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口舌之争(下)
为着赵氏到甘泉寺上香,许杏特别把同喜派出去陪着,自己只带了个小丫鬟去见董三太太一家,今天也是约好了一起去木匠那里看机器的日子。她这里一切进展顺利,浑然不知,赵氏那里惹了麻烦。
严格的说,赵氏的话也不算错,可是别人都不说,自然是因为看出了没排队的那家夫人非富即贵,惹不起。她话一出口,同喜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纵然是主仆有别,她也在心里念了一句“棒槌”。
一起来的另一个丫鬟也是脸色难看,小声问同喜:“同喜姑姑,怎么办?奴婢真没想到……”
同喜拍拍她的手,也小声道:“怨不得你,那边来人了,我先去应付,你们伺候好老夫人。”再如何照顾,嘴长在老夫人身上,当下人的还能去捂嘴不成?
“哪里来的老妇?如此无礼!”进了后殿的夫人没有出来,但是身边的大丫鬟却带着个小丫鬟径直朝她们这边过来,显然是来兴师问罪了。
知客僧人念了句佛,显然不希望大殿前弄出什么争执,却又碍于对方身份,不好劝阻。
赵氏倒是看得出对方是来找自己的,脖子一梗就不乐意了:“说谁呢?你们自己加塞还有理了?”
小丫鬟眼泪都出来了:“老夫人,您先消消气,让同喜姑姑去跟她们说便是。”
同喜迎上来人,略微屈膝:“姑娘,咱们是顺天府尹范大人府上的,老夫人刚来京城,听闻甘泉寺大师佛法高深,特意来上香。大人向来体恤百姓,老夫人也是宽厚人,并不曾以权势压人,这不正在排队等候进殿呢,不知两位姑娘有什么指教?”
这家人显然身份不简单,看丫鬟的做派只怕也是不好惹的,她只好亮出了身份,希望对方不要轻举妄动,另外也是含蓄的点明,虽然自己家老夫人说话不好听,可是也没什么错处。
那丫鬟果然一顿,脸上的骄横之色暂时收起,却换上了更加不友善的样子:“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范大人府上的,那就难怪了。”
同喜听她这话,就知道今天遇上对头了,而且是范大人的对头,可她毕竟是内宅的奴婢,便是知道些外头的事情,也不知道范大人官场上有什么不对付的人。眼看着这两个丫鬟拂袖而去,她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走到知客僧人那边去询问了对方的来历。
“阿弥陀佛,施主,那位施主是汝阳侯夫人,蔡夫人。她来此也不是为了进香,而是单独供奉。”知客僧本来不想掺和,可是方才听见同喜自报了家门,就知道这事情有些麻烦,他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范府中人毫无防备,便提点了一句。
“汝阳侯府?”同喜想了一会儿,倒吸口气,“所以你们后殿是点长明灯的地方?”
知客僧只念了句佛号,却不肯再说了。
是没法说了,同喜心下懊恼,这可真是仇人。
轮到赵氏的时候,她倒是十分虔诚,认真的进了香,添了功德,这才在丫鬟们的陪伴下走出来。
同喜便扶着她的胳膊道:“老夫人,天气有些热了,不如咱们先回府吧,万一晒得久了,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赵氏因为糖尿病的关系,确实体力不足,便也不反对,让小丫鬟扶另一边,就往山门外走去。
回去的马车上,同喜简单跟赵氏说了一下今天的事情:“老夫人,您虽是一片慈心,见大家排队辛苦,便替百姓们斥责那不守规矩之人,但是毕竟动气伤身,您还是莫要管他们为好。今日这户人家有些特别,咱们回城的时候可要小心行事。”后面的话便是跟其他的丫鬟婆子们说的了。
“怎么特殊了?她们还敢在路上害我?”赵氏不服气,却又有些底气不足,显然是有点儿害怕了。
同喜叹口气:“大殿后头的佛堂里供奉着长明灯和长生牌位,今天那位蔡夫人并不是来上香的,而是去供奉这些的,故此本就算不得插队。另外,蔡夫人是汝阳侯夫人,她的小儿子,去年因为猎杀百姓家的孩子被咱们大人判了绞刑,她跟咱们大人有杀子之仇,听说您是大人的母亲,想要暗害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吧?还有没有王法了?”赵氏不信,可声音明显有些飘忽,显然还是有了几分胆怯。
同喜没说话。
等到大家都回了府,同喜一看,长青居然也回来了,便干脆当着他的面,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许杏皱了眉头,很是烦闷。
“我去跟她们谈一谈。”长青看着许杏,“把她们二老接来,是你的好意,也是成全我的孝道,不过为了一家人的平安,还是让她们家去得好。”
他去找金氏谈话,许杏就坐在屋里看着今天拿回来的契纸,那是关于纺纱机织布机生产销售的新契约。
“夫人,奴婢瞧着,老夫人的身子也开始有些起色了。”同喜想了想,有几分迂回的劝解她。
许杏笑着摇摇头:“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不怕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把两老接来,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一来她们毕竟是大人的至亲,若是真的病重了甚至……他还是会伤怀的,二来,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大人要丁忧,孩子们成亲、考学都要耽搁,所以我只能尽力让她们调养好身子。要说情分,倒也没有那么多。”
“那大人他……”同喜还是不放心。
“大人怕是下了决心的,咱们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许杏吩咐了一句。
“明日再请周太医来府里看看,让他留下方子,咱们给抓好药,另外再找些补品带上。”长青回到房里,语气轻松,“我跟奶奶承诺了,这银子……”
许杏现在来钱挺快,也不心疼,立刻就开了小匣子,取了几张银票:“快拿去,给她们养身子用。”
长青一看,有些惊讶:“一千两?”
“嗯,够了吧?”许杏微笑,“十天八天就能赚出来了。”
长青笑了笑,拿了银票出去。
“听说老夫人没吵没闹,安静的在房里歇着呢,说不得是真的后怕了。”同喜得了消息,“大人一说这样会引来关注弹劾,太夫人就拍板了,说病也瞧了,该回去了。”
“这倒是她的做派。”许杏略带嘲讽的笑了笑,“你去瞧瞧,库房里还有什么贵重的补品布料,取出来些孝敬她老人家。”
他们这里送走了两人,没过几日,长青就遭到了弹劾。
这个事儿长青也不是头一回经历了,之前抓那些个官家子的时候就有人弹劾过他了,后来建昌公主那一回,更是被一堆御史弹劾了个遍,不过这回的名目有些特别,不再是“行事过激”之类的工作作风问题,而是品行问题——不孝。
这就比较严重了,一个官员的工作情况被质疑,至多影响升迁或者干脆降职,可若是品行遭人诟病,那就是要丢官罢职了。
“不孝?”皇帝看着折子,十分意外,“把老娘送回老家就是不孝?”
