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雨滴淅淅沥沥的砸在窗户上,水声缭乱。
浴室上方的灯光打在这一方区域,水波折射,像观赏用的漂流瓶一样明亮。
顾念因就在玻璃瓶的中央,一只手臂半搭在浴缸的边沿。
她没有泡澡放音乐的习惯,浴室里回荡起的都是自然的声音,水声在这一小方空间里搅动,打在墙上产生了回音。
喘息声也是。
月光拨开水雾落进来,顺着顾念因扬起的颈子落到水里。
那懒散半搭着手臂逐渐紧绷起来,骨骼分明的手指不断收紧的扣着边沿。
贴在脖颈上的碎发细碎的颤落着水珠,似乎是珠子太过冰冷,使得肩膀也在颤了好些下。
浴缸里的水本就过满,不断的波动涤荡使得温水冲过了浴缸边沿,那紧扣着手臂沾满了水珠,丢在地上的裙子也彻底湿了。
窗外的雨声忽大又忽小,顾念因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丢进海里孤舟。
尽管浴缸里的水依旧温热的包裹着她,她却因此愈发向往更加炽热的东西。
像是有风骤然吹起,雨点落在窗上的频率愈发密集起来。
顾念因白皙的颈子枕在瓷光的浴缸靠背上,濡湿的长发贴着她的侧脸,像是不断叠加的图层,在她的脸颊攀上更加明显的绯红。
“……”
脚趾抵扣在浴缸壁的瞬间,有泪水从眼尾沁了出来。
世界彻底安静了。
顾念因待在她的“漂流瓶”中,雨水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一阵水声动荡淋漓,她垂在水里的手臂慢慢抬了起来。
她抬的算不上太直,就这么对着头顶的灯光,看着覆盖在指尖的水凝成水滴,顺着她凸起的手骨线条流淌下去。
顾念因轻张着唇瓣,无声的盯着她并拢的手指。
她的眼神病态的烧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却又是空洞的。
她不满足。
她怎么可能满足.
经过一夜大雨洗涤的南城一挂崭新,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阳光没有任何阻挡,明媚灿烂的落进了每一户人家的窗户。
四处包裹着隔音层的酒店里尤其安静,日光平稳,生机勃勃里又带着安宁舒适。
睡在窗下的人被这光完全笼罩着,她长而浓密的眼睫簌簌低垂,在眼下铺一片干净的金光。
一下,两下……
被光侵扰得久了,林惜逐渐有了些反应。
现在的她对光实在是敏感的过分,一丁点的亮意就要清醒。
“……”
皱着眉头,林惜在满室明亮的房间醒了过来。
她躺在房间的最边缘,看着这个地方眼神冷静陌生的就像是一个偷偷寄居的旁观者。
今天的太阳很友好,除了对林惜而言。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光怪陆离的,十年前的事情跟十年间的事情搅在一起,她不同时间段认识的人到处乱飞。
甚至于,林惜有一种她这十年里的经历还不如十年前那半年经历的多。
梦做的太多,脑袋有些痛。
林惜撑着一只手臂从沙发椅上起来,目光没个落点的呆坐了好一会,这才起身朝屋外走去。
她醒来的算不上太晚,但也不早。
出门就看到明珍的房间关着门,玄关处她的鞋子已经不见了。
果然走了。
还留了字条。
林惜注意到客厅茶几放着的便签纸,走过去就看到了明珍飞一样的草书:【无论多晚,早餐一定要吃,如果我回来发现你没有吃饭,后果自负~】
似乎是觉得自己单说不够有威慑力,明珍写完还在后面画了一个小恶魔呲牙的画像恐吓林惜。
其实倒也不用这样恐吓,林惜跟明珍的约法三章有一条针对明珍,就有一条针对她。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她,老老实实的拿起了酒店内部电话,喊了早餐上来。
然后就像死鱼一样摊在沙发上继续醒神。
林惜感觉自己昨晚晚上应该是梦见顾念因了,明珍跟她有说有笑的,还招呼自己过去。
那好像是一片很大的青草地,亦或者是山丘,不断地有白色的蝴蝶朝她飞过来,还有小孩的抽泣声。
林惜不知道自己该去顾念因那里,还是去找那个小孩。
她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甚至都没多少同情心,却觉得那小孩怪可怜的。
她的抽泣声并不大,反而像是情绪崩溃下极力克制的平静。
可是明明已经很悲伤了,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
大人的忍耐尚可以理解,小孩子为什么要忍耐呢?
林惜眉头紧皱,不稳定的梦境使得她思绪打艮。
她感觉自己的更多心思已经偏向了抽泣的小孩,干脆转身寻去。
青草地突然冒出了灌木花丛,老式的玻璃花房从她背后逐渐构建起来。
林惜站在一片小苍兰花地里,看到了那个小孩。
小小的个子透着孤独,真的好可怜。
平白无故的,林惜的手捏紧了起来。
不是因为疼,而是她的心口一个劲儿的在发闷。
好像对什么事很不满似的。
可她连这个小孩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不满呢?
“您的早餐到了,请给我开门。”
回忆被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截断,林惜睁开了眼睛。
她没想到酒店送餐能来这么快,就是话说的听着别扭。
她趿着拖鞋走过去,却不想打开门看到的是一个圆柱形的机器人。
上面的屏幕在看到她开门后,还对她笑了笑,表示:“请打开我取餐~”
这机器人的声线很成熟,跟成年女性的声音没什么区别。
林惜还记得上一次在南城住酒店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东西,在将早餐拿出来的同事,还在心里感慨了一声:没想到南城发展的这么快。
快到全然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了。
“祝您用餐愉快,我先走啦~”小机器人在屏幕里跟林惜挥了挥手,接着就在林惜的目送下去了电梯。
林惜在门口瞧了一会儿,看着它进了电梯出垂下的眼睫还是笑了一下。
明珍给她点的早餐量不大,主要是有黑咖啡。
林惜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拿起了手机。
顾念因的披肩还放在沙发椅上,被她枕了一晚上,现下看起来有点扭曲。
她不太想欠人人情,知道这东西是要还的,便一边吃早餐,一边查起了这个牌子。
花体英文不太好查,分辨了好一会林惜才打对了这个牌子的名字。
只是她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此松开,反而更甚了。
手机跳出来的品牌介绍入目的第一句就是国内少有的全球顶级高奢,娇贵的喀什米尔小羊毛一克上万,最重要的是不能沾水。
“靠北。”
林惜很久没有骂脏话了。
她看着昨晚司机主动披在自己淋湿了的身上的披肩,滚了下喉咙。
她合理怀疑,顾念因是在用这样的行为碰瓷坑害,好让自己破产。
林惜心在滴血的。
所以脑子转的特别快,理性很快给了她一个赖账的理由——她都没有顾念因的联系方式,顾念因昨晚也没给她留,这不就是没打算让自己还吗?
她们之间的交集可能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短暂的交错过之后,不会再产生任何交集。
毕竟顾念因现在已经是几个集团的新主人,而她只是一个算不上多厉害的臭画画的。
“……”
闷沉的,一声吐息从林惜的鼻腔落出。
细密垂下的眼睫交织着照不透的晦暗,她捧着手机里在官网查到的款式图片,蹲到了沙发椅旁。
尽管这披肩经过一夜,已经让自己蹂|躏的不像样子,但细腻的花纹没怎么变形,宝相花织的精致逼真,她抬过手去随意的摸了摸,小羊毛裹着她的手指,柔软舒适。
还得是老钱会享受。
话说回实际,林惜这些年其实也赚了不少,家底儿还是有的。
顾念因的这个披肩,放在过去她是绝对不会买的,但此刻她蹲在这条披肩前,莫名生出几分也想买一条试试的心理。
喜欢倒也说不上有多喜欢。
就是也想要拥有。
林惜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事物有这样强烈的欲望了。
可能让人对一个事物产生欲望的,往往都不是事物本身.
酒店的电梯平稳停在一楼,林惜扣着卫衣上的帽子走了出来。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修篇幅,但她的确是稍微收拾了一下的,她的这件卫衣跟外面的牛仔外套都是明珍年初时候,拉着她买的春季系列外套。
预购商品正好踩着春季出货,这是件衣服也是林惜来南城前几天才刚拿到,她还以为穿不上,没想到今天就用到了。
——之前她就听明珍叨叨柜姐看人下菜碟的事情。
——这样先敬衣衫后敬人的处事方式,林惜很是不屑,但还是这么干了。
她的欲望来得快,配合着执行力,接着就查到了顾念因这条披肩在南城的专柜。
她这次去一是买一个跟顾念因这条披肩差不多的做赔礼,二是给自己也买一条,算是……
思绪到这里,林惜顿了一下。
她回答不上这个“算是”,亦或是不像让这个“算是”在心里明了。
林惜没有着急打车,出来酒店沿着人行道走了一小段。
她试着从这座高速发展的城市寻找些过去的影子,可对面车道停下的公交车已经换了款式,中间门的上车两侧门下车的乘车方式,让她看着愣了好一会。
倒不是因为在京都的时候没见过。
而是十年前的她没见过。
都不一样了。
周末高流量的车流不断穿过林惜的视线,让她有些怅然。
也是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里迎面驶入了一辆黑色的大众,跟昨晚的车明显不一样,却让她一瞬恍然。
“林小姐。”
车子在林惜身旁停下,副驾驶侧落下的玻璃后出现了顾念因的脸。
这人声音冷清而寡淡,林惜听到这个称呼像是被刺了一下。
她喉间的呼吸轻一阵重一阵,好几秒后才对里面的回道:“顾小姐。”
“这几年南城发展很大,林小姐一个人出门不要迷路。”顾念因淡声里透着体贴,可她咬字清晰的“林小姐”实在算不上多友善。
林惜压着自己的情绪,对顾念因表示道:“不会,只是去市中心的商场而已。”
顾念因:“逛街?”
林惜想,顾念因的这个问题只用点头就够了。
如果她真的有心要远离顾念因。
可她看着此刻这个亲自开车的人,明知接下来的回答多余,却依旧跟她讲:“你的披肩被我淋湿了,赔你个新的。”
顾念因闻言眼眉间露出一抹轻笑。
在车流不断带起的风声中,林惜听到身侧的副驾驶车门似乎发出细微的一声开锁。
顾念因的手横过她的视线,抬手示意:“既然要还,那我这个被归还方是不是有权选个新的款式?”
第72章
顾念因说出这句话的神态很自然,眉眼轻弯的笑意优雅又漂亮。
她主动伸出手邀请着林惜,纤长的手臂划过林惜的视线,同她的记忆有一瞬的交叠。
林惜不知道顾念因还记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十年太遥远了。
可恨意缠绵,也说不好她会不会记住,并以此对自己别有图谋。
那就是对自己别有图谋又怎样呢?
她过去跟顾念因接近的别有居心,现在还不让别人也这样对自己吗?
林惜平静的望着坐在车里的人,抬起手,再一次选择打开顾念因的车门。
明明是故人重逢,车内不会像昨天一样突然出现第三人,可林惜跟顾念因之间还是很安静。
昨晚重逢的失控似乎只是一个插曲,顾念因专心的看着前方路况,游刃有余的穿行在车道上。
林惜的视线先是潦草的看了眼车内装饰,也不用太细节,很多处地方都向她说明这并不是当初那辆车。
那人呢?
林惜脑袋里冒出一个突兀的问题,视线也跟着不着痕迹的落到了顾念因脸上。
昨晚酒店洗手间过分明亮的光让人看得并不真切,此刻日光自然的撒落进来,将顾念因的眼睫一根一根的染上金色,就还跟当年在教室时一样。
可又不完全一样。
褪去青涩的校服,顾念因现在的衣着更偏成熟些,宽松的v领下露着两道精致的锁骨。
这人的皮肤从十年前就好的要命,被娇养出来的皮肤在日光下透着羊脂般的白嫩细腻,似乎轻轻一掐就能变了颜色。
就像是剥了皮的水蜜桃。
林惜对自己这个比喻眨了眨眼睛,手指扣在金属扣上,有点用力。
其实仔细去看,顾念因身上的也不过是一件略宽松基础款羊毛衫,平铺开的米白有些单调,配上她的那条宝相花披肩正好。
所以她们会在这里遇到,也不一定是顾念因刻意为之。
或许她也只是要去那个商场,给她的毛衣重新配一件合适的披肩。
林惜总是不惮以最坏去向一个人。
除了顾念因。
“你是直接去的京都吗?”顾念因声音很平静的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林惜立刻收回了她的思绪,应了一声:“嗯。”
“我妈安排的?”顾念因又问。
“嗯。”林惜还是点头。
“去了那里还顺利吗?”
这次林惜目光顿了一下。
她的这几年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顺利”是最靠不上边的。
可即使她的骄傲早就不见了,却也并不影响她向顾念因掩饰这一切。
林惜尽量自然点了下头:“还行,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央美。”
“专业课第一。”顾念因在最后补充道。
林惜转头看了顾念因一眼,意外中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以顾念因现在的能力,甚至不用一晚就能调查清楚她的履历。
所以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林惜点了点头:“嗯。”
“很厉害。”顾念因认可。
林惜听到这话,扣在扣子上的手指一下滑了下去:“谢谢。”
顾念因的眼神沉默了两秒。
前方的绿灯进入了倒计时,顾念因这次没有急于抢时间,不紧不慢的把车停下路口的红灯下。
她注视着前方道路的目光得以偏移,转头看向了林惜:“不问问我吗?”
