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白禾有雪
就这样抱着他, 温若就感觉很满足,那点难过好像都不算什么。
生活不易,粲粲的一个拥抱就能治愈。
在寂静的拥抱中, 心情被抚平。
温若埋在江粲的校服里,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眼泪不知不觉止住。
她握拳推他, 呢喃道:“我要喘不过气了。”
他这才松开她一点, 可依旧不让她走。
“我要你活着。”
江粲沙哑的声音伴随他的动作响起, “谁也带不走。”
温若抬起头, 顺着他的动作, 看向头顶。
江粲在看上天。
温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那么认真。
他的眼角有水光闪动,温若的心被刺痛, 一点点抱紧他。
“我不会走,凡事皆有可能, 兴许没事呢?”温若跑来跑去加上大哭, 身体严重透支, 江粲的身上可靠又温暖,她便乏累地睁不开眼皮, 索性闭着眼睛说话。
“我应当很知足,比别人更期待明天才对。有爸爸, 粲粲和小白,你们都是我无比珍贵的家人, 有你们的陪伴,我很幸福, 就这样活在当下好了。”
“粲粲,累了, 我们回家吧。”
江粲架起软成烂泥的温若,弯腰蹲在地上,“上来。”
温若跟散架的骨头一样趴在他的背上。
她当真是乏极了,浑身没有力气,连圈住他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江粲摸了她的头没有发烧,他只好一只手搂住她的两条腿,另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背着她走过长廊和楼梯,天黑入夜,艺学楼没人很安静。
少年的步伐很慢,慢到和黑色融为一体,朝漫长的未知行进。
月亮爬到枝头,繁星点点。
温若睡得很踏实,最后怎么到家的,她都不记得了。
只有江粲记得那晚的回家路上,月亮很亮。
她的口水润湿他的肩头。
远处的原野,辽阔无极,村庄的灯火像点亮的南瓜灯。
雀跃本不属于他,他在此刻像摘到星星的人-
第二天,温若就病倒了,四肢乏力,头脑昏沉,是经常见到的朋友——发烧。
万幸是个周六,江粲从早到晚照顾她,半夜才退烧。
半夜的时候,温长河正好归家。
他和江粲打了个照面,“这么晚还不睡?”
温长河的头发没及时染黑,露了大半白色,脸色不太好,眼皮的褶皱变得很深。
他笑着同江粲说话,见他不吭声,又问道:“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没事。”
温长河:“高中可不含在九年制义务教育里,你上课别老睡觉,该装学习还得装着点,也别故意装不会,多点耐心把卷子答完……”
江粲的学习成绩永远成谜,小学初中一直都是吊车尾,上课睡觉,下课失踪,幸好有九年义务教育保驾护航,正当温长河发愁他考不上高中该怎么办时,他一鸣惊人考到重点高中。
温长河这才发觉他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考试只看答题卡,甚至懒到不涂完。
他的中考分数正好挺进重点高中,听说还是在他没写作文的情况下,所以其余学科几乎满分。
这些都是温若偷偷告诉他的。
温长河深知江粲天资聪颖,记忆力绝佳,他也乐于在闲暇时教江粲,骑马,木工,电工,围棋,口琴,华尔兹,刑侦,乱七八糟的技能,他倾囊相授。
是以,他也能在外办案时放心家里。
江粲是个好孩子,只是内心魔障太深。
他叹了口气,“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江粲:“树枝刮的。”
温长河气笑了,“小兔崽子,你当我几十年警察白干了,看不出来你这是和人打架造成的?”
江粲表情酷酷的,“我懒得说而已。”
“你没把人打死吧?咱家可赔不起医药费。”
“我让他一只手,没打脸。”
“那就好。”温长河松口气,少年凶残,实力如何,他已经很久没领教过,估计……他也打不过。
温长河揉了揉脸,对他挥手,“你去忙吧。”
江粲扭头走掉,他和温长河之间总不冷不热,亦师亦友。
夜深露重,小白岁数大了,呆在沙发上摇尾巴,没和从前一样到门口迎接人。
温长河走过去摸摸他的头,给它挠痒。
“白眼狼,我不过几天没回来,就把我忘了。”
他抬头望天花板,从上到下打量这栋小木屋,过去这么多年,似乎没有多大变化。
作为父亲,他没能够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条件。
温长河心头滚烫,愧疚之情涌上来,加上办案不顺的心情。
他抱着小白躺在沙发上,双腿蜷曲着,背对茶几,衣服上都是皱巴巴的褶。
江粲默默放下热水,把毯子丢在他身上,随后走回房间。
他坐在阁楼矮小的角落,掀起衣角,独自给腹部伤口换药。
在他的前方是衣柜上的镜子,倒映出他的模样。
江粲换好药抬头,正好对上自己的脸。
表情是忍痛的狰狞,还未来得及消退,他忽然看见江建的脸出现在他身后。
还有他熟悉的声音,“江粲,你怎么配活着!”
江建质问他,脸上都是血。
“你怎么还不去死!”
江粲二话不说把手里的东西砸向镜子。
药水洒得到处都是,镜子变得斑驳,江粲捂着伤口坐起身,拿纸巾去擦。
耳朵里忽然又出现诡异的声音——
你是怪物,你是怪物,怪物怎么配有家,你配吗,你配吗,你不配!!
杀人犯,一旦被他们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会有人要你吗?
她不会要你,她会嫌你脏,会怕你,厌恶你,抛弃你!!!
江粲跪在地上,拼命地捂住耳朵,可声音还在,他不断敲击着脑袋,甚至往柜门上撞。
“滚,你给我滚,不要再缠着我。”
“江粲,我就是你啊。”
“砰。”江粲用力撞上柜子,镜子呈蛛网状裂开,他拔下一块碎片,握在手心里,血液顺着手纹流出,滴落在棕色的地板上,渗透到翘皮的缝隙中。
“与其被人抛弃,不如先抛弃他们。”
江粲握紧镜子碎片,幻想和理智交错。
他倒在地上,脸上都是汗,湿透了脖子。
他瘫软地贴着地板,木质的霉味,尽管闭着眼,眼皮却一直在颤抖。
“老狼,小狼还有江建,都是你害死的。”
“你忘了,你已经双手沾满了血。”
“那个叫叶妄的那么碍眼,变成死人就不会出现了。”
“……不要再说了。”他奄奄一息地恳求。
他被折磨了这么多年,每回都是靠自残恢复神智,可凡事物极必反,如今流一地血都无济于事。
曾经他想过真到这一天,他会先自杀。
江粲握着满手血,把镜子碎片伸到自己的脖子旁。
这里血管丰富,下手够快的话,血液会喷出来。
他听过这个声音,和拉开易拉罐时的声音很像。
回忆到这个地方,他的眼睛再次蒙上雾。
大雾中,他看到在帐篷里喝酒的温长河和低头不语的自己。
——“若若她需要你。”
笑容凝固,不断切换的神智在大脑里混乱。
手不受控制地往下压,切破皮肤——
“死了就没这么痛苦了。”
“不!”
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苍白又脆弱。
不,他不可以就此一了百了。
他要陪她活到二十岁。
眼泪汹涌般夺眶而出,他扔掉手中锋利的碎片。
江粲挥手擦掉脖子上的血,纵然千疮百孔,也要陪她岁月无忧。
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
今日喂温若吃药时,她说想去寺里拜拜,山上的桃花也开了,好多同学去玩。
他答应等她病好就同去山上的寺庙里烧香拜佛。
他倔强地爬起身,望着镜子上破碎湿透的自己。
江粲不能对温若食言。
“温若,为什么江粲要捂得这么严实,我们是去拜佛不是执行任务哇?”
通往神木寺的山路上,宋词终是忍不住,拉着温若大声私语。
话毕,杨帆、娜扎尔还有温若齐刷刷看向江粲。
江粲穿着质地硬挺的夹克,拉链拉到顶,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全程低着头,整张脸都不太让人瞧见,浑身的色系连手套都是黑的,单调,冷酷,又透着低气压。
温若解释说:“他很怕冷。”
杨帆若有所思,露出阳光大男孩的笑容,“江哥,明儿我把我爹的药酒给你装点补补。”
“滚。”
江粲的声音今天也是哑的,这声“滚”的气势却不容小觑。
宋词捂住杨帆的嘴把他拉走,“叔叔的酒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真把你显的,你快去前面探探路。”
她们走的不是寻常上山的路,而是条小路,年轻人富有冒险精神。
斜度很大的山路,温若两只手握住江粲的手,他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她。
前面的路更陡,且没有树木借力,杨帆帮宋词和娜扎尔送到上去,剩下江粲和温若在下方。
他对的温若伸出手,毫不掩饰兴奋。
“机会终于来了,公主,请让小帆子带你踏上征程。”
宋词冷笑,“我看你是想踏上黄泉路。”
杨帆回头朝她,“闭嘴,宋嬷嬷。”
宋词:“……”
他两眼期待地等着温若给出反应,却等来一只手将他拽了下去。
“哎哎哎哎哎!”杨帆不受控制地滑下坡,并感受到了□□上的撞击,“谁啊,踹我屁股。”
宋词和娜扎尔在上面笑到不行。
温若笑完,眨眼看向江粲,“你把人踹下去了,我们咋上去。”
“抓紧我的手。”
直到来到寺庙前,温若才发现,自己始终拉着江粲的手,谁都没有意识到松开过。
三个字的牌匾立于五人的上方——神木寺。
寺中尽是盛开的桃花,粉而不妖,漫而不烂。
穿过拱门,就能看见一棵古老的参天大树立于中央,树上绑满了红条,风起时,纷纷扬扬,许多名字在眼前飘过。
“我妈说神木寺求姻缘超准。”娜扎尔说完,又连忙读道:“汪诗诗……叶妄?”