等把全文看完,皇帝便下了命令:“吴泉走一趟,把这个折子给范长青送去,让他上折自辩。”
吴泉应了,转身出去。
皇帝又对着身侧吩咐了一句:“去查查范长青的家人底细,看看怎么回事。”
长青很快就上了折子,却不是自辩,而是详述了甘泉寺那日的情形,最后道:“臣非圣贤,却愿为陛下尽忠职守,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然家母心善耿直,容易为人所用,家祖母亦知此节,未免居心叵测之人设计,胁迫臣做出不忠不义之举,方才决定回乡。”
比他的折子到得更早的是督察院的探子。
“这么多妇人琐事,拿去给皇后看看。”皇帝一摆手,他才不耐烦看这些。
再到了皇后宫中,皇帝才想起来之前的事,便问皇后:“你看范府如何?”
他用的是“范府”,而不是“范长青”或者“范卿”,皇后一听就明白,这是来听结论了。她便笑笑,道:“范大人夫妻也是不易。”
这就是长辈不慈或者不智的意思了。皇帝神色莫测:“原来范卿也有短处啊。”
“陛下这话说得,谁能没有短处呢?”皇后轻声道,“不过是有的能改,有的却总是无法弥补罢了。”
“罢了,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一锤定音,“只是这汝阳侯府可恨,不知道约束自己的子弟,倒是天天行这些妇人手段。难不成杀人放火还是别人教他们的不成?现在越发本事,都知道勾连御史台了。”
皇后不再说话,低下头去,遮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侯府可是站队了老三呢,不过是因为老三的生母来自关中王氏,世家大族同气连枝罢了。今日他们张狂到为了私怨发动御史弹劾重臣,怕是自取灭亡的开始。
皇帝的视线落在窗外,轻声道:“范长青,倒也不是没有弱点。”
如此甚好。
第242章 捐款救灾
府里的两位老夫人一离开,别说许杏等人,就是内院里伺候的仆妇丫鬟们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当然,男主人在官场上被人弹劾的事情她们也不知道就是了。
“到底还是惹了麻烦。”许杏觉得有些懊恼。
长青却宽慰她道:“看上去像是个麻烦,可未必不是好事。陛下那里有动作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这是给陛下手里递了刀?”许杏有点不敢相信,“不至于吧,咱们这毕竟是小事。”
长青拍拍她的肩膀:“确实是小事,不过陛下跟世家们的博弈越发胶着,一点小事就可能影响全局。总之,此事已经不与咱们相干了。”
“若是外头还有什么麻烦,你别瞒着我。”许杏道,“要是我不知情的时候做错了什么可就麻烦了。”
“唔,眼前还真有一件事。”长青语气十分为难,可是眼中带着笑意,“陛下说我治家不严,罚了我三个月俸禄,所以还请夫人多给些零花钱。”
许杏眨眨眼睛:“这个好说,咱们现在有银子!”
“些许散碎银两就够了,还得给女儿攒嫁妆。”长青又想起一事,“侯爷给我通了个气,林铮年底就回来了。”
“哦,又回来了?回来过年?这才夏天,已经知道今年战况如何了?”许杏问。
长青摇头:“是要换帅。听说春日里世子伤病发作,连骑马都不行,陛下已经准了他的折子,让他回京来修养身体。北疆军会交给显国公世子,他过几日就要北上。等到军情交接完毕,秋后打上几场仗,一切无事,林铮一家也就要回来了。”
“这一回来就不走了吧?”许杏问着,心里却有几分不得劲儿。相比于先帝,如今的皇帝对靖北侯一脉就没那么贴心贴肺了,信任是有的,不过显然更倾向于自己人,这确实是人之常情,可总透着那么几分卸磨杀驴的意思。
长青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他一开始也有这个想法,不过,“不走了,陛下打算把五军都督府交给林世子掌管,另外让林铮做禁军副指挥使。”
“啊这?”许杏压低了声音,“陛下这是把自己的安危都交给他们两父子了?”
长青点头:“这样你不担心了吧?据侯爷说,此事大约和咱们还有着拐弯抹角的关系——林铮定了欣姐儿,表示林府不会和任何一个派系有关系。靖北侯府只忠于陛下一个人,这样陛下才放心。”
“可是,显国公府不是和陛下情分更深些吗?”
“显国公府家大业大,总有些关系掣肘,守卫边疆不会有通敌叛国之事,可守在京中却难免让人钻空子。毕竟,上面的几个皇子已经长成了。”长青点到为止。
许杏却听懂了,靖北侯府人口简单,作为姻亲的自家也是纯臣,另外林锦的夫家是端和大长公主府,公主从不干预朝政,崔氏又已经没落,根本没有搅动风云的能力,确实让皇帝放心。
这些帝王的权谋不是她能置喙的,知道靖北侯府没有被兔死狗烹就好。
“侯爷跟我提了一句,等他们回来了,明年想要办喜事,我也没拒绝。”长青道,“所以嫁妆倒是真的要准备起来了。”
“下回如果再问你,咱们推到后年吧。”许杏舍不得女儿早婚,“欣姐儿生日小,明年十月才十五,及笄礼得好生操办,过了之后就要过年了,太过仓促,还是翻过年来再办为好。”
“嗯,就是如此。”长青也舍不得女儿,十六岁再出嫁,也不算晚不是?
这一年对许杏来说是个大丰收的年份,所有的产业都有不菲的出息,而董氏那边的大纺织厂开起来之后,产量和利润又不是自己这个小厂子能比的了,到了年底,董家送来了八万两的分红。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许杏现在是一年能收入五万多两的人,便也没被这个数吓住,还问了问纺织厂和海上贸易的情况。
得到的消息和她了解的差不多,她也就没再打听人家的经营细节,而是准备起过年的琐事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人们都准备迎接新年、就连衙门也已经封印了的时候,关中地区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地龙翻身?”许杏惊讶的看着正在换官袍的长青,“你也要上朝吗?”
长青摇头:“倒不是,这次事态紧急,不过陛下没开大朝会,只是叫了阁老们和户部工部的大人们去议事,我是需要重新巡视京城治安,就怕这个时候有人生事。”
许杏当然不能拦着他,只是嘱咐了一句官袍外头套上大氅,省得着凉。
长青微笑:“你忘了,官袍里头有毛衣毛裤呢。”
许杏看他走了,自己却也睡不着,在房里想着事情。
第二天,没等到长青回来,却先等来了宫里的内监,说是皇后娘娘召见许杏。
许杏却认得出,这人确实是皇后身边的人,而且看他神色,也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问却是问不出来的,只好换了衣裳进宫去了。
皇后却没有卖关子,见了许杏就道:“关中大灾的事情,范夫人已经知道了吧?”
