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色笼罩冬日世界,老旧的小区里亮起一排排昏黄的灯光。
贴过磨砂纸的窗户晕开上面的影子,归家晚饭的时间,每户有每户的忙碌。
煨着小火的粥在灶台上安稳的炖着,浓稠滚动的声音沾满了热气,沉甸中还有浅浅的水声。
厨房的柜台正好抵在顾念因的腰上,她抬着只手臂后靠在上面。
那手背上的红印已经消失了,又像是换了一个地方存在,顺着她无声地垂下的长发停在了她的耳廓。
脖颈昂起,吞咽顺着她绷起的肌肉线条有节奏的滚动。
林惜单手捧着她的脸,不厌其烦的在她唇上徘徊摩挲。
这人很聪明,什么的东西看人示范几次就都能学会。
所以这一次她也不再是撞过去的。
牙齿没有磕碰,林惜一遍一遍的掠过顾念因的齿尖。
她发现顾念因的牙齿也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样规整,她的尖齿不够尖,反而是在靠近口腔里面的地方藏着一枚足够尖的牙齿。
林惜莫名的喜欢这颗牙齿,顾不得顾念因抵抗的,反复磨过。
明明这抹锋利划过的是她的舌尖,顾念因的眼眶却肉眼可见的泛红起来,深邃的瞳子里漾起一捧浅水。
像是春日里融化的雪山尖尖。
林惜抬眼瞧着,心脏像是被击中了一样。
她爱死了此刻的顾念因,爱死了她此刻脸上旁人都不曾窥探得到一瞬的颜色。
那垂落着的手擦过柔软的羊毛,宽松的毛衣随着被搂紧的动作逐渐堆积在一起。
林惜紧搂住顾念因的腰,相抵的唇瓣擦过顾念因的嘴角抵在了她的肩上,她听着她略过耳侧的喘气,鼻腔里是小苍兰的味道。
占有欲与患得患失同时出现。
皆是前所未有的膨胀。
这个人是属于她的。
也只能属于她。
然则感受到安全感的同时,另一种一种被林惜压抑的情绪也在到达了失控的临界点。
肩头在轻轻抖动,顾念因察觉到了林惜情绪的一点变化,侧过头看着她:“怎么了?”
“你这颗牙齿,我小时候也有。”林惜轻声,声音带着炽热的吐息闷在顾念因的毛衣里。
“那时候吃东西老是会咬到嘴巴,妈妈发现后就带我去了牙科诊所,让医生给我磨平了。”
可那个时候是林惜刚回到家没几天。
她小心翼翼的在这个陌生的家生活,也不敢跟刑秀林得缘说自己的什么事情。
而刑秀却仅凭着她在吃水果时露出的细微的反应,就察觉出了她的这个烦恼。
回忆如倒逆的潮水,交织密布在林惜世界上空。
乌云成片,黑压压的看不到太阳。
终于在某一刻,天空在被温柔包围的同时,也再也承载不住这些潮水,大雨倾盆而来。
“顾念因。”林惜紧咬着自己的唇瓣喊了声顾念因的名字,不让自己的哭腔那么明显。
“我没有妈妈了……”
贴在顾念因耳边的声音像刀子一样从林惜的喉咙里切出来,划得她遍体鳞伤。
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终于让自己面对这了这个现实。
“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正对着林惜的,居民楼里亮起的一盏盏归家的灯。
那是她跟刑秀一起期待过的温馨,是她这些年都在想要得到的东西。
林惜靠在顾念因的肩上,放声大哭。
哭她失去的母亲,哭她的拼尽全力,哭她又一次跌入无望的人生……
“顾念因……我该怎么办……”林惜抽噎着,断断续续的问着顾念因,更像是在问她自己。
她撑不下去了,她这一天都在很努力让自己放下过去。
可是装做镇定真的好累,顾念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林惜心里清楚逝者已矣,生者当更加坚强的活下去才对。
可倾盆的滂沱大雨将她踩着的土壤浇灌的潮湿泥泞,越是挣扎,她就越是深陷其中,寸步难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而她抱紧了顾念因,就像是抱着她的救命稻草。
她是在骨髓移植前被彻底破坏摧毁的造血和免疫系统,她卑劣的渴望着,等待着顾念因的骨髓。
一寸一寸,少女不断收紧的手臂勒得顾念因快要喘不上气。
而比这更让她难过的是,她听着林惜终于释放出来的哭声,心上犯上的那阵阵酸涩拧疼。
这是她身上寥寥无几的共情能力。
是林惜给她的。
也只供给给林惜。
毛衣吸饱了泪水,沉甸甸的挂在顾念因的肩上。
顾念因抬起了手,长指穿过少女实在算不上光洁的长发,轻轻拂着她的脑袋。
“交给我。”
“把一切都交给我。”
顾念因承诺着,一遍一遍的重复说给林惜。
“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
“就算是死亡来临,我也会带着你一起走。”
直到顾念因最后一句话,林惜激烈的抽噎兀的停了下来。
这句话说的真的好可怕,竟然就这样直白了当把死亡再次放在刚刚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面前。
简直就像个疯批变态。
可偏偏林惜需要的就是这样。
当爱和死挂钩,交织出来的红色像是泥淖里生出来的罂|粟。
残忍又浓郁。
林惜更加确认,顾念因就是那株能够注入进她身体的骨髓。
她只有有了她,才能真的活下去。
谁才是菟丝花啊?
哭泣里搀着破涕的笑声,林惜的肩膀再次耸的剧烈起来。
她的难过还没有发泄完,心下就又铺上了悲凉,哭笑狰狞,她就这样靠着顾念因,也不知道到哭了多久。
小火煨着的粥软烂到了极点,珍贵的食材混在里面,可最终林惜也没尝出这是个什么味道。
反正能够果腹就很好了,反正能活着就好了。
浑浑噩噩的,等林惜真的清醒的回过神来,她就已经换好了衣服,跟顾念因一起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故意的,她敞开的领口就大咧咧的卡在肩膀,锁骨好像还留着人的温度。
林惜不在意这些,没有焦点的瞳子望着天花板,对时间的反应有些迟钝:“下周就跨年了是不是?”
“是这周。”顾念因更正,“元旦在周五,学校放周五到周天。”
“那我们周六要补课吗?”林惜又问道。
“不用。”顾念因淡声。
接着似有引导的看向了林惜,“要不要去哪里看看?”
话音落下,本就安静的房间更加安静了。
林惜看着视线里白茫茫一片的屋顶,吐出了一个字:“雪。”
她的期待来的突然,麻木的瞳子里似乎点上了几分亮光:“顾念因,我想去看雪。”
顾念因听着,很自然的就接道:“那就去北边,去吉林,去漠河,去俄罗斯。”
“西伯利亚的雪原早就已经满是积雪了,有寒风,有雄鹿,还有可以吃掉你的棕熊。”
“被棕熊吃掉会疼吗?”林惜思绪跳跃。
“很疼。”顾念因平静回答。
“它们喜欢吃新鲜的食物,温热的血液可以保温食物,而你作为它们用来盛放食物的器皿,不会让你很快死掉。”
顾念因的声音里掺杂着老旧床板发出的吱呀声。
她转身看向林惜,手指自然而然的抵在了她的小腹,修剪圆润的指甲轻轻画着:“它们会剖开你的肚子,选择最柔软的肠道。”
林惜听着顾念因的形容默然转过身去,窸窣的动静中传来一声浅笑。
那抵在小腹上的手指非但没有落下来,反而因为距离的靠近,使得手指更深的抵在她的腹腔。
猫咪主动露出肚皮是对人类的信任,那人类对人类呢?
或许也是信任。
信任到可以接受自己随时被对方杀死。
顾念因的手指还抵在林惜的小腹上,她环着她的手,若无其事的问道:“去西伯利亚是不是需要签证?”
“嗯。”顾念因应着,抵着的手变成了轻抚。
落在小腹的指甲变成了指腹,一下一下的略过凹陷下一道月牙的肌肤。
顾念因离着林惜很近,否决了西伯利亚:“所以短期不太好实现。”
“那去漠河吧。”林惜道。
房间的灯被调成了落日的昏黄,窗外的漆黑沿着窗帘的缝隙划了长长的一道。
林惜心安理得的接受着这个只有她跟顾念因两个人的世界,膝盖收拢,将自己轻轻缩了起来:“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我也是。”顾念因附和着,不紧不慢的把腿也越过了她们之间的界限。
膝盖抵在一起,就好像在互相取暖。
林惜半梦半醒间听到顾念因轻声对她道:“阿惜讨厌的,就是我讨厌的。”.
飞机从云端平稳落地,北域已然刮满了冷风。
清开的跑道两侧堆满了厚重的雪,林惜拉着行李走在出机场的连廊上,整个世界像是揉开了的白色,只有她跟顾念因的脸上带着红。
从南城到漠河是没有快捷的直达交通工具的,林惜跟顾念因需要先坐飞机到了哈尔滨,然后再转火车去往漠河。
在飞机上俯瞰到的纯白世界并不真切,在火车上林惜才算是更近的距离看到了大雪。
内外温差在窗户边沿结上了一层霜冻,干枯的树枝上结着冰凌,越是往北越是琉璃,真的就如诗中写的千里冰封,万里雪山。
软卧八个小时,林惜的眼睛就没舍得闭上。
她像是在飞机上睡足了精神,又像是不知疲惫,盯着窗外看了一路。
崭新的世界将她的南城挤出了脑袋。
林惜跟顾念因没有跟团,是最后面下车的人。
这两人刚下车,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大姐就拿过了林惜手里的东西。
“唉呀妈呀,这一路累了吧!”
这样的热情让林惜都有些招架不住,一时分辨不出这个人是好是坏。
还是顾念因先反应了过来,开口询问道:“您就是刘阿姨吧?”
“哎呀,你们南方小姑娘说话就是细法。”女人脸上笑意更浓,“什么刘阿姨啊,喊我刘姨就行,阿不阿的,多见外。”
这么说着,刘姨就拎着两人的东西带着她们俩出了火车站。
林惜也不知道顾念因是怎么找到这位做农家乐的刘姨的,只知道她家没有跟任何旅行社合作,好像并不是干农家乐似的,来接她们的车子也是辆有点岁数的五菱宏光。
可能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上到车子里,林惜发现这也没有外面展现出来的糟糕。
车内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空调暖风吹不要钱的烘着,跟外面简直不是一个天气。
车门关闭,外面的人声风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车内气氛安静的异常。
林惜是因为心情还没转换好,顾念因则是本身就话不多,可就是这样,依旧没有拦住副驾驶刘姨的热情。
“来咱们这边就随便玩啊!今天晚上咱们吃铁锅炖大鹅,管饱!”
“小姑娘你们今天运气不错,咱们这边气象台说今晚的极光概率还挺大呢。”
“咱们后山那嘎达可适合看极光了。”
……
那一个个“咱们”连成了串,不停歇的从刘姨嘴里吐出。
林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唠的人,即使她们接话的次数不多,也没有那么热情,可刘姨这一路上,话就没有停下来过。
松柏盖着厚重的积雪,沿途给林惜拨开窗外风景。
她就这样看着,本该觉得吵嚷的声音莫名让她心情好了很多,甚至听着刘姨唠的刚发生不久的故事,还有点想笑。
车窗倒映着窗外的景色,也将车内的画面映在玻璃上。
顾念因看着那没有刻意压住的嘴角,也跟着微微笑了一下。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姨也从后视镜里注意到这两人的笑,八卦的眼神蠢蠢欲动:“小姑娘,我就是那啥确定一下,因为给你俩安排了一个房间啊,你俩,那个,是一对是吧?”
林惜闻言落在窗外的视线顿了一下。
她在等顾念因的回答。
而顾念因没有避讳,坦荡承认了:“是的。”
“我就知道!”刘姨激动差点从车里蹦起来,“刚才一看就觉得你们俩有夫呸,妻妻像!”
她是真的能聊,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接着又问道:“我听说咱们国内这个同性恋婚姻合法,是不是也快了?”
顾念因点头:“有几个城市地方预计下半年要开放试点了。”
“那挺好的啊。”刘姨听着欣慰又颇有些感慨,“越来越开放了。”
“其实说穿了啊,这结婚就是一张证。我看不好多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都不领证只同居过日子,是不是?感情好比领不领证的都重要,一张纸而已。”
“嗯。”顾念因点点头。
只是她回应的是同居这一社会现象。
关于领不领证不重要这件事,她另有回答——
“所以我俩等到了法定年龄,就结婚。”
第62章
白雪盖过的世界万籁俱静,顾念因的声音在其中不显突兀。
她的声调一如既往的平淡,双眼被雪光洗涤的清澈,折着显眼的坚定。
林惜听到这话怔了一下。
她知道顾念因在将这个话题当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经的处理,她的表情越是显得轻描淡写,本该如此,她的心跳就跳的越快。
关于结婚,林惜从没想过。
不是逃避。
而是根本就不敢想。
不要说结婚,就是恋爱,林惜也是在遇到顾念因后才生出来的想法,尽管它诞生的并不光彩。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多差。
能跟林得缘打的有来有回,负气出走的人,能有多好的性子呢?
而有林得缘这样的父亲,能对婚姻感情有多大的期待呢?
朋友还好,爱人根本不敢想。
爱人太坦诚了,与其谈到最后被人家发现自己的自私恶劣,耽误人家的感情时间,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
可就是这样,她现在也敢动念头想一想了。
想着跟一个人有个什么未来,就像是考同一所大学,在一个她们都喜欢的城市定居,等到试点落地或者全面铺开,就去领证……
她跟顾念因会有未来的对吧?
林惜的脑袋里蓦地冒出了一声疑问。
她下意识的转头朝顾念因那边看去,却看到了这个人就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顾念因这样看了很久,林惜脸上热热的,有些不自在:“看我干什么?”