“妈呀,在哪!”宋词抱着吃瓜的心凑过去,果然看到了娜扎尔读到的人名,下面还有一段话,“愿我所爱之人如我所愿。”
娜扎尔:“眼睛脏了。”
温若不知道江粲为什么要看向自己,她笑着问:“粲粲有要写的人吗?”
江粲没有回答,杨帆抢答。
“我可以把我们俩的名字写上去吗?”杨帆真诚地举手发问道。
温若还没来得及说话,宋词按着他的狗头拖走,“屁股这么快就不疼了吗?是不是想被人从山顶就这么踹下去。”
江粲扭头就走,走上台阶往里走。
香火的味道越发浓烈,他听到了很多许愿的声音。
温若低头看着被突然松开的手,怔愣着在想自己的问题哪里惹他不开心了。
娜扎尔走到她身边,忽然说道:“以前我觉得他不适合凡世,现在瞧他和这超脱世俗的地方也格格不入。”
温若诧异地回头看她一眼,再看她说的背影。
一身黑的他于这红墙黄瓦确实不搭,她亦深知他心无神佛。
“你把他想得太遥远了。”温若回答。
“江粲也是人,他也有想要的东西。”
温若想起他和小白争地盘的样子,不禁莞尔,“有时候也很孩子气的。”
娜扎尔耸肩,她是对江粲心动过,可在之后的接触了解中,她深知江粲不可能喜欢自己。
追他的女孩子有很多很多,各个花费很多心思,可是无论多漂亮多优秀多努力的,他看都不看一眼。
他太纯粹了,活着就为两个字。
“温若。”
“嗯?”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不过我一点也不嫉妒。”
温若愣在原地,娜扎尔已经蹦上台阶,开心地问大家要许什么愿望。
家人平安,父母康健,学习顺遂,发财暴富……
在漫天神佛的殿中,温若跪在圆垫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叩拜。
江粲站在殿外看着她。
香火缭绕,僧人低喃。
古树下,温若和江粲的名字不知何时被人绑上。
拜完每一殿的神佛,五人买了素包子,找到人迹罕见的角落,坐在台阶上吃。
温若吃到一半发现江粲不见了,她循着台阶往下,发现一处桃花盛开的小院。
江粲正在桃花树下仰头看,温若没有叫他。
但他已知她在,蓦然回首,遥遥相望,温若的心脏漏掉一拍。
谁也没说话,很多话说在眼睛里。
枝头桃花摇摇晃晃,化作一瓣,两瓣,落在土壤里。
万物静悄悄地生长,在风和日丽的黄昏里。
山道上,许愿者熙熙攘攘地归往来处。
他们中总有人愿望成真。
活着好像就是靠一个个愿望达成。
江粲站在寺里,听了很多人的愿望。
他却是个例外,不入殿宇,不拜神佛,不许愿。
至今是,今后也是。
温若感知到他的心浮气躁,走上前摘掉他肩头的花瓣,拍了拍。
“粲粲今天这身真好看,又酷又帅。”
江粲撇开头,下颌埋在竖起的领子里更深,帽檐压着,瞧不见表情。
温若突然来了性子,去拉他的拉链,却被他立马按住。
“不要。”江粲沙哑的声音。
“这里没有人,只有我们。”温若安抚他,放轻声音,软软糯糯恳求道:“让我看看。”
江粲向后退,温若向前进,他恰好退到桃花树上,退无可退,惊扰满树的桃花。
不堪一击的桃花,成雨落下。
温若拉下江粲的衣链,修白的脖颈上,赫然是道鲜红的划痕。
“粲粲。”
无措的反倒是温若。
江粲:“你昨晚就在门外,对吗?”
温若点头,她听见阁楼传来的碰撞声就担心地过去了,可是温长河不让她敲门。
他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她们在外面时刻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小白是第一个扭头走的,她们便知道他没事了。
温长河告诉温若,“他有心病。”
温若看到他脖子的伤,才真实体会到温长河的意思。
这几年江粲看起来冷漠坚硬,其实一直活在水深火热里。
到底是有多痛苦,才会对自己下死手。
她紧张地握住江粲的手,指尖有异样,她脱掉他的手套,发现他的手心也绑着绷带。
还有哪里?她忽然魔怔般掀起他的衣角。
江粲握住了她的手,“我说够了。”
这声略微带情绪的话,令温若鼻头一酸,胸口像被棉花堵住,积压的情绪,变成蒸腾的热气往眼眶冒。
江粲温热的拇指按住了她眼角。
“很丑。”
她的表情变得更要哭。
“我们谈谈吧。”江粲妥协道,他知道这是温若想要的。
温若果然止住,问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粲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他捂住脖子偏头,自嘲地笑。
“我的身体里有个怪物。”
“那是你幻想出来的。”
“可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我根本控制不了,或许,那才是我的本性。”
温若的脑中浮现出江粲往日梦中呓语,还有温长河讲述的他的过去,再结合报纸。
她猜江粲大概是和那个丧尽天良马戏团主的死有关。
她没有问过他离开后发生什么,因为她也有不想被人提起的过去。
无论江粲的过去是什么,她都只爱眼前的江粲。
他们是最亲爱的家人,家人意味着永不抛弃。
“下次它再出来,你来找我好吗?”温若问道,她的眼底映衬着晚霞和桃花,无比的温柔。
“不要再自己面对,粲粲,你的每一面我都会无限接受,因为那都是你啊。”
帽檐遮住了江粲的表情,“我不是好人,温若。”
他伸出指尖,抚摸温若漂亮的脖颈。
“我会咬你,会伤害你。”
“不,你不会,我知道你有多在乎我。”
闻言,江粲用力掐她,“自欺欺人。”
“才不是,我有心,感受的到。”
江粲会给她坐秋千,会为她打架,代她跑五千米,照顾发烧的她不眠不休,他会出现在每一个她需要他的时刻,如果这都不算在乎,那他们算什么?
“从前,我希望你能有梦想,能有七情六欲的活着。”温若双手握住他的手,“现在,我希望江粲你能为我活着。”
寺庙的钟声在温若话后响起,两人都为之一震。
温若微诧后,露出浅淡的小梨涡,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在说——
你看这就是冥冥之中。
江粲无论有多能干,真实的他濒临崩溃,不是吗?
活着对普通人来说是本能,对他来说却是跋山涉水的煎熬,昨夜就是证明。
江粲:“只是活着?”
温若点头,“因为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啊,我们粲粲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她回答完就已经很想笑了,因为江粲的第一反应不是反驳她,凭什么要为她活着。
“有什么好笑的?”江粲问她。
“啊。”温若立马注意表情管理,别过身子不看他。
她转移话题,“山上的空气当真是好,粲粲,你猜我在殿里许了什么愿望?”
古老的许愿树下,娜扎尔把自己的名字绑上去。
仅有娜扎尔。
名下写着:【无须羡慕别人,你就是最耀眼的自己。】
宋词:
【本壮士此生不嫁,并祝杨帆孤独终老。】
杨帆:
【今年火箭队能拿联盟第一。】
温若对江粲说,她想一家四口永远不分开。
温若和江粲正要离开院子时,发现有名僧人在途中等他们。
僧人喊了江粲的名字,并对温若施礼,“施主是善人,必有福报。”
身旁的江粲拉着她要走,却被僧人拦住。
“原来你还认得我,这些年……你想必过得并不好,得缘一见,以后你若有心惑,可来寺里找我,我的法号叫无念。”
僧人念道:“阿弥陀佛”,便一瘸一拐地离去。
江粲望着他的背影很久才回神。
温若没有多问,关于他的过去,只是过去。
从寺里回来,江粲就扎在院子里和木头打交道,几天后,温若收获了张梳妆台。
原木复古风的风格,台子上镶有面镜子,精致的抽屉,桌腿从设计到实施,全由江粲个人完成,温长河连夸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为什么要做梳妆台呢?
以往江粲都以练手为名,做些家具摆在家里,就连秋千也说是做给自己的,温若只是拥有体验资格。
温若和宋词娜扎尔无意提过,她没有化妆品,也没有地方放。
江粲怎么就听见了呢?
