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白禾有雪
柔软的发梢蹭过江粲的下颌, 像身上趴了只小猫。
看她脸红的样子,他觉得心里痒痒的。
摸了摸她的头,他抱紧她。
“温若。”语气轻柔的不像话, 尾调拖长似叹息。
“我真的会疯掉。”
白禾的夜,星星很多, 院子里的秋千轻轻摇晃, 在轻易不被发现的角落, 木头上刻着WRJC。
停在车棚里的粉色电摩, 花哨的喷漆涂鸦里, 亦然有相同的字样。
还有书柜, 梳妆台,写字台,椅子, 木雕,画上……
江粲的双唇贴着她脖间, 张开, 温若紧闭双眼。
木屋里, 静的可以听见针落的声音。
昏黄的灯光投影在年老的地板上,两人的影子紧密地相连。
墙上的圆钟, 时针和分钟重叠在一起。
在宁谧的氛围中,加快的心跳, 血液的流动都变得异于平常。
身体里有团热气,她的掌心变得黏腻。
眼眶变得越来越红, 她低头,撞上他抬起的脸。
泛着水光的双唇, 唇珠饱满欲滴,颜色格外的艳丽。
她舔了舔自己的唇, 只觉喉间干涩,脸烫得如同烤火。
“我给你咬的。”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说完大脑轰地,想问自己是不是疯了。
她缩了缩脖子。
当初小江粲咬她的时候毫不留情,恨不得咬下她的肉。
之后,也总是以咬她发泄情绪。
随着年纪增长,江粲倒是很少动嘴。
可他的牙齿有多锋利,她是记得那个滋味的。
刚才,她以为他会咬自己,可他没有,她的脑子不知怎么的抽筋,竟然主动送咬。
江粲笑了,他摩挲着她的长发,在指尖滑动。
“你要我,我就不咬你。”他压低的声音到极点,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
这简短的一句话,温若消化了很久。
江粲推开她,“去洗澡吧。”
温若走进浴室,镜子上还余留着江粲使用后的痕迹。
他把换洗的衣服放在木桶里,擦干净台子给温若放衣服。
“洗完把衣服放着,我来洗。”江粲说。
之前都是各洗各的,温若显得不好意思。
江粲补充:“节省水。”
不由她犹豫,江粲走出浴室关上门,“不早了,洗澡完就快休息。”
睡前,温若躺在床上,看着从门缝里泄进来的光。
江粲不知道忙到多晚。
隔天,早饭是江粲做的,多出来的时间正好可以在梳妆台前编个头发。
原本应当是好心情,温若到校后却听见噩耗。
有关江粲的身世,在学校里传开了。
温若在上厕所的时候,听见女生都在议论这件事。
“我问我爸妈,他们说当初这个案子轰动一时,那个主犯也姓江,很有可能是江粲的养父,你说他从小被变态养大,心理能正常吗?”
“这么一说,他看起来确实不太正常,反社会人格这个词你听过吗?”
“我们班那谁就是江粲的初中同学,说他在以前学校蛮横专行,总爱打架,把人手都打断过。”
“你过来,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他杀过人,因为太小,所以没有被抓起来。”
……
温若从隔间出来,讨论的女生立马闭嘴,避开她离开。
没过多久,江粲的传言满天飞,各种妖魔鬼怪的标签都往他身上贴。
而他消失了。
温若想到幽暗的旧画室,少年蜷缩在凳子上。
那间画室位于顶层,整层楼废弃了,平时很少有人上去。
同时,她瞅见一群女生结伴走向那栋楼,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连忙追过去。
在楼梯间,便听见她们是去找江粲,曾有人看见他上过顶楼。
温若加快步伐,冲到她们前面,挡住去画室的路。
她站在台阶上面,张开双手。
前几天和江粲告白的女生,紧蹙着眉头,位于女生们之间,叫陆然。
“喂,你干嘛挡路!”
温若:“你们不要去找他。”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陆然站出来,“你难道不想问他,那些事是真是假吗?”
“不想。”
“可是我们想,我们都是真心喜欢他的人,都在说他是坏蛋,我们只是想要答案。”
“我说他不是,你们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相信他。”
女生们低下头,“可是无风不起浪,所有人都这么说,还有报纸也这么说。”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么喜欢的人。当初他拒绝我,用的理由就是他不是好人,让我远离他这种人,我从来没有当真。如果他真的如传言所说,我也好死心。”
“我们也是,喜欢他这么久,每回都被打击,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变心。当初他拒绝我们的时候那么干脆,这次为什么不站出来澄清,还是他心里有鬼,不敢?”
楼梯间登时吵起来,温若一人对众人,落于下风。
陆然忽然提起道,“温若,你这么多管闲事,传言说你们谈了,难道是真的?”
“我和江粲清清白白。”
“那你为什么坐他的车上下学?”
“我们住得近。”
“到底是住得近,还是根本就住在一起?”
温若哑口无言,她和江粲的关系从小到大在学校里都不公开,同村只有叶妄和他们在同所高中,结识宋词等人后,他们也保证守口如瓶。
她只能硬着头皮赌一把,“没有证据的话,那就是污蔑。请你们理智,不要被传言给洗脑,我相信江粲。”
“你让开。”女生里有人上前推温若。
“别碰我!”温若甩开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抬起下巴,像只抬头挺胸的小鸭子,张开翅膀,喊道:“传言说我有心脏病是真的,如果我在这里病发,你们谁也逃不掉责任。”
“你这不是在耍泼吗?”
“对,我是泼妇,你们别上来。”温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浑身都在发抖。
硬攻的女生们心有疑虑地后退,陆然回头和她们压低声音商议,准备巧夺,毕竟她们人多。
这时,楼梯下面响起声音。
“小爷我来了,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娜扎尔,宋词和杨帆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温若,你没事吧?”
温若摇头,酸胀感涌到了鼻尖,“你们来了,她们非要去打扰江粲。”
“那怎么行,我们粲哥岂是你们想见就见的。”
宋词:“陆然,别没事找事,人家早就拒绝你们了,你们算哪根葱啊,毛线关系没有还去找人家,脸还要不要了?”
“她们哪里是不要脸,不过是不死心罢了,配不上人家,就想把人家拉下神坛,以挽回失去的颜面。”娜扎抱起手,垂眸看着。
“你!”陆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其余人的脸色也差到极点。
这群人互打眼色,准备再次攻上去,杨帆等人立马挡住。
“若若,你先别管这里,快去找江粲,看看他怎么样了。”
“哦哦。”
温若还想和小伙伴们说什么,见大家都在拼命,赶紧转身去找江粲,不能耽误一刻。
她跑到尽头的画室,深深呼吸后,推开锈迹斑斑的门。
走廊的光照进黑暗的空间。
在黑暗的尽头,江粲坐在地上,睁开眼睛。
熟悉的脸庞,他的眼神却陌生,展现从未有过的一面。
温若走进画室,合上身后的门,整个屋子再次恢复黑暗。
她凭借记忆,来到他的身边。
房间里可见度不高,透过窗帘的薄弱光亮,勾勒出物体的大致轮廓。
她抬起头,看江粲最新完成的作品。
在画板上,是一个人的轮廓。
很抽象的人物画像,没有五官,混沌,分崩离析的。
看不清楚,就能感受到这幅画传递出来的压抑感。
“江粲,我来了。”
她摸到他搭在地上的手,握紧。
他的手很冰。
江粲纹丝不动。
她想起他见到她的那一眼,是恐惧,和“你还是来了”的尘埃落定。
他不想在此刻见她,可她还是来了,他知道她会来。
“不要害怕。”她反扣住他的手,抬起,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你听见了吗?”
漆黑之中,温若一点点靠近。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
她双膝跪在地上,额头碰到什么,是有温度的,她伸手去摸。
“江粲,别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如果你要杀人,那么我会为你递刀。前路是地狱,我也陪你走。是非善恶,我的选择只有你。”
“你明白了吗?我不在乎你的过去,那又怎样,你厌世,叛逆,孤僻,可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我硬凑,也要粘着你。”
“我是说,我只要你。”
她摸到他的下颌,带过他的后颈,仰头,和他的额头相贴。
“粲粲。”温若发出叹息,心疼地摩挲他的后颈。
江粲一把拥住她,嘴唇擦过她的耳根,埋进她的颈间。
灼热的眼皮贴着她的皮肤,滚滚发烫。
少年的骨头很硬,硌得她很疼。
他太用力,积压得她喘不过气,伴随着积攒的情绪涌到眼眶。
心底又涩又苦,眼泪像止不住的水龙头。
房间里画具散落,干涸的颜料盘,折断的画笔,起翘的画板,缺胳膊少腿的木架,满墙的抽象画,一室的零碎。
唯独他们,拥有彼此而显得完整,
八年前的那场大雪,命中注定,他们要相遇,拼拼凑凑,缝缝补补,两片孤单的灵魂彼此慰藉。
贫瘠的荒漠会长出绿洲,浑身是刺的仙人掌会开花。
这一刻,江粲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
在无比宁静中,他拥紧怀里的人。
再也不怕怪物的出现-
周一清晨,旗杆下面站满人,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温若在掌声中走上台,站在全体师生面前。
她看向乌压压的人群,拉住校服的下摆,开始演讲。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早上好。”打完招呼和做完自我介绍,她顿了下,忽然放下手中的演讲稿。
“正如传言说的那样,我有心脏病,这种病从我出生那刻起就伴随至今。我本该活不下去,是我的父母竭尽全力留下我,五岁那年,母亲去世,我与父亲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我在思念母亲中,等待着父亲回家陪我。我的父亲是名警察,他惩善扬恶,以守护人民为己任,也是他将江粲带到我的世界。
白禾的冬天真的很冷,我的世界里只有遥遥无际的大雪和等待,既寂寞又折磨。彼时,我实在是太想妈妈,太想家,太想过去的生活。后来,我真的坚持不住,抛下父亲,大概是母亲在天上想尽办法,使我留下来。
重新活下来的我,遇到了自杀的江粲。其实不是我救了他,而是他在救我。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我可能会更糟糕,他留下来让我看到曙光。也正因为有他,我才从阴影中走出来。
是的,他拥有悲惨的身世,想必大家在报纸上也看到,这些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江粲要自杀?
白禾村是个地处偏僻的小村,很多人都搬到县城,村里的老人比较多,并且生活条件很艰辛。江粲会为这些老人修理水电家具,帮他们解决生活问题,他不会说动听的话,尽管深陷荆棘,也要为弱小的人遮风挡雨。
他在十四岁加入护林队,无尽黑夜,深山老林,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孤寂。
去年开始,他义务护边,早出晚归,几乎没有玩乐时间。
他守着白禾村,守着疆土,岁月悠悠。
江粲是性冷孤僻,可不代表他就是坏,过往造就他的性格,难以融入人群。
可无论是什么性格,他的灵魂底色是纯净的。
至今,那些经历折磨他,使他梦魇缠身,饱受摧残。
正是不愿意变成你们口中的人,他才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一人承受已痛苦万分,这两天的事无疑是伤口撒盐。
江粲,接下来的话,是我想对你说的。
不要沉溺在过去里,也不要再妄自菲薄,你真的很好。
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你永远是白禾村最耀眼的少年。
是你让我相信,即使是泥泞沼泽,也能开出洁白花朵。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过去或许不幸,但是阴霾总会散去,心怀光亮,才能种花。
请务必于千千万万次痛苦中,重新站起,耐心等待。
愿所有同学,未来光明。”
温若演讲完,对台下深深鞠躬。
操场上鸦雀无声,师生们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女魔头走到温若的身边,她接过麦克风。
“感谢温若同学的发言,关于近期流言风波,我想对同学们简短说几句。
不要用别人的三观去看待世界,不用绝对的好与坏与衡量事件。
学会宽容待人,心怀善意,前路才能远大。”
这次反应过来的人群整齐划一地鼓起掌,掌声传遍操场。
温若抬起头看向艺术楼,顶楼边户的窗户开着。
她会心一笑,走入人群。
随后检查组到来,温若和江粲依旧作为学生代表接待,一切不言而喻。
这场风波如潮汐退去,归于平静。
“我输了。”汪诗诗突然在教室人少的时候来到她的座位自顾开口。
温若正在预习功课,听这话讶异地抬起头。
“以前总觉得你装,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凭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我以为自己是觉得不公平,其实是嫉妒吧。”
“你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江粲出头,说实话,我挺佩服的。江粲的事是我到处传的,赵夕颜有个小弟认识他,我看不惯他天天和叶妄打架,所以故意添油加醋讲出去。”
温若:“他是为了我。”
“是呀,他对你也好,多么令人羡慕。当初,是他逼我在广播站澄清你未偷班费的事情,那时候起,我就对你们起了报复的心。”
“你现在是要做什么?”温若放下书本,不解道。
“没什么,你今天早上的话说得很好,连我都忍不住反思。我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变成阴暗的东西吧,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温若:“叔叔阿姨是很好的人,他们做生意不容易。”
汪诗诗自嘲地笑,“我当然知道了,不用你说。还有叶妄,我不会放弃的,只要你不喜欢他,我就还有机会。”
“……”
“至于你。”汪诗诗看向温若旁边的同桌,“小破烂,以后不要再去我家了,弄脏了地方。”
说完,汪诗诗扭头走出教室,其他人迅速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这一天的午休,叶妄没有出去。
放学后,温若和江粲走出校门,意外见到温长河,他穿着警服,掐灭烟头,走向他们。
人海中,频频有同学回头看他身上的警服。
温长河抿唇一笑,“今天休假,带你们去吃顿好的。”
温若看看江粲,后者面无表情。
她打趣道:“那我一定要狠狠宰你一顿!”
“行,想吃什么别客气。”
他们很少下馆子,这次吃的烧烤。
在满是烟火气的街头,霓虹灯交错,路边停满车。
炭火和孜然的味道在风里飘到很远,肉香的人口水直掉。
温长河关心着温若的学习,还有她在学校的朋友。
江粲默默在一旁,拆除木筷的包装,交叉搓掉上面的木渣子,放在温若的面前。
老板送羊肉串来的时候,他转动方向,签子把手的方向对着温若。
她只吃瘦肉部分,肥肉他吃。
“江粲,去帮我买包烟来。”温长河递给他二十块票子。
江粲接过出去。
“爸爸,你怎么使唤粲粲,使唤得这么理直气壮。”
“你让人家吃你剩下的,不也挺理直气壮。”
父女两相视一笑,好像,确实,是。
“学校里的事,后来怎么说?”温长河吃着花生米,冷不丁来句。
温若思索了几秒,情节串起来,就懂温长河的意思了。
估计是校方联系温长河询问有关江粲的事情,温长河知道后,特地接他们放学。
温若看向江粲的书包,用到这么旧了都不舍得换。
她向温长河缓缓道来,气愤地眼睛都红了。
温长河拍拍手,拍掉手里的花生米屑,抽张纸给她擦嘴。
“你们学校里的孩子真不懂事,把事情闹这么大。江粲这么多年过得不容易,这孩子经历的那事,本就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我没和你说过,就是想保护他,毕竟他心细敏感的很。”
“他说梦话的时候,经常提到‘江建’。”
温长河一顿,看向店外的眸光变得深远,映出一片狼藉的雪地。
“人又不是他杀的,总这么记心上做什么,是上天要惩罚坏人而降下的神罚,否则那么粗壮的树干怎么会掉下来,正好砸到他的后脑勺,那是道致命伤。”
温若手撑着脸,“不管江粲是什么样子,我都能接受,”
温长河笑了,眉眼的细纹往上飞,“那你还要人家离开。”
“那我不能耽误人家嘛。”
江粲带着店家烤好的茄子回来,他把烟丢在温长河怀里,茄子方方正正地放在温若面前。
茄子里敲颗蛋,滑滑嫩嫩的蛋白,软烂成泥的茄肉。
温若口水分泌,竖起筷子去夹,入口太烫,她卷着舌头哈气,用手扇风。
“好烫。”
江粲在吃花生米,眼神没瞟她,习惯性地伸手,“吐出来。”
吐……吐在他的手心里吗?
温若迟疑地咽口水,“不烫了。”
“又没人和你抢,吹吹再吃。”温长河看不下去。
他的话音刚落,温若面前的茄子蛋就被抢走了。
温若:“……”
她要控诉恶行,只见江粲拿出习题本,给那盘茄子扇起风。
“习题本自己也没想到会被拿来扇茄子,”温长河看热闹评论道,而后真诚地对江粲发问,“你拿习题本做过习题没?”
江粲撇他一眼。
温长河立马来把花生米堵住嘴。
回去的路上,温若抱着江粲的腰,叽叽喳喳地说话。
他有没有在听不知道,温若张开手迎风的时候,他让她抱好。
到了家,留给江粲的白马拴在门口,他又要去巡逻。
他拿上装备,疾风掠过,翻身上马。
白马银鬃,昂首挺胸,他坐在马上沉沉凝视她,“早点睡,不要等我。”
温若点头,拍拍他的马。
他略抬下颌,让她走远。
随后,挥舞红鞭,拉动马绳转身就走,雄姿英发,衣袍随风。
他们向黑夜疾驰,披星戴月,如同急逝的流星。
少年回头看她,只是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温长河靠着门框,双手环抱。
“这么晚还去巡逻吗,我要和大队说说,我们江粲还要学习。”
温若撇嘴,“事实上他不用怎么学成绩也很好。”
“是吗?”
“嗯,气人不,你女儿我得拼命学,大宿大宿的熬夜。”
江粲的天赋在任何方面,只要是他想学都可以做得很好。
可惜呆在这偏僻穷苦的地方,就像沙子里的金子。
温长河摸摸女儿的头发,“你在别的地方会闪闪发光。”
“嗯,我上去写作业啦。”
从那之后,温若就更少看见江粲。
他每夜都说去巡边,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如此,他还是送给她一盏台灯,让她写作业的时候注意用眼。
是他手工做的,台灯底下刻有WRJC。
学校再次迎来月考,这次温若考得不错,却得知江粲根本没考。
第22章白禾有雪
无月的夜晚, 乌云笼罩,县城的马路上鲜有车辆,灯牌暗淡。
只有酒吧门口还有生意, 穿过小打小闹的迪厅,重重的铁门后面是异常喧闹的世界。
烟雾缭绕, 形形色色的男女聚集在这里, 他们挥舞钞票, 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人群中央, 是临时搭建的擂台, 两个汗水淋漓的人正在搏击。
不同的是, 一个高大壮实至少两百斤,另一个显得如同纸片,体型上差异甚大。
大厅内, 无名的名字被观众喊得最凶。
无名——是后者的名字,因为不肯透露姓名, 而被观众取此名。
他才来几天, 胜率已经赶超众人, 实力不容小觑。
不多时,台上已经决出胜负, 无名再次获胜。
在这里参加比赛获胜一场得两百,两场可以得五百。
他每晚会打两场, 中间休息一个小时。
江粲走下台,用毛巾擦身, 脖子上血管喷张,青筋隆结。
喉间有腥甜涌上来, 他灌入清水漱口,看着镜子里双目通红的自己, 他冷淡地擦掉水渍。
只要打一年,就可以赚够温若的手术费。
这里的环境令他非常烦躁,密封的地方,散发着来自不同的人身上的气味,浓重的烟雾遮住了灯光,昏暗又嘈杂,对于敏感的感官来说,无疑是极致折磨。
更严重的是,来自所有人的打量,令他想起在马戏团表演的记忆。
可他无法转身就走,他需要钱。
红毛叼着烟嘴,拿起喷剂往他的肌肉上涂药。
江粲个子高,皮肤白,留下点印迹格外明显。
他虽年纪轻轻,身材却出类拔萃,腰窄腿长,无论是胸肌还是腹肌一应俱全,线条硬挺,是日复一日方能达到的浑然天成,不多不少,充满张力。
而他的肩膀,和腰部已经贴满药贴。
红毛自然也看到他身上的旧伤,不用问也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红毛的身上也有相似的伤,来自相同的地方。
有着这些疤痕,他们这些人这辈子都逃不过那片阴影。
“我说江粲,打拳挣得这点,活累又钱少,不如你还是跟我混吧,照样出力,但是轻松,来钱快。”红毛已经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
江粲没吭声,他不清楚红毛的来历,也不感兴趣。
当初他找工作,在街上偶遇红毛,便被介绍来这里做地下拳手。
工作时间在晚上不影响上学,工作内容可以直接上手,并且可以日结,这对江粲来说已经是问过的工作里来钱最快的。
江粲辞掉了护林和巡边的义务工作,他只想守着她。
再次走上台,江粲卸掉身上的披风,他看着台下泱泱人群,额头的青筋暴动。
对手是身形超过他两倍的蒙古勇士,长着褐色的鬃毛,眼神像豺狼般凶狠。
江粲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无论对手是谁,他都必须打败对方。
凶狠的拳落在他的脸上,眼冒金星的同时,身体向侧边倾倒,他被绳子弹飞,落入对手的拳头中,这次正好击中的是他腹部的伤口。
……
天旋地转,江粲被打倒在地,他看着头顶的白炽灯,瞳孔涣散,眩晕感一阵阵传来。
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来,在上台之前,所有的选手都签了生死状。
江粲出现了幻觉,他裂开嘴,牙齿上都是血色。
此刻台下的红毛捏紧了烟头,看到江粲这副惨样,他的表情复杂。
蒙古勇士跨坐在了江粲的身上,像逗弄老鼠般,揪起他的头发。
场外的观众传来唏嘘声,买他票的人纷纷开始破口大骂。
裁判在读秒,从十数到五。
五百块,他的。
江粲的视线瞬间清澈,聚焦,看向蒙古勇士。
他要钱,要很多很多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她。
他要救她的命,哪怕是他用自己的命去换。
少年的眼神令蒙古勇士一惊。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江粲展现出强悍的爆发力,击退蒙古勇士。
他颤抖摇晃着地站起来,用手臂拭去嘴角的血,神情犀利。
接下来,是紧张焦灼的角逐。
他被无数次打倒,却又无数次站起,如此反复,引人不忍。
这个少年上有着常人没有的毅力和意志力,伤得越重,越是顽强。
渐渐,场外的红毛有了表情变化,他把掐灭的烟扔向舞台,转身离开这里。
“疯子。”他呵斥道,招来场子里的人。
“他死了和我没有关系。”
铁门关闭的瞬间,江粲再次站起身。
那夜的鏖战,很多观众都记不清谁胜谁负,只记得两人都是被抬下台的-
很深的夜,江粲回到白禾木屋的家,他精疲力竭,双腿如同灌铅,尽管这样,他的动作还是很轻,以免吵醒别人。
小白走到跟前,开心地摇尾巴,他连摸它的力气都没有。
动物的嗅觉灵敏,围着他两圈,小白便哼唧起来,眼神担心。
“没事。”江粲安慰,扶着墙来到温若的房间。
她在熟睡,呼吸均匀,心跳声也很平稳。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柔意,浑身的酸痛都得到缓解。
江粲来到她的床边,他弯下腰,替她拉好被子,起身的时候拉到伤口,他皱气眉头,手扶住腰放缓动作。
他看向床旁边的梳妆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珍珠发卡,放在木梳子旁边。
江粲在酒吧外面看见有女客人戴着好看,于是记下来样子,特意跑去饰品店里买的。
以往他会坐在她的身边,听会儿她的心跳,可是今天坐下来对他来说都很艰难。
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张红色的钞票,塞进她的储蓄罐里。
江粲害怕自己有一天站不起来,甚至来不及跟她道别,放在她这里,比较保险。
他看着她睡梦中的脸,愈发地平静。
等我。
他一定很快攒够钱,给她做心脏移植手术。
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分开。
江粲笑了,浅浅淡淡的笑意在冷峻的脸上,像融化的冰雪。
他无声地走出房间,小白跟着他,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越来越多。
又是一夜,江粲脸上带着伤回来,他的表情阴霾,周身都是低气压。
他换下开胶断裂的帆布鞋,连小白都没理。
他走进温若的房间,暴躁的不安分子才渐渐安定下来,他放缓脚步,靠着她的床眯了会儿觉,坐着睡并不安稳,后来惊醒,他浑身冰凉。
江粲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台灯,拎过破旧的收音机,轻车熟路地拆机修理。
早上温若告诉他,昨夜他不在的时候,白禾村的爷爷送来自己的收音机,希望他能帮忙看下为什么没声音。
隔天,修好的收音机物归原主。
尽管晚归,江粲还是会无偿给白禾村的老人们修理东西。
考试周的时候,他回来会替温若刷好鞋子。
大家都发现江粲变得更嗜睡,总是疲倦乏力的样子,有时候戴口罩,声称感冒。
宋词等人来问温若,温若也很惆怅,她也心疼死了。
“大概是年底了,他最近每夜都要出勤巡逻。”
温若知道的就这么多,她也问过江粲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忙,可他嘴严的很。
天气渐冷,白禾的冬天来了。
温若在窗边梳着头发,看江粲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拉出床底下的箱子,里面放着满满的信封,这是属于她的秘密。
随着江粲变忙,遛狗的任务交到她的身上。
这天,温若牵着小白在村子里散步,她听着耳机里的英语文章,被小白拉着走。
小白年纪大了,上厕所的毛病越来越越多,总要找好几个地方,每个地方尿一点。
它还嫌温若慢,哼哼唧唧地用鼻子顶她腿肚子。
村里的人见到温若,总要问候两句江粲,为什么不是江粲遛狗,他去哪里了?