这语气有点过去的感觉,别扭的扭着她的骄傲,顾念因有些怀念,眼睛接着就弯了起来:“看你有没有睡着。”
“没有。”林惜当即否认。
她以为顾念因是在提醒自己刚才她说的话,往围巾里缩了缩脖子,又回应道:“我都听到了。”
“嗯。”顾念因轻轻的,从鼻腔里共鸣出了一个音节。
她神色自然的看着林惜,漫长的平静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冬日的寒风吹过车外,刮人的温度叫纸张也脆弱不堪。
婚姻跟爱情是两回事,这样的例子在她们顾家比比皆是,顾念因很小就明白了。
她之所以想要林惜的答案,想要那张纸,是因为有了这张纸,林惜才会是她名正言顺的妻子。
看不到的暗潮不代表不存在,顾念因的身份太过复杂,她的是要能名正言顺的保护林惜,名正言顺的跟着她。
那一年她在那个充满鱼腥味的码头坐了很久,海水打在乱堆着的礁石上,冷的刺骨,也把南城推的很远很远。
她弄丢过她一次。
所以不想有第二次了。
“结呗。”
就在顾念因思绪渐深的时候,林惜一句利落的回应拉回了她。
这人看起来回答的随性,实际上也有掩饰不住的不安,接着就拿出过去不驯的桀骜,威胁道:“到时候你要是不跟我结婚,我绝对要过去揍你一顿。”
“哎呦妈呀。”刘姨在副驾驶听着林惜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姑娘你这个话说的也忒吓人了,家庭暴力我们可不提倡,你得好好跟人家小姑娘说才对。”
“这爱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沟通,憋着她容易出事,你说是不是?”
刘姨说着就转头看向了坐在另一侧的顾念因,向她寻求附和。
顾念因笔直着身形,跟刘姨的随意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战线却是一致:“您说的没错。”
“其实要说,咱也是憋不住话,你要让我憋心里,真的不行,前两天我跟我家那口子还……”
刘姨说着就又顺到了她的生活故事中去,热情澎湃身体力行的诠释着有话直说。
而林惜哪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她就是一棵长拧了的树,比不得窗外这些被雪也压不弯,直直奔着一处太阳长起来的松树。
让她长的笔直板正,下辈子吧。
“呵。”
林惜轻笑的声音被刘姨的声音压了过去,抱了抱怀里的包,直接把脑袋枕在了上面。
太阳穿过车窗玻璃,落在少女的瞳子里,没人注意到她低垂着的眼睛悄然回了几分过去的倔劲。
老旧的面包车不紧不慢的载着一行人驶过一个牌坊,白雪里的房子多了起来。
东北的民房跟林惜小时候待过的山村民房不一样,院子不是标准的四合子院,没有什么装饰墙做过渡,推门就正对着一趟砖瓦房。
“呦,来了。”
林惜一行人刚下车,院子里推门就有一个男人就进来了。
他头上带着耳罩子,身上穿着很厚的军大衣,身上挂着雪,像是从哪的山里刚回来。
“来了来了,那松茸子你弄来了?”刘姨利落的拿着行李,对男人问道。
“弄来了。扒开雪窝子现采的,新鲜着呢。”男人掸了掸身上的雪,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了不少东西的塑料袋。
刘姨看了一眼,颇为满意:“行啊,那我待会把鹅杀了,咱今天晚上炖大鹅!”
说起来这两人也没什么互动,但就是这种一来一回的对话,林惜听着很是舒坦。
陌生的氛围随着被冲淡很多,她抄着口袋朝院子里的鸭舍看去,对上了一路看她们进门,虎视眈眈的鹅眼。
“吃它吗?”
刘姨顺着林惜的视线看了眼,点头:“对,就它,养一年了,肉好吃着呢。”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趣,林惜主动问道:“我可以看你杀鹅吗?”
“当然可以。”刘姨点头,满是热情,“来这就当回家了,只要不搞破坏,干啥都行。”
“好。”林惜笑着点了下头。
也不知道大鹅是不是从林惜的笑眼中看到了自己将死的命运,扑着翅膀就要逃。
但还是被刘姨一脚踢翻,薅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子,连叫声都没有那样雄赳赳了。
积雪的院子里亮起一把银刃,手起刀落,鹅连多叫都没有就咽了气了。
血沿着它断掉的脖颈流出来,沿着清扫过的水泥地,流到了林惜脚边,差一点就染上了她的鞋子。
见林惜躲都没躲,刘姨眼里有些惊讶:“行啊,小姑娘胆子还挺大的。”
林惜却没有应她这句话,而是说道:“生命真脆弱。”
“脆弱个啥,你不用力它能歪着脖子朝你走过去信不信。”刘姨对城里小姑娘的无病呻吟不以为然,拎着大鹅给林惜比划了起来,“咱们这地方最不缺就是顽强的生命,超乎你的想象。”
“你要是春天暖和了杀,手上又没啥劲,它能耷拉着脖子活三天!”
刘姨说的活灵活现,手里的刀还挥舞了一下。
也就这么一下,好像也挥到了林惜的心口上。
在不同的人眼里,生命也是不同的。
林惜沉寂在挽留不住刑秀的悲观中,认为一切都是脆弱。
而所谓脆弱都是人赋予的,生命最不屑的好像就是脆弱两个字。
严酷的环境反反复复的磨砺着生命,好像非要生命屈服一样。
可再大的雪底下也能长出蘑菇,卖到城里还比普通蘑菇更贵,被人奉为珍宝。
不是刘姨过于乐观,而是悲观不适合这样的地方。
脆弱不堪的东西是活不过冬天的。
越大的雪就应该越乐观才对,不然该怎么活过着大雪覆盖的冬天。
是啊,每个人都要活过寒冬。
茫茫的白雪地里吹过来一阵风,天空里像是蒙着一层雾气。
还不到落日的时间,太阳明亮,林惜的视线追着白毛风一点点向上挪着,迎日光昂起了头。
沉甸甸的门帘被人掀开,顾念因从屋里走了出来。
干净的院子里,她看到林惜抬头看着藏在薄云后的太阳的眼睛微微扬起。
恍然间,顾念因好像回到了那天从礼堂出来。
林惜倚在连廊上的栏杆,看向天空的眼睛也是这样的。
——尽管疲惫,但永远都会一而再,千次万次的,在阳光下露出笑容。
顾念因表情放松了一瞬,抬步走到了林惜身边:“心情不错。”
“嗯。”林惜点头,转头看向顾念因。
她刚刚脑袋里一下想了很多事情,将最光怪陆离一个挑了出来,对她问道:“顾念因,要是我变成了一只被砍断脖子,但还没有死掉的鹅怎么办?”
热水腾起的白雾裹着血腥的味道,隐隐的飘散在院子里。
顾念因看着不远处正在被刘姨收拾的大鹅,淡声道:“养起来。”
林惜闻言挑了下眉:“你敢养我啊?”
顾念因点点头,说着就将视线从大鹅的身上挪到了林惜,平静的不紧不慢的游走在林惜身上。
林惜看着不由得拢了拢自己的外套:“干什么?”
“砍断脖子还没有死的鹅很值钱的。”顾念因说着就朝林惜靠近了过去,细长的手指轻盈的挑过了她的脖子。
凉风随着被压下的领子落在林惜脖颈处的肌肤上,冰凉中贴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
这骤然凑近了的距离遮住了余光里的太阳,顾念因的手指顺势拨开了林惜脖颈后的碎发,似乎在帮她整理,又不像是整理。
电流顺着林惜的脊椎穿过,神经簌簌抖擞。
她心跳狠跳了几下,下意识的就要推开肆无忌惮的顾念因,却在这个时候听到顾念因刚刚那句话的后文。
——“到时候可能要你养我了。”
这声音近乎贴在林惜耳边,暧昧中又带着点商人的铜臭味。
林惜意识到自己被这人调戏了,一步撤出去,紧咬住了牙:“靠北,顾念因你要不要这么黑心啊!”
“小气。”顾念因嗔了一声,接着认真跟林惜回答道:“如果你真的成了断掉脖子也死不掉的大鹅,我会给你打造世界上最柔软的床,最干净的池塘,让你不受一点危险的圈养起来。”
林惜看着顾念因的眼睛,一下笑了:“那到时候我最大的危险不就是你了?”
“我不会让我成为你的危险。”顾念因道,瞳子深邃。
而林惜哪里听不出来顾念因话中“囚禁”的意思。
她就是愿意顾念因这样不完美又偏执的爱着她。
没有什么人是完美的。
只有相互契合.
冬日的漠河天黑的比南城要早很多很多,还没有看够雪地天就彻底黑了。
才下午四点,整个村子就已经安静下来,亮着灯光的房子每户隔得很远,屋外老旧的路灯昏黄,好像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们一家。
可怜的大鹅已经成了美食,四个人挤在一张炕上吃饭,整个屋子都热气腾腾。
林惜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家常菜,入味的鹅肉配着土豆再加上碗米饭,连吃两碗都不腻。
美食果然有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美好。
刘姨是真的能唠,她跟她男人边吃边说,嘴巴就没闲过。
林惜听着她讲去年大叔打水滑倒的故事,忍不住放声大笑,来时路上的阴沉早就不见了。
她本来也是这样想笑就笑的人。
是顾念因带她来到这里,重新找回了这笑容。
这些天明里暗里好多人都有表示过可以帮她,林惜看得到自己面前有很多双伸过来的手,可她不知道该怎么求助才能让她从泥淖里出来。
而顾念因无声,一把就把她拉了出来。
想到这里,林惜就握住了顾念因桌下的手。
她们并排着坐在一起,就算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也会在不被人看见的地方藏着只属于她们的秘密。
沉默、躁动的亲昵全都交叠在寒冬中温暖的房子里,交叠在少女们的掌心。
“真不用我们陪你们啊。”
“你们可千万别上山,没灯了就往回走,山上看没信号,最多到村头那个小坡,多了别再往里面走啊。”
……
一顿饭有说有笑的,吃完天色更黑了。
林惜跟顾念因想要在跨年看一场极光,早早地就准备启程了,这老两口不放心,跟在她们后面你一句我一句的叮嘱。
顾念因婉拒了他们的好意,表示表示道:“我们不会走远的,看完极光就回来。”
“来来来牵上它,它认识道儿。”刘姨也知道她们小情侣约会有外人在不合适,便解了看家的狼狗的链子,说着就递给了两人。
这狗似乎分得清好赖,林惜接过来的时候,就老实巴交的摇着尾巴。
甚至还能忍得住它的热情,没往她身上扑。
林惜觉得有趣儿,对它调侃道:“听好没,你可得记住道,我们能不能回来可就靠你了。”
“呸呸呸,净说不吉利的。”刘姨嗔了林惜一句,“行了,早去早回,别走太远啊。”
“您放心好了。”林惜挥手,口音被带着也沾上了东北味。
走在空旷的村中路上,低矮建筑遮不住天空,放眼望去天好像真的是圆的。
星星从穹顶分布而下,像是在地心引力操纵下沉落的流麻。
林惜带着顾念因往刘姨说的山坡走去,厚重的衣服压得脚步一声一声的。
这声音在安静的村子格外明显,沿着亮着的路灯往前走,前面没有来人,后面也没有同行者,好像世界真的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林惜看着她牵着的狗,晃了晃手里粗糙的牵引绳:“顾念因,你找的不是农家乐吧?”
顾念因没有刻意隐瞒林惜,表示道:“这家在村子风评很好,村支书跟我推荐的。”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是个什么神通广大神仙。”林惜说着就看了顾念因一眼。
她看着顾念因被一侧路灯照亮的脸,看着轻轻的细霜落在她浓密的眼睫,又道:“可冷静下来想想,其实这样的事情在你们的世界应该是稍用点精力,甚至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对吗?”
“对。”顾念因点头,毫不避讳。
“靠北。”林惜听着,不满的嗤了一声。
她抄着口袋,故意问道:“顾念因你这样承认就不怕吓跑我?”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不用恐怖故事渲染,阶级差距就是一座巨山。
凡是怜惜能说出口的,就不是什么大事,顾念因清楚,反问的平静:“你的胆子就这么小吗?”
“当然喽。”林惜态度很是认真点头。
这人似乎在学晚餐前的顾念因,说着就靠近了过去。
冬夜里四处都是蔓延着的凉意,互相取暖的人碰在一起,热意如雾,扩散开的明显。
而吐息也明显。
林惜的鼻尖似有若无的蹭在顾念因的脸侧,直白顽劣的盯着她的眼睛,对她表示,“但我胃口很大。”
大到想到要独吞下顾念因在这世界上全部的爱。
所以也愿意撑着胆子冒险。
少女的眼睛里有些得意,路灯光落在她的瞳子里,金灿灿的有点晃眼。
顾念因抬眼看着林惜好一会儿,浸在寒夜里平静的视线中藏着克制。
这样的地方实在不适合接吻。
不合时宜的念欲随着滚动的喉咙被吞咽回去,顾念因伸手手扣住了林惜的手,对她刚才最后那句话问道:“大到可以吃下很多蝴蝶吗?”
难得反应迅速,林惜对顾念因问道:“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顾念因点了点头。
接着她跟林惜相握着的手就人被拉了一下,耳边的声音笑意明显:“顾念因,你知不知道你的梗好勉强哎。”
“烂梗。”林惜耸了耸鼻子,嫌弃的对顾念因吐了两个字。
但手没放开。
甚至更紧的握住了顾念因跟她相握着的手。
“那要不我回去在胃这个位置纹一只蝴蝶?”林惜偏头问道。
而这次轮到顾念因骂她了:“神经。”
冷风贴着地面肆意吹过,试图掠夺存在这片土地上的温暖。
而那厚厚的手套交叠着,不曾被任何冷意侵入,坚不可摧的守护着在这冬日夜晚前所未有的温暖。
沿着村子弯曲的路走了好一段路,西北风开始消耗人的体力。
两个人都没了一开始的活力,话也少了些,只盼着可以快点到能看到极光的村头山坡。
“汪汪!”
就在某一时,耷拉下尾巴的狗子突然激动的叫了起来。
重新竖起来的尾巴打在林惜的小腿,在示意人抬头看。
林惜抬头,山坡近在眼前。
她又打起了几分精神,握住了顾念因的手:“马上就到了,快走几步吧!”
近在咫尺的成功成了动力,林惜说这就加快了步伐。
她的视线里是黑白分明的天空与雪地,山头随着她们的上爬下降,而极光升了起来。
像是绿色的云。
又像是如风扫过的画笔,瑰丽夺目的画在夜空中。
那是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美丽,林惜在看到的瞬间就站住了自己飞快的步伐。
呼出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冷风迎面刮过,也让人忘记了这夜零下三十度的寒冷。
“真美啊。”仰望着星空,林惜忍不住感叹道。
“是啊。”顾念因在她身旁附和,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翡翠一般的绿被框在画框中,一瞬就是永恒。
顾念因还有更想留住的东西,转而便将镜头下移,对准了站在前面的林惜。
“阿惜有什么新年愿望吗?”顾念因按下了录像模式,不被林惜注意的记录着这一瞬。
“我啊……”林惜仰着头,也没注意顾念因手里的相机,认真的想了想。
想了有一阵子,她才看向了顾念因:“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
“活着很重要。”
“活在有你的世界更重要。”
这大抵是林惜这辈子能想出来的最肉麻的情话了,她在镜头里的脸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真的害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
苍茫雪野里,红色也红的粗粝。
那大小不一的点没有规律的交织着,透着股野蛮生长的劲儿,就像面前这人一样。
所以也像这人一样,刻印在了顾念因的脑海中。
“嗖——啪!!”