她总算相信他真的有千里耳。
第18章白禾有雪
重新入学, 温若与汪诗诗动手的事情真相大白,监控表明是汪诗诗先动的手,女魔头当然不会姑息, 不仅要求写检讨全校面前反省,还要请她家长。
饱经风霜的两口子在校长室里大骂汪诗诗, 闹得人尽皆知。
他们早出晚归, 不求孩子出人头地, 但求德行无愧, 他们对汪诗诗打同学这件事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 硬按着她的头给温若道歉, 并掏钱给予补偿。
温若没有要,她只是希望汪诗诗知错就改。
她出了办公室,江粲一如既往地在外面等她, 见她没事转身即走。
里面发生什么,他听得很清楚, 所以不需要再说什么。
汪诗诗稍晚回到座位, 女魔头让她和别的同学调换座位, 不坐在温若的旁边。
她离开的时候,忽然低哑声音对温若说:“夕颜姐很快就回来了, 到时候等着瞧。”
温若:“……”
新同桌是个矮矮瘦瘦,皮肤很黑的女同学, 平时没什么交集。
“你好王玫。”温若对她打招呼。
她连忙说“你好你好”,然后手忙脚乱地整理桌子。
几天后, 汪诗诗的父母在学校门口硬塞给她牛奶和零食,人多推诿不好看, 温若收下了。
他们如释重负,对温若感激。
“我们平时很少有机会管到诗诗, 保姆阿姨受她教唆,只说她的好,我们以为她是真的好孩子,直到对不住你这件事发生,我们回去查她……才发现我们女儿真实的样子,希望不要对你的心理造成影响。对了,她有个叫夕颜的狐朋狗友,似乎认识外头的社会青年,气焰很嚣张的样子,你要小心。”
两口子都是实在人,很为温若操心。
食堂里,宋词听说赵夕颜便滔滔不绝。
她们曾经初中也是一个学校,那时候赵夕颜已经很有名,因为她交了个社会上的男朋友。
“艾波跟娜扎尔应该是同所小学,但他小学毕业就不读,我们初中的时候,他总堵在我们校外收保护费,我也交过,为此我可以记五百年!那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去消费的钱。”
杨帆在旁边附和:“那是她罕见要请我吃饭的钱,谁知道被抢了,更离谱的是她回头就抢我的钱,宋词,你别瞪我,女土匪!”
宋词堵住他的嘴继续说,“艾波长得可凶了,一道疤直接斜的穿过他的左眼,手臂上都是纹身,看起来比江粲还吓人。”
江粲撩起眼皮,没有情绪地看她。
宋词:“小温子,你管管他,我害怕。”
温若:“没事的,我们粲粲只是看着凶,其实人畜无害,你继续说。”
“我说到哪里?对,艾波现在不收学生的保护费了,他现在已经是场子里的老大,手底下好多小弟,外号疯狗,见谁不顺眼咬谁,打遍天下无敌手。”
杨帆:“……你就吹吧。”
“我发誓千真万确,有男的骚扰夕颜,只是碰了她的头发,隔天就被艾波砍掉手指……”
宋词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江粲端起餐盘离开,温若没有跟上去。
她和往常一样上下学,并没有把夕颜的事放在心上,关于她的男朋友艾波,也只是当成故事来听。
叶妄不再找她麻烦,可是每天午休,他都会带着伤回来。
他和江粲达成某种协议,江粲让他一只手,条件是不可以再骚扰温若。
这场协议在某一方认输后方能终止,实施起来两人其实都讨不到好。
温若偶有一次出门溜小白,遇到在外面的叶妄。
他消瘦很多,穿着雪白的毛衣,手里提着塑料袋,有酱油瓶。
鼻梁上还挂着伤,本是沉郁的表情,却在看见她时展露笑颜。
薄唇上扬,眼神冰冷,讽刺道:“原来你养狗专业户啊。”
温若白他一眼,“别逼我放狗咬你。”
叶妄指着自己的脸,“看见没,你家另外一条狗抓的。”
小白对他吠叫,嘶吼威压,温若让它冷静,“粲粲会教训他的。”
闻言,叶妄冷哼声,“你以为他能落着好?”
温若不知道江粲让他一只手的事,她本能觉得凭江粲的战斗力,解决他是分分钟的事。
见她不吭声,叶妄和她擦肩而过。
“温若,”叶妄突然语气认真,温若一顿,回头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最近出门小心点,最好别一个人。”
温若更加不解,“你有病啊。”
叶妄晒笑,还是那个阴阳怪气的他,“是啊,有病才会关心你。”
关心?那明明是恐吓。
温若还想呲回去,叶妄已经走远。
没几天就到江粲的生日,温若准备亲手做个蛋糕。
学校附近就有家DIY烘焙手工店,恰逢周六,她一早出门,和娜扎尔宋词约在店里见。
从烤胚子到裱花,都是亲历亲为,眨眼白天过去,天色昏沉。
她们仨从店里出来,准备坐公交车去长河边。
温若抱着蛋糕坐在公交车上,她掏出冷落一天的手机。
十几条来自【粲粲】的短信。
——你在哪?
——说话。
——?
——?
——??
——再不回我报警了。
间隔十几分钟后。
——温若。
——可以。
——约会是吗?
——好玩吗?
——就是不回。
间隔两小时后。
——到底什么眼神。
——好。
——你最好永远别回来。
“我服了!”宋词突然抱着手机发出声音,她把屏幕转给温若看,“杨帆那头猪竟然骗江粲,你在和他约会。我让他瞒着,他就是这么瞒的,我真是服了。”
温若大脑宕机,连忙拨打给【粲粲】。
“对不起,你所拨打得电话已关机……”
另一头,“杨帆,你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烦,江粲的生日想当自己的忌日吗?”
杨帆:“姑奶奶你听我说,你们都不理他,他才打电话给我,粲哥非要问我要地址,我就只能说在约会,不要打扰我们,你以为我不怕吗?”
如果手机联系不上江粲就没办法把他约出来过生日了。
娜扎尔赶紧对讲电话的宋词说:“你让杨帆想办法把江粲带到河边。”
“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样子到,要尽快。”
江粲正在家里洗狗,小白站在浴室里,两只圆圆的眼睛不安地四处瞟。
到底是道德的丧失,还是人性的扭曲,这是它今天洗的第五回澡!
江粲说它长得胖,毛厚,所以要多洗几次,才能彻底洗干净。
可以多洗,但是不可以洗这么多次啊!
它的四条狗腿都快站不住了。
“看什么?”江粲问它话,以前他总嫌温若和小白说话是白痴,“你如果不喜欢洗澡就说出来,我就不给你洗。”
小白撇开狗头,它不想说什么,只想自闭会儿。
江粲用刷子给它刷背,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响起。
是杨帆打来的。
他摘了手套,不疾不徐地接起来,把浑身泡沫的狗晾着,小白无措地脚趾抓地。
“粲哥,”杨帆的声音在电话里颤抖,“你能来河边吗?”
“不能。”
杨帆:“……”
“她人呢?”江粲看了眼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他看见窗户反光上的自己皱了下眉头。
“我在你家门口。”
江粲:“我没问你。”
“你没和她在一起?”冷淡的声线忽然拔高。
杨帆正在犹豫,面前的木门打开,他最怕的祖宗脸色阴沉,比以往还要可怕百倍。
“再问你一遍,她今天到底做什么去了?”
杨帆心里惧怕,可对宋词的承诺比小命更重要。
灵光乍现,他突然拔腿就跑。
只要把他带到河边去,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杨帆回头,江粲在原地没动,不好骗。
他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劲,“若若说要跟我在一起比跟你开心。”
说完,他根本不敢回头看,拼命往河边跑。
身后的压迫感令他明白自己的小命多半是保不住。
对此,温若一无所知。
等她下了公交车,步行到河边时,天已黑透。
这里是她捡到江粲的地方,那一天被定为他的生日。
眨眼八年,眼神戒备的小男孩已经趋于成熟。
她捧着蛋糕寻找他的身影,横跨长河的大桥上车水马龙,繁华耀眼。
河边则寂静无声,能见度很低。
她沿着河边,终于在不远处看见熟悉的身影。
江粲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没有发现她们。
他穿着黑色,脊背向前弯曲,手指蜷曲搭在交错的手臂上,和夜幕几乎融为一体。
她拆开蛋糕插上蜡烛,数字为16的蜡烛被点亮。
温若双手捧着蛋糕走近他。
辽阔的长河倒映着人间的繁华,水光潋滟,晚风温柔。
她悄然无声地递出蛋糕,明亮的烛光照亮他的脸颊。
埋头走神的江粲抬起头,眸光闪烁,却在看她一眼后,收回视线。
烛火摇曳,他的神色暗淡又消沉,眼底的光仿佛随时熄灭。
他不理她。
“粲粲,生日快乐。”
温若晃了晃他的手臂,关切的望着他。
江粲垂着眼帘,依旧不理睬。
她捧着蛋糕,来到他的正前方,“这可是我亲手做了一天的蛋糕,你不看看吗?”
他的手指收紧。
“粲粲。”她撒起娇来,跪在地上摇他。
“我可没有和杨帆在一起,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忘掉好吗?我们只是想给你惊喜,是我错了,我的不对,你快看看自己的小蛋糕,我画的你像不像?”
