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最后的机会
与此同时,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草原上,哈日查盖将铁锹立在旁边栅栏上,第三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点进微信,发现两人的对话依旧停留在自己发出去的那句“早安”。
再瞥一眼右上角的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哈日查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考虑到顾如意这几天没少折腾,他原本不想打扰她睡觉,可心里慌得实在厉害,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打个电话问问,哪怕她生气、发脾气,也比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好多了。
“嘟——嘟——”
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见有人接。
哈日查盖一口气打了三个,都是同样的结果,心里的慌乱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顾如意出事了
顾如意没敢再想下去。
苏日娜微楞,过了几秒钟后,轻轻点头:“也好。”
她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等待答复的护士:“可以麻烦您帮忙喂一下可可吗?”
其实像可可这么的大的孩子,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再加上苏日娜有意培养,她筷子用得比有些大人还灵活。
但小孩子嘛,生了病就比较容易黏人,非要找人喂。
“好啊。”护士欣然应下。
身在儿科,给小朋友喂饭这种事,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苏日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麻烦您了。”
可可扬起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她,喊了声:“妈妈。”
苏日娜摸摸她的头,安抚道:“可可乖哦,妈妈和小姨去找下医生叔叔,让护士姐姐喂你好不好?”
要是放在平时,她肯定会立马跳下床,抱着苏日娜的大腿,撒娇让妈妈带她一起去。
但今天她乖得出奇:“好,那妈妈和小姨要快点回来哦。”
苏日娜:“嗯,可可要乖乖听话。”
病房门缓缓合上,苏日娜回头,透过玻璃看向病房内乖乖吃饭的女儿,差点泪奔。
苏日娜抿了抿唇角:“姐,走吧,医生还在等我们。”
从病房到医生办公室,不过短短几十步,两个人却走得异常煎熬。
一边心存侥幸,一边又忍不住往最坏的可能上想。
推开办公室门,周医生见到两人,起身指着对面的椅子,满脸严肃道:“两位请坐吧。”
“周医生,结果怎么样?可可她是不是没事?”苏日娜甫一沾到椅子,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按在桌沿上的双手骨节泛白,足以看出她的紧张。
周医生并未立即接话,先是沉默地看了顾如意一眼。
顾如意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周医生:“很抱歉,但确实是。”
苏日娜眼角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没有声音,但从她微微颤动的肩膀可以看出,她忍得有多辛苦。
顾如意也很难以知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要是真能饿死还算好事了。
顾如意感觉眼前阵阵发黑,胳膊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咚”地一声,她再次颓然地倒在床板上。
砸下去的瞬间,胳膊不知道突然被什么硌到了,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顾如意摸索着把那东西拿起来,举到眼前,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它,忽而心念一动。
——
结果已经注定,她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接受现实,积极配合治疗。
周医生:“通常情况下,治疗儿童白血病,一般会采用化疗、骨髓治疗、放射治疗等方式。可可的身体条件不错,我个人建议是采用骨髓疗法,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骨髓移植。”
“当然,这还得你们来做最后的决定。”
苏日娜情欲有所缓和,颤抖着声音问道:“医生,能治好对吗?”
“我只能说可能性很大。”周医生解释道:“任何方式都是有风险的,但骨髓移植的成功率和效果是最好的,如果成功,可可和普通还在不会有差别。”
苏日娜一听,当机立断:“好,我们移植。”
周医生似乎松了口气:“那请你们尽快联系所有家属来做骨髓配型,医院这边也会尽力联系骨髓库进行配对。”
苏日娜:“好,好!”
对哈日查盖来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哈日查盖大吼一声:“卧槽!”
幸好大家都被吓到,他的反应倒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哈日查盖双手抱胸,搓了搓胳膊上立起来的汗毛。
屏幕里,那个怪物正在追着开场时出现的女生一路狂奔。
这tmd到底是什么鬼玩意?
哈日查盖突然有点后悔追进来了,看得见摸不着,还得遭受这种折磨。
最起码进来之前,得先看看电影名字啊!
他主要是真没多想,哪有男的请女生看电影来看这种片子的?
况且看顾如意的性格,也不像是喜欢这种类型的人,看点文艺片倒是更靠谱。
反正他肯定是不喜欢看恐怖片的。
起码出国以后就再也不喜欢了。
还记得他刚出国的时候,英语不算太好,但起码交了几个朋友。
大家都是八九岁的小屁孩,某天放学,他们带着专属于那个年龄的好奇心,凑到哈日查盖房间,看起了电影。
那间对年幼的哈日查盖来说过于宽广的房间,终于显得不再那么空荡。
他们看的电影和今天这部类型差不多,经典美式恐怖。
是年仅八岁的哈日查盖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看的时候可能还会,因为一群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反而打消了不少恐惧感。
但当电影结束,这场对事物好奇地探索也结束了,大家纷纷告辞,空荡的房间又一次只留下哈日查盖一个人。
当晚,哈日查盖就做了噩梦。
苏日娜是被顾如意架着走出医生办公室的,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是软的,差点扑倒在地。
“姐,你要坚强。”顾如意毫不留情地直接道。
不是她心狠,越是这种时候,她们就越得挺住,这才是真的为了可可好。
这要是被发现,到时候打起招呼来,怎么解释?
难道要尬笑,然后说:“好巧啊,没想到你们也来看这场电影。”
同一座商场,同一个电影院,同一场电影。
偶遇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想想就觉得假。
哈日查盖虽然在摸索前进,但实际注意力都放在前排。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跟在顾如意身边那人还真回头了。
哈日查盖赶紧眼疾手快地蹲下,缩成一团,把自己藏在椅背后面。
“小齐,看什么呢?”顾如意看阿穆尔往后面眺望了半天,疑惑道。
阿穆尔又狐疑地看了几眼,收回视线:“没事,意姐,你继续说。”
顾如意这次丝毫没带犹豫,直接把爆米花桶推过去:“这个给你。”
阿穆尔看看夹在两人中间的爆米花桶,又看看她:“姐,你不吃了吗?还是不喜欢?”
话语里多少透露这些小心翼翼。
“没有,我”顾如意略微迟疑,随便扯了个借口:“我不习惯在看电影的时候吃东西。”
“哦,哦,好。”阿穆尔一听,立马接了过来,放进自己怀里。
大屏幕上,各种片头影视出版公司的介绍已经展示得差不多,影片正式进入正题。
就如这部电影的名字所说那般,短暂的黑屏过后,入目就是一片荒芜。
画面整体色调偏黄,给人一种机制的压抑感。
主角一路狂奔,身边的草长得比人都高,她时不时惊恐回头,好像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紧追不舍。
影厅四周忽然就安静了,安静到顾如意都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这就是恐怖片的魅力所在。
“吼!”镜头切换,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正面扑来。
怪物体型巨大,四肢着地,头上却是张扭曲的人脸,眼角处流着黄色的不明黏稠液体。
看架势像是要直接冲破屏幕,扑向在场的观众们。
“啊。”
“哈。”
突如其来的冲击,在厅内引起不小的骚动,有女生扑进男朋友的怀里寻求安慰,也有男生吓得脏话脱口而出。
顾如意倒是觉得还好,可能是她阅片无数的结果,在她看来这都是小打小闹罢了
顾如意若有所感,一回头,正对上李美如狰狞的面孔,心下悍然。
村口路边有棵歪脖子树,自打她有记忆起就长在那里了,又粗又壮,枝叶繁茂。
情况紧急,顾如意来不及多想,一个拐弯冲到树下,都说人在极端状态下能被激发出无限潜能,她竟然真的手脚并用的爬到了上面,骑坐在其中一根枝桠上。
李美如尝试几次,都没能上去,气得站在树下指着她破口大骂。
顾如意也不反驳。
登高望远,树上的视野特别好,她遥遥看着后面疾奔而来的人群。
直到人群行至眼前,只听她一声暴呵:“救命啊!!!李美如要卖女儿了!”
第 72 章 解决
早就撕破脸皮了,那不妨今天就再撕得彻底一些。
多年来受过的良好教育,让顾如意下意识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说能对社会有多大贡献,但起码要当个有素质的人。
可事实证明,在有些时候,发疯撒泼才是最管用的。
人群中有个身材肥胖的中年女人挤出来,站到李美如身边,仰头喊她:“如意啊,你这是闹什么呢,看把你妈给急的,母女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你听话,快点下来,爬那么高多危险啊!”
这话说得漂亮极了,表面上看起来是为她着想,担忧她的安全,实则已经在无意中将一切推到了她身上,说她“闹”,同时也将一切都归结为母女俩吵架闹脾气。
还真有那实心眼的人听不出其中弯弯绕绕,出言附和道:“你张婶说得对,你先下来,上面危险,万一不小心摔下来可不得了。”
跟着又有几个人开口,劝说声接二连三响起,甚至已经有人招呼着要去搬梯子了。
说实话,虽然是自家地盘,但哈日查盖还真没来过。
一般他看电影都是跟兄弟们在各家的私人影院看,要么就是在市中心那片。
这座商场离他家可不算近,要不是今天跟着大哥过来,他甚至不知道这里还是自家产业。
“1,2,3”哈日查盖按顺序数了一排,又紧接着在走廊尽头右拐,这才找到传说中的“五号放映厅”。
开片时间到,五号厅的大门早已提前被工作人员关上。
哈日查盖并不在意,右手搭在门把手上,稍稍用力,厚重的隔音门悠然拉开。
前方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电影开头,音响轰轰作响,直冲耳膜,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屏幕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从明亮的走廊初入黑暗之中,哈日查盖有那么一瞬感觉自己好像瞎了,只能凭感觉往前走。
几步过后,瞳孔不断放大,眼睛开始适应新环境。
放映厅座位高度以阶梯式下降,入口在最后一排的斜后方也就刚好是整个放映厅高度最高的位置。
哈日查盖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视线扫过前排座椅,不知是因为偶然,还是冥冥之中注定,他居然真的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中间位置的顾如意。
尽管她只从椅背上方漏出了半个后脑勺。
确定好顾如意的位置后,哈日查盖直接抬脚拐进了最后一排。
顾如意坐在位子上,注意力完全不能放在大屏幕上。
刚刚两人落座后,阿穆尔就把爆米花桶塞进了她怀里。
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是正捧着个炸弹一样难受。
顾如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它还回去。
她歪向右边,用气音喊道:“小齐。”
阿穆尔:“怎么啦,意姐?”
顾如意双手握住纸桶下部,递到两人中间位置:“小齐,这个还是”
突然身后几排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响动。
其实放在平时肯定算不上大声,甚至都不一定能听见,但是处在整体安静的环境内,这阵声响就显得格外明显。
阿穆尔下意识回头。
顾如意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半路。
黑暗中摸索前进并不容易,更何况还得避过其他人。
哈日查盖一个不小心就踢到了别人的小腿上,被绊得一个趔趄。
“喂,你能不能看着点!”被踢到的人压低声线,抱怨道。
哈日查盖也被吓了一跳,赶紧道歉:“Sorry。”
听到道歉,男人也不好再纠缠,面色不虞地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重新看回屏幕。
哈日查盖心惊肉跳主要就是害怕自己闹出来的动静引起前面两人的注意,没想到还真不小心引起了骚动。
除了一点,那就是她没眼泪可流,只能干打雷不下雨。
所幸离得远,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为确保真实性,顾如意还不时打两个嗝,声泪俱下地控诉:“可你从读大学起就没再给我钱了,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是我自己兼职赚的,后来上班了,你…你还要求我上交一半的工资,实习期三个月,基础工资只有四千,我还要租房子……”
而另一位皱眉思量半天,终于在四目相对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那天到派出所找女儿的那个人吗?你女儿”他说着,不经意间一抬眼,余光正好看到骑在树上的顾如意,顿时惊住了。
那么高的地方,这是怎么爬上去的。
顾如意看准时机,立马用手指着树下的李美如控诉道:“警察同志,就是她,我是她女儿,她打算以十五万的价格把我卖了,旁边那个女的就是卖家。”
警察目光刹时凌厉起来,扫过两人。
张婶顿觉不妙,赶紧摆手:“不不不,我没有,我”
混乱中解释不清,她干脆推了一把李美如,把锅都甩过去:“就是她,她主动找上我,说是她家女儿学习好,脑瓜子聪明,是大学生,又懂事能干,可以嫁给我家老大。”
“我呸!”