烟花释放的声音穿透了寂静的夜,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天空上骤然炸开了灿烂的烟花。
林惜跟顾念因闻声看过去,就看到远处结了冰的河面上聚集着很多人。
烟花直入云霄,极光的瑰丽与烟火的绚丽并行,各自的灿烂,又交织融合。
天空像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狂欢。
顾念因的瞳子里都是倒映着的烟花,她用眼睛代替了镜头,对一旁的林惜道:“阿惜,以后跨年都和我过吧。”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以后跟她过吧。
不只是跨年,还有数以万计的瞬间。
心跳以不同的频率同时在不同的胸前发出剧烈的跳动。
林惜看着顾念因,数以万计的烟花落在顾念因的瞳子里,像是整个世界都沉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林惜早就说过了。
她是活在顾念因的海里的人。
长发浮动,林惜晃了下眼神。
她先是无言沉默的看着顾念因,过了一阵儿,才闷闷的对她“嗯”了一声。
而谁能说得清未来呢?
过去的林惜绝对想不到,在未来的某一年她会遇到顾念因,失去母亲,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所以林惜也不会想到她会靠这句话挨过几个新年。
第63章
元旦的南城沉浸在节日气氛中,夜空被烟花照的如白昼一般。
狂欢一连三天,随之周一来临,清晨的天空就跟人上班的心情一样,蒙着层白茫茫的雾霾。
街道上的装饰还没有取下来,小灯笼挂在行道树上,垂下流苏被驶过的车辆吹的晃动。
站台等候的人也像是被风吹到了,随着公交车的到站齐刷刷的走到了车头打开的前门。
下车的后门也开了。
这站离得南城中学很近,不少学生背着包从车上下来。沉重的书包压的人死气沉沉的,最后面下车的是个乍眼的高个。
卫衣的帽子罩住了她大半张脸,只一双眼睛擦着兜帽边沿露了出来。
黑漆漆的,是标志的桀骜不驯。
二九的南城越来越冷了,昨晚从漠河回来,顾念因就让林惜不要再骑车上学了。
林惜也乖乖的听话,出单元门的时候给自己的自行车告了个别,改坐了公交车。
重新回到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街道,好多当时被搁置的现实问题也开始在脑袋里复苏。
没有理清楚的未来跟书包一起压在林惜肩上,她踩着台阶下车,随之就吐出了长口气。
“……”
下车时扎堆聚集在视线前方的人分散开来,露出了人迹寥寥的站台。
公交车离开带起的风吹过来,兀的掀起了坐在站台长椅的人的头发。
少女长腿并拢的坐着,浅色系的羽绒服包裹过膝盖,让人看上去一眼就觉得很乖。
她好像正在等什么人,并不着急去上学,放在膝上的手捧着一杯从隔壁摊位上买来的热饮。
林惜随意的抬着视线走上站台,接着眼睛就亮了。
她步伐轻快,三步并两步就站到了顾念因面前:“来多久了?”
“一会儿。”顾念因答道,捧着手里的杯子站了起来。
白雾软蓬蓬的徘徊在那一小方区域,接着就被周遭的冷气吞噬掉了。
林惜看着这还冒着热气的白色饮品,信了顾念因对话,昂了昂下巴问道:“买的牛奶?”
“你不喜欢喝牛奶,我怎么会买。是豆浆。”顾念因却道。
她好像知道林惜早餐没喝热乎的东西,说着就把杯子递给了林惜:“给你的,我借来暖暖手。”
“谢了。”林惜利落接过来。
她早上起的急急忙忙,咬了两片面包片就走了,现在的确需要个什么暖暖胃。
幸好不是牛奶。
热豆浆几口下肚,林惜身子立刻就暖和了起来。
她滚动的喉咙兀的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顾念因:“嘶……我有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喝牛奶吗?”
顾念因反应平静,抬眼看着一脸困惑的林惜:“你觉得呢?”
林惜有点苦恼,握着手里温热的杯子认真想了想,记忆仍是空空:“好像没有吧……”
“你说过的。”顾念因的声音安安静静又笃定,甚至接着还跟林惜说得更具体了:“你因为不喜欢喝牛奶,小时候还会偷偷把牛奶倒进花盆里。”
“?”
林惜脑袋一歪,意外顾念因连这个都知道。
而且,这好像不是第一次顾念因说出她不记得她跟她说过的事情了。
林惜眉头紧皱,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靠北,我记性有这么差吗?”
而顾念因没给她宽慰的借口,接着就点了点头:“差得很。”
太阳从一侧涂抹开林惜的轮廓,虚影模糊。
顾念因就这样看着林惜,声音透着些平静,又有点无奈,她有点想这个人想起来,又有点不想,垂手勾了下林惜的手指:“一会路过前面的巷子停一下。”
“歪什么?”林惜刚喝了口豆浆,不解的声音还有点含糊。
“到了就知道了。”顾念因就这么往前走着,淡声给林惜卖了个关子。
林惜听着更是好奇了,听顾念因的话拐进了巷子里。
“干——”
只是就在她开口要问顾念因做什么的时候,顾念因就迎面抱住了她。
行动就是答案,衣料隔开的距离随着怀抱的靠近慢慢收笼着。
她们身上都是略厚的羽绒服,但已经比漠河的时候薄了很多,手套也不在,紧扣着的掌心毫无阻隔的抵在一起。
这巷子快被冬天冻透了,红砖砌成的墙透着湿冷的潮湿气息。
顾念因的长发扑簌略过林惜的鼻尖,她嗅到了小苍兰的味道,那最是羸弱的花,正开在冬日空气里。
砰!砰!
林惜的耳边是她心脏在巷子里造反的声音,安静中异常明显。
就算是无数次了,她还是会因为顾念因的主动靠近心跳加速,问的也结巴:“你,你干什么?”
“抱一下。”顾念因说着,就将自己的脑袋往林惜的脖颈侧更近的蹭了蹭,“一想到在学校里不能这样抱你,就觉得这九个多小时好难熬。”
这还是顾念因第一次这样直白的对林惜表达她的念欲,克制没了影子。
林惜的耳廓被这人的吐息烘得红了起来,不自然的朝巷子更深处别过脸去,吐槽了她一句:“顾念因,你好粘人啊。”
“嗯。”鼻腔轻轻共鸣,顾念因承认了。
她脑袋里浮现出那个一脸无奈又真的去帮自己引蝴蝶的小姑娘,鼻尖在林惜脖颈上又蹭了蹭:“只黏你。”
林惜听着话“哼”了一声,表示道:“你要是敢黏别人试试。”
难得见林惜对这样的话收下的安然。
又或者她需要顾念因这样的话,来让回归现实世界的她重新安心.
几天没来上学,即使是踩着早自习预备铃的时间进的班里,林惜还是被大家热情的围了上来。
去漠河的时候,她就收到了班上同学不少消息,有的人给她分享烟花,有的人跟她讲搞笑故事,让她在寒冬里暖了好几回。
越过围着林惜的人群,钟笙直接给了她一个大拥抱:“啊啊啊啊,阿惜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
“想我还是想我给你讲题?”林惜一边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边对钟笙调侃道。
钟笙听着噘嘴:“当然是想你了!我想你想的都瘦了。”
这么说着,钟笙还昂起了自己的脸蛋给林惜看。
林惜也配合她,上手掐了一下,表达道:“是啊,你这脸蛋子上咋都没肉了!”
也不知道林惜这还戳到钟笙哪个点了,就这样喷笑了出来:“哈哈哈哈,阿惜,你现在说话怎么一股子大碴子味。”
“三小啊,我地道南城口音好不好!”林惜拒绝接受,看向了一旁秦灼,“你说,我有没有?”
“有。”秦灼诚实点头,接着又安抚道:“你在东北待了这么多天,这是都难免的,那边的方言不是公认的有传染性嘛!”
钟笙听着好奇的看向了顾念因:“那大神呢?”
“应该也有一点。”顾念因平静回答。
钟笙仔细分辨的,却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听不出来。”
甚至还拉踩了起来:“阿惜的就很明显。”
林惜听着很是不满,撸了撸自己的袖子:“怎么,我东北口音了就嫌弃我了?”
“怎么可能!”钟笙高声抗议,“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现在亲你还亲不够呢!”
似乎真的是受够了好友分别,钟笙说着就又凑过去狠狠的跟林惜贴了贴,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我晚上担心你担心的都睡不好,你回了我消息,我才好点。”
“外加骂了一顿人发泄。”秦灼在一旁补充。
“骂人?”林惜有些意外,“你骂谁了?婷秀啊?”
“我疯了?”钟笙不然,接着义愤填膺的骂道:“当然是那个周晓峰啊!”
“谁?”林惜听着这名字耳熟,但想不起来了。
“就那个恶臭男,被开除的那个。”秦灼道,“他元旦前来跟阿笙打听你跟大神的事情来着。”
林惜听着心里一阵反感,声音也冷了:“他怎么知道的?”
“谁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反正我骂了他一通就拉黑了,卖见效。”钟笙愤愤,“而且他这鳖孙还想去找老秦打听,老秦接着也骂了他一通,骂的他不敢再乱打听了。”
原本令林惜反感的一件事情经过钟笙一说,通了不少。
她知道钟笙骂人不吐脏字的本事,秦灼也跟她差不多,抬手拍了拍她们两人的肩膀:“谢了啊。”
钟笙表示:“谢什么举手之劳!”
秦灼也附和:“就是啊,我还觉得骂的不过瘾呢,这种人就是欠骂。”
“呦,聊上了?”
就在钟笙跟秦灼愤愤之时,一道轻松调侃的声音传了过来。
汪婷秀不知道什么来了,正背着手笑眯眯的看着几人。
林惜、钟笙、秦灼三人抖得一下,异口同声:“老师好。”
汪婷秀听着点了点头,也没发难,只是跟钟笙和秦灼示意:“自习铃都打了,回自己座位去。”
钟笙跟秦灼也从善如流,一分两路,回了自己的座位。
汪婷秀看着这两学生,转过头来又对林惜笑了:“回来了?”
林惜也笑着点点头:“嗯,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好学习,高考可是一天比一天近了。”汪婷秀拍拍林惜的肩膀,没说太多。
“您放心就是了。”林惜拍胸脯保证,一副混不吝的样,“就是为了我旷这几天课没被处罚,我也得给您考个全省前几。”
“油嘴滑舌。”汪婷秀嗔了一声,转头又看向了顾念因,“念因也是,争取考个好成绩。”
顾念因淡淡:“我会的老师。”
得到了两人的答案,汪婷秀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看着重新回到教室的这两个孩子,长日将她们的影子靠在一起,并肩而坐,友达以上。
有些话在汪婷秀的肚子里转了又转,她知道这不是个谈话的地方,而且林惜第一天回来上课,不是将某些事情挑破提醒的好时间。
再找机会吧。
反正时间还长.
虽然是有些天没来上课,但都是些翻来覆去的知识点,除去几张没做完的卷子,林惜每节课进入节奏的速度都很快。
落下的卷子刚补完,一眨眼的功夫太阳就掉到了跟地平线齐平的地方。
已经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林惜看着自己补过来的功课,有一种万事轻松的感觉。
林惜的懒腰刚伸出来,班长就推开前门回来了。
她低着脑袋,表情说不上太好,刚坐回自己的位置,周围就突然炸开了。
先是从班长那一区域爆发开,林惜离得远,声音窸窸窣窣的听不太清。
但也不用她听清,接着震动了一声的手机就收到了班级群的通知。
【由于汪老师身体不适,休息期间将由程建邦老师担任临时班主任,实验班张雨老师担任语文老师,】
“怎么会休息的这么突然啊?”
“而且就是身体不适,也不至于换班任吧?”
“笨死了,这哪里是休息啊,这是婷秀被停课调查了!”
第64章
傍晚放学,学生三两成群的从教学楼出来,闹哄哄的讨论着今天发生的什么新鲜事。
只是有热闹就有低沉,在放学归家的大军中,有片乌云低沉沉的罩在五个人的头上。
“你说,是谁举报的婷秀?”秦灼想不明白。
“不会是恶臭男吧!”钟笙暴言,“他自己被开除心态不平衡了!要报复咱们尖子班!”
倩倩也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得有点担心:“那你们班主任会不会真的有事啊?”
“不会吧?”钟笙迟疑,接着又格外坚定信念:“婷秀又不是那种会收受贿赂的老师,她都评了多少年的优秀教师了,人格肯定没问题!”
“没错!”秦灼点头,“绝对不会有事的!”