温若一一答复,有这么多人关心江粲,她实在很欣慰。
找江粲的人很多,真是应了温长河说他是全村老人的命根子这句话——
“江粲他什么时候有空下棋?”
“他最近太忙了,等他有空,我让他找您去。”
村口大爷点点头,在这个村子里,只有江粲当得了他的对手。
还有托她送东西给江粲的,作为修理东西的谢礼。
小白在村子里也混的如鱼得水,走在外面总是被投喂。
它在外面的名字叫“大胖狗”,村里其他人都这么喊它。
“大胖狗,过来。”村民掏出大骨头,献宝般赏给它。
小白尾巴都要摇断了。
它肯定也抗拒过这个名字,但还是输给了大骨头。
温若顿悟,怪不得它喜欢出来遛弯,合着蹭江粲的光蹭上瘾,硬把自己吃得肥不溜秋。
“小白,你吃这么胖的话,对身体不好,会得三高的,真的。”她摸着小白煤气罐一样的身体,故意恐吓它。
小白听得懂话,它立马拿屁股对着温若。
肥嘟嘟的屁股,跟肉球似的,随着它的动作幅度,还弹一下。
温若笑得肚子疼,小白恨不得用屁股撞死她。
它可会翻白眼了,以前对江粲就白眼满天飞。
现在跟在江粲后面,屁颠屁颠的,跟个小奴才似的。
温长河就说,小白在古代要是太监,肯定能做到御前主管,这个谄媚劲,劲劲的,比人还精。
天色不早,温若准备强行把它拖回家,它还对外面恋恋不舍。
走到家门口,她发现了异常,院子的门开了。
她顿住脚步,警觉性很高地继续打量。
小白在她脚边吠叫起来,这下更加应证了她的猜想。
温若手伸进口袋,正要掏出电话,小白就冲向了她的身后,她一回头,两个陌生的男人就站在她的不远处。
她不敢冲回家,怕家里还有同伙,连忙撒腿跑向别处。
小白制衡住两人,果不其然,家里跑出来一个红色头发的男人,目标明确,直接追向温若。
村里都是孤寡老人,她过了遍脑子,叶妄家竟然成为合适的选择。
温若本就不经常运动,跑起来十分吃力,不一会儿,就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人在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小白追上来扑倒红毛。
悬着的心跳犹如过山车般,温若快要喘不上来气,小白在催促她快跑。
“死畜生。”后来的两个人捡了两根棍子,照着小白挥下去。
小白的惨叫声传到温若的耳朵里,她回头望去,小白咬着一个人的腿,另外两个人在它身上暴打,它根本无法躲闪。
“小白!你快跑,不要管我!”她怕小白受伤,它年纪已经很大了。
听到她的喊声,杀红眼的人想起她就要上前。
小白从棍棒中挣脱,跳到了他们面前,四脚撑地,呲牙对他们发出怒吼,眼睛里流出血液,凶悍的眼神令人生畏。
“继续攻它眼睛,还有牙齿,这畜生老了,撑不了多久,玛德,敢咬我,今天必须弄死它。”红毛对身边两人吩咐道,他从地上捡起砖头,笔直砸向小白的脑袋。
小白躲过这一下,棍棒又从天而下,落在他的身体上。
它仰起头发出哀叫声,飞快扭头看了温若一眼,随后扑到红毛的身上。
谁要是上前一步,它就咬谁。
那一眼,它在让温若快走。
温若有种预感,她这么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小白了。
她鼓起勇气,捡起地上的棒子。
必须保护家人,“不许再打我小白。”
她冲向那伙人,小白回头,对她张开血盆大口怒吼。
这下,她愣住了,小白的一只眼已经睁不开,另只眼睛闪烁着水光。
它在哀求她离开。
见到小白的第一眼画面覆盖住视线,彼时,它站在敞开的门口,全白的皮毛比身后的雪山还要耀眼,它摇着尾巴,浑圆的脑袋,仰着头看她,清澈澄亮的眼珠子,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人。
“以后爸爸不在,就由它保护若若。”
“你好,我可以叫你小白吗?”
泪水模糊了视线,温若手足无措,她不愿意抛弃小白,小白也不愿意抛弃她。
她要是跑了,小白会被打死。
温若甚至束手就擒让他们来抓自己,可是小白不让,它死死拖着不让人靠近她。
它就要坚持不住了。
她的心都要碎了,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救小白。
“小白,你松口啊,你会死的。”
温若使尽了浑身解数,想遍了办法,可是此刻,无力感油然而生,没用的。
他们就是要先弄死小白。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伤越重,如此僵持,对她来说最残忍的方式。
“不要再打它了,你们要抓的人是我。”
这伙人想起了正事,眼看小白构不成危险,他们转向了温若。
“我爸爸是警察,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是吗?”红毛皱眉,问向身边人,“你怎么没说这女的她爸是条子?”
“我哪知道啊,我以为这家里就两个人住,她没爹呢。”
这伙人沉吟片刻,“是条子咱也不怕,弄死条狗而已,抓不了咱。”
“那这女的还抓不抓了?”
几人面面相觑,红毛狠下心,“去他妈的,来都来了,抓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下,不远处传来年迈的声音——
“你们这群流氓,竟敢欺负到我们村来。”
众人回头,只见头发灰白的老奶奶扛着锄头跑过来,不远处,还有更多的村民。
很快,四面八方都是人,每家都拿着工具,几条老腿颤颤巍巍,却还是要走过来。
村长开着拖拉机直接把后路都堵住了,并从车上拿下钉耙。
“我去,怎么办啊,我们被包围了。”
红毛:“怕他们啊,这群老弱病残有什么用。”
“红毛,我们撤吧,波哥的规矩你忘了吗?”
艾波的规矩,不能欺负老人孩子和女人。
红毛本来就是瞒着艾波来抓温若,这两小弟和他平时关系好愿意来,可也忌惮艾波。
如果事情闹大了传到了艾波的耳里,这风险他们担不起。
“他妈的,你们到底能不能行?”红毛怒了揪住其中一人的领口。
“这狗太凶了,我们快去医院吧,我手都麻了。”
“对啊,还是算了吧,你看这些老的弱不禁风,万一不小心碰倒了,那是要出人命的,咱可赔不起。”
闻言,抱着小白的温若抬起头,她红着眼睛瞪他们,“小白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你们这些坏人,早晚要遭报应。”
“报应?你问问江粲他的报应呢。”
温若顿住,“你认识江粲?”
红毛被两个小弟堵住嘴,架着往外拉,村民们在后面追他们。
温若低头看怀里奄奄一息的小白,抱住它的脖子,声泪俱下,“小白,你不能睡,睡了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她的脸上早已满是泪水,鼻子被堵住,浑身都被恐惧包围。
温若在抖,心脏像是要从身体里掏出来般,撕心裂肺地痛。
小白眯着眼睛,它平时有点难受就哼哼唧唧,现在反倒很安静。
它凝视着温若,想表示什么,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苏哈奶奶安慰她,她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瘦小的身子佝偻着,绝望地喊着“小白。”
她被人架起来,小白被抱到了村长大爷的拖拉机上。
村长大爷开拖拉机把她和小白送到兽医家里,经验丰富的兽医师检查后,遗憾地摇头。
温若交握的双手,指尖分别陷进肉里,巨大的痛苦都不如此刻心里的绝望。
“求求你,想想办法。”她拉住兽医,发自身体原始的本能,她跪倒在地。
“小白是我的家人,”滚烫的泪珠成串划过她的脸颊,她声音嘶哑,崩溃无助,“我不能没有它,它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受伤。”
“姑娘,它的使命已经完成,是上天要把它收回去。”老兽医也感受到眼前少女的无助,可他何尝不想如人所愿,动物的寿命短暂,悲欢离合看多了。
温若被搀起来,她喊着“不要”,可对上老兽医悲悯的眼神,便也明白自己是在强人所难。
死亡就是死亡,任谁也改变不了。
小白静静地躺着,毛发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漂亮的白毛失去光泽,变得污秽。
它的尾巴垂在地上,动也不动。
生命就像点燃的火柴,说熄灭就熄灭。
温若捂住心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这些道理她应该比谁都清楚-
江粲赶到家时,老远就看见门口坐着的人。
她抱膝坐在地上,正在等他。
他闻到了消逝的气息,女孩身上的光暗淡了。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头发散乱,见到他便发出啜泣声,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张嘴再次大哭起来。
好不容易重筑的坚强,见到最信赖的人瞬间瓦解。
悲伤如洪水,奔涌而出。
江粲连忙蹲到地上,抱住她。
他扶住她的后背,轻拍,“发生什么了?”
她面对着江粲,想说小白,可是张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很努力地开口,滚烫的眼泪一波接着一波,淹没她的喉咙,堵住她的鼻腔。
胸口更是难受,像被用擀面杖揉捏很多遍,她极力想要找到出口,却越来越窒息。
她抓住江粲的衣角,扭成麻花,嘴唇颤抖,仅仅能发出小兽般的嗷呜声,声嘶力竭,极力比划着什么。
他不忍心地抱过她的后脑勺,“好了,不要说了。”
平息很久很久,温若的哭泣声渐渐平息。
江粲仔细打量起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若定定地看着他,泪眼破碎,像坠落的玻璃珠子。
她摇头,咽口水,清过嗓子后,找回声音,“小白,小白死了。”
江粲不可置信。
温若低下头,“都怪我。”
她自责地捶打自己,“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
江粲握住她的双肩,含着愠怒喊道:“温若!”
她愣住,他从不跟自己说重话。
“小白的灵魂还在,你必须坚强起来,如果你因为它的死亡而自暴自弃,它看见会更难过自己以后不能守护你。”
他说的亦是自己的心声,比起失去生命,他们更在乎以后不能陪伴她。
“小白,我的小白。”温若呼喊着小白,心如刀割,小白从小守护她,把她当做天职,它真的会这么想。
小白死前赶她走的样子映入她的脑海,心脏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
“它,它拼命让我走,那群人不放过它,重重地打它,根本没有不在乎它的命。”
江粲替她擦拭脸上的泪花,小心翼翼,克制到指尖发抖。
抱住温若的时候,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睁开眼时,深眉压眼,眉间溢出戾气,压出很深的双眼皮,黑色的瞳仁里闪烁暗红色的光。
抱住她的手,骨节泛白,手背上暴起青筋。
他同样自责,胃里的血液在燃烧,口腔里都是血气。
小白对于他同样重要,他绝不会放过伤害它的人。
小白到底没有等到江粲和温长河,自此之前它默默闭上眼睛,离开了人间。
白禾村民在老树下挖了坑,埋葬它的躯体。
它将永远长眠在这片土地,在从小生活的地方,守护白禾和木屋。
第23章白禾有雪
温若始终无法接受, 家里缺少小白,变得空荡荡的。
小白的遗物还在原处,上面残留着小白的痕迹, 谁都不忍心改变。
她做过噩梦,梦里在重复那天的事情, 血淋淋的小白一遍遍死去。
温若开始体会到江粲的痛苦, 而江粲和温长河表现地正常很多, 他们对小白只字不提, 也未表现过难过, 仿佛从未发生过。
温若不知道的事。
夜幕降临, 黑暗笼罩着白禾村,人烟稀少的村落,一旦落入夜色, 便静得使人心发慌。
江粲压低鸭舌帽,走出木屋, 老旧的路灯散发出的光却格外的亮。
往常白禾的路灯一旦暗淡, 他便会换上新的灯泡。
“去哪?”
江粲抬起头, 意外看见温长河,后者正在问他。
温长河站在阴影里, 手中掐着一点猩红,袅袅烟雾从口中吐出。
“夜巡。”
温长河突然出手, 江粲阻挡已来不及。
“带这个吗?”温长河利落地抽出他别在腰后的刀,甩在他面前。
江粲沉默, 他根本没有心情辩解,也无需辩解。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温长河冷不丁说。
“我决不能放过他。”
“你只是个高中生。”
江粲和温长河一人一句, 气氛变得严肃。
温长河把刀还给江粲,语重心长, “我来。”
“你是警察。”江粲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从法律层面上来说,并不能把那些人怎么样,要想他们付出代价,就只能私人解决,而警察必须大公无私。
闻言,温长河扯出笑意,他的笑既不是发自真心,也不是嘲讽。
江粲不解地眯起眼睛。
“我是温若的爸爸。”温长河拍拍江粲的肩膀,他看向遥远的黑夜,“作为父亲,决不允许有人欺负我的孩子。”
江粲很想问他早干什么去了,可是想到最近自己因为打拳而无法陪伴温若,某种意义上,他感同身受。
温长河何尝听不出来江粲替温若对自己这个父亲的责怪,只是世间安有双全法。
“回去吧,替我守好她。”温长河再次让江粲回头。
温长河的声音里带着气音,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灰白的头发,他的脸颊线条冷硬,没有什么肉,脖子习惯性前倾,有点驼背。
江粲转身回屋。
温长河凝视着木屋,眼神从温柔变成毅然。
他已知事情经过,那三个混混使他女儿有危险,还让她如此伤心,这笔账无论如何都得算。
徒手掐灭烟头,他突然说道:“出来吧。”
没什么动静。
“我知道你在,畏畏缩缩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这句话音落下,墙角后面走出人影。
叶妄惊异温长河发现自己,可人家是老刑警,有这能力不容置疑。
“你怎么发现的?”
温长河微笑,“那小子进屋前朝你的方向看了一眼。”
叶妄一愣。
“你来找温若的吗?”
叶妄否认,“我只是路过。”
“我家在村边,你路过要去上山吗?”
见状,叶妄倒恼,“我用不着和你汇报。”
温长河有事不便多纠缠,他要走,去讨账。
“小叶,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你自便吧,注意安全。”
叶妄突然拦在他的身前,不带商量,“你带我去。”
方才江粲和温长河的对话他全听见了,不难猜出温长河要去做什么。
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温长河真是奇了怪。
“你喜欢我们家若若?”
温长河问得大大方方,叶妄却反而闷声不吭,气势全无。
少年的沉默有时候就是答案。
温长河拍了下他的背,“背挺直,头抬起来,喜欢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不,我不喜欢她。”叶妄开口,眼神坚定。
“我只是想看看热闹。”
温长河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好吧。”
叶妄没想到温长河真的会答应,他坐在温长河的摩托车后架上,踏上漫长的路。
这是他第一次坐摩托车,第一次晚上出门,第一次去陪人寻仇。
夜晚的原野,寂寥辽阔,能碰着的路灯屈指可数。
纱云遮月,天光暗淡。
朔风在他的耳边无情地呼啸,悲伤又壮烈。
前路有什么,充满未知,叶妄有过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
轰鸣的摩托车在县城的一处理发店停下,LED屏幕上打着发光的六个字,夕颜美发沙龙。
店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屋子的杀马特。
温长河下车,掏出身上的手机和一把环锁给叶妄。
“等会儿我们打起来,你就把门锁上,不要进去,在外面瞧好热闹。”
叶妄抿唇接过,还有他的手机。
“如果有人给我打电话,你替我接着,记住时间地点,告诉对方我晚点会到。”
温长河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独身拉开玻璃门。
叶妄看着他的背影,呆呆拿着手机和锁,露出迷茫的神色。
温长河走进理发店,店里人忙着手头事,没人招呼他。
他打量着这些人,视线最终停留在蓝色头发的男子身上。
店里的装修很新,雪白的墙,墙上贴满海报,各式各样的发型,可以算是稀奇古怪,任何一款放在现实中都是扎眼的存在。
店里的香水味同样浓烈,倒也不刺鼻,是檀香和茶香的结合。
另外店里的装修也很讲究,三米长的玻璃缸,活水不断,几尾金龙鱼熠熠生辉,另有金蟾,观音菩萨,关二爷坐镇,足见这个店的信仰很丰富。
店里的人看似都很忙,可实际在做头发的只有蓝发男子。
蓝发男正在给人上药水,他穿着民族服饰,身上的刺绣非常精美。
这个人的感觉,就像这个理发店的风格,不伦不类,别扭。
温长河主动开口,挑明来意,“我来找人。”
蓝发男没理他,专注手里的活,旁边的黄发助理回复,“你找谁啊?”
“红毛。”
红毛不在大厅,其余人听见这个名字神色一变。
“他不在,你找他干什么?”黄发助理继续问。
“干什么你们不清楚吗?”温长河发怒,敲得桌子磅响,“前日,他伙同两人在我家门口想要绑架我的女儿,我家小白为了制止他们,被活生生地打死。性命关天,让他出来,你们要是护着他,就是帮凶。”
闻言,蓝发男抬起头,他看清温长河的样貌,皱了皱眉。
他用本地语言问旁边的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温长河被此地熏陶已久,早已掌握此地语言,是以也听得明白。
黄发助理支支吾吾,却恐于蓝发男的威压,说出事情的经过。
红毛找的那两跟班怕事情闹大,找黄毛透过底。
黄毛和其中一人是连襟,本想把事情压下去,就没汇报给艾波。
艾波听完,脸色立马变化,“你们他妈活腻了吧?”
黄毛缩了缩脖子,“不是,那死的只是条狗,他女儿一点事都没有,反倒是红毛他们被咬的没块好肉,还得打狂犬疫苗。”
温长河冷笑,“‘只是条狗’?小白在我们家吃了十几年的饭,我当亲儿子养,豁出去这条命,我也得给小白讨回公道。”
“况且如果没有小白,你们要抓走我的女儿做什么?这是第二笔账,今天必须都得算清楚。”
“红毛在哪,把他们都给我叫来!”艾波对黄毛怒吼。
黄毛打完电话,五分钟后,红毛三人出现在理发店。
眼见东窗事发,三人连忙向艾波求情,其他小弟也纷纷帮着说话。
温长河的身份和他们势不两立,当然要挺自家兄弟。
“波哥,都是夕颜让我这么做的啊,她的要求我怎么敢不从?”红毛以为搬出艾波的软肋就能从轻发落。
艾波坐在黑皮沙发里,直接踢翻红毛。
“你他妈跟她去,跟我混什么?”艾波说。
红毛人都被踹晕了,分不清东西南北。
“你说,抓他女儿是干什么的?”艾波一个眼神,黄毛立马抓住另一个人的领子。
“红毛说,那女的长得漂亮,我们把那个女的绑了,送到您的床上。”
这个小弟的话还没说完,就又挨了艾波一脚。
艾波从地上捏起红毛,“夕颜就为让你干这个事?”
红毛:“女人的嫉妒心作祟,那很正常,她也是心里有您,才会这么做。”
艾波拽起他的头发就把他往鱼缸子里摁,红毛的挣扎求饶都被淹没。
在场所有人都是知道艾波的名头的,不要命不怕死的疯狗,家境贫苦,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那不是常人可以走的路。
平日里他醉心于研究搞发型,待人接物都很随和,脸上总是笑盈盈的,可越是这样,大家才会觉得他可怕。
没有人敢上去劝,生怕沾到怒气,自己也跟着遭殃。
温长河平静地看着,他的目的不仅是惩罚红毛,而是为了让这群人不敢再打温若的主意。
红毛人不人鬼不鬼地软瘫在地上,浑身都在打颤。
艾波坐回沙发,用毛巾擦拭双手。
他的嘴角噙上笑意,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温大队长,你单枪匹马来我这里,未免太看轻我们了,虽然我惩治了不守规矩的兄弟,但其他兄弟心里肯定有怨气。”
温长河:“艾波,你们这些黑恶势力早晚被铲除,我劝你们尽早去自首,还能从轻判决。”
“真是笑话,我都是正经生意,哪条法律不允许人开理发店,温大队长,下回你也来试试,我们办卡的话打九折。”
其他兄弟都开始蠢蠢欲动,艾波还是和颜悦色,不见愠怒。
温长河直接驳回建议,他很严肃地说出真相。
“这些发型是谁给你们勇气走出去的?没有人当面笑过吗?”