“你也有十年没有见我了吧。”
林惜看着顾念因看过来的目光,下意识想否定。
她在复读的那一年曾跟画室的人跑去过渚城玩,好像在某一条街真的见到了顾念因。
可那个时候林惜状态很糟,她追了顾念因大半条街,她坚信那就是顾念因。
也不知道哪个地方出错了,当被她追着的姑娘刹车回看时,她才猛地发现她追了一路的人不是顾念因。
人家姑娘的男朋友有点反侦查意识,警告林惜,说话间就要报警。
还是明珍及时赶过来,好说歹说的跟人家道歉,这才没了事。
从那以后,林惜就再也不去渚城了。
南城也是。
刑秀的周年、忌日、生日林惜都是买上一份刑秀生前最喜欢吃的东西,在画室的时候就爬到砖瓦房的南边房顶,后来买了房子就在家里朝南的大阳台,对着天空喝杯酒,讲讲自己最近的事情。
其实也挺乏味的。
林惜总是挑挑拣拣才能找到点有意思的说给天空,让刑秀不要太担心自己。
红灯横在挡风玻璃上翻,十年了也没变款式。
林惜盯着视线里的这盏熟悉看了好一会儿,等到红灯亮起了倒计时,才对顾念因开口:“你,过得好吗?”
“不好。”顾念因回道。
林惜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心跟着这两个字空了一拍。
但接着又被这人捧了回去:“也不算太坏。”
林惜看着顾念因安静的没有插话,问个“为什么”。
她害怕顾念因会说她这一切的不好是因为她。
而顾念因没有给她这个答案:“顾家的摊子很大。”
“哦。”林惜听着点了下头,收回的视线有些失落。
“我跟过去变得很多吗?”顾念因接着又问道。
林惜茫然:“什么?”
“我还以为我变了很多,所以你刚刚才看了我这么久。”顾念因解释。
这人声音很淡,目光却很直白,落在林惜心上重的一下。
她没想到自己刚才偷觑顾念因被本人看到了,而也就是这样直白的揭穿,让她莫名找到了点熟悉的感觉。
过去也是。
她的掩饰总是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林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接着昂头靠在座椅后背:“那可能是变了吧。”
“人都会变的。”
“你也是吗?”顾念因反问。
林惜没说话。
她想说她没变。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告诉顾念因她一直没变,她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骗子,骗子不该有真心的。
顾念因似乎一直在等林惜的答案,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没再说话。
车子很快开到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林惜提前去电梯侧的地图看导览,好确定她们现在在哪个位置,待会该往哪边走。
可紧着,林惜就感觉自己的手背贴上了一道微凉。
顾念因拂了下她手,她们的指尖短暂交叠在一起,倏然又分开。
顾念因:“我带你去。”
林惜没有异议,跟着顾念因走进了电梯。
可这个人却带着她上了二楼。
林惜在顾念因后面走出电梯,虽然她对奢侈品知之甚少,但看着近处的CHANEL门店,还是皱了下眉:“你确定你没带我来错地方?”
“既然要我选,那只要是同价位就都可以吧?”顾念因却道。
这人巧言善辩,林惜还没有忘记。
她不知道顾念因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还什么不是还,就是她要的东西比小羊毛贵,她也是会给她买的。
“这条?”
这么想着,林惜视线里就出现了一条裙子。
刚刚顾念因刚带她进了家她不太认识的店,柜姐恭敬温柔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哪里来的知趣儿,没有插嘴打扰。
这就是一条很基础的荡领吊带裙,林惜没看出个所以,只觉得不太适合顾念因,又不想驳她的兴致,点头的勉强:“还行吧。”
“去试试。”
却不想,顾念因将手里的裙子一把塞给了林惜。
林惜眼里还有些茫然,就听到顾念因对她说:“不要闲等我,这很难熬。”
她觉得这人话里有话,像是在借此跟她讲别的事情。
而关于等待的事情,她们之间正横着一个十年,简直不要太好想。
林惜心上像是被拧了一下,沉默顺从,拿着裙子进了更衣室。
其实林惜从小就很少会穿裙装,要不是有特殊着装要求,她也不会故作风雅。
都是些装出来的样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思绪跟着林惜的动作,她想着就将裙子换上了。
镜子里的她好像换了副模样,镜子折射的光打在缎面的裙身,还没有整理背后的抽带,就已经勾勒出了她精瘦的身材。
而这条裙子是顾念因给她挑选的。
林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渐深。
而接着她背后的帘子被人撩开了,顾念因没经允许,却又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她的更衣室。
林惜背后的拉链还没有拉上,她看不见的后背正袒露在进来人的眼里,这样的不安叫人紧张:“干什么?”
“看看你有没有换好。”顾念因自然。
她也换了身衣服,酒红色的裙子像是燃烧在她身上的一团火,一侧大胆的开叉若隐若现的露着她的长腿,在镜子里无限靠近在林惜身侧。
“帮你整理。”
也是注意到了林惜背后的拉链与抽带,顾念因的手从林惜的背后落了下来。
流畅的拉链将布料一点点合十,林惜后背的凉意被逐渐遮盖,升温。
那是顾念因指尖的温度,透过轻薄的布料传递到林惜的后背,细密的铺着麻意。
门店放着古典乐轻缓朦胧的传进更衣室,将周遭的安静演奏成旋律。
顾念因的目光略过林惜的后背,手指的丈量很明显能感觉到林惜比起过去瘦了很多。
抽带的每段都需要收紧,肩胛骨做的蝴蝶翅膀更加清晰。
两条肩带分别压在肩胛骨上,就像是被人辖制住的蝴蝶。
“后面好了,转过来吧。”顾念因淡声提醒。
林惜听着,轻蜷了下手指,也听话的转过身来。
而就是转过来,林惜才觉得顾念因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
她刚刚是面对镜子,就是好了不也应该让她抬头看镜子吗?转过身去算什么?顾念因又不是她的镜子。
四目相对着,顾念因在林惜的视线里笑了一下:“很好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惜对于别人的夸奖没有当初那种骄傲臭屁了。
她的骄傲被剔出去后,就只剩下了阴沉,此刻有点不知道回顾念因什么,干脆的将自己的“好看”分给顾念因一半,叫她与有荣焉:“昂……谢谢你帮我。”
可顾念因却似乎并不买账,对这个答案没有太多的表示,反而是眉间蹙起:“我给你整理衣服,就只值一声谢谢吗?”
林惜不解,心里明白顾念因这是在借题发挥。
她对自己有怨气,有恨意。
所以针对自己,就是无理,林惜想她也是该受着的。
“阿惜,别把我想的这么高尚。”
不是林小姐。
是阿惜。
人的声音早在成年前就会成形,林惜听着顾念因的这声跟过去毫无差别的呼唤,心口一震。
她目光紧紧的注视着顾念因的眼瞳,看着她也看着自己,原本宽敞的空间突然变得狭小起来。
顾念因的手握上了林惜垂下的手臂,微微用力,林惜就感觉到了一阵酸胀的疼意。
她想要倒吸一口凉气,却被迎过来的唇堵成了呜咽。
第73章
林惜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上涌。
她张开的口腔冲入了另一个人的呼吸,潮湿温吞,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更衣室的灯光明亮的过分,就快要剥夺了林惜的视线。
感官被放大,她感觉到自己涂着口红的唇被顾念因轻啮碾过,让她觉得别扭的柔腻感也被摩挲着揉开。
林惜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点被唤醒的熟悉感支撑她的思绪。
她很久没有跟人接吻了,应该说自从跟顾念因分开她连爱人的欲望都消失了。
林惜也不知道顾念因这算是什么,心脏一个劲儿的在跳。
她以为只要过去够久她就会忘记,可顾念因一下就勾起了她的记忆,她死寂的神经簌簌战栗,使得她被人扣住的手臂发麻。
然后是肩膀、发间,最后遍及她的整具身体。
林惜呼吸渐沉,僵硬的肩膀也跟着沉了下去。
顾念因扣着她的手也不再用力,就在她以为还会继续的时候,顾念因放开了她。
似乎是碍于这里是试衣间,即使是吻也不过浅尝辄止。
莫名其妙。
吻也是,结束也是。
她们亲的时间太短,所以结束的呼吸也没能带起多大的喘息。
林惜静默沉寂的注视着就站在面前的顾念因,那是她几次午夜梦回抓都抓不住的人,是她做过梦后,最多只给她留下了一片潮湿的人。
林惜很想问顾念因一句:“你干嘛”,可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来的多余。
她身体里沉睡的不驯在这一瞬间被唤醒了过来,动作利落的一把就钳住了顾念因的脖颈。
女人瘦挑的影子笼罩住顾念因整个人,将她囚禁在这一方狭窄的区域,就像个暴君。
那细长的手指没入松散盘起的长发中,常年支撑作画的小指有一层厚茧,摩挲过顾念因脖颈下方的肌肤,粗糙使得神经不住的翻腾。
悠扬的音乐的间隙闷闷的从试衣间发出一声“砰”,细微而不好察觉。
顾念因被林惜推着向后,一下坐在了椅子上。
她重心不稳,单薄的肩膀撞在墙上,吃疼的让人皱眉。
而比这更疼的,是林惜紧接着的吻。
她的接吻技巧是顾念因教她的,先吻过她的牙齿,接着又磨磨她的唇瓣,可没个定性的人掌握不好节奏,只一昧的不厌其烦的折腾。
顾念因觉得自己口腔的全部都被林惜霸占了,她的舌尖不厌其烦的扫过她的牙齿,连氧气都不肯给她放进来一丝。
而事实上,她们的接吻也并不平等。
站与坐的高度差让顾念因被迫昂首靠在后面的墙上,她身下坐着的椅子窄小,紧接着林惜的腿低着她的膝挤了进来,坐也坐得不稳,像是随时都会断裂的悬崖边。
明明是在跟林惜接吻,顾念因却觉得她要跟林惜一起去死。
然而肾上腺素在飙升,就算是在此刻死掉,顾念因也觉得甘愿。
只是就在这个念头在顾念因脑海中产生的时候,林惜抚着她脖颈的手正在慢慢偏移。
她张开的拇指拂过了她的耳朵,细细地摩挲与吻不同,就好像在轻柔的托着她的脸。
念欲汹涌,而爱意温和。
林惜不管顾念因的反应,将她的凛冽直直灌给她,慢慢又拿温柔安抚。
作恶的是她,补偿的也是她。
店里的音乐停了下来,在下一首歌响起前整个世界都格外的安静。
厚重的帘子遮挡着里面的人,没有人注意到下方多出来的一双腿,似乎也挡住了厮磨。
不厌其烦的吻着,林惜一直空落着的手扣住了顾念因的腰。
指间的茧子透过轻薄的衣料贴在顾念因身上,头皮在发麻,电流穿着发丝路过。
明明她们的节奏逐渐慢了下来,氧气随着吻流进顾念因的喉咙,逐渐充足丰满。
顾念因的心跳却反而更快了。
她低垂着的手沿着林惜的手臂摸了上去,快要没力的手指拂过她的肩胛骨。
那是蝴蝶的翅膀,正填满着她的不满足。
“……”
林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过去就吻住了顾念因。
就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属于她,这种失控让她熟悉又恐惧,却最终又没有太过的失控。
她垂眼就可以看到顾念因被她吻着的模样,看着她在自己的亲吻下眼睫轻轻颤动,看着自己卑劣的掠夺被她悉数收纳,吻的愈发用力又小心。
直到林惜觉得时间真的有点久了,才勉强靠着为数不多的理智放开了顾念因。
更衣室中央的灯光被她们置在身后,顾念因脸上的红意落着从林惜身上掉下来的光。
她们气喘吁吁,没有谁的眼睛是真的清明。
可就是这样,林惜还是看着顾念因。
她站在光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的跟顾念因说了句:“我们扯平了。”
而顾念因有些脱力,靠在墙上,很明显的拧起了眉头。
她似乎并不满意林惜的这句话,昂着头,对她反问:“林惜,你觉得我们之间扯得平吗?”
这人的冷静来的可怕,情绪切换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明明还在用力的喘息,这一秒看向林惜的眼睛里却透着彻骨的冷意。
阳光遍及的世界,沟壑的阴影在光下无法掩盖。
林惜看着顾念因看向自己的眼神,蓦地被刺了一下。
她们之间怎么可能扯得平。
她当初在顾念因又找到自己联系方式的时候,都亲口跟她说了自己当初的别有居心。
她让她孤身一个人去了俄罗斯。
西伯利亚的寒风冷吗?
有她那天给她的答案杀人吗?
