
如果她真的觉得她不应该跟顾念因有可能,昨天晚上就应该推开顾念因。
再不济中午的时候也不能主动拉过顾念因。
她痛恨林得缘,恨到想要报复他,可她现在的行为跟林得缘这种人渣有什么两样。
她借口因为林得缘不对顾念因的感情做出回应,却又堂而皇之的享受着这个人带给她的爱。
太阳从云层中偏漏出一隅,明晃晃的落进教室里来。
朗日昭昭,白日里的光明总照得阴暗扭曲无处遁匿,让人因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愧疚。
林惜看向顾念因的目光怔了好一阵。
在意识到可以独占某分爱意的喜悦被囫囵受下的前一秒,她忽的清醒了过来。
她贪婪地欲望沿着前路蔓延开来,交织出一片黑暗。
林惜知道顾念因是比自己要聪明的人,轻垂了下视线,试探性的喊了顾念因一声:“顾念因。”
“嗯?”顾念因应了一声。
“如果有件事你明知道是荆棘丛生的死路,你还会去做吗?”林惜问道。
好像过去好几次也这样过,顾念因没有回答林惜的问题,而是问道:“阿惜会下围棋吗?”
这话说的没前没后的,林惜皱眉:“什么?”
顾念因却是不紧不慢,方才还透着微末低矮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平静:“围棋讲究一个气,不到最后结束,你都不能说这是一局死棋。”
“很多棋局之所以令后世称奇,往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时的死路也是最后的生路。”
林惜听到最后顾念因将“死路”二字说出来,她才明白这人问这个没前没后的问题的原因。
这人总是这样,回答什么问题前总要说个什么引经据典,好像这样说出来,更有说服力似的。
……不过,似乎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林惜心里吐槽着,却也有被动摇。
人往往都是这样,越是不安,就越是想要寻找稳定,可她的世界从来都是动荡不安的。
小时候望着院墙里四四方方的天,也想不到大海会是那副恣意壮阔的样子。
你以为你看的够远了,殊不知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是井底之蛙。
“可是阿惜……”
这么想着,林惜就听到顾念因有些困惑的喊了她一声。
“怎么?”林惜闻言重新抬头,看向了顾念因。
顾念因却是单手轻托着下巴,深邃的眸子直入林惜的眼瞳,认真的问道:“这跟你会不会跟我接吻有什么关系吗?”
话题又被扯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上,林惜不设防的脸腾的就红了。
她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压着的声音里都是磨牙的狠厉:“没有!问问不行啊!”
这么说着,林惜就将自己刚才殷切抬起来的目光全部收了回去。
笔尖狠狠的敲了纸张几下,她刚写下一个解,接着就朝顾念因丢过去一句:“还有。”
“我只跟你亲过。”
林惜说的很快,六个字挤在一起就用了一秒,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顾念因瞧着这人羞赧拧巴的样子,悠哉弯起的眼睛游刃有余,回了她一句:“我知道。”
林惜说给顾念因听,却没想要她回应自己。
这人的声音像是朝烧热的铁上泼了一瓢水,清清冷冷的,瞬间腾起一阵烟雾,整个炽热的世界里都是滚水。
林惜的解题速度跟她的心情有关,是个倒过来的正态分布。
越是心态波动大,她就越能把数学题拆吃了似的解个透彻,好像惹她的不是人和事,而是这题一样。
一行行的解题步骤被林惜排列写下,继而盯上了下一题印刷有些模糊的数字。
日光偏侧过来打在她的手上,笔杆在印刷不太清晰的图案上落下了一道影子。
像只白蛾。
可冬日里不该有蛾子的。
这个时候的蛾子也活不久。
所以她需要有人来爱她,让她活得久一点。
然后再飞蛾扑火的,为饲养她的主人动心。
林惜盯着卷子上那个模糊数字的眼神慢慢平静了下来,平静的有一种认栽感。
她可以做顾念因的蝴蝶,做飞蛾扑火的蛾子,唯独不能做渣女。
女朋友……
她曾经还跟钟笙大放厥词,说这辈子都不会有的。
所以说,誓言都是用来违背的.
于是在下午放学的时候,林惜主动提出送顾念因回家。
钟笙之前给她恶补的时候说过,告白需要合适的场合,虽然她想要顾念因说的事情严格来说不算是表白,但人来人往的教室并不是一个什么很好的地方。
毕竟确定关系后,林惜还想跟顾念因亲一下。
这样的话闪过林惜的脑袋,让她浸在冷风里的脸有些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联想到这一层的,却也发现,跟顾念因接吻这件事,似乎有些上瘾。
其实她过去也不是没见过人家接吻,电视剧电影到处都有这种情节。
有时候她们几个单身狗约着出去玩,跨年、情人节的,还能看到现场直播,钟笙每次都是反应巨大的一脸羡慕,林惜是最反应平淡的那个。
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两个嘴唇子贴在一起,再亲密些就要吃口水。
一点也不卫生,而且万一对方有什么传染病,你还要被他影响生命健康安全。
……不过,顾念因没有传染病。
她上次在医院出示过自己的健康检查证明。
而且,顾念因的嘴唇软软的。
跟她接吻的时候,她的瞳子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温柔。
看起来也更好欺负……
“阿惜为什么要送我?”
傍晚的清风拂过林惜的侧脸,叫人思绪放空。
就在林惜想入非非的时候,顾念因的声音从她耳后传了过来。
几次接送,林惜早就习惯了顾念因环着她腰的动作,这次却蓦地僵了一下。
刚刚进入脑袋里的画面还没有被风吹走,林惜心虚紧张,模糊道:“等送你到家再说。”
“好。”顾念因偏头看着林惜侧脸,没再继续追问。
林惜在最后一节自习想了很久,脑袋里将南城的地图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好几遍。
她觉得比起学校、回程的路上,还是顾念因房间正对着的那颗树比较合适。
毕竟国庆她约她出去给她过生日,就是在那棵树下。
林惜这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想,她给顾念因庆生成功十分顺利,所以这棵树是棵吉利树,这次也要在这个地方。
抱着这个计划,林惜载着顾念因到了别墅区。
冬夜里小风也料峭,沿着小路一路蜿蜒向上,林惜看到了那幢熟悉的别墅小楼,明明是熟悉了很久的房子,这次她却有些紧张,冬日的车把都敷了层汗水。
“顾念因。”林惜重复着从心里说了很多遍的话,终于在某一遍的开头对顾念因开了口,“你待会先……”
可这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还没全说出口,林惜一下就刹住了。
她在那昏暗的院子门口看到了一道身影,高瘦干瘪,熟悉中透着股恶心,就是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
——破天荒的,林得缘竟站在了院子外。
第53章
两侧的路灯将一路上来的小道照得明亮,人影沿路上来每一道都写着熟悉。
林得缘推门刚在院外站定,眼里燃烧着的愤怒一分两半,还夹杂着股震惊。
要说这场愤怒的来源,还要回到今天下午。
林得缘独自开车回来,他刚谈好了一个大单,没有靠刑秀,一脸的得意,放了司机半天假。
保安看着林得缘心情好,给他殷勤开门的同时也过去搭讪了几句:“林先生,最近心情不错?”
“那是。”林得缘得意点头。
保安见势继续:“您的女儿出落得都这么漂亮,相处的也那样好,我看您现在真可以说是坐享双倍的天伦之乐了。”
谄媚的话说的林得缘心情更好,只是刚才落到他心上,接着就在某个形容词上停住了:“相处?什么相处?”
“当然是您家的两位小姐了。”保安看到林得缘这个表情有些拿不准自己有没有说错话了,有点战战兢兢的,“两位小姐有时候经常结伴回家,先生不知道吗?”
林得缘表情一顿,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下就紧了。
他家当然有两个小姐,一个是被他爱屋及乌的顾念因,另一个是被他赶出家门的林惜。
他妈的,这个林惜又在搞什么。
林得缘对林惜想来没什么好脸,心里也骂得不留情。
只是这样的事情她当然不会跟保安讲,依旧表现出一副清楚的样子:“这我当然知道。念念什么事都会跟我说的。”
保安闻言松了口气:“看来先生跟小姐也要好的很啊。”
“当然。”林得缘皮笑肉不笑,说着就把车里的华子丢给了保安,“收着,以后你又看到她们了,再跟我说一声。”
“哎!”保安接住烟,喜笑颜开,目送着林得缘的车离开远了才又走回保安亭,殷勤的不行。
到了家林得缘就调出了他给林惜这几个月按时打款的流水,这小子心虚,想到他在林惜上月成年后就没再给她打她的那份钱,一心觉得她是因为这个在报复他。
“砰——!”
方向盘被砸的一响,林得缘表情狠厉,愤愤骂了句:“狗娘养的。”
他从来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遇到越是在乎的事情就越容易慌。
过去是有幸有刑秀帮他拿主意,这才成立了这番事业,现在他抛妻弃女,剩下的就只有冲动。
于是在得了保安通风报信后,林得缘愤愤的就从地下车口上来了。
他想要先林惜一步抓她现形,好像这样做了林惜就能计划破裂一样。
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深想过,即使他抓到了林惜带顾念因回来这一幕,又能怎样。
难道他要当着顾念因的面,给她上演一幕他们父女俩过去相处的日常,然后跟顾念因证明,他这个叔叔是个很好的人,而且还只爱她?
他甚至都搞不清楚顾念因想要的是什么,一昧的将自己的顾忌按到别人的身上“以己度人”。
林得缘大骂林惜的时候从没想过,这孩子暴躁执拗的劣性是来源于他。
不过林惜也比他好不知道多少倍,起码她的桀骜不驯上还勒着刑秀后天教与她的理性。
昏黄的院前灯光下,父女二人四目相对。
林惜在林得缘的眼睛里看到了怒不可遏,但她却没有任何表情外露,甚至比过去都要平静的注视着这个人。
这是她从顾念因身上学来的。
可表面上的平静,并不能代表心里泰然。
林惜看着面前这个许久未见的男人,脑袋里思绪又开始混沌,她对他下意识的抱着一种敌视戒备的态度,针对久了,她在看到林得缘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高傲的昂起头,跟林得缘展示她跟顾念因关系不菲。
就如她当初计划的那样。
“到家了。”林惜选择无视了林得缘的视线,转而淡然的对顾念因道。
“谢谢你送我。”顾念因点点,从车后下来,跟林惜一样无视了林得缘的存在。
那落在林惜腰侧的手直到从车上下来前依旧环在林惜的腰上,平静自若,明晃晃的划过林得缘的视线,刺眼又无法回避。
这人眼里的愤怒蓦地一下消失了,似乎是冷静了下来,他竟开始思辨顾念因知不知道林惜的身份。
他实在是太冲动了,竟没搞清楚林惜到底做到什么程度了,就贸然冲出来。
抓到了林惜送顾念因回来又如何,他这几个月事事讨好顾念因,根本没办法当场发作骂。
一切就跟林惜当初料想的那样,林得缘不敢得罪顾念因,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谄媚温和起来。
“念念回来了,怎么不让家里司机接你?”
“可能比起豪车,她更想坐我的车吧。”林惜直直的看向林得缘,替顾念因回答道。
这么说着,林惜对林得缘的眼里就带上了一种挑衅的眼神,明晃晃的,惹得林得缘心中盛怒。
可又能做什么呢?
顾念因能让林惜送她回家,两人关系就不可能不好,现在揭了她的身份,跟她在这里闹起来,他在顾念因这里的好印象就算是完了。
他为了讨好佘宁,对这个准继女费尽心思,自己还指望她在佘宁面前给自己说好话,怎能前功尽弃。
但凡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了,林得缘脑子也好使了,对林惜挂上了从前从未有过的笑:“是这样啊,看来我还有改进的地方。”
“是嘛。”林惜哂笑一声,眼神满是不屑。
她看到林得缘此刻对自己低头谄媚,露出和蔼笑容,比过去骂得他恼羞成怒一万次还要痛快。
只可惜林得缘突然出现,打乱了林惜原本的计划,她要跟顾念因说的话没法说了,更不想多看林得缘一眼,转过身便道:“我妈还在等我,就走了。”
这句话是说给顾念因的,更是说给林得缘。
字字清晰刺耳的提醒着,他还有那么一位故人。
这人站在原地,落在林惜余光里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怕不是在想她们两个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了。
想吧,越恐惧越好!
以后还会有你受的!
想到这里,林惜心中快意更盛。
她的注意力全都落在那个男人那里,丝毫没看到顾念因的神色。
“路上注意安全。”轻轻的,顾念因握了下林惜的手腕,是明晃晃的亲昵。
“好。”林惜全然无视林得缘,应着就在林得缘的视线里骑上了车。
足以照亮院子的灯光明晃晃的打在林惜的身上,明晃刺眼。
林得缘愈发悔刚才怒气冲冲的杀出来,心虚不已。
万一被顾念因知道了林惜跟他的关系,他该怎么办……
于是有些试探,林得缘笑着看向了顾念因:“念念,她跟你是很好的同学吗?”
“叔叔不认识她吗?”顾念因却是抬头反问。
傍晚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顾念因的瞳子打着一片喑哑的光。
林得缘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目光羸虚,回避着看着顾念因:“念念,叔叔跟你妈妈……”
林得缘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选择了规避风险的否认。
可顾念因却毫不留情,径直打断了他:“妈妈也知道你没处理好的某些事吗?”
少女的眸子平铺着层不屑,似乎对林得缘这个答案,甚至于他这个人都并不满意。
愠色难掩,顾念因看过去的眼神像是要对这不速之客拆吃了。
那清透的瞳色在冷风中慢慢结上的一层冰,她干脆明了牌,将话对林得缘挑明白:“叔叔,我们现在才是一个战线的。”
少女的冷静中充满了压迫感,明明是一声反问,却仿若有千钧压在了林得缘头上。
冷风骤然掀起,林得缘的背后被渗着凉意的黑暗包裹,就像是在接受深渊的凝视。
林得缘心里清楚,也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顾念因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没什么可怕的。
可她表露出来的神情,却是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冷漠。
他知道自己握不住佘宁,却以为能摆布顾念因。
男人的自信渺小又可笑,顾念因只用两句话就将他死死拿捏住,根本就挣扎不脱。
这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难惹,林得缘不敢惹佘宁不快,他能选择的只有听从顾念因的.