艾波的脸变得铁青,他最不能容忍别人否认他理的发。
“兄弟们,这位温警官竟敢嘲笑老大的手艺,实在是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你们能看得下去吗?”黄毛开始起哄。
“不能!”跟着起哄的人越来越多。
温长河早已看破,艾波喊他“温大队长”时就没打算放过他。
他走进这龙潭虎穴,就没打算完完整整地出去。
就让他以血肉之躯,筑起围墙,保护他的女儿平平安安。
温长河瞥向四周,“要上一起上,我赶时间。”
艾波背过身去,立马有人上前袭击温长河。
叶妄在外面锁上门,惊愣地看着店里。
桌椅横飞,人也横飞,灯光暗了不少。
乒乒乓乓,到处是砸碎东西的声音,非常激烈。
金龙鱼在地上甩动尾巴,拼命地挣扎,被人踩中彻底呜呼。
一个红颜色头发的男人撞到门上,头破血流,脸被门挤得变形,慢慢地滑落在地。
叶妄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武打画面,红红绿绿,轰轰烈烈。
温长河以少敌多,其实并不占上风,可他竟然能顽强地一直站着。
哪怕伤痕累累,脸被打肿,血流了满身。
“以后,谁再敢去白禾村,打扰我的女儿,我这条命奉陪到底。”温长河吐出血水,擦拭嘴角。
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人,嘴里囔囔着痛,无人再敢惹这位。
某种感情有了具象的表现,门外的叶妄更加愕然。
这种视觉冲击,突破了他小半生的认知。
真的有人可以为儿女豁出命吗?
他的世界观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彻底崩塌,陷入了迷茫的阶段。
理发店陷入黑暗,不多时,温长河的脸出现在门边。
他拍打玻璃门,“小叶,给我开门。”
叶妄扶着温长河出来,又把锁合上,钥匙丢到了屋顶上。
“你。”温长河想说话,可伤口太痛,影响他的思考,想说什么都忘了。
叶妄在他开口的时候看清,温长河的牙齿掉了两颗。
“此地不宜久留,你先什么都别说。”叶妄给他戴上头盔。
叶妄从来没开过摩托车,他按照看到的来尝试,结果出乎意料。
原来开摩托车这么酷,他驰骋在夜色中,仿佛与风融为一体。
他将温长河送到卫生院,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认识温长河。
医生缝合伤口的时候,会闲谈几句转移注意力。
“这也太惨了,温大队长啊,你要不要这么拼命啊?”
温长河笑笑。
“你女儿的心脏病怎么样了,有找到合适的脏源吗?”
“没有。”
“你下回手下留情一点,不为自己,也为孩子着想。”
“是。”
伤口处理完成后,温长河躺在病床上,只剩下叶妄。
“我找人送你回去,你明天还要读书。”温长河说。
叶妄摇头,“我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行。”温长河答应,过了会儿,他又开口,“不行,伤口太疼了,你还是陪我聊聊天吧,你在学校的成绩怎么样啊?”
典型的家长式问题,叶妄有点想翻白眼。
“一般。”
“年纪第几?”
“三。”
“那你还得努力,我们家若若年纪第二。”
“是十二。”
“第二。”
叶妄气笑,“那她是考了十二却骗你是第二。”
“若若不是那样的孩子。”
“你了解她吗?”
“那当然了,我可是她的爸爸。”
叶妄无语。
见他不说话,温长河故意逗他,“你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会对她的成绩记得这么清楚。”
上当了。
叶妄反应过来,恨不得喷血。
“老狐狸,我说不是就不是,谁会喜欢她?”
温长河:“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喜欢她?”
因为有很多人喜欢她,叶妄下意识的答案却没有说出口。
温长河不是在八卦,而是话里有话。
“小叶,男人要坦坦荡荡,你拿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叶妄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好学生,可是,温家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真面目。
他的自我防备意识启动,“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又不是我的谁谁。”
叶妄的父亲形象,温长河有所耳闻,他本身并不是想责怪这个年轻人对自己女儿做的事情,比起责怪,让孩子懂事更重要。
“你想听听我们家以前的故事吗?”
“没兴趣。”
“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我再告诉你。”
“……”
叶妄把水倒来就要走,温长河拉住他的手,给他讲温若小时候的故事。
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努力克服病魔,却被人间的恶魔破坏。
温长河万里追凶,搬到白禾,就为抓住恶魔江建。
……
温长河讲了很多故事,还有别的案件。
是非善恶,人情法理,亲身经历的案件是最好的例子。
第三天,叶妄是从床上醒来的,他占了温长河的位置,温长河不见了。
“温大队长去执行任务了,我们劝也没用,只要他还能站着,就非去不可。”护士说-
随着入冬,万物凋零,原野出现焦黄色的皮肤。
连绵的山脉像屏障,守护着土地,默默无闻,出现在眼底总被遗忘。
小白的出现和消失,于世间万物来说更渺茫。
日子恢复往常,所有人都在正常生活,温若也一样。
只有身边的人知道,温若总是出神,也不爱笑,经常魂不守舍。
她该去看看心理医生,这是五人队讨论出来的结果。
雨夜,温若正在家里写作业,她写着写着,想叫一句小白,想起它已不在,眼泪失禁。
以往小白就趴在她的脚底,给她暖脚,有时候还帮她跑腿拿东西。
她看着手机里小白的照片,心如刀绞,一方面怀念,另一方面想到自己或许有天同样消失,江粲和爸爸该如何坚强。
温若思及此,从抽屉里拿出闲置已久的折星星纸,她低头写下第一句话。
“请务必坚强地活下去,我会变成星星守护你。”
她把纸条折成星星,放进吃光的橘子罐头里,从今以后,她决定每天写一句话,藏在纸星星里,真到分别的时候,再给他们。
她不在了,星星还在。
门外传来敲门声,温若抬头看眼窗外的雨,迟疑地下楼。
江粲和爸爸不会敲门,那么会有谁呢?
“谁啊?”她先站在门前询问。
空气静默几分钟,温若犹豫是否需要给江粲打电话。
恐惧席卷她的后背,浑身起毛般,惴惴不安。
“是我。”
清脆的少年声,是熟悉不过的烦人声音。
叶妄。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温若还是不决定开门,问清楚再说。
这时,幼崽狗狗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叶妄:“我捡到一只流浪狗,快死了,你有办法救救它吗?”
温若打开点门缝,发现叶妄孤身一人,怀里果真有只毛茸茸。
他没有打伞,浑身湿漉漉的,衣服沉重地贴在身上,有些狼狈。
她觉得很奇怪,叶妄为什么要找她?
他不是一向心高气傲,怎会让她见到这面。
幼崽狗狗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叶妄抬眸看她,淋湿的碎发后,眼底压着碎光。
他们的身后,夜雨绵绵,潮气扑面而来。
她拉开门,让出身子,“请进。”
温若叹气,她怎么就这么心软。
虽然内心还有丝后悔,可她听见幼崽的声音,又连忙加快动作,给它找来毛巾。
幼崽狗狗看起来才一个月,毛发全湿透了,声音微弱,如果无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接过它,温柔地给它擦拭毛发,尽管语言不是相同体系,她还是喋喋不休地和它说话。
“宝宝乖,擦干净身子才不会感冒,你的小手好可爱,肉垫软软的……”
顶着满头雨水的叶妄蹲在地上看她们,沉默不发。
温若给小狗擦得差不多,才把毛巾递给叶妄,“你也擦擦。”
叶妄:“……”
不给毛巾就算了。
给他擦过的。
他压平嘴角,双眼炯炯盯着她。
温若才不惯着他,她给幼崽小狗冲了热水袋暖身子,煮米汤喂它喝驱寒,然后用衣服套住纸箱为它做了个窝。
她把纸箱和幼崽一起递给叶妄。
“希望你能好好对它,不要再任性,动物是有灵性的。”
叶妄:“如果你不放心我,它可以送给你。”
“不了。”
温若下意识拒绝,她的余光里,是小白最爱趴着的沙发。
“我不会再养了。”
“为什么?”
“因为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的滋味。”
温若在眼睛起雾的时候很快转移话题,“你没有经验,我给你写点东西吧。”
她转身离开去拿纸笔。
客厅只留下叶妄的时候,太过于安静。
幼崽在箱子里睡得香甜,昏黄的灯光只照亮部分空间。
他们虽然是同村,却从未来过对方的家中。
究竟她和江粲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叶妄开始打量起这里。
鞋柜上的鞋整整齐齐,可以看出穿过很多次,塑胶底都被磨掉很多,鞋跟的logo已经完全磨掉,但是鞋面洗的很干净。
只是,寒冬将至,这几双鞋都很单薄。
第24章白禾有雪
餐桌椅很漂亮, 原木风格,造型别具心裁,桌上还摆放着饭菜, 两菜一汤,寡淡而又缺少肉荤。桌面靠墙的部分摆放着橘子罐头, 橘肉在玻璃罐子里晶莹剔透, 黄橙橙的, 色彩明艳。塑料筐子里, 放着几个干硬的饼和馒头, 面皮有些开裂。
他们的厨房很小, 柜子很新,同样的原木风格,墙上整齐地罗列着各种砧板、木铲、木勺子、篓子、道具等等, 窗户的台上有一白色的瓶子,细细的瓶颈, 插了三五朵小花, 颜色不一, 如果是白天,这面正好对着平原和雪山, 很有意境。
最后回到客厅,他们的电视还是老式笨重的样式, 电视柜也是老式的,电视被碎花布罩起来, 旁边是张相片,幸福的全家照片。
茶几上的塑料盘里有很多糖果, 还有几个皮发黑的橘子,下面的隔层丢了只黑乎乎的玩偶, 咬的耳朵都烂了。
旁边的沙发是布艺的,绿色粗布的表面上露出很多线头,还有一滩不明的印记,像是留下很久。
墙上是幅画,摆在沙发的上方,叶妄盯着看了很久。大片的留白,只有几率交错的颜色,看似漫不经心,却又能联想到山,花,或者是人。
温若下来的时候,叶妄还在看那副画。
“那是江粲画的,你看得懂?”
叶妄摇头,他把注意力转到狗的身上,“它睡着了。”
“你真的决定好养它吗,这对于它来说是一辈子的承诺。”
“你不是说我长这么大没有喜欢过的东西吗?说我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叶妄神色十分认真,“我已经开始学了。”
温若一愣,她无法得知叶妄为何有此转变,孰真孰假,她将养狗的事项一一写下来。
“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她交给他笔记。
叶妄接过,他凝神看笔记。
温若趁此机会打量他,只要他有一丝破绽,就绝不能把狗给他。
他被养的很好,脸上几乎没有痘痘雀斑,这与许多青春期少年不同。
叶妄的睫毛也很长,双眼皮,桃花眼,白色外套更映得人俊秀,是以他在学校从小就很受欢迎。
叶妄的余光感受到她的打量,忽然抬起眸子,四目相对,他的神情里有丝诧异。
温若很快撇开视线,“你的作业都写完了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江粲又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他要去巡逻。”
“天天都去吗?”
温若:“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听说他每天都回来的很晚,这些门窗你要关好,防止出现上次的事情,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去我家找我,我家的号码也很好记,同学通讯录上有。”
温若更觉得不可思议,试探地问:“叶妄,你没事吧?”
叶妄垂下头,注意力在箱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会没发觉吧?”
“什么?”
“我很久没有打扰你了。”
“呃……”
“温若。”叶妄蹲在地上抬头,眼睛里很亮,喉结上下滑动,“我已经不想欺负你了。”
这下轮到温若反问,“为什么?”
叶妄抱起箱子起身,头顶着灯光,五官反而在阴影里,温若还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将她的身子完全笼罩。
“你要是活久点,我就告诉你。”
温若真的很想打人,这个叶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长张嘴,满口毒液,精准打击,成功挑起人的怒气值。
叶妄不是人,打他只会累自己的手。
她抱起手,直接不理他。
叶妄识相地离开。
房子里再次只剩下温若一个人,她气鼓鼓地回房间继续写作业。
之后的晚上,叶妄频繁来访。
他抱着幼崽狗狗,狗狗睁圆眼睛嗷呜,每次都能成功让温若心软。
讨厌叶妄是不变的,可是小狗何其无辜。
叶妄读书成绩很好,养狗却很没有天赋。他总是带着小狗拉屎撒尿的问题来问温若,不过倒也能看出他是真心在养它,否则他不会留意这么细致的地方。
温若渐渐放心,虽然他很烦,但要是对小狗好,她可以多点耐心。
后来他带着作业来,小狗直接丢给她来带,脸皮越发增厚。
温若不知道的事。
叶妄来的第一个夜晚江粲就闻出来了。
隔天在学校,江粲和叶妄来到老地方见面,没打架-
温若在宋词,杨帆和娜扎尔等人的陪同下,看了心理医生,诊断表明她有抑郁倾向,小伙伴们的担心不免更深。
这个结果大家都很意外,但又是在情理之中。
温若唯一的要求,是让对江粲保密。
“他最近很辛苦,不要让他分心。”
宋词欲言又止,杨帆按住她的头,嘻嘻哈哈地活跃气氛。
学习任务接近期末变得更繁重,温若月考的成绩稳定年纪前二十,距离南医大的目标越来越近。
闲暇的时候,她会听到一些八卦,关于夕颜,她和艾波闹矛盾,伤了对方的眼睛,后来在酒吧里做起舞女,攀附上大老板,远走高飞,不知去向。
汪诗诗的父亲重病,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王玫家里是低保户,母亲靠捡破烂维系家用,父亲精神不正常。
周末,江粲不在家,温若独自坐车来到县城。
夕颜美发沙龙前,她抬头看着店铺的招牌,围巾下面的嘴唇轻抿。
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走进里面,店里不忙,却不热情接客。
直到有位游戏在读秒的时候抬头看见温若,立马眼前一亮,手机放在旁边,站起来招呼。
温若打量四周,“请问红毛在吗?”
“他啊——”
回答的话被推门声打断,话锋一转,“老板,您回来啦。”
温若回头,蓝色头发的男人在拥护中走进理发店,左眼蒙着纱布,脸色苍白,身披民族服饰。
他的视线缓缓地移到温若的身上,清淡的像月光。
温若一眼认出来曾见过他,这头炫酷的发型,县里找不出第二个。
趁他正被店里人围着,温若想要溜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手臂却被拉住。
双方一起转头,他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问道:“怎么来了又走?”
“小妹妹,你站住。”
“你们没伺候好她啊?”艾波扫过店里的众小弟,后者纷纷懵逼。
这家店说是理发店,可规矩是不对外接客,是艾波的私人练手的地方,大家平时没事就来店里混时间,老大喜欢给人做头发,有幸被看上,就会获得一颗无敌拉风炫酷的头。
发型是他们团体的标志,越炫酷的发型,说明越受宠。
“老板,她是来找红毛的。”
“红毛”两个字一出,温若明显察觉到气氛变化。
她的书包突然被黄色头发的男子拽走,事情发生地很快,她被人按住坐在了沙发上。
他们把她的书包翻过来,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落到地上,试卷,书本,习题和文具。
温若表现得很冷静,她没有反抗。
她一直在偷偷看蓝发男子,他的表情始终悠闲看戏的样子,好似发生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戏剧,惊不起波澜,也不痛不痒。
翻看温若书包的小弟抬起头,“老板,这小姑娘成绩还不错,好几个一百多分呢。”
蓝发男子坐在她的身旁,闻言,伸出手,他的手腕内侧有个黑色的纹身,是一把十字架。
温若其实很难想到,有天自己的试卷会被人当成读物,这个人还是本县有名的混混。
他端起她的试卷,看得十分认真,一页页,会在她扣分的地方停留,会问她这里是不是粗心扣的分,他的普通话说的不是很好,但是仍会读她的作文,一字一句,磕磕绊绊地读完,还夸赞写得好。
温若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艾波,传说中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疯狗。
宋词把他比喻成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不然。
真实的他长相秀逸,挂着笑脸,普通话不好,就跟学校里高年级的学长差不多。
除了这头蓝毛,温若忍不住看上好几眼。
“你的成绩在年纪排第几?”艾波突然问道。
温若:“上次月考第十名。”
艾波眼睛一亮,“那你可以往南方的大学考了。”
他正好说中温若的计划,温若莞尔,“我会尽力。”
艾波吩咐手下把书包收拾好还给温若。
“你来找红毛做什么?”艾波问。
温若实话实说,“他打死了我的小白,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小白没了,凶手还在,就因为它是动物,所以法律无法约束伤害它的人。
这一个月来,温若自己调查,找寻红毛的下落,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遭报应,她不会忘记这个人,终将有日,恶有恶罚。
“就这样来?”艾波在温若身上扫视,笑意盈满眼底,“人小胆子倒是挺大的。”
温若不说话。
“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温若很镇定。
“红毛已经被我驱逐离开,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艾波撑起头,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的头发。
她有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像丝绸般滑腻,用他花里胡哨的审美来看,也是好看的,甚至打破他的审美。
黑色,也挺好看的,很乖。
艾波忍不住摩挲拇指,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弟们都黯然失色。
温若挺意外的,她微张嘴巴,“你是在惩罚他吗?”
“不然?”
温若抱紧书包,内心激动,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坏了我的规矩,就不能再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很高兴你是个有原则的人。”
“小妹妹,这些事情让你的家长来操心就行,你的首要任务是读书,把书读好,走出这里,用知识改变命运,我相信你一定与众不同。”他叠起腿,向后仰去,整个人的气场都散开。
塑料普通话,并不影响他的气质。
他眼含笑意,有鼓励,有赞同,仿佛在看颗闪闪发光的明珠。
温若有些受宠若惊,突然被赫赫有名的混混老大教育要好好学习该怎么回应?她挺懵的。
此地不宜久留,她借口要回家写作业准备离开。
“注意安全,以后不要再来这里。”艾波站起身送她。
温若走到门口,忽然转身,仿佛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
她挽起身后的长发,握在手心里。
“艾波,你这里收头发吗?”
下午的太阳斜向西方,透过大门的玻璃,照在温若的背后,她整个人都在光里。
她出其不意地叫他的名字,清丽的嗓音,像是寺庙中敲响的钟声,在他的耳边回响不绝。
艾波被身边的人提醒才回过神,她手里的头发是刚被他欣赏过的。
“怎么了?”他问。
“我想把头发卖掉,可以卖多少钱?”
“你很缺钱吗?”
“对。”温若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艾波。
艾波不禁回忆起当初见她在商店里买东西要对比半天的样子,她的书包和身上的衣服都是洗得发白,他沉默片刻。
“收的,”艾波扫了眼她的头发,这把长度得留很多年。
底下人不敢作声,他们店从来没有这笔生意。
温若系好围裙坐下,她的握住拳头,深呼吸。
头发对于女孩子来说的意义,只有女孩子懂。她曾经花费很多时间在这把头发上,越是长,越是难养,也正因为耗费心血在上面,她的头发发质不错,兴许能值不少钱。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
温若眼见着头发一缕缕剪短,为了能多卖点钱,她要求剪到耳根。
艾波在给她剪头发的时间,她也在欣赏店里各种各样的彩色发型,这家店不愧是美发沙龙,每个人的头发都与众不同。
“你觉得我这个发型怎么样?”艾波想要和她闲聊缓解气氛。
“很棒啊。”温若早就想说他的头发,“是你自己染的吗?这个颜色在别人头上肯定不合适,但是你很好地驾驭了这个颜色,怎么说呢,很像是动漫人物,再加上你穿的衣服,非常地有民族特色,如果你的形象登上杂志,肯定会有很多人成为你的追随者。”
艾波平日很讨厌别人的奉承,这个女孩却认认真真的,好吧,他必须承认这番话令自己很愉悦。
温若讲完这番话,便继续心疼起自己的头发来。
“把眼睛闭上吧,不要看。”艾波提醒她。
温若闻言照做,她闭上眼睛,思绪万千,聆听耳旁的剪刀声。
她安慰自己,剪短头发反而可以节省出更多时间用来学习,她除了学习,没有别的路可走。头发没了,可以再长,等踏入大学的校园,她就可以继续臭美。
“好了。”
温若睁开眼睛,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变成短发,她撇过侧脸,有点像男生。
“怎么样?”艾波问她。
其实有点懵,她一时都分不清好看还是不好看。
只能勉强地说道:“我还不习惯。”
“早就跟你说过别后悔,原本长发多好看,这样跟假小子一样。”
艾波说完,旁边的小弟们跟着附和,“对对对。”
温若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艾波把她剪下来的头发扎好,命人拿来一千块钱。
“值这么多钱吗?”温若很讶异,她以为只能卖一两百。
艾波把钱递到她的手里,扭动手腕,“当然,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的发质不错,长度也合适,我转手卖出去还能挣不少钱。”
温若信以为真,连忙道谢,“谢谢,我走啦。”
“慢走。”
艾波接过小弟端来的水,仰头喝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波哥,这头发我们卖给谁啊?”黄毛不禁犯愁,他们并没有这项业务。
艾波端详着那把剪下来的头发,吩咐道:“收起来吧。”
温若来到商场,买了一套衣服和鞋。
她把剩下的钱塞进书包的最里层,抱在手里,坐上回家的巴士。
后颈总是传来凉意,她不习惯地用手捂住,在玻璃上看反光出来的自己。
没关系的温若,江粲有新衣服和鞋子过冬,比头发重要。
笨重的巴士行驶在荒凉的平原上,寒风瑟瑟,车厢内的窗户上结出厚厚的雾气。
温若昏昏欲睡,却总在快睡着时被车门打开后钻进来的寒气冻醒,她夹紧膝盖,脚趾抓地,单薄的鞋子并不御寒,她的脚到大腿都是冰冷的,像是被水泥浇筑般,快失去知觉。
一路颠簸,终于到达目的地。
她缓慢地下车,拎着大包小包,离开车厢,她如同下了冰窖。
乡下比县城更要寒冷,朔风凛冽,肆虐贫瘠的土地,几乎没有人外出。
温若缩着脖子走回家,她以为家里没有人,开门却发现江粲的鞋子摆在鞋架上。
她提前跟江粲说过自己今天要去县城和宋词等人写作业。
江粲也说他有事,不在家。
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提着给江粲买的东西去找他,阁楼的房间前,她举起手要敲门,伸在半空中的手却收回,摸了摸两侧的头发。
他会喜欢吗?