刚受过质疑,那位与李美如不对付的村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家大儿子是个傻子,这周围几个村谁不知道。”
极度不对等的条件之下,这样的婚事就显得问题很大了。
“都跟我们回所里一趟吧。”语气不容置噱。
警察朝顾如意招招手:“还有你抓紧下来,一起去。”
顾如意反手环抱住树干,装出一副怕极了的样子:“不,我不下去,她把我锁起来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警察又是一个眼刀甩在李美如身上:“非法囚禁?”
李美如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仰倒,张口就骂:“你这个赔钱货,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尖锐的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尤其是离得最近的两位警察因此遭了殃。
“闭嘴!”
其中一位厉声喝道。
李美如立刻哑声。
耳朵终于好受了,两人再度仰头,对话树上的顾如意,语气较之刚才缓和许多:“你先下来,我们到所里详细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你放心,肯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顾如意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可演戏就得演到底。
她没吭声,半晌才假装佯装镇定地开口:“那先让她把手机还我。”
视线再度落在李美如身上,她赶紧点头:“还,还,现在就还。”
顾兴业自告奋勇:“我去拿吧!”
他年轻,跑得快,很快去而复返,将手机交到警察手中。
顾如意不再坚持,顺从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拿回手机后,她仔细确认过是自己的,可惜已经没电关机了。
临上警车之前,顾如意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格外愤慨的眼睛。
属于一个年轻人。
她认得他,是个回来过暑假的大学生,他们在奶奶去世的宴席上见过,跟着父母一起来吃席,说自己自己家的这个大学生时,他的父母特别骄傲。
他也确实值得骄傲。
顾如意朝他笑了笑,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了句:“谢谢。”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顺利到出乎意料。
李美如的行为虽然不至于真的被拘留或是处罚,但顾如意的遭遇确实非常让人同情,于是她借坡下驴,适时提出自己的诉求:分户口。
把户口提出来,总能杜绝一些隐患,以后办事也方便,不会被李美如找麻烦。
正好就在派出所里,两件事撞在一起,手续办起来格外迅速。
一场闹剧终于在顾如意拿到新户口本的那一刻拉上了帷幕。
她都已经走出派出所大门了,又转身折返回来:“能麻烦借个充电器吗?Type-C口的。”
手机缺电太久,充电器插上去隔了两分钟才成功开机。
未接来电的消息跳出来,足有几十个,全部来自哈日查盖,如果顾如意没猜错的话,这手机估计是一直被打到没电的。
她没理,转而点进那个绿色通讯软件,顶格第一栏,对话框内都被对方发来的消息占满了。
顾如意大概翻了翻。
从最开始那句“早上好”,到后来“你在干嘛?”“闲了回我电话。”再到最后“你没事吧?”“人呢!”
几乎每隔十几分钟就要发来一次,她甚至能想象出哈日查盖发消息时的表情。
在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他会关心她的安危了。
顾如意内心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坚硬防线,在这一句句的询问中溃不成军。
就连在上午的对峙中,她都没留下一滴眼泪,而此刻,豆大的泪珠像是不要钱一样砸落在她的手背上,模糊了视线,将那些字扭曲成一片黑色的汪洋。
顾如意吸了吸鼻子,打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短短一行字,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半晌,她咬紧下唇,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按下了发送键。
年轻警察发现她的异样,递上纸巾,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顾如意摇了摇头,接过纸巾,朝他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顺便拔下充电器还给对方,然后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太阳不见了,天空一片灰蒙,明明是中午,却阴得像傍晚,雨水顺势而落。
南方的雨不像草原上那样急促,如银针般细密的雨线相互交织成一张大网,将所有行人收拢在内。
顾如意双手插兜,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抬脚迈入雨幕里。
发丝很快被打湿,水成股流下,脸上湿濡一片。
酸涩的,腥咸的。
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
第 73 章 颓丧
阿斯娜和巴图布赫去云南度蜜月,回来时给每个能想到的人都带了礼物,送了一圈。
结果却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顾如意和哈日查盖,电话打不通,发微信不回,简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赶在假期结束之前,亲自登门送礼。
正值旅游旺季,车一路开过来遇到不少外地拍照,都是来旅游观光的,偶尔看到穿行马路的牧群,便会发出阵阵惊叹,甚至停下来拍照。
直到拐上小路,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牛永远以一种虔诚的姿态俯瞰大地,羊群散落在绿草间,像大团大团的蒲公英,马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溜达到河边低头喝水。
这才是牧民们心中真正的草原,和谐而又宁静。
蒙古包外,羊一如既往地散出去了,班布尔正在追一只蝴蝶,看起来兴致很高,只一样,就是四处不见哈日查盖和顾如意的身影。
祝行:“你”
“唉!算了!”祝行本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声长叹。
对这个弟弟,他更多的是心疼。
小时候经历那种事,亲眼目睹了亲哥哥的去世,又被送往国外,远离亲人和朋友,和保姆阿姨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相依为命。
养成这副暴脾气,也有他们的责任。
只要他不犯法,祝行情愿跟在他伸手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
但还是希望他能快点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吧。
祝行偏头对着身边的中年男人喊道:“吴经理。”
吴经理赶紧应声:“哎,我在,在。”
“那些退款和”祝行的视线落在那个中间完全凹陷,被迫弓成月牙形的垃圾桶上:“这个垃圾桶,统计一下,直接走我私账。”
吴经理:“好,好。”
“哥。”哈日查盖突然喊道。
祝行移动视线问:“怎么了?”
“你先回吧,我进去看场电影。”
哈日查盖说完,抬脚就往检票口走。
“小哈日查盖!”祝行喊了一声,没拦住。
站在入口处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也不敢阻止,在场几人眼睁睁地目送他进了内场,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除了祝行外的其他人都愣住了,实在没想到,温文尔雅的老板家居然还有个这么浑不吝的弟弟。
没办法,祝行也只能随他去了。
刚才吴经理引着他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到了对面传过来的巨响。
祝行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哈日查盖还在这边。
平时无论面对任何情况都能面不改色的祝总,突然有那么一瞬慌了神,工作也不管了,当即掉头就往过走,步伐快到吴经理得小跑才能跟上。
在看见只是哈日查盖惹了事,而不是事情找上门时,祝行竟然松了口气。
祝行朝着他消失不见的方向无奈笑笑,转身招呼仍然处在愣神当中的吴经理:“吴经理。我们继续吧。”
“哎,哎,好的。”吴经理恍然回神,赶忙应道。
“不去,我没事。”
哈日查盖躲开他的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奈何身上烧得没力气,勉强撑起身体,半路又跌回去了。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巴图布赫从未见过哈日查盖如此虚弱的模样,想当初,这位可是淋了大雨,也能光着膀子在雨中狂奔赛马的人,如今却病得起来不床。
老话说不轻易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会更加严重,巴图布赫原来是不信的,此刻见到哈日查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阿斯娜眉头微蹙,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
“如意呢?”她问。
“哦,对,顾如意呢?”经过她这么一提醒,巴图布赫也跟着反应过来,追问道:“你病成这样,她都不说照顾你啊?”
她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哈日查盖冷冷出声打断:“多少钱?我赔你。”
“先生,这不只是钱的事。”负责人摇摇头:“如果您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和我们说,而不是拿垃圾桶出气,您的行为吓到了别的顾客,给我们影院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略影响。”
刚刚被吓到的女生在男朋友的安抚性终于缓过神来,插话道:“就是,我心脏可不好,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尖锐的嗓音刺得耳膜隐隐作痛,哈日查盖忍不住皱眉,微微抬起下巴,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极为短促的气音,算是应了她的要求。
“你!”女士根本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刚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被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负责人:“先生,您看我们”
“这是怎么了?”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平缓沉稳,气势十足。
最外围的人鬼使神差地让出了自己位置,一层跟着一层,刚巧留出条供单人通过的小路。
负责人顺着人群看去,见到来人一惊,从忙上前打招呼道:“老板。经理。”
祝行在看到中央空地上的哈日查盖和他旁边那个已经明显变形的垃圾桶时,就已经把事情的经过猜出个大概。
他扫过人群,眉心微皱。
都不用他开口,跟在旁边的经理顿时福至心灵,对着负责人问道:“大家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经理跟着秒懂,这位惹事的,大概是和老板有点关系。
她转身面向大家,微微躬身,赔笑道:“不好意思大家,今天发生这种事,影响了大家的观影体验,今天的电影我们请了,大家到前台办理一下退款手续,我们再额外赠送一桶爆米花作为赔礼,请大家多多包涵。”
说完,她朝着一直站在旁边无所适从的几个前台小姑娘使了个眼色。
小姑娘们还算机灵,接收到上司投来的信号,立马上前招呼道:“来来来,大家请到这边来。”
人群中响起“嘁嘁喳喳”地交谈声,大家最后看了一眼中间的几个人,陆续转身离开了。
这种事,他们又没经历实质性损失,就算留下最多也只是个看热闹的。
电影院退还的票钱还有赠送的爆米花,对他们来说就是意外之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人家都那么说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拿钱闭嘴,皆大欢喜。
当然总会有个例,比如刚才那位声称自己心脏不行,需要精神损失费的女士。
她可不满足于那几十块的电影票钱,不过她男朋友还是很有眼力见的,半哄半拉地把她带走了。
就不说那位开始惹事的家伙,刚来的这位西装革履的男人,那周身气派,一看就不好惹。
“小哈日查盖,怎么回事?”祝行看向哈日查盖,眉头紧锁,面上温润的笑容不再。
“没事,心情不好。”哈日查盖梗着脖子,干巴巴道。
他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打字想问一句:“为什么?”
消息发出去后,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顾如意把他拉黑了。
再打电话,又是那道机械的女声,重复着那句他听了无数次的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哈日查盖茫然抬头,头顶的太阳耀眼夺目,他忽而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没睡醒。
待他走过去,看清里面的人,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讶所代替:“哈日查盖!?你这是怎么了!?”
巴图布赫扯过哈日查盖的胳膊架在肩上,把人从车里拉出来:“等会再说,先给他看看。”
“好,好。”阿穆尔连连应声,赶紧帮忙扶住。
日查盖站在门口,硬生生地看完全程互动。
虽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从表情就能看出她现在心情不错。
他慢慢低头,额前几缕碎发落下,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眸。
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清晰可见。
他在忍……
艹!
忍不了了!
“砰!”
“咣啷!”
放在门口柱子旁的银色金属材质的垃圾桶,原本圆滚滚的肚子,因为外力作用而凹陷,晃了又晃,才勉强没倒下去。
“啊!!!”离垃圾桶最近的女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吓得惊声尖叫。
突如其来的意外和巨大响动顿时吸引力所有人的注意。
哈日查盖抬眸,冷冷地看了女生一眼,抬腿对着垃圾桶又是一脚。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可怜的垃圾桶遭受暴力折磨。
“喂!先生,先生,请您冷静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冲过来,把哈日查盖围在中间。
但又害怕他可能会袭击人,所以只敢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伸出双臂,缓缓下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哈日查盖看着面前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和惊慌失措的路人,自嘲一笑。
有机灵的工作人员早在哈日查盖踹第一脚时就跑去找负责人了。
电影院负责人是为三十出头的女性,她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到哈日查盖面前,安抚道:“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说,好吗?”