许杏点头:“回娘娘,确实听夫君说了一句,只是他公务繁忙,并未与臣妇详述。”
皇后点头:“范大人勤勉。关中此震着实严重,据本宫所知,波及四府三十九县,受灾之人无数,而震中之地,房毁屋塌,人口建筑十不存一。”
一边说着,皇后便掉下泪来:“本宫不曾得见,只听一听,就觉得心痛难当。”
许杏没想到这场地震破坏力这么大,一时心中沉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后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眼睛,这才道:“受灾百姓无家可归,如今天气严寒,便是没有被砸死,只怕也要冻饿而死。本宫听说了这般惨状,真的是食不知味,总想做些什么才好。”
许杏便道:“娘娘乃一国之母,如此关爱苍生,是百姓之福。”今天皇后衣衫寻常,脸上未施脂粉,便是作秀,也算得上有诚意了。
皇后终于说到了正题:“陛下正与阁老们商议赈灾之事,本宫便也想着略尽绵力。范夫人,本宫听打理春晖院的嬷嬷说起过,如今百姓们多有穿毛衣御寒的,法子就是你教的,你的作坊也生产那毛线,不知,本宫若是要往灾区送去一批毛衣,需要多久能织好?”
许杏听明白了,便回答道:“回娘娘,若是熟手,用粗线织最普通的针法,整日编织,大约六七日便可得一件大人毛衣,孩童的话三日左右即可。”
“你那里可有存货?毛线可充足?价钱几何?”皇后问,“本宫与你现银结算。”
许杏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地方能收到大量的棉花,现准备棉袄之类的更困难,皇后的想法也有几分现实。她便道:“回娘娘,臣妇的作坊里只出产毛线,目前来看,供应几千件毛衣毛裤的量是有的,再多了就要另想办法了。另外,编织一事,现在许多民妇甚至小姑娘都会,倒是不缺人手。连材料带人工,一件毛衣一条毛裤要在两三百文的样子,五千套的话,一千五百两尽够了。”
皇后想了想,便吩咐宫人道:“去办。另外拿两千两,采买衣裳布匹。”
许杏又道:“娘娘体恤受灾百姓,实在令人感佩。臣妇斗胆,也想效仿娘娘一二。”
皇后露出几分笑意:“范夫人,你的毛线可是都买给本宫了。”
许杏微笑:“臣妇不敢与娘娘相争,便只拿些银子,辛苦娘娘身边的姑姑们吧,想来无论衣物、粮食,还是药材,都是娘娘出面,更能拿到好的。”
“从前只觉得你端庄贤良,今日本宫才知道,你也是个嘴上了得的。”皇后说着,也算是应了许杏的话,还多了几分亲近,“你拿多少银子?”
许杏便掰着手指一算:“不敢比肩娘娘,臣妇便出两千两吧,不知可行?”
皇后点头:“好。”
“娘娘,臣妇有一不情之请。”许杏想了想,还是提出来,“臣妇这份银子,跟在娘娘身后,算是臣妇自己的,并不与夫君相干。”
皇后挑了挑眉,笑意加深:“放心吧。”
许杏便从荷包里拿出了叠得颇为整齐的两张金票,递给了一旁侍立的宫人。
“你这是早有准备啊。”皇后瞧着她。
许杏却道:“臣妇不知娘娘因何召见,心中紧张,就……就借银子壮胆。”
皇后笑起来:“范夫人真是妙人。”
等许杏走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就说:“范夫人倒是大方,一出手就这么多。”
皇后叹息:“都说她出身低微,可她既能赚银钱,也会审时度势,还有几分善心,却是难得的。罢了,不说她了,陛下这样久都没有旨意下来,只怕是户部没有银子。”
“娘娘此时慷慨解囊,比户部那些抠门的老大人们强多了。”宫女道。
“既如此,不如各家女眷们都慷慨一下吧。”皇后一笑。
第243章 灾祸不断
皇后带头,总共出了五千两白银,大皇子妃出了三千两,又替自己新生的小郡主出了一千两,这下子,不论是宗室还是勋贵家的女眷们就都动起来了。手上有私产的或者嫁妆丰厚的倒还好,平素手头紧张的夫人太太们就难为了,听说最近京城的几家当铺钱庄生意都无比火爆。
在这种纷扰热闹之中,许杏率先捐出的两千两就不那么扎眼了。而因为皇后娘娘的大单,她的纺织厂倒是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皇商薛氏?”许杏看着眼前的帖子,“咱们跟他们有什么往来吗?”
负责纺织厂的周嬷嬷道:“夫人,奴婢猜测,当是皇后娘娘要往关中送毛衣的事情引起了他们对咱们的注意。薛氏是做布匹起家,现在也做皮货生意,宫里贵人们的衣裳大半都是他们的供奉。”
“这样啊。”许杏想了想,拒绝了见面,“你跟他们说,我这个小厂子不过是赚个零花钱的,他们若要做,不妨去跟董家人谈。”
周嬷嬷笑笑:“是,老奴明白了。”
许杏知道,周嬷嬷是担心自家跟皇商争夺生意,惹上麻烦,毕竟背后没人,谁能当得上皇商呢?她虽不怕,可是实在不大擅长这些利益勾连,又没有那么多精力,不如推给董家,说不定是个合作的好机会。
眼下,京城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关中的灾情。果然不出皇后所料,户部没银子,商量来商量去,就是没钱。即使皇帝陛下龙颜大怒,要把户部抄了,没银子也还是没银子。
户部尚书年纪颇大,得了地震的消息就在衙门里加班查账找银子,连续工作了几日犯了心疾,差点以身殉职,只好回府休养,现在主事的就是侍郎段大人。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任凭他带着人东挪西凑,也仅仅拿出了两万两银子。
终于,人们开始正视起繁华盛世表象下的罅隙漏洞。
可是现在不是处置这些的时候,长青回到府里,跟许杏说起外头的事情,也有几分感慨。“如今最大的一笔赈灾银子,竟是皇后娘娘拿出来的女眷们的钱,足有十万两,堂堂国库,只有两万。”
“现在是讨论女眷出风头的时候吗?有了银子,不赶紧赈灾吗?”许杏不赞同,“朝堂上的大人们只顾自己的男儿尊严,却不考虑灾区百姓的死活?花了女人的钱,觉得没面子了?那他们有本事让国库里充实起来啊?”