蛋糕的烛火明明灭灭,依稀可辨上面画的是两个小人和狗,还有装饰的花朵和星星。
一个小人笑得没头脑,另一个拉平嘴巴有点不高兴。
江粲不好哄,温若转转眼珠子,只好用昏招。
她扒着江粲的手臂,凑近他的脸,呼吸喷洒在皮肤上的那刻,江粲果然招架不住。
温若从下仰起头,伸长脖子紧循着他的脸。
他抬着下颌,左右摇摆,就是不让她好好瞧。
“噗。”温若笑出声,瞧他扭捏的样子,心里乐开花,江粲怎么这么好玩。
江粲把她拉过来,恶狠狠地要咬她。
对峙的那刻,他却停住所有动作。
他低头看她,她躺在他的怀里,笑靥如花,身上还有股奶油的甜味。
双麻花辫垂在胸口,有点散开,蓬松的样子看起来软绵绵。
江粲的喉结滚了滚,喉咙有点干,他着急忙慌地放开她,去拿地上的蛋糕。
温若坐起身,拉好散开的衣服,笑嘻嘻地双手合十。
“粲粲,快许愿。”
江粲用手护着烛火,手心温热,蛋糕上的图画栩栩如生。
娜扎尔和宋词唱着生日歌出现,加上温若三个人,大家边拍手边唱歌。
蜡烛已经燃了一半,江粲捧着蛋糕看,五官浸润在柔和的火光中,眉眼温顺许多,高挺的鼻梁撑着整张脸,少年的青涩和蓬勃像出土的嫩芽,在压也压不住的唇角里。
“快许愿啊!”宋词催促。
江粲将蛋糕伸向温若,借着烛光,他望向她的眼。
温若怔怔地看着他,雪白的鼻尖迎着光,圆润的樱唇微张。
晚风拂过河水,蜡烛上的火苗不停摇晃。
他直勾勾地盯着温若,旁若无人。
发丝在鬓角凌乱地飘,耳根烫的不像话。
温若心跳得很快,少年的视线嚣张又明目张胆,她不停眨眼,有些慌慌张张。
把她弄乱,江粲眯起眼睛,嘴角的弧度上扬,是捉弄得逞的坏笑,边笑边歪过头。
少年头顶的头发被风吹翘,慢慢悠悠,晃晃荡荡。
“喂,让你对着蜡烛许愿,不是对着她许愿啊。”宋词看不下去,指着温若提醒江粲,你小子最好别磨磨蹭蹭。
“而且,闭上眼睛才足够真诚啊大哥。”
“就是。”温若躲到了宋词后面,挡住他的视线。
江粲闭上眼睛,吹灭蜡烛。
宋词惊:“你许愿了吗,这么快就吹蜡烛?”
“嗯,”江粲拔掉蛋糕上的蜡烛,漫不经心地说,“愿望早就许好了。”
宋词:“……”
负责道具的娜扎尔给大家分刀叉和盘子,温若切下第一块蛋糕递给江粲。
“生日快乐,粲粲。”她切的是画着江粲卡通头像的那块蛋糕。
江粲:“谢谢。”
宋词想要娜扎尔手里的那块蛋糕,“你把‘若若’让给我,我的‘小白’也很可爱。”
娜扎尔:“若若亲手给我的,我才不给。”
“不都是要吃的,有什么好抢的。”温若凝着笑,看着这两人为了争“她”而拌嘴。
宋词:“不管,我就要你。”
娜扎尔:“休想从我手里抢走‘若若’。”
娜扎尔话音刚落,举起的蛋糕就被拿走,她转头发现是江粲趁她不注意偷她的蛋糕。
“你!”娜扎尔愣了两秒,对着江粲说不出话来。
“粲粲你怎么可以抢女孩子的东西。”温若替她说道。
宋词和娜扎尔本想附和,谁知江粲张开幽幽地来了句——
“没记错的话,今天过生日的人是我。”
最后两个字特地咬重。
三位女孩纷纷哑口无言。
寿星公主就得宠着。
温若给娜扎尔重新切了块蛋糕,江粲把原本给他的蛋糕还给温若。
四个人看着蛋糕盘上剩的,陷入沉思。
……怎么感觉少了个人。
杨帆呢?
此时的小木屋里,杨帆给小白吹干毛发后,累瘫在地上。
他拿着小镜子,左右照自己的脸。
“江粲就是嫉妒我比他帅。”
他泄气地丢掉镜子,露出被打成猪头的脸-
过完生日,温若周一回校看到了腿脚不利索的赵夕颜,长发被她剪短,不及耳后。
她没有来找温若麻烦,连视线交汇都没有。
即将期中考,没有人把太多心思放在这上面。
温若喜欢现在这样,有朋友,有梦想,有未来。
她不仅面对江粲的时候是自己,在其他时候也能够做自己。
那个明媚的少女又回来了。
周末,温若和娜扎尔宋词约了一起复习,江粲在家帮温长河修屋顶。
她们约在县里的奶茶店,时逢有雨,顺着瓦砾滴滴答答,玻璃上覆盖薄雾。
浓郁的奶茶味,霏靡的音乐,刷不完的习题。
那时,谁也没留意,可都在许多年后不经意想起。
不巧的是,大家赶到公交站台,温若要乘坐的车刚走。
娜扎尔、宋词和杨帆分别上了不同方向的车回家。
温若独自等车,雨大不见小,车站里都被打透,单人伞并不能遮挡全身子。
她打量四周,决定去后面的超市买点东西,顺便躲雨。
温若走进超市,就闻到瓜果蔬菜的味道。
这是家不太大,但种类还挺多的超市,她把雨伞放在门口的篮子里。
她买东西有个习惯,喜欢看上面的标签。
因为买东西的预算常常不宽裕,需要对比性价比,久而久之,便养成习惯。
后来不单单是贫穷的限制,不买的东西,她也会看看上面的标签信息。
距离下班车还有半小时的时间,她拿起货架上的商品,挑些感兴趣的看。
不仅是商品的生产和过期日期有看头,还有配料表,储存方法,生产地、成分、国标等。
她喜欢碎碎念,沉浸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读出来,自言自语商量半天。
超市里没什么人,外头雨声磅礴,里头静悄悄的,货物堆积得满满,有些拥挤。
她在糖果区的货架前站了许久,这么多年,江粲还是没改掉爱吃糖的喜好,他嘴上不承认,可偷偷塞进他校服口袋里的糖都不见了。
“这款棉花糖看起来不错,粲粲一定很开心。”她面露喜色地抱起一袋五颜六色的棉花糖,转身正要离开,前路却被挡住。
她的视线从那人的下半身缓缓向上移动,被他蓝色的头发牢牢抓住目光,太过显眼,在温若十几年的人生中几乎没见过,也和偏远的县城格格不入。
这头耀眼的蓝发下面,是张白玉般的脸,剑眉星目,五官深邃。
他身形高大,肩膀宽阔,穿着民族服饰,蓝色袍子上绣着深色花纹,像汹涌的波浪。
“借过。”温若不避他的锋芒,毫不退怯。
他站着不动,声音哑哑的,普通话不是很好,“你叫什么名字,手机号是多少?”
“抱歉,这是隐私。”她拒绝回答。
“隐私?”他抱起手歪头默念这两个字,卷翘舌音不分。
温若抿唇,不欲周旋,“可以让让吗?”
他歪着头看她,慢慢悠悠地注意到她手里的零食,“吃这么多甜的,不怕蛀牙吗?小妹妹。”
“与你无关。”温若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她不能软弱,于是吸气直起腰,说道:“我要喊人了。”
他敛了笑,四目相对,无声的对峙。
温若态度强硬,眼也不眨,不露半点胆怯。
体型的差异,他占据上风,只要他动手,温若绝对招架不住。
她是在赌,对方只是见色起意。
最终,蓝发男举手投降,他意味不明地勾唇笑,偏过身子,没说话。
她从他的身旁走过,始终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还好,只是个胆子不算大的非主流。
温若加快脚步消失,结账的时候,她回头张望,发现他没有跟上来才松口气。
付了钱,她拎着商品来到放雨伞的篮子边。
不好的预感,温若连忙弯腰翻找。
她的雨伞不见了。
篮子里总共三把伞,她的雨伞是粉红色波点图案,很打眼,篮子里却只有一把破伞,和两把格子伞。
她站在门口,一时忘记如何反应。
隔着卷帘能清楚地听到外头的雨点不小,滴滴答答,在织一张沉闷的网。
她偏头看向外面,蒸腾的水汽覆盖在玻璃上,白茫茫的天地。
手里的钱已经透支,不足以再购置新伞。
家里找找应该还有能用的伞,这笔钱可以省下来。
温若握住手心,掀开卷帘皮,吸口凉气冲进雨里。
超市距离公交车站很近,站棚可以挡住部分雨,车子最好快点到,她可以少淋雨,路途遥远,到了目的地,雨应该停了,实在不济打电话让江粲来接。
淋点雨,可以省笔钱,还是合算的。
万幸,她等的公交车很快就驶进站台,车门打开的瞬间,她迅速挤进去。
可没有空座,她伸长胳膊抓着吊环,身子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出发。
她看着玻璃反光上狼狈窘迫的自己,咧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
破旧的公车消失在雨里。
男子出现在路边,身侧围着几位,其中一位替他撑着伞。
粉色雨伞,蓝色头发,还都是烫染头发的非主流,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他毫不在意地冲路人挤眉弄眼,大妈破口一句什么被雨声挡住。
身边的几位要上前被他按住肩膀。
“冷静,别把发型弄乱,这是我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他指着人家的头发,说完又带着整理两下,眼神从欣赏变成骄傲。
顶着黄毛的哥们连连点头。
没多久,一辆面包车把他们全拉走。
公车行驶到目的地,温若从后门下,骤然从温暖的车内出来,寒风袭击,她冷得哆嗦。
还未来得及看清雨势,她抬起头,被墨色的雨伞遮住。
第19章白禾有雪
视线缓缓落下, 江粲垂着眼帘看她,眉间微蹙。
他的脸在黑色衬托下,气质沉郁, 更要冷淡些。
“粲粲!”她立马兴奋地搀他,靠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江粲:“我不在, 你就要变成落汤鸡。”
“雨伞呢?”
