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长青告状
长青扭头问书吏:“都记好了?”
书吏放下笔,拱手道:“大人,都记好了。”
长青让衙役取了供词,给郑六等人画押。张友全程被晾在一旁,他不认罪,也没人找他画押。
一切妥当,长青就站起来,先对许杏说:“夫人回去好生休息,我晚些回府。”
许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
“带上一干人犯,进宫。”长青吩咐一声,率先走出了大堂。
现在已经是申时末了,皇帝陛下还在御书房跟内阁的几个阁老议事,不过今日主要的议题已经商讨得差不多了,正要散会的时候,宫人来报,说顺天府尹求见。
“他进宫来,怕是又没有什么好事。”皇帝嘴上这么说着,可是神态间却并没有什么不悦,“爱卿们先不忙着走,听听是什么事吧。”
来到御书房里,山呼万岁之后,长青并不起身,而是道:“陛下,微臣状告建昌公主意图杀害微臣的妻子,请陛下给臣的夫人主持公道。”
皇帝本来以为,他又要整治整治京中这些斗鸡走狗的败家子了,却没想到搞事的是自己的妹妹,而且还是这样大的罪名。他脸上的几分慵懒不见了,皱着眉头问:“你说谁?建昌?杀你夫人?”
几个阁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有必要在这里听下去。
皇帝没管他们,盯着长青的官帽,等着他说详情。
长青把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最后道:“陛下,张公公是内官,臣又是苦主,得到初步情况后便带了证词和一干人犯、证人来请陛下示下,此案当转交大理寺并宗人府审理。”
“传陈郡王,武翔明。”皇帝真的下旨,宣了宗令和大理寺卿来。
不过在等着的时候,皇帝还是意味深长的说:“范爱卿,建昌既是朕的皇妹,本朝的长公主,又是谢家妇,你若没有足够的证据,诬陷皇亲的罪名和世家大族的报复,可是你承担不起的。你且说说,建昌为何要杀你夫人?她们有何仇怨?”
长青抬起头,直言不讳:“回陛下,建昌公主对微臣有意,数次纠缠于微臣,均被臣拒绝。她要杀臣的夫人,究竟是出于嫉妒,还是要给她腾地方,臣不得而知,但是想来此事祸端就在此。臣的夫人温良恭俭,从不与人结怨,唯有建昌公主曾经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宫宴上刁难过她。”
阁老们也没想到,临下班了要吃这么个瓜,表情便都有些一言难尽。
跟长青最为熟悉的王阁老还道:“范大人,陛下面前,慎言。”
长青却道:“臣绝不敢欺瞒陛下,更不敢攀诬公主,实是人证物证俱在,大理寺一审便知。”
皇帝想起来了,皇后确实曾经跟自己说过“建昌越发不像样了”的话,但是因他本就不喜建昌,也懒得理会这些女人之间的口角,便只叫皇后下懿旨申斥了建昌,没问清事情的原委。这样想来,皇后应当是知道建昌的心思的。
“宣建昌入宫。”皇帝想了想,又叫了吴泉,“你去问问皇后,可知道此事。”
建昌公主当年和皇帝的死对头四皇子十分亲近,对自己这个嫡兄也就那么回事,跟嫂子的关系更是寻常,皇帝夫妻都不怎么待见她,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没想到年纪一大把了,这位公主又折腾出这样一件事来。
“陛下,臣的夫人贤淑端庄,谨守妇德,相夫教子,贴补家计,称得上贤妻良母,在危难之时亦心有大义,还得过陛下的诰封。她无一丝错处,却要受这无妄之灾。今日若非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经过,她已经无辜丧命了。臣无能,不能替她做主,只求陛下主持公道!”长青又郑重叩首。
皇帝却听得牙酸。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从前倒不知,你竟是爱妻如命之人。”皇帝摇头。
王阁老微笑道:“启禀陛下,老臣倒是知道一二,范大人和夫人青梅竹马,患难与共,他家境寻常,科举读书都是当时尚且年幼的范夫人日夜做工来供养的,范大人对他的夫人一向敬重有加。”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腹诽,这孩子,还当他成熟稳重有城府,今日居然如此冒失!不过,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
吴泉进来,在皇帝陛下耳边低语:“娘娘说了,她早就看出些端倪,只是此事关系范大人和公主的名誉体面,不好点明了说。公主之前确实有言语刁难范夫人之事。”
皇帝点点头,却问长青:“寻常人家的女眷遇上这等事体,便是无事也要遮掩下来,生恐伤了名节,你怎的偏要如此大张旗鼓的闹将起来?你不是最敬爱你夫人了吗?”