对于和自己不密切相关的事,她很少露出这样尖利刻薄的一面,长青怔了怔,道:“你倒是一针见血,陛下也是这样说的,他又从自己内库里拨了三万两,现在户部筹措的第一批衣物粮食已经启程了,日夜赶路,五日便能到灾区。”
他说着,又叹息道:“陛下仁慈,手段不及先帝凌厉,官员贪墨之事就多了许多。”
“所以生产发展了,我们交的税并不少,可是朝廷的蛀虫太多了,是吗?”许杏非常失望。
“只盼着此次过后,陛下能狠下心来整顿吏治吧。”长青说着,心中也有些没有把握。
他们不过是在家中议论几句,宫中朝中却是暗潮涌动。
“她还真拿自己当太子妃了!”郑淑妃也捐了两千两银子,可是只能是“应皇后所召”,自己干拿银子成全了皇后婆媳的美名,尤其是大皇子妃,还得了皇帝的亲口称许,她呕得两顿饭都没有吃下去,“不过生了个丫头,还拿丫头的名义出银子,不就是在陛下面前争功吗,贱人!跟她那个婆母一样会装!”
郑夫人摆手,让宫人都出去,只留了心腹守门,才劝说道:“娘娘息怒,此事已然如此,多说也是枉然,切勿做如此情态,万一让陛下不快,就大大不好了!您想,咱们九殿下年纪小,没有女眷,自然做不来此事,陛下如何不知?断不会心怀芥蒂的。”
“嫂嫂在外头,总比本宫方便些,您替我相看着,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儿,也该给小九定下来了。”淑妃把手中的丝帕攥得不成样子,却慢慢恢复了理智,“若是世家出身的,要挑有实权的嫡枝,你看老二媳妇,还‘谢家明珠’呢,除了一张脸好看,会些诗书,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一般的权臣家里。”
竟然是一点儿都没打算考虑自家的孙女,郑夫人心中极为不快,嘴上却不敢说,只好应下。
“另外就是银子。要做大事,总要有银钱。”淑妃这次出了两千两,其实肉痛得很,“本宫是不可能有什么私产的,嫂嫂还是要想些法子好好经营得好。”
说到这个,郑夫人便想起一事:“娘娘,薛家人给臣妇递了个消息,说是跟冀州府一户商户谈好了入股,做那新式的纺纱织布的营生,利润十分可观。臣妇打听了一下,这营生是从范长青的夫人那里传出来的。”
“范长青?”淑妃重复了一遍,又觉得额角生疼,“竟然是他?”
想起眼前这位亲眷一家子做的好事,刚刚平复了心情的淑妃又觉得血往上涌。
郑夫人也有几分懊恼:“娘娘,您看要不要让薛家出手?”
“出什么手?不是已经跟什么商户入股了吗?嫂嫂,此事不必再提了。”淑妃深吸口气,看在郑夫人刚给自己送进来三千两的份上,没有说那些不好听的话。
大约是承平日久,福祸相继,大越朝的新一年并不好过。地震的灾情还没处置好,得到了消息的北蛮人勾结了辽东的拉姆人,对北方边关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刚刚接手北疆军的显国公世子闹了个灰头土脸,左右支绌,好不容易才守住了边境。这个时候,南疆却又传来了异动。
“林世子刚入京,还没来得及歇息,就又接了兵符,带兵去了南疆。”林铮来府里看欣姐儿,许杏还没说什么,长青先允了,等人去了园子见面,他才跟许杏解释原委,“这孩子留在京里筹措粮草,过两三日也要启程。”
“是兰诏国吗?”许杏跟长青在南龙府多年,对南方边疆的情形还是了解的。
长青神色严肃,带着几分愁容:“兰诏国女王去世了,现在继任的是她的大儿子,此人联合了他生父部族的力量,数次试探,现在终于动手了。”
“那林铮他们此行岂不是颇为凶险?”许杏的一颗心提了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长青叹息:“如今我却不知道当初做得对不对了。不过,林世子他们身经百战,又都武功高强,当是无妨的。”
许杏害怕,却不敢说,好一会儿才道:“我的欣姐儿是最好的女孩子……”
都说祸不单行,新年期间发生的地震似乎预示了这一年糟糕的年景,南方北方都在打仗,国库空虚难以为继,更要命的是,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又经历了如同数年前的西北地区一样的干旱。
老家捎来了消息,说是受了灾,他们自家尚好,今春的麦子多少还能收获一些,而且手里有银子,已经买下了大量的粮食,村里的人家都有存下的红薯,井里也还能打出水来,想来应当是能熬过的,但是听说别的州府,已经有人离家去逃难了。
地方上如此,京城里却还是歌舞升平,许杏的生意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她却不敢大意,拿了银子囤下了大量的粮食,又专门吩咐胡大福一家,山庄里多存粮食蔬菜,得保证这么多做活的人都有饭吃。
董氏的船今年多跑了两趟,从海外拉回来的也不再是香料、钟表一类的稀罕物事,而是白花花的大米。粮食的价格节节攀升,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是二道贩子,并不是哄抬物价的米粮商人,朝廷也没有拿他们如何,反倒是受了这些商人的启发,让户部联系商人们去采买粮食。
原本等着夏粮收获填补国库的户部更愁了,不但收不回多少赋税,还要花大笔的银子买粮食回来供应军粮、赈济百姓。
皇帝陛下终于回想起来,数年前范长青曾经上过一个折子,谈及商税富国惠民,范夫人也曾有过“女子可抵劳力”的高论,便连忙让人找到了那份折子,着令户部去落实商税之事,又给礼部下了令,要务必想出法礼仪式,允许女子做工。
这个夏天,许杏就发现,京城里多了不少在外头谋生的女子,朝堂上也没听说有特别大的反对之声。
这第一步,虽然有些运气成分,但是终究是走出来了。
大旱之后,紧随而来的却是洪涝。等一切都消停了,时间已经进入了九月,许杏筹备着女儿的及笄之礼,心里却格外担心:南疆的仗打了大半年年,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十月初一,原本是给去世的亲人烧纸“送寒衣”的日子,朝堂上下却一片欢腾。前锋林铮带着副将刘进擒获了兰诏皇帝和他的生父,兰诏国要和大越朝议和了。
第244章 女儿出嫁(上)
随着各地灾情的缓解,朝堂上的气氛松快下来,官宦人家饮宴欢聚的事情日渐增多,欣姐儿的及笄礼也可以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了。
“早前我还担心,可别出什么大乱子,咱们欣姐儿的大日子,总不能冷清了去,好在如今这最困难的时候熬过去了。”欣姐儿及笄礼上的赞者是段玉琳,她们约好了提前一日过来演练流程,段玉真也要来凑热闹,段二夫人便带着女儿和侄女过来了。看着小姑娘们一板一眼的练习,她跟许杏坐在一起喝茶说话。
许杏很同意:“这话也就是跟你私下里说说。我不知道愁了多久,当娘的,但凡有可能,怎么舍得委屈了孩子?好在事情都了结了,我们请请客什么的也不妨事。”
“明天这样的大日子,侯府那边,世子夫人也得来吧?”段二夫人笑着问,“她这当婆婆的才见过几回儿媳妇?”