冬日的傍晚早早的浸入了昏暗,医院大楼静默沉寂。
林惜飞速赶进正要关门的电梯,她的呼吸气喘吁吁中为自己卡点进电梯而感到幸运。
报复了林得缘那个人渣,她实在是心情大好。
虽然后面免不了林得缘肯定会来找她麻烦,但谁管他呢,他今天就没站的了上风,还能拿她怎样?
走廊的灯光打在熟悉的病房门上,林惜步伐轻快的推开了门。
“呕……”
只是林惜门刚将门推开,病房里呕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刑秀坐在病床上,佝偻着身子正向下拂去。
她瘦削的手紧扣着胸口,整个人面色苍白,憔悴无比。
林惜见状丢下书包就跑了过去,一边轻拍着刑秀的后背,一边道:“妈,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突然……”
刑秀刚要表示自己没事了,反胃的感觉就又控制不住的涌了上来。
她又接着俯下身去,没有消化好的食物被囫囵着呕了出来,干吐了有一会儿,她止住了心口这番突然涌上来的恶心。
林惜动作利落,扶着刑秀在床上重新躺好,就拿过扫帚簸萁给她收拾起了地上的呕吐物。
消化的没消化的东西混在一起,散发着异样的味道。
刑秀看着林惜蹲在床边的背影,上周刚跟她借的小说也被失手掉在地上,泥泞不堪。
刑秀低着头,眼里都是狼狈产生的难堪跟自责。
病痛最会消磨人的意志,她眼神垂落,语气也低落:“小惜,对不起,是妈妈让你受累了。”
“妈,你在乱说什么?”林惜闻言登时厉声阻止。
她收拾的心甘情愿,听不得刑秀这声抱歉。
她想她要不表示的严肃点,刑秀又要胡思乱想了:“这都是我应该的好不好,我小时候也会吐奶啊什么的,不都是你给我收拾?现在轮到我来帮你收拾了,都是一样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林惜越是这么说,刑秀就越是心疼。
她怎么会舍得林惜为她做这些事情,看着自己的污秽慢慢被这孩子一点点擦拭干净,她的眼圈也渐渐泛着一轮红。
而林惜替刑秀收拾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倒不是嫌弃难忍,而是她脑袋不受控制的在想,要是有更好的药就好了。
她妈妈本来是可以有更好的治疗的,本来不用被消磨耽误的。
都是因为林得缘。
离婚不仅是夺走了刑秀的财产,还对她造成了不小了精神打击。
林惜越是看到刑秀难受,对林得缘的恨意就越是浓一分,想要报复他的心就越强烈一分。
她恨不得把这个男人千刀万剐,不让他经历同样的痛苦,都不能纾解他心中的恨意。
今天借顾念因的势还不够,她还要……
咚的一声,像是什么悬浮在空中的东西掉了下来。
林惜端举着的手也跟着坠了一下。
她刚刚说什么?
她借了谁的势?
她是不是利用顾念因了……
她不是已经放弃这个计划了吗……
林惜恍若梦中初醒,整个人都顿住了。
她不想利用顾念因的,她本心就是想要跟她纯粹干净的在一起,尽可能的掩饰她跟顾念因之间那份见不得光的羁绊,不让顾念因知道,自己也不要被影响。
可她忘了,她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纯粹不了一点。
她一开始接触顾念因接触的就别有目的。
学校里就像是伊甸园,顾念因的情书给林惜织造了一种她真的值得的幻想。
可实际上,她不是什么值得的好人。
她暴戾冲动,桀骜不驯,嘴硬不会说话,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她,对顾念因也做不了一个坦诚的爱人。
她的掩饰本质上就是一种欺骗。
掩耳盗铃的欺骗。
不是顾念因的需要她。
是她需要顾念因。
顾念因的爱直白又炽热,就好像每一次跟她接吻,她都觉得自己快要被嵌进她的身体一样。
而她甘愿被嵌进去,更想要把顾念因嵌进她的身体里去。
这样就只有她可以抛弃顾念因的分。
顾念因永远也不能丢下她。
就算她之后知道了自己一开始是因为想要报复林得缘而靠近她。
看吧,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烂人。
她利用她在林得缘面前的势,利用她喜欢自己,连想抢做感情的主导都是为了做那个百分百无法被抛弃的人。
就是这样的她,怎么能和顾念因在一起。
可又有谁知道,林惜在小时候被丢下了多少次。
多到,“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这句话,她再也不会说了.
天色彻底黑了,冬天的路上没多少人,马路上的车急急忙忙,都在赶着回家。
林惜骑着车子,风从她的头顶掀过,她的脑袋里都是刚刚陶医生给她的解释。
“这是化疗的正常反应,只不过是阿姨的身体反应比较大一些。”
“这已经是目前来说最缓和的药了,还是再试试看看,平时多注意饮食,清淡滋补为主。”
……
林惜在这之前也做多很多查询,明白刑秀这是正常,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她得多想想办法,让刑秀以后更好受一点才行。
或许可以看看那些做饭视频,给刑秀多做点好吃的东西。
还有一些按摩手法。
至于其他的事情……
就不要想了。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而林惜没有等到第三次,她的所有勇气,在刚刚一瞬间全部被击垮。
现实总是连接着以后,且不要说死路了,林惜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以后。
她走一步是一步的人,还是不要辜负别的好姑娘了。
反正她早就明白了自己这辈子会孤苦伶仃了,不应该再生出那几份侥幸,妄想独占别人的爱。
动心跟在一起,应该是两回事才对。
老路灯的灯光格外刺眼,磋磨得人眼睛不耐。
林惜轻闭了闭眼,明亮的眼神在某一秒彻底黯淡下来。
车子利落的拐进小区,过了几个减速带,林惜停下了车。
冬日的法桐光秃秃的,单元门的楼道里敞着生锈破烂的门,灯也快坏了,忽明忽暗的,没积分照明作用,恐怖效应倒是拉的高高。
林惜不信这些,对着这灯笑了一下。
可接着,她蔑视的笑容就定在了脸上。
老旧的灯光下走出一道长长的人影。
顾念因表情平静,就站在林惜家楼下的单元门里。
第54章
单元门前的灯不闪了,昏黄的光在门口拉成一条直线。
林惜看着出现在视线里的人,一脸的诧异:“你怎么来了?”
“想你。”顾念因回答简单,主动走到了林惜跟前。
这话来的有些太过直白。
自从这人表白后,她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毫不在乎林惜逐渐热起的脸。
“我有什么好想的……”
抄着口袋嘟囔了这么一句,林惜感觉有点不对。
冷风吹过露在外面的手腕,在这个深夜的时间肆意撒欢。
林惜想起刚才在别墅门前发生的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她走以后的情况,只觉得那时的气氛跟过去她同林得缘吵架前有些相似。
而她过去每次吵架都会摔门而去,离家出走。
林得缘也敢跟顾念因吵?
林惜不敢相信,又想不出来别的,试探的对顾念因道:“你……们吵架了?”
“阿惜可以留我一晚上吗?”顾念因没回答,而是径直朝林惜靠了过去。
她身上都是凉气,冷扑扑的撞了林惜满怀,瘦削的下巴轻轻放在林惜肩上,轻声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爸爸已经去世了。”
这是林惜第一次听顾念因讲起她家的事情,却是生死两相隔。
顾念因声音轻轻的飘在夜晚的风中,林惜心像是被拧了一下,兀的就软了。
顾念因的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林惜依稀记得她在顾念因的合照中看到过那个男人,是个很威严的中年男人,即使他看起来像个严父,但怎么看他都比林得缘要好太多。
林惜听顾念因的话,只觉她似乎还不知道她是林得缘的女儿。
而林得缘虽然是宠爱讨好,怕不是没按下他那个烂脾气,冷言冷语的迁怒于她。
现在顾念因受不了离开了,你说他是会觉得眼不见为净,还是别的?
他这样讨好顾念因,却因为一时脾气把她气走了,怕不是反应过来要担心了吧?
那个女人要是知道了,他也没好果子吃吧?
呸!
真是活该。
林惜心中划过一丝冷笑,想到林得缘现在跟个热锅上的蚂蚁,就觉得痛快。
她甚至生出想要把顾念因藏起来关在她家的想法,让他被那个女人问责刁难,最好抛……
卑劣的想法冲上顶峰,合着顾念因枕在肩上吐出的热气。
温吞的气流略过林惜的发丝,刚刚的快意瞬间土崩瓦解。
你看,明明还在难过共情着顾念因的遭遇,现在又自私自利的拐到报复林得缘上。
林惜实在是分不清,她此刻的快意是替自己,还是替顾念因。
一下怅然。
林惜心中对自己的那种憎恶更深。
她努力平衡着心里的卑劣,将她亲手饲养出的怪物按下。
她想如果林得缘真的在乎,单纯的失踪就够他受得了。
顾念因既然想要躲避,她就给她一个避风港,就像她收留下那些蝴蝶。
而她当初留下那些蝴蝶,可没有任何目的趋势。
像是抓住了心底的那片净土,林惜在光下看到了她的蝴蝶:“顾念因,如果以后过得不顺心,就来我这里吧。”
“当真?”顾念因微抬起了几分视线。
这样的反问似乎是对林惜的一种质疑,就好像林惜没有被完全相信一样。
可偏偏的顾念因的声音透着几分文弱,质疑中更多是林惜这句承诺对她真的很重要,所以需要她一而再的确认一遍。
“昂。”林惜不太喜欢人质疑自己,脸上明晃晃的带着嫌弃,却还是忍着性子,回答了顾念因,顺便反问:“骗你我有钱赚啊?”
“谁知道呢。”顾念因轻声反问了一下。
似乎是心里踏实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要稳,也有心思开玩笑了。
只是四下里昏暗,便宜的楼道监控又哪里能分辨得清每个人脸上的具体表情。
顾念因轻枕在林惜肩膀上,温热的吐息在她脸侧凝成一片白雾,她这么说着,铺满笑意的眼睛就不动声色恢复了深邃,欣然中不见一丝文弱.
林惜家对顾念因来说已经很是熟悉了,也不用林惜带着,她们就上到了四楼。
家里的被子都被收纳在最顶的衣柜里,林惜仗着自己个子高,懒得踩椅子,踮着脚勾住了被子的一角。
噗的一下,重重的被子从柜子里砸了下来。
林惜被砸了一个趔趄,正揉着鼻子的时候,就看到顾念因从对面卫生间走了出来。
她来这里什么都没带,林惜就主动给她贡献出了自己的睡衣。
该不该说她是故意的,给顾念因的睡衣是蜡笔小新同款。
那红绿色的三角零散排布在睡衣上,有一小段堆在她的脚边。
顾念因换睡衣的时候顺手洗漱过了,披散的长发蓬着淡淡的光晕,在棉质布料的呼应下,显得她整个人都带这种好欺负的柔和,也不是平日里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了。
还真的另一种的人靠衣裳。
林惜抱着被子,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瞧着这样的顾念因,故意对她问道:“顾念因,有没有人夸过你可爱?”
顾念因不紧不慢的整理着领子,回答林惜的话一脸认真:“今天中午算吗?”
“……”
林惜无言,在顾念因的提醒下想起了她们接吻的事情。
——那时她被顾念因说了一声可爱,红着脸回了过去,也骂了她句带着“可爱”的话。
正午的日光洒落在教室里,她被顾念因扣在桌边,吐息沉沉。
明明接吻的事是她先主动,却被对方拿过了主动权,轻轻地动作挑的她脸颊滚烫,就像现在这样。
林惜紧咬了下唇内侧,将抱着被子一把丢在床上,跳过了刚才那个由她开启的话题:“呶,这床被子没有晒,有点潮。我的被子每天都能晒到,就是会有我的味道,你看你想盖哪一床吧。”
顾念因却选那个“或者”:“我们不可以盖一床吗?”
林惜听着顾念因这话,蓦地笑了一下。
她的脑袋也不知道是发应迅速,还是哪里抽了,昂着下巴就对着人来了句:“顾小姐这么想跟我盖一床被子啊?”
而这句话落下,顾念因近乎没有停顿,径直点头:“嗯。”
她早就跟林惜表了白,这样的事情做的理直气壮。
那认真的表情就这样对着林惜,似乎在跟她确认什么大事,可她们头顶的灯光折过棕黑的瞳仁,平静中又透着暧昧,就差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了。
林惜就是再迟钝,也能知道睡一张床盖一床被有多暧昧。
她跟顾念因能睡一张床是因为她家就一张床,逼不得已,怎么还可能盖一床被子!
有辱斯文!
很难想象,这样一句话会从林惜心中喊出。
明明她并没有跟顾念因接吻,脸却跟中午那般热了起来。
臆想有时候比现实来的还要要命,林惜手一抬就将自己刚丢下的被子放了到自己这侧,命令顾念因:“你想我给啊!门都没有!盖我的去!”
在林惜的命令下,她跟顾念因之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一样。
月光透过昏暗的房间,向来无拘无束的床上此刻横了两床被子,泾渭分明的隔开了两个人。
林惜想折腾了这么一阵她肯定累了,闭着眼睛等待跟周公见面。
可偏生今晚奇了怪了,她明明感觉很累了,脑袋却活跃的要命,也不知道里面在想什么,像是个忘记关掉的主机,在黑暗里疯狂运转辗挪。
过去倒头就睡的林惜,罕见的睡不着了。
难道是今天身边多躺了个人的原因?
睡姿板板正正的林惜转头看向了躺在身侧的人,眼神里有些迁怒。
如果这个时候顾念因也睡着了,她想她会更加生——
“阿惜,你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说?”