长青道:“回陛下,臣一向认为这般处事不妥,遇上歹人又不是女子之过,为何要损了女子名节?今日之事,臣的夫人最是无辜,臣必要为她讨回公道,也会待她一如既往,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皇帝是真的没想到,他亲手发掘的年轻重臣居然还有这么一面。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斥他了。
说话间,大理寺卿武翔明和陈郡王、建昌公主都到了。
“吴泉,你去给武大人和陈王叔说说今日之事。”皇帝往后靠着龙椅,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建昌公主脸上。
“皇兄,臣妹冤枉啊!”建昌公主听完,方才还有些欢喜的神色一瞬间就变得无比难看,她跪在了长青身边,坚决不认罪,“臣妹整日忙着两个孩子的婚事,哪有那个时间去害人?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臣妹!”
刚来的两位大人也有些无语,没想到要审的是这么个案子,可是皇帝把他们都找来了,他们也推脱不得。
“是不是栽赃陷害,武爱卿,陈王叔,三日内给朕查清案情。”皇帝瞧着长青跪着挪得离公主远些的样子,差点没绷住笑,干脆拍板,“建昌就先不要回府了,去你皇嫂那里小住几日吧。”
苦主的丈夫都不在乎,剩下的人就更不用保守秘密了。于是当天晚上,京城中的达官显贵们几乎都在和自家的夫人聊这件事,接下来,“建昌公主看上了顺天府尹,买凶杀害人家原配嫡妻”的流言便在京城里传播开了。
“恕臣妾直言,建昌这件事还是要慎重处理,不可姑息。”皇后也在跟皇帝说这件事,“陛下顾念手足之情,有不忍之心,那是陛下仁爱,只是范夫人着实无辜,确实是要给她一个公道的。”
“那是自然,再不处置建昌,范长青那厮只怕都要疯癫了。”皇帝想到长青的样子,又觉得牙酸了。
皇后掩口而笑:“从前臣妾还当范大人是个完人,没想到却是个性情中人。”
皇帝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是吗?”
“是啊。臣妾在深宫中都听说了范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迹,甚是感怀。这范大人啊,不贪财,不贪色,不畏权,原来软肋却是夫人。”皇后有些感慨的说,“都要赶上戏文里唱的了。”
皇帝勾起嘴角:“你很羡慕?”
皇后摇头:“每个人有自己的缘法,陛下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数,也很是知足。”
皇帝握紧了皇后的手。
得知此事的段大人跟段夫人却道:“他如今也历练出来了,此事也算是一箭双雕,日后的路更好走了。”
“解决公主这个祸患,也把软肋露给了陛下?”段夫人不置可否,“难道就不能是真心为夫人不平吗?”