踌躇片刻,房间的门从里面拉开,江粲站在门口。
温若皱了皱眉,同样,他也在皱眉。
“粲粲,我的新发型好看吗?”她弯起眼角,露出梨涡,仰着头问他。
“为什么剪掉?”江粲的眉间蕴着薄怒,他面色严肃,并不接她的话茬。
“太长了难打理,剪短了方便,我可以省出时间背好多公式呢。”这些理由,温若早就想好了,她答得很流利。
她刚从外头回来,鼻尖红红的,脸色泛白,江粲让出位置,转回屋子里,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紧随其后的温若。
“穿上。”
他的外套还带着体温,温暖地包裹住温若。
她鼻尖一酸,抚摸外套上的肌理,这件衣服穿了有多少年了?
这些年,家里的物资都紧着她供给,而江粲的衣服鞋都是穿到不能补才换。
“粲粲,我给你买了新衣服,你快点穿上试试。”温若说着,翻出新买的棉服外套,军绿色的飞行员夹克,鹅绒填充,卖衣服的大娘说小伙子穿上肯定有精神。
江粲的神色变得古怪,“你哪来的钱?”
“储蓄罐里的钱啊。”温若没说实话。
“你打开储蓄罐了?”
“嗯!”
温若撒谎的技术很差,如果他再问下去,她肯定要露馅,江粲却不再过问了。
他接过衣服套在身上,温若瞬间膜拜大娘的话。
干净利落的夹克穿在江粲身上,气质立马凸显,是人将衣服穿得有型,怪不得难看的校服穿在他的身上都好看,他根本就是行走的衣架子。
视觉的重点从他的脸不由自主移到下面,优秀的头身比,长腿的优势一览无余。
江粲转过去照镜子的时候,温若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宋词和娜扎尔跟自己说过的污言秽语,她们说江粲是翘臀,公狗腰,是天菜中的天菜。
温若立马克制住自己的思想不跑偏,拿出鞋子,这双是阿迪家的经典板鞋,她看见好几个同学穿,她不知道这双鞋好在哪里,但是别人有的,她的江粲也得有。
江粲没看到标志,便说:“不要再为我花钱,我什么都不缺。”
“可是,给你花钱,我高兴啊。”温若觉得为江粲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她就是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
江粲没有接那双鞋,而是上前紧抱住温若,后者傻乎乎地睁大眼睛。
阁楼狭小的空间,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听见,少年的呼吸近在耳畔。
沉重,又炙热,并不平稳,似乎与心跳对应。
她被他的怀抱勒地快要喘不过气,可是这种紧密的相连,恰好是她的某种癖好,喜欢被这么用力的抱着,就好像永远都分不开,哪怕无法呼吸,都不要分开。
她和江粲如果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嘴角的笑意不断上扬。
他的呼吸灼热,声线中透着沙哑,似是责怪,可却透着宠溺。
“傻。”
少年的唇贴过怀中女孩的发丝,仿佛虔诚的信徒,他抵着她的发梢,双眼合上。
“我不需要你为我付出什么。”
哪怕是一根头发,他都舍不得。
舍不得,江粲又侧脸蹭了蹭她的发,柔软又温暖。
温若的心口淌过蜂蜜般,甜丝丝的,她摸着头发嘻嘻哈哈地教他,“粲粲,你应该说谢谢。”
从小到大,他的礼仪都是她教的,他却很少有配合。
“谢谢。”
江粲竟然真的听话,他抵在她的耳边,又重复一遍,“谢谢你。”
“我很喜欢。”嗓音懒懒的,故意拖得调子很长——
“温若。”
大脑轰地一声,温若顿时脖子着火烧到耳根,她缩起脖子,下意识地挣脱他的怀抱。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跟过山车似的,冲向最高点。
温若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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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白禾有雪
温若之所以这样, 是因为他的声音,明明是简单的道谢,却用低沉的嗓音, 气息拂过她的耳朵,前所未有, 她也不知怎么的, 头次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会这么激动。
是蛊惑, 她的心跳才会失控。
她的耳朵红得要滴出血, 也不知是他是有意无意。
“还有一件军大衣, 你晚上巡边的时候可以穿, 我放在这里了。”温若几乎是落荒而逃,再不跑的话,就要被他发现。
她离开房间。
江粲看着她送来的大包小包, 眼神一点点下沉。
他双膝跪倒在地上,撑着地板深呼吸。
他今天原本也是去了, 可是伤情复发, 不敌对方, 老板迫使他回家休息。
这些天来,他忙于生计, 无法在温若最需要他的时候陪伴她,内心原本十分愧疚, 只能让叶妄代为照看,看到这些她为他买的衣物, 他更觉得心如刀割。
江粲忍不住咳嗽,内伤加外伤, 他匍匐在地上,黑色的眼睛露出鲜有的无助神情。
他的双手举过头顶, 想要握住什么,却无法合拢。
在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最想守护的人,真是糟透了。
隔天,江粲穿着新衣服新鞋出门,回来的时候,他将新买的围巾和帽子放在茶几上。
深红色的围巾,带球的毛茸茸帽子,都是今年的热销款。
温若看见的时候,他正在坐在矮凳上搓衣服。
天冷后,洗碗,洗衣服的活被他包了。
她戴上围巾帽子,捂的严严实实,耳朵脖子再也不冷了。
温若从背后围住他的,难掩激动,“粲粲,有你真好。”
江粲沾满泡沫的手一顿,悄悄直起腰-
清晨的教室,朗读声占满这里,温若却有心事,盯着书本看了许久。
她给江粲送衣服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有伤药的味道。
以往温长河受伤后有同样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可他为什么会受伤,又要瞒着她呢?
近来他总是不在家,听杨帆说,他的作业也不太写,被老师批评很多次。
上次在温若的严格监督下,江粲参加了月考,理科分数都是满分,文科的作文和词汇多的的题目都没写,可见他是会做,但是懒得做。
她决定找村长问问,可否减少江粲的工作量,让他多点时间休息和学习。
“温若!”
班级门口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教室里的朗读声,只见班主任焦急地跑进来,拉住温若地手就走。
“怎么了?”
班主任没有回答温若,而是转头对教室里的其他同学说,“你们继续。”
温若被班主任领回办公室,里头的其他老师都盯着温若。
不明所以。温若第一反应,是自己早读课走神被抓到。
“温若。”班主任把温若按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站着跟她说话。
“你听我说,这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但是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能因此消极堕落,相反,你要更加努力地生活,坚强地面对挫折,历经千帆,你会明白痛苦成为过去,未来才会属于你。”
温若已经在椅子上失了神。
班主任不再绕弯子,他低下头,沉重地说出:“你的父亲牺牲了。”
寒意瞬间从腿肚爬到温若的后颈,整个人僵住,热意逼迫泪水在眼眶里的打转,她瞪大眼睛,感觉浑身都不属于自己。
“我没有听清。”
班主任心疼地扶住她的肩膀,“你的父亲温长河在12.13行动中不幸负伤,于今早抢救无效身亡,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热泪划过脸颊,温若使出全身力气问道——
“老师,你是骗我的对吗?”
班主任见她这副样子,早已无法再面对,不忍告诉她更残酷的事实。
温若掐住自己的手心,想要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梦对不对,只要梦醒了,就会变成原样。
她在心里恳求,快点醒过来,快点有人告诉她是假的,爸爸怎么可能会死?他那么厉害,在那么多次重大行动中获胜,抓到过那么多坏人,他可是以第一名成绩毕业的优秀警员,是身负重伤,也能一次次醒来的英雄。
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回家的。
爸爸不会骗她,他不会舍得让她等不到他。
班主任吩咐温若的同桌给她收拾好书包,警车出现在校门口时,所有的假设都崩塌,温若扭头就跑,她不要上那辆车。
“温若!”所有人在她的身后呼唤她,她不听,她想回家,回家等爸爸。
她边奔跑边哭泣,脑海里不断重现与温长河的记忆,她在木屋里等他归家,漫天大雪,磅礴暴雨,他的身影总会出现。她和小白会扑到他的身上,抱着他的腿撒娇,他会先抱她再抱小白,惹得小白吃醋地咬他裤腿。
温若很后悔没有告诉过温长河,她不怨他带她背井离乡来到白禾,尽管这里没有蟹黄汤包和的紫菜小馄饨,也没有南方温暖和煦。
但是她爱木屋,爱雪山,爱这里的爸爸。
爸爸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她想要努力治病,考上好大学,未来挣钱孝敬爸爸,不让爸爸再那么辛苦。
以后换她来守护爸爸,好不好?
可是这些话,她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小白,爸爸。
温若捂住胸口,被刀绞般疼痛,嘴唇失去血色,摇摇欲坠。
上天为什么让他们都离去,留她在世间?
一道雷声在上空炸响,闪电骤现,天地瞬间变亮。
霎时间,风起云涌,县城被阴霾笼罩。
在沉重的惊雷声中,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可她哪还在乎这些,她仰头看上苍,通红的眼角,眼泪连成线。
她捂住胸口,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闪电劈开苍穹,极光照亮她的脸颊。
温若再也支撑不住,失去力气,那一瞬间,她闭上眼睛,痛苦绝望到极点。
她却没有倒下,有人在背后支撑住她。
温若缓缓睁开眼,向后看去。
江粲搂住她,在她睁眼后,翻过她的身体,把她抱在怀里。
“江粲。”这是凭借本能发出的声音。
伤心,委屈,彷徨,各种情绪都在这声里。
江粲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轻声说:“我在。”
永远陪着你。
细雨淅淅沥沥落下,包围相拥的他们。
没有人看见,少年轻颤的睫毛,和晦暗的眼底。
他的肩膀在雨里为女孩撑起一片天地。
从今以后,只剩下他守护她-
温若见到蒙上白布的人时,当场哭晕过去,住进了医院。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侥幸,不幸的事情,总是百分之百发生。
她需要在一夕之间长大,去承受生活之痛。
温长河此次执行的任务不是最危险的一次,歹徒和他搏击时,凶器却刺到他的内脏,概率的问题还是发生了。
有人说,温队长平时战斗力超群,一个人打五个都是不问题,这次不知怎么就折了。
还有人说,他的状态本来就不好,队伍劝过他不要参加,他硬是要跟过来。
他的身上几乎都是伤,新包扎的地方,棉布都被血染红了。
他们说,温长河清醒过一段时间,打了个电话,电话没打完就撒手了。
在同志们的帮助下,给温长河举办了葬礼。
来吊唁他的人很多,围得水泄不通。
温若在医院静养,由江粲出面,在灵堂守孝。
窗外正是大雨,她躺在病床上,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帘子后面,护士们不知道她醒了。
公共病房,人来人往,喧闹嘈杂。
“唉,好人不长命,听说温队长生前曾经签署过器官捐献意愿书。”
“你是说,他原本打算把心脏捐给他女儿的吗?”
“那当然了,他女儿的心脏病必须做换脏手术,温队长也是怕自己有个万一,所以尽早做打算的吧。”
“造孽啊,那坏人偏偏刺中的就是他的心脏,上天真会拿好人开玩笑。“
“谁说不是呢,他女儿来我们医院多少次了,再不做手术,恐怕也——”
戛然而止的对话,唯有唏嘘。
温若将此听得一清二楚,她心如死灰地睁着眼睛,直到酸得不行,才缓缓闭上,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划过双颊。
她连忙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惊扰到外头的护士。
暴雨很快淹没土地,雾气渐起,弥漫在医院的四周。
锈迹斑斑的铁门,掉光叶子的树枝,在下水道嚎叫的野猫。
温若哭到失去力气,哭到眼角肿得像灯泡,酸涩的眼睛根本睁不开。
在黑暗里,意识逐渐模糊,她再次沉入另个世界。
小木屋前的院子里,鲜花盛开,绿意盎然,温长河正在教江粲刨木头。
蝴蝶飞舞,小白匍匐在花丛边上,不忍心惊扰到鼻子上的蝴,却还是没控制住打喷嚏,把蝴蝶吓走了。它垂头丧气地来到温若的身边,拿鼻子拱她的手。
温若摸了摸它的头,阳光洒在它雪白色的皮毛上,光泽熠熠,漂亮极了……
病床上的温若露出微笑,一只手伸向她的脸。
“温若。”
外界的召唤猛然将温若拉到现实,她浑身激灵,瞪大眼睛。
心脏快速跳动,温若见到一位陌生的女人在抚摸她。
“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温若的额角和脖子里布满汗水,因为睡得太沉,她确实被吓得不轻。
“若若,我是姑姑啊。”
温峡轻声说,说着顺了顺温若的胸口。
温长河回光返照播出的电话,是给妹妹温峡的。温若年纪尚幼,未到成年,他希望妹妹成为女儿的监护人,帮忙照顾。
曾经相依为命的兄妹此生不复相见,成了现实,温峡果真没有见到哥哥最后一面。
“你还记得姑姑吗?”
温若摇头。
闻言,温峡噙着泪,哀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哥哥真的好狠的心,你还那么小,就带着你来到这么偏的地方,你受了不少苦吧,以后姑姑不会再让你这么难过了。”
温若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辛苦。
“傻孩子。”温峡一把搂过温若,抱住她,抚摸她的背。
“姑姑没了哥哥,若若没了爸爸,以后姑姑就是若若最亲的人,我们两个彼此依靠好不好?"
温若点点头。
温峡很细心,她给温若收拾妥帖,便要去温长河的灵堂。
温长河的同志开车带她们去的,路上,温若还是没说话。
相反,温峡和同志聊了很多,她活泼开朗,健谈风趣,并未受太多影响。
温若下车后低着头走路,泥泞的道路,雨水冲刷下来的不仅有虫类的尸体,还有烟头,树枝,纸钱等。
她踩在这些上面,折断的在鞋底下发出伤心的声音。
震耳欲聋的声响忽然奏起,极高的分贝,似乎能震碎胸腔。
温若方才抬起头,只见,层层花圈后面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久久地停留在那一瞬间。
她忽然脚滑,幸亏身后有温峡扶住。
“若若,当心啊。”温峡在她耳边提醒,握住她的手臂。
温若走近,江粲正跪在火盆前,背朝着大家。
她们的出现,自然引起注意,长相就能说明一切。
温家人的眼睛和梨涡是特征,温柔的杏眼,清澈而又坚定,颊侧的梨涡笑起来很甜。
原本平和的温峡在看见温长河的照片时便抑制不住,抱着温若嚎啕大哭。
江粲转过身,看见这幅情景,不禁皱起眉头。
他起来,将温若拉到自己的身后。
温峡连忙擦掉泪水,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你是谁?”
“他是温队长的徒弟,江粲,从小和若若一起长大的。”旁边的同事解释道。
“原来你就是江粲。”温峡将他从头看到尾,脸色缓和,向他介绍起自己,“我是若若的姑姑,你也可以这样喊我。”
江粲没有理她,而是回头查看温若的情况。
少女脸色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病恹恹的,眸中映着疲色。
他握住她的手,果然冷冰冰的,纤弱的手指,手背上皮肤薄如蝉翼,透出交错的青管。
江粲抿唇,脱下外套给她穿上,带她来火盆旁边烤火。
“温队长说,江粲不爱说话,性格冷淡,但对温若很好。”
温峡对面前的人点点头,她的余光看到照片,心头便是绞痛。
照片上是温长河的近照,不久前获得荣誉时拍的,因为刚出任务来不及整顿,头发也没来得及染黑,鬓边都是白的。
他对着镜头微笑,脸上的皱纹都出来了。
这与温峡记忆中的哥哥比,老得实在太多了。
她的脑海里,哥哥永远停在了意气风发的二十岁。
面对这样的情景,她怎能不哭,这是与她相依为命,既做妈妈又做爸爸,给她撑起一片天,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可他不在了。
“哥哥。”她的喉间溢出尘封已久的称呼,过往记忆汹涌而来。
温峡内心复杂,五味杂陈。
失去至亲的痛苦,老死不相往来的怨恨,还有过去兄妹相依的艰辛与美好。
模糊的视线从照片移到角落的温若身上,她牵起嘴角,如有慰藉。
还好哥哥的孩子以后是她的了。
此时江粲抬起头正好与她四目相对,她心中一凛。
这个眼神……
温峡自然不会说自己被一个男孩子吓到,她也无需与他计较。
葬礼结束后,温长河的骨灰,一半撒入长河,这个他守护半生的地方。
还有一半,温若想带回南方,让爸爸妈妈团聚。
根据温长河遗愿,由温峡成为温若的监护人,抚养其至十八岁。
温峡办完手续,看着存折上抚慰金的数字,不禁惊讶出声。
温长河说,这笔钱是给温若看病用的,她的心脏病需要很多钱。
这是他这个老父亲唯一可以给女儿留下的东西。
温峡只是没想到,哥哥有这么多钱。
父亲去世,温若像是变了个人。
她总是发呆出神,一句话不说,虽然喊她做什么,她也做,但是跟机器人一样,获得指示做出行为,比如喊她刷牙,她刷完就发呆,需要再下达漱口命令。
后来,她的身体像是被抽空般,总是提不起力气,连起床都需要花费很多功夫。
更别提吃饭,睡觉,这些本能的行为,对她来说统统变得很难。
她无法集中注意力,记忆里变得很差,反应迟钝,刚做过的事情就会忘记,拿在手上的东西也会找半天。
回忆在她的脑海里有时候是一片空白,有时候就不断重复某个瞬间。
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依照这种情况,校方建议她休学。
江粲不放心,但他要是不去上学,温若就会发疯。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喊他“粲粲”。
温若像是与外界隔起厚厚的屏障,守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也被排除在外,成为外人。
原来她的世界不需要他。
只有在她吃完安眠药睡着之后,他才敢摸摸她。
好在,她的心跳声没变。
江粲握住她的手,在她的床边小睡一会儿。
温峡负责照顾温若的衣食起居,她不让江粲上手,会用男女授受不亲作为理由。
江粲当然不会理她,可他们一旦争执,温若就会情绪不稳定。
因为不忍,他总是输给温峡。
温峡对他其实很客气,但也仅此而已。
时间一久,他就像是这个家里的客人。
村里的人为温若请来法师,名为驱邪。
谁知温若反倒哭得更厉害,转头就病倒了。
那是江粲第一次当面发怒,赶走所有人包括温峡。
他在阁楼里抱着发烧的温若,仅凭窗帘泻出的一丝光亮,数秒而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要失去她。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每一分,都像是在倒数。
他诚惶诚恐,想要把她藏起来,却寻不到任何角落。
阁楼门被撞开后,温峡对他劈头盖脸地指责。
白眼狼。
不安好心。
会毁了她。
他抬起眼,杀气横来,掐住温峡的脖子,就要把她推出窗外。
关键时刻,他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粲粲。”
温若回来了。
江粲愣住,他又被她看见失去理智。
他让她失望了。
他颤抖着手,迟迟不敢回头看她。
温峡趁机收回身子,她跑到温若的身边,指着江粲说道——
“我哥哥怎么养了个疯子!”
此后,温峡就更防着江粲,而温若又变得昏沉,仿若她的提线木偶般。
江粲的耳边又开始出现另一种声音,他变得暴躁不安。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发现他的伤口,会哄他。
他只能孤零零地策马,在挂着一轮弯月的原野上驰骋。
温峡看见又是骂他“疯子”“白眼狼”“混账”……
宋词,杨帆和娜扎尔都在为小伙伴担心,他们筹谋支开温峡,让温若和江粲独处,解开两人之间的嫌隙。
只是计划还未展开,变故便发生。
温峡和温若消失了。
他们搜遍家里,发现随之消失的还有温若温峡的行李和温长河的骨灰。
这件事惊动了白禾村,问遍所有人,得出的消息是,她们是坐着村长的拖拉机走的,说是要将温长河的骨灰的送回南方,与温若妈妈合葬。
江粲的手机里没有任何消息和电话。
他拨出的号码已关机,其他人拨打也是这样。
而温若南方的家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上天根本没有给他机会找她。
更绝望的是,她有心脏病。
江粲攥着她的病历本,背对所有人哭泣。
谁也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原本无欲无求的孤僻少年,变成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不眠不休,重复拨打着温若的电话。
又卑微地像狗,守在派出所门口,乞求立案寻找温若。
江粲寸步不敢离开手机,24小时保持有电,就是为了等待某通电话。
日复一日,直到那串电话变成空号,温若还是没有回来。
他的寻找是从漫无目的变成一无所获,总之是无。
被抛弃变成铁板钉钉的事实,那是个炎热的夏天。
江粲穿上她给买的衣服和鞋,收拾的干干净净,走向长河的深渊。
路边长出很多鲜艳的小花,羊儿正在吃草,雪山洁净而又神圣。
河水淹没他的腹部,他面无表情,眼中无光,仿佛在奔赴寻常小路。
西风呼啸,卷起他留长的黑发,下颌长满胡渣。
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斜躺下,任由冰冷的河水灌入全身。
或许,九年前就该死在这里。
第26章陵城的夜
南方某所药科大学内, 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台上侃侃而谈,他没有演讲稿,也没有PPT, 仅凭脱口而出的演讲,便获得台下连连掌声。
他站在厅里明亮的灯光下, 白衬衫, 暗蓝色的领带, 深灰色的马甲和与其配套的西装外套。外套的三粒扣敞开着, 腰身线条若隐若现, 长腿, 腿型优越,有目共睹。
时而抱手环胸,时而单手入兜。
举手投足之间, 松弛有度,彰显上位者的从容。
偷拍他的同学, 看着屏幕上长相俊逸, 气质不凡的人, 忍不住压低声音尖叫。
“救命,他长得也太帅了, 霸总文学照进现实,人间极品!”
“他真的是长河医疗的老板吗?这么年轻, 也太逆天了吧。”
“我刚才搜了,除了长河医疗, 长河医药,长河生物都是他的……”
“敲!敲!敲!”
演讲结束, 是采访交流环节。
主持人上台串词,有人上台送水。
他接过矿泉水, 略微颔首,随即单手扶住领结,漫不经心地松了松。
台下不知怎么掀起躁动,主持人不解地往旁边一望,正好看见男人袖口下露出的一截。
她见惯大场面的奢华,认得这块表是顶奢中的顶奢,稀少得具有收藏价值。
他的视线移下来,主持人瞬间红脸,不自然地撇开。
余光里,他喝完水低头放瓶子,她趁机再次看向他。
修长的颈部,无可挑剔的下颌线,更甚者是这副眉眼,出色得叫人过目不忘。
她的心跳仍因那无意的一眼而慌乱,握话筒的手不自觉颤抖。
有人搬来椅子,他们一起坐下。
台上,男人坐在白色沙发椅上,长腿折起,敞开着,笔挺的西装裤下,露出纤细的脚踝,黑色皮鞋映着天花板上的灯。
他姿态闲适,神态放松,倒是对面的主持人说错几个字。
“您当初选择做一行的初衷是什么?”