倩倩叹了口气:“可就是平白的受这个无妄之灾,心情也肯定受影响。”
“真想找到那个姓周的,揍他一顿。”钟笙恨得牙痒痒。
而就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林惜跟顾念因始终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
无论是钟笙她们,还是班群里,大家的推测都流于表面的已知信息。
食堂那件事之后,林惜留意过周晓峰一段时间,知道不只是他被学校开学,他家也像是被南城开除一样,生意被举报查封,一落千丈,根本没有了翻云覆雨的本事。
林惜抄着口袋始终低着头,视线落在顾念因的影子上。
汪婷秀出事的这个时间点就在她跟顾念因去漠河后,巧合又毫无征兆。
就像当初周晓峰家一样。
而顾念因知道,这就是佘宁的行事风格。
说话的功夫,几个人就到了校门口。
林惜跟顾念因家的方向是一处,她跟钟笙她们挥手告别,接着却脚步一顿。
尽管路上学生如织,林惜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柳树下的保时捷卡宴。
这棵柳树已经很老了,伸展开的枝干透着被冬日冻透的枯黑,跟黑色的车身衔接,衰败沉郁,像是要融为一体。
司机从车里看到顾念因的身影,立刻从车上下来。
开门示意,一气呵成,不像是林得缘给顾念因配的司机。
而他真的不是林得缘的人:“小姐,夫人叫我来接您,她刚从渚城回来。”
司机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是一颗炸|弹,无差别的抛向了林惜的世界。
她还以为她还能在学校生活再逃避几天,可现实来得猝不及防,先是汪婷秀很可能因为她跟顾念因的事情出事,然后那个女人就紧接着出现了。
林惜停下的脚像是生了根,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
她看着司机的架势,主动跟顾念因表示道:“那我先——”
只是,她话没说完就被顾念因却握过来的手打断了:“我先送你回家。”
这人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里的寡淡却是让林惜安心下的最好表现。
她是不想跟顾念因分开的,也没看司机什么反应,点头说了声:“好。”
车子走的还是过去林惜回家的老路,可这次河堤的景色被车窗拦在了外面。
冬日的冷风拂过没有结冰的河道,在林惜脸侧吹过的却是车载空调的暖风。
明明回归了现实,周遭的一切却陌生的跟记忆对不上。
林惜眼睫低垂的望向车外,脑袋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思绪怎么也捋不清楚。
漠河就像是她跟顾念因的乌托邦,而南城是实现。
她们无所顾虑纠结的去了乌托邦,留给现实的是一个不可估计的烂摊子。
最大的摊子就是:顾念因离开南城这件事,那个女人肯定会知道。
她连顾念因的爱好都不允许存在,这样的叛逆又怎么能容忍。
林惜有些迷茫,冷静下来就在想,是不是她要顾念因跟自己去漠河这件事,太自私了。
“顾念因。”林惜托着下巴,转头看向了顾念因。
顾念因闻声抬头看向了林惜。
她好像也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为着林惜这声突然的呼唤,眼里还有些茫然。
“要是你妈生气了,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听到没。”林惜说着,懒散的声音里带着点无所畏惧。
顾念因听到这话茫然的眼神瞬间清明,她抬手握过了林惜另一只垂着膝上的手,不是心满意足的同意,而是甘苦与共的拒绝:“恕难从命。”
“啧。”林惜不满。
只是她刚要跟顾念因说什么,瞥过前挡风玻璃的眼神却定了一下。
老旧的长堤罕有车至,对面的路上驶来了一辆老旧的面包车。
林惜敏锐的察觉到对方速度的不对劲,在平直的路上,也不能这样没有限度的无限加速。
而且看起来还在偏离它的车道!
靠北,要不要这么狗血?
真当这是在演台剧啊!
司机也意识到了,随着车子的逼近猛打方向盘。
不是向下意识保护他自己的方向,而是顾念因。
他是司机,更是佘宁派来的保镖。
他的职责首先是保护顾念因,然后才是他自己。
真的是疯了。
林惜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不要命的车,她不惮与直面危险,可车子相撞的强大后坐力带着她整个人都懵了。
那有什么放慢的镜头,车子相撞就是一瞬间几秒的事情。
上一秒林惜的世界还是宇宙相撞般的轰得一声炸开,这一秒她的世界就安静的要死。
长长的电流穿进她的耳朵,发出细长尖锐的耳鸣。
她看到车子的一侧都瘪进去了,而本该在那边的自己则在刚才那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牢牢的扯了过来。
是顾念因的手。
一瞬间的确也可以被掰成十几秒。
林惜也不知道顾念因哪来的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就是司机打方向盘的瞬间,她就环住了她的腰,一把抱住了她。
激烈的撞击快要把车子撞坏,车轮拉出一道黑印陷进了潮湿的泥巴里。
两人就这样紧紧的靠在一起,共享着一个安全区域。
没死成。
不是命大,是因为有顾念因在。
林惜看着顾念因横在自己腰间,迟迟未放开的手,立刻转身看去。
心跳失控,她在扭曲的空间里,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刺眼的鲜红。
因为自己的加入,顾念因退靠在了门边。
剧烈的撞击推着她磕在了门上,额头首当其冲,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林惜声音都抖了,不停的拍着她的脸:“顾念因……你不要吓我……”
“……阿惜。”
就在林惜声音住不住发颤抖的时候,昏迷的人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似乎有些勉强,顾念因睁开眼睛的动作十分吃力。
她努力拨开自己的唇瓣,对林惜道:“快走……别管我……”
那刚落下的心接着被这句话提了上来,林惜听到这话的瞬间就炸了:“谁他妈这时候要听你说这个啊!”
她底子就是暴戾的,一点要命的火花就能引炸她。
她也不管顾念因听到她这话是什么心情,死咬着牙,用力踹门:“顾念因,你别他妈再给我说这些烂话!咱俩,要活一起活,要死也他妈的得死一块!”
为了跟林得缘对抗,林惜过去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拳击馆。
她身上有的是力气,所幸这侧的门变形也不严重,被卡住的门三两下就给踹开了。
空气是冷的,难闻的汽油味道在燃烧。
林惜心叫不好,先把顾念因推了出去,然后才是她自己。
“顾念因——”
“小姑娘需要帮忙吗?”
就在林惜自己也出来,准备背起顾念因离开的时候,她身后忽的落下一道影子。
车门开着,玻璃没有碎,冷仄仄的折过落日余晖。
林惜心登的一下,警戒的借这扇窗户向身后看去,却看到一个钓鱼佬打扮的男人。
他戴着顶破旧的帽子,精瘦的脸上带着点和善,看起来就像是看到这处惨烈,跑过来施以援手的好心人。
可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鱼竿吗?
这太短了……
而且就正常来说,碰到这种事情不应该是惊恐着急,报警打120吗?
为什么这人的神色为什么这么稳,从背后盯着她们,就像是……在看什么猎物。
林惜眉头紧的皱起来,戒备四起。
这男的才不是什么他妈的钓鱼佬,这他妈是来补刀的。
他们要杀顾念因。
下死手的来要她的命!
“天太冷了,你们得重新回到车里去才行,外面,可不安全。”男人见林惜一直不反应,又从背后对她说道。
可车里就是危险所在,哪有去车子取暖的理由?
他怕不是要二次下手,伪造车祸现场。
林惜的眼睛始终都在死死盯着背后的男人,见他声音里温柔,说着却举起了手里的东西。
湿冷的土壤透着凉气,不断侵蚀着顾念因的体温。
她感觉自己应该是起码有轻微脑震荡,整个世界像是被搅乱了一样。
只一道冷光划过来的真切——
却没朝她落下。
就在棒球棍对着顾念因要落下,林惜抬手握住了。
男人的重点从来不是这个他搭话的小姑娘,也根本没想到她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力气。
“大叔,我爸就是拿这个打的我。”林惜手腕绷起明显的线条,抬起的眼睛里透着嗤笑,“你还没我爸有力气呢。”
被不放在眼里的人挑衅了,男人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
他顺着力气收手一扯,轻而易举的就将手里的棒球棒,连带着林惜扯了出去。
林惜脑袋一懵,上一秒还单膝跪地,势均力敌,这一秒就被丢到了地上。
她倾斜的视线中立着男人的腿,接着就看到他朝顾念因跪了下去。
他肮脏的手沾着泥土,狠厉的掐上了那白皙的颈子。
少女的脖子实在是太过脆弱,跳动的脉搏下紧贴着她的骨头。
只要一下,就可以……
“你他妈动她一下试试!”
男人的注意力变态又专一,发力的瞬间被一道声音掀翻了过去。
顾念因拼命喘息,骤然重新涌进的氧气让她在昏厥的前一秒看到了林惜飞扑过来的身影。
尽管刚才的对抗已经显示出了悬殊的力量差距,林惜知道自己是螳臂当车。
但她还是冲了上去。
扑倒男人的一瞬,林惜突然想起了漫画里那些明知道会输还要冲上去的人。
她发现自己当初带着上帝视角的高高在上对他们的不屑嗤笑好滑稽。
谁就不会为着一个信念活着呢?
因为不能失去,所以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也要拼上去。
“草!”
男人怒声里带着无法缓解的疼痛,整个身子都拱了起来。
林惜也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就是刚刚二话不说的,朝他最脆弱的地方利落给了一膝盖。
“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男人的兴致被生硬的打断,本就无能的那处疼得不行。
他直不起腰,整个人却是变得怒不可遏起来,抬起手里的棍子说着就朝林惜身上砸过去。
“!”
肩膀发出剧烈的阵痛,林惜感觉自己的骨头像是被人敲断了一样疼。
紧闭的牙关更用力的咬在一起,该要修剪的指甲直接嵌进了男人的肩膀,鲜血和着泥土融进一个个月牙的伤口,不断向下扯着。
是人。
是野兽。
搏斗的混乱让林惜浑身脏兮兮的,长发散乱的遮在脸前。
她手背的青筋猛然绷起,就这样死死的掐住男人的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男人,寒光折过少女眼睛,眼神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恶犬。
肾上腺素在拼命起作用,混沌中林惜只有一个念头。
拼死了就这么一个念头:她倒下了,顾念因就完了。
她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太阳在落下,世界在下沉。
林惜的恨意滔天扬起,漫无边际。
她都已经被夺走了母亲,难道现在连她的爱人也要被夺走吗!
不可以。
不能够!
他们居然妄想要顾念因死。
任何要顾念因死的人都得……
男人面色逐渐铁青,求生的挣扎被一种原始的恐惧压制着。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不要命的人,就是他用力的拿拳头砸着,抻腿试图反攻,那掐住他的动作都无法被撼动。
喉管被掐的彻底,连带着骨头都像是要断了一样。
干了这么多票,他也是第一次有了种快死的想法,甚至开始思绪混乱,觉得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学生,而是什么走野路子被佘宁收编,派来保护顾念因的野狗。
夕阳擦着天边落下最后一束光亮,有车驶过来的声音。
车轮碾压过青草,无法反抗的羸弱生命被碾进泥土里。
“砰!”
空气像被击穿,□□闷下了子弹出膛的声音。
风擦过林惜的脸,在她的视线里炸开了朵血花。
第65章
蝉鸣划过天空,不知疲倦的叫着。
蝴蝶扑闪着她白色的翅膀飞过开满小苍兰的花园,阳光明媚的晒在握着根长棍的手上,炽热的催人发汗。
夏天来了。
这判断明显不符合林惜的认知,少女平整的眉间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夏季,不应该有蝉鸣的。
“……”
似乎是意识到了现实,林惜穿过蝴蝶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她疲惫的眼睛睁开的迟缓,窗外的天空蒙着层混沌苍白,冷风摇的枯枝晃动,看起来像是要下雪。
这才对了。
她的世界是在冬天里。
林惜看着窗外,心想这是她最近做过的最好的一个梦了。
起码只是蝉鸣。
昨天她梦见了顾念因被子弹击穿额头,鲜血流满了她的手,怎么洗也洗不掉。
前天她梦见了她奋力要掐死的人是顾念因,少女纤细的脖颈就卡在她的手中,白皙的肌肤包裹着坚硬的骨骼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手感,它紧紧的贴着她的掌心,像是要把她的手掌刺穿。
“……”
呼吸突然急促了两下,林惜感觉心口泛疼,深深的闭了下眼。
可她的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醒了。”
那是一道林惜全然陌生的声音。
她重新睁开眼睛,转头朝身后看去,她的床边还坐着一个女人。
瘦削高挑,优雅矜贵。
她盘着一丝不苟的低发,坐在单椅的身形与顾念因相似。
是佘宁。
林惜上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也是佘宁的脸。
从太阳穴精准穿过去的子弹卡在了男人的脑袋里,林惜清晰的感受到手下的脉搏不在跳动。
她看着手里彻底不再挣扎,再也没有威胁的男人,血液顺着她的指缝蔓延开来。
林惜的整个世界都被涂满了这抹颜色,鲜红一片。
她呆住的眼神茫然又惊恐,猛地朝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很多车子围了过来,西装革履的保镖齐刷刷的站成一排,在中间为一个还没走来的人让开了路。
佘宁走来的不紧不慢。
她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走路带风,表情冷漠,居高临下的表情也只是冷漠的瞥了一眼那个刚刚被打死的男人,连憎恶都看不见。
那她会害怕什么?
林惜脑袋里传来这么一个疑问,紧接着伴随的还有理智恢复后的疼痛。
她的肩膀结结实实的被男人用棒球棍砸了几下,现下再也使不上力气。
也不需要她使力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林惜紧绷的神经也安心了。
她看着朝她这边走来的人,忽的眼皮沉重,轰然倒地。
关于自己的伤情,林惜也是醒来后听护士小姐才清楚。
锁骨断裂,送来的时候就直接从急诊上了手术台,开刀打了骨钉,至于缝了几针林惜也不清楚。
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很难说这种细碎的疼痛跟肩膀上的骨折哪个更磨人些,反正笼统的加在林惜身上,痛意比前两天感受的更加明显。
不过,这也在变相的证明林惜在一点点从那天的冲击中走出来。
“你看起精神比前两天要好很多。”佘宁淡声,只是在形容一个事实。
林惜看着这位已经说了很多句话的不速之客,开口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佘宁自我介绍:“我姓佘,单字一个宁,你可以称呼我顾夫人。”
林惜听到这个称呼笑了一下,直道:“我还以为会是林夫人。”
佘宁闻言看了林惜一样。
她们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的身份。
“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事情,跟你父亲没有关系。”佘宁淡声,眼底透着不易被人察觉的不屑。
林惜有些意外,接着就听到佘宁对她说:“我很感谢你对念念的保护,如果不是你,念念可能现在就已经不在了。所以作为感谢,你住院期间的所有费用,后期身体康复训练,心理治疗,都有我们这边支付。”
“条件呢?”林惜看向佘宁,疲惫的眼睛里藏着戒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吧。”
对方直来直往,佘宁也开门见山:“我希望你可以跟念念分手。”
“不可能。”林惜冷声丢给了佘宁答案。
佘宁闻言,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化。
她对此早有准备,她也没打算一开始就能跟林惜谈妥。
她可是亲眼见过这孩子为了顾念因有多么的不要命,所以她也知道顾念因对这孩子来说是怎样的软肋。
佘宁:“那我问问你,你接近念念的时候是以怎样的身份靠近她的呢?是以她继妹的身份吗?”
“或者我们换一种说法,念念知道她的爱人其实是她的继妹吗?”
事实摆在面前,林惜被佘宁的某些字眼深深的刺痛了。
她好像找到了比锁骨断裂、软组织挫伤还要疼的痛感,脸上的表情无声无息的变了几分。
“林惜,顾家永远不会承认你的。”
佘宁继续讲着,声音从容不迫。
林惜就这样看着面前的这个妇人,表情沉沉,接着笔直着身子往身后的软枕靠了靠。
她从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懒懒抬眼:“可您刚刚已经承认我是顾念因的爱人了。”
少女的声音轻浮,带着点挑衅,佘宁还是第一次被人堵住。
刺耳的话术不止她会说,林惜也会。
她最不想听到的“爱人”两字穿过她的耳廓,一下就让她想起顾念因联合林得缘骗她的事情。
她向来听话顺从的女儿,竟会为了一个女生,蒙骗她,不惜动用渚城人脉,私自离开南城……
那可是她精心培养出来的孩子,品行端正,处处优秀。
怎么会,怎么会是一个同性恋!