段大人微笑:“并不冲突。”
而处于事件中心的范大人夫妻却并不像外人想得那样你侬我侬,而是在冷战。
其实他们并没有口角,对着孩子们的时候都是谈笑风生,可是一旦两个人单独相处,气氛就有说不出的尴尬。
公堂上的时候,长青就觉得许杏心里存着情绪,回到了府里,他便格外小心,生恐惹她伤心难过,外头的事情也没说给她听。
可是两天过去了,许杏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完全不愿和他多说一句,长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许杏的喜怒哀乐,担忧恐惧,都会和自己分享,即使他不问,她也会跟自己说。可是这一次,许杏不想跟自己说了。
问她,怕让她想起那可怕的经历,不问,便是这样心有隔阂。
一向沉稳睿智的范大人不知所措起来。
“夫人,我看你这两日都睡得不好,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吧?”长青觑着她的脸色问。
许杏摇头:“我累了,不想出门,你陪正哥儿出去遛遛吧。”
没毛病,不吵不闹,就是让人无从接近。
长青叹口气,主动坦白:“建昌公主确实找过我几次,我都没理会。没跟你说,是觉得左右我都不会应承她,没必要让你听了不舒服。”
“公主府的总管张友已经跟你很熟了吧?所以一听那特征,你就知道是他。”许杏的声音很平静,“你说你对公主无意,我是信的。可你跟公主府的人相熟了,也是事实。”
第222章 感情危机
长青想说不是她想的那样,却没说出口。
许杏神色淡漠:“那个杀手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跟郑六走,二是死。我想都没想,就选了死。”
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主动说起那天的事情。
长青审过嫌犯,早就知道了,可是还是专注的看着她,听着她的话,尽管心里已经知道,那可能不是自己乐于听到的。
“我其实没有那么强的贞节观念,然而我还是选择死,因为我还有三个孩子,女儿要嫁人,儿子要走仕途,要娶名门淑女,他们不能有一个失节的母亲。”许杏扯扯嘴角,“我当时没有怎么想到你,真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在意我是否失节,我相信你的人品,也相信你我之间的感情。”
长青的指尖有些颤抖,许杏看见了,却视若无睹,继续道:“建昌公主的事情你我都知道,尽管之前都是猜测,可是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在这件事上不会彼此隐瞒,所以,我真的是死都没想到,你清清楚楚的知道公主的心意,甚至还经常见到她身边的人。”
长青想说那人是公主派来的,自己从未主动过,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但凡你跟我说一些,我也会做些防范,毕竟女人的心思还是只有女人明白,可是你没有,你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许杏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长青的心口,“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少些烦恼,还是要维护公主的名誉,又或者,是在享受公主的青睐追求?总之,是你的不作为,让我毫无防备,差点被害死。我如果死了,公主是凶手,你就是帮凶。”
“你知道我被景国公府的人救下来之后,心里想的是什么吗?”许杏看着长青颓然的脸色,不知怎么竟然有种快意,“我想的是,好不容易让景国公府欠你一个人情,居然就这么给还掉了,他日你若遇上事情,就不好找他们帮忙了。你说,我是不是蠢到家了?”
“许杏!”长青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只觉得两辈子以来从未如此心痛惶恐过,这样的许杏,太尖利太冷漠了,陌生得让他害怕,仿佛他随时都会失去她。
“这就不想听了吗,范大人?”许杏盯着他,“你说你不会看她一眼,你说你视我如命,我都信了,也都记得呢,可是现在,你说,我还能信你吗?我还,敢,信你吗?”
长青伸出手臂去抱她。
可是许杏躲开了。她退后一步,抬手指着门口,厉声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她的声音不小,可是长青清楚的听到,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就着蜡烛的光,他清楚的看见许杏眼角处没有落下的泪滴。
长青神色黯然,沉默着走了出去。
同喜早在他们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带着小丫头们退了出去,她自己守在门外,等着他们夫妻解开误会,却没想到谈崩了。
长青仿佛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差点被门槛绊倒。他扶着门框站定,看见同喜,低声吩咐道:“夫人的安神汤赶紧送来,你晚上守着夫人,寸步不能离开。”
同喜小声应了。又过了一会儿,她才亲自端了安神汤,送进房里。
许杏正坐在床头出神,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看,见是同喜,紧绷的神色略松了松:“这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喝,你们还天天送。”
同喜微笑:“夫人这几日睡得不踏实,喝点儿好歇息,再过些日子山上就要收了,且有得忙呢,不养好身子怎么行?”