就在这个想法刚抛进林惜脑袋的时候,顾念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林惜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
她瞧着顾念因没有转过来的脑袋,想要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可是嘴巴比脑袋快,开口就是否认:“没有。”
“刚才送我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还说有事要说吗?”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太清,顾念因困惑却来的清晰。
林惜当然清楚自己那个时候要说什么,却更清楚她现在不能说。
裹得紧紧的被子在升温,叫人里外全是的烦躁:“你好烦啊,能不能睡觉了。”
“可这是你说的。”顾念因不放过。
“我说的话多了,我还说你信不信你再说话我就亲你了!”林惜有些恼了,看着顾念因的眼神有些凶神恶煞。
“不信。”顾念因依旧是淡淡的,于黑暗中看向了林惜。
也是这时,林惜才注意到顾念因刚刚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
昏暗里,顾念因睁开的眼睛折射着窗侧透进来的微弱亮光,只有一点点,却已经是亮晶晶的,像是往里面点了水润的珠子。
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林惜的视线可以隐约勾勒出顾念因的侧脸。
那深色的发丝顺着她的脖颈落下来,她在呼吸,没有参照物的喉咙像是在向上滚动,引着林惜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唇上。
薄唇不染颜色,同夜色融为一体。
尽管这样,林惜还是能想象出她的形状,食髓知味的,感觉到她的柔软。
咚咚,咚咚……
好安静,安静到林惜能听到她心脏造反的声音。
还有心底的欲望。
她真的好奇怪,明明过去对亲吻不感兴趣,现在却总是在想亲顾念因的事情。
林惜轻皱了下眉头,一根绳子勒在她心里,叫她清醒明白,应该要刹车才对。
毕竟要不是因为她,顾念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跟她挤在一张小床上。
“吱呀。”
小床传来一声被碾压的声音,林惜扯开自己的视线,接着就转过了自己的身体,哼笑着回着顾念因刚刚的“不信”:“别以为我会上你唔——”
跟小床被碾压的声音一样,林惜的话没说完就被截住了。
那是一瓣刚刚被她窥伺过的唇,没有等她把身子转过去,它就迎了上来。
林惜刚被压制的心跳彻底沸腾起来,黑暗中,一切感觉都被放到了最大。
顾念因吻住了她,似乎是怕她反抗,冷风钻进林惜的怀里,接着就把她的手扣住了。
可扣住了手,还有别的。
林惜下意识的顺从过后,便是想要推开顾念因,腿刚伸过去,接着就被按了下去。
她膝盖抵得巧,平日不被锻炼到的肌肉根本没多少力气反抗,其余的也被压制着,全被卸了下去。
似乎是不满林惜的反抗,顾念因的吻慢慢用了些力气。
牙齿在咬啮,挑的人太阳穴直突跳,她就这样不厌其烦的描摹着林惜的唇瓣,疼痛不会让人觉得痛苦,反而是沉沦,直到干涸的唇瓣在月光下也泛上水光晶莹。
呼吸渐沉。
要不汪婷秀总说要不要搬个床来,这床的确比教室的椅子要舒服。
也比敞着顶棚盖子的车子让人有安全感。
林惜抽了缕思绪,偏题的笑了一下。
那轻轻的气流喷薄在顾念因的鼻尖,她包裹在林惜的味道里,蓦地停了下来,眸光氤氲的看向了面前人。
“在想什么?”顾念因问道。
林惜没法承认她觉得跟顾念因接吻舒服,直勾勾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别扭的跟她计较:“你干什么亲我?”
“可你说话了。”顾念因轻声,拿着林惜刚才威胁的话,堵她的嘴。
当然一并堵过来的。
还有顾念因的唇。
夜里真的好安静,万物沉睡的冬夜里好像只剩下了她们依偎在一起的声音。
呼吸,摩挲。
紧裹在身下的防御机制土崩瓦解,林惜的回避计划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失败了。
她是耽于欲望的俗人,对面的人还是顾念因。
反抗不来,手臂也横着探了过去,慢慢无法控制的把顾念因的腰揽到了她手里。
顾念因不仅没有睡衣,连洗漱用品也是用的林惜的。
她们靠在一起,林惜笨拙的学着顾念因,细细摩挲着,薄荷的味道灼热的在她的口腔烧了起来。
黑暗像是一层看不见的罩子,将世俗摈除在外。
冬日最适合相互取暖,小小的房间里只有她们。
如果是最纯粹的想法,林惜最想要就是跟顾念因这样在一起。
她是喜欢她的。
她心里清楚。
她沦陷肆意的跟顾念因吻在一起,脑袋被吻得发麻,生涩的接吻技巧不懂换气,每一秒都像是要溺死在顾念因的海里。
的确该死。
她是飞蛾扑火的蛾子。
她会死在顾念因的手里.
天气预报的雨雪都没有降临,翌日是个大晴天。
清晨的医院格外安静,这个时间人不多,住院部的电梯也不频繁,懒洋洋的开始一天的工作。
刑秀从睡梦中醒来,她有自己的生物钟,睡不多。
只是今天她醒来,莫名觉得自己的身子比昨天要累,前天也是这样。
一连好几天了,都是这样。
刑秀眼神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醒神,接着便面容平静的拿起遥控器调整起了床的角度,靠在枕头上坐了起来。
床头柜还放着没看完的书,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刑秀惦记着,戴上眼镜就要拿书过来看。
可视线里的门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刑秀察觉有异,目光看向了门口。
来人不是提前来查房的护士。
而是她那个很久没有见的前夫。
“你怎么来了?”看着林得缘进门,刑秀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林得缘也是开门见山,站到刑秀病床前直道:“当然是为了你女儿的事情。”
他脸色并不好,昨天晚上一夜没睡。
先是按照顾念因的吩咐,在十一点制造了家里跳闸断电的假象,接着赶在她房间监控重新亮起来前,捏造了她已经上床睡觉的假象。
然后他又深夜联系了林惜的班主任,打着家长关心孩子学习的幌子,旁敲侧击打探林惜跟顾念因的关系。
在得知这两个人是同桌后,他睡不着了。
他妈的,林惜就是来讨债的。
过去搅得他家宅不宁,现在还像一根刺一样直接扎进了林得缘的眼里。
他要想办法把这根刺拔掉才行。
“你女儿跟小宁的孩子打得火热,你知道吗?”林得缘居高临下,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的对刑秀责问。
可刑秀却是表情平静:“所以呢?”
那反问的声音淡淡的,林得缘没有在刑秀脸上看到任何惊诧。
他有限的脑袋立刻脑补出了一场大戏,愤怒至极的诘问:“刑秀,你这是在教唆利用你的孩子报复我,是吗?!”
“我从来都没有利用小惜。”刑秀当即否认,看向林得缘的眼里满是恨意:“倒是你,当初为了讨庄周地产的欢心,把小惜带到渚城推出去。”
一提到这里,林得缘理亏熄火,甚至还有些不知悔改:“我那也是为了咱们好吗?那块地皮现在发展多好,市值几个亿!要不是她不争气……”
刑秀平静的表情终于是露出了愤怒,对林得缘吼道:“林得缘,她可是你女儿!”
尽管在病重,刑秀撑起来的气势还是颇具威慑力。
多年夫妻,林得缘当然知道刑秀这是真的生气了,他来不是来吵架的,罕见的退了一步:“好好好,我不跟你争这个事。”
“既然你疼她,那我这里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能让你们去京都发展。你当初不也想让她去京都吗?京都可比南城好很多。”
这是林得缘想了一晚上想出来的方案。
他是真的害怕林惜会坏他的好事,与其受顾念因辖制,每天惴惴不安,不如把她们母女二人送走,彻底清净。
刑秀看得出来林得缘心里的算盘,冷笑一声:“林得缘,今时不同往日这句话你不明白吗?”
“阿秀,咱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我这也是为你好。”林得缘开始说好话,打感情牌,“你的病现在在这里根本治不了,你四期在这里做化疗有用吗?林惜不也在四处给你找法子吗?去京都就是最好的法子。”
听到林得缘这句话,刑秀的神情明显出现了停顿。
林惜让陶医生瞒着,整个医院没有人跟她说过她的病情已经发展到四期的事情。
林得缘也看到了刑秀的反应,下意识的反问:“你不知道?”
刑秀调整迅速,立刻恢复了冷脸平静:“我知不知道,跟你没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吃了个冷脸,林得缘的表情更不耐了,“如果你带林惜离开,我们就更没关系了。”
“而且,只要你们从此在南城消失,我就把当初离婚你应得那些股份折现给你。”
“八千三百万。这够有诚意了吧?”
林得缘说着,亮出了他的牌。
也的确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刑秀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眼神里掺杂着恨意愤怒:“那个女人对你就这么重要?”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林得缘话说的很冲,摆明了是不想跟刑秀有任何感情瓜葛,“我就问你,同不同意吧。”
刑秀的情绪刚刚沉下,就被林得缘拔了出来。
她笑自己刚才那一瞬的心软,接着表情更加冷漠了:“林得缘,我们已经没有了夫妻情分,你现在只说不做,我也很难办。”
林得缘也痛快:“这月我会提前支付30%,离开前再给你20%,剩下的等你彻底离开,我会全部打到你卡上。”
“提前支付50%。”刑秀却道。
她说的果断,眼神也锋利,一瞬间就好像又成了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林得缘有一瞬晃神,心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他现在是两边掣肘,既然能撬得动这边,他就是再不行,也得咬牙同意:“行。”
像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精力,刑秀此刻的思绪转的飞快:“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卡号,什么时候把钱给我,我什么时候开始着手准备。”
她冷冷说着,临了还补充了一句:“请林老板尽快。”
这声“林老板”极具讽刺,一下划开了林得缘跟刑秀的过去夫妻情分。
其实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早就没有了,可林得缘听着,却像是被狠狠的扎了一下。
他也说不上来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反正不是什么好感觉,脸更黑了:“那请你也管好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很好。”刑秀冷声回敬。
事情谈的顺利,林得缘也不想在这个满是病气药气的地方多待,转身告辞。
只是在他开门要走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
陶医生正站在门外,伸出来的手落了空,似乎是也要开门的样子。
当初林得缘闹得难堪,负责刑秀病情的医生护士没一个不认识他。
陶医生看着这张脸出现在面前,满是震惊,接着快步走到刑秀面前:“阿姨,您感觉怎么样。”
刑秀努力镇定:“我没事。”
直到她盯着林得缘出门,这才重新看向陶医生:“但是我有几件事情,想拜托陶医生。”
陶医生点头:“您说。”
刑秀:“首先,今天小惜她爸爸来找我的事情,你一定要给我向她保密。”
她这么说着,气力就已经不够了。
陶医生看着心疼,连忙点头答应:“您放心,这件事绝对不会让林惜知道的。”
“第二件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更麻烦您,但请您务必帮我做到。”
刑秀说着,就握住了陶医生的手。
日光从窗侧落进病房,明亮之下是一双被快被病魔疲乏消磨殆尽的眼睛。
…….
时间在明媚的冬日暖阳下静默流逝,街道上是忙碌赶着去上班的人流。
手机闹钟一直都没响,林惜直到上一场甜梦临近尾声才有了朦胧点点的意识。
她的脚伸在了外面,收进被子的同时,下意识呢喃了一句:“唔冷。”
也是这句话后,林惜感觉自己的后背被被子包裹住了,耳边传来一道回应:“等冬天过去春天就来了。”
这话环在林惜懵懵懂懂的意识上,她也没寻是谁的声音,刚暖过一点的她也有点不以为意。
可是冬天才刚刚来了一点,后面还有漫长的凛冬。
正要这么说,林惜的舌尖就抵过她的牙齿。
柔软触碰着坚硬,一瞬间同某些记忆重叠在一起。
时间在懵懂的睡梦中是模糊的,林惜只回忆着跟顾念因的吻,全然忘记了其中一个是在昨晚。
枕头靠着她的耳朵,她的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还有眷恋。
“唔……”
日光落在少女安稳的侧脸,给她锋利的眉眼上浮了层梦境氤氲。
熟悉的环境叫人放松,她囫囵着,竟将心里的念白给说了出来:“顾念因,为什么我好钟意你啊。”
只是呓语落下,房间并没有安静下来。
接着一声轻问就传进了林惜的耳朵:“阿惜,你说什么?”
第55章
房间里安静,任何动响都明显。
近乎是听到顾念因声音的瞬间,林惜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日光争先恐后,将顾念因的脸推到了林惜眼中。
昨晚也不知道怎么睡的,醒来她们还是那样相对侧卧的状态。
披散的长发揉在顾念因的脸侧,将她的脸颊轻柔托起,就是睡了一晚也不见凌乱。
日光温吞和煦,从她的背后打过来,衬得她肌肤细腻。
那长而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随着呼吸轻轻眨动着,一下一下的挠在林惜的心口上。
害羞,躁动。
林惜一大早刚开机的脑袋还没醒过来,就先被这幅闯入视线的画面卡宕了机,脱口就是:“你怎么——”
而不等她说完,昨夜的记忆就加载了过来。
是她昨天晚上主动把离家出走的顾念因捡了回来,叫她跟自己一起睡的。
然后还……
接吻了。
黑暗剥夺了人的视线,留在唇上的事更加清晰的触觉。
林惜下意识的撇了眼顾念因的唇,她在她视线里有些太近,叫人心虚的挪动了下身子。
却不想,林惜曲着的腿刚一伸出去,就猝不及防的就抵到了一块陌生的腕骨。
瘦削的骨骼包裹着细腻的肌肤,在棉被下聚起小片着不属于林惜身上的温度。
林惜似乎听到了耳边警铃大震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注意到她的肩上似乎垂着两床被子,在她背后是昨天她睡觉时盖的那床被子,面前的却是自己给顾念因的那床。
她跟顾念因正盖着同一床被子!
还是她主动过去的!
她不是跟顾念因亲完就各回各被了吗?!
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她就这么喜欢这床被子吗!
还是说……
她想跟顾念因靠近。
越逼近自己的真实想法,林惜的心跳就越快。
她看着此刻自己主动导致的局面,整张脸都快烧起来了。
但接着更让她难堪的事情发生了。
顾念因并没有放下刚才那个问题,淡抬着眸子,问道:“所以你刚刚说了什么?”