林惜一句话就戳中了佘宁的要害,逼得她失控的腾起一阵愤怒。
但她的理智平静的可怕,涵养拉着她保持着自己的优雅,起码不能在个孩子面前失态。
病房安静了好一阵,佘宁才冷声开口:“林惜,你要知道,如果今天不是因为你救了念念,我连给你跟我商量的机会都不会给。”
“哦。”林惜淡淡一声,有礼貌,但不多。
佘宁威胁的话明显在她这不起作用,林得缘威胁她的次数多了,她早就对这种事情免疫了。
她们都是因为顾念因才坐在一起的,她知道佘宁之所以肯更自己谈,是看在顾念因的面子上,而她没有开口回怼佘宁,也是看在顾念因的面子。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过去都是佘宁在谈判桌上摆出的。
她垂在膝上的手紧了一下,推出了她准备好的筹码:“我知道你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如果你同意跟念念分手,不再跟她有任何联系,我会送你去世界上最好的艺术学府进修,或者你有什么别的地方想去,我也会同意。”
“谢谢您,我不需要。”林惜依旧是拒绝。
要她拿离开顾念因换自己的前程,她做不到。
她只有顾念因了。
她只要顾念因。
“你会需要的。”佘宁却莫名的笃定,说着就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了一张卡片。
薄薄的一张卡片被放在床头柜上,不注意去看也不会看到。
佘宁没有再跟林惜多谈,可能也是她高傲的耐心已然耗尽,再也谈不下去了。
细高跟冰冷的敲击着地板,房门打开又关上后,病房里安静的要命。
“知——!!”
林惜坐在病床上,耳边莫名又听到了蝉鸣的声音。
她看向窗外,外面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望久了,她的视线里就开始慢慢渗血,从窗框边缘开始,四面八方的朝中央聚集来,消毒水的味道也压不住浓重的血腥。
林惜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蝉鸣尖锐挑着她的心脏,快要划破她的耳朵。
也不知道是不是苦中作乐。
她这才发现原来心跳跟心跳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呵。”
林惜嗤笑着抬手扣过心口,伤口也连带着被扯痛。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毕竟体检报告显示,她的脑袋没有任何问题。
可能快死了吧。
蝉鸣在林惜脑袋里叫嚣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好像一个盛夏那么长。
终于在某一瞬,她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消失了。
窗外依旧是苍茫熟悉的风景,林惜看着窗外的老树,像是看到了老朋友。
她现在所在医院就是刑秀住的医院,她的事情瞒不住跟她认识医生护士,妇科住院部的护士小姐在她刚住院的时候就来慰问了,还给她送来了刑秀的遗物。
林惜视线转动,看向了放在会客区沙发上的箱子。
她知道自己不该做这些有可能引起她情绪波动的事情,可还是在有了精神后,选择去打开那个箱子。
见不到顾念因,见一见刑秀也是好的。
太阳透过薄云落进林惜的病房,朦胧的照过她瘦削的身影。
它似有忧愁,不知道这孩子是在聊以慰藉,还是自揭伤疤。
刑秀的巷子里都是些小物件,书、本子、水果刀……
还有一个信封。
林惜看着这个被特意明显夹在书里信封,整个人都顿住了。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的,打开了这个信封。
一张字迹工整的信纸被她展开,拿在了手里。
【小惜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你了,很抱歉,没能陪你更长的时间。】
刑秀这个时候好像就已经很吃了,她的笔记虚浮,却也尽量工整。
林惜刚读完一行,眼眶就已经开始湿热了。
【我们小惜现在的心情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呢?
实不相瞒,之前我还在担心过自己能不能撑到看你成年的那一天,现在我不仅看到了,还陪你多过了好多天,这就已经很好了。小惜的成人后世界里还有妈妈的存在,妈妈很高兴。
所以,小惜不要因为妈妈的离开太难过。妈妈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就像小樱的妈妈那样,你看不到我,可我还能看得到你。所以不要让自己落寞下去,我在你身边看着可是会生气的,O^O!】
看着刑秀在段落最后画出的小表情,林惜不由得笑了一下。
可更多的却是沿着她的下巴,掉下来的几颗更大的泪珠。
“啪嗒,啪嗒。”
泪水顺着林惜的脸颊失控的往下掉落着,滴在信纸上晕染开了刑秀的笔迹。
少女方才的冷静被泪水冲刷的一滴不剩,林惜现在真的很想向刑秀求助,很想问问她自己该怎么办。
她刚刚态度鲜明的跟佘宁表明了她的决心。
可除了这个,她现在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她现在甚至都联系不上顾念因。
没有人能联系得上顾念因。
纸张被愈发收紧的力气紧紧攥着,发出喑哑脆弱的抗议声。
就好像是林惜身体发出的警告。
剧烈抖动的肩膀扯痛着伤口,警告着林惜逐渐收紧的身体。
她连紧紧蜷缩在一起都做不到,无法纾解的痛苦卷土袭来,她无声的哭泣着,抽噎声断断续续。
【卡里的钱都给妈妈给你攒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妈妈永远爱你。】
信的最后一句话被泪眼破碎的视线分割成了几分,林惜默读着,拿着信纸的手抖了一下。
“钱”字来的刺眼,刑秀的所有卡林惜都清楚。
她转手摸起信封,接着就从里面又掉出了另一张卡。
林惜不明白这个卡是哪里来的,转念就想到了陶医生。
他跟妈妈平时接触最频繁,大概是能知道些什么的。
偷偷从病房溜出去,电梯来的很慢。
骨科住院区跟妇科住院区上下楼,林惜干脆走了楼梯。
病区没多少人会走应急通道,林惜膝盖被磨破了很大一个口子,走下去得很慢。
慢到护士们来着里闲聊说话,都不会察觉到楼上有人来。
“是不是那个她妈妈宫颈癌三期发展成四期的那个?”
“是啊,真是怪可怜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自己一个人住院想想就觉得难过。”
“不对啊,她不是还有爸爸吗?”
“就她那个人渣爸爸,还不如不见!我听萍姐说,他上个月来了一次,月底她妈妈就去世了。这种男人薄情寡义的,还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什么呢。”
“肯定是把病情给透露了,他来之前还跟小琴姐打听过病人病情,害的琴姐被陶老大扣了五十块钱。真是人渣!祸害精!别让我看……”
“啪嗒。”
护士小姐义愤填膺的讨论中,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响起。
轻轻地,却又格外明显。
三名护士小姐不约而同的顿住了谈论的声音,猛地抬头看去,就看到林惜站在楼梯上。
她面色苍白,身形单薄。
久未打理的黑发枯涸的垂在肩上,像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第66章
“这些钱,一部分是阿姨从你父亲那里拿到的,一部分……是医院返还的钱。”
“阿姨当时态度很坚决,她签署了生前预嘱,拒绝化疗用药,只维持身体基本生命功能。”
“其实阿姨的想法也能理解,四期的治愈率几乎为零,她也是想体面的自然死去。”
……
陶医生的话回荡在林惜脑海中,补足了刑秀在她不在医院时做的事情。
——签署生前预嘱,主动放弃治疗,将尽可能多的钱留给自己。
可事实上,林惜跟陶医生,以及医院的医护人员都三缄其口,没人会主动告诉刑秀这件事。
是有人在他们积极寻找为刑秀治疗方法的时候,把刑秀的病情告诉了她。
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人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楼梯间护士小姐们的对话跟陶医生的解释交织在一起,林惜近乎是硬逼着自己才没有在陶医生的办公室失态。
病房里,少女的影子紧绷的蜷缩在一起。
林惜揽着自己的膝盖,瞳子里都是恨意。
就是这一瞬,林惜对林得缘的恨意到达了巅峰。
分不清是胃部的疼痛还是被牵扯到的锁骨,林惜的身体里传来一阵阵反胃的感觉。
她甚至在恶心这个身上有着他影子的自己。
死对这个男人来说太便宜了,她想让他生不如死。
“当当。”
病房的门传来两声敲响,林惜没开口,门就已经被推开了。
似乎这两下的敲门只是礼貌的提醒房间里的人,并非请问。
所以进来病房的人也不是护士。
而是佘宁。
只是过了一上午,这人就穿了一身衣服。
黑色的大衣下是一件茄紫色羊绒长裙,垂顺的裙摆散落着,倒没有上午看上去那么有距离感。
林惜并不在意这些,看佘宁进门,道:“让您两次奔波,实在是不好意思。”
“无妨,我刚从念念病房出来。”佘宁说的轻描淡写,坐到上午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找我什么事?”
林惜看着佘宁,看着她平静瞳子里铺着的从容,就像是一个名胜利者。
而她的确是一名胜利者。
有些话一旦开口,就没有收回的可能性。
林惜清楚,即使在心里过了无数遍的话,她依旧开口艰难,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好像有千万双手在撕扯她:“我可以离开顾念因,永远消失,你也要彻底离开林得缘。”
当“林得缘”三个字从林惜口中说出,恨意也被一同带了出来。
她不喊他父亲,直呼其名,恨意像是止痛剂,麻痹着她心底的绝望,无声的呐喊:“带走他在乎的一切,金钱名利,权势地位,还有感情。”
没错,感情。
这不只是她在惩罚林得缘,还有惩罚这个插足别人婚姻的女人。
林惜重新拾起了她放弃的那个计划,拿着她的筹码看着佘宁。
她要给她的妈妈报仇,她要报复造成这一切的人。
凭什么好人短命,恶人可以肆意享受人间。
要么她为了她的女儿,离开她这个姘头。
要么她为了她的姘头,承认自己的存在。
明明看起来是个很纠结的选择,佘宁的反应却比林惜设想的轻松。
她毫不迟疑的对林惜点了下头,语气轻松:“这很简单。”
佘宁双手扣在膝盖上,略垂了下眸子。
林惜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是当她重新抬起眼睛的时候,瞳子里似乎笑意:“不过有一件事我提前告诉你。”
“我跟林得缘并不是法定夫妻,我跟他没有领证,你能明白吗?”
女人一字一顿,字字清晰的将现实说与林惜。
平静的声音陈述清晰,又像是一颗从远处抛来的巨石。
精准无误的击中了林惜贫瘠的世界。
林惜愣住了。
佘宁跟林得缘的这段情从一开始就不是林得缘说给她的,穷小子追到白月光的破镜重圆戏码。
佘宁连结婚证都没有跟林得缘领,她对她的态度是利用,是在林得缘没有价值的时候,离开他。
或许,林惜应该从佘宁上午表态她是顾夫人不是林夫人时,就该意识到。
可她当时太沉浸在刺激对方的一厢情愿中,根本没有捕捉到这点。
再不济,还是顾念因生日,佘宁根本没有带林得缘去。
世界上感情的关系不止有爱情。
是她太蠢。
“你想要利用念念报复你的父亲,的确是个很不错的计划,但为什么不在这之前做好调研呢?”佘宁轻轻抬起了她的腿,优雅的从一侧翘起。
“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可为什么家里的原始密码你可以设计那么出色,这道题却做的一点也不漂亮。”
她声音带着冷静的分析,又有些可惜。
那抬眼看向林惜的瞳子完全跳脱出了顾念因母亲的角色,就像是一位八风不动的决策者在看一个试图挑战她地位的失败者。
林惜的报复肤浅又着急,只是那晚从林得缘家出来,就在心里扎了根。
她做过千万种数学题,从没有一次是一开始就将要计算的参数带错了。
她以为她报复了林得缘,实际上她的报复不过是人家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她努力挣扎,心存愧疚,甚至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恶心,实际上却都是在做无用功。
她报复不了任何人。
荆棘直穿她的喉咙,她的卑劣在上位者的眼里不值一提,像烂泥一样。
“念念知道吗?”
世界崩塌之际,佘宁对林惜抛去了更致命的问题。
上午佘宁说的那些,林惜并不会产生任何畏惧。
她本来就是反叛的不守规矩的人,什么“继姐”、“继妹”,世俗的关系不可能束缚得了她。
能束缚得了她的始终只有一个。
她一开始接触顾念因接触的卑劣见不得人。
她明明放弃了,现在却又利用她们的关系,坐实她要报复林得缘的事情。
蝉鸣穿透了她的耳朵,在梦中紧掐住顾念因脖子的手感突然出现在林惜的手掌。
鲜血又开始在她的视线中蔓延扩散,她颤抖着的手怎么也放不开顾念因的脖颈。
林惜并非本意,却正在杀死顾念因。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计划到了最后一步,会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她捧着她所有的爱要跟林得缘玉石俱焚,事实上她根本不用舍弃这份爱。
她可以撤回吗?
大家可以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吗?
佘宁神色平静的盯着这名少女,靠在椅背上的姿势逐渐放松开来。
她垂在膝上轻轻摩挲的手就像是在收紧套索的动作,她居高临下,大发慈悲的对林惜道:“你刚刚说的事情很快就能实现,我这个人不喜欢浪费,你可以跟我提另外一个条件。”
“你必须要走,林惜。”
林惜还在挣扎,甚至还试图用更多的谎言默认挽留她跟顾念因的关系。
然则佘宁的话给了她心中最后那个问号答案。
不可以。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收回。
林惜,你就是个烂人。
你哪里配得上顾念因?
你根本不配!
而且……哪一个母亲会让她的女儿跟这样一个到最后还在利用她女儿的人在一起。
少女刚被重铸的世界被抽走了中心柱,轰的一声倒塌下来。
鲜红的世界急速朝她吞噬而来,将她沉落的海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就像是囚笼里挣扎的鸟,磨得的爪子鲜血淋漓,却怎么也飞不出去。
而她比那囚鸟还要可悲,这是她给自己制造的这份笼子。
“需要我给你一点时间思考吗?”佘宁看着林惜久久没有出声,主动问道。
“……不用。”
近乎是再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平静,林惜紧攥着被子,开了口。
她低低的头垂下一缕长发,为她的主人挡住了侧脸,挡住了最后的尊严。
沉沉的呼吸迟缓的拉过病房,过了好一阵,林惜才开口:“让汪老师官复原职。”
佘宁有些意外,眼睛里还有困惑。
而林惜抬起了头,碎掉的瞳子下仿佛埋着层坚韧,极度平静的对佘宁:“她不该经历这场无妄之灾,她是个很好的老师。”
林惜没有求她自己的事情。
顾念因的自由应该配一个干干净净的交换。
佘宁不知怎么的,心上震了一下,却是细不可闻的,接着就被她忽视了:“可以,给我三天的时间。”
“多久都可以。”林惜说,“汪老师什么时候恢复上课,我什么时候就走。”
佘宁皱眉,罕见的对下位者露出了关怀:“林惜,我承诺过的,你可以等身上的伤养好……”
“不用了。”林惜决绝,没等佘宁说完就拒绝了她。
少女平静,声音里铺着无声又巨大的绝望。
佘宁沉了一下,接着主动问道:“有想过去哪里吗?”