“你说得是。”许杏憋着一口气把安神汤喝完,又漱了口,才问她:“你真的无事?”
同喜道:“奴婢真的无事。同贵也好多了,醒过来之后并未呕吐头晕,只是额头上破的那一处怕是要留下指甲盖那么大的疤了。”
“那等她伤好了,再多请几个郎中,开些养肌祛疤的方子,能淡些也是好的。”许杏道。
“用头发遮着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同喜说,“王保的伤有点儿重,倒不致命,就是被一刀扎进了肩膀,扎得深了些,再就是掉下马车的时候一条腿骨头有点儿裂,郎中说两处伤都养好的话,怎么也得三四个月。”
“他也是无妄之灾,你明天给他家送二十两银子过去,另外他看诊开药都从府里账上走。这些日子就让他俩儿子轮着赶车吧。”许杏并不多想就吩咐了一句。
“好,奴婢明天亲自去办。”同喜有心劝解一句,却最终没说出来。
许杏躺下来,沉默了许久,忽然说:“把烛火都熄了吧,我并不怕黑。”
同喜从外间的小榻上站起来,依次把烛火熄灭,房间瞬时黑了下来。
听着同喜摸索着回到榻上,许杏又说:“这几日几个孩子也吓到了,你让丫头们都经心些,谁也不许在他们面前乱嚼舌根。我看欣姐儿心事格外重,你明日叫刘嬷嬷来见我。”
同喜应了下来,又有些欲言又止。
许杏却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直接道:“你别劝我。我现在心里有些不痛快,做不来那大度懂事的样子。我已经‘懂事’太久了。”
同喜叹口气:“夫人最是心明眼亮的,哪里用得到别人来劝。”
“心明眼亮?”许杏自嘲的笑,“我也以为呢,可是你看,我就像个傻子。”
长青并没回来,做默默守在窗外之类的事情。他去了书房,坐在书案前仔细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许杏的心情他理解了,也正是因为理解了,才格外棘手。
他已经想明白了。诚然他对建昌公主是一点儿都没有动心的,可是他对许杏的态度错了。从前的时候,他什么事都跟许杏商量,便是不需要许杏的意见,他也愿意说给许杏听听,可偏偏这件事,他瞒了下来。他以为这样是不让许杏烦恼,可是这恰恰说明他不相信许杏能处理好这个情况,也没有尊重许杏在这件威胁他们婚姻关系的重大事件上的知情权。
他在许杏不知情的情况下,替许杏做了决定。
他的这个举动本身伤害了许杏。
尤其是许杏差点丢了性命。
他这次,是真的错了。
他们府里的气氛越发低沉的时候,大理寺结案了。
武大人把案子交给少卿潘昱来审理,由于认证物证确凿,潘昱身为皇亲国戚,根本不怕公主府的权势,审讯起来十分迅速。谢氏也有人在大理寺任职,可是这件案子上,没有人给公主帮忙,甚至连个消息也没递出来。
建昌公主在宫中“小住”了两天,早就没了一开始的镇定,一次次的求见皇后,可是皇后根本就不见她,直到大理寺和宗人府合计出了判决才把她送到大理寺大堂。
杀手还接过不少谋害朝臣和权贵的单子,因为要寻找他的雇主线索,便暂时没有处置他,而是把他转进了大理寺的重犯牢房,等着继续调查。
郑六的罪名是寻衅滋事、拦路抢劫,判了杖五十,流一千里三年。
公主府的护卫们验明正身,确认了身份,便以聚众抢劫罪判杖五十,流一千里两年,剥夺军籍官职。
以上判决中都只提抢劫,不提意图非礼许杏的事情,主要是为了保护许杏,这也是潘昱的周到之处。
公主府的管家张友却是有多项罪名在身的,这次的买凶杀人,还有之前的滥用私刑致人死命、强迫宫女对食等等黑料都被挖了出来,数罪并罚,判了绞监候,只待秋后刑部复核完就行刑了。
建昌公主到了大理寺的堂上,正好听到了这一部分,她顿时不满起来:“张友是我身边的人,如何能判他死罪?”