林惜站在顾念因的面前,眼神有些黯。
她哑然的跟顾念因对视,更衣室的灯光照的她瞳色明显,玻璃球一样的深棕色瞳子装着分裂的爱与恨。
一吻刚结束,顾念因被揉过的头发有些散。
口红也花了,凌乱中透着冷淡的模样,红裙挂在肩上勾魂摄魄的,却不是外界禁欲高冷的顾总模样。
林惜轻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攒了积分勇气,接着便转身从掉在地上的衣服里拿出了她的口红:“所以不要被人看出来。”
说着,林惜便探身靠向顾念因。
她的影子又一次落在顾念因的身上,却是克制的平静的。
准确来说林惜手里的不是口红,而是唇釉。
细细的毛绒刷子沾满了唇釉,一笔一笔的描摹着顾念因的唇,将鲜艳的红色涂抹均匀。
林惜俯身向下,看着顾念因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
她就像是在绘制一幅画,一幅千千万万次梦到过,却怎么也画不出来的画。
十年前的某个夜晚,林惜跟钟笙聊着,也曾幻想过跟爱人一起做这件事。
可林惜想,当时她绝对想不到,她第一次做这件事,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忽的,林惜一侧的视线遮过一道阴影。
像是看到了林惜眼眸中的流转,顾念因抬了手,细腻的指尖拂过林惜的唇。
林惜动作蓦地停了,就这样看着顾念因等着她的下文。
“被人看出来也没关系。”顾念因道。
她话说的平静,林惜没有戒备。
她还在想顾念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人原本靠在墙上的身子就突然挺直了起来。
刚刚涂好的唇又一次落在了另一枚唇上。
顾念因抬着头,昂起的颈子与下颚连成一道漂亮流畅的线条。
像是天鹅。
可天鹅也喜欢勉强吗?
林惜脑袋里一闪而过一个问题,接着顾念因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扯不平。”
她的吻就浅浅一下,充满了情绪。
挪过的唇没有收敛,蹭在林惜的耳边,冷漠中透着偏执,不依不饶,不死不休:“也别跟我扯平,阿惜。”
第74章
画展的第一天,天气不错,天空湛蓝的像是洗干净的颜料盘刚挤上的蓝色。
明珍从酒店的窗户看下去,虽然是清晨,但因为周末的原因已经有不少车在路上了。
天气好,人们出行的欲|望会上升,来看画展的人也一定不在少数。
“行吗?”
明珍正这么想着,也没催促,客厅一侧的卧室门就被人推开了。
林惜罕见的不用喊就起来了,穿那天顾念因给她挑的那条裙子走了出来。
其实更准确的来说,林惜昨晚几乎没睡,凌晨四点就醒了。
脑袋里塞着事情,翻来覆去都睡得不踏实,林惜耳边一直都回荡着顾念因跟她说的那句:“别跟我扯平。”
凌晨的南城真的好安静,安静的林惜能听到她心脏不停造反的声音。
她在为顾念因的这句话感到痛苦和兴奋。
犹如沸水置于热油。
蒸腾起的热气灼烧过林惜的手掌,飞溅的油滴将手背烫红泛白。
越是疼意明显,林惜越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这是一种很病态的想法。
林惜问心有愧,却在顾念因这句话后没有感觉到愧疚,反而是偏向的在顾念因禁锢住她的力气中感觉到了一丝珍贵的爱意。
可究竟是真的,还是她臆想?
“小惜,你开窍了!”
这个问题刚闪过林惜的脑海,明珍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她仔细观赏着林惜身上的裙子,眼神就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这人就是得举铁啊,不然哪来的这好看的肌肉线条。”
“要不要这样?”林惜有些嫌明珍这个反应浮夸,低头整理着胸前的荡领。
“我是实话实说。这裙子真的巨衬你!”明珍一边帮林惜整理后面的抽带,一边打趣,“不过,你昨天居然还真的去逛街了?我还以为你哄我玩的呢。”
林惜不满的抿了下唇:“我闲的没事干天天哄你?”
“谁知道呢?”明珍不然,勾过抽带的手指刻意蹭过了林惜的后腰,“万一你是跟什么故人私会去了,不想告诉我呢……”
这人说的随意,又好像并不是完全随意。
明珍指尖剐蹭过林惜身上布料的动作兀的带起了另一个人的指温。
红唇抿得不自然。
林惜被明珍探过来的眼神看的心虚,接着就拎起了自己的包,头也不回:“走了。”.
这是林惜第一次在南城开办画展,开展的第一天就有不少人慕名而至。
寻常看展的人还好,就是偶尔会有政|商界的人物过来,林惜不得不应付交谈几句,然后明珍适时地拿着香槟杯过来接替她,继续跟他们侃侃而谈。
林惜看着跟人交谈的游刃有余的明珍,沉沉的眸子里不是羡慕。
她知道她跟她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就是过去的她也做不到这样明艳会来事儿。
倒是钟笙可以。
要是钟笙也在,肯定能跟合得来。
而且那家伙不就喜欢成熟明艳的姐姐吗?
明珍的取向从她们认识那天就没有掩饰。
她是因为一眼就看出了林惜的属性,所以主动掉马,迅速就跟她缩进了距离。
这些年追明珍的不比追林惜的少,但明珍爱什么都比不上爱钱,一心扑在钱上,全心搞她们的事业,也就单身到了现在。
不过现在她们的工作室也步入了正规,画展也开办的场场顺利。
要是这个时候她们认识了,说不准还真的可以……
想到这里,林惜就皱起了眉头。
这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她对钟笙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高中的阶段。
现在钟笙是什么样子她一点都不知道,还在这里乱拉郎,人家说不定早就有自己的生活了,哪里会跟你一样停滞不前。
“……”
酒杯随着手指力轻轻转动着,将一侧的顶光折在林惜的眼瞳。
其实她很久没有想过这些人了。
而她刻意遗忘的,都因为回到南城,统统被卷了起来。
因为见过顾念因了,所以她也在想会不会跟钟笙她们也能重逢。
钟笙现在怎么样了?
秦灼跟倩倩还在一起吗?
同性恋婚姻在九年前开始试点,三年前正式全国试行。
秦灼要是还跟倩倩在一起,她们应该也结婚了吧……
“等到了法定年龄,就结婚。”
冬日冷气贴过林惜的脸侧,少女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那是一种平静而坚定的直白,三两笔就写下了她们值得期待的未来。
当顾念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想过不久后她们就会有一场长达十年的分离吗?
而应下顾念因这句话的自己,又怎么会觉得她们之间能扯平。
林惜顿了一下。
她的眼睛看着远处明亮耀眼的门口,瞳子里却没有落点,只铺着一片怅然。
“小惜,开门红呀。”
还是明珍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情绪。
她声音里透着开心,步伐愉悦的朝林惜走过来。
林惜思绪迅速回笼,她们开过很多画展了,也有这个默契,听着明珍这句话,便问道:“哪一幅?”
明珍伸出手指比了个二:“1450,0241。”
林惜听到这两串数字,颇有些意外。
她是印象派画家,瑰丽的颜色被她运用得极致,并不写实的花朵草木却能让人感受到阳光所在。
明珍口中的第一幅画完全就是这个风格,画得好,受人欢迎也不出所料。
只是这后一幅她用了很多冷调,没有阳光,也并不舒展,甚至透着令人不适的凛冬彻骨。
阳光并不能照到所有的地方,而处于这种担忧,人们总是向往光明更多的地方。
可林惜偏不喜欢厚此薄彼,甚至喜欢这种烧不透的湿冷,0241就是她最喜欢的一副。
而之所以林惜明知道它会受冷待,还要将它展出,是因为1450跟0241这两幅画其实是双生。
如果不能把它们俩的关系看出来,她是不会卖的。
明珍当然也知道这个前情提要,不由得有些感叹:“南城这个地方还真蛮灵的哦,前几场都没有人能看出来。”
甚至有个老板死活都要买1450,都追到林惜酒店门口了,又是请客又是送礼。
这人丢了“不买”,冷着脸就上车走了。
所幸那个老板最后也没对林惜做什么报复,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明珍有时候真的佩服林惜的胆量。
她好像没什么在乎的,金钱也是,名利也是,有时候明珍也搞不清楚她想要什么,独自为擦肩而过的巨款心痛了好一阵。
这么想着,明珍就用手肘轻轻抵了抵林惜:“要不要跟买家见一面?”
林惜也有这个意向:“好。”
这还是林惜第一次主动跟买自己画的人接触,明珍走在前面,她就跟在后面在心里措辞。
她想这位买家既然能看懂自己用意,待会可以跟他/她聊一聊自己的创作灵感,兴许能成为不错的朋……
站到小馆门口,林惜的思绪戛然而止。
她的所有话术在看到站在0241面前的女人后都失了效。
小厅的光都聚在一处,笼罩着女人纤细的身形。
红色的裙摆像是一团静默燃烧的火焰,随着光的洒落在林惜视线中燃着金色的外焰。
那熟悉的背影站在小厅的中央,曼妙而挺立,像一株开得极好的苍兰。
林惜脚步一下顿住,顺手也拉住了明珍:“你搞什么鬼?”
“怎么就是我搞鬼呢,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把顾念因搞来啊。”明珍脸上立刻挂上一早准备好的委屈,接着弱声承认,“是她一眼就看中了你的画,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好一个顺水推舟。
林惜直直的盯着明珍,说不清眼睛里是不是愠色。
而接着顾念因也转过了身来,对林惜唤道:“林小姐。”
林惜敢直接拒绝大老板的谄媚,自然接下来的话她也敢直问:“你当真喜欢?”
明珍心兀的一提,却看到顾念因神色未变。
她不紧不慢的抬步走进了林惜,跟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对她反问:“如果今天买你这幅画的不是我,你还会问这个问题吗?”
林惜无言。
她的确不会。
过去的事情让她不信顾念因。
也不敢信任她自己。
“你们绘画的技巧我可能不是很懂,但这幅画的色彩很温柔。”顾念因看着林惜的眼睛,跟她说,“虽然温柔这个词用在偏冷调的画上不太合适,但我总感觉你在绘制这幅画的时候比另一幅要心态平和,我喜欢你的这种感觉。”
“喜欢”实在是一种太过主观的事情,却又是最直白能表达情绪的词语。
林惜透过顾念因看向自己的眼睛看到了真实的欣赏,她的心也在为顾念因刚刚的分析,感到雀跃。
她说喜欢,好像又不只是在说这幅画。
明珍听着,在一旁附和过来:“顾总真是好眼光呢,这幅画是我们小惜去新疆伊犁采风画的。那边的风景真的特别好,让人特别放松,我们在那边带了有大半年呢,回来都晒得不成样子了。”
“是吗?”顾念因偏头看向明珍,“只可惜我这些年忙于奔波,也不能看一看那里的风景。”
明珍很是上道,听到顾念因这么说,便立刻表示:“您要是想看我这里有不少照片还有视频,您可以把助理秘书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到时候整理好发给您。”
“好。”顾念因点头。
只是她没让身旁的助理过来,而是打开了她的手机,让明珍直接加她。
明珍看着顾念因的好友码出现在眼前,受宠若惊,心里有一百万的小人欢歌跳舞。
她动作利落的加上了顾念因的好友,又顺势表示:“今天画展结束后有个小的庆功宴,顾总要不要赏脸来呀?您可是我们小惜今天的开门红。”
“是吗?”
也不知道顾念因这声感叹是在说宴会,还在自己是林惜的第一单,微微扬起的眼尾挑着一抹暧昧的笑意。
林惜看着她转头看向自己,对自己问道:“可以吗?”
林惜神色微漾。
她也说不上希不希望顾念因去,舍不得来的莫名其妙,接着就看到明珍在一旁疯狂跟她使的眼色。
给自己的同意找到了借口,林惜道:“顾小姐能来,我们当然是蓬荜生辉。”.
是夜,月色皎洁。
明珍已经将顾念因会来的消息告诉了参加饭局的几位,大家心照不宣,即使顾念因是临时决定来的,还是给她空出了主位。
林惜跟明珍坐在偏侧边的位置,她的视线越过中间隔着的两张椅子,却像是在看一道银河。
倒也不是在自怨自艾,而是很明显的看到了她跟顾念因的实力差距。
成年人的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林惜略垂下了几分视线,不屑于此。
就在大家都来的差不多的时候,包厢的门最后一次被人推开了。
大家都朝门口看去,顾念因也不负所望,不紧不慢的出现在了门口。
“顾总来了。”
“真是稀客,咱们这次可要好好吃一顿饭了。”
“这次来了南城就在这里得多待些日子呀。”
……
恭维声四起,林惜远远的看着,没参与进这场热闹的寒暄。
而她不参与,不代表众人的目光不会落在她身上。
寒暄声落下,她的身侧就搭上了一道影子。
顾念因推拒了陈老师招呼她的主位,径自拉开椅子,坐在了林惜的身旁:“我来的突然,几位又是前辈,我就不坐主位了。”
明珍闻言转身就走到了陈老师身旁,笑着抚按下她的肩膀,让她坐到了主位椅子上:“陈老师,我说了吧,顾总为人谦逊,这个位置是您的,您就坐吧。”
陈老师也笑着点头,“好好,那我就不让了。”
包厢中气氛如常。
除了林惜。
顾念因就坐在她身边,笔挺的影子顺着灯光落下的角度覆在她的手上。
明珍定的是个大包厢,对今天不多的人数来说,很有空余,完全没必要挨在自己身边。
可顾念因为什么挨着自己坐下,林惜心里真的不明白吗?