林惜封闭的拒绝着外界一切关心,看着佘宁的眼神戒备又陌生:“这好像跟您无关。”
“我觉得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拒绝一个人对你的好意。”佘宁对林惜提醒,“我知道你母亲很想让你去京都,你京都的身份我已经在给你办了,算是感谢你对念念的保护。”
上位者的冠冕堂皇比直视太阳还要刺人眼瞳。
这是佘宁作为感谢林惜救顾念因,还她的人情,也是让她永远消失在顾念因面前,永远不要跟“南城的林惜”有任何关系。
世界在崩塌,蝉鸣声贯穿了林惜的整个世界。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佘宁,眼神里是一片死寂,没有给她反应。
事实上,林惜也不想跟“南城的林惜”有任何关系了。
她要带着她的卑劣,腐烂离开这个地方,南城的林惜永远都是桀骜不驯,敢爱敢恨,骄傲干净的少女。
“你母亲的事,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事先都并不知道。”
“我对你母亲的事,很抱歉。”
佘宁说着起身对林惜微微鞠了一躬。
她不会说安慰人的话,此刻也是心里难得良心发现。
病房里的气氛太过压抑,是她从没经历过的压抑,说完这句她就要转身离开。
而林惜却像是被这句话拉回了几分理智,对佘宁开口道:“佘阿姨,如果你提前知道了我妈妈的事情,还会联系林得缘吗?”
佘宁的脚步停住,闻声回头看着林惜。
她绯红的唇瓣上下轻拨,却杀人诛心:“是念念提议我们来南城的,林惜。”
“知——!”
蝉鸣的声音放大数倍,撕扯过林惜的世界。
命运嵌在林惜视线里,满目疮痍。
就是她跟顾念因会有交际,也不是她一开始主导的。
那个秋凉夜寒的晚上,骄傲的少女以为她可以报复得了任何人。
可实际上,这场由她主动掀起来的报复计划,到最后受到报应的只有她一个。
遍体鳞伤,狼狈退场.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尖锐刺鼻,就像是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腥味。
林惜坐在病床上,感觉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随手裹了件羽绒服到楼下花园。
冷风吹过光秃秃的花园,人为的装饰露出了一开始的模样。
长石凳透着冰凉,林惜如无其事的坐到上面,仰头看着天。
整个天空都雾蒙蒙的,太阳模糊的晕染着一个轮廓。
看起来像是要下雪了。
上次没下成,这次应该差不多吧。
林惜依稀记得,上次她也是这么判断的。
看来她的判断还真的有问题呢。
“呵。”
戏谑的嗤笑从少女的唇角扯出来,干涩急促。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惜脖颈忽的一凉。
似乎是那天紧绷起的情绪就没有放下,林惜下意识的就朝脖颈后面抬去了手。
她手起的利落干脆,一把就扣住了落在她脖颈上的手。
她用近乎蛮横的力气攥着那只手,连带着将它的主人也扯了过来。
瞬时间里,林惜苍白的视线里出现了顾念因的脸。
她眉眼写着猝不及防,茫然不解的看着面前突然暴戾的爱人:“阿惜,你怎么了?”
第67章
少女被拉过来的表情带着惊痛,林惜狠厉的眼神一秒就变成了惊恐。
她看着被自己扯过来的顾念因,梦里的触感透过顾念因真实的肌肤质感贴在她的掌心。
像是被烫了一下。
林惜紧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这反应明显有些反常,顾念因蹙眉看了林惜一会,才问道:“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
“没。”林惜开口否认,“就是没听到脚步声。”
说到这里,林惜努力打起自己的精神,对顾念因抬起的眼睛里多了些过去不讲理的模样:“我说,你走路怎么跟猫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室外的温度太低,林惜的别扭听着有点生硬。
顾念因的眉头没放开多少,挨着林惜坐到了她身边:“是你想的太入神了。”
“想什么呢?”顾念因接着问道。
“……”
这人的声音一日往常的平静寡淡,后调里却添了几分温柔。
太阳将她的影子落在林惜的肩上,垂着的手影被放进了她虚握着的手里。
几下波动,林惜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想她们应该是世上最无话不说的人,可事实上她也没有对她做到事事坦诚,就像她刚刚在想的事情,就没有办法告诉她。
“烦。”林惜从嘴里挤出了一个字。
她不想再跟顾念因撒谎,扯了扯自己领口,厚重的衣服下却不是白皙的肌肤,而是漂白色的纱布:“断哪里不好,非要断锁骨,干什么都不方便。”
顾念因沉默的注视着林惜覆盖着纱布的伤口,抬起的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很疼吗?”
手指隔着纱布,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惜甚至感觉不到顾念因的温度,视线里是这人额头上贴着的纱布。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的吧。”这些天了,林惜都无从得知顾念因的情况,“你怎么样啊?”
“我没事。”顾念因语气轻松,“明天就可以取下来了。”
“会不会留疤?”林惜关心。
顾念因这么好看,要是为了这事额头上留个疤,真不值得。
“不会。”顾念因摇摇头。
林惜放心:“挺好的。”
而顾念因却并不这样认为:“我倒是觉得有点遗憾。”
“干嘛?非要自己额头横着这么个疤,彰显自己的狠人地位啊?”林惜瞧着顾念因态度,忍不住吐槽,“大小姐,你□□电影看多了吧。”
顾念因闻言笑笑,跟林惜分享道:“本来我是打算要是这里留下了疤,就纹个蝴蝶上去的。”
日光从顾念因的脸侧打过来,林惜迎着这光在顾念因额上描上了一只蝴蝶,接着就笑了:“非主流。”
她家是不会允许的。
即使是这样小小的叛逆,佘宁也不会让它存在的。
太多的事与愿违出现在林惜的脑袋中,沉重的压的她喘不上气。
她就这样跟顾念因坐在一起,身子一仰,直接躺到了顾念因的腿上,从下而上的注视着她:“顾念因,你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顾念因闻言顿了一下,她心里也藏着秘密,佯作平静的看着林惜:“你说的是渚城吗?”
“是啊。”林惜点点头。
很多的交错就在这一瞬间,她们都不知道对方早已知晓,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众人皆知的秘密。
顾念因略想了一下,尽量简略的跟林惜讲述她这个复杂的家庭构成:“我家在渚城还算是个世家大族,家里有四房,是在我太爷爷死后,他的四个儿子分离成的,过去一直是身为大哥的爷爷坐镇,但爷爷在前年去世了。”
“次年,我爸爸也去世了,我们这一房就只剩下了我。”
“那天的事情是二房的人做的,他们从周晓峰那里得到了我们的消息,派了杀手来。”
“所以他们这是想杀了你吃绝户!”林惜愤怒。
“靠北,你们豪门大家的人这么不正常的吗?”
“不知道。”顾念因说着垂了下眼睛。
她从小就没有体会过正常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才是正常。
她被佘宁圈养着,也是来到南城,才看到了外面的天空,才找回了真正的太阳。
林惜仰头看着顾念因,少女垂下的眼睫向她撒落下低落。
就这么一瞬间,林惜真的很想带顾念因体会所谓的正常生活。
可事实上,她也不是什么正常家庭出来的小孩。
她是附骨疽。
是趴在顾念因身上的水蛭。
甚至刚刚还利用自己跟她的关系跟佘宁完成了一场肮脏的交易。
林惜像是枕在黄粱,自私卑鄙的不想醒来。
她抬起手沿着顾念因的掌心上去,妄想跟她十指交扣,妄想跟她——
“顾念因,我们私奔吧。”
少女的声音带着笃定,顾念因的心口像是被击中了,低头看向了林惜。
她的眼神平静又自然,折过日光掉落出来的向往,像是当了真。
但也是这一瞬,林惜松开了握住顾念因的手。
如梦初醒。
她抬起双手的先是合十,然后又在顾念因视线中一分两边,跟她比划:“我们分两头私奔吧。”
顾念因顿了一下,一声失笑:“这算什么私奔?”
“当然算。”林惜认真。
“总有一天我们就会重逢,因为地球是圆的。”
顾念因觉得林惜这话因果隔得太远,嗔了她一声:“半头青。”
“真的。”林惜却坚持。
她枕在顾念因的腿上,视线里是一望无际的天空。
泪光被她死命压制着,她伸直了手臂也够不到这个白茫茫的世界,只有顾念因离得她很近,轻轻一碰就能触到她柔软的脸颊。
能碰一碰,也是好的。
林惜努力平静的喘息换气,伸着指背温柔的在顾念因的脸上来回蹭着,偏执重复:“顾念因,地球真的是圆的。”
“嗯。”顾念因也应了一声,手指穿过林惜披散开的头发,“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该在一起的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所以我才能找到你。
最后这句话顾念因是在心里说的。
沉落的风轻轻地吹过她们身边,寂静的冬日没有喧哗吵嚷,让人心绪平静。
她顺着林惜的视线望向了天空,心里在想她找个时候将过去的事情慢慢补充给林惜了。
找个比今天要好的天气。
顾念因轻轻抚摸着林惜的头发,长指却被少女的细丝一圈圈缠绕。
她自以为时间可以任由她摆布,另有盘算的计划着属于她们的未来,没能注意到林惜回笼看向她的视线。
少女的眼神贪婪又不甘,用视线勾着她的轮廓,近乎一秒一厘的注视着视线中人的样子。
企图将她永远留下。
可顾念因本来就是留下的。
是她该走了.
【[救命,这也太好磕了吧!这样的仙品为什么我才吃到!都给我进来吃!]】
【@你惜姐,@顾念因,看看我看到了什么!你们什么时候抱上的!!!】
【所以是在一起了是吧?是吧!是吧!!】
【我说你们怎么留下个大糖就不见了?是不是也得官宣啊!快滚出来官宣!@你惜姐,@顾念因。】
……
【我去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婷秀回来了!全须全尾,没少胳膊没少腿!】
【妈的,不要让我看到那个姓周的,我看他一次打他一次!】
【@你惜姐,你看到没,怎么也不回句话啊?婷秀都回来了,你跟大神去哪里了啊!】
【@你惜姐,@顾念因,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
新的一天,手机不断收到新的消息,从上午到下午就没有停过。
先是新年开学那天顾念因拉着林惜在巷子里的拥抱被人拍到了,然后就是汪婷秀结束了停职调查,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钟笙跟秦灼在群里放了好一会的鞭炮庆祝
磕cp的快乐跟敬爱的老师重返学校同时发生,的确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值得所有人开心……
医院走廊长而幽寂,脚步声一下接一下的交叠过来。
少女的影子移动的飞快,顾念因的手机一闪一闪的,不断涌进的新信息推着她更快的跑向林惜的病房。
不是开心。
是害怕。
从今天早上开始,顾念因的太阳穴就在跳,扯着她的眼皮,一下一下的,搅得人不得安生。
她在病房里辗转了许久,平板里的电影漫长烧脑的播放着,也不知道究竟讲了个什么故事,等她蓦地回过神来,就看到一句——
“我会在一开始等你。”
顾念因直直的望着这句话,看着那人转身奔赴他既定的命运,手机闪的一亮,收到了汪婷秀回来的消息。
门口的保镖这个时候正准备换班,轻微懈怠一下就被顾念因冲垮。
他们根本拦不住要出去的顾念因,少女一直跑一直跑,绕着楼梯盘旋成的螺旋,脑袋里响起了林惜的那句话。
“我们分两头私奔吧。”
世上有因才有果,林惜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个想法。
这不是她混不吝的暧昧情话,而是她已经做出的某个选择。
“砰!”
紧闭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顾念因一路跑过来没有收敛力气,寻着林惜的房间号就冲了过去。
而病房回荡着猛烈的推门声,安静的回应着少女暴戾。
顾念因推开林惜病房的门,面对她是空无一物的房间。
敞开的窗户灌进冬日的冷风,将房间里的味道涤换的干干净净。
病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平铺着的床单就像是一张白纸,一点多余的痕迹都没有。
没有鲜花水果,没有水杯暖壶。
寂寥,空无一人。
就好像这个世界没有出现过林惜这个人一样。
第68章
“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着地板,发出生冷的声音像是这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冬日的冷意打在顾念因的眼瞳中,她感觉到了背后落下的影子,额头的伤口预兆性的发出阵阵痛意。
佘宁不紧不慢,站到了顾念因身后好一阵才出声:“念念。”
顾念因丝毫不慌,神色里带着种挑战佘宁绝对权威的阴鸷:“她去哪里了?”
“她自己离开了。”佘宁回道,声音透着道冷意,高高在上的给她们两人的事情画了一个句号。
可顾念因不要这个句号。
她神色极其冷淡的看了眼佘宁,接着便绕过她,抬步就往门外走。
佘宁反应迅速,一把握住了顾念因的胳膊:“去哪里!”
“去找她。”顾念因头也不回,抬手就要掰开佘宁扣住自己手腕的手。
而佘宁不可能让她做到。
她看着顾念因留给她的背影,声音里压着愤怒:“顾念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顾念因冷眼回看佘宁,薄唇对她吐出了三个字:“我爱她。”
这些天佘宁已经在很克制自己了,关于顾念因的事情,她只想大事化小,当做没有发生。
她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直到丈夫去世前生活都无比顺遂,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女儿是同性恋的事实,傲慢的将这件事单方面宣布抹除。
那是她女儿身上的污点。
她不允许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孩子有这样的一块脏污的混迹。
可偏偏顾念因不在乎,。
她毫不掩饰,眉宇间没有一丝波澜,像是过去跟佘宁汇报学习周记一样,把现实赤|裸|裸的摆在佘宁面前。
林惜是她光明正大的爱人。
然则,佘宁谈爱色变。
日光闯过冷意交织的病房,清晰的照下这位矜贵高雅的女人一瞬失控的表情。
她猛的将顾念因抓到她面前,一双手死死的掐着她的胳膊,晃动着,颤抖着,企图叫她迷途知返:“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你们两个都是女的你知不知道啊!”