“建昌!你虽是谢家妇,却也还是我宗室女!你纵容身边宫人任意妄为,滥杀无辜,也当重罚!”陈郡王用拐杖戳了戳地,训斥起来,“我们已经替你求过情了,便不褫夺你的封号,只收回你的汤沐邑,已经是极轻的惩罚了!”
建昌公主一听这个惩罚,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说什么?汤沐邑是先帝赐给我的嫁妆,你们如何说夺就夺?”
“陛下口谕,‘告诉建昌,若有不满,就按寻常的买凶杀人论处,不必给她留面子。’”潘昱站起来道。
“我要见皇兄!”建昌公主转身就走,直奔大门外。
却有一个太监摸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要宣旨。
建昌公主走动不得,只好跪下来听着。旨意是皇后下的,内容就是建昌胆大妄为,令其回到府中,关门修身养性一年。
这就是让她禁足一年的意思了。
然而长青并不满意,干脆又去找皇帝陛下闹了:“陛下,公主是天家的金枝玉叶,臣自知不能让她以命相抵,但是臣要求她亲自去向臣的夫人赔罪,再给臣的夫人一笔赔偿。”
皇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了一句:“赔偿?赔什么?银子吗?”
长青点头道:“是啊,赔给夫人。”
第223章 结案后续
“范长青!”皇帝都气笑了,一拍书案,瞪着长青那张理所当然的脸,“你莫要得寸进尺!”
因为案子的苦主对判决不满,所以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潘大人也跟着一起进了宫,同样跟过来的还有被告建昌公主,她对判决不服,又不满皇后禁足她,正好御前申诉。和皇帝陛下议事的阁老们再一次围观了这个事件的后续。
建昌公主自然是想喊冤的,可是皇帝根本就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问了一句“皇后没下懿旨吗”,自然就有宫人上前,把她赶了出去。
本以为给他们夫妻主持了公道,范长青是进宫来谢恩的,没想到这厮居然还不满意,皇帝深深的觉得,他对自己的臣子可能还是不太了解。
长青一点儿也不怕,身子跪得笔直,理直气壮的道:“陛下,臣绝非得寸进尺,实在是公主所为,对臣的夫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很该赔礼道歉再加以赔偿。公主是金枝玉叶,所用惩戒用宗室的规矩,臣不敢妄议,但是行凶者应当对苦主加以赔偿,却是合乎情理律法的。而且,臣的夫人不仅仅是臣的妻子,还是陛下亲封的二品昭义夫人,谋害诏命之罪等同谋害朝廷命官,而谋害朝廷命官,便是以谋逆罪论处都不为过。”
便是对长青向来敬服的潘昱,都在腹诽了,竟不知范大人诡辩起来如此了得,直接给公主扣上了谋逆的帽子。
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这事儿说到底就是骄横霸道又不太聪明的公主出于女子的嫉妒之意做出来的,与谋逆绝对沾不上一点儿关系,这范大人哪里是不肯消受美人恩呢,根本就是想要弄死这美人!