她太明白了。
所以全程都没有多说话,明珍跟陈老师她们聊的很是欢快,她就一如既往地做乖乖吃放的吉祥物。
直到视线里横过一枚白瓷碗,公勺轻撇开葱花往里面盛汤。
林惜没忍住,出声提醒道:“这个里面有笋。”
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顾念因目光轻瞥向林惜,淡声对她问道:“你怎么记得?”
林惜哑口。
当年林得缘暴怒下的随口一说,她就记住了。
准确来说不是一直都记得,而是后来潜意识怕她要刻意忘记,干脆就刻进了骨子里。
可这些林惜怎么会说给顾念因,还是这样的场合。
只是她不说,顾念因眼睛里慢慢浮上来的笑意依旧不减半分,薄唇在林惜视线里勾上了一抹明显的笑。
“我可以帮忙协调。”顾念因突然表示。
林惜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接着就听到明珍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真的吗?”
顾念因点头,视线从林惜转移到了包厢里的各位:“我跟南城美术馆的馆长还算熟悉,下月排期不是问题。”
就在刚才林惜走神的时候,明珍就在跟陈老师她们聊南城美术馆的事情。
这地方属于南城地标建筑,一直都是热门景点,要是能在这里面办一场画展,百利无一害。
林惜这才恍然接上了她们的聊天内容,眼睛不觉得就看向了顾念因。
这人耳听八方,上一秒还在跟自己调……聊天,下一秒就接上了包厢里的主流话题,简直恐怖。
明珍听着顾念因轻而易举的帮她们解决了最难的问题,不要太开心:“那真是感谢顾总了。”
说着她就对顾念因敬了一杯酒。
林惜知世故,也在明珍之后端起酒杯对顾念因:“谢谢。”
顾念因持杯回敬,却在喝下林惜的酒后问道:“林小姐真心谢我吗?”
酒精辛辣的划过林惜的嗓子,不知道是这句话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猛地呛了一下。
上一次她对顾念因“谢谢”,顾念因要走了她的吻。
“林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啊。”
四目相对着,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的闯了进来。
是坐在陈老师身旁的画廊总经理,西装革履的,表情却并不怎么严肃:“这杯我敬您。”
说是敬酒,实际上是叫林惜在敲定南城美术馆的画展后,也不要忘了他们画廊,毕竟要不是有他们画廊在先,她也来不了南城办画展。
知恩图报是好事。
可挟恩图报就不是了。
跟这个人接触了几个月,他总是这样,话里有话,高高在上的,好像她们欠他的似的。
可他怎么不去好好算算,就单是今天林惜一天的画展就给他们画廊带来过去多少倍的营收呢?
林惜不太喜欢这个人,抬手换了茶杯:“李经理。”
这样不加遮掩的动作明显引来了李经理的不满:“林小姐,怎么换茶了。”
“我不太能喝酒,还是就以茶——”
林惜耐几分心跟他解释,实话实说着,李经理却打断了她:“你刚才跟陈老师几位都喝过了,总不能就喝我这一杯酒就醉了吧?”
“还是说……林小姐现在瞧不上我们画廊了?”
说到这里,男人挑起了他的眉头,话里表情里已经有了压迫感。
明珍心里捏了把汗。
倒不是为林惜。
她明白林惜的性子,再这样下去,她非要给这个男人一酒瓶子不可,见状就要拦住男人转过来的酒瓶,缓和气氛。
却不料被人先行了一步。
就在林惜控制不止自己的情绪,正要摸过李经理转过来的酒瓶时,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
顾念因不紧不慢的林惜的酒杯,一面往里面倒酒,一面冷声:“我替她。”
第75章
春夜的料峭与昏暗在明亮的包厢里都不存在,水晶吊灯下是一双冷眼。
顾念因的手就拿着林惜的酒杯,目光几尽平静的注视着对面的李经理。
她就端坐在席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多少表情,甚至于因为刚才的几句交谈叫人觉得平易近人。
可实际上,她的锋芒始终都在,轻描淡写的声音配着优雅端贵的动作,两点连成一线,从侧面看就是薄薄的一把冷刃。
也不认揣测忖度,谁都能看到她身上散发着的冷意。
而直到这一瞬间,林惜才明白过来。
主位的婉拒是顾念因的谦让,可她坐在哪里,真正的主位才在哪里。
李经理看着顾念因这个动作,立刻调转了表情,满脸堆笑,甚至恭敬的站起来,半曲着身子表示:“顾总您说笑了,这酒怎么也应该是我敬您。”
真是撞到墙了,知道拐了。
在座的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这男人没眼力见。
——顾念因一来就坐在了这里,明显就是跟大家表示林惜是她的人,他这还敢逼迫,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嫌自己的画廊在南城呆的太久了。
李经理滑跪的迅速,顾念因没跟他多说一句,眸色冷淡的接了他这杯的酒,接着便将酒杯重新放回了林惜手侧。
明珍在一旁瞧着顾念因的举动,眼眉间的笑浓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桌面发出的一声“咔哒”就像是个结束的提示音,明珍难得仗势一回,没给李经理打这个圆场,接着就跟陈老师几人聊起了画展的事情,包厢谈话间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愉快氛围。
林惜咬了口菜,很小声的给顾念因道一声:“谢了。”
顾念因却闻言转头看向林惜,有点不满她的客气:“你今天说了太多谢谢了。”
林惜不然,她到现在都没找好她跟顾念因之间的相处位置,不敢太近,却也不想离得太远:“该谢还是得谢,不能因为说了太多次就免了。”
“那就跟我喝一杯吧。”顾念因说话间就拿起自己的酒杯。
她对林惜喝什么没有要求,倒是林惜拿过刚刚被顾念因放在一旁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顾念因静待林惜端起酒杯,眼角叠着点笑:“到我就愿意陪了?”
“是啊。”林惜承认,这些年罕见的洒脱。
究竟能不能喝,不过是单凭她愿意罢了。
只要愿意,千杯她也奉陪到底。
酒杯的一侧还留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唇印,在灯光下不算明显。
而林惜就像是看准了这枚唇印一样,轻轻将杯子在顾念因面前一举,接着便贴了上去。
酒水抹过她的唇瓣,薄唇挂着显眼的殷红。
顾念因冷静的瞧着,也跟她一起,一饮而尽。
这场小型庆功宴除了李经理那个小插曲,这场气氛都还不错。
明珍跟陈老师几个人聊的都挺开心,只有李经理一个人坐立不安的,临走的时候还刻意走到顾念因身边,跟她说了好些句谄媚的话。
而顾念因就只是垂着眼,敛着神色坐在椅子上,没给他多少反应。
她平静的轻描淡写,垂手端坐的身形写满疏离,通篇里都是对这个人表示的不够格。
直到那个李经理离开,顾念因还是那副与人疏远的表情。
明珍还在跟要走的陈老师她们在包厢门口徘徊聊天,没有看到这边的状况。
而林惜则坐在椅子上探头看了眼顾念因,有点别扭,还是关心了一声:“喂,不舒服不要硬抗,你是不是喝得有点醉了?”
光影折在酒杯上,细长的线条像是蝴蝶的翅膀。
这么多年过去了,能察觉到自己平静之下的波澜的还是只有林惜一个。
直到刚才,顾念因都将这份醉意掩饰的很好。
似乎有些对这个人看穿自己的伪装感到意外,顾念因抬头看向林惜。
四目相对着,她承认得意外利落:“嗯。”
她声音依旧平静,只是闷闷的,不算通透。
林惜沉了口气,将自己的手臂垂给了顾念因:“要不要我扶你出去?”
“麻烦了。”
顾念因客气的说着,手便直接搭在了林惜伸向她的手臂。
跟那日更衣室里的逼仄不同,包厢的水晶灯将光洒在每一处出肉眼可见的地方。
借着有人给她支撑,顾念因整个人都朝林惜靠过来,她们的手臂与肩膀正抵在一起,发丝垂落,空气中清晰又隐秘的蓬起一捧小苍兰的味道。
明珍跟别人的谈笑声在走廊荡着,偶尔蹦出来的音节遥远却莫名尖锐,直逼林惜的神经。
就好像她此刻跟顾念因的接触,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可只有心里真的有鬼的人才会这么想。
酒精在林惜的脑袋里横冲直撞,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扶着顾念因走出了酒店。
她想她应该将这个差事像过去一样丢给明珍的,可她看着地上她与顾念因的影子,就又不是那么后悔了。
顾念因的车此时已经等在门口了。
看到她们出来,司机立刻从驾驶室下车,小跑过去给她开门。
可就在林惜要将顾念因放进车里的时候,她才发现那只原本应该只是搭在她手臂的一只手,变成了两手相环。
顾念因紧挽着搀扶自己的林惜,并不愿意主动松手。
林惜皱眉:“顾念因,放手了。”
顾念因不。
林惜又喊了顾念因一声。
顾念因依旧不。
明珍送走了其他几位客人,在一旁看了个大概,走过来破局:“这样吧,小惜你送顾总回去,然后再打车回酒店吧。”
也不知道她从得谁的善,反正话说的如流水一样顺畅:“你们都穿的不多,就不要再在外面浪费时间了,这风也挺凉的,不要酒没醒,先感冒了。”
林惜还是有些犹豫,直觉得明珍有点卖队友的感觉。
只是事情不容她多想,顾念因轻闭着眼,算不上太清晰的吐出了一个音节:“阿……”
林惜近乎条件反射,知道顾念因说这个字是要喊自己。
她还不想让明珍知道她跟顾念因之间更加暧昧的关系,手顺着顾念因的胳膊一抬,跟她一起进了车:“那等回来了我给你发消息。”
“好。”明珍笑着回收送别,昏暗的夜色替她遮掩了眼里的意味不明。
其实,不回来也没关系.
上车坐稳,司机就启动了车子。
他的车开的很平稳,可转过一个弯去,顾念因却一头枕在了林惜肩膀上。
巧合的事情来的太多,林惜不由得有些怀疑:“顾念因,你没醉对吗?”
可这声疑问过后,枕在林惜肩上的顾念因却没反应。
柔顺的长发顺着顾念因歪倒的脑袋贴着她的脸,凌乱之下遮不住她五官的美感。
她长而浓密的眼睫如扇般扑闪开来,静谧安静中带着一种平稳,似乎睡的很实。
“顾念因,我还喜欢你。”林惜用只有顾念因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跟她讲。
而顾念因枕着她的肩膀,没有任何反应。
盯着这张脸看了几秒,林惜就又道:“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有,喜欢你。”
“……”
顾念因的呼吸声均匀的落在林惜耳边。
她两句话过去了,这个人还是没反应。
不试了。
没意思。
吐息温吞的在车厢里扩散着酒精的味道,叫人的眸子也跟着囫囵沉落下来。
林惜皱着眉,有些恼自己试探顾念因的举动,就坐在车里,给顾念因当起了她的靠枕。
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闪过车窗,忽明忽暗的照在顾念因的脸上。
这精瘦的脸被挤压靠着,也是会有几分肉感,毫无防备的模样,跟刚才包厢里气势迫人的顾总全然不一样。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年,可玻璃折射过光线的角度不会变,熟悉的夜晚灯光让林惜感觉顾念因靠在她肩上的脸也有几分过去的样子。
林惜目光深深的望着顾念因,轻声启唇:“刚才说的两句话都不算数。”
“抱歉,我不该用这样的话试探你。”
“只是用嘴巴说说吗?”
安静的单人陈述中突然响起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林惜蓦地一怔,靠在肩上的顾念因就睁开了眼睛。
清冷的,干净的。
没有多少酒气晕染。
从低落到高亢,林惜的心脏只用了一秒钟。
她看着顾念因在自己真正坦然后看过来的瞳子,下意识的就要闪身,可顾念因不给她机会,一把扣住了她的手。
只是就算顾念因不扣住她,她又有什么地方可以躲呢?
这个车子就这么大,司机还是顾念因的人。
她是被这人哄骗进囚笼的兽。
这人是世界上最狡猾的猎手。
“顾念因,你骗我!”林惜有些生气。
“你没骗过我吗?”顾念因却迎着她的恼怒,冷声反问。
一句话,林惜的火一下就下去了,张着的唇瓣只进出着空气。
声音戛然而止,哑口的骤然。
车厢从一种安静跳到了另一种安静,顾念因看着林惜端坐回了自己那侧:“你现在也很适合去轧钢厂。”
过去的对话犹在耳边,林惜将要发出来的火窝在心里,不以为然:“我可没有嘴硬。”
“对。”顾念因同意,“你现在连话说的都很少。”
林惜听到这句话,顿了一下。
明珍也这么说过。
这些年,她变了挺多的。
她把最好的她丢在了十年前。
林惜看着顾念因向她的视线,长气一输,做几分无赖样靠到了座椅靠背上:“年纪大了,懒。”
“你比我还小五十六天。”顾念因不然。
“要不都说顾家的小姐厉害呢。”林惜拖着长音,倒不是在尖酸陶侃,“一扫六合,成为顾家说一不二的新主人,叫人望其项背。”
轻轻的,顾念因在林惜说完这句话后笑了一下。
林惜微微一愣,接着挑了下眉:“怎么,这么喜欢听恭维的话?”