哈日查盖扯了扯因为过度动作而窜上去的上衣下摆,冷冷回道:“没事。”
负责人心里都哭死了。
您是没事了,我们可不太好。
但心里再吐槽,她面上依旧摆出那副亲近得体的笑容。
能熬到负责人的没几个善茬,总是善于察言观色。
从哈日查盖整理衣服的动作中,负责人推测出他大约是不会再有类似动作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缓缓靠近的同时,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短短一米的距离,愣是让她用小碎步挪除了一分钟,脑门上弄出一层薄汗。
眼看着凑到身前,他都没再动作,负责人暗自松了口气,微笑着说道:“先生,您刚刚的行为影响到了我们影院的正常营业,垃圾桶是公共财物”
他的直白、勇气,一放到顾如意面前立刻变得脆弱不堪,粉碎消弭。
在感情面前,没人能做一个真正的巴特尔。
“她说分手就分手了?”阿穆尔说:“话说话来,分手也得有个理由吧,你去,去找她,把话当面问清楚,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吧。”
阿穆尔的话宛如钟椎,一语惊醒他这个梦中人。
哈日查盖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
把两人都吓一跳,巴图布赫朝他的背影喊:“哎?你上哪去啊?”
门一开一合,哈日查盖的话从门缝里挤进来:“追人!”
他已经追过她一次了,再追一次又有什么问题?
第 74 章 再见
时光流转,四季更迭,时间的脚步永远不会为谁而停留。
人生在世百年,时间匆匆而又悠长,来往皆是过客,子然一身而来,也必将会独自离开。
只不过对别人来说都是任凭来去,到了顾如意这里却是自己挥刀切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村子与草原,噩梦与美好,她都不要了。
顾如意原本以为只要抛弃所有,自己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追逐新生活。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事就像早就腐烂的枯树,根须扎得太深,哪怕咬牙将所有腐肉连根拔除,伤口愈合之后,那里也会留下瘢痕,遇到阴雨时节,便会发痛发痒。
不过也并非全然没有益处。
自从与那家人断绝关系,顾如意的运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可谓事事顺利。
果然,他一个星期没去哈尼园,错失了很多东西。
见不到人,哈日查盖是不可能死心离开的,他脚步未停,直接走进了电影院。
电影院里可以称得上是人山人海了,前台那里几个工作的小姐姐就没停下来过,尤其是卖爆米花的小姐姐面前,更是大排长龙。
因为是周六,还是晚上,电影院简直变成了情侣约会的必备场所。
吃个晚饭,再看场电影,甜蜜约会刚刚好。
哈日查盖站在入口处,入目都是人,他搜寻了一圈,终于在检票口前面休息区的空地上找到了落单的顾如意。
她独自站在那里,和周边甜甜蜜蜜的情侣格格不入。
哈日查盖忽然就笑了。
抬脚刚要往那边去,就见一个男人捧着一大桶爆米花,凑到了顾如意身边。
哈日查盖认得他,不知道名字,但知道他也住在哈尼园。
“意姐。”
阿穆尔怀里左手提着两杯可乐,右手抱着满满一大桶爆米花,笑呵呵地喊了一声。
人看上去憨憨的,有点可爱。
顾如意跟着笑了笑:“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阿穆尔颠颠怀里的爆米花桶:“这不是看电影必备嘛!”
“行。”顾如意伸手过去:“我帮你拿些吧。”
“不用,不用。”阿穆尔赶紧拒绝。
接着又反应过来,抬起提着可乐的右手:“意姐,要不然你帮我拿下这两张票吧。”
他这么一说,顾如意才发现,他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两张电影票。
顾如意伸手从他指尖抽出,拿到眼前看了看。
六排11座和六排12座,刚好在放映厅正中间。
不会因为太近而看久了脖子疼,也不会离得太远光看前座的人头,能够完美享用这场视听盛宴。
阿穆尔看向检票口上方的电子时钟,提醒道:“意姐,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先进去吧。”
“啊,行啊。”顾如意抬起头,看着他丝毫没有空闲的双手,再次确认:“你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阿穆尔:“不用,不用,快进去吧。”
临近电影开场时间,检票口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两人甚至没用排队就顺利地进入了内场。
章 可怜的垃圾桶
祝行正满含笑意地听自家弟弟抱怨,结果哈日查盖说到半路突然停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电影院那边。
看他面色严肃,似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祝行赶紧碰碰他的小臂,出声询问道:“小哈日查盖,看什么呢?”
“哥,你先忙,我等会儿回来。”哈日查盖抽出胳膊,避开了祝行的触碰,大步流星地朝着商场另一端走了过去。
刚刚在外面大厅的时候,哈日查盖有撇到上面的拍片表,再加上顾如意检票进场的时间来推测。
应该是七点钟那场没错了,他隐约记得是在五号厅。
气势冲冲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去找茬的。
祝行站在玻璃围栏边,从电影院门口看到旁边的手扶电梯,除了一对对动作亲昵的情侣外,剩下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还是工作更重要。
小哈日查盖也大了,做事肯定有自己的分寸,没必要还把他当个孩子,处处管制。
“算了,先不管他,我们继续说。”祝行回头对经理说。
经理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回道:“好的,那您跟我往这边来。”
天几乎是黑透了,巷口的路灯终于开始发挥它的作用。
顾如意一抬头,刚好正对路灯,暖橘色的光线打在脸上,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柔。
阿穆尔一个慌神,结结巴巴道:“啊,走,走。”
虽然出门时耽搁了不少时间,但幸好阿穆尔买票时订在了距离哈尼园最近的商场,步行过去最多也就十几分钟。
电影七点开场,两人刚好卡在六点四十五达到。
电影院位于商场三楼,就在电梯口不远的位置。
临下手扶梯,阿穆尔开口道:“意姐,一会儿你在门口等下,我去取票。”
顾如意点点头:“好。”
*
“叮。”
商场中央的透明直梯卡在三楼停下,电梯门悠然打开。
为首的男人身穿全套高级手工定制西装,脸上挂着温和的浅笑,却仍然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紧接着走出来的男人,与第一位长着一张六气氛相似的脸,只是看起来更为年轻一些。
两人的风格截然不同。
第二位一身黑色休闲服,双手插在兜里,眉头微皱,看什么都是一副不感兴趣、不耐烦的样子,让人总觉得他下一秒就有可能当街发火走人。
最后从电梯里出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材微胖,凸出来的啤酒肚让他身上西装看上去有些过于紧绷。
看起来应该是类似经理一类。
“哥,我说你有必要这么拼吗?”哈日查盖跟在祝行身后,忍不住抱怨。
祝行温和地笑笑,侧身抬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问道:“怎么?累了?”
“那倒不是。”哈日查盖摇摇头。
他只是想不通,工作日上班也就算了,周末为什么还要加班,加班就算了,为什么大晚上还要来商场巡查!
并且他还真在体会了一次,什么叫拿人手短!
就因为上周拍卖行花了老爷子的钱,作为交换条件,他不得不妥协,到公司上班。
说到这个哈日查盖就觉得怄得慌,早知如此,他宁愿少拍两件都不会花老爷子的钱。
被迫蹲在公司里一个星期,他就整整一个星期没去找顾如意。
本想着趁今天周六可以去趟哈尼园,把东西送过去,哪承想现在不仅没去成,甚至还得大晚上跑出来被迫加班。
顾如意应该不会把他忘了吧?
经理走出电梯,跟在两人身侧,一边引路,一边主动介绍道:“您也知道,我们三层主营的就是些娱乐哈尼目,比如儿童乐园、电影院这些。”
“嗯。”男人微微颔首:“最近商场客流量怎么样?”
“儿童乐园那边还是老样子,最近电影院人倒是不少。”经理伸出手,掌心向上,微微躬身,恭敬地指向对面的电影院方向。
“哥,我说真的,就咱家那些钱”哈日查盖漫不经心地顺着经理伸手的方向瞥了一眼,口中抱怨的话戛然而止。
其实刘滢声音不大,在热火朝天的烧烤店里完全不起眼,是顾如意自己心虚,怕被哈日查盖听见。
更怕,再多呆一秒,自己都会忍不住。
刘滢一边被她拖着走,一边招呼着:“哎哎,走那边,那边近啊。”
顾如意头也不回:“就走这边。”
两人走出去很远,直到吵闹声隐于黑暗之中,这才停下来拦车,只是她终究没忍住,踮着脚尖向来处眺望。
最后一眼,她再看最后一眼就好。
——
刚刚在外面大厅的时候,哈日查盖有撇到上面的拍片表,再加上顾如意检票进场的时间来推测。
应该是七点钟那场没错了,他隐约记得是在五号厅。
顾如意重复道:“邻居家哥哥?”
“对,就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位。”娜仁托娅突然压低声音:“你懂的啦!”
顾如意刚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经过她的提醒,突然明白过来,说道:“那你好好玩,我先挂了。”
“哎哎哎,别挂啊。”娜仁托娅赶紧出声阻拦。
顾如意:“嗯?”
“喂!”娜仁托娅嗲怪道:“不是你给我打电话嘛!打来又不说要干嘛。”
阿穆尔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顾如意没打算打扰她的好事,直接道:“没事了,我先挂了,你好好玩。”
“啊,好吧好吧,真是服了你了。”
手机从耳边移开,顾如意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按掉了“挂断”键,娜仁托娅的声音连带她背后极具律动感的背景音乐顿时被隔绝在手机对面。
在听到顾如意说“没事”的瞬间,他又马上松了口气。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心情犹如做了一次跳楼机。
经典笑容又再次出现在脸上,阿穆尔假装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问道:“她过来吗?”
“不了。娜仁托娅和朋友出去玩了。”顾如意摇摇头,把手机重新放回到口袋里,抬眸看向他:“走吧。”
命运有时候就喜欢捉弄人。
哈日查盖订的酒店就在烧烤店对面,他实在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于是下楼要了箱啤酒,外带一只烤羊腿用来下酒。
羊腿端上来,兹拉冒油,他只吃了一口便没再动筷,心里想的是,这里的羊果然像顾如意说的那样难吃,腥膻味太重。
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去,哈日查盖突然感觉像是有人在看自己,那感觉特别熟悉,他下意识抬头,目光越过嘈杂人群,扑了个空,只看到门边堆摞在一起的啤酒箱子。
他收回视线,低头,重新将酒杯倒满,一口气干了还觉得不过瘾,于是干脆举起酒瓶,对瓶吹。
玻璃瓶底落在桌面上,发出“咣啷”一声,很快湮没在吵闹声中。
哈日查盖杵着瓶子,额头抵在胳膊上,半晌,忽而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他都想出幻觉来了吗?
第 75 章 重逢
顾如意在新公司给自己揽了很多活,拼命三娘的架势吓坏了众人。
周乐哪见过这样的员工,劝过几次见效果,急得嘴角起了泡。
他把人叫到办公室,敲着桌子大喊:“就算这样,你也别想让我给你涨工资!”
一激动,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对此,顾如意反应很平淡:“我没想涨工资,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周乐无奈扶额,唉声叹气:“你是不是对我、对公司有什么误解啊?”
顾如意面无表情:“没有。”
“”周乐一哽:“算了,你还是出去吧。”
顾如意重新坐会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黑白文档发呆。
其实她说谎了。
她只是想让自己忙一点,忙起来就能忘掉很多东西。
几乎是宿舍与宿舍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偶尔被周乐拉去聚餐外,顾如意甚至有时候连门都不出。
索然无味的生活,反正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过呗。
夏日燥热褪去,杭州的夏天短得可怜,一场雨落下来,天气预报上面的数字直接砍半,冬天随之而至,一年又走到了尽头。
“力学哥对阿穆尔可真好。”最上面的男生感叹道。
“确实。”趴在最下面的人也跟着附和。
向力学最喜欢听得就是类似大家说他把师弟师妹们照看得很好这种话,比夸他的手艺好还高兴。
听到他们的夸赞,他顿时挺直了腰杆。
这边顾如意和阿穆尔两个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跨出小门,进到侧面的巷子,顾如意还是觉得只有两个人去看电影实在太不对劲。
“小齐,等一下。”她停下脚步,喊住阿穆尔。
阿穆尔闻声停下,回头不解地问:“意姐,怎么了?”