说到亲家,许杏也笑了笑:“来,说准了要来的。”
“可惜你家的姑爷还没回京,凑不上这个热闹了。”段二夫人压低了些声音,“我听说这回南疆那边又出现了□□,军队里很是折了几个将校,等林小公子回来,当是不会再出京了吧?京城里总是太平的,没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许杏深以为然:“是呢,还是在京里安全。听我家大人的意思,似乎还是原来的官职,去禁军,不过也不做准,总要等他们回了京再看圣意。”
“唉,你们府上好事多磨,如今眼看着就和和美美了,我们家里却又愁起来。”段二夫人收了几分笑,“我家大哥大嫂回来了,正愁着琳姐儿的事儿呢。”
“你大哥他们回来了?”许杏有点儿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日才进京,大哥任期满了,回了京,听说要接的是太常寺少卿。”段二夫人小声道。
许杏很惊讶:“虽说都是正四品,可这太常寺……”太常寺是五寺之一,平常负责祭天之类的各种仪式,听着虽然好听,可是跟执掌一地实权的知府相比,可是差了不少,这是降职了啊。
段二夫人的丈夫是国子监司业,官职不算高,也没啥权势,不过为人师表,算是清贵,毕竟是小儿子,仕途上略闲散些也无妨,可是他的长兄也朝这个方向发展,就有些不大好了。
段二夫人凑近许杏:“户部尚书大人已经上了折子告老,我公爹……”
她点到为止,许杏懂了,连忙点头:“那是好事,恭喜恭喜。”这算是不成文的惯例,父子二人不能同时手握实权。
“唉,他老人家说了,最好要在这个事情公开以前把琳姐儿的事议了,不然恐要沾惹上惹不起的人家。”段二夫人叹口气,“咱们两家是什么缘分啊,都被那家人给盯上。”
许杏想了想,疑惑起来:“郑家那几个哥儿比你们琳姐儿大了不少吧?且他们那情况,难道还有脸朝你们开口不成?”
“虽是他家跟我婆婆透了几分口风,不过不是他们,是那位。”段二夫人在桌子上写了个“九”字。
“那你们可真得要抓紧了。”许杏吸口气,视线落在小姑娘们身上,“这样好的孩子,没得去趟那趟浑水。”
“也就是你敢这样说话了。”段二夫人笑了笑,“我婆婆还考虑过你家宁哥儿呢,只是这岁数上是在差得大了些,不相宜了。”
宁哥儿才十一,哪里就要娶媳妇啊,许杏怕段二夫人误会自己看不上段家姑娘,便没说话,只微笑点头。
次日,段二夫人果然和她的妯娌婆婆一起来观礼,不过今天范府难得高调一回,家里来的宾客颇多,许杏作为主人,十分忙碌,一时也没有时间多叙谈。
今天为欣姐儿主持仪式的正宾是端和大长公主,有司是王阁老的小孙女,赞者是昨天已经排练过一遍的段玉琳。大长公主就不必说了,便是两个小姑娘,祖父的官职也都比长青高,这个情形落在众人眼中,难免让大家思量几分。
等到看到了向来低调的靖北侯夫妇并世子夫人,大家更是感叹,原来这门亲事并不是范府尹攀高枝这么简单,人家侯府也重视得很呢。
许杏坐在主人位上,看着女儿一遍遍加衣,仿佛看到了她从一个小小的婴儿一点点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骄傲的同时,眼眶却悄悄的红了。长青同样心中感慨,侧脸看到她这般,便也不顾大庭广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许杏心中的万千感慨在端和大长公主取出今日给欣姐儿绾发的发簪之时消散殆尽。
他们自然是准备了给女儿的发簪的,可是端和大长公主早早就跟他们说了,发簪已经备下,让他们不必操心,许杏十分信任公主,便把自家准备的羊脂玉雕花发簪留作备用。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大长公主拿出来的必然不是凡品,可是看到实物的时候,许杏还是有些震惊。
那是一只纯金镶宝石花簪,倒是适合欣姐儿的年纪。簪头上的两朵芙蓉花栩栩如生,一朵盛放,一朵含苞,花瓣用碧玺雕琢,花蕊为细小的米粒珍珠,花叶则是由翡翠薄片细细打磨雕出,花托用了点翠。更妙的是,一只翡翠薄片雕成、镶嵌了珍珠和碧玺的蝴蝶停落于开放的芙蓉花上,随着欣姐儿的动作,蝴蝶像是随时都要飞起来一般。
在场的人都是识货的,大长公主一拿出来,就有不少人如许杏一般,睁大了眼睛,反倒是这发簪的主人,因为低着头的关系,没看清发簪的样子。
当然,等她看清了东西,又知道了此物的来处,她的心情就不如此刻这样平静了。
仪式结束,宴席开始。这一日宾主尽欢。外院里,长青跟相熟的朋友们一通畅饮,甚至破天荒的喝醉了,宾客散去,他也没起来相送。
许杏张罗着送走了各家女眷,虽然疲惫不堪,却也心情愉悦。至于今天这些宾客到底会怎么想,她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马车上,贺嬷嬷同潘夫人道:“夫人,老奴瞧着,好几户人家似乎都在打范大公子的主意,咱们要不要也探探范夫人的口风?如今范大人仕途畅达,范大姑娘又许了侯府,今日这宴席看得出来,他们府上财力也不差,可是个好去处。”
“她们打主意让她们打去,咱们千万不可掺和。”潘夫人摇头,“莫说我的云儿还小,便是年纪相当,范大人夫妻也不会考虑的。咱们姓潘,老爷的官做得再好,也是外戚,范大人绝对不会沾惹,莫要忘了郑家的前车之鉴。”
“可是……”嬷嬷有些不舍得。
潘夫人笑笑:“有当年在西北共事的交情,这些年来我们走动得也还好,这就不错了。老爷跟范大人能称兄道弟,未必非要联姻。娘娘不也说了嘛,不要太过刻意。”
另一边,端和大长公主对林锦道:“你这丫头,都是当娘的人了,跟我还弄鬼,那簪子是你准备的?”
“祖母英明!”林锦笑嘻嘻的给她捶腿,“我兄弟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不给他把这事儿办了,他能烦死个人!”
“这个猴子!我看啊,范家那小丫头文文静静的,模样也好,比他可强多了。”端和大长公主笑着说。
林锦很赞同:“是啊是啊,所以得好生哄着嘛!”
许杏回了正房,盯着管事们做好宴席后的收尾工作,忙忙碌碌的,直到亥时才得休息。长青刚要跟许杏说话,就被人叫了出去。
片刻后,他就表情有几分别扭的回来了。
“你怎么了?衙门有事啊?”许杏一眼就看出不对来。
长青小声道:“护卫来报,说林铮来了,去了欣姐儿的院子。”
“啊?”许杏刚躺下,立刻就坐了起来,“他进房了?”