“没有。”顾念因否认。
她转头重新看着林惜的眼睛,对她道:“我是觉得现在的你才有点之前的影子。”
听到这句话,林惜的眼神光落了下来。
她不该有的,那是南城的林惜,不是现在的林惜。
吻也好,扯不平也罢。
潮湿黏腻的暧昧经不起光的照射,一下就要崩溃。
大抵是意识到面前人的想法,林惜松下来的颈背慢慢重新扣在了一起:“如果顾小姐是想要在我这里找回过去的林惜,那还是请您放弃吧。”
顾念因淡声:“回不去了。”
林惜以为这是句感叹,点头的声音笃定:“对,回不去了。”
“可我也没想回去。”顾念因轻轻,格外清晰的吐字里没有“将就”二字。
这人的目光始终都在林惜的脸上,说着就在她肩上靠了靠。
柔软的长发磨过肩膀发出贴近耳道的沙沙声,神经也随着发麻。
你看她多独断,她说结束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然后就枕在林惜的肩上,跟她道:“让我靠一会,阿惜。”
“头晕,真的。”
顾念因的声音很淡,像是要没入风中。
林惜不管真的假的,没有撤去自己的肩膀。
她真是有点好笑。
就算是刚刚那样有志气的跟顾念因表示自己不是过去的自己,在顾念因要靠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愿意让顾念因靠着。
接下来的路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司机开着车朝顾念因的住所驶去,林惜越看越觉得周围的风景熟悉,在车子载着她转过一个熟悉的路口后,她意识到这是回林得缘别墅的路。
顾念因居然还住在那个别墅里。
佘宁最后究竟做到什么地步了?
林得缘最后连这幢房子也没有留下吗?
林惜心里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无数问号,连接着过去的惴惴不安。
她越过车窗的阻碍朝别墅的院子看去,这一次她送顾念因回家,并没有看到那个瘦挑的男人身影。
他不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补偿过去的自己,林惜在明知道林得缘不可能跟顾念因一起住的前提下,还是松了一口气。
车子停在院子里,林惜扶顾念因进门,问了一句:“密码还是指纹?”
“你的玫瑰花数。”顾念因却道。
林惜正放在密码锁上的手顿了一下。
林得缘将她给这个房子设计的密码改的不伦不类,而顾念因将它重新设置了回去。
呼吸突然变得沉重,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从林惜后背贴了过来。
电流贴靠在皮肤上,细细密密的穿过林惜的后背。
顾念因缠着酒气的呼吸略沉,神色却是自然,就这样伸手从背后环过林惜,手指落在了原本是林惜放着的密码锁上:“进门了。”
这个家似乎是被顾念因改造过了,推开门整个屋子就亮了。
不过装修还是过去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住的人少了,整个屋子都荡着一种冷清的感觉。
“你现在住哪间?”林惜将靠在自己背后的顾念因扶到椅子上,熟练的给她打开鞋柜。
“以前那间。”顾念因说着,又一脸难为的看向林惜,“帮帮我。”
她的鞋子搭扣似乎有点问题,怎么弄都没弄开。
林惜不是很愿意做这种事情,可顾念因一声,她还是单膝跪地,给她解开着搭扣。
这搭扣就是最基础的那种款式,林惜握住顾念因的脚踝,另一只手轻轻一挑就打开了。
她突然觉得顾念因这又是装的,木着一张脸看向她:“好了。”
可顾念因却在这个时候捧住了她的脸。
酒气好像直到在这个时候才从她眼睛里晕染开,那清冷的瞳子中波光潋滟,晕着淡笑:“阿惜,看好了,这才是表示感谢的方式。”
林惜视线中,顾念因的脸在靠近。
一只手托起了身为下位者的她的下巴。
第76章
靠近的人影落在林惜的视线里,她的大脑已经判断出了顾念因要做什么。
林惜知道顾念因在这句话结束后就要吻过来。
可就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林惜的思绪就停止了,连要反抗的动作都没有。
她就这样被顾念因捧着脸,看玄关处的光影如老电影一般,一帧一帧的靠过来。
顾念因的唇上贴满了潮湿的热气,轻轻地含过林惜的舌尖,就将她的神经搅成一团浆糊。
该不该把这一切推给酒精?
尽管刚刚自己席间并没有喝几杯。
林惜心上一跳一跳的,出于自我保护,她下意识的就想要推开顾念因。
可顾念因不可能放开,抽出了一只捧着她脸的手,连带着膝盖一起,抵住了林惜不安分的手臂。
林惜刚刚被顾念因哄骗着给她解开鞋口,单膝跪地的姿势本就不好维持,整个人都出处于弱势状态。
可她曾经是能将连一个成年男性都能翻过去的人,又怎么会没有力气真的推开身形单薄的顾念因呢?
酒精是幌子,反抗不得也是。
林惜实际上比谁都渴望能够拥有一段完全属于她的亲密关系。
似乎因为是感谢,顾念因的吻带着讨好的味道。
她像是只猫一样,蹭蹭林惜的唇,磨磨她的牙齿,然后在她的舌尖送上属于她的味道。
这样的吻实在是太过温柔了,春日的夜风徘徊尖锐的贴在门缝里,林惜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推进了一池温热水,白雾蒙蒙里,是顾念因眼睫低垂的脸。
那勉强维持着的单膝跪蹲就快要没有了力气,林惜最后坐在了铺着软毯的地上。
她无意识的昂起了头,顾念因原本捧过她脸的手随之慢慢没入了她的长发,轻缓而顽劣的揉着她的耳垂。
林惜并不能很清楚的看到时间冲刷带走又给自己带来了什么,但现在她有点察觉到了。
耳垂被人捏在手里,电流顺着它划过了林惜的后背脊髓。
她过去跟顾念因接吻,就是干干净净的接吻,可现在她被顾念因吻着,低垂着的手顺着她的腰肢攀了上去,窄腰不盈一握。
春日里的夜安静而复苏,万物被埋在土壤里,静悄悄的等待在夜晚破土而出。
画展结束后就是庆功宴,林惜没有折腾换衣服,顾念因也没有。
屋外还是春寒料峭,顾念因靠在林惜跟前,就像是在互相取暖。
既然是互相取暖,应该再近一些才对。
林惜想着,压着顾念因的腰要她离自己更近些,再近些……直到顾念因被她带着算不上多被迫的坐在了她的腿上。
林惜屈起的膝盖垂着别人的裙摆,同一系列的裙子叠在一起,连流淌过的光泽都格外的相称。
攻守易形。
顾念因完全被林惜锁住,不能后退。
她也没想后退。
林惜的吻就跟她这个人一样,带着点横冲直撞的凶劲,顾念因想要迎合她,却被她抵了过去。
几声急促的气流从顾念因的鼻腔哼出,她闭眼接受着林惜给她的一切,被她磨在牙上欺负了个遍。
玄关上的灯打在顾念因的眼上,世界一片白翳。
林惜的膝盖就靠在她腰椎下方,那清晰的骨骼支撑着她,又折磨着她。只是贴着略过,怎么也没法填满。
吻着吻着,林惜的唇开始向下。
她揉花的唇带着顾念因的味道,路过她的脖颈,肩膀,贪婪地品尝到她更多的味道。
夜深露重,连人的呼吸都带着潮湿的水汽。
薄肩上挑着的肩带垂了下去,顾念因没了力气,喘息都靠在林惜的耳边,一阵轻一阵重,丝毫不是她白日里八风不动的模样。
红色的裙子烧在林惜的视线,她每一下动作都会惹得这裙子的主人抖抖反应,温度贴在她的面前,越来越烫。
“知——!!”
蓦地,林惜蹭过的手背收了回去。
她的肩膀随着大幅的呼吸在上下起伏,氤氲的眸子却骤然清明。
她就这样直盯着视线里的这抹红色,这像血一样的颜色随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铺满了她的视线,蝉鸣徘徊,恶寒遍野。
夜风擦过大门的缝隙妄图挤进玄关,尖锐失真。
林惜感觉红海里有另一个自己站着,直勾勾的看着她,审视着现在的情况。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真的觉得你配得到这些吗?
她可是顾念因。
……
林惜停下来的突然,也沉默了太久。
顾念因直觉这不对劲,拂过她的腰,轻唤了她一声:“阿惜,怎么了?”
“没。”林惜却条件反射,径直推开的别人的关心。
可说是推开,她的手却还在下意识的搂着顾念因。
那原本扣着腰肢的手转扶到顾念因的肩上,一柄直腰塌了下去。
林惜就这样靠在顾念因怀里,好像在车流川息的路上站上了她的安全岛。
可这真的是她的安全岛吗?
她凭什么要让顾念因成为她的安全岛。
心脏在疯狂的鼓动,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林惜被带着浑身都在失力发麻,像是想要亢奋……
她埋在顾念因的怀里断了好一会儿,这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那重新镇定下来的声音闷闷的,低声念了句顾念因的名字:“顾念因。”
“嗯。”顾念因的掌心贴在林惜的腰上,轻抚着她,应了一声。
“我送你回房间。”林惜抬眸。
她说着就果断从顾念因的怀里将自己剥离开来,清醒的,冷静的看着顾念因。
这样的态度与眼神跟刚才主动纠葛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顾念因怀里空了,冷风挤了进来。
她看向林惜的眼睛黯了一下。
就刚刚林惜那几秒的沉默骤变,顾念因的心里生出了太多的疑问。
但她知道这不是个很好的时间,便顺着林惜的话点了下头:“好。”
暧昧散去的干净,别墅里的安静换上了一种沉闷的基调。
走过熟悉的楼梯,顾念因在前领路,林惜平静的在后面跟着。
可她也只是表面里平静,心还在咚咚的跳着,跳的极其不正常。
那是她体内不安分的因子,跟蝉鸣一起叫嚣着红海翻涌,企图重新覆盖掉这个她。
“……”
“我到了。”
就在林惜分神的时候,顾念因的步子停下了。
她在一扇门前站定,说着就推开门。
林惜回过神来,压抑的情绪让她的回答不冷不淡:“哦。”
顾念因开门的角度正在她视线中,随着房门的推开,她说着,眼睛也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屋内的陈设。
这还是林惜第一次在搬出这幢别墅后,再看她的房间。
这屋子跟之前她住的风格完全不同了,色系统一的家具摆放的井然有序,书桌,床,衣柜,还有……
监控?
林惜顺着正对着门的视角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圆球型的装置高挂在墙上。
尽管它的色调做的跟这个屋子完全统一,可丝毫掩盖不了它刺眼的存在。
林惜诧异,不解脱口而出:“顾念因,为什么你的房间里会有这个东西。”
没人会在家里卧室安装这种东西。
尤其是这种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的高档住宅区。
而顾念因却只是抬了下头,不以为然的看了眼监控:“我妈妈装的。”
她话说的轻描淡写,却像根针扎进了林惜的心里。
林惜的面前条件反射的跳进了佘宁的那张脸,想着她绝对反对自己跟顾念因的事情,心里沉重,问的艰难:“什么时候?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顾念因否认了,“我搬到这个房间那天她就装上这个。”
她说着就坐到了自己床上,看着墙上的监控,跟林惜讲道:“不止是这边,渚城的家里也有。”
似乎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顾念因的声音说的格外平静。
可越是这样,林惜就越无法想象。
脑袋里的记忆开始在林惜脑海中乱窜,她一下捉到了她在食堂餐厅扣人一头饭的事情。
当时大家一起看监控,顾念因在钟笙的感慨下,很自然的就说出了监控的型号。
林惜记得她当时就有疑惑,如今更是难以置信:“所以,她一直都在监视你吗?”
“她不放心我。”顾念因淡声道。
“……靠北。”
林惜骂了一声,拳头握的邦紧。
她无法理解,而酒精的加持叫她对着顾念因脱口就是一句质问:“你现在都是顾家的主人了!你怕她干什么!”
愠怒,暴躁,质问的话从林惜嘴里脱口而出。
她就这样看着床上那道纤长而挺直的身影,看着没有任何加持,剥去一切的顾念因。
恍然间,她好像还是十年前那个少女。
她高坐在被人精心设计搭建起的玻璃房中,是整个世界的公主。
却从来都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住在这座玻璃房里,要不要做公主。
酒意弥漫,林惜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靠。”
有那么一瞬间,红海荡漾起的腐蚀血液还是溅了出来,林惜身体里的不驯挣开了锁链。
她很快的扫了眼顾念因的屋子,接着就走到了书桌前,握住了端方的椅子:“借用一下。”
这话是说的礼貌,可自己没说完,林惜就已经不管顾念因同不同意将椅子拖了起来。
夜色安寂,椅子划在昂贵的木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刺耳。
监控安安静静的垂着脑袋,它黑着眼睛,防尘的罩子倒映着林惜靠近的身形。
她个子高也不用垫脚,椅子一放,踩着高跟鞋就上去了。
肾上腺素在飙升,随着手臂绷起一道漂亮的线条,结实镶嵌在墙上的监控就耷拉下了脑袋。
电线丑陋的从墙体中掉出了来,光下黯淡的红点此刻更是死寂。
林惜的目的就是把这个东西毁掉,漂不漂亮不在她的服务范围。
“顾念因,你能不能至少现在不要这么听话?”林惜愤愤,一边对监控用力,一边看向顾念因,尽管眼神压制着,可还是对她有些恨其不争。
“咔吧!”