“谋逆?潘爱卿,你经手此案,可有徇私啊?”皇帝要不是顾着自己的天子威仪,都要翻白眼了。
潘昱连忙跪地陈情:“回陛下,臣绝无徇私。建昌公主之所作所为,着实凶残恶劣,但并无谋逆之意。只因公主是天家人,臣只负责查究案情,对她的判罚却是由宗正大人决断的。”现在的范大人很不对劲,他只想把自己摘出来。
“陛下,老臣斗胆,妄言一二,还请陛下允准。”王阁老看这情形不像话,便插了一句口。
皇帝让长青搞得头大,反正也烦建昌,正想立刻了结了这事儿,让长青别在这儿发疯了,赶紧回去干正经事,便立刻准了:“爱卿但说无妨。”
“谢陛下。老臣以为,此案案情已然厘清,大理寺并无不当之处。公主身份特殊,不可上刑,老郡王收回公主的汤沐邑,已然算是重罚,并无徇私。”他慢条斯理的说着,潘昱等人的神色也好看了许多。
接着,他话风一转,也相对的支持了长青的诉求:“但是,此案范大人虽是苦主,真正的受害人却是范夫人,公主也确实需要对范夫人致歉赔偿,致歉须得公主自愿,赔偿一事,却当由陛下圣裁。”总不能让范长青在这儿狮子大开口。
这么多年来,他对长青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此人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心智、心性都属上佳,不贪钱不好色,唯独对夫人子女十分看重,此事一出,他只怕很想杀了公主,若让他意气用事,打了皇家的脸,只怕对他前途有损,这样的人才,若是折在这种事情上,未免太可惜了。
皇帝便点头:“爱卿言之有理。致歉一事朕就不管了,让她自己看着办。至于赔偿,让建昌给范夫人赔偿白银五万两吧。唔,三日内送上。”这比之前给西凉果力郡王的赔偿可是打了大大的折扣,皇帝觉得没什么问题,反正要出银子的是建昌。
长青叩谢:“谢陛下!”
其他人也松了口气。这事儿搁范家确实是大事,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就太不值一提了,商议军国大事的时间,不能老拿来处理这个。
没人问过建昌公主的意见,她只需要接旨照办即可。
刚开始禁足的建昌公主接了旨,气得砸了手边的一整套茶具:“什么东西!她一个村妇,也敢让我道歉!我就不去!皇兄也是糊涂了,竟然让我送五万两给那个贱妇!”
“殿下慎言啊!”身边的嬷嬷连忙来劝解,“那村妇如何,咱们先不管,可这银子还是得给啊,这可是陛下的旨意!”
“我如何不知道!可是沐河县被收回去了,我没了产出,往后要只靠俸禄过活,我手里的银子都是给瑜儿和珏儿的,这平白无故的就要少去五万两!”建昌公主越发烦躁。
嬷嬷叹口气:“殿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两个小主子的大事儿还没定,咱们还有时间慢慢筹谋,而且谢家也是要出一份的,不会委屈了他们。”
“你还说谢家!枉他们自诩世家大族,竟无一人帮得上我!”提起这个,公主又是一股怒气,“人走茶凉,夫君死了,他们也就不当我是谢家人了!”
你都想改嫁了,还让人家怎么着?嬷嬷心里这么想,可嘴上不敢说。
公主想着想着,又悲从中来:“你当我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人吗?不是的!你没跟我出去,不知道,那范大人的声音相貌,处处都有夫君的影子!夫君走了,我进了京,偏就让我见到了他!可他不记得我,不愿见我,心里只有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子,我如何能眼看着她毁了夫君的高洁?我也没想真的杀她,只是吓唬她,让她跟人跑了便是,谁知道她找死?”