“没有,站在窗下跟欣姐儿说话呢。”长青摇头,“我叫人盯着了,他功夫高,我的人过去他肯定知道,应该是有分寸的。”
“那就好。”许杏相信林铮这孩子的品性,当然,更信任欣姐儿。
“问题是,林铮现在应该带着俘虏和大军在进京的路上。”长青咬牙,“进京不先进宫,他可真是胆大包天!”
“啊?”许杏没想这一茬,这么听来,才明白长青那扭曲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我的人还得替他遮掩。”长青甚是憋屈,“好在张氏兄弟都没在府里。”
许杏也无语了一下,只好叹口气:“过了年,咱们就操办婚事吧。今天这样忙,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还跟我说要来商量商量走礼,我只说要问过你再说。”
“办吧,过了年我任满,还不一定如何,万一要出京,倒不如先把欣姐儿嫁出去,省得来回奔波送亲。”长青倒也是同意的,“他们府上若是再来问,你就应下吧,来年开春,或者初夏,都行。”
第245章 女儿出嫁(下)
林铮在大军进京的时候脱离大部队,只为赶在欣姐儿及笄的日子见她一面,许杏虽然同长青一样担心他行踪泄露被问罪或者引起皇帝的猜忌,可是终究感念这孩子对女儿的一番情意,在听到长青说准备来年就让这一双小儿女成婚的时候,也没有出言反对。当然,明年长青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在京城为官,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因素。
打定了主意,许杏就不再纠结,等到几日后林世子夫人上门,她松口同意了操办婚事。
这次林世子父子重创了兰诏国,朝廷一边派人和兰诏国谈判,一边对将士们论功行赏,林铮和林世子自然是头一份的功劳。
林铮的父亲已经是靖北侯世子,等老侯爷西去之后就是下一任靖北侯,他又只有一个儿子林铮,这爵位日后自然也是林铮的。爵位是没法再封了,皇帝便大手一挥,赏下了金银珠宝无数,又特许靖北侯府可养府兵两千。至于接下来的职位安排,却是跟去南疆之前完全不同,林世子担任兵部尚书,掌兵符,而林铮则是担任五军都督府总指挥使,负责京城一带的安全。
父子二人同时手握兵权,不是没人非议,毕竟此时惯例就是父子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掌握实权,可是皇帝陛下亲口在朝堂上说了:“良将难得,如此将才,如何能因为那劳什子的‘惯例’就埋没了?众卿家可有骁勇如林铮、统军如林世子者推荐?”
自然是没有的。
这些事儿定下来,人们的目光再聚集到林府的时候,就发现林府的人际关系简单到不可思议,当然,这是好听点的说法,直白的说,就是人丁单薄,阖府三代人只有六个主子,不对,林锦出嫁了,又少一个。姻亲关系也简单,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将门出身,父兄是北疆军中的将领,呃,还都牺牲了,小辈当中,林锦嫁入了公主府,只剩下个炙手可热的林铮,却也定了亲事。
最近上门跟长青喝茶的大人们多了不少,可是全都被长青糊弄了过去,没人能探出他的深浅。
“我不过是寒门出身,哪有什么背景?”长青无奈得很,“他们非要想些有的没的,我也没法子。”
潘昱摇头:“反正我是只管办案,旁的可没跟你说过啊。”
“正是,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长青一脸无辜。
许杏已经跟欣姐儿谈过婚事了,这次再提到这事儿,一向坦荡大方的欣姐儿居然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忸怩,许杏就知道,这孩子对林铮有了感情。她并不取笑,而是道:“咱们说正经事,给你陪送的拔步床呢早几年就开始做了,如今已经做好,剩下的家具要等林家送来了房子尺寸再打,其他的衣裳首饰什么的,自有爹娘给你准备,你通不用操心,只是陪嫁的产业铺子和人员,你自己回去想好了,咱们一起参详。”
欣姐儿很惊讶,甚至忘了方才的那点儿羞涩。她瞪大了眼睛问许杏:“娘,家里的产业是您和爹的,自然是你们定夺啊,如何能随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呢?”
“正哥儿还小,以后日子长着,我还能再挣。至于宁哥儿,在他回老家考县试的时候就说过了,他什么都不要,让你带走。他说女子不易,想多给你些傍身的银钱。”许杏说着,心中十分欣慰。
欣姐儿红了眼眶:“娘可不能依了他的话,他是嫡长子,家业都要交给他的。”
“你们姐弟手足情深,互相关心扶持,爹娘很高兴。”长青进来,听见后边这半截话,便夸了孩子一句,“不过你想要什么,还是要说的,爹,嗯,你娘能拿出来。”
欣姐儿笑出了声:“爹!”
后来欣姐儿告诉许杏,如果可以,她想要一处酒楼,不要大的那个,而是要特色食府,因为林铮挺爱吃那些新鲜样儿的,许杏自然是答应了,并且趁着年底盘账的机会,让欣姐儿接了铺子的账本。
林世子夫人请了护国寺的高僧和钦天监的大人给反复合过八字,定下了两个最适合成婚的吉日,一个是来年三月二十六,一个却是六月十九,许杏和长青商量了一下,考虑到六月里天气炎热,又随时可能下雨,便定了三月的日子。
许杏越发忙碌了。女儿出嫁的准备工作繁琐得很,可她不愿交给下人对付,而是事事亲历亲为,每一件东西都要亲眼看过,亲手摸过,便终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打家具的是熟人,就是帮许杏打制纺纱机的那家木器行,拔步床就是在他家打的,剩下的家具自然也托付给了他们。字画古董这些,许杏是真的不懂,长青虽懂些,可是毕竟出身所限,不好踅摸,他也不避讳这个短处,求了王阁老跟段尚书,让他们帮着留意,他和许杏只负责掏银子就是。在这方面,段二爷还真是个行家,帮着鉴别了好几件书画,在这期间也和长青熟络起来,很快就建立了良好的交情。
至于其他的绸缎布匹、皮毛衣料、首饰药材等贵重物品,许杏更是毫不吝惜银钱,大手笔的订购了许多。
产业方面,许杏考虑再三,挑出了从郑家购置的那个庄子、甜水胡同和槐树胡同的两处宅子、城南的八十亩地并磨坊和红薯作坊,再加上特色食府和正阳街的南北货铺子。
“这里头还有当初你在甘州的时候得的五千两封赏呢,我一直给她留着,这回总算是放到嫁妆里了。”许杏跟长青在一起清点银票,陪嫁的现银,她准备给十万两。
这个新年是欣姐儿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尽管衙门里事务繁忙,长青也尽可能的抽时间待在家里,一家人度过几日快活的年节时光。
到了欣姐儿添妆的日子,宫里的皇后和大皇子妃都给了赏赐,就连关系颇有些尴尬的郑淑妃也赏了一对金镶玉如意。
送嫁妆的那天,满满当当的九十八抬嫁妆抬进了侯府。前三抬是体面,后面的是实惠,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新娘子是个有钱的。
“怎么也少不了三十万两!”郑府里,有人摔碎了茶盏,“不过是泥腿子出身,竟这样阔绰!”