那是林惜醒前说的最后一句,她半梦半醒,错把现实当了梦境。
她明明一直都挺有警惕的,怎么睡一觉就忘了顾念因还在身边,竟当着她的面把心里话说出了声音。
那是还在睡梦中的呓语。
应该不能当真才对。
林惜在心里跟自己说着,索性打起了强行转移矛盾的主意,一副看透了顾念因目的的样子,佯作得意:“你又想跟昨天晚上似的找借口亲我是不是?我不上你当。”
林惜装傻充愣演的真,顾念因就安静看着她的表演。
等到对面人演完了,她才不紧不慢的重复道:“你说你钟意我。”
“……”
伪装的得意挂不住,肉眼可见的从林惜脸上掉了下来。
她咬定了这件事不能让顾念因知道,接着否认:“你听错了。”
还很不厚道的企图把自己身上的事按到了顾念因身上:“你是不是没睡醒,脑袋还不清醒,把在梦听到的当做现实了?”
“我一个小时前就醒了。”顾念因讲道。
这人声音淡淡,目光也是淡淡的,无声的扫过林惜的脸。
她们之间距离连一只手臂都没有。
电瓶车启动的声音不时从楼下传来,还有家长不耐烦的催促声。
小小的卧室像是被隔出的另一个世界,安静与吐息融合在一起,烘起冬日里温度。
林惜想起了自己刚刚轻嗔了一声冷,接着就从后背覆过来的暖意。
合着这家伙醒了一个小时,一直都在这里。
在这里看着她?
勉强平静的目光交错在一起,林惜在得出这个结论后瞬间耳热暴躁:“顾念因,你变态吧!”
顾念因却不以为然:“不知道谁才是变态,睡得好好的就把脚伸了进来。”
顾念因说着的时候,她的脚骨还被林惜刚刚蹭过来的腿抵着。
她们之间的那条楚河汉界是林惜画的,也是被她亲自破坏的。
光影下,林惜的耳朵攀上了好一阵的红。
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这么臊得慌。
“……我只是睡觉不老实。”林惜强行挽尊,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
顾念因垂眼看着林惜的这幅样子,眼里的劣意让她没打算放过她:“所以嘴巴也不老实?”
指的是林惜的那句呓语。
关于告诉顾念因她也喜欢她,林惜想了昨天下午的两节整自习课。
或者是只有她们两个的树下,或者是在那片河的道边,很好风景一定要有,就像顾念因前夜送给她的海,她也要让顾念因以后看到某处,就会想起她。
但现在这算什么?
床上?
床上能有什么风景?
难道她要顾念因以后每次跟别人躺在床上,都想到自己吗?!
开什么玩笑?!
想到这里,林惜就有点恨自己这张不受控制的嘴,一并迁怒了听到她那句话的人:“你好烦啊!我就是嘟囔了一句,能不能不要提了!”
“顾念因,你怎么这么喜欢抓住不放啊!”
有些暴躁,林惜皱着眉头看向了顾念因。
而顾念因表情平静,淡声对林惜道:“我只是想要知道,阿惜是不是也喜欢我。”
刚烧起来的烈火一下就被泼了一盆水。
顾念因声音很平,低低的只有林惜能听到。
那种在平静中努力克制自己的低落感猛地拽了林惜一下,越是平静越让人愧疚,叫她方才还高亢反骨的情绪骤然落了下来。
“因为喜欢你,所以也想要你喜欢我。”
顾念因直白的跟林惜袒露着自己的想法,同时也收敛着她的失落难过。
林惜心没来由的被戳了一下,甚至没来得及想为什么过去从不将自己情绪暴露在外的顾念因会有这样明显又不明显的情绪变化。
温暖的被子里,林惜很轻的挪动着自己的身体。
她主动朝顾念因靠过去,真诚的跟她道歉:“对不起,一大早就惹你不开心了。”
林惜看着顾念因低垂下的眼睫,横在一旁的手慢慢伸了出去。
没有昨天晚上接吻时那样自然,林惜笨拙的揽过了顾念因,动作很轻,却也很紧。
再怎么否定,说出去的话也不能收回。
林惜虽然极度不满意现在的这个场合,还是承认了:“顾念因。我说的梦话,是真的。”
林惜这才明白,从那天计划开始后,一切发展的就由不得她操纵。
她不知何时的动心,她昨晚的利用,她今早的失控。
她做不到利用完顾念因,又把她孤身丢在这场漩涡中。
于是一脚踏了进去。
小床也不算窄,林惜却跟顾念因挤在了一个枕头上。
冬日的室外寒风四起,她们抱在一起,好像在相互取暖。
接下来的话林惜没敢看顾念因的眼睛,为了垂下眼睛躲避,她将她们的额头抵在了一起:“因为喜欢你,所以不知道该拿我们的关系怎么办。”
就像只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会有办法的。”顾念因轻捧起林惜的脸,凑在她的唇角吻了吻。
少女干燥的唇角略微有些起皮,她慢慢润着,也被抚平了下去.
有了上次逃课经验,顾念因装病装的驾轻就熟。
反正她们已经赶不及上早自习了,她借口自己生理期身体不舒服,进校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林惜,跟汪婷秀请了半天的假。
而一谎是要用很多的谎来圆的。
下午一回来,班上好几个人都过来关心顾念因的身体。
顾念因倒是表现的平静,对大家的问候关心反应自然的应对。
林惜一时不知道她是因为平时就是清冷的模样,所以好表演,还是这人的演技真的到了炉火纯青,以假乱真的地步。
反正坐在座位上看完了顾念因整场表演,林惜给她竖了个大拇哥:“明年奥斯卡没你不看。”
顾念因看了林惜一样,语气平淡:“不知道奥斯卡能不能携家属入场。”
林惜脸腾的一下就热了,真不知道自己上午跟顾念因服软是不是正确的。
她咬着牙,极力克制着自己暴躁的情绪,对顾念因道:“……你不要得寸进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顾念因却丝毫不怕,笑着扬起了唇角,别有意味看着她:“要试试吗?”
“……”
而林惜近乎话音响起的瞬间就接收到了这份别有意味,她紧咬的牙间还留着这人舐过的感觉。
暴躁的后悔腾在林惜的脑袋里。
她真该在上学前狠狠回她一次才对。
林惜正这么想着,英语老师进来了。
她满面春风,进门就看向了顾念因。
这人成绩跟开了挂似的,这次二模英语,她直接考了满分。
英语老师心情大好,上午听说今天顾念因请病假的事情,当即决定给大家放电影,给大家放松心情。
当然也是她们班这次整体成绩都很不错,看个电影也不会耽误课程。
“耶耶耶!”
“可太好了!”
……
虽然英语老师给大家放的是个老电影,班里的兴奋依旧掩盖不下。
颇有年代感的画质慢慢在镜头铺开,茶花女走进了大家的视线。
林惜之前跟刑秀一起看过这个电影,对玛格丽特的样子格外记忆深刻。
难得林惜没有翻开漫画,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里那张绝代芳华的脸看着。
只是时移世易,想到上次看这部电影还是跟刑秀一起,再看到玛格丽特,她想起了一句很有名的形容:死亡慢慢爬上那张青春面孔。
她的妈妈也才不过四十有余。
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那些跟癌症友好相处到寿终正寝的人不也比比皆是吗?
她作为病人家属是更应该满怀希望,保持一个良好心态才对。
林惜的心情随着玛格丽特的变化而上下起伏着,故事的逐渐转好也让她有了些信心。
看到两个主角拥吻在一起,班上发出了声音。
林惜心里鬼使神差的也产生了一种向往,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顾念因。
结果撞上了顾念因的视线。
紧拉窗帘的教室里只勉强透过几缕光,一缕幽光正落在后排桌上。
昏暗中四目相对的瞳子落着午后阳光的余晖,光亮而清晰。
林惜滚了下喉咙,心虚的先发制人:“看我干什么?”
顾念因看穿了她,反问道:“你不看我,怎么能知道我在看你?”
“……”
自己不占理,林惜丢了四个字过去:“巧言善辩。”
因为是放电影,班上的座位可以随意挑换。
林惜扭回自己的视线朝前看去,在昏暗中蓦地发现他们班好像有不少成对谈恋爱的。
有几个大着胆子换了位置,正靠在一起看着,好不亲昵。
林惜坐在最后一排瞧着,隐隐皱起了几分眉头。
她以前怎么没察觉到?
她以前也不会产生这种羡慕的感觉。
那正前方的情侣肩头轻靠着,女生依偎着的笑意像颗果子,浓浓的散发着甜意。
林惜有一种窥探别人幸福的感觉,酸涩在她心口膨胀开来。
戏里戏外都是关于爱情的描绘,林惜静默无言的注视着,一道属于她的声音落在了她耳边:“阿惜,等春天来了,我们就在一起吧。”
第56章
林惜的心猛地一跳。
她的脑袋还没分析出这声音的来源,就近乎下意识的看向了顾念因。
太阳还是一如往常的将暖光落在窗边,可从缝隙溜进来的风却充满了冬日的冷意。
万物轮转,冬天过后就是春天。
而明年的春天对她来说太近了。
在顾念因起床后,林惜一个人躺在床上望了好久的天花板。
明明只是睡了一个晚上,她的被子里就留着了那人的味道,干涩的嘴唇染着别人的湿润,呼进来的空气都是小苍兰的花气。
林惜原本以为自己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会惹得顾念因继续追问下去,可她却很平静的接受了。
虽然不是很想这么认为,她觉得或许过不了多久,顾念因就不喜欢她这样难搞的臭脾气了。
玻璃房的公主被规矩约束太久,偶尔想要叛逆一回也是有的。
而能成为那个叛逆的对象,被人短暂又浓烈的爱一回。
林惜觉得很幸福,反正她也不是什么良人。
可明明是找到了平衡,为什么她的眼睛里会露出悲伤。
密封不严的老窗户里透着风,吹过林惜的侧脸。
她压着被吹起的碎发托起了下巴,对顾念因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春天。”
顾念因则答道:“任何一个春天。”
心动好像总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这么一秒,林惜沉落下的心脏就又跳了起来,沉重而有力,一下一下的撞着她的身体。
她不是来逼迫自己要一个界限。
她只是拿了一张空白的纸,让自己签下了名字。
林惜知道,她今早跟顾念因说的话,顾念因是懂的。
她懂她。
偏偏是她懂她。
林惜上一秒还平缓的眉头这一秒又皱了起来:“顾念因,我真蛮讨厌你的。”
可嘴上说着,手却过去握住了。
谁管顾念因是不是故意垂下去的。
“嗯。”顾念因小声应了一声,算是表示她听到了。
她细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的穿过并拢的指缝,更紧的握住了林惜的手:“我喜欢你。”
一节课只有四十五分钟,关于茶花女的故事就停留在了他们初识美好的阶段。
班上的人都沉浸在这份美好中,没人会主动去想之后的误会分别,病痛反复,以及阴阳两隔。
就好像她们不去主动重新点开进度条,这些事就永远都不会发生一样.
冬天的时间像是被凝住了一样,周一到周五隔着道银河。
可几道银河淌过去,冬至还是转眼间就到了。
医院考虑到很多不能出院的病人,在食堂提供了包饺子项目,特殊病人在经过主治医生研判后,还可以将食材带到病房包。
这几天刑秀精神都很不错,这样的热闹林惜当然是能带她参与就带她参与,陶医生还没提,她就主动申请了病房包饺子项目。
今天食堂一大早就格外热闹,林惜挤在呜呜泱泱的队伍里,抱出了她买到的冬至礼包。
她这可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一路迎着其他病人家属羡慕的眼光,大步流星的走回了病房。
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林惜轻轻拿腿一抵就开了。
她的鼻尖上点着面粉,整个人热热闹闹的就进来了:“妈,你的冬至大礼包来了!”
“这么多。”刑秀看着林惜怀里抱着的搪瓷盆有些惊讶。
“我去得早把两种馅都要来了呢!”林惜得意,一边放着东西,一边跟刑秀介绍,“这个是韭菜虾仁的,这个是猪肉的。”
“真厉害。”刑秀给林惜竖了个大拇哥。
她坐在床上看着林惜整理摆放东西,似有心事的喊了她一声:“小惜。”
“嗯?”林惜注意力还在该把面放到哪个位置上,微微抬头,以示回应。
“前两天许老师联系我了。”刑秀视线追着林惜的背影。
林惜依旧是没在意:“哪个徐老师?生物老师吗?”
刑秀:“京都的那个许老师。”
这话让林惜放置肉馅的手顿了一下:“许老师。”
那是京都众多画室里最能带出学生的老师,不少学生考京都几大美院首选的就是她。
而她刚见到林惜的画,尽管没见过真人,还是一眼就看中了她。
只是这已经是前两年的事。
遥远的也像是上辈子。
刑秀却将“上辈子的事”重新拉到了林惜面前,对她点点头:“许老师跟我说,她还是很希望你能跟她走的,你是怎么想呢?”
怎么想的?
林惜脑袋一时间有些混乱。
她的确挺喜欢画画的,先前也动过心思。
可现实又不是事事都能理想成真,而且前不久她也不是还庆幸过自己没有去那边吗?
要是她现在去了,谁来照顾刑秀?
她们又哪有这么多钱两头都圆满?
她这一路可以放弃很多东西,唯独不能失去的刑秀。
“妈,她们那些集训的上月三号就走了,我早就不赶趟了。”林惜说的轻描淡写,接着就坐到了刑秀床边,握起了她的手,“而且我就在你身边好好陪着你不好吗?我早就不想这个了。”
可既然不想,又怎么会记得集训的日期。
刑秀哪里不知道林惜的心思,还是想劝说:“我就是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
还不等刑秀说完,林惜就先截断了她。
她不以为意,对刑秀道:“妈妈,我之前总觉得如果喜欢就要得到。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喜欢不一定要得到。”
林惜说的认真,这话也的确是她心里想的。
可能无法能得到的太多了,原本满是棱角的不甘也就被消磨平了。
“而且不是有那句话吗?职业是一回事,爱好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把爱好当做职业,反而会消耗掉自己这份喜欢的。”林惜拿着大众的例子,向刑秀佐证着自己的选择。
刑秀也垂眼听着,像是有几份认同,接着向林惜询问道:“这样可以让你的喜欢保持的更久吗?”