他的语气好凶, 温若小声道:“不见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太远了嘛。”
“可以重买。”
“我舍不得花钱。”
温若回完, 举起手提袋, “你看, 我给你买糖了。”
江粲沉下脸, 温若眼尖地抱手,在他发作前卖惨,“天黑了, 我们快回家吧。”
她可怜兮兮地抱着他,眨巴眼睛。
江粲深吸气, 脱下外套罩在她的肩膀上, 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温若瞬间被他的体温包围, 又冷又湿的身子变暖很多。
还以为江粲要不理人,谁知道还这么关心她。
她愣愣地看着白T江粲, 他冷声道:“还不快走。”
“哦哦。”她连忙跟上他。
雨中的乡村,寂静, 鲜有人烟。
远处的山峰被云雾缭绕,似是仙境。
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听雨声远远近近。
温若没敢说话,她默默地伸手从身后摸他外侧的手臂。
“粲粲, 你都湿了。”
她抬头就看见大半的伞在自己这边。
他们中间隔得太大,温若发现问题, 紧紧环住江粲的腰。
少年的背一僵。
“你搂着我。”她对江粲说,“大家靠紧点,就能少淋点雨。”
她张开身上的外套,裹住江粲的身体。
见他半天僵硬在那,她从他的怀里仰起头,“傻了吗?”
江粲执伞的指节捏紧,骨节泛白,他换手撑伞,搂住她的肩膀。
“回去再跟你算账。”他没好气地说,却将她抱得很紧。
温若冲他做鬼脸,再将脸埋进他的胸口里。
江粲走得很慢,雨中的伞不知不觉倾斜。
白禾的村庄淹没在雨里,他们离家越来越近。
新修的屋顶在此刻派上用场,再也不用半夜起来接雨。
他很想指给她看,又怕破坏现在。
现在这样很好,江粲翘起嘴角,忍不住触摸她的发丝。
“粲粲,你心跳得好快,是生病了吗?”
“唔。”
温若被大掌摁回去,强制地贴着少年的胸口。
江粲脖子通红,清冷的声线在雨里格外正经,“雨大,不要乱动。”
他向上扯开外套挡住她的全部视线,摁灭所有蠢蠢欲动。
温若在衣服下面掐他的腰,还不放开,她料准江粲没有手反抗。
搁以前她可没有这个机会,他都不让她近身。
温若还没意识到什么,江粲忽然停步,她也不由停住。
生气了?
头顶套着他的衣服,眼前漆黑,她的睫毛划过布料的肌理。
他按着她拉近,气息灼热。
“谁教你摸这里?”
温若:“没人教。”
“温若,”江粲的声音突然认真,“男女有别。”
他拉下她头上的衣服,眼神里氤氲,“除了我,不可以这样摸别的男人”
温若:“……”
她明明是掐,他理解成摸,还联想连篇。
江粲:“说话。”
“傻子,”温若双手举起他的衣服,扭头跑进雨里,“我不想和傻子说话。”
江粲追上去,给她一通教育。
吵吵闹闹很快就到家,小白在门口迎接,温长河下厨。
小木屋里,是令人羡慕的一家四口。
月考如期而至。
上午考语文,温若铺开卷子,墨香浓郁,她想到念医科的志愿,更有斗志。
答完正面,她信心满满地翻过卷子。
笔尖刚触到试卷,胸口突然传来刺痛,她原本想忍,心脏传来的绞痛一阵接着一阵,呼吸不了,笔墨在卷子上划出一道长迹,她捂住胸口深呼吸,视线变得天转地旋,她失控地向后倒去。
随着同学们的惊呼,温若躺在地上,陷入黑暗。
十三班教室里,江粲放下笔,他坐在位置上忽然一动不动。
监考老师注意到他的动静正要走上前,他受到刺激般,推开课桌,拔腿就冲出教室。
“江粲,你干什么去,快回来。”
杨帆的背部受到撞击,摸着伤处回头,只见江粲的笔滚到地上,位置上的人已经不见。
“靠,这是考试,这位祖宗在干嘛?”
他和同桌大眼瞪小眼,两双眼睛写满懵逼。
其他同学也是,谁也没见过这阵仗。
追不上的监考老师返回教室,敲着课桌喊道:“都看什么看,赶紧考试!”
不久后,救护车的汽笛声划破中学的宁静。
“大家认真考试,不要被外界所影响。”监考老师关上门窗,安抚教室里的躁动。
杨帆和宋词在空气里对视,不约而同地想到什么。
课桌摩擦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人同时站起身,在监考老师的呼喊中丢下试卷。
刚走出教室门,就看见江粲抱着人走上救护车。
而在担架上的人,正是紧闭眼睛的温若。
偏僻的巷道里,歹徒的刀子割破温长河的袖子,血液奔涌而出。
温长河不惧刀刃,眼神坚毅,在对方的不可置信中握住歹徒的手腕,反手扭开,肘击下腹,将人摔在地上。
他飞快用膝盖顶住歹徒躯体,不让其有翻身之力。
手机在此时震动,他给歹徒扣上手铐,接起电话。
“喂,谁啊。”
“这里是医院……”
警队赶到时,只见他们平时镇定自若的温大队长突然丢了魂般,急匆匆地离开。
被制服的歹徒在众目睽睽下缩了缩脖子,操着口大金牙透露道:“他闺女心脏病犯了,要死咯。”
从课桌倒下后,温若回到了过去,她以旁观者的角度,站在了初二的自己面前。
在梦里,没有人看得见她。
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往外走,放学铃响过很久了,可是小温若抱着收拾好的书包不肯起身。
打扫卫生的值日生已经把她附近都打扫完,忍不住催促她。
小温若捏紧书包,虚弱地询问,“我这里可以自己打扫吗?”
值日生:“你到底怎么了,等下就有人来检查了。”
小温若支支吾吾不肯说,可是站在旁边的温若却知道。
她的生理期来了,却没有准备卫生巾,血沾在了裙子上,是条白裙。
那个时候的她孤立无援,只能祈祷上天派个使者拯救她。
小温若面红耳赤,急得心脏病都要犯了。
温若转身看向窗口,不一会儿,江粲的身影如期出现。
他不耐烦地走进教室,戾气很重。
“温若,你再磨蹭就以后自己回家。”
等他看清小温若的脸,又回头瞥向值日生,皱眉道:“你欺负她?”
“没,没有。”值日生被他吓得跑到别的地方扫地去。
“起来。”江粲居高临下地看坐在板凳上的小温若,下颌线紧绷。
见她还把脸埋进书包里不吭声,江粲拽走她的书包。
冰冷的声线缓了许多,“你到底怎么了?”
小温若的脸熟透了,声若蚊虫,“例假沾到……”
她看见江粲僵硬地扭头看向教室里的值日生,说话一顿一顿的,“你们,都出去,把门关带上。”
江粲野性难驯,小学和人打架,威名传遍小镇,升入初中后仍是所有人的噩梦。
他的话撂下,教室里剩余的人加快速度消失。
江粲脱下校服丢到桌上,歪着脖子不自然道,“速度。”
小温若站起身,回头看板凳上,果然有血。
她窝囊地翻过江粲的校服穿起来。
在旁边的温若收回视线,她再看江粲,少年梗着脖子,宽大的T恤领口里,从锁骨向上蔓延粉色。
窗外人影交错,校园的树叶婆娑作响,晚风很轻,却足以掀动温若的心。
那时的小温若只有埋怨和羞愧,怨自己耽误江粲的时间,羞被他发现这么糗的事。
卑微的自尊心作祟,她只看见江粲的不耐烦和嫌弃。
温若很想摸摸此刻的少年,可她只是道透明的影子。
她看见江粲赶走小温若后,折回来屈膝蹲在地上,一点点擦掉板凳上的血迹。
空寂的教室里,昏黄的余晖投射在白墙上,少年弓着背,T恤上映着光,勾勒出背脊的轮廓。
画面瞬变,穿着校服的少年把卫生巾塞在她的书包里。
温若捂住嘴巴,情绪难以控制。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例假备用的卫生巾从未断过,只当是自己运气好。
原来不是上天保佑,而是江粲在默默守护。
如同惊石入湖,温若的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她哭得肩膀起起伏伏,满脸都是水光。
心脏像被刀割,身体四分五裂,浑身都在痛。
四周所有的亮光都熄灭,放映结束,变成虚无。
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很多声音喊自己。
可她只能看到黑暗,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温若逐渐意识到自己是在昏迷,没什么比有意识却醒不过来更绝望。
她一遍遍默念着江粲的名字。
就让她说声再见,好不好?