“听说侯府下聘都给了十万两呢。”郑三夫人故意道。这个大嫂,比婆婆更势利眼,还瞧不起人,现在难受了吧?
“就算她都带回去,范家也出了二十多万两!”郑大夫人果然入套,一算计更生气了。
郑夫人一拍桌子:“有没有点体统了?往后这事别提了,在外头怎么说话不用我教你们吧?”
她心里也呕得慌,可是她没法说,训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媳妇,她叹口气:“昀哥儿晨哥儿几个的婚事也得抓紧,旁的不重要,人规矩懂事就好。”
女儿上了花轿,许杏只觉得心里跟被掏空了似的难受,再看长青,他居然落了泪。
长青察觉到许杏的目光,连忙扭过头去用帕子抹脸,之后又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挤出个笑来:“家去吧,正哥儿该找你了。”
许杏算了帐,这几年纺织厂的业务稳中有升,利润很是客观,董家那边给的分红更是每年都超过十万两,尽管给女儿的嫁妆颇多,她手里也还有三十多万两。
长青看着她一路走来,从半文钱半文钱的攒钱,一直到如今云淡风轻的数出十万两,眼神越来越柔和,还有与有荣焉的骄傲。
第三日,欣姐儿和林铮一起回门。换了发髻的女儿依旧是一脸天真,许杏心中满意,林铮真的做到了答应自己的事情。不过看他几乎要黏在欣姐儿身上的眼神儿,她又觉得好笑。
“如何?”等他们小夫妻回去了,长青才问许杏,“果真没有圆房吗?”
许杏笑着点头:“我问了欣姐儿,也仔细看了她,确实没有圆房,林铮这孩子说话算话。我只是有些担心,侯爷夫人和世子他们会不会心存芥蒂,没想到欣姐儿跟我说,侯夫人十分赞成,就让他们等她满了十八再圆房呢。”
“你要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长青想了想,说起无意间听到的旧事,“你道为何侯府人丁单薄?据说那场北疆大战之前,侯夫人是有过身孕的,许是因为年纪小吧,没有保住,侯爷打了多年仗,好不容易有了林世子,侯夫人却因为身体损耗过大,之后就再没有孩子了。”
许杏大喜:“若是这样,她们定是能够理解我叫他们暂不圆房的缘故了,如此甚好。”
“唔,他们小夫妻好就好,我想同你商量一事。”长青压低了些声音道,“我听林铮说他偶尔听见个只言片语的,似乎陛下在考虑让我离京,咱们可能也得准备起来了。”
许杏点头:“行,京城里这些产业就都留着,人也留下,咱们只带身边的几个人走就是了。”
“唔,我还是先在京城买处宅子吧,咱们的东西好存进去,以后回了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许杏又抬手指了指侯府的方向,“欣姐儿再回娘家也就能去了。”
“好,都听你的。”长青微笑着同意。
第246章 番外:长青
嫁了女儿之后,长青和许杏都情绪低落了好久,即使三朝回门的时候确认了女儿的生活很幸福,他们也还是伤感不已。明明都在京城里,想见面就能见到,可他们夫妻都觉得还是不一样的。
对于许杏来说,欣姐儿是女孩子,再懂事也才不到十六岁,年纪还小,而且在这个男尊女卑、子嗣为大的时代,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就能保证真的无忧无虑,她这个做母亲的,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揪心得很。
可是长青比她更加不放心。他前生孤苦,没有子女,欣姐儿是他两辈子的第一个孩子。他记性又好,欣姐儿刚落地时红红皱皱的脸和小猫一样的啼哭声始终清楚的留在脑子里。之后小娃娃慢慢的会笑,会翻身,会坐起来,会爬,会说话,会走,光秃秃的小脑壳上长起浓密的头发……和小姑娘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记得。尽管后来女大避父,他再没抱过这孩子,可他心里最疼的还是她。林家是个好归宿,可终究是旁人家,谁知道会不会有摩擦,欣姐儿会不会受委屈呢。
许杏走出来得稍微早一些,毕竟作为女眷,她和女儿还是经常能在一些宴会上碰面的,私下里两家互相拜访的时候也团聚过几次,慢慢的就习惯了这种距离,尤其是每每看到女儿轻松惬意的神情、又多次跟刘嬷嬷等陪嫁过去的人了解情况,知道女儿真的过得很好,她也就释然了。
之后她才发现,长青还是心事重重,放不下女儿,她便找些事情来转移长青的注意力:“我还找的曲牙人,瞧了内城的一处宅子,听说是之前一个什么皇商家的,你知道吗?”
一说地址,长青这个京城父母官倒还真知道:“唔,是皇商邵家的,他家是药材世家,负责宫里的供奉,前一阵子却被查出药材有霉变虫害、以次充好的事儿,被摘了皇商的牌子,一家子都离开了京城。”
“啊?这也太大胆了吧?”许杏咋舌,“给宫里的都敢弄鬼?”
长青摇头:“敢不敢的,没人知道。反正一个邵家走了,如今不是又有了秦家供奉药材吗?”
许杏听着就觉得这里头有事儿,可是看长青的意思是有点儿吃不准,她也不多打听,只问:“那这宅子我能买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长青摆摆手:“没问题,他家是离京,又不是抄家,不妨事。不过,那宅子应该不便宜吧?”
“当然不便宜啦,那么好的位置,还是四进的大宅院。”许杏伸出一根手指,“要十五万两银子,一口价。”
长青不想再说了,看许杏这神情,就是想买了,罢了,有个有钱的老婆,他也跟着享福。
许杏手里满打满算还有二十多万两现银,买了宅子也就只能剩个七八万两了,不过她现在一年就有十几万两进帐,倒也不是太为难。
宅子买好了,许杏过去看了两回,又给欣姐儿递了信儿,让她也去看了一回,就先放在那里了,他们一家子还是住在顺天府衙的后宅里,没打算搬家。
这个秋天,他们家里挺忙碌的。书院的先生给长青带了信儿,说宁哥儿这一年多来颇有进益,文章做得好了许多,建议今年秋试让他回去考一下试试,本来许杏是想跟着一起回去照顾的,可临行前,长青那里得了旨意,升任江南布政使,从二品,立即上任,许杏只能多安排了几个人陪着宁哥儿回乡,自己留在京城张罗搬家的事情。
把家里的东西搬到新买的宅子里,又安排了留守的下人,许杏这边忙忙碌碌,等到长青跟继任的官员交接好,他们就急匆匆的去了江南上任。
“你才三十六岁,就是正经的封疆大吏了,确实了不起啊!”王阁老年迈,已经上了折子告老,许久不管事了,知道长青要离京,专门来寻他说话。
“先生说笑,都是陛下洪恩。”长青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
王阁老点头,表示赞成,但是神色严肃起来:“你此行,只怕并不全是锦绣坦途。江南……盐税、商税,不容易啊!”