“那是当然,我用灵感画出来的画比他们为了功利画出来的画要漂亮多了!”林惜笑起来的模样撑着傲骨,在刑秀面前毫不掩饰的散发着骄傲自负的光。
刑秀轻沉了一口气,她现在呼吸并不轻松,让人分不清是在普通的喘息,还是心疼。
她知道林惜下定了决心的事情,谁也劝不动,眼里还是可惜。
事情可以之后再说,这么一个日子,刑秀也不想扫林惜的兴致。
她将那放在自己手心的手握了握,接着就转移了话题:“对了,小顾是不是快来了?”
冬至这天是个星期二,林惜能请下假来也是亏了顾念因。
这人故技重施,帮了林惜这么一个忙,作为帮忙的条件,也顺势加入了这场活动。
林惜抬头看了眼时间,对刑秀点了下头:“应该吧,我们约的是八点。”
正这么说着,林惜的手机就亮了。
发消息的正是顾念因。
【顾念因:今天人多,被分流到地上停车场了。】
医院前不久刚重新规划过,新规划的地上停车场在住院部后面,位置有些不合理。
林惜怕顾念因找不到停车位,主动表示:【等着,我下去接你。】
顾念因看着前面驶入地下车库的车子,缓缓踩着油门驶入医院正门,敲了个字过去:【好。】
沟通完,林惜就笑着对刑秀抬起了头:“说曹操曹操到。”
“顾念因来了,今天她得停地上停车场,我下去接她。”
“好。”刑秀点点头,注视着林惜离开,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日光将她瘦削的影子打在墙上,霎时间就是卸了全部的力气。
林惜离开后的病房有些安静,刑秀坐在床上静默视察着林惜摆放的包饺子材料。
面粉、饺子馅、硅胶砧板、陶瓷刀,林惜都归置的井井有条,连和好的面都盖上了笼布醒面。
刑秀直觉得这孩子越来越心细,疲惫的眼睛露出了些许欣慰。
还有放心。
房间里轻轻响着喘气的声音,刑秀努力倒着她的呼吸。
想着之前听林惜胡讲乱讲的时候跟她提起过住院部后面又新规划了一块停车区,她便撑着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了窗前。
太阳似乎知道今天是冬至,给了南城一场不错的阳光。
融融的冬日暖阳晒在脸上,刑秀身上竟有些想要冒汗的感觉。
她浑身上下都是病痛,只是眼神依旧很好,到现在看书都不用戴眼镜。
她轻靠在窗前往下面的停车场看去,一道小小的人影被她锁定。
尽管离着很远,但任何林惜的身影身为母亲的刑秀都能一眼找到。
所以她旁边那辆车应该是顾念因的吧。
被她这样朝着口袋呼和示意,也就是小顾脾气好,换个别人早就生气了。
刑秀一边在窗前看着,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女儿的脾气。
只是看着林惜背影的眸子,更多的还是欣慰与欣赏。
她直直的站在那里,羽绒服裹着修长的身形。
长影一立,已然是一幅长大成人的模样了。
长大成人了。
刑秀正这么想着,视线里就多了一道人影。
顾念因好像给她带了东西,林惜正弯腰从车厢后拿东西出来。
紧接着,她的侧脸就迎过来的人亲了一口。
日光下照着层明亮的金色,弯下的腰分外隐秘。
林惜被顾念因这么一下似乎有点恼,兀的转过头去看了顾念因一眼。
但也就只有这么一眼。
刑秀了解这孩子,她知道她这样的反应,根本就没有生气。
甚至是有点高兴的。
其实小姑娘之间这样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左不过是关系很好的亲昵。
刑秀的心却一下沉落。
她想起了林得缘开门见山的那一句。
接着也意识到,林惜跟顾念因似乎比他们认为的“朋友”要更加暧昧。
第57章
在林惜第五次将饺子包漏了馅后,她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
这个由她所亲手建立起来的战场,布满了精兵猛将,除了她的那只队伍。
刑秀的手艺不用说,林惜从小到大吃过的所有饺子都是她亲自包的。
就是明明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顾念因,怎么也能把饺子包的规规矩矩,工整的就跟她的作业似的?
林惜不解极了,偏过头去看顾念因包饺子的动作。
却见她细长的手指携着饺子皮对折,轻轻一捏就压出了漂亮的褶子,灵巧的不像样子。
“怎么了?”注意到了林惜的视线,顾念因放饺子的空隙,也看了过去。
林惜有话直说:“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包饺子?”
“昨晚。”顾念因平淡答道。
林惜脸上的问号顿时更大了:“……?”
顾念因又道:“在网上看了点教程。”
靠北。
她这是喜欢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这都能速成?
林惜感觉受到了冲击,刑秀笑眼盈盈的看过来,夸奖道:“小顾手很巧。”
“阿姨才是。”顾念因不居功,“阿姨的饺子像元宝。”
刑秀摇摇头,看着自己那一排:“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灵活了,包了这么久才包了一行。”
顾念因不然:“慢工出细活。”
林惜也附和:“就是,包那么快干什么,离中午还早着呢,慢慢包就行。”
刑秀听着林惜这话,就瞧了眼她包的四仰八叉的饺子,反问道:“你这话是说给我的,还是说给你自己的?”
“都有不行还嘛!”林惜被拆穿,脸上有点挂不住,傲娇下只剩了倔强,“妈,你干嘛把话说这么明嘛。”
刑秀瞧着笑了笑,正要说什么,顾念因先把手伸给了林惜:“所以说还是沉下心来,继续吧。”
少女的手沾着面粉,浅粉色的指尖上淡淡的涂着层有颗粒感的白色,原本不染纤尘的落入了凡间,依旧还是漂亮。
林惜靠在沙发上,目光懒怠的看着那双向她伸来的手,动作也就别扭的顿了一秒,下一秒还是伸出来拉住了顾念因伸过来的手,嘴里念叨着:“继续就继续。”
包了有一会儿,林惜还是不太行。
她看着自己又漏了馅的饺子,干脆专门负责去擀饺子皮了。
等到饺子馅差不多消耗殆尽,刑秀停下来数了一数,拦住了还在努力的林惜:“我看包这些也够了,小惜你去护士站借个锅吧。”
林惜不想动:“那个小奶锅不可以吗?”
“太小了,这么多饺子要下到猴年马月啊。”刑秀柔声否定,对林惜催促道:“快去吧,顺便把咱们包好的饺子也给她们送去点,过节了,让她们也尝尝,谢谢她们一直以来的照顾。”
人情世故少不得,刑秀说,林惜也学着做,听着就点了点头:“好。”
“那我去下洗手间。”刑秀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慢慢的撑着沙发扶手起了身。
刑秀离开,林惜也开始挑选饺子。
她的饺子上不了台面,也有私心的不太想别人吃到顾念因的饺子,手更多的伸向了刑秀的包的那些饺子去。
而正这么挑着,林惜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倒影子。
顾念因从她身边凑了过来。
小苍兰的气味凑落在林惜的肩上,她有点忌惮这个环境,下意识的要后退。
可顾念因却伸手扣住了她的胳膊:“别动。”
这声音听着平稳,也是小小的。
接着林惜的视线就凑近了顾念因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干净的手指带着淡淡的酒精味道,触碰着她的鼻尖。
像是小动物之间的亲昵,一下起一下落的蹭在林惜的鼻尖上。
林惜似乎意识到顾念因在做什么,那沾着酒精的手指凉凉的,落在皮肤上却烧了起来。
是冬日里的柴火,干燥易燃,劈啪的在林惜心里烧着。
动作到最后,顾念因将又她又粘上面粉的手指拿给了林惜看:“面粉。”
“哦。”林惜僵硬的了一声。
她耳朵有点红,不自然的抬手捏了捏,似乎再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接着就看着这个罪魁祸首,跟她道:“下次你这样的时候提起跟我说一声,不然会让人误会的。”
“不懂。”顾念因淡淡,干净着一双瞳子看着林惜。
相处了这么久,林惜算是看穿这人腹黑的本性,皱着下鼻子“哼”了一声:“谁信哦。”
这种场合不适合玩嘴,林惜说着就端起了她选好的优秀饺子代表,叮嘱道:“我走了,帮我照看着我妈点。”
林惜这话说得快,“我”字被她吞了音。
顾念因听着弯了弯眼睛,对那道背过去的身影应了声:“好。”
那边关门的声音刚响,那边冲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刑秀从厕所走了出来,就看到顾念因正躬身在凌乱的桌子前收拾卫生。
她站在门口看了有一会儿,才走了过去:“小顾在家也会做这些活吗?”
“家里有佣人,我偶尔也会收拾一下。”顾念因如实答道。
“挺好的,现在好多孩子都不怎么会做这些事情,你妈妈把你养的很好。”刑秀认可着点点头。
她说着就坐到了顾念因身边,用温和的语气问道:“小顾从渚城到南城有些日子了吧,还习惯吗?”
听到这句话,顾念因擦拭桌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已经是最后一块区域,她不紧不慢的将抹布拢回来,转头看向了刑秀。
尽管是被病痛折磨了许久,刑秀的眼睛还是亮的。
温和中透着锐利,聪明人不用多言语。
关于认出顾念因,刑秀在见到她的第二天就想起来了。
她是佘宁的女儿,是林得缘的继女。
不对,也不应该这么说。
佘宁到现在都没跟林得缘领证。
渚城比南城复杂,繁荣已久的地方大家族恒立。
林得缘抱着年少惊鸿一瞥的执念想要玩过佘宁,白日做梦,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等着被榨干价值的男人。
佘宁混迹商场,游刃有余。
所以刑秀明白,她养出的女儿也非善类。
刑秀为此担心了好一阵,但之后看到顾念因的言行,还是放下了心,让林惜跟她继续做朋友。
如果没有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她永远也不会主动挑明这件事。
“这边跟那边应该没法比吧,像是气候就没有那边湿润。”刑秀道。
顾念因不然:“南城比渚城气候更好些,呆得住人。”
“是吗?”刑秀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更怀念那边的生活。”
“算不上怀念,可能日后会更加怀念这里的高中生活。”顾念因答道。
刑秀听着却根本不能放心:“像你这样的家庭,也是一早就被规划好了路线了的吧,就像你会来到南城,也会在高考结束后就离开吧?”
顾念因有点猜到刑秀找她谈的原因了,主动向她表明:“来到南城是我的计划。”
下位者对上位者就是一粒尘埃,刑秀很不喜欢顾念因这句话,抬眼看了她一眼,颜色也随之变得更加严肃起来:“我知道你学得多,见识的也多,但既然想要南城成为你日后还会怀念的地方,就不要把从那边学来的用在她身上。”
“还是要问心无愧一些,你说对吗?”
“我明白。”顾念因点头。
从刚刚到现在,顾念因的腰背一直挺直着。
日影打在她身上,就像是一柄笔直的竹子。
刑秀知道无论是从顾念因的回答还是她的修养,她都不是那种不讲理不识趣的高门大小姐。
她是很优秀的孩子,只是她浸在那个环境太久,眼神也是黑的。
这倒不如骄纵蛮横的大小姐来的让人放心。
起码那种孩子让人打眼一看就知道到底是心思单纯的,还是冥顽不灵的。
刑秀撑抬起来的瞳子垂下了几分。
她从刚才从窗边挪开视线就一直在想,明明是他们上辈子人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到两个孩子。
她不忌惮两个女孩子的故事。
她忌惮的是顾念因身世。
刑秀心里有很多厚重,沉甸甸的压着让她没有再开口说话。
而就在这个时候林惜回来了。
她进门就看到顾念因跟刑秀坐在了一起,笑盈盈的问道:“聊什么呢?怎么还坐一块了?”
刑秀一时哑然,顾念因替她开了口:“阿姨在跟我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呢。”
“她说你从小就喜欢打抱不平,去到外面也不怕人生地不熟,还打了一个人家一个小男孩。”
林惜听到这事愣了愣。
她知道刑秀一直觉得那次的事情很不好,这么多年都是避而不提。
可能是跟人渣离婚后觉得这件事能过去了,也就当做个故事说了吧。
想到这里,林惜脸上的表情就开心了几分。
针对顾念因提的那个故事,她不屑的笑了一下,表示道:“那是那个小子欠揍!”
“之前就到处招惹别人,不是掀人家女孩子裙子,就是把人家好不容易做好的东西踩坏,栽在我手里是他活该。”
说着说着林惜还来劲儿了,一边比划一边道:“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可怂了,还不如姓周的那个呢,看见我都绕着走,直到那个什么交流活动结束,都不敢直视我。”
顾念因听着这人声音里的炫耀,接着问道:“那你还记得你这是替谁出的头吗?”
“……不太记得了。”
林惜顿了一下。
她轻皱着眉头,勉强回忆道:“应该是个小姑娘吧?”
说着,她就抬头看向顾念因。
却见这人脸上的表情平平静静的,眼神里透着点不太开心的样子。
林惜全然一副开窍了后的了然样子,接着就给顾念因敲去:【你不会这个醋也吃吧?】
也是这样,她没再让自己仔细回想,跟在座的两位女士表示道:“都是老远的事情了,我都不记得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面对林惜投来的消息跟眼神,顾念因眼眉沉了一下。
她回了林惜一个【知道了】的表情,接着跟她提醒道:“快到午饭时间了,煮饺子吧。”
“哦。”林惜对顾念因这个反应很是不解,乖乖的抱着怀里借来的锅跟电磁炉到了收拾好的桌子上。
而事事总是旁观者清。
刑秀看着主动走到林惜身边给她打下手的顾念因,方才还沉郁复杂的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
她想起了刚才顾念因惹得她不快的那句“来南城是她的计划”。
原是她误会了。
原来她们认识的还比上一辈子人的孽缘要更早一些。
可就连她也做不到为了一件事计划筹谋十多年。
这孩子对小惜究竟是福还是祸啊……
第58章
冬至一过就入九了,冬天冷意盘踞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冷空气卷着风过来,路上的人纷纷换上了羽绒服,厚实的衣料把人裹的严实。
教室总是比外面暖和些的,班上的人都养成了随手关门的好习惯,生怕跑出一丝热气。
喧闹的声音也随之被闷在了教室里,成了冬日的限定热闹。
“海市又下雪了,咱们这边什么时候下雪啊?”钟笙趴在林惜桌上刷着手机视频,声音里充满了期待跟向往,“明明咱们两省离得也挺近的,为什么咱们这里就一直不下雪啊?”