闻言,江粲支起手肘撑着下颌,他懒懒地靠向一边,另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微蜷,有下没下地敲着。
他像是在思考,“医疗行业具有宽阔的前景,人口老年化,科技发展创新,政ce鼓励扶持,综合评估,我没有理由不做它。”
他在说话的时候,主持人看着他的脸,不停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确实是张赏心悦目的脸,唇色嫣红,总泛着水光,年轻,身体看起来也很棒。
下面是同学提问环节,江粲向后仰去,靠着椅背,看着场下的大学生们。
“听说江总也曾是南药大的学生,但只读了一年就退学,后来考上的北大,请问您为什么会这样做?”
沉默。
江粲垂着的手收拢,唇边的情绪也减淡了。
“江总?”主持人提醒。
“你的消息很可靠。”江粲望向提问的女学生,及腰长发,杏眼,有对酒窝,眉目之间有五分像她,气质更是贴近。
所以,他深吸口气,眸色一点点幽深。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手腕上的表带,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看清现实。
“我确实考上过南药大,但是我在这里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于是悬崖勒马。”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说对学术上的探索,纷纷亮起眼睛,膜拜起大佬的魄力及能力。还有一点,刚才的同学没有说,江粲在北大提前修完学分,投身创业,毕业时已经身家上亿。
“我想请问江总的择偶标准,因为您这么优秀,我想参考作为未来努力的方向。”
这句提问无疑引爆场下的气氛,无不佩服这位提问者的勇气,而论起搞气氛,没有人是大学生的对手,附和声连连。
“关于择偶标准,”江粲甫一开口,场下自动噤声,紧张地注视着他,在殷殷期待中,他顿了顿。
“我暂时还没有考虑好,等我有答案会公布。至于你未来的努力方向,我认为做你自己就好,用爱好发展目标,而不是本末倒置,那样只会使自己陷入痛苦。”
“谢谢强总,呸,不是,江总。”
得到回复的女生激动地嘴瓢,引起一片哄笑,倒也没有恶意,而是,年少本就恣意。
对于他的回答,搜索过他的同学都知道,在网络上找不到任何有关他的情感信息,从无绯闻不说,连和异性的合影都没有。
有关他最热门的八卦,是偷拍的他在寺里的照片。
佛门圣地,他着一身肃黑西服,停留在台阶上,被一株桃花挡住半幅构图。
有人说,那座寺是求姻缘最灵的。
这是引起广泛交流的讨论点,只是很快原贴就404。
活动圆满结束,场下散去,江粲的手机已经被消息轰炸。
他手扶额,走入后台,前方突然被拦住。
“江总,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江粲的手上的手机屏幕正亮着,主持人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上面。
手机熄屏,他单手插兜,收回手机,意思再明白不过。
倒也不回答,在台下他宛然不如方才随和。
“我不会打扰您,只是想瞻仰下大佬的朋友圈,或许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算了吧,美女啊,我们江总的微信属公的,全是男的,没有女人,也不加女人。”杨帆抄着兜大摇大摆地插进来,站在两人中间。
“我是杨帆,这个家伙的异性通讯录,你加我的号,有事我帮你转达呗。”他举起手机,正好挡住江粲的脸。
主持人认得杨帆,他是长河的二把手,样貌和地位仅次于他身后的人。
关键是再不见好就收,就下不来台了。
“喂,又帮了你一次,记得请我吃饭。”杨帆用手肘撞江粲,而江粲正在看手机消息,懒得回应他。
他们走出报告厅,准备去往车库,司机已经等待很久。
这路上,杨帆的话匣子就没停过,“我刚才在台下看得一清二楚,那个女主持人看见你就跟看见唐僧肉一样,很不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真的笑死,你装得假模假样的,真的特贴人设。”
江粲忽然停住脚步。
杨帆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嬉笑的表情消失,变得严肃起来。
不远处,身着白衬衫绿裙子的女孩夹着两本书,也正在看他们的方向。
杨帆猛地看向江粲,这个女孩是方才提过问的,长相神似某人,身形,发型,穿衣和气质都是如出一辙,还是在这个地方。
他都替江粲感叹,这就像是老天爷复刻给他的礼品。
从她失踪,有十年了吧。
江粲把整个中国都翻了好几遍了,从北到南,从南到北,永无止境。
他都从鼓励变成劝江粲放弃了,再这样下去,江粲的一辈子就完了。
如果温若还活着的话,也不希望他这么执着吧。
如果还活着的话。
杨帆深呼出堵在胸口的气,他压根没有把握相信她还活着。
这几年,他见过不少人往江粲这里送女人的,也从不阻止。
如果时间无法治愈,那就用新欢代替。
可江粲从来不会看那些女人一眼,要不知道他有个白月光,真会以为他喜欢男的。
作为男人,杨帆觉得江粲已经做得堪比模范。
真的,够了。
“上啊。”杨帆等得急死,催促道。
江粲瞥他一眼,像是在说“你脑子没病吧”。
“?”杨帆不解。
疑惑着,江粲扭头走向别的路,和女生错过。
“不是,你也觉得刚才那个女生很像她吧。”杨帆揪住他的袖子,用“她”代替着某人的名字,主要是怕刺激到江粲。
关键是他在脑海里已经脑补完江粲递给女生名片,从此你就是她,他追她逃,霸道总裁疯狂砸钱,买买买,宠宠宠,俘获女生芳心的佳话。
“然后呢?”江粲反问。
杨帆把他往回拽,“咱们也是堂堂的帅哥,女大学生,你还没勇气追啊。”
“松手。”
“作为你的兄弟,我支持你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这下,江粲没了耐心,他反手就差点拧断杨帆的胳膊。
杨帆痛得哇哇叫,一直到上车还在喊“没良心”。
车子驶出学校,到达街道,杨帆被踹出雷克萨斯LM。
江粲在后座捏住眉心,世界总算是清净了。
窗外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喧闹不已。
他下意识地在每个人的脸庞上飞快扫过,不是她,不是她。
终究不是她。
从始至终,江粲心之所求,唯有温若。
他阖上眼睛,眉弓上的疤依旧刻骨铭心。
所以,无论多像她,他都不愿意将就。
“还有多久到?”他问司机。
车子的导航目的地,君临酒店,距离预计还有十分钟-
君临酒店的餐厅,一队剧组正在进行拍摄。
小成本的网剧,清不起场,客人还是有的,拍戏的拍戏,吃饭的吃饭。
也没人关注拍不拍戏的,从头望到尾,没有叫得出名字的演员。
或许,来这吃饭的客人都比这些演员有名。
在拍的是场狗血戏,女主角撞见男友和小三吃饭,观众爱看的撕逼的场面。
“咔!”
导演还没说话,身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主演先喊停,剧组工作人员除了皱眉,也没有说话。
“怎么了?”
香奈儿:“我要再补补妆。”
说完,她拿出粉饼,上下左右,各个角度都看了遍。
“已经完美无瑕了,姐姐。”工作人员在旁边催促。
香奈儿不管别人怎么说,飞个白眼给对面,转身对着光亮的地方,又往脸上按压起来。
全组的人停下来等她。
这拍戏的时候没人看,突然停下来了,倒是引得周围的目光想要一探究竟。
香奈儿对面的女人尴尬地就快要钻到桌子底下。
“初雪,等下结束要不要一起吃点,我知道家不错的馆子。”男演员坐在她的对面,眼睛就没从她脸上移下来过。
“不用了,谢谢。”女人摇头,头低得就快要挨到桌子。
“哼,看吧,早说她看不上你。”香奈儿边补妆,边拿话讽刺身边的男演员。
男演员气得咬牙,却也不敢回击,他捂住鼻子,往旁边靠了靠,这姐们身上的香水味就快要熏晕他了,不知道金主是不是鼻子失灵,竟然受得这股味。
他们整个剧组穷酸的只有一位投资人,就是这位香奈儿女士背后的金主。
换种说法,全组为她一个人打工,谁也不敢惹她。
“初雪,你穿这么少冷吗?”男演员继续关心对面的女人,她就是扮演“小三”的炮灰,今天刚进组,没有几场戏,除了名字叫初雪,他对她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小演员,漂亮得让人眼前一亮。
怪不得他身边的姐补了一次又一次妆,合着是自卑到了。
“不冷。”
“唉。”男演员叹大气,初雪妹妹太难约了,他诚心实意地劝道:“咱们在圈子里放开一点比较好,你这样太拘着,不招投资人喜欢。”
初雪抿抿唇没有说话,倒惹得男演员生出怜惜,反思起自己是不是话重了。
香奈儿补完妆,里外三层的补光板对着她就位,拍摄重新开始。
她提着金球包走来,二话不说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
摄影机后,导演和工作人员都捂起脸,没脸看她夸张的表演,至于为什么不喊停,都是给资本打工的,这位姐别自己喊停就行,她拍着开心比什么重要。
在香奈儿浮夸的表演下,不少客人被吸引,饶有兴致地看起这场闹剧。
原本都是抱着看笑话的目光,却在看到初雪抬起头的瞬间,被牢牢吸引。
雪肤乌发,明眸红唇,犹如月光映雪,春水绽樱花。
无论男人女人都忍不住要盯着她看。
只是下一秒,兜头的红酒泼下,破坏这张无关风月的脸。
初雪下意识闭上眼睛,红酒的酸味扑面而来,刺破嗅觉。
原本剧本里是泼水。
她睁开眼皮,睫毛上沾的红酒流到眼睛里,辣得眼角泛红。
男演员连忙递来纸巾要替她擦,她挡着不让碰,自己站起身来弄。
香奈儿说她拿错杯子了。
妆容和衣服肯定是要换的了,但时间紧急,妆没来得及重化,衣服是和餐厅服务生借的私服。
初雪重新坐到桌边,刘海变成一缕一缕的,披肩的发上散发着红酒的味道,衣服也不合身,偏大,全靠脸撑着画面不难看。
再一次进入拍摄,初雪仰起脸,冰冷的水浇在皮肤上,她立马按照剧本上所写的两个字“惊讶”给出反应,这还不够,她捏紧拳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一眼,站起身来抓住香奈儿的手腕。
“咔!”香奈儿喊停,甩开自己的手,怒瞪她。
“又怎么了,姑奶奶啊。”导演伸出头问道。
“她演的什么东西啊,刚才那条重拍,这种演技还敢给观众看。”
“……”明明演得比你好多了。
导演敢怒不敢言,皱着眉头挥挥手,让大家准备继续重拍。
这下重拍,拍了三十几条。
餐厅的客人和服务生都看不下去,香奈儿的手腕酸了才结束。
因为香奈儿累了,今天的戏份就到这里,原定的拍摄统统取消。
剧组原地解散,男演员对初雪死缠烂打好一会儿,仍是被拒绝才肯离开。
初雪在厕所烘干衣服还给服务生,并给了小费作为答谢。
年轻的服务生小姑娘愤愤不平,“你对面那个大姐也太过分了,泼了你这么多次,你都不生气嘛?”
初雪微笑:“还好。”
服务生小姑娘看着她苍白的脸颊,连忙把暖宝宝塞进她怀里。
“美女姐姐,我相信你一定能红的。”
“谢谢。”
她总是这么淡淡的,男演员说的没错,她确实给人种疏离感。
服务生小姑娘纵然关心她,却也不敢再打扰她,怕耽误她的时间。
厕所里只剩下初雪,她叹了口气,换上被染红的私服,胸口一大片,很明显。
长发还是湿的,一时半会干不了。
她戴上口罩和帽子,径自走出这家餐厅。
等电梯的走廊,空调吹不到这里,入冬的寒意爬满全身。
她为配合角色穿的丝袜短裙,这两条腿冻得直哆嗦。
楼层多,客人多,四部电梯都很繁忙。
她所在楼层较高,俯瞰窗外,可以看到陵城CBD的全景。
繁华的热闹都市,几块大屏幕拥挤在一起,播放着某酒,某行的广告,最大的那块是慈善广告,她本微眯着眼睛,酒精的刺激仍在,却在屏幕上出现某人时睁大眼睛。
宿命般,在她最窘迫的时候看见他。
江粲。
一时之间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什么,忘记眨眼,屏住呼吸,泪花在眼球上打转。
广告是重复播放的,她走近窗户,看了一遍又一遍。
十年不见,昔日少年脱去校服和帆布鞋,着西装和皮鞋,不见戾气,对着镜头笑得恰如其分。他看起来过得很好,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就该是这样,没有她,他才能展翅高飞,拥有灿烂的前途。
她真的很为他高兴,高兴的想哭。
哪怕是今天来例假,痛得直不起腰,哪怕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坐冷板凳,被淋红酒,演这么丢人的戏,尊严被踩在尘埃里,她都没有哭。
初雪捂住嘴克制出声,两行滚烫的眼泪划入口罩,没有注意到等待已久的电梯门打开。
电梯厅内,江粲披着深色大衣,神情冷漠,俊逸的脸颊没入阴影,身边站着三四个前来汇报工作的助手,私下的时候,他便是这样,没有人情味,装都懒得装。
冷风从电梯门外面吹进来,外面并没有站着人,助手之一连忙按动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关上。
初雪回过头时,只看到深色的衣角。
江粲始终没有抬眸,只要一下,哪怕是一点,他就可以看见她-
初雪是她的艺名,在三个月前签订合同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用了这个名字。
入圈以后,她到处跑龙套,演些乱七八糟的角色。
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赚到钱。
只是没想到,演艺圈的内卷严重,同行之间竞争压力大,尤其女演员之间,互相排挤,明争暗斗很严重。
她签的小公司,经纪人手上几十个艺人,根本顾不上她。
除了签合约的时候见过自己的经纪人,平时她们都是微信联系。
她一个没背景没资源没后台的十八线外线的小演员,更是要抢破头找机会。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被拒绝,除了手头这个小网剧,已经没有戏拍了。
再这样下去,她的经济来源就断了。
而她又特别需要钱。
经纪人打来N个通话,要她参加传媒老板举办的年终聚会。
“初雪我告诉你,这年头想挣钱就别想端着的,比你豁得出去,比你不要面子,比你脱得多的大有人在,凭什么挣钱的机会要留给你,你自己不上赶着往上爬,就得忍气吞声被人欺,我实话告诉你,你已经被人针对上了黑榜,要是再不抓点紧,就等着付违约金吧。”
不得已,在千万违约金的压力下,她只能出席聚会。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晚餐,这张邀请函也是花了功夫得到的。
只是,她看着身上飘逸的丝绸吊带裙,再看向镜子里浑身不自在的人。
她是个社恐,十分,严重。
初雪提着裙子走近宴会厅,看着厅内黑压压的人群,头皮已经开始发麻。
她囧着脸,沿着门边往里走,走到窗帘旁边,才自在点。
厅内觥筹交错,三两成队,交谈聊天,大家都显得有事做。
她一个人杵着,更显得特别。
初雪意识到这一点,脸立马发热,只好抓眉毛缓解这刻的局促。
她告诉自己,是来这里多认识人的,来之前她还搜了如何主动与别人搭讪,可以聊哪些话题。如果就这么干站着,邀请函的钱就白花了。
看在钱的份上,她必须硬着头皮上。
做完三分钟的心理建设和铺垫,她鼓起勇气走向本场的目标之一。
杨制片人,他有部网剧正在筹拍。
刚走出一步,她就退回来,掏出手机,对着屏幕上反光的自己左右打量,很好,口红没有歪。这样,就可以了。
她肢体无比僵硬地走到杨制片身后,随着距离拉近,呼吸急促,看到他在和别人说话,她鼓起的勇气又像泄气的皮球。
她伸出手,悬在半空中,站在人家身后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场。
有人提醒杨制片转身,初雪的第一反应是,你不要过来啊。
“你好,有什么事吗?”
完蛋,对方发起聊天邀请。
面对别人的直视,还是身份地位都高于自己的年长者。
初雪已经不能正常思考,大脑里出现什么就是什么。
“您,您吃过了吗?”
杨制片怀疑耳朵地向前凑了凑,身旁的人都在憋笑。
意识到说错话,这下初雪的大脑彻底宕机,热气从后背传到后颈,她手足无措,咬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挽回,竟然憋出一身汗。
“对不起,打扰了!”她捂着脸跑开,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洞钻进来。
她懊悔地面朝着墙,避开跟人有眼神交流。
在脑海里复盘半天,她才缓缓从刚才的尴尬中解放出来。
其实这么问也没有什么关系,主要是她要大方点,不应该自己先露怯,话没说完就跑。
初雪鼓励自己,很快就重新振作,搜寻第二目标人物。
她今天穿了条墨绿色的小裙子,设计简单,剪裁却将身材衬托的恰到好处。
既不媚色,又显得优雅。
宴会的装饰正好是白绿搭配,白纱与绿植呼应,清新简洁,桌花以白色马蹄莲为主,语意纯洁与忠诚。
初雪端起桌上的香槟,款款大方地走向目标。
她告诉自己,就当是训练演技,扮成活泼开朗的人,只要自我介绍,在对方面前刷个脸就行,演就完了,不用顾虑太多。
心理建设得差不多,她正要开口,宴会厅的门口传来一阵轰动。
第27章陵城的夜
有大人物出场, 在她周围的人纷纷避让,她也不例外。
她退到装饰树的旁边,细长的树枝, 绿叶为衬,一团团花簇, 明艳的粉, 简单的白, 枝丫上缠绕着灯串, 垂落在半空中, 散发暖黄色的光。
初雪和这棵树站在一起, 安静地当装饰品。
在一群人的簇拥中,江粲走入厅内,他双手抄兜, 位置于最前方,步伐极快, 身边人狼狈跟上。
利落的背发, 没有一丝凌乱, 优越的头身比,在西装的剪裁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身着大衣,宽肩, 个高,无形中给人以压迫感。
华彩灯光下, 无需加冕,他便是主宰者。
她在看到他时就猛地低头, 关注点落在了他的鞋子上。
看起来像是私人订制的高级皮鞋,不染尘埃, 明光锃亮。
她浑身都血液就像是凝固般,连呼吸都变得停滞。
真巧,在这里遇见他。
她该用什么表情呢,明明幻想过很多次重逢的场景,唯独漏掉这样的情景。
白驹过隙,她是无人搭理的小透明,而他是众星捧月的资本家。
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不仅是时间,还有身份地位上的天差地别。
在他路过的时候,初雪将头压得很低很低。
他们之间还隔着好几人,好几步,可她就是心虚地不敢看他。
直到他身后的那群人都过去,她才如释重负地喘气。
他站的地方,自然而然成为大佬们的中心,不少人提着酒杯上前,包括她名单里的人。
她原本想要刷脸的对象去别人面前刷脸了,计划再次取消。
理智告诉她,你应该赶紧滚蛋,初雪。
可她就是还想再贪婪地多看一眼,尽管她已经不是她,他也变了样子。
她养了八年的少年终于融入人群,自信,笃定,看起来游刃有余。
他真的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成为耀眼的人。
她也很厉害吧。
只是,他们再也回不从以前。
厅内的空调很足,她的皮肤上还是起了鸡皮疙瘩。
她垂眸看着地板,尖细的指甲抠进肉里。
初雪的脸上失去血色,浑身散发着寒意,犹如冰冻的雕像。
“喂。”
她的肩上被人一拍,太突然,又正好在想东西,吓得她魂都飞出去。
初雪发出尖叫,浑身激灵,冷静下来才反应是有人找她。
“对不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初雪九十度鞠躬,将头埋得很低,尽管不认识对方,但是她的举动无疑吸引来了目光,一旦想到因此获得关注,她就紧张得无法思考,只想赶紧逃离。
她捂着胸口,憋得脸通红。
糟糕,万一江粲也看向这里,那该怎么办?
她的大脑获取这个信息,立马作出反应。
——跑!
不能再呆在这里,风险太高,是时候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江粲确实被她这边的动静吸引,本是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却在望见她的背影失了神。
“江总!”
助手们惊呼,从未见过老板如此失态地跑出去。
初雪出了宴会厅,正好有客人乘坐电梯出来,她钻进电梯,飞快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上映出绿色的身影,她解开后脑勺后的鸡毛头,揉碎头发,仰着头深呼吸。
她想到的在宴会上的表现,就羞得的呼吸不畅,眼前一黑。
“果然是狗肉进不了大上海。”她磕在门上,悔得肠子都发青。
助理跟着江粲跑出宴会厅,却发现电梯刚下去,另外一部还不动。
江粲踢了脚垃圾桶,双手叉腰,深眉压眼,满是烦躁。
众人疑惑江粲看见谁的时候,他跑进了楼梯间。
已知,他们在47层。
助理们惶恐,连忙追上去劝说。
可他们所敬仰的江总,已经没影了。
电梯到达一楼,初雪站在最里头,等人走光了,她最后出来。
从服务台要回寄存的外套,她再戴上墨镜和口罩,走入旋转门。
江粲只晚一步出现,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大厅,哪还有那抹绿色。
他脱下大衣挂在手臂上,扯下领带,浑身的汗水如同瀑布。
这可把前台的人都吓疯了,战战兢兢地发愣。
“调——”江粲指向他们,歇口气才把完整的话说出来,“把电梯里的监控调出来。”
“江总,我们这里没有监控,要去保安室的。”前台小声说,缩紧脖子。
得益于平日里的锻炼,江粲不至于显得太狼狈。
他很快缓过来,黑眸紧盯着前台比较年长的那位,简言意骇地命令道:“让你们的负责人来见我。”
这时,初雪坐上出租车,从车窗后面看到他在前台。
她立马缩回去,贴着椅背,不让自己露出来。
他是看见她了吗?
初雪的心乱成线团,车子开走,她又忍不住回头,透过后窗朝他的方向看。
胃里犹如火焰熊熊燃烧,痛到每根神经都在震颤。
她捂住腹部,眼角湿润,紧抿着唇线,不发出一点声响-
出师不利的消息很快传到经纪人的耳朵里,她打来电话,初雪犹豫很久才接。
她不喜欢听语音,也不喜欢接电话。
线路一通,没有询问,经纪人的话就像机关枪扫射,突突地不停。
“你到底明不明白,长得再好看,你没有曝光只会成为烂在地里的小白菜,娱乐圈是什么?它就是个大染缸,进去的人都得染成别的色出来。别人都削尖脑袋往里面钻,你倒好,给你的机会都不中用,你是要气死我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只会道歉,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是我最看好的艺人,样貌,身段,声音各个都是王炸,甚至还有点演技,你这个条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花几千万医美都够不到的。为什么不如你的赚的比你多,还封杀你的资源,你想过没有?”