长青也想到了,早有心理准备,便道:“先生放心,学生已经有了章程。”
有些东西不好拿到台面上说,两个人点到为止,闲谈了片刻,长青就送走了王阁老。
“同贵被我留了下来,京城的这些产业还要她总管张罗,她自己又盘了个小铺子,也都离不开人,张彪大约也得跟她一起了,你身边的安全怎么办?”许杏听长青说了王阁老的来意,十分担忧。
长青摆摆手:“不妨事,张顺跟着呢,再说了,我外头那些人,他们的功夫也不差,会在暗中跟随的。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陛下没有明旨给我,让我追缴往年的税银,我也不动那些,只要往后的税赋正常就好,应当不会引得他们铤而走险。”
到了江南,长青越发庆幸自己有个好妻子了。许杏有钱,十万二十万两银子算不得大数,他面对那巨额诱惑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动心,他爱重许杏,便是江南美女如云,他也没沾上半分。守住了底线,他办理皇差的时候就占据了主动,而他不追前事的做法也算是留有余地,并没遇上鱼死网破之徒,反倒是见到了明显的成绩。他上任一年,江南税赋收入就增加了两成,皇帝龙颜大悦之下,接受了他的建议,开始在朝中讨论重商之策。
他上任不久,宁哥儿就带着家仆投奔了过来,也带来了好消息——他乡试通过,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举人了!
“是第七名,比不得父亲当初。”宁哥儿成熟了不少,说起成绩,虽然有喜色,却也有几分遗憾。
长青淡淡道:“你明年进京去考殿试,就和为父一般了。”
宁哥儿并不恼,而是非常清醒的道:“不了,儿子打算三年后再进京,还要再好生做几年学问。”
长青这下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显然十分满意:“你心中有数便好,好生读书,多看看外头世情百态。”
三年半之后,范氏父子一回到京城就成了官场上的焦点——范长青在江南促进商贸,兴修水利,政绩卓著,被擢升为正二品户部尚书,同时加封文华殿大学士,入阁参政,以三十九岁的年纪,成为最年轻的阁老,而他的儿子范予宁殿试夺魁,十五岁的少年成了状元郎,和他父亲十二岁中榜眼的经历一起,成了本朝科举历史上的一个传奇。
长青能当上户部尚书,既是他自己的政绩足够,也是因为上一任户部尚书段大人致仕了。段大人离开了官场,他的长子段文斐便从太常寺少卿调任吏部侍郎,大大的升迁了。
“毕竟是皇子的岳父,本人又有才干,官职太低也不合适,尤其是六皇子根本就不能继承大统,他的岳家便是掌握实权也无妨。”长青跟许杏闲话。段玉琳大约注定是要当皇子妃的,他们家还没想出法子避开九皇子,皇帝陛下就已经出手,把她赐婚给了六皇子。
“唉,说句实在的,我倒觉得六皇子这样也挺好的。”许杏已经听段二夫人说了,六皇子小时候生过病,腿脚残疾,不可能继承皇位,他也不掺和兄弟们的事儿,安安静静的当个透明人,只是因为见过段玉琳才主动求了父皇赐婚,还说因为身子残疾,便也不纳侧妃了,就守着段氏过日子。
“唔,你是听段夫人说的吧?”长青忽然问。
许杏摇头:“段夫人岁数大了,不常出来,我平日倒是跟段家二夫人比较投缘。”
“段文彦的夫人?”长青笑了笑,“他们家是不是有个姐儿?”
“你说玉真那孩子啊,是,很好的一个小姑娘,别看比欣姐儿小好几岁,两个人一直关系很好。”许杏也挺喜欢段玉真的。
长青便说:“我与段文彦也是好友,晓得他们家风好,便想跟你商议,咱们聘那姑娘来当儿媳妇如何?”
许杏总觉得儿子还小,没往这上头想,被长青这么一提,竟觉得十分合适,不过,“还是看孩子们的意思吧,若是他们互相有意,咱们就去说。”
没想到宁哥儿一听,先露出了懊恼的表情:“爹怎么什么都跟您说啊。”
原来是他偷偷瞧人家小姑娘,被爹发现了。
许杏立刻就去找她的好朋友探口风了。
段二夫人笑得脸都红了:“我这人你也知道,矜持不来,你这么问,我心里喜得什么似的!”
许杏还是想先问问段玉真的心意,段二夫人便说给她几日时间。
第二天欣姐儿却先回来了:“娘,放心吧,我之前还想跟您说呢,玉真妹妹对咱们宁哥儿有些意思,我还没来得及说,您就去问了,这事儿肯定行!”
两年之后,许杏也喝上了媳妇茶。
接下来的几年,纺纱机和织布机终于慢慢的推广开来,许杏的利润也不及从前高了,不过依然有每年差不多十万两银子的收益。董家还是没有成为皇商,但是他们几乎垄断了西方陆上的商路,东海一本万利的海上贸易也占了三分之一,光出海售卖的布匹一项,许杏的分成就有七八万两,她十分满足。
抱上了孙子、外孙,虽然才四十出头,许杏也觉得自己是个老太太了。
其实还是长青更像个老头子,毕竟当阁老不是个轻省差事,劳心劳力,他开始见老了。
四十五岁的时候,长青升为首辅,真正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
当别人想尽法子攀附他的时候,他却给小儿子定下了一门不起眼的亲事:鸿胪寺卿孟裕安的小孙女孟氏。
“那小丫头,当年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许杏微笑,“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长青忽然想起一事:“今年的新科探花郎来见我了,你猜是谁?”
“我认得?”许杏完全猜不出来,“是谁家后生?”
“你还记得当年咱们在临川的时候,你曾经救下过一个险些被夫家卖掉的寡妇吗?”长青问。
许杏好好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是李氏?还有俩孩子?”
“正是,探花郎就是她的儿子,邓春生。”长青笑着说。
“啊呀!”许杏又惊又喜,“这可是好事!你做的大好事!”
长青有几分感慨,不过还是喜悦:“是,是好事。我只觉得,我这一生,算是没有白来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