“我问问娜仁托娅要不要去。”顾如意说着,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就给娜仁托娅拨了过去。
她一直低着头,所以并未发现对面的阿穆尔,在她说出这个提议后,脸上突然失去了惯有的笑容,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巷子口昏黄的路灯亮起,夹杂在半黑的夜色里,是这条静谧巷子唯一拥有的光亮。
打在阿穆尔的侧脸上显得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嘟~嘟~嘟~”
电话里的连接提示音响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声都像是直接打在阿穆尔的心上。
“噔!”电话接通。
娜仁托娅娇俏的嗓音紧跟着传了出来:“喂?小意?怎么啦?”
同时传过来的还有她背后疯狂吵闹的音乐声,甚至连她的声音都被掩盖住了,不太能听得清。
顾如意下意识皱眉,问道:“娜仁托娅,你在哪儿?”
娜仁托娅喊道:“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你在哪儿?”顾如意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哦!”娜仁托娅这次才勉强听清,大喊着回道:“我在‘瀚海’。”
怕顾如意不清楚,她特意解释道:“就上次那个酒吧!”
“酒吧?”顾如意眉心皱得更紧了:“你怎么又去酒吧?一个人去的?又喝酒了?”
一连三个问题,像机关炮一样打进娜仁托娅的耳朵。
娜仁托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放心,这次肯定不会了,我和邻居家哥哥来的。”
她双手握住杯子,依靠杯壁温度来缓解冷僵的指尖,室内没开空调,杯口溢出的热气更加明显了。
公寓楼窗户正对小区花园,冷冷清清的,橘黄色的路灯下,不断有白点在空中飞舞。
原来,竟然真的下雪了。
顾如意捧杯送到嘴边,吹去杯口热气,轻轻抿了一口,旋即立刻皱眉。
好难喝!
腥咸的味道,与记忆中完全不同。
又或者,那片草原,寒冷的雪夜与滚热的奶茶,都只是她混乱记忆中的一场梦罢了。
——
一场幻梦。
哈日查盖偶尔也会这样觉得。
哈日查盖没再吭声。
自这天之后,巴图布赫经常跑回来找他喝酒,都说一醉解千愁,估计是抱着让他喝多了就快点忘了的意思吧。
借着酒劲,两人也明里暗里劝过很多次。
“不就是个女朋友嘛,等我回头多给你介绍几个。”
“哎,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感情这东西都讲究缘分。”
“”
可惜都没什么效果。
顾如意恍然问道:“已经六点了?”
阿穆尔点点头:“嗯,是的,马上六点。”
顾如意抬头看向窗外,橘红色的夕阳犹挂在天边,整片天空还是亮的,根本没有丝毫天黑的迹象。
果然是夏天就快到了啊,连白天时间都变长了,要是放在前些天,这个时间就算没黑透,也该差不多半黑了。
她回头对着阿穆尔微微点头示意:“马上就好。”
阿穆尔:“好,来得及。”
顾如意收回视线,仔细刻完最后几下,将刻刀放回桌面,起身扯扯衣服边缘,抚平上面因长时间坐着而形成的折痕,随后迈步往门口走去。
阿穆尔见她过来,率先转身往左侧跨了一步,把门口的空间全部让出来,向前摆摆手,随口招呼道:“走吧,意姐。”
顾如意:“其他人呢?”
她还以为大家都在门口等她,所以才这般急匆匆地出来,结果走出来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除了阿穆尔外,全都不在。
“呃”阿穆尔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慌乱,但又很快回到那副快乐天真的表情,解释道:“他们就都说有事情,所以不能去了,我票都买好了,真烦人。”
顾如意错愕。
怎么忽然就有事了,还是是集体有事?
她开始犹豫,思索着和阿穆尔两个人,孤男寡女一起去看电影会不会不太好。
倒不是怕阿穆尔图谋不轨,只是俩人年纪差不多,又都单身,一起去看电影总显得有点奇怪。
虽然顾如意也不太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但被周边人调侃还不能翻脸的感觉非常不好,最好还是尽量从源头杜绝一切。
她还挺期待那部电影的,不然还是找个时间自己去看好了。
“要不然我”
顾如意张了张口,还没说完,就被阿穆尔抢先一步:“意姐,你不会也打算抛下我吧?”
他撇撇嘴,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活像只害怕被抛弃的狗狗。
阿穆尔都话到这步,顾如意知道自己肯定是没办法拒绝他了,叹了口气,妥协道:“算了,走吧。”
得到她的肯定答复,阿穆尔顿时笑了,高声欢呼:“好哎!”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各怀心事。
院子左侧偏房内,四个人头并排探出门口,看着外面渐行渐远的背影。
摞在最下面的人眉头紧皱,纠结半天后,忍不住出声问道:“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就是,就是,要是意姐知道真相,会不会杀了我们?”位于他上面的人接续问道。
“笨!”夹在中间的向力学右手成拳,毫不留情地敲在下面人的头顶。
用一副“我是过来人,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语气继续说道:“以小意的性格,她肯定不会计较那么多,大不了说就我们两句。”
“嗷。”扒在下面的人惨叫一声。
虽然明知向力学根本没用力,但是打得真的很痛哎!
他抬手揉了揉被砸痛的脑袋,嘟囔反驳:“可是被意姐盯着看真的超级恐怖,再配上她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吧!”
向力学不以为然道:“咬咬牙就过去了,我们家阿穆尔的爱情终于,还是你的鸡皮疙瘩重要啊?到时候小阿穆尔如果真成了,我们就是一家人,小意还能想起找来算账?”
今年,哈日查盖依旧受邀跟阿穆尔一家一起过年。
电视里在播春晚,其实也就听个响,压根没人看,娜仁托娅早就带小哈尼睡觉去了。
转眼又是一个周六,整整一周无事发生,没人上门打扰,生活总算是回到了让顾如意觉得舒服的状态。
她心情甚好,就连去吃饭时,刘姨也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最近总能在她脸上看到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觉得亲近不少。
每当这时,顾如意就只是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几个回合下来,拍卖价格飞涨的同时,现场的人全都放弃了跟价。
只有前面的一号先生,就像是和顾如意杠上了一般,俩人你来我往,价格眼看就要冲到两千万。
连哈尼听久了都不由得皱眉,他忽然伸手,按下了顾如意刚抬起来的左手,垂眸缓缓摇头:“不要了。”
顾如意:“好。”
拍卖这个东西,有时候会为了争一口气,使最后的成交价格远超事物本身,钱是一方面,主要是会后悔。
顾如意向来冷静,哈尼说不要了,就代表这件东西已经没了再争夺下去的必要。
那就让给前面那位“1号”先生好了。
她收回左手,号码牌倒扣在膝上,静待下件目标物出场。
“还有没有人加价?”拍卖师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会场:“一千九百万一次。”
“一千九百万两次。”
“一千九百万三次!成交!”
随着三声锤响落地,那件来自明代,被工匠们精雕细琢过的黄花梨山水屏风,终是等到了他的归属。
接下来连这几件全都是木雕品,前面那位“1号”先生像是故意找茬一样,每次都要和顾如意争个高低,偏生到了其他东西,他就又不竞价了。
几番争夺下来,两人激烈竞价在场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直到整场结束,顾如意只从他手中抢下了几件巴掌大小的摆件。
她只能借此安慰自己,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此行非空吧。
拍卖结束,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
顾如意陪着哈尼到后面签了单子,师徒二人便直接坐上车,打算回哈尼园了。
哈尼低头从下方看了看顾如意的脸色,笑呵呵地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没。”顾如意摇摇头:“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小意啊,万事皆是缘分,没拍到就正面我们和那些东西无缘,别放在心上。”哈尼宽慰道。
顾如意:“嗯。”
哈尼抬手捋捋下巴出花白的胡子:“不如多想想小刘今天中午做了什么好吃的。”
顾如意:“”
“意姐,你好了吗?”阿穆尔站在门外,抻着脖子,探头探脑地往工作间里看。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今有领队三股蒙古包邀他参赛。
哈日查盖无奈,只能答应了。
——
同一时间,顾如意也在那达慕大会现场。
顾如意:“好。”
拍卖师脸上依旧是那副从未变过笑容:“这件拍品呢,出自明代著名雕刻大师之手,用整块黄花梨雕刻而成,大家可以看一下,屏风上所雕刻的每一寸草木都暗含生机,假山流水,像是按比例复刻出来的……”
就在拍卖师介绍期间,原本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发呆放空的哈日查盖,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展台上的木质屏风。
祝明达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就乐开了花,靠过去问道:“怎么?想要?”
“昂。”哈日查盖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看挺不错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哈日查盖心里却并不平静,他正在飞速打着小算盘,估量自己那些存款够不够拿下这个屏风。
而且后面还有其他东西,他得仔细计算一下才行。
听到哈日查盖的回答,祝明达可是高兴坏了。
他家这个小混蛋这是去了一次展会,突然就爱上木雕了?
能和自己有同样的喜好,他那些宝贝总算能后继有人咯!
“喜欢就买。”祝明达一拍大腿,径直道:“爷爷掏钱。”
哈日查盖:“嗯。”
有他家老头这句话,他心里就有底了。
“谢谢爷爷。”哈日查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今天就说几句好听话哄哄老爷子开心吧。
“ 起拍价,550万。”
锤音响起,现场立刻就有人举起了牌子。
拍卖师优雅地伸出手指向左前方的中年男人:“600万。”
“35号,650。”
“700。”
“950。”
与拍卖师一同发声的还有哈尼,他对着顾如意轻轻点了下头:“举吧。”
“好。”顾如意伸直左臂,高高举起了代表身份的号码牌。
拍卖师声音都比刚才要高亢许多:“好的!8号,1000万。”
“还有没有”他话还没说完,就地直接转了个弯:“1号先生出价1050。”
顾如意闻言,再次举起手中的号码牌。
“8号,1100万。”
“15号,1200。”
“1号先生,1250万。”
“这位女士继续加价到1300万。”
只有她清楚自己心里有多慌乱。
可惜老天爷有时候就喜欢这样作弄人。
车开进景区,远远就能看到搭起的台子,偌大的一行字,不能再显眼了。
“欢迎来到那达慕。”
顾如意搭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收紧,指甲隔着一层单薄布料抠进肉里也不知道疼,耳中嗡嗡作响。
刘滢就坐在旁边,也最先察觉到她的异样,看她脸色不好,还以为是晕车,一边抬手轻抚她的后背帮忙顺气,一边低声询问:“如意,你怎么了?”
顾如意赫然回神,猛喘两口粗气,嘴唇颤动,声音近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我没事。”她说。
“晕车了?要不要喝口水?”