温若再次醒来,见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紧接着,江粲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神色疲倦,眼里都是红血丝,下颌有淡淡的青色。
她有片刻怔愣,是不是神在满足她临死前的愿望。
可是身体里的感觉令她清醒,无比真实。
江粲沾湿拇指按在她的嘴唇上,渗透干裂的嘴皮子。
他喂她喝水,小心翼翼地手抖。
“粲粲,月考考得怎么样啊?”她用了点时间回忆起发病前在做什么。
好可惜她复习的那么认真,还和小伙伴打赌要考进前十。
江粲:“没考。”
温若皱起眉头,碎片的记忆闪进脑海里,是江粲送她上的救护车。
“你刚醒少动脑子。”江粲握住她扶额的手腕,放回被窝里。
“爸爸呢?我想见他。”温若说。
“我去叫。”
江粲起身离开病房后,温若看着白墙发呆,很快温长河出现在眼前,激动地询问她感受。
“感受当然不好,我怕黑。”她娇嗔地眨眼,对旁边的江粲说道:“你可以先出去吗?我有话单独和爸爸说。”
江粲没说什么走掉,温长河冷静下来,坐到温若的床头。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温若酝酿会儿,撑起所有力气说道:“爸爸,我想江粲离开我们,你会帮我的,对吗?”
话说出口,鼻子就被堵住,热气涌到眼眶,怎么克制都没用,打滚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温长河不忍,“你要想好。”
“嗯,已经想好了。”温若咬住下唇,她不得不面对现实,“我就快要死了,失去家人的痛苦我们都经历过,我不想让江粲也尝试。”
温长河哽咽,眼中湿润,他拉住女儿的手,“我会治好你的,换心脏,还是出国,不试试怎么知道成功与否。”
温若的睫毛上挂满泪水,她闭眼呼吸,可是这两样需要的资源,他们都没有。
她也不希望他们为了自己付出巨大的代价,最后还可能失败。
温若的可能性已经渺茫,可是江粲不一样。
她不想成为他的枷锁,少年有无限可能,应当高飞远扬。
江粲很优秀,若有家庭收养他,给他提供优渥的条件,他会很快出人头地,拥有光明的未来。
在篮球场意气风发的江粲,才是真正的他。
天之骄子,本不该被埋没。
她和温长河说了自己的计划,想到江粲直上青云,眼泪在不觉中止住,有淡淡的喜悦。
“若若,”温长河默着听完,他心疼地摸她脸,“为什么非要赶他走,你很依赖他。”
“因为江粲真的太好了啊。”
温若很高兴在昏迷的时候看清了江粲,知道他对自己好,所以她更不忍心拖累他。
她很清楚地记得他在画室里偷偷难受的样子,若是自己真的死掉,粲粲该有多难过。
现在还来得及,慢慢地疏远,淡出他的生活。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他会忘记她,等有一天忽然听到她的死讯,只剩惆怅。
至于她,有这八年陪伴便无憾。
最终,温长河答应温若,他会帮江粲寻找养父母,前提是温若要配合治疗,绝不放弃。
“那是当然的,我还想多陪陪你呢。”温若撒娇的时候总能逗笑温长河。
江粲买了饭回来,温若松口气,她和温长河的计划不能被当事人知道。
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对手机更加沉迷。
月考成绩出来,温若和江粲都是零分,宋词、张帆和娜扎尔也没考好,大家打的赌都没实现。温长河掏钱,请孩子们下馆子,年少忘性大,大家很快忘记不愉快。
温若回到学校,经过此事,同学们对她心脏病的事有所耳闻,再也没有人对她不参加体能运动有不满,反而是主动关心她的人更多。
江粲还是和叶妄打架,汪诗诗背地里说她闲话,赵夕颜的霸凌目标换成别人。
温若出院后开始检查江粲每晚的作业完成情况,他以前爱写不写,平时成绩都是低分。
这天夜里,她敲门很久没人应。
温若擅作主张地打开阁楼的门,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六角窗户透进来的光。
她没关门往里走,酒精的味道传到鼻子里,她在衣柜里找到江粲。
“你!”温若被眼前的画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粲屈膝坐在那,握着的手腕正在从指缝里渗出血,流的到处都是。
他双目通红,眼神迷离,七零八落地看着她。
苍白的脸颊,颌角削瘦,往下脖子微粉泛着水光,喉结滚动,锁骨上是密密麻麻的汗。
他微张嘴巴,用力地喘息,呼出的热气在眼睛上蒙了层薄雾。
往日明亮的黑眸愈发黯淡,像布满淤泥的池塘。
温若整个人都要陷进去,胸口被什么堵住,心脏被剥开好几瓣。
她跪到地上,紧紧抱住他。
“江粲,江粲。”她呼叫着他的名字,想要喊醒他。
江粲说过自己的身体里有个不受控制的怪物,为什么要这么傻,每次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抵抗它。
江粲不说话,她仔细地检查他,幸好只是手腕有道口子。
她替他绑住伤口止血,再揪起袖子替他擦掉额角和脖子上的汗。
汗刚擦掉,她的眼泪就砸在了少年的皮肤。
她越想越疼,他到底是有多痛苦,流了这么多汗,甚至到自残的程度。
江粲全身都是湿的,像被雨淋的小鸟,还折了翅膀。
她把他的脸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说,“江粲,我是温若。”
他挣扎,回避。
“别碰我。”
温若偏要碰,她又一遍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江粲再次打掉她的手。
“为什么要自己硬撑,明明我在啊,我说过会陪你一起面对。”
“是吗?”
江粲突然反问她,他握住她,重复又问,“是吗?”
“是。”温若回答。
她的回答却比江粲的眼泪晚一步。
眼泪划过他的下颌,紧接着又是一串,一串接着一串。
“谢谢你骗我。”
江粲闭上眼睛,仅剩的光熄灭。
少年清冷的嗓音在万籁寂静中格外清晰,他说:“温若,你是想玩死我吗?”
温若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难不成知道什么。
“既然要抛弃我,当初又何必救我呢。”他的声线很平稳。
她的心跳却在狂跳。
江粲睁开眼,平时的内双此刻褶成了双眼皮,眼眶深陷。
他忽然拉住她,压下去。
阁楼的地板上铺了厚厚的毛毯,曾是少女精心准备的礼物。
温若不可置信地躺在毛毯上,想要挣脱反被扣住手。
她的眼睛立刻红了。
微薄的月光经过窗户投射在地板上,头顶是昏暗的屋顶。
阁楼的空间其实很拥挤,有过八年的住人经历,更显得逼仄有年代感。
“你想要我吗?”
江粲的书包是青色的帆布包,原本是墨绿色的,洗太多次了,掉成现在的颜色,双开拉链断了一枚,是温若弄坏的。它静静地躺在地上,今晚都没打开过。
“粲粲。”
他的床是温长河亲自砍树做的,他也学了木工的手艺,手指比较粗粝。
那张床放在面对六角窗的位置,少年无数个夜晚躺在上面,看过很多次月亮。
被子被叠得方方正正,齐活的三件套,都印着大红花。
“想不想?”