“人家那边还集体供暖呢,你怎么不说?”林惜不然。
钟笙听到后更向往了:“我都羡慕。”
在此立志:“我决定了,我以后要考北方大学!”
“倒也不必为了这碟醋包着顿饺子。”林惜按下了冲动的钟笙,转了下手里的手机,跟她讲:“不要急,天气预报说,咱们这边也就这两天了。”
“真的!”钟笙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昂。”林惜点头。
刑秀的身体受不得凉,她这些天推她出去晒太阳都要提前看天气预报,对此格外熟悉:“这几天温度都挺低的,明天都零下了,雪应该能下。”
“芜湖!”钟笙开心,朝着林惜这边的窗户双手合十,“上次咱们这里下雪还是去年的事情,就下那么一丢丢的,希望这次可以下大一点。”
“你就这么喜欢看雪啊?”林惜实在是不能理解钟笙的这份日夜期待。
“当然喽,咱们这一年能看几场雪啊?”钟笙看了眼班上,“雪”可是他们班最近的班级话题,“没几个人不想看场大雪吧?”
这么说着,钟笙就重新把视线落在了林惜身上:“你可别告诉我你不喜欢啊,也不知道去年谁跟我和老秦一起逃课看雪的。”
“我当然也喜欢,但也没有你这么喜欢。”林惜对什么都算不上太感兴趣,而下雪这样少见的美景,她还是多少也喜欢看的,“我这边推过来的下雪视频都是你点赞的。”
“我控制不住嘛,下雪就是很浪漫啊。”钟笙说着就对着手机点了几下,搁到了林惜面前,“我昨天还刷到一个姐姐,真的好漂亮!你看。”
“Ladies and gentlemen will you——”
钟笙的视频刚调出来,声音就笼罩了整个后排。
林惜手速飞快,抬手就给她按上了:“小点声。”
“啊?”钟笙对林惜这一动作十分困惑。
——课间整个班里都吵吵嚷嚷的,她这点声音根本不算什么。
可林惜依旧是不满。
她抬了下下巴,示意钟笙往自己身边看:“睡着了没看到啊?”
这真的不能怨钟笙,顾念因睡的很是隐蔽的。
书本垒叠起来形成了堵高墙,这人身形薄而瘦削,黑色的羊毛大衣垂着长摆,趴在桌上,不注意看还真没意识这还有人。
钟笙看着,兀的就笑了:“阿惜真是怜香惜玉。”
林惜也不是不经调侃的人,却是反应大的骂了钟笙一句:“滚蛋。”
钟笙丝毫没被吓到,脸上的笑反而更浓了,不得寸就进尺:“那臣就不在这里打扰我们骑士小姐守护公主小姐啦。”
“钟笙!”林惜暴怒,又因着顾念因睡着,压着她的动静。
而钟笙看着林惜被顾念因拦在座位里不能出来拿她怎样,走的时候还不忘嘚瑟跟她故意挥了挥手:“拜拜~”
林惜愤愤的看着,将手机丢回了抽屉。
她愈发觉得这人最近眼神不对,怕不是被她看出来……
“我没睡。”
就在林惜推测的时候,顾念因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惜看过去,就看顾念因不紧不慢的挪动着枕在手臂上的脑袋,零散的碎发中露出一双眼睛。
林惜还记着刚才钟笙为着这事调侃她,眉头一拧:“醒了不知道说句话?”
“有点累,不想说话。”顾念因淡淡,说着就将自己的脸枕在了手臂上,眼睛注视着林惜,“而且有你在。”
这人平时的脸上看不太到有肉感,这么一枕倒是细腻里透着些白软。
似乎是休息好了,眼睛也是亮的,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林惜,日光打着一片干净,慵懒的样子像是大雪后的白地,晃眼的,看得人心兀的多跳了几下。
林惜脸热热的,下意识的揉了下鼻子。
她看着这人没有丝毫要把视线收回去的迹象,接着就主动伸手过去扳过了她的脸,有点暴力,但也没有使力气:“既然要休息就好好休息,看着我能睡着啊?”
只是林惜的这个动作却被顾念因抵住了。
她的脸依旧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在班里的嘈杂中轻喊了她一声:“阿惜。”
林惜动作顿了一下,看着顾念因:“干嘛?”
“你想看雪吗?”顾念因问道。
“还成,一般。”林惜刚才就表示过对这东西不感兴趣。
只是说出这个答案后,她就顿了一下。
想了想,又跟顾念因道:“过几天要是下了雪,也带你逃课去看啊?”
这话是林惜说给顾念因的,期待感却是她的。
她的期待来的突然,就像是被人打开的开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林惜的手还落在顾念因的头上,她的手指不可避免的没过顾念因的长发。
空浮着小苍兰气味的发丝穿在她的指缝,暗香化成了可以摸得到的温柔。
林惜滚了下喉咙,然后才又补充道:“就咱俩。”
这是她第一次不带目的邀请顾念因,眼里还有些合着不确定的期待。
而顾念因给了她的确定的答案:“好啊。”
这个约定似乎让她很是开心,眼角眉梢里晕开一抹浓郁的笑:“午安,阿惜。”
这个时间才刚过了中午预备课,还没正式开始上课,勉强还能算是中午,顾念因的“午安”也没错。
而这么说着,她就将自己的额头按刚才林惜说的,靠在了手臂上。
发丝倏然从长指穿过落下,只留下了林惜一个人看着有她的方向。
今天的太阳是真的挺好的,也难怪钟笙从食堂出来一路上都在感慨。
顾念因俯身睡下,日光从她的背后落下,瘦削的身形铺着暖阳和煦,晒得向来让人觉得冷峻的黑色也包上了暖意。
林惜靠在桌子上看着,蓦地就生出了想要记录下这一瞬的想法。
可她过去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记录的人。
她的人生乏味无聊,充斥着浮躁的暴戾,像是爆开的烟花,一瞬就没了。
所以拍照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刑秀、钟笙她们硬拉着她拍的,那些被她们成为值得记录的瞬间,在她眼里没什么特别。
那个现在顾念因的这个背影就有什么特别的吗?
林惜在心里反问自己。
但她没有答案,好像也没有各答案。
想拍就拍了,问那么多为什么干什么。
婆婆妈妈。
就像是自己跟自己反着来,林惜抹了把后脖颈,就从桌动里拿出了刚刚藏起来的手机。
打开相机,镜头对焦。
林惜刚将顾念因的背影悉数纳入取景框里,手却忽的抖了一下。
在学生时代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当你集中精力做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情时,对上了教室对面窗户外的那双属于班主任的眼睛。
“……靠北。”
林惜的镜头跟汪婷秀的眼神对上了,手速极快的将手机收了进去。
这是这秒之后,来巡查纪律的汪婷秀推门走进了班里。
林惜收的飞速,汪婷秀的眼神也不是吃素的。
她绕过热闹的教室,直达后排,越过顾念因的桌子,对林惜摊手:“拿出来吧。”
“别啊老师。”林惜挣扎。
“现在交给我,下午自习还给你。”汪婷秀倒是没强硬,还给了林惜两个选择,“等到我拿过来,什么时候还给你就不好说了。”
可这听起来有的选的两个选择,林惜根本没得选。
她需要手机联系刑秀,每天晚上从医院回到家都得给她发消息报平安,她现在哪里还有钱去搞个什么奢侈的备用机。
班上这么多人看着,要是跟汪婷秀僵持不下,最后说不定真的就要“请家长”。
与其这样,她还不如来个现场认罪态度良好,好早点把她的手机从婷秀手里赎回来,她们婷秀是说话算话的人。
算不上多情愿,林惜的手机被放到了汪婷秀伸过来的手上。
那黑漆漆的屏幕在这时忽的亮了一下,像是在跟主人告别。
咚咚……
也是这么一瞬间,林惜心上产生了不好的感觉。
她看着汪婷秀将没收来的手机收进她的口袋里,心上形容不出的空了一下,就好像随着手机被收进她的口袋,整个世界都在朝她退去。
可眨过几下眼林惜重新抬眼朝周围看去,教室还是这个教室,依旧保持着没上课前的闹哄哄状态。
预备铃也在刚刚打响了,程建邦拿着他跑着金菊花枸杞的杯子慢慢悠悠的走进了教室,准备上课。
这节数学课针对立体几何做了次整合讲解,林惜罕见的跟的断断续续。
她记在本子上的笔记一如既往的乱糟糟的,却没了之前那种乱中有序。
顾念因也注意到了,停下笔看向了林惜。
而就在她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教室后门处传来了声响。
“咔哒!”
程建邦的声音从讲台滔滔不觉得传来,而在这之中林惜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就朝后门看去,刚告别才半堂课的汪婷秀就来了。
“程老师,我来叫一下班上同学,有些事情。”她看起来平静又抱歉,声音里却带着轻喘,似乎是跑过来的。
程建邦向来随和,点点头给汪婷秀让了时间:“好。”
汪婷秀看着看向自己的林惜,在课堂里喊了她的名字:“林惜。”
一片安静中,林惜在汪婷秀的手里看到了她拿着自己的手机。
而后就是在班上人的注视下,她对自己招了下手,示意:“跟我出来一下。”
直到很多年后,林惜都会在梦里回到这天。
冬日暖阳直直的落在走廊里,尽管四下里窗户紧闭,走廊还是透着冷意。
这个时间都在上课,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里。
林惜跟汪婷秀相对而立,视线里的汪婷秀罕见露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她的班主任没有她高,踩着高跟鞋才勉强跟她平视。
可林惜却感觉自己在仰望这个人,就好像是在注视法院上的审判长。
汪婷秀的话音保持着语文老师独特的发音吐字,一字一字,清晰的烙在林惜的脑袋里:“刚刚医院那边来电话,说你妈妈的情况不太好。”
第59章
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凌乱的脚步,电梯刚在指定楼层停下,里面的人就跑了出来。
林惜步伐飞快的朝刑秀病房赶去,丝毫没有顾虑身后跟着的汪婷秀能不能跟上。
那框着磨砂玻璃的门就在林惜面前,她抬起的手却顿了一下。
人们在接受不好的事情是往往需要很大的勇气,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汪婷秀帮林惜推开的门。
“不会有事的。”女人的手放在少女削瘦的肩膀上,熟悉中又带着点陌生,林惜跟汪婷秀很少有这样的互动。
推开门的病房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任何紧急抢救的紧张。
窗外透进来的日光也是平静的,浮动的窗帘给林惜造成了虚惊一场的感觉。
而陶医生听到了推门的声音,转过身来给林惜的视线里让开了一条缝隙。
从那条缝里看去,刑秀的鼻上正插着氧气管,面色无力苍白的喘息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死去生命。
林惜脑袋嗡的一下,脚步先于她的意识,直接走向陶医生,走向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陶医生先她一步开口:“小惜,你定一定,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他就将手里一早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了林惜。
算不上太厚的纸张被装订成册,被塑封书皮保护着,灯光折在上面,在林惜的瞳子里映下“生前预嘱”四个字。
那向来稳不住自己的少女难得镇静了下来,以极其平稳的目光看向陶医生:“这是什么?”
林惜字里行间都是不相信,陶医生却不得不得告诉她:“这是阿姨的意思。”
“阿姨在月初之前签了生前预嘱,她希望在她生命危急之时,不要对她进行抢救,她不想身上插着管子,没有尊严的死去。”
在林得缘将“四期”说出口后,刑秀就已经自知时日无多。
父母爱其子则为其计之深远,她想尽可能的给林惜留下钱,她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越多的钱就越能支撑她走过越多坎坷。
所以林得缘走后,刑秀就跟陶医生商量了生前预嘱的事情。
“怎么可能!”林惜听到这话,情绪终于激动起来。
她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拒绝接受她的妈妈即将眼睁睁离开她的事实。
“小惜,你不要这样……”
而在这时,刑秀羸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她轻轻却是吃力的抬起手来,看向紧攥着那份文件的林惜。
林惜赶忙走上前去,主动握住了刑秀的手:“妈,为什么啊……”
“人都是要死的。”刑秀道。
她看着面前她已经成人的孩子,罕见的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小惜,开刀真的太疼了,妈妈不想了。”
就算她这个母亲私自一回吧。
这半年,大大小小的手术刑秀上了无数次。
如果是一次比一次好转,她也是愿意忍受这种痛苦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
手术之后是无望,看似平稳下来的情况很快就又迎来急转直下。
化疗的副作用折磨的她身心俱疲,流水的钱花出去,不见效果,受累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林惜看着刑秀,过去还合身的病号服现在已经撑不起她的身体。
而在这空荡的衣料下,是几次动刀,到现在还没有养好的伤口。
她的妈妈实在是经历太多折磨了。
而她现在不愿意放弃的,只是不想要自己失去她。
可她不能因为这个样子,就自私的留住她。
就这样让她躺在这个地方,忍受无穷无尽的没有希望的痛苦。
这跟林得缘为了一己私欲抛妻弃女的行为有什么不同。
那个男人永远都是一面镜子。
林惜憎恶自己每一次的恶劣,憎恶自己从他身上继承来的卑鄙,于是拼了命的想要剜掉。
心口在疼,疼的人快要呼吸不过来。
可林惜还是选择了尊重刑秀的想法,看向陶医生,声音艰难的缓慢:“我们,还有多久时间。”
“阿姨现在的状态比刚才好了些,乐观来说能撑得过今晚。”陶医生道。
也就是说。
明天。
林惜脑袋又是嗡的一声。
不知道是缺血引发的心口的疼痛,还是心口的疼痛让血液失控的四窜倒逆,她手指都是凉的。
“小惜。”刑秀没什么力气了,搭在林惜手上的手指拨了拨她的虎口。
林惜立刻看过去,就看到刑秀对她道:“我想回家……”
“我想再看看……我们小惜生活的地方。”
这是刑秀最后的心愿。
她想这样回去林惜没有时间收拾,能直观的看到这孩子平时是怎样生活的,无论好坏,她也都能安心了。
“好。”林惜点头。
她强忍着眼底想要涌上来的酸涩感,又紧握了握刑秀的手。
明明她才是刑秀现在的支撑,可她却像是在跟跟刑秀借一点勇气,来让她有力量支撑她说出这句话:“我们……回家了。”
医院的医生护士都跟林惜很熟练,很快就联系好了救护车。
林惜带刑秀回家,汪婷秀作为林惜的班主任主动留在医院给她办理剩下的手续。
系统正走着程序,汪婷秀勉强从刚才看到的画面概括了些许情况,接着对护士小姐问道:“麻烦问一下,林惜妈妈的病有多久了。”
护士小姐略想了想:“得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了。”一旁的同事也附和,表情惋惜又生气,“七月之前都挺好,只要好好接受治疗,心态平稳是没问题的。可偏偏小惜妈妈遇人不淑,那人渣为了跟她离婚,当时闹得很不好。你说就是表现的不在意,心里的打击肯定难免。”
“是啊,十几年的夫妻了,以前还那样的好,真是看不出来,前不久还——”护士小姐愤愤不平着,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赶忙刹车,叹了一声,“可怜我们小惜,真是歹命。”
汪婷秀听着,低垂着眼睛长叹了口气。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林惜所害怕的请家长跟其他学生根本不一样。
她这样的倔强骄傲。
是完全不允许别人看到这些,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的。
她早该察觉到的,运动会的时候就应该留意的,怎么就被冠军成绩冲昏了头呢。
她这个班主任当得真是不合格.