刘滢说着,拧开瓶盖将水递到她嘴边。
顾如意缓过神来,结果瓶子,温声道谢,然后轻抿了一口,液体微凉,一路穿过胸口,稍稍压下了她体内的躁动情绪。
接下来的半天,顾如意顺着刘滢的话借口自己晕车,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去,主要是怕遇到熟人。
遇到了又该说什么。
她不知道。
但这只是第一件,来过拍卖会的人都懂,越往后,好东西越多。
所以第一轮只有五六个人举了牌子,珐琅杯最后以900万的成交额被拍下。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二号拍品”
……
“三号拍品……”
……
“四号……”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依旧没有轮到哈日查盖等待的东西。
对于前面的物品,哈日查盖根本不感兴趣。
他颓废地仰靠在椅背上,张嘴对着展台打了个哈欠。
“哈~”睡眼惺忪。
祝明达带他来,又要担心他出乱子,表面上是在观察拍品,实际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见他丝毫不顾形象地打哈欠,连忙仰头靠近哈日查盖,压低声音呵斥道:“注意形象。”
哈日查盖眨巴眨巴被睡意困住的眼皮,挪了挪屁股,稍微摆正姿态。
“唉!”祝明达长叹一口气,收回视线,算是暂时放过他了。
最后一排,过道旁边,顾如意正坐得笔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台上拍卖师介绍。
处在她左手边的哈尼,双目微合,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师徒二人来得晚,既不想打扰其他人,也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干脆直接在后面寻了两个空位就坐了上去。
又过了差不多半小时,顾如意突然有了动作。
她倾身向左,靠近哈尼耳侧,小声提醒:“老师,下一个就是了。”
“好。”哈尼闻言,掀开眼皮轻声应道。
前面那些东西,虽然在世俗意义上价值不菲,但落在他眼里,还不如几块木头有意思。
活了大半辈子,除了木雕一事,他也没什么所求了。
见哈尼醒了,顾如意抬头看了一眼台上,拍卖师已经开始介绍铺垫介绍了。
“老师,我们要拍吗?”她压低声音继续问道。
哈尼点点头:“不急,先看看。”
两人认识以来,刘滢从没这样激动过:“哎哎哎!来了!来了!”
顾如意浑身一震,顿时僵在原地,脚挪不动步,胸腔里像是有面鼓在锤,“咚咚”作响。
高头大马之上,那人一如记忆中那般神气、骄傲。
紧跟着便是一声尖叫,将她的意识拉回现实。
“如意,如意,你快,你快摸摸它啊!”
老马识途,也认人。
顾如意回神一看,赫然一个马头抵在面前,耳朵都快戳到她脸上来了。
她抬头,视线赫然闯入那双黄褐色的瞳孔中。
事实证明,有些人、有些记忆,并不是你说忘就能忘的。
第 76 章 狼狈
“如意,如意?发什么呆呢?”
刘滢的催促声响在耳边,语气兴奋又期待。
不止是她,顾如意能感觉到周围人都在看着自己,尤其头顶上那道视线,存在感极强。
面前的马儿似乎已经等到不耐烦了,打了个鼻响作为催促,将头又往前伸了伸。
顾如意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犹豫着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鬃毛的瞬间,马却忽然闪身离开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到马背上的男人正单手勒紧缰绳,马应声而动,调转方向,径直朝前方走去。
错身之时,顾如意对上他的眼睛,平淡的、毫无波澜的眼神,足够冷漠,就像是在看一个未曾相识的陌生人。
她心下蓦然一怔。
周遭响起一片唏嘘之声,大部分都在为她惋惜,偶尔有人吐槽她动作太慢,白白浪费好机会。
作为当事人,顾如意完全没听进去,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这个。
直到最后一匹马归来,人群彻底散了,刘滢和顾如意一起并排往回走。
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究竟如何做,才能帮老师改掉拖延的习惯。
明明是他先说要去参加拍卖会,结果早上又不想起。
要不是没顶住顾如意三催四请的强悍攻势,哈尼怕是能直接开口说不去了。
拍卖会定于上午十点开始,会场在郊区山脚下一处大型私人会场内,从哈尼园开车过去,最少也得花个四十分钟,这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
哈尼愣是磨蹭到九点钟才出门。
秉持着不迟到,但也绝不会早到的原则,来自哈尼园的私人车辆,成功在九点五十分停在了会场门前的空地上。
能来参加这种拍卖会的,都算得上是圈子里的名流,不是名流起码也得是个中上家庭,还得懂点艺术,哈尼园的车他们肯定人得。
车才一停下,还未来得及进场的人就靠了过来。
看着窗外忽然增多的人群,顾如意下意识皱眉。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
另一边,司机也已经下车,帮哈尼打开了门。
顾如意快步走了过去,师徒两人刚凑到一起,就被旁边的人团团围住。
在场男士都穿着价格高昂的手工定制西装,而贵夫人们身上除了礼裙外,还有着各种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
反倒是一身日常唐装的哈尼和一身白裙站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被围住后,紧跟着几张名片就递了过来。
不过像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哈尼负责礼貌点头微笑,顾如意负责接收名片,师徒俩配合地异常默契。
厅内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上,坐在祝明达身边的哈日查盖,正翘着二郎腿,垂头刷手机,对于门外的哄闹声充耳不闻。
门口负责迎宾的工作人员眼看时间马上就到,那些大人物却没有要进场的意思,赶紧出声提醒道:“各位先生和女士,请赶快入场,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好。”一位身穿黑色西装,身前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连连应声后,又对着人群招呼道:“快,让哈尼大师先进。”
众人纷纷应和,退到两边,从人群中让出了一条半米宽的路。
“谢谢哈。”哈尼也没过多客气,点了点头,带着顾如意走了。
留下的人群开始排队入场,直到十点整,才总算落座完毕。
“铛铛~”
木锤落在底座上,发出脆响,场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满怀期待。
拍卖师挂起得体的职业微笑,语调不急不缓:“欢迎各位来到本次的拍卖活动,本次交易额的百分之十,将在活动结束后作为慈善金捐赠给福利机构,谢谢大家。”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今天的一号拍品——清代珐琅杯。”
随着他尾音落下,场内灯光顿时变暗,紧接着一束白光打在了台子中央。
玻璃罩内的珐琅杯,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
饶是顾如意跟着哈尼去过不少的拍卖会,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品相
短短三个字,宛如一根细长鱼线,紧紧勒住顾如意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她一张脸涨得通红,薄唇嗫喏,几不可闻地挤出几个字来,然后呼吸猛地一滞。
重新感受到浓郁的氧气,顾如意猛吸几口,感觉心跳得厉害,惶惶回神,才发现刚才只是一个梦而已。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了,室内昏黄一片,特别安静,压得人更喘不过气来。
视线环顾四周,没见刘滢的身影,也不知道去哪了。
顾如意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往后挪了挪,脑袋向后仰靠在床头柜上。她没打算开灯,就这样缓缓曲起腿,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不多时,卫生间里突然响起马桶抽水声,紧跟着水龙头被打开,又关上,刘滢甩着手从里面走出来。
顾如意循声看向那个模糊黑影,一开口,声音哑得吓人:“我还以为你不在。”
刘滢脚步一顿,旋即笑起来,语气轻松,打趣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了。”
她快步从两张床中间穿过,顺手按下床头灯开关。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目,顾如意下意识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也照亮了她的脸。
嘴唇发白,眉心微蹙,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尤其被灯光一打,特别明显。
“脸色怎么这么差?你这两天就不好,是不是有点水土不服啊?”
说着,刘滢探手去感知她的体温,才洗过的手上还沾染着一层水汽,指尖微凉,更凉的是顾如意的额头。
“没发烧啊。”刘滢嘟囔一句,又问:“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顾如意偏头躲开,解释道:“刚才睡觉有点被魇住了,出了点汗。”
“哦。”
刘滢打量她几眼,确认确实没问题后,这才点了点头。
顾如意掀开被子,说:“我去冲个澡。”
“行。”刘滢侧身给她让出位置,过了一会儿,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朝她的背影喊:“你快点收拾,晚上有篝火晚会,老板说请我们吃烤全羊。”
听到这话时,顾如意的手刚好落在卫生决定灯开关上,闻言顿了几秒,“啪”地一声压下去,轻声回道:“好,我知道了。”
篝火是景区负责安排的,接近两米高的火堆,火焰腾空而起,周围挤满了人,或认识、或不认识,都能跟周边人碰个杯,聊上几句,场面热闹异常。
喝到兴头上,有上午开幕式表演完毕的乌兰牧骑,掏出自己的马头琴,配上悠悠长调,彻底将气氛推至高潮。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群人绕着篝火堆围成圈,学着其中身穿长袍的蒙古族的样子,伸伸胳膊,踢踢腿。
周乐带头,公司里社牛太多,几乎所有人都冲上去了。
刘滢虽然还盘腿坐在原处,但身体早就控制不住地在跟随音乐摇摆了。
相反,顾如意安静极了,端着酒碗不时抿上一口,视线借着火光不时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她很担心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他不爱凑这种热闹。
而担心之余,其实还隐约有点说不清楚的期待,无法形容。
顾如意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人其实真的挺贱的。
可情绪这东西,要是真能控制得住,这世上大概就没那么多令人痛苦的事了。
一曲终了,另一首再起。
顾如意忽然动了,仰头猛地干掉碗里,随后把碗往地上一撂,倾身凑到刘滢耳边快速说了句什么。
刘滢正投入,更何况周围太吵闹,压根没听清,下意识扯着嗓子回问:“你说什么?”
顾如意余光瞥向人群外围,单手撑地翻身爬起来,喊道:“我去一下卫生间!”
说完,掉头就走。
刘滢反应过来,朝着她的背影喊:“哎哎!你等等,我陪你去啊!”
呼喊声伴着木柴崩裂的声音,迅速隐匿于欢声笑语当中。
顾如意早就走远了,根本没听见,她脚步匆匆,似是非常急切。
果然不出所料,这肯定是水土不服了。
刘滢叹了口气,想着等下得问问景区工作人员有没有医生,或是治这方面的药。
天已经完全黑了,连月亮都没有,夜幕笼罩之下,几点繁星也不足以照亮眼前的路。
顾如意忘了带手机,只能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草叶踩在脚下,发出细微摩擦声,悉悉索索的。
也不记得走了多久,她只知道距离热闹中心越来越远,吵闹声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虫鸣多重奏。
待行至住宿区,穿过几排蒙古包,于一个拐角处,脚步戛然而止。
漆黑夜色里,一道低沉男声幽幽响起:“跟够了吗?”
顾如意揣在防晒服口袋里的手陡然握紧。
隔壁蒙古包前点了灯,有几缕光线溢过来,并不足以照亮什么,但她就是在这一刻看清了他的眼睛,与白日里如出一辙的冷漠,还有些似笑非笑的嘲讽。
顾如意条件反射般的,下意识转身想逃。
脚步虚浮不堪,背影充满了慌乱与狼狈,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几步路迈出去,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他似乎还轻笑了一声。
“顾如意,过了这么久,原来你还是个胆小鬼。”
第 77 章 道歉
面对问题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VIP客户呢。”前台说:“那个领头的,可年轻了,人长得帅,还特别大方。”
蓦的,哈日查盖莫名其妙感觉心里更堵得慌了。
原来,在两人分开的这一年中,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对她念念不忘。
“哦,对了。”前台翻开桌面上的备忘录,指给他看:“你看,这不嘛,中午刚订了只烤全羊,说晚上在篝火旁边烤。”
哈日查盖望着那白纸黑字怔怔出神。
今年的那达慕,其他几家人都没来,一是离家太远,舟车劳顿,再就是那俩人都被孩子拖住了脚步,哈尼自不必说,上个月阿斯娜也生了个女儿,现在还在坐月子。
兜兜转转,终是应了巴图布赫那句话,孤家寡人只有他一个了。
哈日查盖独自在房间里枯坐,眼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点一点没入地平线,听着外面热闹的欢呼声,他觉得心烦,干脆出门,往相反的方向走,眼不见为净。
结果走着走着,鬼使神差般的,就绕到了篝火堆外围。
视线越过重重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清瘦身影,坐立不安,抻着脖子不知道在找谁。
满腔疑问和怨言在那刻翻涌而出,哈日查盖特别想冲上去问问她,问她到底为什么抛弃他,问她到底把自己当什么。
话到嘴边,忍了又忍,他生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转身抬腿就走。
千算万算,哈日查盖只是没想到她会跟过来,其实他很早就感觉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很远,最终还是他没忍住开了口。
算不上客气,甚至带着隐隐怒火。
而那句在心里埋藏许久的话,也被问出了口:“顾如意,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梦境与现实在此刻重合。
顾如意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轰”的一声,宛如水滴入油锅,噼里啪啦地飞溅而出,落在她心上,轻易融开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围墙,烫出一个个血泡。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啊,哈日查盖。”
时隔一年,姗姗来迟的道歉,顾如意并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接受,可她一定得说,这是她欠他的。
尽管时机不对。
这次相遇本来就是个意外。
其实顾如意原本打算那达慕解释之后再找个机会跟哈日查盖见一面,请他吃顿饭,自罚三杯,好好道歉。
当然,如果他同意的话。
今晚跟出来,原非出自她本意,感觉像是身体里有股力量在推着她走。
他说得没错,她就是个跟踪狂,想要远远的,再看一眼,像臭水沟里的老鼠那样,窥探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哈日查盖这次是真的笑了,气笑的,狭长眼眸化成一条线,抬手捋一把脑袋,问她:“你就打算跟我说这个?”