床的底下塞了很多东西,从小到大的教科书,试卷,习题,瓷盆,布偶,鞋子。
江粲穿43码的鞋,有两双帆布鞋,一双板鞋。
板鞋的鞋底磨损严重,侧面泛黄,但是很干净,鞋带也很白,应该是刷得太勤缘故,鞋带起球了。每一双鞋子的蝴蝶结都是打死结后绑的,留出的须须长度相等。
“我不怕疼。”
斑驳的墙面上贴有很多静音棉,门后的静音棉最厚。
窗帘是棉麻质地,平时敞着,低调的灰色,拖地的地方更显旧,是小白的杰作。
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裱起来的照片,温若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左右分别是温长河和江粲,小白趴在地上,是初中毕业时拍的全家福。
江粲心灰意冷地坐起身,碎发垂下,眸底无光,惨白的的脸颊下,唇色不同寻常。
他的下唇被咬烂了,下颌上都是血迹。
忽的,他向后仰去,咧嘴大笑,身子却薄得随时要倒似的,摇摇欲坠。
江粲笑着笑着,肩膀耸动,面具在顷刻碎裂。
他跪倒在地,脸朝下,双拳握成拳头,发出小兽般的呜呜声。
温若看着地上的月光,眼神悲凉。
昏迷的时候,她也这么不知所措,违背本心的决定,是世界上最难做的事。
如果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替江粲去死,她可以马上回答愿意。
江粲之于她,是重于一切的人。
她也不想分开,在生命最脆弱的时候是最需要人的,她好想黏着江粲。
可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她的贪心该结束了。
他越这样,她越心痛。
脑海里的声音无比理智,难受是正常的,时间可以治愈,她若是此时狠不下心,前面的努力全白费。
江粲这么好,她不能害他万劫不复。
明明知道正确的答案,他的样子却让她没有力气站起来走掉。
她想去抱他,想给他擦眼泪,想回答他——
温若要江粲,一直都要。
理智和情感撕扯着,她快要碎成两半。
“别抛下我。”江粲揪住她的衣角,缓缓抬起脸,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求你。”
第20章白禾有雪
温若一下哽噎, 所有的防线都因这两个字溃败。
她抱住脆弱不堪的他,立马道歉,“对不起。”
“我不是要抛弃你, 你不明白,我真的很不舍得, 可是你太好了。”
“移植心脏需要很多钱, 是我们这样的家庭无法承担的, 还要有运气找到合适的心脏, 我不觉得自己可以成功。当然, 我会努力地接受治疗, 只是你不能留下来。”
“你要好好念书,将来走出这里。这次月考你没参加,假如高考那天我动手术, 你就不参加高考了吗?家里也会变得更拮据,即使你考上大学, 还有可能没钱上。”
“我的病只会拖累你, 你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省吃俭用,拼死拼活, 手术失败的话,到头来就是一场空, 别跟着我赌。”
温若不得已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她不想江粲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 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相反的,她知道江粲不在乎这些。
他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期, 以为他会怒会闹,没想到他这样。
她怎么受得了, 只要她活着就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江粲在用脸蹭温若的手,他的眼泪全都留给她。
温若连忙缴械投降,“你别这样,我也是不希望你看着我死伤心。”
“你不会死。”
“江粲,只要我活得好好的,就不会抛下你。”她决定妥协,在死亡真正来临之前,珍惜眼前人。
“可是,当我死了,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地活着。”
温若对天发誓,绝不抛下江粲。
她发完誓,抱住他哄了又哄。
“粲粲,你抬起头让我看看,我要记住这张脸。”
“我发现你怎样都好看,就没有难看的时候。”
“你方才是不是把自己咬出血了,我给你擦擦好吗?”
“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是属于我们的秘密,粲粲是个爱哭鬼。”
“啊,你堵我嘴做什么,不如给我点封口费,香草冰淇淋怎么样?”
“这次是我不对,明天早上我先请你吃包子好咯。”
温若哄完江粲,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才缓缓顺着门跌坐在地。
这次,心脏是真的在痛。
她翻出药服下,久久才能平复。
她流着眼泪发呆,突然很想妈妈,她想问问妈妈,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无论哪个决定,她都觉得十分迷茫-
温若没有停止给江粲找收养人的计划,她要为他的未来做准备。
另外,有关赵夕颜霸凌同学的证据,她投稿给了媒体。
大概过了两个礼拜,赵夕颜被开除的消息在学校里炸开锅。
“听说老师周末去她家的,周一她就不来了,你们说中间发生了什么?”宋词起头八卦。
杨帆摇头,专心地扒饭。
宋词掏出份报纸扔在桌上,“你们平时不看报纸啊,呐,头版头条就是校园霸凌现象。”
温若拿起看,果然是她所投的媒体之一,只是,有段内容不是她提供的,报社的人是从何得到的,自己调查的吗?
她所提到的内容是关键的证据,受害人的陈述。
“赵夕颜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走的,这个报纸上的内容一看就是我们学校里的人提供的,这照片拍摄的时间是上课时间,她会找出的这个人。”娜扎尔冷静分析道。
温若没告诉别人这件事,她是匿名发的。不管如何,只要救人于水火,付出代价也值。
另一边,赵夕颜躺在汪诗诗家的沙发上,吞云吐雾,丝毫没受到退学风波的影响。
汪诗诗拿出价格昂贵的冰淇淋蛋糕招呼她,还有各种进口水果、零食。
她跪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切着果盘,随时留意赵夕颜够的东西。
“你真的不回学校了吗?”汪诗诗关切地问。
赵夕颜:“当然,学费都退给我了,这个破学校我早就不想上了,当初要不是奶奶和艾波逼我去,你根本不会遇见我。”
“到底是谁多管闲事,竟然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夕颜姐,你查到是谁没?”
“我可没空找阴沟里的老鼠,退学对我来说又没损失。”
“可是不上学,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先休息休息,旅游回来再在家里找点活干,上学对于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哇,夕颜姐家里这么有钱,是家族企业吗,到时候生意做大了,不要忘记我咯。”
“那是当然。”
赵夕颜说完,用脚尖指了指趴在地上替写汪诗诗写作业的女生,“喂,你能不能别用屁股对着我,真倒胃口,滚一边去。”
女生默默挪到沙发后面,她写得一手好字,可是这些字只能写给汪诗诗,她写自己的作业必须用丑点的字体。
赵夕颜和汪诗诗继续聊天,谈笑风生。
“夕颜姐,我之前拜托你的事,怎么说了?”汪诗诗曾经要修理江粲,叶妄每回午休带伤回来,她都心疼不得了。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赵夕颜吐了籽,汪诗诗伸手去接。
“我听说了个大瓜。”
赵夕颜离开时,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她在楼下看到熟悉的车子,打开车门时,雀跃的表情瞬间变脸。
“怎么是你?”
坐在驾驶座的红毛男赶紧掐烟,“波哥被监视了,让我来接你。”
“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出事了,你就别管了,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自从赵夕颜那次在家门口遇袭,艾波便开始接送她,保证她的出行安全,毕竟袭击她的人始终没有找到,艾波怀疑是自己的仇家,谁也没想到江粲身上。
一个月前,赵夕颜的奶奶去世了,想到回家空荡荡的,她皱起眉头。
“去海潮酒吧。”
“啊,波哥不许你去那个地方。”
“我成年了,要他管,你是听我的话,还是他的话?”
红毛无语,打转向灯,撇进另一个方向的路。
赵夕颜这才满意地哼哼,“对了,你上次告诉我的事,是真的吧?”
“什么事啊?”
赵夕颜给他的后脑勺一巴掌,“就是江粲的事。”
红毛恍然大悟,“真的不能再真啊,你看我现在智商不高,就是当时在马戏团里被那个死畜生电的。”
赵夕颜:“……挺会给自己找理由啊。”
“江粲现在混得可真不错,上着重点高中,前途似锦不说,还有个那么漂亮的小媳妇儿。他以前的样子和现在,根本就是换了个人,谁能想得到啊,他有这么好的命。”
红毛说着烟瘾犯了,细细簌簌地往身上摸。
马戏团的日子就像场噩梦,红毛至今记得江粲那个瘦巴巴的样子,那么小一点被关进笼子里和狼搏斗,后来竟然奇迹生还。
红毛离开马戏团后被送进了福利院,福利院也不是个好地方,他很快就流落到社会上,跟着福利院认识的哥们偷过钱,行过骗,去局子里吃过几天饭,出来后继续浑浑噩噩。
像他们在这种环境长大的孩子,见惯了世间丑恶,早已满身泥泞,很难向善而生。
况且,江粲是江建的养子,耳濡目染,能剩几分好。
红毛把烟叼在嘴皮子上,他不信江粲能混出个人样,现在的样子都是骗人的罢了。
“喂,别在我面前抽烟,说过多少次了。”赵夕颜抢走他的烟,开窗丢到外面,她拍了拍手,撩了把头发,在后视镜离看红毛,“我说,你们这些没眼光的男人怎么都觉得那个病秧子好看,所以下不了手?”
她的话有试探的意思,红毛犯难,吞吞吐吐地回道:“是,你也知道,波哥的规矩,不为难老人、小孩和女人,你的要求本来就很过分。”
“艾波见过她了。”赵夕颜捏住他的领子,语气变得不善。
“姑奶奶你快撒手吧,我这开车呢。”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后面有没有再去找过她?”