话起手落,干脆的断裂声响起。
硬塑料的断裂面就抵在林惜的掌心,佘宁安装在顾念因房间的监控彻底坏了。
月光顺着格栅窗户的洒落进室内,将林惜脚下的椅子拉成一条长长的光路。
她单手拎着监控的头走下了椅子,高跟鞋“咔哒”一声踩在地板上,像是当众砍下暴君头颅的叛逆者。
房间的灯光不偏不倚,正落在林惜的头顶。
她的脸上在这一瞬间多了很多难惹,三白眼低垂着,明明该是浸没在黑暗里的人,却在顾念因的视线中发光。
像只太阳蛾。
顾念因坐在床边看着,心里明白很多事情的确回不去。
可她还是她的太阳。
从前,现在,未来。
第77章
直到从顾念因家出来,林惜的心脏都还跳的格外用力。
她没有用完的肾上腺素还在造反,那是她迟来的勇气,早该在十年前就释放出来才对。
可就算她在当年发现了佘宁在顾念因房间里安装的监控,她跟顾念因的结局会不一样吗?
深夜的住宅区静谧安逸,将人心里的想法毫无干扰的呈现出来。
林惜沿着熟悉的路走下去,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
她只是将监控毁坏,会不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监控被重新装上,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这种知道自己怎样都无法改变的清醒叫人痛苦。
林惜轻轻抬头,怅然望了眼周围的环境。
这里没怎么变,周围种下的树又高了些,但也没高多少,它们都有严格的规定,长到一定程度就会有人来修剪。
林惜的情绪变化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而是顾念因。
刚刚的过分亢奋骤然落下,换成了落寞。
林惜想起自己当初答应佘宁离开顾念因的约定,又想起今天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顾念因房间的监控镜头中的事情。
佘宁一定会怒不可遏,问责顾念因,说不定还要驱赶自己一次。
若是被驱逐,这一次她又要躲到哪里去呢?
她再次出现在顾念因的世界,又再次消失,顾念因会是对自己恨意更多,还是……
林惜觉得自己实在可怜,连“爱”都不敢想,思绪戛然而止。
她渴望又畏惧,妄想又担忧,一颗心酸涩膨胀,不敢想顾念因的爱还是不是全都属于她。
风撩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一阵密集雨水,让林惜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日宴会后顾念因的模样。
她被吹进来雨水淋湿,而顾念因不染纤尘。
正襟端坐在车里的身影优雅,杀伐决断的恶气被她的矜贵遮盖,天然自成,就像是高挂在天上的月亮。
凡人不敢将月亮私有,那是他们这辈子都够不到的圣洁。
远比高中,还要遥远。
可就是这样的她,会真的拿佘宁没办法吗?
风略过林惜的侧脸,在林惜心里卡上了一个疑问。
“沙沙……”
几声不自然的树叶撩动声响起,林惜的步子兀的顿了一下。
她的警惕异常敏锐,随时都在准备着,转头就朝身后看去。
却是风吹得灌木沙沙作响,新生出来的枝丫没被修剪,凌乱颤抖着。
再然后,就没有其他的了。
林惜皱眉,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夜色安寂,任何声音都被放大开来,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接着就加快了走动的脚步.
走廊传来一声开锁成功的声音,林惜回到了酒店。
只是她正要推门进去,却被一道横过视线的链子挡住了开门的动作。
林惜一看就知道明珍这是打谱自己今天不回来了,提前插上了防盗链。
遂敲敲门,没好气的对里面喊了一声:“明珍!”
“来了来了。”明珍也是意外,顶着浴帽,趿着拖鞋就小跑着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住下呢。”明珍正在护肤,扶着帽子昂头往回走,说着就坐在沙发上。
林惜戒备很满,也是心虚,条件反射的质问:“我为什么要住下?”
“你大晚上送人家回家,还是一个女孩子家的,但凡家里有多的房间都会留下来的吧?”明珍注意力还在她的脸上,一边护肤,一边讲,“我看顾总也不是那种冷漠不堪的人。”
说到这里,明珍拍脸的动作就停了下来,紧忙看向林惜:“你们吵架了?”
“没。”林惜否认。
她意识到是自己刚才做贼心虚,随口给明珍扯了个理由:“我认床。”
“这样啊。”这谎言太过拙劣,明珍一看就破。
不过她没拆穿林惜,而是从包里拿出两个小瓶:“既然回来了,那就把药吃了。”
林惜看着这熟悉的药瓶微微蹙起了眉头,下意识推拒:“我没事。”
而明珍也没跟林惜顶着来,只语气柔和的跟她讲道:“最近这么累,这场结束还有美术馆的加场,以防万一。”
这话说的有理,林惜看着明珍坦然的眼神,还有靠在沙发上要跟自己耗到底的架势,疲惫让她就算不情不愿,还是选择了最省力的解决方式——熟练磕出药来,在明珍的注视下吃掉.
因为计划之外的加场,明珍跟林惜在南城停留的时间要比当初的计划再多些。
飞机票临期取消扣了不少钱,明珍还来不及肉疼,就又脚不沾地的忙了起来,林惜像个留守儿童,一个人待在酒店。
高层隔绝了外界绝大部分的声音,套房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人的样子。
林惜仰头躺在床上,举着漫画书肆无忌惮的看着激动人心的故事,几本已经看完的被放在她的行李箱里,归置得难得整齐。
她很享受一个人的安静。
也不觉得孤单。
“嗡嗡。”
两下震动,林惜目光顿了一下。
她看完了这一页才扣下漫画书,摸过了一旁的手机。
屏幕亮起,林惜那散漫的目光兀的一顿。
——【gny:我是顾念因。】
熟悉的蓝闪蝶似星星一般在黑暗中飞舞,不止是头像,这人的名字也还是过去的名字。
林惜还在疑惑顾念因从哪里得来的自己的微信,明珍的消息接着就过来了:【刚才见到了顾总,我把你推给她了。】
“……”林惜沉沉的吐了一口气。
她看着顾念因的头像,知道这也是躲不过去的事情。
而她也不想躲,手指在空中悬了一会,就点了同意。
新出现的对话框里只有一句顾念因加好友时的话,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聊天记录。
林惜看着系统提示的那行小字,好一会对面人都没有来消息。
可能顾念因就只是没有自己的联系方式,这么加了一个而已,也不是特意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说,她这么忙,可能也没有太多时间用于聊天。
就这样安静了吧。
林惜又看了眼快要息屏的手机,在黑屏的前一秒主动点击退出了聊天框。
她放下手机,重新拿起漫画书,可也是这时,贴在她的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声消息震动。
是选择继续自己的快乐,还是可能落空的期待。
林惜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漫画。
她想落空是有可能,但如果不去看这个消息,她可能连快乐都是分神的。
【顾念因:有空出来逛逛吗?】
“哐啷!”
像是空了很久的篮筐终于被投进了一枚篮球,林惜心里实了一下。
她看着顾念因发来的消息,没正面回答:【你很闲?】
顾念因却回道:【今天天气很好,想和你出来晒晒太阳。】
明明是没有温度的文字,林惜看到“太阳”二字却莫名觉得心口温温的。
她偏头看了眼窗外阳光明媚的天空,安分待在酒店的心在向往外面的空气:【你要去哪里晒太阳?】
【省博物馆麓林馆。】
顾念因发来的很快,似乎是意识到这话不太温和,她接着又商量似的添了一个:【可以吗?】
林惜瞧着这紧挨着的两句话,蓦地笑了一下。
想着她顾总都纡尊降贵的邀请自己了,她也就不驳她这个面子,干脆的单字敲了个:【行。】
可明明这个人是最不屑权贵的.
省博物馆麓林馆位于南城开发新区,过去里是最便宜的城中村,现在是寸土寸金的新CBD。
商务大楼鳞次栉比,一片崭新繁华,林惜从出租车上看着,都有些不敢认这里。
她也是在定位的时候才发现,这地方就是以前的城中村,而博物馆新馆就在是她家旧址。
网上资料显示,这是六年前南城政府跟顾家的合作项目,去年刚封顶建成,开馆时间不长。
……顾家。
总是在不以为然的地方,冒出些重要的线索。
要说巧合,林惜自己也不会相信。
可顾念因真的会这样做吗?
旁人都说她处世利落,手腕雷霆,做事从掺杂感情,所以才能稳坐顾家主人的位子。
就是这样的她,会为了一个人,一个都不确定能否见到的人,多出这么多的心思吗?
他们商人不是最讲究利益得失的吗?
“林惜?”
也就在她站定走神的时候,从她背后传来了一道不确定的声音。
这声音带着点年岁,听着异常熟悉。
林惜的心跳比她先辨认出来,一下一下的加速起来,推着她转头回看。
就见汪婷秀背着一个精巧的小包,朝她走来。
几年过去了,她都还是过去那种打扮,长发挽在脑后,一袭干练漂亮的裙子穿在身上,看不太出年龄。
林惜脸上明显的错愕,不敢置信的对来人喊道:“……汪老师。”
“是我呀。竟然真的是你。”汪婷秀脸上带着惊喜,从头到脚的打量着林惜,“我刚才看着就觉得像,没想到真的是你。”
“是我。”林惜点头。
“那个来这边办画展的木昔是不是就是你?”汪婷秀问道。
“对。”林惜不好意思,“您怎么知道的。”
“哼,我还没糊涂。”汪婷秀脸上有些骄傲,为自己猜出林惜,也为林惜如今的造诣,“你本来就画画好,名字又是那样的结构,我可是你语文老师,你这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这话说的亲切,林惜不由得笑了下。
她重新又将视线落在汪婷秀身上,看着她精神不错的状态,问道:“汪老师,您这几年好吗?”
“挺好的。”汪婷秀点头,“我现在已经是国家一级教师了,人家都是快退休才能到这个位置,我离退休还好几年呢。”
汪婷秀说话依旧轻松没架子,林惜不由得找回了些过去的感觉,跟她打趣儿:“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啊。”
“你这孩子。”汪婷秀嗔了林惜一声。
她眼里的欣慰从刚才就一直没有落下,看着林惜不住点头:“林惜,老师看到你现在这样,也就放心了。”
她话里很是感慨,说着又提起了十年前的事情:“你当初那样不告而别,不知道让我多担心。老师知道,我当初能平安无事,也是因为你。”
林惜听到这里,心里内疚更多:“您别这么说,应该是我连累了您。”
汪婷秀不然,揉了揉林惜的肩膀:“我只不过是在尽一名老师的职责。你们都是好孩子,重情重义。”
汪婷秀话说着“你们”,接着就想起了顾念因。
往事历历在目,叫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念因也是,这孩子虽然平时看着冷冷淡淡的,实际上不比你倔的少,也挺让人心疼的。”
汪婷秀的话里带着疼惜,带着怜爱。
更多的还是一种亲眼见过后的感慨。
林惜听着这句话,心里蓦地一跳。
她敏锐的捕捉着汪婷秀的神情,对她问道:“老师怎么这么说?”
“是……我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第78章
数九寒冬,南城的天越来越冷。
出租车停在老旧的居民楼前,顾念因到了林惜的房子。
今天佘宁忙着处理二房的事情,她跟医院护士换了衣服,从医院偷跑了出来的。
身上的衣服是跟护士小姐借的,那外套太过宽大,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褐色的羽绒服里,帽围的毛粗糙的围着她的小脸,寒风吹得泛红。
生锈的单元门大敞着,任凭冷风倒灌。
顾念因早就来过这里无数回,轻车熟路的走进了林惜家的楼道楼梯口,昏暗中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
是顾念因有一次来林惜家,想跟她搭讪的男人。
他身旁还有另一个男的,两人像是结束了午休,正结伴往下走。
顾念因没多看他们,径自往上走着。
而就在他们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男人开口了:“哎,妹妹,好久没见你了啊。”
这人一副熟稔口气,流里流气的不正经。
顾念因不想理会他,抄着口袋头也不回的往上走。
可男人不识趣,看着顾念因略过他的背影,心有不甘。
他转身靠在楼梯扶手上,像是在想什么似的吸了口气,对顾念因道:“哎我说,你朋友家之前死人了是吗?真的假的?怎么也没看到有人送个花圈什么的啊?这死的是什么人啊,人缘这么差,连个——”
男人话没说完,一下就停住了。
顾念因踩在上面的楼梯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她一张脸被宽大的帽子罩住了小半,阴影打在她看向男人的眼睛上,直勾勾的像是一对深渊。
恶寒不知道从哪里起来,男人身上抖了一下。
大片的恐惧盘踞在从他心里,凛冬的酷寒由内而外的包裹住他。
顾念因声音低沉到了极点,对男人命令:“继续。”
男人不敢违抗顾念因的命令。
却更不敢再继续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
似乎两头都是死。
长长的死寂盘旋在楼道里,顾念因垂眼就看向了男人穿着的饭馆制服,定制的胸牌金闪闪的,上面写着六个花体字——睦邻友好饭店。
“干,干什么!”男人注意到顾念因的视线,顿时心虚的捂住了自己的胸牌,像是保护自己的命根子。
顾念因的眼神依旧是冷冷的,从男人挡过来的手挪到了他的脸。
都是一样的肮脏恶臭。
她已经知道这人在哪里工作了,没必要再跟他多待。
顾念因又多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男人,没在跟他多说一句话,转身继续上楼。
“你——”男人心里着实害怕,说着就想去追问顾念因,却被他同行的伙伴拉住了,“行了,你还要干什么!”