顾如意抿了抿唇:“嗯。”
其实不是的,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关于她其实很想他,关于她受的委屈,关于她找到新工作了,老板、同事人都很好,等等等等。
如果可以,她甚至能把自己过去一年每次吃过的大餐都细数给他听,因为她每次坐在桌前,都会不自觉想起,如果他在的话,会喜欢吗?
“你”
哈日查盖刚想再说点什么,可刚张开嘴,就听到远处传来呼唤声,叫的是顾如意的名字。
“我同事来找我,我先走了。”她说着,转过身,身形一滞,又转回来,无比郑重地再度道歉:“真的对不起。”
哈日查盖摆摆手,示意她快走,表情特别不耐烦。
肯定是了,这种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接受。
顾如意脚步匆匆而去,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走得特别狼狈,因为脚软。
走出去大概二十米,迎面遇上刘滢。
“你吓死我了,不是说去卫生间嘛,怎么跑到这么远来了?”
刘滢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回来,望着远处黑漆漆像是要吞人的草原,感觉心里阵阵发虚,于是跑到临近大堂的卫生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这才出来寻她。
“我”
顾如意刚要找借口解释,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刘滢扬着下巴示意她往身后看,有人站在那边,正是她走过来的方向。
光线不明,但凭借隐约轮廓能看出,那是个男人。
“哦~原来是约会去了。”
刘滢跳起来,一把揽住顾如意的脖子,故作凶恶地威胁道:“说!哪来的男人!”
满打满算,两人认识也快有一年了,还每天睡在隔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没听说她有男朋友。
更何况就算是有,也不能出现在这几千公里外的地方吧?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顾如意掀开她的胳膊,说没有。
“我不认识他。”
“真当我傻啊?”刘滢一巴掌拍在她肩头:“你可以啊,才来了两天,都勾搭上帅哥了?也不给我介绍介绍,不够意思。”
顾如意说真没有,那就是个路人。
刘滢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偏不相信,缠着她问,像是非得问个明白才肯罢休。
对此,顾如意坚持不认识他。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地往回走。
身后,哈日查盖站在蒙古包旁,目送她们离开。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顾如意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哪还有半点影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
这天晚上,顾如意迟迟没能入睡,她将原因归结于蒙古包隔音效果不好。
隔壁住户太过兴奋,一直在喝酒划拳,声音穿透两层墙壁,隔空传来。
身边人睡得倒是安稳,顾如意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打算看一眼时间。
屏幕蓦然亮起,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突兀,她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倒扣在床上,一闪而过的功夫,足够她看清时间了。
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刘滢的声音于黑暗中幽幽响起:“原来你没睡啊?”
两人异口同声:“太吵了。”
顾如意伸手按亮床头灯。
刘滢撑着坐起来,半靠在床头,用指腹揉捏眼下皮肤,颇为幽怨:“我都能想象到明天的黑眼圈有多恐怖了。”
顾如意没说话,仰躺盯着天花板发呆,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隔壁一阵阵的吵闹声。
刘滢最先受不住,开口发出邀请:“反正睡不着,不如聊会儿天呗!”
“行啊。”顾如意翻了个身,胳膊折叠垫在脑后,面向她,问:“你想聊什么?”
刘滢下巴微抬,思索沉吟片刻:“不如就聊聊今天晚上那个男人?”
顾如意当即脸色一僵。
“开玩笑,开玩笑。”刘滢立马打着哈哈岔开话题,转而盘腿坐起来,又问:“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如意,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
顾如意沉默几秒:“没有。”
刘滢啧啧两声:“那还真是可惜。”
她重新躺回去,语气颇为感慨:“也不知道最后便宜给哪个臭男人。”
顾如意心说,再没有人了。
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她假装打了个哈欠,转身拉过被子盖过头顶,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瓮声瓮气的:“我困了。”
刘滢惊道:“这么快?”
“嗯,先睡了,晚安。”
“晚安。”一支无形的箭自背后飞来,直穿心脏,而弓正握在哈日查盖手中。
曾经他说她是最勇敢的姑娘,如今说她是个胆小鬼。
爱与不爱其实很明显,他大约是真的恨透了她吧。
顾如意僵在原地,薄唇失去血色。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在篝火堆旁再次看到哈日查盖的那一刻,心里有道声音疯狂叫嚣,血液上涌,鬼使神差般的,就这样急吼吼地跟了过来。
哈日查盖这人吧,平时看着话不多,但总能在关键时候语出惊人,直击要害。
只那一句还不够,他似乎想要把她的心都挖出来,鲜血淋漓地拨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石头做的。
又是一声轻笑,顺着风声传进顾如意的耳廓里,这次听起来格外清晰,嘲讽意味十足。
“哦,不对,你现在长进了,都学会跟踪了。”
顾如意猛地转身,好巧哈日查盖点在手机屏幕上,背后的手电筒突然亮起,眼前一片炫目的白,她下意识抬手蒙住眼睛。
适应了几秒钟后,她放下胳膊,一抬头,四目相对。
哈日查盖还穿着去年那件红色长袍,五官还是熟悉的感觉,好像瘦了,又好像没有。
之前太匆忙、太慌乱了,顾如意现在才发现他到底哪里不一样了,那头半长的微卷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剃得极短的寸头。
曾几何时,两人相互纠缠,顾如意受不住的时候,就总喜欢攀着他的肩头,用指尖颤巍巍地勾他汗湿的发丝,弯缠相绕。
果然都变了。
哈日查盖皱了皱眉,语气稍有不耐:“你看够没有?”
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顾如意蠕动着唇瓣。
半晌,喃喃开口,轻唤他的名字:“哈日查盖”
有点哽咽,满含歉意,特别卑微。
哈日查盖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收紧,因为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幸好是晚上,夜幕里的草原足以包容一切。
说不动容是假的。
记忆里,顾如意唤过他很多次,或欣喜、或悲伤、或欢愉、又或压抑
但从未像今天这般卑微过。
哈日查盖表面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实则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不是现在,是从下午比赛结束时那次会面。
巴日思当时近乎失控,根本不停指令,直直地朝着人群扎进去。
他一个劲儿地勒缰绳,生怕它撞了人,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顾如意,那个于他梦中魂牵梦萦的人,难以置信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哈日查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可当时,她就那样俏生生地站在那儿,比头顶的阳光还耀眼。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哈日查盖看到她脸上明显慌乱神色,其实他心里比她更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心跳得仿佛要冲破胸膛。
随即便有一股气升上来,顶得他肋骨生疼,于是他扯了缰绳,头也不回地走了。
绕到休息区,有工作人员过来牵马,顺手递给他一瓶水,他一口气干掉大半瓶,抬手摸一把嘴,突然低头笑出了声。
多大的人了,还能做出这种事。
把她晾在那儿,让她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哈日查盖心里却没觉得有半分好受。
后面颁奖时,视线从观众席里来回飘荡,再也没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再后来,哈日查盖终究没忍住,跑到住房部前台那里,真真假假套了番话,得知顾如意是跟公司同事团建来的。
床头灯被按灭,房间里复又陷入黑暗。
伴着隔壁传来的吵闹声,顾如意竟然真的就此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 78 章 挂件
第二天,两人成功睡到日上三竿,堪堪赶上午饭,饶是这样,走进餐厅包间的时候仍旧哈欠不断,往那儿一坐,整个人都怏怏的。
连周乐这种习惯于熬夜打游戏的夜猫子看了都觉得惊讶:“干嘛?你们俩半夜偷地雷去了?”
“不是。”刘滢摇了摇头,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昨晚隔壁喝酒也太吵了,你们都没听见吗?”
众人纷纷摇头:“没有。”
想来也是,毕竟就她们俩住得最近,只能自认倒霉了。
顾如意没吭声,其中缘由到底是不是这个,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行行行。”周乐翻开菜单,充分发挥自己散财童子的特质:“今天多点两个菜,你俩多吃点,好好补补。”
彩虹屁吹多了,都形成条件反射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就蹦出去了:“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她抬眼瞟了一下屏幕顶端的时间。
八点四十六分。
也该回去休息了。
顾如意起身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因为做了太久,肩膀有些发僵。
她抬手搭在肩膀和脖子的交界处,一边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一边抬脚走出工作室,关好大门,回到房间。
*
“站住!”
半山别墅楼下大厅内,哈日查盖因为一声怒喝而被迫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微微垂下的脸上充斥着不耐烦。
他故意混到十点以后才回,为的就是避开其他人。
可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祝明达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朝着立在客厅口的那个随性的身影吼道:“混小子!你给我过来!”
“爷爷。”哈日查盖顶了顶右腮,不情愿地转身面向沙发。
宽敞的客厅里,此时只有祝明达自己,显得空空荡荡,连他本来还算健硕的身体都衬得有几分凄凉。
哈日查盖嗤笑一声:“您老又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专门在这蹲我?”
祝明达质问道:“这么晚才回来,你又跑到哪儿鬼魂去了?”
哈日查盖摊开双手,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我一个无业游民,爱上哪就上哪呗。”
“你”祝明达气结。
哈日查盖撇了撇嘴,伸出拇指指向楼梯:“如果没事,我就先上去了?”
“过来。”祝明达忽然换了语气,不再怒斥,冷冷的,是来自多年上位者生活所养成的压迫感。
“行!”哈日查盖忽而一笑,点着头走了过去:“到底有什么事?”
祝明达拿起手边的请柬,“啪”的一声丢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周六的拍卖会,你陪我去。”
“我不”哈日查盖伸手捞到眼前,随意地翻了两下,刚要拒绝,眼前闪过一张图。
他重新翻回去,定睛一看。
木雕屏风?
哈日查盖话锋一转:“行,我去。”
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挤到两人中间,跟老母鸡护崽一样,不动声色地把顾如意往自己身后扒拉。
他梗着脖子,拿出了自己酒桌上谈判的架势:“你谁啊?有事吗?”
虽然平时周乐的身高放在公司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可眼下站到哈日查盖面前,突然就有点不够看了。
哈日查盖这张脸,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其实有点凶,再配上他的身材,简直压迫感十足。
听到周乐的质问,他没回答,就站在那,垂眸淡淡地扫了一眼,实则内心已经飞速下了判断。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前台口中那个有钱又大方的男人了。
哈日查盖移开视线,落在周乐挡在顾如意身前的胳膊上,眸色幽幽。
说实话,他其实不太能理解,这样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肩不能康手不能提的,有什么好喜欢的。
此刻,周乐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定性成了“小白脸”,只觉得被他盯得头皮直发麻,正因为如此,内心却更加坚定了。
经她手改造过的观音像,与阿穆尔刚拿过来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栩栩如生,像是它真的正在盯着人看。
阿穆尔眼睛都亮了,双手接过,忍不住惊呼:“哇!意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顾如意摇摇头:“我只是在你的基础上稍微修改几处,你师兄比我做得更好,你多练练肯定也会比我厉害。”
阿穆尔的师父吴成济大师专攻佛像雕刻,上门找他雕佛像的络绎不绝,排都排不上队,有些人便会退而求其次寻求深得师父真传的向力学。
但吴成济觉得大徒弟还未学精,为了防止那些人影响他学习,干脆把他连带着才入门不久的小徒弟阿穆尔打包送到了哈尼园,让老朋友帮忙照看一阵子。
哈尼经常说自己这就是个幼儿园,专门用来给他们看孩子的。
说是这样说,也没见他把兄弟俩赶出去,一住就是半年。
说到这里,顾如意也觉得奇怪,阿穆尔怎么放着亲师兄不问,跑来问她呢?