初雪不说话,这条路不是出自她的本愿,可凡事尽力做好,她已经很努力去履行。
“你想让我怎么做?”
电话那头想不到她这么爽快,停顿两秒,清嗓说道:“我可以找人送你去饭局,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再抓不住,老天爷也帮不了你。”
事实上不是努力就能做好,还需要靠山。
没有靠山,就永无出头之日,但凡有点起色,就会被狙击。
她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绝境。
通讯列表里,好几个之前聊的还不错的导演制片已经把她拉黑。
她不知道自己成了谁的眼中钉,谁在暗处针对她。
坐以待毙,还是豁出去。
很明显的,她不能选择前者。
她的手机里有无条封威胁恐吓短信,头顶上还有张千万违约金的合同。
初雪的声音沙哑,说道:“我的底线是不陪睡。”
“底线?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没背景没资源没后台的小艺人最后都会变得没底线,我真的见多了。”
经纪人撂了电话,晚点就把地点时间发了过来,附加一句话——
姚经纪人:【上不上的你自己看着办,反正这是最后一次。】
收到这句话,初雪把和她的聊天记录翻了好几遍。
经纪人是从什么时候讨厌自己,对自己不耐烦的,她一遍遍复盘自己说过的话,直到双腿坐麻,她欲哭无泪地躲进被子里,拍打着床单。
她想有个温暖封闭的壳,藏在里面,不愁吃穿,更不用担心会说错话,表现得不好。
这大概是每个社恐的愿望了。
她发泄完糟糕的情绪,还得继续应付糟糕的生活。
除了拍戏和买菜,她几乎不出门,收音机一天到晚开着,即使不听,也得有个声音在耳边,否则她就会心虚发慌。她会花很多时间来做饭,自言自语,假装在教人做菜有人看着,然后自己慢慢吞吞地吃掉。
她已经不觉得独处是孤独,或者说,开始享受这种孤独。
参加酒局前,初雪收到了经纪人寄来的裙子。
价值不菲,看起来就很华丽。
她开始惶恐,一是不确定是不是给自己的,二是要不要还?这意味着她又要联系经纪人,对话框里的字删了又打,她犹豫好久,考虑半天,大段的话的最终变成几个字。
初雪:【吊牌可以剪吗?】
接下来看对面的回复,就知道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发完,她注意到时间,已经凌晨一两点,会不会打扰到人家休息了……
是不是应该加个表情,显示出自己内心的感激?
补发的话,人家要是真睡了,听到会更恼火吧。
她就这么捧着手机,停留在那个页面,盯了很久。
没有回复。
初雪当晚的梦里都是这件事。
隔天中午收到回复,说可以。
她松了口气,回了句:“谢谢。”
酒局的时间在晚高峰,尽管提前出门,却因为路途发生事故,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小时到达餐厅,初雪真的,连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一个到的话,又得成为全场的焦点。
她甚至觉得还不如出车祸的人是自己,这样还好和经纪人交差。
“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大堂经理热情地上前询问。
“我,”她一下想不起来包厢名称,连忙低头解锁手机,把屏幕转给人家看。
“哦,是这个地方啊,我带您去。”见是这个包厢的客人,经理亲自在前面引路,并提醒道:“小心脚下哦。”
“那个,人是不是都来齐了啊?”初雪询问情况。
经理莞尔,这间包厢里的客人来头不小,里头坐着的非富即贵,这个女人这么晚到估计面对不小压力,“是呢,我等下让人进去换骨碟,您可以趁此进去。”
“真的太感谢了。”温若其实挺怕麻烦服务员的。
“哪里,我们总经理要赶来敬酒的,还堵在路上呢。”
包厢里头,气氛聊得很好,没人注意到边上少了个人。
江粲坐在主位,眼皮半阖,手里转动着打火机,骨节分明的手指,跟件艺术品似的,手腕上戴着新的手表,前几天有人送的,和这人有生意来往,且今天的局就是庆祝这桩生意,他便戴上了,虽比不得他保险柜里的款式,出席这样的场合却是合适的。
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有两个烟屁股,他没有烟瘾,大部分时候是逢场作戏,最近心情不佳,他多抽了两根,但仅此而已,绝不会多。
江粲抬手解开衬衫上的第三颗扣子,掀了掀。
“去把窗户打开。”立马有人去开窗透风。
桌上的人,大部分掐灭了烟。
江粲其实并不介意别人在自己面前抽烟,不过也懒得说。
他看看表,晚点还有飞机,这种应付的场面局,不够资格浪费他的时间。
坐在江粲身旁的便是送手表的人,他年纪较大,够当江粲的爸,却还是一口又一口的“江总”喊着,喝了酒更是热情,要与江粲拜兄弟,被婉拒。
“江总,听说你有个年轻早逝的白月光,我啊,搜遍了大江南北,总算是找到一个还不错的美女,我保证,绝对符合你的审美,比白月光还像白月光。”
江粲摁住打火机,掀起眼皮,“你喝多了。”
这些年生意场上的招数见得多了,送美女也不是头次见,大家都比较见怪不怪。
但是江粲感情上的事情,是极少数人知道的。
“蒯董,什么白月光啊,我可听说江总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你别乱来啊。”有好事者附和道。
蒯董在陵城属于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平时吆五喝六惯了,不会看人眼色。
江粲明显被触及底线,展现不悦,蒯董捧着个大肚子,继续在他的雷区蹦跶。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江总的初恋,听说得心脏病死掉了,从此之后,少年奋发图强,白手起家,才有了今天的长河。”
长河医疗,长河生物,长河药业,那都是业内响当当的龙头企业。
而江粲之所以被奉为座上宾的最重要原因,是长河背后的财团,也被称为长河资本。
长河资本所涉及的产业链,遍布各个领域,在通讯,互联网,科技行业影响至深。
江粲的发家史是被称为传奇的存在,其眼光独到,善抓机遇,正中风口之下,异军突起,成为隐藏的财富之王,多少人抢着与他结交,想分一杯羹。
蒯董说完被旁边人拽住袖子,示意看向江粲。
这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就在这个时候,包厢的门从外推开。
按下暂停键的饭局,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门口。
初雪跟着服务员身后进来,情况出乎她的意料,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她抬起头看向餐桌的方向,一眼便看见坐在主位的男人。
是江粲。
如遭雷击,天昏地暗。
初雪整个人都懵掉,瞪大眼睛,双手双脚冻住。
“我去,长得真像白月光啊,跟广寒宫嫦娥下凡似的。”
见到初雪,有人发出惊呼,正是那不断作死的蒯董。
他笑得合不拢嘴,这不,救星来了。
初雪身着一袭抹胸吊带白裙,高腰设计,灯笼袖,白纱的质地轻薄,勾勒出身材曲线,两条玉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裙身点缀银色细丝线,与灯光交相辉映。
说是来下凡的,一点没有错。
在座十几人,男人女人,都露出惊艳之色,而后纷纷看向另一位主人公。
江粲冷情绝爱的名声在圈内传得人尽皆知,知情者早就已经私下打过赌,蒯总这次的如意算盘肯定又得落空。可要提早知道美人长这样,他们就不赌了。
江粲只是无意抬眸,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站起身。
全身的毛孔及每一根发丝都兴奋地张开,血液像在浪里翻滚,心脏像是经历过一场海啸,砰砰直跳,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一张接着一张。
他浑身在颤抖,脚踩在云上般,有种不真实感。
拼命地想要克制,却一发不可收拾。
初雪本想逃跑,在看见他走向自己的时候,思念战胜了理智。
无数个日夜,她是靠着眼前这张脸才活下去。
梦里才会出现的画面,真切地出现了,他走到她面前,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想他。
她情不自禁喊出那句尘封已久的——
“粲粲。”
小时候的温若出现在眼前,江粲整个人都被电击般,摇摇欲坠。
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自持的江粲会在女人面前失态。
以为他是酒多,去扶的人蜂拥而至,江粲向后张开手,厉声道:“不要过来。”
一声喝令,整个屋子的人都不敢动。
他像丢了魂魄,零零散散。
江粲是脚软,那声“粲粲”击中的是他的命门。
经此之后,他也终于冷静下来。
她真的没有死。
十年了,她终于出现,打他个措手不及。是上天对他的这场折磨,终于到期限了吗?
江粲站起身,在她的身上到处打量,明明就是她,却让他感觉那么陌生。
他已经不是乱冲乱撞的少年,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可就算这样,他的眼睛还是红了。
四目相顾,两人张开口,却都没有发声。
江粲伸出手,颤抖的指尖碰到她的脸,喉头哽了哽,他吸气放下手,转身背对着她。
他闭上眼睛,控制着呼吸,语速恢复平常,“秦宇,我们走。”
秦宇是他的助手,闻言拿起他的大衣和打火机走到门口,将衣服披在他的肩上,另外给在座递了个意味明显的眼神——
今晚江总在这里的事情不允许外传。
当然,他们都被吓得不轻,谁敢在外面散播大佬的糗事。
初雪尴尬地让出门口的位置,她怔怔地看着男人的后脑勺,距离这么近,能闻见他身上的冷调香水味,带着熟悉的味道,召唤起回忆。
她眼眶湿润,吸住鼻子,绝对不能在这里哭。
江粲不再看初雪一眼,在助手拉开门后,径自走出包厢。
她转身目送,只有冷冰冰的背影。
他离开后,众人对方才的事绝口不提,蒯董出去接了通电话,回来解释说:“江总是大忙人啊,大晚上还要飞北城,各位尽兴啊,那个服务员过来下,再给我们添几个菜,让这刚来的小美女点。”
初雪也不扭捏,随意指了几个菜。
席间,蒯总招呼她几句,让她多吃菜,其他没什么。
酒局结束的时候,有人提出要送她,她拒绝了。
她喝了点酒,头晕晕的,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应付完所有人,只剩下她一个在大厅等车,终于可以下班了。
她头靠在墙上,委委屈屈,想哭的念头涌上来,憋了好几次都不管用。
两行泪水顺着脸颊就流下来,她发出嘤嘤的声音,咬着手指啜泣。
她发泄的时间很短,只有两分钟,因为显示车辆还有三分钟到达。
到了时间,她像个没事人样抹掉眼泪。
初雪整理好仪容,转过身,看见有人站在身后,她吓了一跳,而后想起这人是和江粲一块离开的秦先生。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看了多久?
“初小姐,麻烦来一趟。”秦宇朝门外示意,那里停了辆银色的宾利添越。
该来的总会来,她没有反抗,跟着上了那辆车。
一路上,她都在打腹稿,江粲会问她什么,她又该怎么回。
秦宇没有和她对话,话少,像某人。
她勾唇轻笑,自己以前那么啰嗦,他是怎么受得了的?
初雪来到目的地,发现自己来这里拍过戏,君临酒店。
秦宇直接带她来到顶楼的总统套房,屋里没有开灯,身后的房门被带上,空间变得更暗了,她才看清站在窗边的人影。
“请问,我可以开灯吗?”
没有回答。
初雪摸到墙上的开关,全部按下去,房间里的灯接连亮起。
总统套房宽敞的格局,豪华的装修,令初雪眼前一亮。
更扎眼的是站在窗户旁,穿着白色浴服的男人。
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CCTV13,声音很低。
茶几上摆放着一瓶红酒,盛有红酒的醒酒瓶,喝光的高脚杯。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映射在玻璃上,不用抬头看,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江总?”她再次试探性地开口。
闻言,江粲转过身,他刚洗完澡,头发半干,略有凌乱地垂下来,遮住脑门,显得年轻很多。他的手里握着一叠纸,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
初雪垂眸,她在这里的痕迹只有三个月,就算查也查不到什么。
在明亮耀眼的灯光下,他走向她,无形的气场犹如巨浪,步步紧逼。
第28章陵城的夜
她捏住手心, 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身体平稳,默念很多遍,要稳住, 你不认识他。
红酒的味道渗入她的鼻息,随着他的呼吸, 越来越近。
她想到前几天被泼红酒, 泼的满脸都是的那种透心凉。
从头盖骨冷到指尖, 每根发丝都在发冷。
她摇摇欲坠, 是破碎的声音。
“我有很多问题, 你可以先回答一个。”他站在她的面前, 身影完全罩住她,麻雀和老鹰的体型差距。
初雪顶着下颌,点了点头。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前者占百分之七十。
他笔直地凝着她,眸深似海, 隐晦不明, 又露出危险气息。
她胆敢欺骗他, 就会付出惨痛代价,是这个意思。
隐秘的酸涩感涌上初雪的鼻尖, 她咬住唇,屏住呼吸, 倔强地睁大眼睛看他。
她的肩膀被捏住,剧烈的疼痛袭来。
初雪痛得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他的脸放大很多倍, 那道疤横在他的眉间,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愤怒的吐息喷在她的脸上, 江粲声音沙哑,压抑,透出森冷寒意。
“当初,为什么不要我了?”
初雪愣愣地看着他,这是她没有准备答案的题目。
“嗯?”他加重力道,不容抗拒。
她撇开脸,不与他对视,“江总,你认错人了,真的。”
接着,她腾空而起,江粲抱起她走向房内。
她发出惊呼,拼命挣扎,却被无情地扔在了床上。
他的味道和身体侵袭而下,桎梏住她的手脚。
这完全超乎她的预料,每一步都是。
“不要,你放开我,我叫初雪,你冷静一点。”
她的嘴被堵住,充满戾气的眉眼压住她。
“温若,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狠,你不要我,现在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要了吗?”
她拨浪鼓般摇头。
“你让我觉得自己是笑话,这么多年,我有多想咬死你,你知道吗?”
她呆呆地看着他,被吼得忘记反抗。
江粲赤着眼,紧锁的眉头,昭示着他的恨意。
“不承认也没没关系,反正我认定的是你这个人,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他咧开嘴角,冷冷地讽笑,唇上泛着寒光。
他低下头,从她的脸颊划过,埋在她的耳边。
“你欠我的,温若。”
说完,温若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刺痛。
江粲的牙齿透过她的皮肤,狠狠地合拢,真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痛吗,痛了才会长记性。”
温若攥紧身下的床单,如果这样可以让他好受点,那她就不反抗。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来减轻痛觉,便听到客厅的电视机声,在播天气预报。
“随着寒潮推进,中央气象台继续发布寒潮蓝色预警,南方地区将会迎来本年度的第一次降雪,出行需注意交通安全和早晚防寒保暖。”
江粲抬起头,看到她的脸上满是泪痕,下意识伸手去抹,再厌恶地甩开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原本系好的浴袍,松松垮垮地散开,他自己没注意到,温若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胸口露出来大片,白皙的皮肤是被她抓得泛红,胸肌上也有两道划痕,再往下就是不能说的了。
江粲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到蓝灰色,若无其事地盖上,系上腰带。
“你的演技很好,但娱乐圈不适合你。”他的声线清冷,像被冷水里泡过,那双黑眸更要冷上十分。
温若支起身,拉好领口,撩过耳后的头发遮住削细的脖颈。
他眯起眼睛,手指捏住腰带揉搓。
温若闷头不吭声。
“说话,你以前不是挺能说的吗?”
他隐隐又有发怒的症兆,温若连忙道歉。
“对不起。”
看她这副蔫了吧唧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样子,江粲真的很想发火。
“像今天这种局,你去过几次?”他继续质问。
想到她今天穿着那种裙子出现在那么多男人面前,他就恨不得咬她。
温若老实回答:“就一次,是这次。”
“我走后,有人让你陪酒吗?”
温若摇头。
“前两天,你就看到我了是吗?”
温若没回答。
江粲提醒关键词,“德堡酒店,47层。”
她不回答不是不记得,而是默认。
“好。”江粲被她气笑,不觉重复这个字好几次。
“最后一个问题,”江粲扶额,把垂下来的湿发分开抓到脑后,他逐字逐句地问道:“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这次,温若毫不拖拉,“江先生,我们素昧平生。”
“我叫初雪,是蒯董找来的十八线小艺人,与您的故人长相相似,仅此而已。”
这回轮到江粲无语。
温若索性把自己准备的答案都报出来,“因为拥有这张脸,所以想要利用您,是我的错,此行就是来向您解释,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出现。”
她交代完起身即走,江粲没有挽留。
门口传来关门声,江粲向后退了半步,撞到沙发椅上。
他扶住椅子,推开玻璃窗的缝隙。
新鲜的冷空气涌进房间里,他站在风口,仍由寒风裹挟,湿气扑面而来。
从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酒店门口,她上了辆出租车,消失在无边夜色。
斜雨绵绵,如千千万万的银针落下。
他眯起眼睛,握住窗沿的手收紧,小臂肌肉凸显-
一夜之间,陵城仿佛被施了魔法。
这座古老的城市披上银装,冰天雪地里,干净的一眼望到底。
雪还在下,温温柔柔地旋转,融化,寂寂无声。
天地素白,人烟稀少,所有的节奏都变得很慢。
忘愁湖湖心的亭子落了厚雪,在白茫茫的水面上,显得异常孤独。
江粲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手里捏着红色星点,着身黑色大衣。
他的衣柜里除了西装就是大衣,不折不扣的大衣控,统一黑色,只是款式略有区别。
当然同一款式,也有可能很多件,他的品味相对投资比较保守。
助理拿来的烟灰缸里,已经装满烟头和雪。
粗呢大衣上,同样积满白雪,很久了。
他毫无所动,敞着腿,靠着椅背,一根又一根地抽,不紧不慢。
偶有风来,吹动发丝,他手里的烟会燃烧地更快些,不知不觉灼到他的手,想起来再抽一口。
吐出的袅袅白烟,随风飘得无影无踪。
整宿的不眠,接着半天的会议,他已经有五十个小时没有阖眼,这对于以往的工作强度来说不算什么。
隔着飞雪与朔风,湖面升起稠雾,参天树木后,是连绵的红墙禅寺。
他的目光像一片雪花,落在不远处。
一队人马正在湖边拍戏,来来回回,都是相同的戏份。
“涛哥,他们还没拍完吗?”
温若终于鼓起勇气来询问拍摄的进度,她从早上等到下午,按道理说,早该拍好了。
“唉,提议来拍这场戏的人是她,结果到了这里,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行的,这不,又说太冷了不拍了,躲在保姆车里玩手机了。算了,等到你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喊你的。”
这个她指的是香奈儿,大早上兴师动众地把人喊到忘愁湖,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一场戏,拍了大半天还没拍完,所有人又在等她。
温若看了眼导演的位置,果然摄像机不在工作了。
她没有话语权,不可能让导演先拍自己的部分,只能这么干等着。
没有保姆车,没有助理,她就坐在小马扎上,吹了整天的寒风。
暖宝宝渐渐失去作用,身上的军大衣早就冷透了。
她缩得更紧,将头埋在膝盖里,脚冷实在顾不上,只能仍有其冷得失去知觉。
温若咬住牙冠,背起先秦孟子所写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温若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推了一把。
她坐在湖岸边,面前就是冰冷的湖水。
她回过头是香奈儿,抱着手,鲜红的嘴唇上扬着。
“喂,我的围巾掉下去了,你去给我捡一下。”
围巾?温若疑惑地看过去,岸边都是石头,确实有条红色的围巾挂在石头边上,一部分没入水中。
她真的很想拒绝,雪积在石头上很滑,去拿围巾是件很冒险的事情。
可是,她攥紧手指,不会拒绝人,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比起费脑去想借口,她这种人会选择委屈下自己。
即使她想到借口,只要香奈儿皱眉,就会变得功亏一篑。
比起自己的感受,她会更在乎别人的感受。
她投降般地去够围巾,这种天气里,手指露在外面就是受刑,更别说按在雪里面。
温若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头下去,双腿冻得瑟瑟发抖,她伸出手,就快要够到了。
胜利就在眼前,她的眼里绽放出喜悦,
千钧一发之际,后背遭到攻击,她就此失去平衡,。
随着尖叫声,温若滑入湖水中。
像是被冷剑劈成两半,锥心的寒冷刺入身体中,肝肠寸寸,每一处都被冷透。
她不会游泳,湖水没顶,可怕的窒息感,使人绝望。
她拼命呼救,奈何喉咙里吞了刀子,她根本喊不出来。
怎么办,她的力气迅速用劲。
难道,这里就是她的葬地吗?
她不想死在这里,至少不该是今天,不该是下雪的时候。
温若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在白禾,她和小白守在小木屋的阁楼上,温长河抱着江粲出现在一片雪地中。
她喜欢下雪,因为是雪天,上天把最好的礼物送给她。
江粲。
初雪,是初次遇见你的那个场雪。
她欢喜了许多年。
“江总!”
秦宇惊呼,从车里下来,他追上前去,只见江粲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忘愁湖。
“疯了疯了!这是冬天啊!”秦宇跟随江粲三年,是最接近他的人之一,见惯江粲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之中将对手逼入绝境,也见过他自控能力极强,即使面对再大压力,也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破绽。
这是第二次他失控了。
温若被江粲拖上岸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双目紧闭。
“秦宇!”
作为特助,秦宇具有急救知识,他听到江粲的呼唤,立马意会地蹲下身子。
所幸,温若很快吐出呼吸道的积水。
“安全了。”
江粲推开秦宇,抱住温若,尝试唤醒她。
“衣服。”
作为工具人,秦宇又飞快脱下衣服交出去。
江粲用秦宇的衣服裹住温若,将她打横抱起跑向汽车。
秦宇回到车内才感觉到温暖,后面还有两个沾水的,他赶紧聪明地把空调调到最高。
江粲没有说,他就往酒店开。
透过后视镜,秦宇看见自个老板的脸都贴在了人家的脸上。
唉,反正他没脸看。
到达酒店,一路绿色通道到达总统套房,房间里的空调和浴缸里的热水都已调试好。
江粲浑身湿透,眉眼冷峭,下达命令道:“先照顾她。”-
温若从大床上醒来,天花板上的灯具令她感到陌生。
她的鼻子有点堵,喉咙也咸咸的,咽口水会疼。
打量完四周,她心里大概有底,但又觉得不会吧,她落水是被江粲救上来的?