太阳还挂在天边,也还不是下班放学的时间。
老小区里零星走着几个正要去接孩子放学的老人,救护车驶入小区门口,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四楼对刑秀来说实在是有些难度了,司机大哥好心帮林惜背着刑秀到了家门口。
林惜镇定平静的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一阵细碎不平的金属撞击声后,门被人推开了。
刑秀被大哥从手里转移到了林惜手中,缓慢的步子近乎是平移的挪着。
从外面走进去,房间的格局还是刑秀记忆里的样子,不知道是感觉自己记性还可以,又或者是满意,她看着算不上太整洁的房子,安稳的笑了一下。
“你一个人生活的很好。”刑秀吃力的对林惜讲道。
“是啊。”林惜点头,声线里是过去常有的骄傲反应,“我上周还买了砂锅准备学煲汤呢。”
“真厉害。”刑秀吃力的扬了扬嘴角,做出了笑的痕迹。
她们这么说着,就走进了卧室。
林惜扶着刑秀躺到她松软的床上,俯身给她脱掉鞋子,也给刑秀让开了可以环视这个房间的视线。
缓慢扫了一眼这个小卧室,刑秀的视线落在了井然有序的书桌上:“小惜在做标本吗?”
林惜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接着解释道:“那是,那是顾念因的。”
“小顾啊。”刑秀淡声里有些感慨,“你跟她关系很好。”
何止是很好。
她们之间的好至今林惜都没有办法用词语去定义。
林惜平静的“嗯”了一声,接着就仔细的展开了早起叠好的被子,给刑秀盖在身上。
客厅的几个软枕堆起来靠在背后,勉强还算舒服。
刑秀看着林惜忙里忙外的,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小惜要上来陪妈妈躺一会吗?”
“当然了。”林惜欣然。
任何会让刑秀觉得不舒服的衣服林惜都脱掉了,最后干脆换上了柔软的睡衣。
冰凉的被子没热气可跑,林惜却还是飞快的钻进了去,一下挨到了刑秀身边。
她们靠在一起,一个瘦瘦小小,一个如春日抽条的柳枝。
相互依偎着,就像小时候那样。
却又跟小时候不一样。
在小的时候,林惜才是瘦瘦小小的那个。
她的妈妈有着世界上最温暖柔软的怀抱,丰腴绰约,是永远都不会褪去颜色的画。
想到这里,林惜眼睛就猛地向一侧转了一下。
她平静的情绪下早已洪水四起,倔强是她的大坝河堤,硬抵着泪水不让出来。
“我们小惜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刑秀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差距,轻声感叹道。
林惜却不想承认:“还小呢。”
“不小了,十八了。”
刑秀说着,就往林惜肩上靠了靠。
她勉强的抬起手来,给她比划着:“你刚出生的时候,就那么一点点,那个时候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的,没想不到这么一转眼快你就这么大了。”
林惜听着笑了一下,红着鼻子调侃:“那妈妈你这个眼转的可够慢的。”
刑秀却笑笑,接着又问道:“小惜,你知道十八意味着什么吗?”
林惜听着略想了一下,拿着课本里学到的回答:“十八岁就有了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进行民事活动,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臭小孩,学傻啦。”刑秀抬手敲了一下林惜的脑袋。
可她的手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能抬起来就已经很努力了。
与其说是敲,不如说是贴,那瘦削的手指贴在少女的额上,嗔怪里夹着温柔。
“小惜,十八其实是让你有了更多选择的权利,可以不被人约束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刑秀一口气说不了太多的话,这么说着就停下来。
她枯竭的身体已经只进不出,每一句话都是消耗。
林惜听着大概知道刑秀想说什么,也想告诉她自己都明白,可刑秀还是努力喘了好几下了,直到攒好了力气,又开了口:“就比如说,过去因为你爸爸不,同意……你没有办法去京都的画室,现在……如果你想……你随时都可以……去。”
“妈。”林惜哽咽了一下,“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现在可以了。”刑秀道。
可为什么现在可以了?
因为她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她们母女二人不再存在谁为谁退让割舍的事情了。
林惜明白,整颗心像是被人故意握了起来,打着拧的疼。
“如果想……就一定要,你,你还这么年轻……做什么,都来得及。”刑秀看着她依着的孩子,靠在她额上的手指又轻轻吃力的拨了拨她的额头,“……知道吗?”
林惜被刑秀轻抚着,平整的眉间有小丘忽隐忽现。
她努力想让刑秀放心,努力想表现的镇静,可明明平时随口就能哼出来的答案,她却用了好几秒。
“嗯。”
林惜点头,一个音节,她颤抖的四分五裂。
房子里真的好安静,只有刑秀的呼吸声刀刃般的割在林惜耳边。
刑秀整个人都靠在了林惜身上,她的呼吸起伏刻画在林惜的肩膀,那感觉就像是死神在拿着她的镰刀凌迟她。
从她肩膀开始,一片一片的往下。
她是刑秀带来这世上的孩子。
所以在她离开的时候,也要送还她一块自己血肉.
跟医院办理完手续,汪婷秀就拿着从护士小姐那里得到林惜的现住所就赶回了林惜家。
她对于林惜的放心,还是源于她斐然的家庭,所以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个暑假,她就从城中别墅搬到了城中村。
老旧的小区充满了跟时代脱节的虚影,汪婷秀踩着偶尔缺失几块的花砖道转进了小区。
就在她为寻找林惜家楼号迷失的时候,远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顾念因比汪婷秀现认出她来:“老师。”
“念因?”刑秀听到这声音一脸诧异,“你怎么不在学校?”
“我不放心林惜。”顾念因淡淡,“打电话她不接,就问了医院,陶医生说她回来了。”
这人的话说的平静极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种熟稔。
汪婷秀再怎么觉得林惜跟顾念因关系不错,也没想到她们已经要好的这种程度,林惜竟然会将她的这些事告诉顾念因。
顾念因没跟陶医生了解太多情况,只是从林惜的动向判断:“林惜的妈妈是不是不太好。”
汪婷秀点点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妈妈……医生的意思是,这两天了。”
死亡的话题永远都是最沉重的,顾念因的心被抓了一下。
顾念因对于疼痛向来是麻木的,就连年初父亲去世,她心上的动响都少得可怜。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就是看着父亲的棺落进土里,也不知道疼。
可偏偏这句话扣住了她。
明明没有血缘,可这句话后林惜的脸,刑秀的脸就都涌到了她面前。
顾念因还记得冬至那天刑秀对她的告诫,手上还停着那人触过来的掌温。
她的严肃是真的严肃,可温暖也是真的温暖。
在早已习惯了趋利避害、肆意践踏人心中,她教自己要真诚交人。
所以失去这份真诚的温暖,谁都会难过吧。
更何况是林惜。
顾念因长叹了一口气,默然的站在林惜了背后,对汪婷秀道:“老师,有些事情阿惜现在可能没法准备,所以还需要我们替她来做。”
“我也是这个意思。”汪婷秀点了点头,“只是这孩子的性子,我怕她会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
“不会的。”顾念因笃定。
这么说着,她便从口袋里拿出林惜家的钥匙,对汪婷秀道:“咱们先上楼吧。”
这种熟稔流畅远超出了朋友的范围。
太阳半落半依的挂在天边,汪婷秀看着顾念因,长长的影子写着一种可靠。
是不管林惜会不会拒绝,她都会替她去做好的可靠。
是林惜可以随时崩溃,她都一定会在她身边的可靠。
汪婷秀感叹这两个孩子的友谊至深,又下意识的觉得这是远非朋友间可达到的范围。
思绪渐深,作为班主任的她猛地刹住了自己的思绪。
汪婷秀就这样跟在顾念因身后,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眼底蔓延来一片怔忪.
顾念因推开门,房间里很安静。
寡淡的落日将最后的日光铺满在客厅,微弱中还是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从客厅是可以看到卧室的,刑秀正靠在林惜的怀里说着什么。
母女二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夕阳在刑秀脸上铺这一层血色,远远的看去也是一副美好。
残忍的美好。
这是汪婷秀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
死亡就逼近在她脸前。
她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林惜跟刑秀的最后时间,她是打扰不得的,最后还是顾念因过来示意要她商量身后事,才拉回了她的思绪。
汪婷秀沿着顾念因的声音看去,就见她神色平静,有条不紊的将处理方案说与了她。
她冷静稳重像是一根银柱,稳稳的插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里,真的就是林惜的后盾。
不知道是不是离别死亡的氛围太过浓,汪婷秀觉得这孩子沉稳的可怕。
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失去主张。
这一夜过的极其安静。
死亡原本应该是空洞没有声音的,却一点点被人用殡仪馆、火化场、墓地联系起来。
林惜跟刑秀说了一宿的话,从初中聊到小学,甚至林惜还跟她讲了自己小时候在山里的事。
刑秀会应和,还会笑话她,甚至她都觉得刑秀精神越来越好了,陶医生的话也不一定当真。
可下一秒,她的喉咙就被卡住了。
浓痰上来了。
急促的堵住了刑秀的喉咙,她的呼吸像是农村里老旧的破风箱,一声一声的拉着过林惜的耳朵,粗粝毛刺,磨得人血淋淋的。
“妈……”
“妈!”
“……妈妈。”
少女的声音带着克制不住的悲痛。
她看着怀里闭上眼睛的人,整个脑袋都空了。
顾念因听到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睛,一跃从沙发起来奔向卧室。
林惜的脸上透着一种麻木的平静,只是眼泪不受控制的一颗一颗的从她眼眶里掉出来,只是几秒就挂满了她的脸颊。
“阿惜……”顾念因比谁都清楚刑秀对林惜的意义,不知道怎样的话才能安慰得到林惜,只站在卧室的门口小声念了句她的名字。
刑秀走了。
林惜最靠近心口的地方也被剜走了一块肉。
刑秀闭上眼睛的时候太阳刚要出来。
天边擦着一抹亮光,红泱泱的一道,像是逝去之人脖子上的血.
殡仪馆的车来的很快,就像林惜将自己的情绪收起来的那样快。
那个顾念因看到泪流满面的人似乎不是她,她一脸的平静镇定,等车来了,就跟车去了火化场。
却没想这车是怎么来的这么及时。
火化场、墓地都是谁安排的。
林惜就这样看着原比自己稍矮一些的人变成了一个小盒子,松软的土刨开又掩上,最后盒子也没了,只剩下了一张石碑上的黑白照片。
刑秀没有家人。
她现在也跟刑秀一样,没有家人了。
风从林惜掌心流过去,她用力的握了握掌心,却怎么也握不住。
哪怕是指甲嵌进她的血肉,掐的她掌心都泛白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接受刑秀离开的事情。
只是她现在还不想。
出门的时候,还是天刚刚泛亮。
回来的时候,天就彻底黑了,林惜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似乎这一天太阳就没有升起来过。
太阳去干什么了?
她也失去家人了吗?
林惜目光讷讷的注视着窗外的幽寂,接着就转头看向汪婷秀。
她思绪回得快,知道今天的这些事情顺利不是神仙下凡,对汪婷秀恭敬感谢的鞠了一躬:“谢谢您汪老师。麻烦您一天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这还是林惜第一次这样认真正经,汪婷秀看着心上酸疼:“林惜,老师还是想在这里陪陪你。”
“我有什么要陪的啊,您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林惜脸上露着种轻松,说出了所有人的担心。
她看着没有要走的意思的汪婷秀,笑着催促道:“您可是尖子班的语文老师,不要因为我再耽误班上其他人的进度了,您快回去吧,班上别乱套了。”
回去汪婷秀的确是要回去看看,但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她是真的放心不下林惜,她表现的越是轻松,她就越是担心。
没有人会在亲人离世后感觉轻松的。
更何况刑秀在林惜心里的地位。
“林惜……”
“而且有顾念因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汪婷秀还要说些什么,林惜一句话就把她截住了。
她看着站在一旁的顾念因,对她拜托道:“帮我送一下老师吧。”
“好。”顾念因点头,回应着林惜今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送您。”
顾念因抬手,汪婷秀知道自己今天是留不下来了。
两人转身离开房子,刚刚还有点人气儿的地方一下就空了。
林惜站在原地回望着这间房子,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样子。
却也不是了。
她的心很突然落了下来,坠得她一口气也上不来。
方才还很好的状态像是层涂料假皮,骤然坍圮下来,连带着她的肩膀也弯了。
“咔哒。”
防盗门的门锁被人从里面扭上了,林惜拖着步子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当然知道顾念因要回来。
也好像听到了楼下有人说话的声音,那独特的嗓音听着像是汪婷秀的腔调。
但她实在是懒得分辨她们在说什么。
“哒!哒!”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两声拖鞋掉地的声音,便宜的毛绒拖鞋仰过身子,倒吊着落在了地上。
林惜像没了骨头,整个人瘫在了的床上。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蜷缩在一起。
就好像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
消毒水的味道还飘荡在房间里,被子里也有着刑秀的温度。
林惜突然想起来,刑秀下葬的时候她忘了把她送她的画一同埋进去了,她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葬在下面,她是想要陪她的。
“……”
空气中的呼吸声急促颤抖了两下,自责感压过了林惜驻建起来的堤坝。
泪水一颗一颗的从她脸上掉下来,泥泞一片,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蜷缩在一起,崩溃的哭了起来。
她失去了她唯一的亲人。
她真的再也没有了依靠。
没有人会像她妈妈那样无条件的爱她了。
冬日里飘荡着冷气,楼下传来了不知道谁家的鞭炮声。
快要到新年了,可她再也吃不到刑秀亲手包的水饺了。
她要跟谁团聚。
她该跟谁团聚。
难道是林得缘吗?