“你师兄呢?”她随口问道。
阿穆尔回身指指门外:“师兄,他出去了。”
“这样啊。”顾如意点了点头,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意姐,那我就先走啦?”阿穆尔微微抻头,试探着问道。
顾如意:“好。”
阿穆尔把玩着观音像,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跨出门口,又突然回头,扒在门框上,探头进来道:“姐,别忘了有时间告诉我。”
顾如意:“嗯。”
再度送走阿穆尔,顾如意却迟迟没动手继续工作,反而放下刻刀,拿起旁边的手机,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内输入“荒野惊魂”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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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如意大概翻了翻,上映时间4-14。
那不就是明天吗?
最近太忙,她都没注意到这部即将上映的电影。
顾如意这辈子物欲和食欲不强,喜欢的东西不多,除了木雕外,最喜欢的可能就是看恐怖片了。
从僵尸片到吸血鬼,从中式恐怖到西式恐怖,她几乎都看了一个遍。
那种视觉与精神的冲击下,肾上腺素急剧增加,整个人都会变得兴奋。
顾如意真的很喜欢那种感觉。
像是证明她还活着?
连着经过两段打岔,顾如意也没了再继续做下去的心情,
刘滢站在山脚下,蹦跳着朝她挥舞双手,显然是玩嗨了。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两侧景象飞速向后退去,眼中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远处的蓝天,以及坠在天边大朵大朵的云,棉花糖一般,不知道扎进去会不会如它看起来那般柔软。
顾如意想起去年,哈日查盖带她去祭敖包,站在那个山顶望下去,云也是这般模样。
她忽然有点心不在焉。
“意姐,我有件事”阿穆尔左腿抬到一半,忽然间想到什么,又匆匆收了回去,问道:“意姐,我能进去吗?”
顾如意点点头:“进来吧。”
得到进门许可的阿穆尔,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抬脚跨进门槛,几步就蹿到了她面前。
顾如意摆过身体,侧坐在椅子上,面向阿穆尔,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穆尔从上衣口袋了摸索了几下,拿出个巴掌大的人偶,递到她面前:“姐,你看这观音像的眼睛,不知怎么回事,我怎么弄都感觉别扭,你帮我看看呗。”
“嗯。”顾如意抬手接过,端详了一阵子,说道:“你做得太快了,眼睛这种地方就是得细致,慢点来。”
她用指尖点了点观音像眼尾的位置:“我帮你修一下吧,你看着点。”
阿穆尔乐颠颠地点头:“好嘞,姐。”
顾如意就这手里的刻刀,一点一点修去多余的部分。
工作间里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到窗下隐约传来的虫鸣声。
阿穆尔凑在她身边看了一阵子,忽然轻声喊道:“意姐。”
“嗯?”顾如意专心致志地修正着手里的观音像,下意识回问:“怎么了?”
阿穆尔试探道:“你这周末有空吗?”
顾如意:“没有。”
“那下周末呢?”阿穆尔不死心地继续问。
顾如意:“有事说事。”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有事就抓紧说,省得浪费彼此的宝贵时间。
阿穆尔听得出她有点生气了,赶紧说:“就最近上了个新电影,我们商量着最近抽时间去看看,我过来找你,就想说顺便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什么电影?”顾如意问道。
阿穆尔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好像叫,荒野惊魂?”
顾如意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他:“恐怖片?”
“好像不是。”阿穆尔摇摇头:“标的是惊悚片,但应该差不多吧。”
“哦。”顾如意重新低下头:“可以。”
阿穆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啊?什么?”
顾如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道:“我说,我也去。”
随即她又补了一句:“但这周末不行,我要陪老师去拍卖会。”
阿穆尔整个人忽然开始手足无措:“嗯,嗯,没事,你哪天有空告诉我就行。”
他属实是没想到,顾如意能答应得这么快。
之前阿穆尔也有来问过她几次,但每次都被拒绝了,这次他本来不抱希望的,哪想到她就答应了。
又想到是在顾如意面前,阿穆尔身上还是有包袱的,只慌张了一下,就连忙调整好状态。
起码是表面和平。
其实顾如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所有心思都投放在手中的观音像上,一刀跟着一刀,原本空洞的双目渐渐变得神采奕奕,像是突然注入了灵魂一般。
“呼。”顾如意刻下最后一刀,凑近吹去上面的木屑,抬头递回给阿穆尔:“好了。”
说这话时,尾音隐隐上扬,听起来莫名雀跃,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别人。
旁边有人悄悄碰她。
“如意姐,这是你掉的吗?”
顾如意低头,看到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串钥匙,上面还坠着个粉色卡通小挂件。
“不”
“我的。”
一只手“嗖”地在眼皮底下闪过,眨眼消失不见,连带消失的还有那串钥匙。
顾如意一愣,随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杏眼瞪得浑圆。
反倒是哈日查盖,在目光对上的那一刻,转而低下了头。
“我先回去了。”他轻声说。
第 79 章 奔赴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你要辞职?”
周乐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我想辞职。”顾如意看着他,目光坚定,语气平和:“很感谢一直以来的照顾,但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没有老板会不喜欢她这样的员工,性格脾气好,做事认真又细致,还勤快。
对周乐来说,失去一个这样的员工,比游戏输了还难受。
顾如意进门的时候,周乐原本在玩消消乐打发时间,眼下游戏也玩不下去了,于是关掉手机往桌面上一丢,砰一声,吓了她一激灵。
他腾地起身,双手撑在桌沿上,俯身下压,隔着半张桌子凑到顾如意眼前,就差把“难以置信”四个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
“什么理由?觉得工资不够高?”皱了眉头紧皱:“那你跟我只说啊,我给你加,三千行吗?”
顾如意摇了摇头:“不是工资的事。”
“那是什么?”
“家里有事?”
“跟同事闹矛盾了?”
“还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周乐把能想到的理由猜了个遍,却都没踩到点儿上。
“我弄丢了一个人,得去把他找回来。”
说这话时,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眉眼间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
自从开始帮忙筹备展出,她的生活节奏就被打乱了,工作效率直线下降。
有人登门她也不好拒绝,来来往往就浪费了不少时间。
没有了外界的打扰,顾如意再次回到了,卧室、餐厅、工作间三点一线的生活。
她反而乐得自在,工作效率重新回暖,每天都得在工作间坐到八点以后才肯回房间。
就像今天,她吃过晚饭,陪着哈尼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后,再次一头扎进工作间。
手头上“双狮戏珠”的摆件还差最后一点细节需要打磨完善。
哈尼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游哉地跨进顾如意的工作间,看见自家徒弟认真的背影,满意点头。
“小意啊。”他笑呵呵地喊道。
顾如意听到声音,赶紧把刻刀放回桌面,起身朝他恭敬地叫了一声:“老师。”
哈尼招招手,劝说道:“别忙了,先歇歇。”
顾如意垂头瞥了一眼桌边即将完工的摆件,摇了摇头:“马上就做好了。”
哈尼简直太了解她的脾性了,临近收尾,要是不让她做完是短短不可能的,干脆放弃劝说。
他话锋一转:“我找你来有点别的事儿。”
哈尼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换到身前,手心里比平时多了点东西。
纯黑色的丝绒面料的卡纸,封面上是烫金行书。
“请柬?”顾如意喃喃读出上面的字,抬头看向哈尼。
“对。”哈尼点点头:“刚送到我手上的,说是周六有场拍卖会,里面有几件明代雕品。”
“哦。”顾如意了然,接着反问道:“那您打算去吗?”
“哈尼抬手捋捋胡子:“我当然是要去的,所以来问问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
无论是不是木雕一行,做手艺人,沉心静气不被外界所打扰固然重要,但学习交流同样也很重要。
通过观察、鉴赏其他人的作品,不仅有助于增进自身技术,说不定还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
对于这种邀约,顾如意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
她立刻点头:“去。”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哈尼其实早就猜到她的答案了,笑呵呵地转身要走。
刚走出去两步,似是又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嘱咐顾如意:“别熬太晚,早点休息。”
顾如意:“好。”
哈尼不放心地打量了她好几眼,这才又背着手晃悠出去。
送走哈尼,顾如意坐回桌前,重新拿起刻刀。
“意姐。”
顾如意拿刀的手停在看空中,扭头看向发声源。
阿穆尔扒在门边,探头探脑,看见她回头,立马“嘿嘿”一笑:“意姐,这么晚还没休息啊?”
“有事吗?”顾如意狐疑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怎么扎堆上门?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顾如意转身出门。
身后,前台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咕哝一句:“烦死人了。”
顾如意可丝毫不觉得烦,相反,心情甚好,嘴里不自觉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地往房间走,收拾后天早上离开的行李。
走就走了吧,她不着急。
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
“小刘,快再添两个菜,祝小子又来了。”
哈尼一踏进院门,人还没见到,就先吆喝起来。
刘姨一手一盘菜,从帘子后面快步走了出来:“添了,添了,早准备了。”
上午留哈日查盖吃饭,她可不是就客气说说的。
两人走后,刘姨又出门到隔壁街的菜市场买趟菜。
专门挑着哈日查盖昨天伸筷子次数最多的买。
哈尼心情很不错,自己坐下后,还不忘招呼哈日查盖:“祝小子,坐坐坐。”
顾如意和哈日查盖依旧在昨天的位置上,相对而坐。
落座后没多久,剩下的人陆陆续续也到了。
阿穆尔一进门,立刻就高呼道:“刘姨,今天又做这么多好吃的啊。”
“是啊。”刘姨掐着一大把筷子,乐呵呵地走出来:“这不是小祝又来了,我就多做了两个菜。”
阿穆尔偏头看到坐在顾如意对面的哈日查盖,忽然拉长声音:“哦~”
随后进来的向力学抬手对着他的背就是一巴掌:“别闹了,吃饭。”
两人师出同门,向力学比他大五岁,一直都是大哥般的存在,帮老师管教他们。
阿穆尔不敢反抗,努努嘴,“哦”了一声,顺从地坐进自己的位置。
整顿饭吃下来都闷闷不乐。
吃过午饭,哈日查盖再也没有借口可以留下来赖着不走。
临出门前,刘姨还在热情地跟他摆手,嘱咐他有时间就多过来玩。
对于这种邀请,哈日查盖自然是痛快应下。
*
送走哈日查盖后的三天,再也没有任何外人踏足哈尼园。
顾如意总算松了口气。
——
检票,登机。
顾如意的位置靠窗,透过小小玻璃望出去,能看到远处绿莹莹的色彩,那里便是草原。
过道里人来人往,找寻位置,安放行李,多是组团旅游的,像她这样孤零零一个人的很少见。
顾如意并不觉得孤独,相反,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是期待,她已经迫不及待奔向千里之外。
她怔怔看向窗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从黑名单里把人拉出来。
淅淅沥沥地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周六倒难得是个好天,天空澄澈蔚蓝,万里无云。
顾如意此刻正坐在车子后排,手肘支在窗户边缘处,四指并拢撑着额角,袖口因为这个姿势而向下滑落,露出皓腕和半截盈白的小臂。
窗外行人、车辆匆匆,都在为了生计奔波,街边春意盎然的数目飞速闪过。
顾如意偏头看了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哈尼抓抓额前掉落的花白碎发,不解道:“哎?那可真是怪事哈。”
不过他也只寻思了几秒钟,就不再纠结了,抬手拍拍哈日查盖的肩膀,宽慰道:“行,没事,这园子里没外人,到时候我给他们说一声,谁捡到了拿过来,我再通知你爷爷。”
听到“爷爷”两个字,哈日查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哈尼是何等的人精,再联想到前两天在展厅门口那一幕,顿时就明白了。
爷孙俩这是还闹着别扭呢!