房间很暖和,她赤脚下床,也不觉得冷。
等等,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这是浴衣,江粲曾经在她面前穿过同款。
她捂紧胸口,想要回忆起什么来,却毫无头绪。
温若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客厅里,空调风呼呼地往下吹。
江粲蜷缩在沙发上,身上披了件毛毯。
窗帘都被拉上,看不出来白天夜晚,房间里只留了个落地灯,在绿色的沙发旁边。
昏黄色的灯光下,他睡着了,眉眼浸润在柔光中显得温驯许多。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面朝里侧,毛毯盖在他的肚子上,一大半落在了地上。
温若心底柔软,走近到沙发旁边。
终于可以这么近地看他,肆无忌惮,不用考虑他会不会知道。
重逢后,见了好几次了,这次,还是那么想哭。
她张开口,深深地呼出心中的酸涩,再咬住嘴唇,控制眼泪停住。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毛毯,拉直,盖得多一点。
贪念在靠近他的时候会变得更浓烈。
她盖完毯子,手移到他的后脑勺,好想摸一摸,就像以前一样。
江粲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蒙了层雾气般,不大清醒。
她下意识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她整个人向前,另只手撑住沙发沿,才没有倒在他身上。
江粲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眼里的水汽不减反多。
“温若。”
他的眼角蓄成泪珠,在喊完她的名字后泫然滚下。
“我就要死了。”
温若震惊地睁大双眼。
“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为什么不要我?”
他的眼泪连成线,沾湿了沙发。
“你说过硬凑也要粘着我,你说过只要我,你说的就算是地狱也要陪我走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话不算数?”
“是我让你觉得恶心了吗?”
在他一连串的逼问下,温若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在视线模糊的时候,她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久违的安全感。
江粲抱住她,抚摸着她的背,“不要走。”
“我真的……好想你。”
“心脏还痛吗?”
“我好痛啊。”
他将她摁入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他的心跳。
再次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温若疼得心都皱起来。
记忆最好的其实是人的味觉,闻到某种熟悉的味道时,能使人回到过去。
少年身上的味道像雪后松林,历历在目。
经过岁月的洗礼和沉淀,增添了成熟和神秘。
她贪婪地汲取,忘乎所以。
三千多个日夜,终于梦想成真。
他们就像两块拼图,拥有对方的时候才能完整。
身上的人鲜活有温度,江粲猛然僵住。
黑眸拨开迷雾,变得清明。
江粲就这么环着她的腰,手指微微收缩,修长细削。
房间气氛凝固,温若感受到他的不对劲,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瞳孔映出她的脸,可他皱起眉头。
黑亮的眸子沉下去,比夜色还要微凉。
那点冷意使温若从头到脚都失去温度,她倏地站起身,解释道:“江总,您又认错人了。”
江粲支起身子,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脸色铁青。
“温若。”
她低着头,小声道:“我叫初雪。”
黑眸微眯,他拉住她的手腕,“你还要骗我?”
“我没有骗您。”
“那你为什么要抱我?”
“是您主动抱我的。”
“换作别人,你也这样吗?”
“江总,我是个走投无路的小演员,理所当然,不敢得罪像您这样的大人物。”
江粲阴恻恻地提起嘴角,“好,这会儿倒是牙尖嘴利起来了。”
温若蒙住嘴巴,做样子表面态度。
“你最好有本事永远不说话。”
“我要走了。”
“你敢。”江粲掀开毯子。
温若背对着他。
“我很感激江总的救命之恩,但是假的变不了真的,我给不了您想要的东西。”
“温若!”
江粲叫住她,气得胸腔起伏,败给她了。
他指向衣柜,“柜子里有衣服,新的。”
温若想起身上的衣服,“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客房服务。”
“换下来的衣服呢?”
“扔了。”
扔了。温若心痛地跟着重复,她统共没有几件冬装,怎么可以说扔就扔人家的衣服。小时候,她教过他的都忘了吗?
打开他的衣柜,一整排黑色的大衣出现在眼前,每件都用防尘袋套好,注重保管。
江粲帮她打开了另一扇门,里面存放着从里到外的女士着装,分门别类,整齐有序。
“吊牌已经都剪掉了,你不要的话,明天这些衣服就会出现在垃圾桶里。”
都是眼熟的各大品牌的衣服,名牌的LOGO总是做得很明显。
温若本来想折算成钱还给他,现在看来,穿不起。
江粲抱手环胸,“提醒你一下,外面零下五度。”
那就贷款买吧。温若认命地拿下几件衣服,“请,请出去。”
温若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秦宇也在,他拎着打包袋,热情地喊温若一起吃点。
“不用了,谢谢,我要走了。”
秦宇无措地看向自己老板,他在开打包盒,根本没看这边。
“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温若点点头,离开这里。
秦宇目送她离开,回过头和江粲四目相对。
他清嗓,为自己盯着人家看找到合适的理由。
“初小姐穿得这件白色大衣和您看起来像是情侣装。”
江粲表情严肃,“叫人送她。”
“好的。”秦宇掏出手机,走远去给司机打电话。
江粲丢下桌上的食物,走到窗前拉开帘子。
是夜,雪仍未停,窗外是CBD地区的夜景,LED大屏幕上播放着他投的广告。
华灯璀璨,繁华的大街上灯火通明。
他往下看,直到她上车离开。
载她的车驶入马路,汇入穿梭的车流中,从梧桐树下经过。
人如潮涌,楼宇林立,她再次弃他而逃。
“江总,初小姐的衣服烘好了。”
“收好,挂起来。”
“好的。”-
温若租的房子在某小区的地下室,只有二十平,够放张床的。
她蹑手蹑脚地下楼梯,赫然看到从楼梯贴到她门口的单子,上面印着她的照片,包括她的身份证号,手机号等个人信息,用更大加粗的红字写着“欠债还钱”。
另外,对方还威胁,一旦逾期,就爆她的果照,贴满小区。
【请各位业主敬请期待。】
温若读完上面的字,气愤地一口气撕下全部单子。
她实在太生气,开门之后关门没控制住力气。
门“砰”地一声合上,她把手里的纸塞进垃圾桶。
温若打开手机,找到短信里的骚扰短信,心头像被热油滚烧,她噼里啪啦打下很长的字。
欠的钱她肯定会还,但是对方如果再以此骚扰她,她就会采取法律措施自卫。
不要再给她发乱七八糟,涉及x暗示的话,不要再每天半夜三更给她打电话,用不同的号加她微信,更甚者跟踪她,趁她出去偷走她晒的内衣。
真的,够了。
这种日子,她早就活够了。
温若嘴唇颤抖,眼睛被气得通红,指尖快速地叩打屏幕。
在发送的那一刻,她停住了。
【天冷了,梦到你在我被窝里】
【出来吃夜宵啊,妹妹】
【图片/】
【看你的照片没忍住/眨眼】
屏幕里都是对方单方面发来的消息,可以说污秽不堪。
对方已经知道她住在这里,如果她的话发出去的话,后果会是什么呢?
温若冷静地想了想,她又一一删掉屏幕上的字。
还没删完,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吓得她手机滑落掉在地上。
她打了个冷战,以为他们来了,脸色惨白,拿起水果刀,走到门边。
第29章陵城的夜
“是谁?”
门外面传来刺耳的大喊声, 拍的墙体都在晃,“赶紧开门,我知道你回来了在里面。”
这个声音是楼上的妇女, 她和老公两人住,没有孩子, 职业不明。
曾经, 因为觉得温若下楼的声音太吵, 她就找上门一次。
温若把水果刀别在身后, 打开点门缝。
“请问有什么事?”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今天一伙流氓来找你, 喊得整栋楼都是你的名字, 还挡住我们的路,你已经严重影响我们邻居的正常生活,我现在要求你赶紧搬出去。”
“对不起, 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
“你的意思到底是搬还是不搬?”
“合同都是一年一签的,如果我主动提出来搬走, 要付违约金。”
对方挥手打断她说话, “停, 意思就是不搬是吧,那行, 我现在就去挨家挨户地敲门,告诉他们你是接客的, 我就不相信了,我们这么多人赶你走, 你还好意思住在这里吧。”
“大姐,请你不要去, 对不起,他们做的确实过分, 但是请你相信,我不是坏人,我会想办法叫他们不要来影响你们。”
“你想什么办法?你这种人住在这里,败坏风气,好好的地方,都被你搞得乌烟瘴气,你一个女孩子做什么不好,干出这些不知廉耻的事情。”
“我不是。”
“我说一句,你回一句是吧。”大姐扯开嗓子,分贝增高,“现在垃圾都要分类,你这种不检点不自爱的贱女人就该躲在臭水沟里,我们这栋楼装不下你这个垃圾,识相的就快点搬,再让我闻见你的骚气,别怪我报警抓你。”
沉默的温若在听到“报警”两个字的时候,心口那把火爆发而出,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怒喊道:“那你就去报吧!”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强劲的风堵住大姐张开的嘴。
大姐在门口骂骂咧咧了半小时,被男人拖走。
温若躲在被窝里,她抱着双膝,脸颊想着火般滚烫,浑身都很热。
房顶上时不时传来敲击声,是那个女人的报复。
“爸爸,活着真的好痛苦。”她自言自语道,这样的环境她才有安全感。
手机一直在震,是经纪人找她。
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在它再响起时按下了拒绝。
这个演员谁爱当谁当,她不要再出卖自尊去吃这碗烂饭。
温若说干就干,和经纪人提解约。
对方直接甩过来合同上规定的违约金一项截图。
温若当即搜索艺人合同解约相关事宜,搜出来的结果不容乐观。
在陌生的城市,她没有钱,也没有认识的人,只能拨打法律援助热线。
她是个下定决心就马上去做的人,尽管困难重重,最终还是找到一位律师愿意帮助自己。
这期间,她都没有出门,一楼的女人常常找事。
温若拒绝正面交锋,选择保留证据。
从江粲那穿走的衣服,她挂在二手市场很快就卖了,再自己贴点,改天还给他。
免费援助律师越见面聊,她化了淡妆,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被泼了一滩红色。她拍下照片,发给房子的房东。
刚走出单元楼,一楼窗户打开,女人隔着窗户对她破口大骂,邻居纷纷探头看热闹。
温若脸烧得通红,逃命地溜走。
她先是去了银行,取出现金,再到君临酒店,拜托前台转交给总统套房的江先生。
“这下就彻底破产了。”温若吐出白气,跑步去和律师汇合。
两人就约在商场的星巴克见面,她看到坐在门口的西装男,公文包,应该是他。
“你好,请问是王岩律师吗?”她从他的背后走到对面,他闻言抬起头。
温若一愣。
男人站起身,从容不迫地递出名片,“抱歉,王岩律师有事来不了,委托我处理您的案子。”
温若带着口罩帽子和墨镜,她接过白色名片,翻过一看。
万合律师事务所,叶妄。
这家事务所名气很大,业内佼佼者,她能得到这次机会来之不易。
也许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并且和他套近乎不见得是好事。
她非常不想和叶妄有什么联系,过去的事情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可不代表她可以原谅。
温若拒绝的话在嘴边,她只想和王岩律师沟通,然而——
“幸会,请见谅我继续戴着墨镜和口罩。”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出口那番话,拒绝别人对她来说很难,她捏着手心一通汗。
算了,还是按照王岩律师的安排继续下去,否则给对方留下难以相处的印象,丢失这次难得的机会,她根本赌不起。
叶妄对她长什么样子并不关心,“OK,我们谈谈案子吧。”
温若描述了事情经过,以及她的诉求。
她想要解约,或许最差降低违约金,对于普通人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初小姐,我想要了解下,当初您为什么会签下这份合同?”
他的第一个问题就问到了温若不愿意提起的地方。
短暂的接触,叶妄发现自己的当事人并不健谈,于是他耐心地问。
“是被迫的吗?”
温若点头。
“逼迫你的人是谁?”
温若支支吾吾,“这个不方便透露。”
叶妄从材料里抬起头,他的目光使她发虚,幸好戴着墨镜。
“初小姐,你需要相信律师,关于你的个人隐私,我们会守口如瓶。”
她该相信他吗?
温若不知道的是,店外露天的桌子旁,江粲正在看着他们二人。
他双手插兜,oversize风格的黑色羊绒大衣敞开着,露出里头灰色拉链毛衣,高领的设计,他略低头,下颌便埋进领子里。
下身是不同程度黑色的裤子,双腿叠着,裤腿笔挺地落下,很有垂感。
江粲戴了顶鸭舌帽,遮住自己的脸,毕竟头顶的大屏幕就在播放他本人出演的广告。
虽说包的严严实实,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打量他。
“他的肩膀就是传说中的双开门吧,头好小,会不会是哪个男明星啊?”
江粲稍微抬眼,议论声便止住。
他的眼神实在太冷,气势逼人,叫人顿觉羞愧。
江粲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他盯着温若看了很久,自然也认出她对面的人是叶妄。
他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只知道,温若找了叶妄,但是没有找他。
这么冷的天,就他坐在咖啡店的外面,周围都是空桌子。
这是商场的广场,旁边是个大型的nike专卖店,出入的年轻人很多。
旁边还在搞市集活动,卖各种小样的摊子吆喝生意。
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孤孤零零的,吹着寒风。
偏江粲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他就这么干坐着,手表上的时针跑完第一圈。
市集摊子营造氛围的音乐响起,江粲本来没听,直到听见那句“好久不见”。
他皱起眉,终于拿起桌上冷透的咖啡,轻轻一抿。
苦味在口中蔓延,流进嗓子眼。
音乐里唱起:“我们回不到那天。”
江粲的心脏一颤,他抬头看向咖啡店里面,他们桌上的咖啡撒了,两人都在努力挽救桌上的文件。
温若抬起手,替他擦了擦袖口。
叶妄说了什么,她坐回位置,一直看着他。
冷空气忽然过境,无孔不入,从里到外,他都冷透了。
修长的白颈,喉结微动。
他低下头,埋进毛衣领口里,雪籽毫无挣扎地落在他的鼻尖上。
接着,他的睫毛上,肩上,腿上都被标记。
又下雪了。
一开始是雪籽,下着下着,变成雪絮。
他仰起头,拉直的脖子,白皙如玉,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看着上天。
天空灰灰的,被乌云笼罩,茫茫无际。
呵。
微微张嘴,呼出的气都有了形状,是声冷笑。
他的眼睛和鼻子冻得泛红,唇色却裸淡许多。
他张开手,雪花轻轻躺下,没多久便化为无形,要这么玩是吧?
江粲眯起眼睛,垂下的手心,时时传来刺痛。
用十年等来的人,却换来形同陌路。
还不如不见,至少——
江粲鼻翼扇动,冻得通红,至少他还可以骗自己。
这些年,他无时不刻不在矛盾,他既想找到她,又害怕面对她。
十年前的不告而别,十年后的死不承认都在印证——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喉结滚滚滑动,眼泪无声地滑下,一直憋在胸口里的情绪宣泄而出。
雪花融化在他的眼泪里,变成泪水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咬紧后槽牙,腮肉鼓动,当初明明是她非要救他。
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承认吧,他嫉妒叶妄嫉妒得发狂。
江粲看向咖啡厅里的他们,爱恨夹杂,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眼神。
温若有倾向看过来,江粲连忙撇开视线。
他压低帽檐,看向身后,躲开和她的接触。
湿透的睫毛垂在眼睑上,瞳仁黯淡无光,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脖子酸痛才动一动。
温若没有发现玻璃窗外的江粲,只是尴尬时撇开视线,她和叶妄相处并不自然。
聊得差不多,他们一起站起身,温若特意等他先离坐。
谁知叶妄突然沉默地盯着她,在她快要坚持不住出声询问的时候。
“你还打算装多久?温若。”
温若的大脑轰地一声,墨镜后面是震惊的双眸。
她故意回头,“你在跟我说话吗?”
叶妄轻笑:“难不成这里还有别人吗?怪不得要解约,你真的不适合做演员。”
事已至此,温若摘下墨镜,“既然认出我,为什么早不说?”
“时间对于律师来说很宝贵,”叶妄系起西装外套上的扣子,意有所指地接着说:“我们之间还是省略叙旧。”
温若:“……”
他真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嘴巴坏。
他提起公文包,准备动身,温若恨不得用推土机推他走。
“你的手机号是多少?”他冷不丁地回头问。
温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解地看着他,他的语速很快。
“温若,我是个有职业精神的人,你的案子我会负责到底,以后不免还有接触,我是不是应该有你的联系方式呢?”
“不是王岩律师接的我的案子吗?”
“对,在此之前,以防万一,我需要再与你求证。”
温若不欲纠缠,将手机号报给他。
他好像怀疑她,拿出手机拨通后才满意。
“再会。”他转身离开,温若舒了口气,掏出手机搜索他的名字。
叶妄的履历很漂亮,能力出色,胜诉率高,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按道理说以他的名气完全没必要接法律援助,他却已经做了好几年,帮助弱势群体发声,甚至自掏腰包,反转过多起恃强凌弱的案件。
他在网络上的名气响亮,全是正面的评价,人设非常完美。
她想起过去,抿抿唇,熄灭手机屏幕。
温若前脚走出咖啡店,江粲起身跟上。
大衣下摆扬起,他们一前一后,行走在人行道路上。
路过天桥,台阶,还有商店门口。
江粲刻意地缩小步幅,她也是没心眼,没有回头看过,所以没发现他。
人潮汹汹,她大概也想不到会有人跟着自己,这么明目张胆。
因为下雪的缘故,往常这个时候天都黑了,今天却还是很亮,也是让人放心的原因之一。
江粲双手插兜,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
看她被人撞到,却说对不起。
听她读路边的店名,盯着橱窗露出渴望的表情。
还有她差点在冰上滑倒,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安慰自己。
她还是老样子,走路的时候不看路,东撞西撞,等发现腿上的淤青时,怎么也想不来是怎么撞的。
来到十字路口,对面就是地铁站。
是红灯,她站在人群后面,正视着前方。
江粲就站在她的两米之外,身旁是棵颇有岁月的梧桐树,枝干上积雪成衣。
从初次见面,他就注意到她穿的衣服,手肘处起球多,领口宽松,戴的项链和包都没有变过。
绿灯亮起的时候,温若跟着人群走向对面,江粲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纷纷落下的大雪,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江粲转身,在人群中逆行,和她走向相反的方向。
她不要他,他也不会死乞白赖。
他低着头,不看一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都仿佛与他无关。
江粲漫无目的地走到桥洞,无意撞到不锈钢的碗。
“喂,你不长眼睛啊!”流浪汉拖住他的腿。
他这才停住脚步,恢复焦距,看向地上脏兮兮的男人。
黑车从他们的身后飞驰而过,劲风掀走了江粲头上的鸭舌帽。
“会不会开车啊,王八蛋,老天不开眼,怎么生出你们这么多瞎子。”流浪汉又对那辆车破口大骂起来。
江粲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
流浪汉立马求饶,“大哥,我错了,我就是啰嗦两句,你别介意啊。”
“哎,不对,你怎么看起来这多么眼熟。”
流浪汉转动眼珠子,顾不得什么姿势,喜出望外道:“你,你,你是那个很有钱,什么集团的老板。”
“你认识我?”江粲问。
“啊,我想起来了,长河!你是特别牛逼的投资人,报纸上老是写你,年纪轻轻,投什么赚什么,跟开挂一样。”
“大佬,可以合影吗?”
江粲踢开他,他又凑上来。
“听说现在你才是首富,是真的吗?”
秦宇及时赶到,接走江粲,才免于流浪汉的死缠烂打。
上了车,宽敞的车厢,却变得气压很低。
路过LED广告牌的时候,这种气场到达了极致。
江粲每年在广告上的投入是以亿为单位的,长河的广告遍布全国各地,包括海外。
“会有人不认识我吗?”颇为自恋的话,却用冷淡的嗓音传出,语气严肃。
秦宇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如实回答道:“咱们集团在宣传方面做得工作很足,这几年国民度很高,年轻人应该都知道,我们家族跟我同辈的兄弟姐妹都私下开玩笑说您是他们爸爸,年轻人爱拿名人玩梗,确实,以您现在的流量,不输于当红明星。”
末了,秦宇开玩笑道:“不认识您的人那是山顶洞人吧。”
谁曾想,车里陷入了死寂,秦宇透过后视镜打量后座的人。
男人五官分明,陷在阴影里更加深邃,只是浑身的戾气挡也挡不住。
回到酒店,秦宇应尽义务道:“杨总下午一直在找您,还有十五分钟,他会再给您打电话。”
江粲话都不想说,走进书房处理公事。
杨帆的电话果然在整点播来,接通便开始抱怨:“哎哟喂,你这失踪了一下午干什么去了啊,是去大学里找妹妹了吗?”
江粲没什么耐心,冷言:“说重点。”
“你还知道有重要的事啊,说好新能源的项目等你回来主持的,你倒好,临时撂担子,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江粲捏了捏眉心,原本说好参加完蒯总的酒局就回的,结果耽误到现在。杨帆说的项目错综复杂,是公司近年重点项目之一,他必须回去主决定方向。
“今晚。”
“好,我去接你哈,说真的,你要是舍不得人姑娘,就带回来,让大家伙都见见。”
“杨帆。”江粲正经叫人名字的时候,多半是要发怒的前兆。
可是这次紧跟着,他叹了口气。
“她说不认识我。”江粲没来由的说道。
得愧杨帆头脑灵活,立马回道:“不可能的,你现在这么有名,村口嗑瓜子的大妈都认识你,她那是欲擒故纵。”
“我是指温若。”
“什么?”杨帆傻眼。
“她说她叫初雪。”
风雪飘飘,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接着是杨帆滔滔不绝的问题。
“为什么啊,你见到她了吗?她是这么亲口对你说的吗?她在陵城?她过得好吗?”
江粲的心脏被挤压般,发出的痛楚,令他无法呼吸。
“我还以为她死了。”杨帆的声音哑了,“这些年你为了找到她,几乎不眠不休地布局,呕心沥血才有今天的成就,一方面是找她需要资金,另一方面是能让她看见你。”
“我想不到她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你的理由,除非——”
她从一开始就不想找你,甚至躲避你的搜索。
杨帆不忍心把推断说出口,别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江粲对温若的在乎。
“有没有种可能,她怕你恨她,所以不承认。”
“她是厌恶我。”
“不要乱想,她还活着就好。”
挂断电话,江粲安排最快的一班飞机来接自己。
雪停后,飞机起飞,江粲坐在私人飞机里,从更高的地方俯瞰陵城。
这么晚了,她应该还在睡梦中。
他原本打算吞安眠药睡一会儿,结果药效根本无用。
让他就这么睁着眼,思考些无解的东西,还不如杀了他。
她在做什么?会想起他吗?