“你没看到她刚才那眼神啊!”
“你怎么不说你刚才说的那是人话吗?”
“我就是关心一下她嘛,这么好看的姑娘……”
“得了,好看的多了去了。你别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迟早得因为你这张嘴完蛋。”
……
声音逐渐远去,顾念因也来到了四楼。
她抬手就要去敲门,可手刚碰到门上,门却随着这个力被推开了。
冬日的风沿着推开的门吹进房子,整个客厅里都空荡荡的。
顾念因站在门口的动作猛地一滞,冷风贴在她结了痂的伤口上,冰锥一样锐利。
“没得卖了,你来晚——”
就在顾念因茫然怔住的同时,对门的大妈推门从她家出来了。
她看到站在门口的纤瘦背影,一眼就认出了顾念因:“你是小林的朋友吧?”
“对。”顾念因点点头。
她尚且还能勉强保持住自己的理智,所以也记住了刚才大妈开门时的话,冷静问道:“您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不是,小林她走了,然后房子里的家具她叫我给她处理了。”邻居大妈道。
顾念因听到这话,眼睛兀的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这么说,您有她的联系方式?”
“啊,对。”大妈点头,但接着又有些苦恼,“但这丫头的电话好像注销了,我前几天就打不通了。”
就跟她们一样。
这么想着,顾念因还是有些不甘心,她握着大妈这跟稻草,打破砂锅问到底:“可这样卖家具的这些钱你怎么给她?”
大妈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说的含糊:“啊,那什么,她说处理的钱也是,也是我的了。”
所以才卖的这么快。
顾念因看着余光里全然空了房子,刚亮起的眼睛铺下一层落寞。
礼貌涵养锁在她的骨子里,让她无论在怎么失落都还是跟邻居大妈道了声:“谢谢您。”
“你说这就太客气了。”大妈摆摆手,又看了眼顾念因身后那枚同老旧防盗门不相符的锁,“哦,对了这个门锁你知不知道该怎么卸啊?我这觉得能值不少钱呢,新的它是。”
“我会带走的。”顾念因淡声,绝了大妈的念想。
——这是林惜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想到这里,顾念因目光一顿。
接着她也不管大妈有没有要再跟她说什么的动作,转身就朝这房子的卧室走去。
可大妈刚刚都说了,空荡荡的又何止是开门就见的客厅。
这间顾念因出入过许多次的小卧室从来都没这么宽敞过,床没有了,老式半橱衣柜不见了,书桌也是。
还有放在上面的蝴蝶。
微弱的火苗若隐若现,顾念因赶忙又走到门口,喊住正要离开的邻居大妈:“阿姨。”
“怎么?”大妈被顾念因这声喊得有些紧张。
“里面卧室放着的蝴蝶,您有见过吗?”顾念因问道。
“蝴蝶……是不是一些干巴巴的翅膀?我好像见过。”大妈仔细回忆,“当时我家那口子找了几个搬家的人来,还吓我们一跳,蓝澄澄的——”
顾念因听到这话,心脏猛的一抽。
她忽然觉得周围空气稀薄,怎么也不够她呼吸。
大妈人精,看顾念因的表情,声音戛然而止。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这个穿着打扮怎么都不是他们够得着的少女:“姑娘,这是什么重要东西吗?不能够吧,几个翅膀……”
是啊,就是几个破烂不堪的翅膀。
也就她当成个宝。
林惜当初那样小心给她捡来的蝴蝶,到头来还是被丢掉了。
她也是。
她被人抛弃了。
两次。
疼痛如针,狠狠地刺穿了顾念因的身体。
她的眼睛更加落寞,沉沉的对大妈摇了摇头,要她放心:“不是,麻烦您了。”
“哎,没事。”大妈松了口气,接着摆了下手。
四下里安静的只有东风在吹,顾念因转身往里走。
大妈看顾念因神色实在不对,忍了又忍,还是对着她的背影劝道:“小姑娘,没事儿啊,什么都会过去的。”
可顾念因没说话。
午后的日光打在她的肩上,明明依旧是笔直如竹,却好像塌下了一角,静默无声,冷寂如尘埃。
什么的会过去的。
她过不去.
天色阴沉了大半天,终于有雪细细密密的落了下来。
出租车关门的声音又一次从老旧的居民楼下传来,汪婷秀从车上下来。
她直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林惜这孩子就退学了,她连见她一面都没有,怎么也不能放心。
汪婷秀循着记忆上到了四楼,大门敞开的房子吹满了冬风。
她心里蓦地一顿,快速的步伐蓦地放慢了下来,朝里走去。
空无一物的小房间里,安静的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顾念因无声,连呼吸都是轻的,一言不发的蹲在房子里。
“念因。”王婷秀声音干涩,看了很久才攒出这么一声呼唤。
顾念因无声,抬头看向汪婷秀的瞳子平静而淡漠。
她清澈透明的瞳子,飘着窗外的雪,死寂如烧的干净的灰。
窗外飘着雪花,密集的白点越来越大。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毯,上面印着人清晰的脚印,嘈杂热闹。
众人同行,再冷也能走出一条热闹繁华的大道。
可她们的路。
她的路。
孤单漫长。
她又是一个人了。
第79章
春日已到,博物馆里的连翘比迎春开得要早。
金黄灿烂的开满了一路,热情的迎接着她们的第一个春天。
顾念因路上耽误了些时间,来得有点晚了。
她按照跟林惜约定的地点快步走去,就看到林惜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这人挑了个格外人迹罕至的地方,鹅卵石铺成的道路蜿蜒曲折。
她手里正拿着手机,低着个头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手指在上面滑动的缓慢,密密麻麻的全是文字排列。
长影落在林惜的肩上,顾念因坐到了她身边:“抱歉来晚了,等了很久吗?”
“没。”林惜摇摇头,将手机收了起来,对文章没什么留恋。
其实这篇文章也是她随手找的。
单纯就是按照医生说的,找了篇她感兴趣又晦涩难懂的文章分散注意力。
尽管现在的林惜跟过去的林惜性格差异有点大,可情绪写在脸上这件事,一点都没变。
顾念因很轻易的就察觉出林惜的情绪不太高,接着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碰到汪老师了。”林惜直接。
顾念因听到这个名字,目光蓦地顿了一下,接着淡声说了一句:“好巧。”
她不清楚汪婷秀会说什么,所以想近一步问林惜。
可林惜先她一步,喊了她一声:“顾念因。”
顾念因朝林惜看去,就看到她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玻璃房“那个地方是蝴蝶馆吗?”
“嗯。”顾念因点头。
“你在里面放了很多蝴蝶吗?”林惜接着问道。
顾念因却否认了:“这是政府建筑,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可说着她又顿了一下,补充道:“但是,在规划当初我们是计划将这里打造成国内最全的鳞翅目博物馆。”
“你的提议?”林惜问。
顾念因点头。
“好厉害。”林惜的夸赞说的不痛不痒,近乎是被一声轻叹带出来的。
她眼睛里有些钦佩,也有些怅然。
这就是顾念因,她总是能轻描淡写的,办成很多旁人无法触及的事情。
她从出生就在被人仰视的云端,合该顺风顺水。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项目统筹需要多方共同努力,包括去找一些私人收藏家增加馆藏物品。”
林惜想着,顾念因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
她说了好些项目上的事情,接着又意识到什么,顿了一下,看向林惜:“我是不是说的有些枯燥了。”
林惜摇头:“这是就你平时的工作内容吗?”
“算是吧。”顾念因说,“调度之外,还有更多需要跟人打交道的事情。”
像是剥去了自己顾家主人的身份,顾念因叹了一声:“跟人打交道很累的。”
落在林惜肩头的影子微微倾斜,她看到顾念因略塌了下腰肢。
这样的形象让她又想起了那日在宴会门口看到的这人,高高在上,众星捧月,所有人都称她杀伐决断,不苟情面,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怎么会累?”林惜不解的看顾念因,“你也要去猜他们在想什么吗?”
“当然。”顾念因点头,昂起的颈子始终保持着优雅,“有一个项目我到现在也没有看透。”
说着,顾念因就看向了林惜。
聪明人说话不用明牌,代称也一样。
林惜稍微笑了一下,对顾念因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无所不能,早就下定了呢。”
“的确是下定了。”顾念因点头,看向林惜的瞳子里透着坚定,“所以我不会放弃的。”
这眼神太过直白,像是要剖开林惜的心。
她轻而易举的就感受到了顾念因的炽热,接着问道:“你们商人不都讲究及时止损吗?如果……”
说到这里,林惜顿了一下。
话语沉重,她说的艰难:“如果真的太难推进,你可以放弃的。”
顾念因眼睛一下锐利,直直的望着林惜的眼睛,像是要将她要说的话刻在她的瞳子里:“沉没成本太高,放弃不了。”
而林惜接着对上:“沉没成本不应该参与最终决策。”
这天不是周末,博物馆没有那样大的人流量,隐秘的小径更是罕有人至。
早绿的树叶铺满了绿意,将她们四目相对的瞳子包裹在一片澄澈干净中。
没有冲突,起码从刚才她们的声音里听不出冲突。
可平静却是最凶猛的对峙。
没有蝉鸣在叫,四下里安寂,风中只有她们刚刚你追我赶说下的话。
她要她放弃。
她偏不。
顾念因瞳子里压着火,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林惜看,快被逼得失控。
她是最会计较得的商人,所以在察觉到自己有可能会失去的瞬间,整颗心都在被绞着,搅得她难以呼吸,搅得她干脆放弃温吞,不打哑谜:“林惜,刚刚你跟汪老师聊了什么?”
“那天我陪着念因翻了很久的垃圾桶,终于是在最下面找到了几片蝴蝶翅膀。”
“从那天后,念因几乎每天都会去你家,她在那里一呆就是一下午,可又什么都不做。”
“她待了很些天,直到后来她妈妈将她带回渚城。”
“再之后我听到念因的名字就是听说这片要拆迁的消息,你家就是蝴蝶馆的位置。”
“我想她还是喜欢你的,如果有机会再见,就不要错过了。”
……
林惜不言,安静的听着汪婷秀的话又从她耳边响起。
而顾念因也随着这声音慢慢褪上一层青涩,挺括的灰色大衣换成了白色的衬衫。
空荡荡的房子笼在少女瘦弱的身躯,像是将整片空寂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日影在墙上镂刻着时间流逝的弧度,她就坐在她空荡荡的家里,孤独,无望,偏执不甘。
林惜知道顾念因去那里干什么。
她在等她,无望的守着这个房子里的南城的林惜。
可南城的林惜已经永远停留在离开的那个时候。
像是列车行进时,被落下的客人。
时间在往前,而她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的站台。
她等不到她的。
顾念因久久等不来林惜的回答,紧皱着眉头,唤了她一声:“阿惜。”
“顾念因。”
而同时,林惜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她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着她小半张脸,眼睛在眨。
“你的蝴蝶我没有丢掉。”
“我带走了的。”
听到这两句话,顾念因目光一震。
她眼里多是不敢置信,还有一块名为失而复得的惊愕。
“但也没全带走。”
“我的包装不下这么多蝴蝶。”
林惜的声音不高,越说越低落。
那天离开的时候,她恨不得把整个屋子都打包带走,可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行李箱加一个背包。
她也曾想就把顾念因的蝴蝶标本留在这里。
可她舍不得。
她什么都没有了。
难道给她一个念想也不可以吗?
到底还是自私自利。
既然拿走为什么不都拿走,还非要留下那么几个,挑三拣四的,害人误会。
林惜轻握了握手,手臂绷紧:“对不起,南城冬天的晚上是不是很冷?”