“她是为了报复你才跟你在一起的!你觉得你给她做那些事都是心甘情愿,实际上都是她引导你的,你知不知道!”
这么说着,佘宁眼中就出现了一丝失望。
她看着自己向来聪明,引以为傲的女儿,为了让她摆脱“同性恋”的名号,不惜给她揭示残酷的真相:“顾念因,我教了你这么多,你怎么连林得缘就是对她父亲都不知道!”
“我知道。”
在佘宁近乎失态的眼神下,是顾念因极度平静的目光。
刺激、贬低,女人激烈的语言在这一句话下全部作废。
所谓的“残酷的真相”只是佘宁狭隘的一厢情愿,顾念因从不这么认为。
关于林惜是林得缘女儿这件事,她一开始就知道。
顾念因看着佘宁,对她说:“你不该举报汪老师滥用职权,你应该举报我。”
“是我没有听从汪老师的劝告,主动要求跟她坐在一起,是我故意隐瞒你,带她去的漠河,也是我主动替她分割争取财产,把你想吞并的林氏地产割了一半给……”
“够了!”佘宁听不下去了,声音超出了她平日里的分贝。
她看着顾念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失控的事物,拼了命的想要给顾念因的行为找一个她可以接受的理由,否定顾念因言语下表现出的现实:“念念,你做这些是为了报复妈妈吗?”
“是因为妈妈这些年管你管得太严了吗?”
佘宁拍着自己的心口,眉眼里终于露出了母亲才会有的神态。
可顾念因已经不需要了。
“不是。”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被佘宁引导,“我做这些是因为我喜欢她。”
“不过一般来说同性恋有家族遗传概率的,顾家可能不只有我喜欢同性,顾念麟在初中的时候就有过这种传闻,他快要继承渚城的证券公司了。”
顾念麟是二房家家最受宠的孩子,跟顾念因平辈,比她大两岁。
顾念因淡声陈述着两件事情,上一秒还在说自己,这一秒就对佘宁阐述起了报复二房的突破点,平静的比佘宁还要冷漠。
佘宁看着顾念因,扣着顾念因手腕的手又紧了许多。
看看,这就是她培养出来的孩子。
她正在利用自己将这件不被顾家认可的事情闹出来,变相的为她的以后扫除障碍。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事情,她前不久已经利用林得缘做成功过一次了。
佘宁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背后一凉的感觉了。
她更多的时候,是昨天跟林惜对话时的那种从容不迫,她的高傲不允许她被人挟持。
可如今挟持她的人,是她亲手培养的女儿。
顾念因戳中的不只二房的肋骨,还有她的。
佘宁心绪复杂,不住的对顾念因点头:“很好,你长大了。”
“我之后会长的更快。”顾念因看着佘宁,冷冷的吐出一句话。
佘宁看着顾念因,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那我拭目以待。”
“我们该回去了,念念。”
一月里的阳光蒙着层氤氲的雾气,随着湿冷的风吹进干净的病房。
长影逆光而立,相似的身形书写着她们的母女情分,却像是仇人。
顾念因从没感觉自己的心脏可以跳到这种地步,拧一样绞痛着她的身体。
愠怒似乎在重置她的身体,她身体的每一处骨骼都在横冲直撞。
她的青春期迟来的要命,明明已经十八,却要经历一场生长痛。
假如太阳熄灭,地球的人类要过八分二十秒才能发现。
那在这之后的人类又该要过多久才能适应没有太阳的世界呢?
顾念因紧攥着手里的手机,刚刚安静下来的屏幕又重新亮了起来。
钟笙跟秦灼的消息轰炸而来。
可这一次不是她们闲来斗嘴,而是失去主张的慌乱。
【怎么回事,阿惜怎么退群了?】
【不是,她怎么还把我删了!】
【她把我也删了】
【靠,为什么班群她也退了?】
【我查不到她这个号了,她销号了?】
【@顾念因,大神,你出来说句话啊,阿惜怎么了,你是知不知道点什么?】
【阿笙,上午的帖子也没有了。】
【到底怎么了?是学校不让你们谈恋爱吗?这是不是太严重了?】
…….
三九的第一天,这个冬天在南城上空盘旋的冷空气又更新了。
最高温度也已经跌到了零下,阴沉了大半天的南城上空细细密密的,飘起了雪花。
“下雪了!”
也不知道谁的一句话,班上的同学纷纷抬起了头朝窗外看去。
那细小的白色随风飘在空中,给枯黄的广场草地铺上一层薄薄的雪色。
新年伊始,南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自习课刚打了预备铃,教室里的人纷纷耐不住性子的往窗外看去。
钟笙也不例外,甚至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对着窗外的雪景掏出了手机。
孩子们新鲜,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汪婷秀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教室,她还是过去的风格,看似严厉的拍了拍讲台道:“行了,看完雪都把寒假补课书签了啊,班长负责,下午上课前交给我。”
“好。”班长怕是班上此刻唯一一个认真听汪婷秀话的人,对她点了点头。
秉承着早签早完事的原则,钟笙将录制的视频保存好,拿着笔就过去了。
秦灼走过来的慢一点,钟笙签着,就跟她招呼:“我替你签了!”
“谢了。”秦灼走的不紧不慢,又像是担心钟笙签不好似的,站过去撇了一眼。
然则,钟笙还真的出岔子了。
秦灼看着钟笙正要签完的名字,轻拉了她一下:“哎,阿惜走了。”
钟笙看着跟自己名字并排在一起的两个字,一下顿住了笔。
她眼神里似有慌张,接着就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飞快利落的划掉“林惜”二字:“……啊,瞧我这个记性。”
可这还不算完,秦灼接着就又抵了抵钟笙的手臂,声音更沉了些:“还有大神。”
习惯总是难改。
钟笙看着她早已经签习惯的四个名字,笑容彻底落了下来,她盯着被她划掉的“林惜”和还没写完的“顾念因”,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灰蒙蒙的阳光里飘着雪花,从没关严的窗户落进了教室后排。
没有被搬走的桌子并排着放在一起,空荡干净的,与高三紧张的压力氛围格格不入。
先是林惜什么都没留下话,直接退学。
然后顾念因也走了。
整个学校都抹去了顾念因的名字,论坛帖子清空,原本满是模考成绩残骸的公告榜一夜清理干净。
新换上的四模成绩单完全没有“顾念因”的名字,年级第一又变回了原本尖子班霸榜两年的学生。
顾念因就像是大家在高三严重压力下,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这个班里的每个人都记得她,却没有她存在在这里的证明。
“嗡嗡。”
轻浅的震动贴在少女棉服的口袋,她收回了看向学校最边上教学楼的视线,拿出了手机。
是铁路12306发来的温馨提示。
【尊敬旅客朋友您好,您乘坐的由南城北站开往京都南站G104次列车预计将在三十分钟后开车,请提前准备好您的行李物品……】
她低垂的眼睫浓密而细长,遮掩着她的瞳子,看上去并不怎么在意这条短信。
所以读了没两行她就重新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露出的手腕画着片深褐色的痂。
雪落在她头顶的帽子上,已经积了有一层了。
她并不怜惜,随手便抖了抖帽子上的雪,再也没看学校一眼,转身离开。
与长空飞过的一架飞机擦身而过。
【各位尊敬的旅客朋友,欢迎您乘坐SU1483航班前往俄罗斯莫斯科机场,本次航班将由我们竭诚为您服务……】
第69章
“你离开我的时间越长,你就越成为我的一部分。有时候我甚至不明白,你从哪里结束,我从哪里开始。”.
雷鸣闪过天际,午夜的天空骤然亮起。
大雨倾盆而至,不断冲刷着窗外的世界,干净透明的玻璃挂着雨水的痕迹,终于有了形状。
林惜被顾念因压着靠在墙上,骤降的温度毫无间隙的穿进她的后背。
刺冷入骨,就如面前这人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明明只是过了一秒,林惜却觉得像是过了半年那么长,将她这些年一直刻意回避的那段记忆,全都唤醒了过来。
报复,爱意,卑鄙。
被染满鲜血的断掉的骨头。
十七岁的林惜坐在正要启动的云霄飞车上,卑劣刻意的问顾念因什么是“吊桥效应”,却没想到会被顾念因反扣住掌心。
离心力剥离着人的灵魂,像是要将两个不同的人格融合平分。
当时的林惜分不清究竟她们谁才是谁的吊桥效应,正如现在,二十七岁的她也分不清她们现在还在不在那架吊桥上。
十年前的记忆按道理来说应该被淡化的差不多才对,可林惜却被它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拳。
她脑袋一片空白,只盛着顾念因刚刚对她重复的话,拆解开的字,每一画都好像是恨意。
是啊,她怎么还能奢求她依旧爱着自己呢?
是她先抛弃的她,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南城。
是她在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联系方式,追来的时候,告诉她自己对她一开始就是别有居心,连句分手都没有给她。
林惜现在是圈子里最光鲜亮丽的人。
却在这个时候遇到了顾念因。
就像是披着冠冕堂皇外壳的小丑,霎时间被人揭穿,露出了她早在十八岁那年就腐烂的里子。
她哪里有资格回南城。
是她主动抛弃了故土,改换门庭,“荣归故里”四个字怎么也带不到她的头上。
她要是有点良心,就该明白自己没资格回来,就像该前几年那样,让明珍绕开这个地方。
可她还是来了。
她如日中天的画展开到了这片土地,为了几个铜臭(xiu)臭子儿。
是啊,为了几个臭钱。
面对顾念因的质问,林惜强装镇定的扯出了个笑:“我也要吃饭啊,顾小姐。”
她的头是昂起来,向来对人冷直的三白眼里挑着混不吝的模样。
明明违和,却又莫名的有些相配,就好像她在某个人生阶段里,真的是个这样子。
“不全国各地的开画展,我哪里来的钱吃饭,养活工作室大大小小的人啊。”林惜被顾念因压着,也顺势靠着背后的墙,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顾念因听着从唇角扯出一丝笑:“是吗?原来是这样的吗?”
林惜点头:“是啊。”
她的视线一直锁在顾念因的脸上,看着她对自己的嗤笑,努力了很久,才让自己声音保持在轻佻的平静上:“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我就是个穷画画的,没那么多高尚的情感。”
“很好。”顾念因笑着点点头,扣在林惜锁骨上的手指失控的向下陷着。
疤痕惨白,失去血色的肌肤同蝴蝶的翅膀诡异的相称。
林惜下颚绷紧,牙关咬紧,沉默的接受顾念因的失控。
这算是报复吗?
林惜不知道,但她想顾念因是该报复自己的。
她当初跟佘宁提的条件,佘宁是不会给她保密的,甚至为了拆散她们,还会添油加醋。
所以顾念因想要报复自己,甚至恨自己也是应当。
可是为什么,她清楚的知道这些,心上还是很疼很疼。
林惜紧紧注视着顾念因,四目相对的瞳子里倒映着跟顾念因一样痛苦。
“小惜?你在吗?”
洗手间外空荡的走廊传来女人试探的声音。
明珍找不到林惜了,正在漫天撒网。
像是捡到了一只救命稻草,林惜没有迟疑的朝外出声:“我在这儿。”
因为逃过一次,所以这样的想法轻而易举的第二次出现在了林惜脑袋。
她根本没有做好跟顾念因相遇的准备,像只见不得人的老鼠,只想要快点钻回自己的洞里,为此不惜呼朋唤友。
声音没有阻碍,从洗手间传向明珍。
林惜注视着顾念因,示意她该放开自己了。
可顾念因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
骤降的温度显得她们之间的距离更近,温热的体温明显贴落在林惜的身上。
顾念因的手掐在林惜的肩膀上,明明是修剪圆润的指甲,却像是嵌了进去。
周遭安静的要命,顾念因目光未变。
她听着原本无序的脚步在林惜的示意下由远及近的朝她们这边走过,一双眼睛一分一厘都不错过的注视着林惜的脸。
“小惜?”
一瀑长发随着呼唤的声音垂下来,接着明珍就探着的脑袋从门口看进来。
也是在明珍视线进来的瞬间,顾念因恢复了平日工作的模样。
重叠在墙上的影子骤然分开,这才分别有了人影的轮廓。
林惜紧绷着的肩膀兀的松了下来。
可抵来的还有一种失落。
爱的反义词从来都不是恨。
她有着很强烈的自毁欲望,竟然也在期待即使明珍到了,顾念因还没有放手的画面。
可顾念因很有分寸。
她在明珍过来的前一秒就撤开了跟她的距离,转身站在镜子前,伪装成一个若无其事的路人。
路人……
“你怎么来一楼了,我刚才都快把二楼翻遍了。”明珍走到林惜跟前,眉头紧皱。
“二楼的洗手间有人。”林惜随口扯了一个谎。
明珍一愣:“啊?可我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隔间有人啊。”
“嗯。”林惜应了,“一个也烦。”
这么说着,林惜便主动朝明珍走去。
也是同时,明珍注意到了这间洗手间里也有一个女人。
她身上穿着条跟林惜差不多款式的裙子,看似轻薄的布料毫不费力的吞噬着周围熙攘的光,是最干净的黑。
圈外人看不出来,只觉得裙子款式简单,可裙身带起的所有曲折线条都只为她一个人服务,轻易利落的就勾勒出这人的高挑纤细,明珍打眼一看就觉得不简单。
更不要说这人跟裙子格外契合的气场。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压迫感如黑夜里的罂|粟,一下就跟她们划开了界限。
这是号什么人物啊……
就在明珍看得入神的时候,林惜跟她吐了两个字:“走了。”
“哦。”明珍罕见的有些失神,又有些不明所以。
她跟上林惜的步伐,问道:“不是一个也烦吗?这里不也有人吗?”
随口说的理由成了漏洞,林惜顿了一下,接着就道:“我一个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
明珍哼哼笑了两声,无情的嘲笑着林惜的臭毛病:“所以折腾什么呢?还不如一开始就选二楼那个,你以为高跟鞋好穿啊,还得爬楼梯,小心别跟上次似的崴了脚。”
“是我活该。”林惜回道。
像是在说上次崴脚的自己。
也像是说十七岁时折腾了一圈的自己.