“没有,没有,我发誓波哥对她不感兴趣。”
赵夕颜松开手,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抱起手,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
“红毛,我要你帮我。”她靠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
寂寥的夜,树影婆娑,乌纱云遮住半边月亮-
大早上,温若被女魔头叫到办公室。
她走进去,发现江粲也在。
学校迎来一波检查,需要两个学生代表陪同参观,女魔头喊了他们两个。
温若成绩好,思想品德优秀,关键长得好看,女魔头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
江粲在篮球赛事崭露头角,火到网络上,能够代表学校对体育的重视,毕竟现在强调学生的全面发展,另外,也是形象方面出类拔萃,说起他的长相,结果全票通过。
女魔头给她们讲了大概的活动流程,需要准备的事项。
“你们两个代表着学校的形象,好好干啊,到时候你就负责回答问题,你把她负责好就行。”女魔头让江粲负责照顾温若。
温若抬头,江粲正撇开视线。
两人从办公室出来,温若迫不及待地把消息分享给小伙伴。
杨帆:6。
宋词:颜值超标了。
娜扎尔:公然虐狗。
“你们快看那边,又有人上来撞南墙了。”宋词忽然指向窗外,他们班的走廊上。
江粲站在外面,面前站着长发女生,侧脸隐隐有温若的影子。
“她发型穿着很像你的感觉。”娜扎尔点评道。
“12班的陆然,你们没听过吗,她总找和若若相似的角度自拍,好多男生关注他。”宋词说完指向杨帆,“他就是舔狗之一。”
杨帆立马炸毛,“我没有,你胡说,那是别人发给我的,我女神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
温若没有听他们斗嘴,她看见江粲对陆然说了什么,后者泫然欲泣地跑开。
江粲走进教室,杨帆他们就开始起哄,“粲哥这又是伤害一颗少女的芳心啦。”
“被粲哥拒绝的女孩子都能组成一个足球队了,啥时候有人能看上我?”
“想知道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江粲懒得理他们,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温若和娜扎尔在后门,上课铃响就回自己教室了。
中午,陆然被拒绝的理由就传遍了。
和江粲表白的女生实在太多,拒绝的理由都不够用,有时候女孩自己就会否决到以往的理由,说自己都能接受,于是江粲就要用新的理由,这也成了学校里的热梗。
——今天江粲又用什么理由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想在多余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你就是多余的人。”
杨帆模仿完,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你们说,粲哥是不是杀人诛心,这哪个小姑娘能接下去啊。”
娜扎尔:“我觉得他这话倒是挺诚恳的,只是不含蓄而已,江粲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她看向温若,温若含着饭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他最近在做书柜,算吗?
放牧,护林,巡边,修理水电家具,他的事好像确实都挺重要的。
“关键陆然也没死心,说要默默守护江粲,争取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宋词接话道。
“以往的女孩不都这样,到头来不还是死心了。”娜扎尔叹息。
温若也很好奇,“她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江粲的?”
“不是,你不知道?”宋词惊讶。
“我……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食堂闹哄哄的,饭桌上鸦雀无声,杨帆想开口,也不知从何开口,温若的表情太认真,不由得让人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喜欢是种本能。”娜扎尔打破了平静,她看向食堂门口,江粲正好走进来,他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可老天爷还是眷顾他般,所有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身上。
他往人群中一站,短发利索,线条清晰,气质便胜过周围人。
娜扎尔的声音像寺庙里缭起的香火,“这种本能会心跳加速,失去呼吸,会慢慢变成习惯,不由自主看向他的方向,在没有他的地方想念他,如果有人喊他的名字,会比他先回头。”
“温若!”
温若循着喊她的声音回过头,她背对食堂门口,正好与江粲的视线交汇。
“温若,下周一演讲的稿子写好了吗?”
一道身影挡在她们中间,是别的班的同学,周一要和她接连上去演讲的。
“还没,你呢?”温若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男同学。
“我也没,那你加油啊。”
“好。”
打过招呼,他端着饭盆去倒饭,江粲背对她正在排队。
温若转回来,“你刚刚说什么?”
娜扎尔微笑,“没什么。”
正所谓当局者迷,她没必要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破坏该有的气氛。
温若却对“喜欢”这种感觉上了心,当有人向她示好时,她直接问对方喜欢自己什么。
“这……”青涩的男孩挠破脑袋,只憋出几个词,“你很漂亮,善良,成绩也很好。”
温若说了个符合以上条件的人。
男孩反驳,“我认为她没有你漂亮,更重要的她不是你。”
温若恍然大悟,就在男孩激动地以为自己成功时,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你,但我认为除了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加油。”
放学她坐在江粲的身后,握住他的衣角,视线总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他的后脑勺没有杂毛,剃得很清爽,往下空荡荡的后脖,裸露的在外的皮肤,是他身上味道最浓郁的地方,她的鼻尖若有若无地蹭到他的衣领,可以闻见类似雪后松叶的味道,天然的青叶香,又透着沁凉的爽感,闭上眼睛,她仔仔细细地闻。
她不知道后视镜和她的呼吸出卖了她。
江粲的背绷直,手肘僵住。
尽管如此,他没有出声,而是仍由少女的行径越来越过分。
少女的长发在头盔后面扬起,她忐忑地在经过不平整的路段时,一点点抱住少年的腰。
他的腰很窄,髋骨上方,颈窝陷进去的地方,很明显。
她立马浮想起他掀起衣服下摆擦汗的样子。
完了,温若抬头望着染成调色盘的黄昏天空,她的脑子里怎么都是这些东西。
回到家,温若做饭,江粲遛狗,他不在的时候,她偷偷接了个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女人的声音,电流声中压抑着激动,缓缓开口:“若若,我是姑姑。”
温若除父母之外的亲人,只有这个姑姑,幼时来往却也不多。每回都是母亲偷偷带着她与这位姑姑见面,姑姑对她很热情。后来,母亲故去,父亲带她背井离乡,与姑姑彻底失去了联系,温若是翻看温长河的通讯录时,找到了个这个电话。
至于为什么父亲这些年不与姑姑联系,长辈的事情,她不甚清楚。
温长河和妹妹温峡从小父母相继病故,长兄如父,他尽所能及的一切供养妹妹读书生活,妹妹却在念大学的时候与同学相恋,并且未婚先孕,当时在学校轰动一时。
温长河要妹妹打掉孩子,与那男人断绝来往,温峡却不肯,毅然而然辍学生下了孩子。
那男人是单亲家庭,眷恋母亲极深,事事都要征询母亲的意见,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温长河厌恶他,极力反对妹妹和他在一起。
温峡却被下了降头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男人,甚至不顾兄妹之情。
温家骨子里的倔是一样的,最后谁也没赢过谁。
温长河把所有身家给了妹妹做嫁妆,断了兄妹之情,此生不再相见。
打完这个电话,温若心思沉重。
她坐在江粲送她的梳妆台前,耐心地梳开头发,她的头发多且长,到达腰间的长度,每次打理都挺费时间。
她握着头发,愁容满面。
爸爸如果知道她联系姑姑会生气吗?
江粲呢,他会不会也生气?
窗外,黑幕中能隐约看见山峰的轮廓,她叹了口气。
温若拿了换洗衣服准备洗澡,下楼的时候,心不在焉踩空,噗通摔了一跤。
剧痛传开,她抬起手肘,乌黑的印记,后脑勺也有顿挫感。
眼冒金星,还不能立即站起来,她听见浴室的门霍然打开。
江粲出现在眼前,他一把抱起躺在楼梯上的她。
“伤到哪里了?”
少年身上带着热气,上半身赤着,湿哒哒的乌发还在滴水,皮肤上都是未干的痕迹。
显然,他还在洗澡,听到她的动静,没来得及擦干净就跑出来了。
温若抬起手给他看,他握住她葱白的手腕,拉长检查,眉头紧蹙。
“心脏有不舒服吗?”
“没。”
江粲把她放在沙发上,蹲在地上,掀起她的裤腿,万幸瓷白的皮肤上只是擦红,并未留伤。他放下她的腿,拉好裤脚,给她穿上鞋。
“还有哪里痛?”
温若摸了摸自己的后腰,还有后脑勺,“这里,还有这里。”
“你最好可以解释,”江粲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近,“为什么下楼梯还能摔倒?”
温若抿唇,江粲身上的气压变得很低,偏偏气场很强大,不容抗拒,他生气的时候真的很吓人。
“脚滑,你信么?”温若怯怯地说。
他的另只手不止何时绕到她的身后,按住她的伤口,用力。
她痛得咧开嘴求饶,“轻点,轻点。”
“温若,”他要么不喊她,喊她的名字时便很凶。
“你是不是又在想赶我走?”
不是,她怎么摔个跤,他都能想到她不要他这件事。
她心虚地撇开视线,瞄到他光洁的肩膀,她连忙转移话题,“要不你先披件衣服再和我上课?”
江粲低头看自己,走进浴室套了件T恤出来,路过楼梯的时候,还把温若掉在地上的内衣裤捡了起来。
他把她的衣物团成一团丢给她,仿佛烫手山芋般。
温若站起身,大脑神经忽然断开般,眼前一黑,她往后趔趄,又跌回了沙发。
江粲见状扶住她的肩膀,摸向她的后脑勺,发现核桃大的鼓包。
“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他的声音不经意地压低,变得没那么强势。
温若摇摇头,“我只是有些头晕,缓缓就好了,不要去医院,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知道江粲肯定不会同意,她张开手抱住他的脖子,失去重心靠在他的身上。
“粲粲,抱。”
他双手接住她。
热气退去,少年的身上冰凉又清新,她贴着他的颈窝,头晕的症状渐渐舒缓。
江粲边抱着她,边给她揉腰。
温若睁开双眼,正好看见他的领口里面。
从前她家楼下有颗樱桃树,结出的果子,便是这般红。
“你在胡说什么?”
糟了,她竟然将心里话说出来,温若的耳尖立马熟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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