为什么该死的人没有死掉,不该死的人却离开了她?
她自以为是的“替天行道”可笑的要命,到现在都没能报复得到林得缘一分一毫。
她还要怎么活下去……
“哒哒……”
很小很小的声响缠在林惜咬紧牙关的颤抖中,她也不想抬头,可从门口落进来的光却被一道显眼的人影挡在外面。
本该是遮挡住光的影子,林惜却看到了明日的光。
顾念因来了。
她还是进来了……
林惜的眼睛里糊满了泪水,看不到里面是诧异还是平静。
而顾念因不紧不慢的走到林惜的床边,在她的面前蹲下,一面轻拭着她脸上的泪水,一面道:“家里的锁安全系数太低,明天我喊师傅来给你换个新的。”
这人的声音极度平静,一下拨开了林惜视线的混沌。
林惜就这样注视着面前这人,眼神游走在她的脸上。
林惜的自毁倾向在刚刚到达了巅峰,她厌恶自己,唾弃自己。
她渴望的“爱”被从身体里抽走,空洞洞的壳子让她想着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死掉就算了。
想报复的人报复不了,想留的人也留不住。
活着真的好没意思。
可这个人来这里算怎么回事?
还把她反锁的门锁给搞开了。
甚至都不用暴力拆卸。
已经不能说平静了,在顾念因的脸上是一种风轻云淡。
不仅打开了门,还不合时宜的走到了她面前。
长指沾湿着贴在林惜的脸上,是她讨厌的冷跟潮湿。
可她就是那个潮湿的源头,是她把她的手指弄湿了。
林惜迟滞回神。
荆棘丛在攀着她的身体在生长,又嫌路径太长,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
而她还有一份爱。
唯一的爱。
“顾念因,你可以亲亲我吗?”
林惜的声音微弱而失衡,透过浑浊的喉咙,落在了顾念因的耳边。
她的眼神是以一种盯着的感觉注视着顾念因,毫厘不移的看着她,像是快被淹死的人,看着她的浮木。
顾念因是明白林惜的索吻无关爱欲,她只是在从自己身上寻找她此刻所缺失的东西。
可她还是在听到这句话后倾身过去,不假思索的吻上了林惜。
林惜的后背很快攀上了熟悉的麻意,潮湿覆盖着撬开了她的唇齿。
她的神经不受控的绷紧聚集在一起,只为了能够清晰的感受顾念因的这个吻。
可这个吻实在算不上干净,咸腥的泪水顺着唇角落进她们的口腔。
翻转搅动,像是跌进了海里。
林惜的血液在翻涌冲撞,她不自觉的就将手攀在了顾念因的脖颈上。
她感觉得到顾念因的舌尖扫过牙齿的动向,任凭她被她的气息填满,然后拽进属于她们的黑洞洞的世界。
心脏比刚刚要跳的厉害,就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林惜望着顾念因背后空荡荡的屋子,孤独感又四面八方的重新朝她涌来,又因为顾念因的存在不敢彻底上前。
她被荆棘刺透了的荆棘鸟。
顾念因是她的主人。
林惜支离破碎的注视着顾念因,紧扣的手指顺着她的脖颈抚上了她的脸:“顾念因,我不想等春天了。”
第60章
林惜不知道她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她说着泪水就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流出来。
交吻的温热还残留在她的嘴边,而当滚烫的泪珠划过去,却是一片的冰凉。
太阳像是被人剪断了绳子,一下从天边落的彻底。
被敛走日光的房间前所未有的黑暗,林惜的视线里只有顾念因一个人。
她的瞳子里交织布满了裂痕,每一片视线都落在顾念因的脸上。
她看她看得认真,手指摩挲过她的脸,就像是在捧着一株瑰宝,无从安置,却又舍不得放下。
顾念因的爱珍贵如宝石。
林惜如同行尸走肉般度过了这一天,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都有顾念因的身影。
如果说汪婷秀忙前忙后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职责。
那顾念因则完全是为了“林惜”。
在这个人口数量已经膨胀到七十多亿的二十一世纪,世界到处挤满了人。
可林惜走到现在,越过成年的关卡,却成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旅途,刑秀的新碑就立在离着不远的公募处,黑白照片冰冷的写着她不再同她一路的现实。
冷风卷过窗外沉黑的世界,打的老旧的窗户无力抵挡。
林惜的背后扑着一片瑟瑟,让她更加想要获得那么一丝温暖。
她等不到春天了。
她做不到继续跟顾念因保持似有若无的关系,她更害怕她离开自己。
她是唯一爱着她的人。
她是她唯一爱着的人。
林惜也不知道她对顾念因是爱更多一些,还是救命稻草的意义更多一些。
她真的太孤单了。
她需要有人爱她。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需要。
“那我搬来跟你一起住,好不好?”顾念因轻声问道,合着废墟坍圮下的碎石掉落在林惜的世界的声音。
林惜目光摇摇,诧异的看着顾念因,又不敢看她。
她明白顾念因是同意了她刚才的话,却又不敢再深想她的这个决定会让她家那边怎样反应。
顾念因来陪她,林得缘会不会坐立难安?
他会不会意识到她跟顾念因超越友情的感情后,为自己当初抛妻弃女的选择后悔痛哭?
林惜,你在想什么啊……
反问如从山顶滚落的巨石,辗着林惜的思绪压了过去。
顾念因的手抚在她的眼侧,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颗滚圆的泪珠从她眼眶落了下来。
为她的卑劣。
为她的万劫不复。
她要顾念因等,又将她们的约定提前。
她跟她刚在一起的下一秒,就想起了报复林得缘的事情。
你不是想要跟顾念因在一起吗?
为什么要想这些多余的事情?
为什么做不到纯粹干净的爱一个人。
“不要哭。”
林惜这么想着,顾念因便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倾身过去的唇吻过了掉下她的眼泪。
那温柔的唇瓣贴靠过来,是熟悉的小苍兰的味道。
林惜将自己挤进顾念因的怀里,如飘萍浮游的抱住了她。
她想她是会下地狱的。
而顾念因跟刑秀一定会上天堂。
她们这么好。
偏偏遇到她。
“当当当。”
浓郁隐蔽的自我厌弃从林惜心口攀生蔓延开来,藤蔓在生长,敲门声兀的传来。
这声音来自于现实,从林惜家门口传来。
顾念因闻声就要起身。
却接着被林惜握住了手腕。
少女骄傲的眼神里写着脆弱不堪,而顾念因清冷的目光温柔到了骨子。
她重新蹲下来,轻声对林惜讲道:“我给你点了外送,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吃点东西再睡觉好不好?”
有了答案解释,林惜这才愿意点点头,松开了紧握着顾念因的手。
而后在顾念因走后,她又把自己缩了起来,小小的据在床的一角。
小到妄想不被命运注意。
可命运怎么就放过她?.
玄关的灯忽闪亮起,老旧的门框上折出几下被撬开的痕迹,不仔细看倒也融入了岁月的痕迹。
顾念因拢了下身上的衣服,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开门,顺势让开要叫人进来的动作却是停住了。
男人高瘦的影子落在门框上,被拒之门外。
来送餐的人不是家里的佣人,而是林得缘。
顾念因垂了下眼,接着就注意到这人手里拎着是她吩咐家里佣人做好的东西。
冬日里,他甚至都没有在外面找一层保温袋,不用打开看也知道,这里面的食物怕是要凉了。
林得缘没想到顾念因回来开门,神色里有些尴尬:“那什么,我,我来看看她。”
这人连“林惜”的名字都不愿意喊,用着更广泛陌生的“她”。
所以就算是知道了林得缘来的目的,顾念因也没有闪身让路:“抱歉,我不觉得叔叔现在进去能给阿惜带来正面的情绪反馈。”
这么说着,顾念因就接过林得缘手里的食桶。
她没有请他进门,所以一些话也就在这里说清楚了:“关于阿姨去世前的一些资产问题,日后会有律师跟你去谈。”
昨天跟陶医生通电话,顾念因还知道了些林惜不清楚的事情。
她是能明白刑秀的意思的,所以也替她,更替林惜做好这些。
而不出她所料的,林得缘听到刑秀死讯后,第一反应是想赖账。
他跟刑秀约定好的那提前支付50%被分了三期,分别在这月初、这月中付了第一、二期。
这些事情并非口述,而是都有协议合同签署。
林得缘原本是想欺负林惜什么都不懂,昧下最后的钱,甚至把之前的钱拿回来。
可现在顾念因在,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好,那我就不多留了。”林得缘计划落空,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平静。
男人狭长的眼往屋子里看了看,接着又问道:“看这个情况,你今晚还是不回家了,对吗?”
“我会很久不回家,叔叔做好应对就是。”顾念因淡淡。
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顾念因都不像是拜托林得缘,而是给他通知。
听到这话,林得缘条件反射的喊了顾念因一声:“念念。”
说真的,他帮顾念因做这些灯下黑的事情真的很吃力,也心虚的很:“你妈妈最近疲于应对你爸爸那边的事情不经常看监控,但凡是谎言迟早会露馅的。”
这话里带着点威胁,顾念因却不吃林得缘这一套。
她平静而恭顺,礼貌而矜贵,浅笑着对林得缘道:“那就麻烦叔叔千万把这份谎言维持好。”
玄关的灯幽昧的打在少女的头上,在她浓密的眼睫下落下一片阴影,契合着她的瞳子,漆黑而深邃,笑意透过来,叫人不寒而栗。
顾念因跟林得缘从来都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林得缘是被她拖在水里的人质,她握着他的软肋,他只有顺从的份。
而这都是顾念因从佘宁那里学来的。
佘宁用这样的手法控制林得缘监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被她以同样的方法反将一军。
两只老狐狸生下的崽子。
当然也是狐狸啊。
林得缘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佘宁利用的那个,被顾念因捏七寸捏的准。
他冒夜来这一趟什么都没做成,悻悻离开了。
站在门口听着男人的脚步声远去,顾念因这才从玄关离开了。
她提着食桶走到厨房,不出意外,里面的食物已经凉了,粘稠的粥散着不冷不热的温度,怎么看都不够有食欲。
顾念因看着食桶里勉强冒出微弱的热气,低垂的瞳子明显装着不悦。
可事情分轻重缓急,她吞下了这份不悦,转身研究着厨房陈列,打算给林惜热一热。
收拾桌子这种事情还能在整理自己书桌的时候做过,可温粥这种事情顾念因根本就没做过。
她勉强寻着记忆翻出了林惜新买的砂锅,先把粥倒进去,然后再打开燃气阀、燃气灶的旋钮,开火煨粥。
没有生活经验的顾小姐上来就把火开到了最大,火舌舐过崭新的锅底,在它周围裹满了红色。
不消片刻,那还残留着些许余温的粥就快速沸腾起来,浓稠的粥闷鼓起泡泡,接着又一个个崩开。
顾念因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拿着木勺就想要搅和散热。
可沸腾的热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新手,粥内积攒起的热气在木勺搅拌的瞬间破了开了,热气附着在黏腻的米粒上,飞的溅起。
“嘶。”
“咔哒!”
两声不同音质的声音在厨房响起,微弱的,只比沸腾的声音大一点。
可在这安静的傍晚,安静的房间里,却是分外很明显。
林惜蜷在床上,疲惫趁虚而入,叫她半梦半醒的。
她感觉自己似乎快要睡着了,可刚要沉如梦中的神绪却在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清醒了起来。
她摇摇欲坠,又前所未有的反应迅速。
寂静里她好像听到了顾念因的抽吸声,所以都没来得及穿鞋,就朝厨房跑了过去。
“怎么了?”林惜跨过厨房的门槛,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顾念因没想到林惜会听到这声音,正围着炉子手忙脚乱中,没留意自己被热气烫红的手背暴露在林惜视线中。
林惜瞧着那么红色,眉头紧皱。
她动作比顾念因利落,看到沸腾的砂锅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就将火打小:“砂锅不能用大火,小火煨着就可以。”
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人的精神一下变得好了起来。
她一双眼睛紧张的盯着顾念因,对她叮嘱:“下次不会做就喊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琢磨,知道了吗?”
“嗯。”顾念因点点头。
明黄的灯光打在林惜的脸上,她看着少女一秒直立起的背脊,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我需要你,阿惜。”
老房子的厨房几乎都在一个阳台大小的地方,两个人站着就已经拥挤了开来。
顾念因的声音没有过渡的径直擦过林惜耳边,温吞的热气在冬日里分外明显。
世界巨动。
林惜一直觉得,这句话应该是她对顾念因说的才对。
她才是需要别人的那个人啊……
“为什么?”林惜喃喃,明明她的个子比顾念因要高出一点,她的目光却动摇进了土壤。
“因为你是林惜。”
“是我没有办法被人代替的爱人。”
顾念因看着林惜,四目相对的将她最浓郁的爱意直接灌输进林惜的瞳子。
林惜不说,顾念因从不提及。
可她知道她贫瘠缺爱的身体,知道她所有晦涩难言的卑劣。
林惜要她的爱。
她也要她是林惜唯一的依靠。
而她比林惜还要卑劣。
她要她以后哪怕想离开,她都无法离开自己。
她们是一样的人。
从来都是。
“顾念因。”
在砂锅浓密的滚粥声中,顾念因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她转头看去,林惜就已经凑了过来。
少女纤细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孤独的吻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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