听说她过得并不好,走投无路才会参加酒局。
飞机上有存酒,江粲掏了四五瓶伏加特出来。
秦宇早就睡着了,否则肯定不会让他饮酒。
四个空瓶躺在他的手边,一滴不剩。
杨帆再次见到江粲,他身穿病服,坐在轮椅上。
“啧啧啧,温若一回来,你就变成这副鬼样子,干嘛呢,传出去不得笑死啊。”
江粲脸色苍白,神色寡淡,看都懒得看他。
十年前江粲心灰意冷去投长河,幸亏杨帆发现,把江粲救上岸,江粲醒来后就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娜扎尔把温若折的星星给江粲,少年才有了活下来的希望。
物是人非原来不只是写在纸上的字,而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劫。
当年的五人小分队说散就散,就剩杨帆跟江粲。
现在温若回来了,江粲又要死不活。
真的太难了,杨帆于心不忍,江粲已经快碎了。
“公司的事你就别操心,兄弟我替你扛着,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江粲到家直奔地下室,地下二层是工作室,用于他平时手作,绘画,培养兴趣的地方。
这栋房子位于北城中心地段,独栋别墅,共六层,光是有钱不一定能买。
江粲很少来这,他习惯住酒店,常年飞来飞去,每间酒店的总统套房成了他栖息的家。
他突然提出来这里,杨帆是好奇的。
地下室的空间很宽敞,就是太空了,根本没有使用痕迹。
“哥,你是来面壁思过的吗?”杨帆不解地问道。
“谁让你跟来的。”
“我自己来的啊,还不是怕你又做傻事。”
江粲无视人的能力是打小练的,他并不介意还有个人在。
他在手机上操作两下,墙壁内发出响动,机关移动,在墙的四周,四幅画从墙体的暗格里浮现出来,每幅画的尺寸都是占据墙壁三分之二的尺寸,算得上巨幅。
画上不是别人,正是温若的样子。
“牛逼。”杨帆发自内心口出直言。
江粲咳着嗽从轮椅起身,杨帆要去扶,他向后张手表示拒绝。
杨帆怜悯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用说,这四幅画定是他自己画的。
有段时间生意低谷,江粲曾经呆在这栋房子里闭门不出,谁也联系不上。
幸好,他重新出山后,长河便逢凶化吉,走到如今。
江粲颤悠悠地走向温若,却在一步之遥,趔趄跌倒。
“江粲!”杨帆惊呼出声。
“别过来。”江粲跪在地上,单手扶膝,低垂着头,后脊骨凸起。
他的肩膀颤抖不已,咳了好几声。
时过境迁,杨帆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江粲仰头,盯着墙上的人很久,眸光闪烁,像摇曳的烛火。
杨帆就这么等着他。
他的姿势像极在行礼,可见过拜神求佛的,哪里有拜现实生活中的人?
温若啊温若,你真的是活祖奶奶。杨帆恨不得立马去找温若问清楚,她怎么舍得这样对江粲,他还不够惨吗?
地上,江粲单手捂住了耳朵。
“是耳朵又听不见了吗?”杨帆问。
江粲对外界的一切的置若罔闻,他忽然捂住心脏的位置,佝偻身子,痛苦而泣。
很久以前,他活着就为了两个字——温若。
倘若没有她,就没有江粲。
既然要骗他,为什么不骗到底?
只要她解释一句,他就可以原谅全部。
原谅她的不告而别,原谅十年不见面,原谅她刻意躲着他。
如果神明撒谎,那一定是人需要谎言。
第30章陵城的夜
拍摄现场, 某酒店房间里,温若拿着剧本站在旁边,等着轮到自己上场。
补了半小时的妆, 香奈儿终于出现。
上次落水事件不了了之,香奈儿并不承认推她。
这个剧的尾款还没结, 温若得拍完才有钱拿。
还完江粲衣服的钱, 她更缺钱, 不能不来。
这场戏是她来倒贴男主, 然后被男女主羞辱。
香奈儿走到温若的面前, 仔细端详她的脸。
“谁给你画的妆, 重新画。”
温若摸住自己的脸颊,“我,我没化妆。”
香奈儿挑剔她的妆容这种事发生过两次, 化妆师嫌烦,所以就不给她上妆了。
香奈儿的表情尬住, “化妆师呢?”
化妆师过来, 在香奈儿的指导下, 在温若的脸上涂涂改改。
化完再给温若照镜子,镜中人眉毛锋利, 修容生硬,唇色像红肠。
温若拿起纸巾, 想要擦淡一点,香奈儿拽着她, “行了,你看多少人等你, 还不赶紧去拍戏,大家还等着下班呢。”
反正也是为了挣钱, 温若想开点没有计较。
拍摄过程并不顺利,只要是和香奈儿的对手戏,香奈儿总会笑场。
“不行了,她这个眉毛真的太像蜡笔小新了的。”
温若:“……”
被香奈儿这么一整,工作人员都很不耐烦,但又不敢怪香奈儿,只能把气出在她身上。
所有人的人都很臭,对着她指桑骂槐。
硬着头皮,终于还剩一场戏,是温若的角色被羞辱后,愤然喝掉端给男主的牛奶。
温若举起玻璃杯,按照剧本一口干。
牛奶倒入口中的时候,她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不是牛奶的味道,而是苦味,说不上来的,像是化学剂的味道。她不小心咽了点到喉咙里,便生理反应地干呕。
“卡!”
导演喊完,便对她发火,“初雪,你特么到底怎么回事,没喝过牛奶啊,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戏。”
温若还含着,嗓子火辣辣的疼,说不出来话,她指着自己的嘴巴想要说这个味道不对,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她。
“重喝!”导演发号施令。
温若摇头,她走向自己的杯子,想要漱口说清楚。
导演却觉得她在耍大牌,加上对香奈儿的怨恨,全发泄在温若身上,“你摆脸色给谁看呢,老子因为你加了多少工作量,你想上天不成,要不是看你是女的,我早抽你了。”
温若拿起自己的杯子刚要灌水,却被香奈儿夺走,摔在了地上,杯子里的水贱的四处都是。
温若情绪一激动,刺激就更严重,止也止不住,似要将内脏都吐出来,
她就这么吐在香奈儿面前,后者忽然抬起手,温若下意识地闭起眼睛缩紧脖子。
意料之中的巴掌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反而听到香奈儿喊痛的声音。
温若抬起头,是秦宇在扭香奈儿的手,旁边站着江粲,对上他的眼,黑眸眯起,充满危险,她莫名犯怵。
他的身后跟着五六位西装保镖,黑压压的,房间里瞬间显得拥挤。
在剧组认出江粲的时候,他掏出帕子递给温若。
温若接过,擦掉唇边的残迹,对导演解释道:“那不是牛奶。”
“怎么可能?”导演不信,叫人去查验,那人舔了一口就吐出来。
“我想你们需要解释下,为什么给演员喝得牛奶会变成别的东西,否则我会起诉你们谋杀。”江粲开口,声线沉稳有气势,他自然而然地站在温若的身旁,威压于无形中降临。
“江先生,不知您是她的什么人?”导演还在试探,而不是追究责任。
江粲将来时在地上捡到的杯子塞进温若手中,并不看说话的人,“长河的律师团队会代为回答你的问题。”
“这不怪我啊,是她总是拍不好,我这不是着急了嘛。”导演见情况不对,恶人先告状,被江粲打断。
“行了,我不是来主持公道的。”江粲发完火,转头语气放柔,对温若说:“你先去洗把脸。”
剧组人都傻眼了,大名鼎鼎的江粲竟然来给初雪撑腰,这得是多好的命。
温若拿到自己的杯子,跑到房间的卫生间接水漱口。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沾水擦掉脸上被恶搞的妆容。
温若很用劲,擦过的地方变得通红,但都没有眼睛红。
原本她可以很坚强,但是江粲一出现,她的委屈就无限放大。
她打开水龙头,捂着脸发泄。
温若出来,被眼前场景震撼。
只见江粲坐在沙发椅上,长腿交叠,旁边放着一瓶白色罐子,而导演和香奈儿都跪着一声不吭,头低得要磕地上。
“过来。”江粲在叫她,她抠着手指走到他身边。
江粲起身,将她摁在了沙发椅上,他搭着她的肩膀,指着地上两人说:“他们随你处置。”
“是的是的,姑奶奶,求求你别生我的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导演双手合十求饶,接着是香奈儿,她本来有点迟疑,但扫了眼江粲就发抖起来,给温若磕了个头后,脸都不敢抬,“我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不对,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温若要起身,江粲不让,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视,他要给她出气,可她承不起这片情。
但他说她承的起就可以。
江粲把那瓶白色罐子塞进她的手中,威严十足地指使道:“让他们喝下去,尝尝你的感受。”
她在他的视线里摇头,江粲扶起她的后腰,霸道地重复:“温若,让他们喝下去。”
在他们博弈之时,导演和香奈儿争先抢后地要喝胶水,生怕江粲更生气,下场更惨烈。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江粲要温若看着。
他本不喜欢仗势欺人,可有人动她,就必须付出代价,这是他从小立下的誓言。
“送他们去洗胃。”江粲对秦宇交代,拉着温若离开这里-
总统套房内,温若经过私人医生的检查,她坐在沙发上,无措地四处张望以缓解气氛尴尬。她被江粲强制带到这里,经过检查,他就不管她了。
门口有保安,江粲特意跟酒店要的,就是为了看住她。
秦宇进来看见她也很意外,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他们怎么样了?”温若问的是导演和香奈儿,她知道秦宇在外面是处理这些事。
秦宇挑眉,这位小姐自身难保还关心别人,未免太心善,他答道:“无生命危险。”
那就好。温若并不是菩萨转世,而是害怕连累江粲。
江粲闻声走出书房,他疑惑地看向秦宇,“你怎么还不走?”
“我来汇报后续。”
江粲捏住眉心,淡淡道:“我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秦宇想起那两人的惨样,脖子微凉。
见秦宇还大个子杵在着,江粲瞪着双眼皮,指向身后书房,“我还有会议开着,你去替我听着,做个会议记录。”
后知后觉,秦宇反应过来温若还在这里,老板是想和人家单独的相处,他顶着着刀人的目光迅速溜进书房。
哪有什么会议开着,江粲连电脑都没开。
秦宇努努嘴,以往都是他和老板的二人世界,现在他却要跟小三似的躲起来。
外头,江粲坐到了温若的身旁,温若抱着枕头,往一边挪了挪。
“你怕我?”他歪头问她,敞着的领口错开,露出折起凹陷的锁骨。
温若不敢看,回道:“有人怕你很正常吧。”
她同他这般说话,和跟别人面前那个窝囊劲完全不同。
他因为这点不同,反倒高兴起来。
“上次被人推下水还不长记性,为什么还要去?”江粲问她。
“江总高高在上并不懂得我们这些贫穷百姓的苦难,如果不拍完的话,我就拿不到尾款,为了钱我没得选择。”
“是吗?”
江粲挪了位置,将她逼得退无可退,手撑在她的两侧,气息完全笼罩住她。
“温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温若咬住嘴唇,不回答。
“你不说话的话,就是默认了。”
“你!”温若气急,怎么还学会耍无赖了。
“我叫江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创始人,身家的话没有完全统计过,如果你感兴趣,我让秦宇整理给你。”江粲说着想到什么,指向电视机底下。
“这是我刚领的奖杯,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话。”怕温若不相信,他贴心地找到证物。
——【中国最具影响力的30位商界领袖】奖杯。
“我知道您很有钱。”温若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她刻意地敷衍。
“温若,我不是在跟你炫富。”江粲叹了口气,平视于她,“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了解一点现在的我。”
她总是错开视线,不与他交流。
江粲接着说:“在我的公司下面有个子公司是做风投业务的,对外投资了很多公司,例如大白科技,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品牌,下面分别有手机、电脑、电动车等业务,继续,不同产品下面有制造商,再往下每个部件都是由不同的供应商组成,供应商也分等级,到最底下的某个材料商,这个材料商为情人投了点钱拍网剧,剧组找到你,让你演一个小角色。”
温若听半天,最后绕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食物链最底端,她怀疑江粲根本就是在毒舌。
“江总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社会等级的存在吗?”
“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江粲掐住她的脸,颇有泄愤意图,“我是想让你对我做那天晚上没有做完的事情。”
“我,我对你做什么了?”
“你这个脑袋要是能在娱乐圈混下去,我的脑袋就给你当皮球踢。”
江粲他果然是在取笑她,温若感觉受到了恶毒的伤害。
他怎么从小到大都对她这么凶!
江粲想的是,他的全部耐心可能都花在她身上了。
“你难道忘了吗,你是走投无路才会出现在我面前,不是想要利用我吗?”
“对!”没错,她的人设是这样式儿的,只是为什么由他提醒,她听着这么奇怪?
江粲摊手,那还有什么问题?
温若挤眼,抬起点头,不明白问:“您到底要做什么?”
“……”
江粲无耐地埋头叹大气,她可知他是花了多大的功夫说服自己。
他这跟伸手要饭的乞丐有什么区别?
“我要你跟着我。”他抬起头,字字清晰。
“江总!”温若听明白,慌乱地要起身,被他眼神摁住。
“既然你知道我是江总,就该明白我可以让你走出困境。”江粲帮她分析起情势,“今天欺负你的那两个人,一个是仗势欺人,另一个是当你软柿子,不是我不犯人就人不犯我,你想明哲保身就得有个靠山,这个靠山得够高,才能镇得住牛鬼蛇神,我之前跟你举的例子就是想让你明白,我有做这个靠山的资格。”
“谢谢您的美意,我,我承受不住。”
“温若,既然已经做了就做到底,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可以把它当做交换。你只要付出一点时间,对我提供情绪价值,就可以在我这里获得资源。这对于你来说应该很简单,是件非常划算的生意。”
对于别人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温若却很害怕。
江粲太执着,无论她怎么做,怎么说,他都不肯放弃。
“何必呢?”
江粲看向地上,睫毛的阴影覆盖住眼神,显得有些怅然。
“你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不是求而不得?”
温若的心跟着一颤,酸涩苦楚全都泛开,几乎不能呼吸。
偏他的神情就跟针似的,戳她的心窝子。
“你是否还记得,从前你是怎么哄我?”江粲的嘴角扯出点弧度,笑得空空的,落下时却格外得重,“现在竟然是一点要求都不肯答应了吗?”
你真不是人。温若骂自己,她本就有对不起他,接着三番五次对他撒谎,他不仅不计较这些,屡次救她,还要给她做靠山。
她想,那就尽量地弥补一点是一点吧。
“好吧。”
温若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她只是希望江粲能够快乐一点。
书房里,秦宇对江粲更佩服了,这就拿下了。
他还想吃瓜,房门打开了,江粲却对他视若无睹,拿起桌上的文件便出去。
“抱歉,我不相信任何口头协议,麻烦签个字。”江粲将两份合同摆在温若的面前。
“好吧。”她眼也不眨地签下大名。
江粲拿起一份,“终于肯承认了。”
【温若】
不知不觉露馅的温若抓住两边的头发,郁闷的想,怎么有种被下套的感觉?
江粲也不多计较这件事,他喊秦宇送温若回家。
秦宇去而复返,江粲还站在窗户旁边,其实他能看得出来,老板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每回分开的时候还都念念不舍.
“您为何不亲自送初小姐?”
低沉的嗓音,冰凉如水。
“她在我旁边,我没办法专心开车。”-
温若解约的事情还在推进,她本就习惯颠沛流离的生活,解约后,她会离开陵城,重新找地方赚钱,还债。
她知道自己待的时间不会太久,所以答应了江粲。
这些事情都是当下最重要的,所以对于一楼女人的报复,她都不在乎。
牛奶事件后,那个破剧组就解散了,好在钱还是到账的。
她在化妆师的朋友圈看到了后续,香奈儿的金主倒了,香奈儿从此除名,还有导演也跟着销声匿迹。
化妆师最后附言:【感谢神秘大佬的□□,为圈内清除两颗大老鼠屎】
温若点了个赞,又立马后悔,正要取消,消息弹个不停。
化妆师:【雪雪,最近在拍什么戏呢?】
化妆师:【之前不知道你是江总的人,多有得罪,对不起哦。】
化妆师:【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道歉呗。】
温若起鸡皮疙瘩,立马丢掉手机。
秦宇给她打电话,邀请她陪同江粲出席晚宴。
“你在家吗?晚点我们来接你。”
温若答应完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出席,不得已,她打算还穿经纪人送的那条裙子,只要江粲不介意就行。
结果,她上车后,江粲反倒帮她把大衣扣子扣好。
“你不喜欢也不用这么排斥吧。”温若不太高兴,自卑心隐隐作祟。
“我记得以前学校规定,裙子不能短过膝盖。”
副驾驶的秦宇差点没笑出声,
温若也有点迷茫,“你的意思是,跟着你还得注意仪容仪表?”
江粲点头,还挑眉,不然呢?
他这个表情很欠揍,温若想不通他是怎么保持的这么传统。
“穿衣自由,江总。”
“合同的第一条就是改称呼,重新叫。”
温若:“……”
她不叫,他就撇着头直勾勾盯她。
温若气得咬住下嘴唇,对他龇牙,信不信咬你。
江粲蔑视了她一下。
“江粲!”
“温若。”
他敲她的头,“不要这么凶的喊我,我会不高兴。”
以前,她都以哄他为趣,因为哄好他的成就感比做数学题还高。
现在不高兴了,他自己就会说出来。
江粲觉得有必要强调问题严重性:“我不高兴的话,就不会送你裙子。”
他们是在一家高级买手店下车,店里没有客人,经理早早就在门口迎接。
“江总,欢迎,怎敢劳烦您大驾光临,我们可以□□呀。”
温若想躲到秦宇身后,却被江粲横腰拦住,带着往前一步。
经理立马清楚,“这位就是您的女伴吧,真巧,店里刚来一季新品,女士身材又好,今天有眼福了。”
在热情的招待下,温若来到贵宾室。
“亲爱的,先挑下喜欢的图片吧。”经理将平板给温若。
温若递给江粲,“你挑吧。”
江粲撒手不管:“穿衣自由。”
扭扭捏捏的男人,还爱记仇……
温若挑好,图片上的衣服都被拉进来
“需要模特试穿吗?”
“不用了,我自己试吧。”
温若拿起一件黑色礼服走进试衣间,出来的时候,秦宇和江粲正在谈事情。
秦宇先抬了头,然后激动地拍江粲,“快看”。
“这件礼服优雅高贵,与女士的气势很贴合,这里还有小心机,露出蝴蝶骨。”
温若转过身,背对江粲,回头看他的表情。
原本淡漠的表情肉眼可见变成黑脸。
“下一件。”
温若换上红裙,露腰设计,性感妩媚的路线。
江粲:“我买得起舍得用布料的裙子,下一件。”
绿裙,飘逸灵动。
江粲:“我不喜欢别人盯着你的腿看。”
紫色,紫的很有韵味。
就是胸kou开的有点低。
这回江粲语气的恶劣程度乘以十的平方,他冷笑,“你要穿成这样出去,就直接去我的墓地得了。”
意思是,除非他死,否则别想穿成这样出来显摆。
温若也有点抓狂,“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真的很挑剔哎。”
她发现江粲有点爹系审美,不能露背,不能露腰,不能露腿,不能漏熊。
那服装设计不就是为了衬托身材,体现优点的嘛。
她想的这些话没忍住都说出来了,贵宾室陷入安静,经理和秦宇都不敢说话,并敬佩她是条好汉子。
连她就觉得不如算了,是江粲带她来的,他怎么高兴怎么来好了。
“那就黑色那件。”江粲顿了很久说道,说完,他就又继续看手机。
秦宇悄咪咪告诉温若,其实江粲很忙,不是在玩手机,而是在处理工作的事情,甚至在接温若道路上,他都在开会。尽管这么忙,他还是抽空来陪她试衣服,就原谅他的挑剔吧。
经理熨好黑色礼服拿回来,温若略为思考,还是下定决心道:“不好意思,我想重新挑下款式。”
“好啊。”
见对方没有不耐烦,温若松了口气。
试衣间的门帘再次拉开,见多识广的经理都忍不住惊呼,“这太美了。”
江粲抬起头,手机放在了桌上。
他的视线牢牢落在温若的身上,忘记眨眼。
温若换上了一件藕色长裙,斜肩的设计,抹胸,裙摆着地。
裙摆有两层,外层是透纱,绣着类似纹路的丝线。
它特别在搭配的项链,是只展翅的蝴蝶。
从上到下,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刚破茧而出的样子,温柔又惊艳。
裙子的光泽度半哑不闪,温若肌肤莹澈,穿着锦上添花,更体现皮肤像羊脂般温润如玉。
天鹅颈,直角肩,她的优点展现的淋漓尽致。
加上这张脸,是王炸的组合。
江粲挽着这样的温若出场,全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他们惊讶于江粲携女伴,也叹于的女方的美貌,两人郎才女貌,简直天作之合。
“般配”二字,是传到温若耳朵里最多的词汇。
只要是有江粲在的地方,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敬酒祝贺。
他们贺他,也会赞她,给足面子。
从独自钻在角落里,到成为众星捧月的对象,昨日与今日的对比,真叫人唏嘘。
她曾经紧张到口误问人家吃饭没有的杨制片,因此夜晚抓头睡不着,每回想起都尴尬无比的场景主角。
杨制片这次主动端着酒杯来敬她。
你不要过来啊。
温若在心里呐喊,杨制片还是来了。
“初雪,好久不见,有时间聊聊剧本吗,这是我的名片。”他双手递来的名片还热乎。
温若顿时受宠若惊,就差给他低头鞠躬。
江粲扶住了她的背,咬耳朵道:“有点出息的样子,你现在的身份代表着我。”
“哦。”
温若还没开口,江粲长手一伸,将名片夺走,他懒懒地瞄一眼,“回去等电话吧。”
“好的!”杨制片意满离。
“你就这么跟杨制片说话?”
江粲不懂,“有什么不妥?”
“他是制片,剧组里话语权最大的人,而且人家很有名,我们都上赶着巴结呢。”
“我那么说话有什么问题,他刚才有不快吗?”
温若摇头。
“不要总是担心说错话,你一眼望过去,这些人穿得再好看,那也是人,众生平等。”
“江粲,我觉得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很难完全同意。”
江粲当众揪住她脖子上戴的蝴蝶,俯身咬牙道:“你是有靠山的人,还怕什么,小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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