整场宴会的后半场林惜都走的心不在焉,明珍跟她介绍的人她一个都没有过脑子。
握手,陪笑,闲聊几句。
林惜谦虚的表示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在想这场宴会是她的,她是主角,对面的宴会是顾念因的,她是主角。
那么她们这算不算顶峰相见。
可她用了十年时间,也只是刚刚触碰到了她那个世界的边缘。
勉强的有了一张入场资格书。
她们还差得很远。
不过是一场巧合将她们分别安排在了对面,她哪里配……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凌晨,结束的时候憋闷了一天的雨没有收敛的痕迹。
闪电时不时的就划过天空,像是柄长刃,要把世界一分为二,而人类渺小的不曾在她眼里。
林惜跟明珍都没有预料到这场天气,人生地不熟,也没有带伞。
门廊缀着不断下落的雨丝,谁都不想被淋湿,干脆就站在这里等司机把车开过来。
明珍也会累,满眼欢笑的送走了全部的客人,眼里就只剩下了疲惫。
只是她的脑袋不会停,站在林惜身边,复盘起了今天的宴会经历:“小惜,刚才在洗手间的好像是对面宴会厅的人哎,她怎么也在一楼洗手间啊?你刚才有没有问问她?”
林惜不能理解明珍无时无刻都在社交的能力,抬眼问道:“为什么要问?”
“因为我觉得她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明珍说,“或许她能对你在南城开画展有好处。”
林惜蹙眉:“你看了她有一秒吗,就又觉得了?”
“有的人不用多看,打眼一瞧就能明白。”明珍笃定,“这个人看起来高冷金贵,我觉得得是什么大佬级别——”
这么说着,明珍眼睛就亮了一下,一下握住了林惜的手臂:“呀!小惜,她不会就是那个传闻中顾家的新boss吧!”
“……”
林惜有时候真的很想拆开明珍的脑袋看看,但她忍了忍,只冷瞥了她一眼。
明珍却丝毫没有被打击,扼腕:“哎,当时应该上去给她打招呼的!”
林惜不想明珍跟顾念因有所接触,连着反问了两句:“你又来?”
“人家认识你吗?”
“就是不认识才要打招呼啊!不打招呼怎么认识啊?”明珍理直气壮。
“要是她真的是那位大佬,我跟她混熟了,让她给你在南城搞到更好的画廊加场,这不更好吗?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南城,我不得给你搞点排场。”
“多谢,不用。”林惜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明珍不信,自信昂头:“等我搞来你就用了。”
也不知道老天爷是赞同明珍的话,还是不赞同,说话间雨势就又大了几分。
雨水砸在门廊下的台阶,猝不及防的溅射进来。
明珍敏捷躲闪,拂着手臂上的水珠,对这个天气很是不满:“啧,这场雨真是说下就下啊,还能不能停了。”
“不知道。”林惜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她被溅到的区域比明珍大,正在低头收拾。
春寒料峭,身上被水这么一溅,衣料不舒服的贴着,冷也没办法避免。
也是这个时候,一辆黑车不紧不慢的从门廊停了下来。
那不是林惜跟明珍的车,竖在车头的小金人在雨光下透着别样的光。
似乎是车里的人吩咐了,司机下车给明珍递了把伞,给了林惜送上了一个披肩毯子,声音温润有礼:“二位小姐不要被淋湿了。”
纯黑色的伞带着点重量,压在明珍的手里。
而披肩毯子柔软,轻薄的裹在林惜的掌心,像是冬日里的温暖。
两人都有点意外,不约而同的表示:“谢谢。”
司机却不然:“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家小姐吩咐的,您如果想谢谢,可以跟她讲。”
这么说着,男人就欠身让开了挡在车前的身形。
林惜沿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雨雾也遮不住她的下意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车里的顾念因。
第70章
时间最能磨砺波澜起伏的记忆,不断有新的画面颜色涌进来,那已经过去无法改变的画面就会逐渐灰色忘却。
小时候会因为某一天的快乐翻翻覆覆记好久,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信誓旦旦设置的密保,防住的却是长大的自己。
在看到坐在车中的顾念因前,林惜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大雨倾盆,水雾模糊。
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顾念因。
那原本带着感谢的瞳子同车内平静的眼睛撞在一起,像是有柄剑直直插进了林惜的眼里。
顾念因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隔着水汽氤氲的玻璃,她笔挺的身子透着种浑然天成的松弛。
那副熟悉的冷淡眉眼里多了许多从容,漆黑的布料垂在她的膝上,像是对她俯首称臣的异军。
林惜感觉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些许的偏移,明明是平视,她却有一种仰望的感觉。
也对,顾念因现在是整个顾家的主人,事业如日中天。
密集的雨水淋漓的砸在地上,溅的世界到处都是冰冷。
林惜的心里不是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而是酸涩。
顾念因垂手放在膝,手腕处的骨骼明显凸起。
她感觉顾念因瘦了。
她见过她青涩时期的模样,也比旁人多知晓些她家里的事情。
甚至还曾被卷入其中过。
所以这些年顾念因都经历了些什么?
顾家那边她是怎样应付过来的?
……她,会不会过的很辛苦。
林惜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披着顾念因送来的披肩,思绪凌乱。
她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混乱让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时候,咬着牙在心里骂:别他妈想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还是明珍反应快,在定睛看清了车里的人后,尽管诧异,终归没失礼数,对顾念因双手合十一下:“谢谢您。”
顾念因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坐在车子里,点头回应明珍。
她知道门隔音,所以不做无效的事,绯红的唇始终抿着,长发服帖的靠着她的颈子,颔首的弧度透着矜贵。
水光交织中,明珍瞧着有些失神,不由得在感叹居然能有人将一个点头的动作做得这样优雅,心思蠢蠢欲动。
可偏偏她们请的车子不解风情,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倒是来了。
车灯远光破开雨幕,不紧不慢的停在了劳斯莱斯的身后。
这司机也是见人下菜碟儿的,知道前面的车价值不菲,面对它迟迟不走的停靠也只闪烁了下灯示意,并没有按喇叭催促。
知道该表示的感谢已经传达了,林惜有预判的一把拉住了想过去跟顾念因搭讪的明珍:“车到了。”
“你先——”明珍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车里的人不是什么小角色,一定要联系上才上。
可话没说完,她就刹住了声音。
天色昏黑,一道闪电劈过天空,照亮了林惜并不是算多好的脸色。
明珍视线兀的一顿。
而顾念因的司机似乎也知道后来的这辆车是她们的,没再多停留也回去了。
车子一前一后驶离酒店门廊,在瓢泼大雨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影。
可她们只同行了从酒店出来那段直行道,在路口一左一右分开了。
终究是殊途。
明珍目送着窗外打着左转向的车离开,转头看向了林惜:“你很少这么没礼貌,洗手间闹得不愉快,还是……认识?”
明珍的话里有试探的意思,她知道林惜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跟人闹不愉快。
而林惜虽然从不跟明珍主动说,但也不会在事情出现后掩饰。
她就像过去承认她是南城人一样,跟明珍承认:“她是我高中同学。”
明珍眼睛顿时瞪大了:“你有这么牛逼的高中同学?!”
“她叫什么啊?你们的高中关系好不好啊?我靠,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高中同学,我之前打听过了!对面那个宴会厅,可都是南城金字塔塔尖尖上的人!听说是渚城的顾家要来内陆发展,大家都……”
这人情绪一激动,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林惜听着轻皱了下眉头,没等她思维全部发散开,就喊了她一声:“明珍。”
这声音很轻,明珍立刻刹住了车:“嗯?”
“她姓顾。”林惜道。
“啊?”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明珍眼里露出了一丝困惑。
但接着她的困惑就变成了激动,道:“林氏集团的那个顾?”
林惜看了眼明珍,似乎在说: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明珍立刻摆了下手,精致明艳中带着不拘小节:“哎呀,就是那个意思,你明白不就行了。”
“既然是你同学,那也就是说她还不到三十岁。”明珍靠在座椅后背上,掰着手盘算了起来,“林氏集团现在市值好几个亿呢,更不要说她在渚城的财产了,年纪轻轻就赚足了我上下八百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什么命啊。”
“什么命都跟我们没关系。”林惜打断了明珍的想法。
她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就告诉了她:“我们关系很差。”
明珍却不怎么相信,她对顾念因印象极好,林惜在她心里形象更不用说,撮合道:“可是她都主动给你送毯子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双向奔赴,主动修复一下?”
“修复不了。”林惜很直接。
“为什么!”明珍不解,看向林惜的眼睛中似乎还夹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要是过去,林惜肯定就妥协了。
她不擅长交际,跟工作相关的,她一般都听明珍的,除了这一次:“明珍,我们的约法三章第一条是什么?”
明珍委屈,身子一塌,不情不愿的回答道:“互相尊重对方的人格,绝不强迫对方做不想做的事情。”
约定就摆在这里,林惜又看了眼明珍,就闭上了眼睛。
而明珍打定了主意,背着林惜拿出手机,开始查资料。
顾家结束内斗的事就在最近,几房的联合声明也是最近刚出的,想查到这些新闻并不难。
明珍看着不停重复出现的“顾念因”三个字,目光在这上面停留了很久很久。
刚来南城的时候,她不觉得她们会跟顾家有什么关联,所以对这些人名也是一闪而过,也没仔细想过。
可现在……
“顾念因,顾莲英,顾念因,顾莲英……”明珍捧着手机,压低着声音的念着,不知道在对什么。
雨水密集的敲在车窗上,林惜在这片白噪音中放松。
而没过几秒,明珍的这声音就窸窸窣窣的插了进来,好像念咒似的,让人皱眉:“你在嘀咕什么?”
明珍心下一紧,立刻收起手机:“没,没什么。”
这回答有点心虚,林惜实在是有些累了,没力气睁眼揭穿。
明珍在一旁看着她浑身上下透着疲态,眼睫垂了下来。
本来每次不得已参加这样的场合林惜就很勉强了,还碰到了不愿提起的故人。
明珍不再念叨她那串奇怪的名字,从新闻界面切换到了手机备忘录。
林惜闭眼小憩,她的字敲得又快又轻:注意情绪,检查药箱,补充库存.
到了酒店雨还在下,像是要把城市淹没。
她们请的司机是个马大哈,车上没有伞,幸好明珍手里有顾念因给的伞,这才让她们两个人没被淋湿的进了酒店。
林惜跟明珍订的是套房,明珍跟她叮嘱了几句,诸如泡个热水澡,明天她还有事会早走,她可以睡懒觉,她会把她的早午餐订好,直接喊客房服务就可以之类,两人就分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林惜随手摸了盏夜灯打开,路过了浴室。
她没有听明珍的话去泡个澡,而是径直过去,蜷在了窗下的沙发椅上。
她还披着顾念因给她的披肩,金色的宝相花花纹散落在她的身上。
喀什米尔的小羊毛柔软保暖,遮掩着肩头那片被指甲与冷气交替蹂|躏的绯红。
太潮湿的空气,会让蝴蝶飞不起来。
隔音效果绝佳的房间听不到雨声,安静的只有心脏在跳的声音。
这条披肩似乎是顾念因近身使用的东西,林惜的吐息落下,置换出来一抹小苍兰的味道。
林惜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低下鼻子仔细嗅了一下,的确是顾念因的味道。
雨水打底的室温下,好像还沾着这个人的体温。
林惜脑袋里不自主的出现顾念因刚才在车里的样子,几缕不服帖的发丝是因为取下披肩的原因吗?
是可怜自己,还是好心?
亦或者她也想像当年自己那样,利用她们的感情,来报复自己。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林惜轻轻地缩紧了下自己的身体,却不是因为感到害怕。
她痴心妄想,竟想让这条披肩更严实的包裹住她的躯壳。
爱也好,恨也罢。
即使是十年过去了,她还是卑劣的想要占据顾念因的一隅,最好浓烈的可以把她烧死。
落雨打在窗户上的频率小了起来,林惜开始半梦半醒。
她枕在披肩上,静静的在想,顾念因现在会在干什么。
“啪嗒。”
被雨水打沉的叶子飘在干净的水渠,静夜安逸。
昂贵的楼房矗立在雨幕中,本不需要雨水清洗。
南城开发新区,过去避之不及的老城区现在已然成了这座城市最昂贵的地方。
或者说,她本就诞生于建国初最欣欣向荣的时候,到现在不过是在延续繁华。
顾念因走出电梯,入目就是她现在所住的房子玄关。
灯光自玄关处秩序亮起,整座城市被客厅一整面的窗户尽数囊括,不过此刻已然是午夜凌晨,放眼望去灯光寥寥。
顾念因没在客厅多停留,径直去了主卧的浴室。
浴缸中不断注入的热水搅动着月亮的倒影,像是在室内也下了一场小雨。
窗玻璃与水面都遮挡着月亮的视线,黑色裙子如飘纱一般顺着女人的胴|体落了下来。
“哗啦。”
注满热水的浴缸溢出了水,一下就将被丢在地上的昂贵裙子打湿。
顾念因哪里不明白水满则溢的道理。
但她就要这样做。
这处的浴缸正和顾念因的身长,她长腿伸展,盈着一丝健康的肉感。
她的脚背轻挑着层白皙的肌肤,腕骨交叠着,抵在最远点。
都说成年后人的身体就不会再变化了,可顾念因却在过去的时间里变了不少。
或者可以单纯的说她瘦了,单拎出来的每一块身体部位都精致的难以复制,随意挽起的长发有几缕沾湿了水贴在她的颈子上,昂起的线条纤长流畅,直接入锁骨肩膀。
太过细腻的肌肤,连水都眷恋。
温热的水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将她的关节处烘出一抹轻粉色。
月光安静的待在水面上,给她的身体推开一层细腻白皙的光泽。
只是唯独她主人不在意。
顾念因随意地靠在浴缸里,抬起了垂挂在边沿上的手。
几颗没注意溅起的水珠挂在她的手臂上,沿着光打出一条漂亮的肌肉曲线,她上举着对准头顶的灯,冷淡慵懒的目光透着深邃。
这是洗手间碰过林惜肩膀的那只手。
上面好像还违背物理规律的,留着她的体温。
贪欲一点点从顾念因的瞳子里扩散开,像是被春日融化崩塌的冰川,沉默而巨大。
修剪圆润的指甲抹过唇瓣,沿着她轻张的齿关,路过舌尖,口腔壁。
最后落在那颗曾被人提醒有点尖的牙齿上。
“你这颗牙齿,我小时候也有。”
少女的声音在顾念因耳边响起,接着便让她将手指一下抽离出来。
然后潜入水中向下伸去。
朝那最隐秘的地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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