“到时候让小意通知你也行。”哈尼回头对着顾如意使了个眼色:“你们俩应该有联系方式吧?”
顾如意没吭声。
她本以为哈日查盖也同样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哪承想他直接道:“没有。”
垂着头,闷声闷气,看着还挺委屈的样子。
哈日查盖是真的生了张好脸,眼角往下那么一沓,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
“没有?”哈尼一听那可不得了,赶忙对着顾如意招手:“来来来,小意,你快把你手机号给他说一下。”
顾如意:?
他们俩有熟到需要交换手机号这步吗?
哈尼见她没说话,又喊了一声:“小意?”
“136xxxxxxxx”
顾如意红唇微张,一串数字飞速在空气中飘过,快到甚至有些听不清楚。
哈日查盖这么多年混在国外没挂科,没别的,全靠记性好。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按照顾如意刚才所说的输了进去,然后直接按下了“呼叫”键。
“嗡嗡~嗡嗡~”顾如意明显感觉到贴身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刚要低头去看,就见哈日查盖对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哈日查盖扬了扬下巴,笑道:“我的号码,你记得存。”
他一直在盯着顾如意,大有她不当场存下号码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哈尼在场,她总不能就这样跟他僵持下去。
顾如意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存下刚刚打来的未接来电的号码。
“行了,找到让小意给你打电话。”哈尼握住哈日查盖的小臂,问道:“还没吃午饭吧?中午就留在这吃,一会儿让小刘在给你添个菜。”
哈日查盖语气乖巧:“好,谢谢哈尼爷爷。”
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人,顾如意跟在后面颇为无语。
因着开那达慕,当地主办方准备了非常齐全的医疗团队和设备,经过一番诊断,最终确定只是脱臼了,没断。
可脱臼的影响也不算小,医生嘱咐他多养养,别太使力,也就是说,射箭比赛别想参加了。
顾如意追着医生细细询问注意事项。
窗外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淅淅沥沥的,没下多久就晴了。
顾如意刚好刻完一只狮子头上毛发的纹路,她放下刻刀,抬头看了看窗外,起身招呼道:“走吧,吃饭去。”
她说话时,哈日查盖正弯着腰,在用手指拨弄那只抱着萝卜的老鼠凸出来的鼻尖。
顾如意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赶紧慌张地站直身体,把那只罪魁祸手背到身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哈日查盖:“啊?啊?就吃饭了吗?”
那一连串的小动作,其实早就被顾如意看在眼里,只不过她没说破,也没打算说怕。
顾如意:“嗯。到点了。”
“那快走吧。”哈日查盖点点头,抬脚就往门外走。
顾如意忍俊不禁,低声道:“做贼心虚。”
*
“祝小子,你怎么又来了?”顾如意人还没走出门,就先听到了院子里哈尼中气十足的惊叹声。
哈日查盖站在原地,开始支支吾吾:“啊,我就,就是”
哈尼疑惑地视线不停地在顾如意的工作间门口和哈日查盖身上来回徘徊。
他自己的徒弟,他了解得很。
整座园子里,除了他能随意进出顾如意的工作间,剩下的人就算和她关系再好,进去之前也得先问问她。
当然,还得除了娜仁托娅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祝家这小子才回国几天?两天,还是三天?
就这么登堂入室了?
难道这俩人不会之前就认识吧?
可他又从来没听顾如意提起过啊。
哈尼捋着下巴上那撮胡子,摇了摇头。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见他吭哧半天也没说明白,顾如意干脆跨出门,应声道:“他说昨天丢了块表,来找找。”
哈尼一听丢东西,顿时把刚才那些胡乱推测抛之脑后,连连发问:“啊?什么表?丢哪了?找到了吗?”
“没。”顾如意走上前,摇摇头:“我带他找了一路,什么都没看见。”
“那小宋问了吗,他天天在园里转悠,说不定看见了。”哈尼提议道。
顾如意:“宋叔说他也没看到。”
顾如意又一次坐上了飞离草原的航班,但情况完全不同。
这次,她能看到窗外的景象了。
这次,她只是从一片草原奔赴另一片。
大地辽阔,草原永远会以它宽阔的胸怀包容一切。
第 80 章 找上门咯
热闹的集市上,普通话夹杂着蒙语,叫卖声与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而显然沉浸其中的人们并不会这样觉得,尽管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也要在每一个摊位前驻足,打量几眼,挑拣几下。
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对生活的热情,哪怕只看一眼,都能想象出他或是她,家里得有多热闹。
抬头扫过每家店铺的牌匾,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时间的脚步仿佛绕过了这里,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而这里就是贯穿整个小镇的唯一一条主干道,每逢周六也是整座小镇最大的农集市场。
走到路的尽头,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身穿白色短袖和浅蓝色紧身牛仔裤,坐在行李箱上,正低头看手机,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不知是不是嫌弃周围环境太吵。
顾如意现在觉得很烦,当然不是因为旁边的环境,烦恼的源头另有其人。
飞机起飞之前,她给哈日查盖发了个好友申请,待飞机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查看申请是否通过。
开机的瞬间,微信界面上涌出各种消息,有刘滢问她到了没有,有工作群里弹出的几句闲聊但就是没有属于哈日查盖的对话框。
于是顾如意又发了第二条。
顾如意内心挣扎了一番,长出一口气,对着他点了点头:“那你就再等等吧,还不到吃饭时间。
她跟着又嘱咐了一句:“除了静园,剩下的地方随你逛。”
“啪嗒,啪嗒~”
短短几句话间,黑压压的乌云已经飘到了头顶上方,豆大的雨滴开始下落,砸在地砖上晕染成一个个深色的,硬币大小的圆点。
两人都愣住了。
抬头看向对方的瞬间,哈日查盖迅速道:“我没带伞。”
顾如意:“”
“算了。”她抿了抿唇,终于松了口:“进来避避吧。”
wow~ 更进一步啊!
哈日查盖嘴角疯狂抽动,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喜悦摆在脸上,不再得寸进尺,乖乖跟在顾如意身后踏进了静园。
静园里面静悄悄的,终于没再愧对它的名字。
在这片院子里,哈日查盖和其他人只能算得上是一面之缘。
又不能带着他去贸然打扰哈尼。
顾如意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带着他进了自己的工作间。
工作间恰如其主,干干净净,所有东西都有条不紊地待在它应该在的对方。
进门左手边是一张长至墙角的木桌,哈日查盖不认得具体是什么材质,上面按照不同的材质、大小和形状分类摆放着各种原始木材,还有用处不同的各类刻刀。
长桌对面的另一侧墙壁,也是一处长桌,但只有它的一半长度,桌面上摆放的东西才雕刻到一半,隐隐能看出是两头狮子。
敞开的窗边,五层高的博物架上摆满了形状各异的完成品,从老鼠到老虎,从人物到山水,应有尽有。
顾如意带他进了门后,径直坐到了桌前,准备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工作。
哈日查盖沿着室内打量了一圈,瞬间就被博物架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走上前,惊喜地打量着,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
哈日查盖转头看向坐在桌前的顾如意:“这些都是你做的?”
顾如意:“嗯。”
“哦。”哈日查盖点点头,心里的小算盘大了一圈,决定开始得寸进尺:“那能送我一个吗?”
“不行。”顾如意头都没抬,回答得异常干脆。
哈日查盖:“”希望破灭。
算了,等他再努努力。
窗户打开,风夹杂着青草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至此,两人的关系也算是拉近了一些,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第一次来?”
“不是。”
“来旅游的?”
“找人。”
“这理由倒新奇。”
“”
误会了人家的好意,顾如意也觉得过意不去,开口解释道:“抱歉,我自己来就好。”
“没事,就这边。”哈日查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隔空指了指她左侧鬓角上方的位置。
“谢谢。”她道了声谢,抬手顺着哈日查盖指的大概方向摸了上去。
顾如意的手很白,但并不像大多数女生那样柔软细腻,反而更像是男孩子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只不过没有男生那么大罢了。
由于常年握刀的缘故,右手几根主力手指上还带着薄茧,当然也少不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深有浅。
都是她这些年来留下的印记,大多数来自初学时期,近几年已经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了。
这个蹩脚的理由虽然是哈日查盖临时瞎扯的,但他也不算是凭空捏造,顾如意的头上确实有刚才穿过花园中间的石板路时,从树上飘落下来的花瓣。
顾如意用指尖摸索了几下,很快便碰到了异物,摘下一看,果然是一片淡粉色的桃瓣。
“多谢。”她抬眸看向哈日查盖,唇边荡起浅笑,再次道谢。
这人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认识三天来,这是哈日查盖第一次见她笑,像是阳光突然照进冰山,融化其中了一角。
虽然只是一个非常微小的弧度,可他还是慌了神,磕磕巴巴道:“没,没事。”
哈日查盖身后才放晴没多久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变得阴沉,太阳被密不透风的云层挡住,黑压压一片,总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顾如意抬头望向天边,话锋一转:“又要下雨了,你先回去吧,那块表,我让宋叔多帮你留意。”
这是在送客了。
要是放在平时,以哈日查盖的脾性肯定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但他今天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昨天晚上回家后,他躺在床上仔细思考过荣明哲说的那八个字,觉得很有道理。
老话说得好,好女怕郎缠。
反正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他准备彻底豁出去这张脸了。
顾如意脚下是两层台阶,哈日查盖刚好能和她平时。
他抬起头,眼神澄澈,满脸真诚地看向顾如意的眼睛:“可刘姨让我留下来吃饭,还是给我加道菜的。”
顾如意:“”
她收回刚才那句话。
没有眼色,不可。
哈日查盖反正是没有一点打算离开的意思,就那样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透露着他此刻的好心情。
她并未回答那句疑问,脸上扬起一抹更灿烂的笑,语气似嗔似怪,反问道:“为什么不同意我的好友申请?”
“忙,没看到。”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垂眸,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膝头,手机摊在那儿,阳光照下来被玻璃屏幕反射出去,光线耀眼夺目,存在感十足。
“哦?是嘛。”她语气幽幽的:“那现在知道了吧。”
谎言被戳破,哈日查盖面子一时间挂不住,干脆破罐子破摔,阖眼再不肯跟她对视。
顾如意在前引路,哈日查盖乖乖跟在后面。
每走过一段,她就要停下转身看他。
前几次顾如意还会开口询问,到了后来,只要她一转身,哈日查盖就立刻满脸失望地对着她摇头。
“还没找到?”顾如意踏上静园门口的台阶,仰头看向上面的石刻牌匾。
纤长白皙的脖颈,连看不到任何纹路,哈日查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视线。
整个人怔怔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根本没听到顾如意说的话。
顾如意没等到回答,低头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哈日查盖,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空洞,不知道去哪里神游了。
她无奈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没找到吗?”
哈日查盖恍然回神,仓惶摇头:“啊?哦,没。”
落在顾如意身上的实现始终没有移开,漆黑的眼底,目光甚至比刚才还要灼热。
顾如意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盯着过,心里觉得有些发毛,忍了又忍,还是疑惑地开口问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自己低头看了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盯人被抓包,哈日查盖的耳朵“唰”地一下就红了。
“咳。你头发上有片花瓣。”他假装咳嗽一声,视线偏移到顾如意左侧,作势抬手过去想要帮她摘下来。
顾如意迅速后退一步,哈日查盖伸过去的手扑了个空,落在半空中显得有点尴尬。
她实在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有太多肢体接触,刚刚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看出她面上的犹豫,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
面包车上,车门拉开,又合上。
顾如意表情淡淡,她拉过安全带系好:“走吧。”
与此同时,一道格外激动的女声响起,越过车窗,惊起一片飞鸟。
“我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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