林惜的道歉如石头,压在顾念因身上。
她听着林惜后半句的问话,心口闷疼。
顾念因可以为林惜做很多,可以把自己的苦嚼碎了咽下去。
可她唯独不想的,就是让林惜知道这些。
无论是痛苦也好,煎熬也罢,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会光鲜亮丽的,一如往昔的站在林惜面前,而背后的伤痕难过,一路走过来经历的难过,她都不想让她看到。
林惜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只需要看到她现在又站在了她面前,跟她重逢就可以了。
顾念因太知道这个人的心理。
她的桀骜不驯都是对这个世界标准的不屑,她对世界严苛,也不曾放过自己。
顾念因抬手敷在林惜的手背,跟她轻轻摇了摇头:“阿惜,不要对自己有这么高的道德标准,这不是你的错。”
已经过了很久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林惜说,这不是她的错。
她像是被绳索勒紧了咽喉的人。
终于有柔软坚韧的树枝卡进来,让她松开了一口气。
氧气顺着林惜看向顾念因的眼神涌进,她的眼神疲惫又挣扎,艰难很久才道:“可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自私,卑劣,为了报仇,为了妈妈不择手段。”
林惜的声音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她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没法说出来。
那看向顾念因的瞳子落满了日光,阴鸷被迫亮起,里面全是痛苦挣扎的爱意。
顾念因听到了心腔共鸣的声音,响亮而遥远的响彻了她的整片心野。
一直以来,她的计划都是想要慢慢来。
慢慢跟林惜靠近,慢慢跟她回到过去的距离……
直到见到林惜,顾念因都在做最坏的打算。
她有时午夜梦回会想到林惜已经不爱她了,辗转难眠。
旁人都说她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可她知道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在一个人身上。
爱。
恨。
平淡不了。
平息不了。
顾念因想过很多次跟林惜重逢的场景,质问,痛斥,甚至关起来,非法囚禁。
每一次的结果,失控的那个人都是她。
可如今,顾念因在林惜的身上也看到她相似的反应。
缠满了痛苦的爱意像是荆棘,深深的嵌在她们之中,被她们的血肉共同养育。
“我知道。”顾念因点头。
她没有选择粉饰太平,眼睛里的每一处笑意都对得上林惜灵魂里的任何一处残缺:“所以我很高兴,我在你的计划里能有这样关键的意义。”
被冷静填满的脑袋突然开始不讲道理。
顾念因不想等了,尽管她是那样的热衷于按部就班,看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按照设定的走。
顾念因:“你不用是完美的样子,你是任何样子我都喜欢。”
“五年,十年,十五年,就算你老了,死了,化成了灰了,我都喜欢你。”
那是顾念因经历过的过去、现在,还有看不见又近在眼前的未来。
心脏咚一声咚一声的撞击着林惜的心腔,这种真实的感觉好像让她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林惜视线里的绿叶被滴入的水融化,像是颜料一样搅在了一起。
明明这次她们没有接吻,可为什么泪水却还是从眼眶流了出来。
林惜目光摇晃,愧疚被泪光剥离,横在视线中央。
她有着她无法诉之于口的秘密,欣喜又害怕顾念因在自己身边真的赔上她本应顺遂的一生:“可是顾念因,也许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是吗?”顾念因却反问了一声,“为什么我不这么觉得。”
顾念因看着林惜,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林惜,你的地球还是圆的吗?”
“你当初跟我说的分头私奔,现在还算不算数?”
第80章
林惜的心脏在鼓动,随着顾念因的每一个字节狠狠敲击着她的心腔。
她将她的问句拆开,掰碎,想过去做语文阅读理解一样,反复分析。
最后林惜得出来的答案是三个字:她爱我。
风声清浅,林惜的呼吸也是轻的。
她的抱歉,她的自我放逐,统统都被顾念因接了起来,明明这之间横了漫长的十年,却又好像并不存在在她们之间一样。
将冬日驱离开南城的太阳光铺满了春天的气息,阳光明媚,生机勃勃。
那是她们约定好的季节,度过寒冬,就一定会迎来的春天。
林惜的十年过得很快,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爱你,她都是记不太清的。
浑浑噩噩的,她就考上了大学,作品屡屡获奖,被明珍主动要求搭伙,然后就走上了现在这条路。
可顾念因呢?
就算她觉得白驹过隙,顾念因也会这么觉得吗?
她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是跟自己一样浑噩。
还是撑着要把顾家拿回来的信念。
亦或者是坚信,她会有一天跟自己重逢。
因为地球是圆的。
十年前的风又吹到了林惜脸侧,快要被冷气冻透了的手机贴在她的耳廓。
那时候即使她跟顾念因远隔千里万里,就对这句话做不到否定,现在她们近在咫尺,叫她怎么能把这句话否定。
哽咽了好一会儿,林惜对顾念因道:“地球永远都是圆的,顾念因。”
“那你呢?”顾念因追问。
她不会让林惜就这样混过去了。
林惜也清楚。
没敢再跟顾念因对视,林惜抬头,向远看去。
就见建在她家旧址的蝴蝶馆出没于成片绿意,近在咫尺。
漂亮的弧形顶棚折过落下的日光,波光粼粼,好像是蝴蝶的翅膀。
它们振臂飞舞,一只只的涌进她的世界。
否定的话刀片一样的横在她的喉咙里,震动一下都是鲜血淋漓的疼。
很长的一段呼吸,林惜开口:“我也是。”
“我们过去说的话,我从来都没有忘记。”
她声音很淡,跟她抬起的头背道而驰,低低的像是要掉进尘埃里:“是我明知故犯,违背了誓言。”
“对不起,我骗了你。”
很久很久之前,当顾念因站在西伯利亚雪原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瞬想往那深林里去。
去见见庞大的棕熊,去试一试,被棕熊吃掉,是不是跟她当初同林惜讲的那样痛苦。
可就在她置身要往那深林里去的时候,她寄宿的农户家的女主人拉住了她。
女人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紧攥着她的手,粗粝坚硬,磨得她手背发疼。
她用带着些口音的俄语,连比划带吼的跟顾念因讲:“Любовь - кольцо, аукольцанетконца.”
——意思是:爱情如同圆圈,圆圈没有尽头。
顾念因狠狠的愣了一瞬,接着就笑了。
少女稚嫩的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发皲,她的泪水滚下眼眶,很快就混在西伯利亚雪原的寒风中,冻成了冰。
风不要她的眼泪,只要她活下去。
活下去,能见到的人迟早能见到。
地球是圆的。
爱也是。
顾念因看着如今重新出现在她眼前的人,镇静的克制里包裹着紧绷:“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过去,恢复我们过去的约定,你还要不要。”
林惜紧攥着的掌心一片无力,全身的血液都涌入了心脏,叫它在狂跳。
无数次做梦,她都想要回去,可抓住的只有顾念因的背影。
所以她这声回答来的飞快,是过去每一场惊惧心悸的梦中垒叠起的失去在她身体里发出的共鸣:“要。”
“带身份证了吗?”顾念因问道。
林惜不知道顾念因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脑袋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但还是点了下头:“昂。”
“这地方不刷身份证进不来。”
“那跟我走。”顾念因说着,起身便抓过了林惜的手腕。
窄窄的鹅软石路上叠着两道人影,林惜不知道顾念因要带她去哪里。
她茫然的注视着顾念因的背影,那没有被拢起的长发柔顺不加装饰,是年少人最干净的黑色。
时移世不易,林惜蓦然有一种当年她欠顾念因的那场私奔终于在今天实现的错觉。
原来是私奔啊。
带着这种想法,林惜跟着顾念因上了她的车。
她坐在副驾驶,没有问顾念因要带她去哪里,实际上,她也插不上嘴。
这一路上顾念因都在打电话。
她的左耳带着蓝牙,林惜听不到电话那头人的声音,只听到顾念因偶尔的“嗯”中穿插的语句。
“alin,帮我联系一下葛局长。”
“对。”
“我需要你去一趟派出所,把林惜户籍所在地的居住证明开给我。”
“半小时。”
“我还要两件白衬衫,从我衣橱里拿。”
……
林惜不知道顾念因是在做什么,直觉她不应该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而且她还在这场对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事情需要她的户籍证明?
她要把自己从京都转回南城吗?
……她要自己重新变回南城的林惜吗?
林惜想到这里,莫名有些怅然。
窗外被修剪整齐的绿意不断将露进的光拨到她的眼睫,漆黑的瞳子忽明忽暗。
南城的市中心不似开发新区繁华,道也窄。
顾念因的车速逐渐慢下来,接着转向灯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就在林惜耳边想起。
这附近的确是有不少政府机构,就像是……
林惜这么想着,就对眼前竖着的牌子怔住了。
——南城市民政局。
顾念因的车停也没停,在注意到这辆奔驰开过来的保安也早就抬上了门口的杆子。
林惜喉咙紧着一滚,手下意识的就放在了车门把手上:“顾念因,你这是要干什么?”
“既然你说过去的话都还算数,那我们就来履行誓言。”顾念因目不斜视,不紧不慢的驶入了快停满车的停车场。
“到了法定年龄,就结婚。”
蝉鸣隐隐透过周围的绿树传了出来,在顾念因这句话后,少女青涩而坚定的声音又一次在林惜耳边响起。
而她那个时候是同意了的。
所以在同性婚姻写入婚姻法的几年后,顾念因带着她来了。
她的计划被打乱的彻底,却也没有太怎么乱。
就是跳过了一些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的环节,简单干脆的,把这个人彻底留在自己身边。
没有什么比妻子更好的身份了。
肾上腺素最能使人冲动。
而顾念因始终都是冷静的,她要的是林惜的肾上腺素。
把她留下来。
剩下的慢慢来也可以。
“当当。”
车子停稳,驾驶侧的窗户就被人敲响了。
一个留着及颚短发的年轻女人利落专业的出现在顾念因车旁。
顾念因降下窗户,女人恭敬的将手里的东西抵了进去:“顾总,都准备好了,程局长已经在里面等您了,这是您要的两套衣服,可以先去更衣室,已经在二楼给您还有林小姐准备好了。”
“好。”顾念因点了下头,转头看向林惜,“走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按下了身侧安全带的按钮。
可是林惜却依旧坐着,没有丝毫要动的迹象。
顾念因见状,动作顿了一下。
她也并非是全然的独|断|专|横,转头问道:“反悔了?”
“没。”林惜摇了摇头,手却是放在膝上紧握。
她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平静的目光中带这种决绝,对顾念因道:“不过顾念因,你等我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再做决定可以吗?”
这话目的性很强,助理眼观鼻,立刻跟顾念因微微颔首,主动离开了这里。
车窗匀速摇上去,顾念因在把最后一缕阳光拒之窗外后,将车子形成了只有她跟林惜她们两个的世界。
“你说。”顾念因点头,平静的声音带着温和。
可林惜身上的紧绷并没有因此缓解。
她低着头,从肩头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边的脸,她看不到顾念因,只对着眼前陌生的车厢道:“我有双相情感障碍。”
很简单的一个病名,砸的车厢沉寂。
林惜抬起头看向顾念因,眼神闪烁。
她知道婚姻不是儿戏,有的人会在领证前做婚前检查,婚前财产分析,像是顾念因这样阶级的人,更是会在婚前签署各种各样的文件,确保自己人生的最大利益。
可顾念因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她林惜一句过去说的话都还算数,带着她就来到了这里。
如果之前林惜还会打艮,怀疑顾念因对自己究竟是报复还是爱意。
此刻她彻底不会了。
汹涌的爱意像是夏日里最晒人的太阳,直直的泼在林惜的身上。
将她整个人晒的透彻,泡寒冬里的骨头都开始想要舒展。
所以她更不想对顾念因有什么隐瞒。
她也想将自己的心剖给顾念因看看。
可她心早就是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了。
“很多年了,到现在也没有稳定,随时都会复发。”林惜道。
她也不知道顾念因清不清楚这个病具体是什么情形,干脆将自己化作例子,举给她看:“我发病的时候,不只会伤害自己,还会伤害到其他人。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打断过别人的鼻子,揍的他满脸是血,就连明珍也曾经被我在亢奋的时候……踹过一脚,差点骨裂。”
关于这个病,过去林惜是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的。
她知道自己情绪上来了控制不住自己,明珍也说过很多次那是意外,不怪她。
可人总是在爱人面前,会变得怯懦。
所以肾上腺素也不起作用了,林惜的冷静来得太快了。
顾念因什么都好,哪里都好,是长在高山雪顶最漂亮花。
可偏她是破烂的,抑郁的时候想要去死,亢奋的时候又害人害己。
她们……很难称得上相配。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抱歉,让你刚才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还有人情交际。”
林惜说着,紧紧的闭了下眼睛,呼吸也沉默。
她沉了很久,想要将这件事装作轻松无所谓的粉饰过去,可绷起来的手臂挑着青筋,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如果你决定了,我随时都可以下车。”
“阿惜。”顾念因声音平静,很快唤了林惜一声。
林惜跟自己贷款了好些勇气,抬头看了过去。
却是迎上了倾压过来的影子。
顾念因抬手钳住林惜的下颚,在林惜走进她设置好的陷阱后吻了过去。
似乎是生气,似乎是怨怼,顾念因吻的很是用力。
林惜感觉自己的唇瓣似乎在刚才顾念因撞过来的时候被暴戾弄破了,血腥的味道从她舌尖绽放开来,只是没落下太久,就接着被人卷舌套了过去。
这地方完全是个公开场合,后面的马路上时不时就有车声飞驰而过。
林惜被顾念因挑起了神经,周遭的噪声跟水声重叠在一起,她头皮绷紧,簌簌发麻,靠在座椅的身子就要软下去。
就连血液也在横冲直撞。
撞的林惜几下才抬起了手来,挣扎反抗,吃力喘息:“顾……念因,你有认真听我说的吗?”
“我有。”顾念因淡声。
她稍微挪开了几分跟林惜挨着的距离,垂眸注视着她:“可我不在乎。”
顾念因的声音被刚刚的吻包裹着,含着没有散去的缱绻。
那双从十年前就铺满轻描淡写的眼睛此刻多了好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坚定不移。
林惜看着面前落下的人影,也不是全然的黑暗无光。
日光从挡风玻璃洒落进来,洋洋洒洒铺在顾念因的影子上。
而顾念因扶着她的颈子,一字一句:“我只要你。”
“林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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