她满腹委屈,嬷嬷在她身后,低着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从前公主依仗张友,并不怎么和自己说心事,现在看来,公主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许杏不知道这一节,只是在收到了公主府送来的银子之后,才听同文说了长青面圣索赔的事。
她的心情有些难以描述,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再也没有下文。
这几日,她没再跟长青说话,长青也很自觉,陪她用过晚饭之后就自己去书房休息,并不惹她厌烦。
她也得到了足够的时间理清自己的心情。
她活了两世,只谈过一场恋爱,还是一早就定下了名分的,她一直以为,长青就是她理想的爱人的样子,她得到的就是她想要的爱情,可是建昌公主这件事,让她看到许多之前从未想到的地方。
她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得到了长青的庇护,从而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因此对长青一直抱着感恩之意,之后的相处中,长青聪敏好学、成熟练达,让她欣赏,他对自己包容保护,让她亲近,他生于不美好的原生家庭,让她同情怜惜。他们之间有着亲人之爱,也有朋友之义,当少年的他看似笃定沉稳、实则忐忑不安的向她表明心迹的时候,她接受了。
她以为他们的感情是水到渠成的。成婚后的岁月也验证了这一点,风风雨雨十几年,他们携手走过,便是兵临城下朝不保夕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离开。可是,这一次,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她知道长青依然爱她。公堂上,长青眼中的震惊、愤怒、心疼、后怕都不是假的。
可是他的那一丝懊恼和后悔也是真实的。
他对自己有所隐瞒,让自己疏于防范,才险些酿成大祸。
而且,他跟张友的熟识,也让许杏很不舒服。如果不是这件事闹出来,他继续跟张友熟识下去,是不是就会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会不会也就慢慢地不再防备他的主人?等到生活里到处都有了那个人的影子,他还能拒绝吗?她相信长青的人品,可是感情这个东西,不是理智能绝对控制的。习惯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是多疑吗?你看,他到现在都觉得,他只是跟张友熟悉罢了,又不是跟公主熟悉,可见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如果没有公主倾心于他,他何来的机会和张友熟悉呢?他跟张友熟悉了,真的会一个字都不提起公主吗?
这是个只有丧偶没有离婚的年代,女子和离,须得男方做下极度恶劣之事,而且事后女子也会被诟病。许杏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她有三个孩子,她若仅仅因为心里的隔阂就要和离,只会让孩子们蒙羞,她绝不能那么做。
离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又过不去。
短短几日的功夫,许杏就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就像大病了一场。
拿到银票的时候,她默然了片刻。
同喜要去把银票收起来,却被许杏制止了:“来,让我看看,这么多钱是什么样子。我折腾了这么些年,最多的时候也就才有三万多两,大人倒是很知道我喜欢什么。”
长青进来,刚走到外间,听见了这一句,便站住了脚,收敛了气息听着。
“大人对夫人自然是了解的。”同喜犹豫着接了一句。
“了解吗?也许吧。”许杏不置可否,“罢了,既然有了银子,我便做件我真正想做的事吧。终日在家里为一个男人伤神可不值得。”
“夫人要做什么?”同喜问,“要不奴婢去把同贵找来?”
许杏摇头:“不必。我要做一件,属于我的时代的事情。”
第224章 许杏进宫
作为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许杏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想过做什么改变时代名留青史的大事,只守着自己的小家,过着小富即安的生活,也就是在郑家意图强娶女儿的时候,她才狠下心来搞事业。
这几日以来,她一遍遍的反思,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活这一生,是不是就要这样,生活在封建士大夫范长青的羽翼之下,做一个面目模糊的官夫人。
结论是,她不想。
她受过的教育、曾经的生活,并没有被她遗忘,尽管被封存在了记忆的深处,却始终在影响着她。这些日子的煎熬,是她对长青的不满,也是她对他们婚姻关系、相处模式的审视,更是她对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个体的内省。
临昌公主这个人,反倒是她最没花心思的,不必要,也不值得。
甚至对于案子的审判结果,她都没有很多兴趣,听说了,也不过是知道了而已。
她已经在打算做一件事了,收到了这笔赔偿银子,只会让她更有信心做好。
“备笔墨,我要上折子给皇后娘娘,再递牌子入宫一趟。”许杏揉了揉脸,振作起精神。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进宫,同喜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问。
外间的长青悄悄的退了出去。
他是真的不知道许杏要干什么,可现在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左右,不管她要做什么,自己都一力支持便是了。
许杏的书法并不算好,不过字迹工整而已。她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所有的内容写完,又誊抄到折子上。晾着折子的时候,她才得空休息了一会儿。
皇后那里猜着范夫人拿到了赔偿银子,说不得会进宫来谢恩,便叫人留意着些,于是收到了许杏的入宫申请,皇后第一时间就答应了,让她明日一早进宫。等传话的宫人出去了,她才打开了许杏的谢恩折子,一边喝茶一边随意的看看。
可是只看了几行,她脸上闲适的神色就不见了。她把茶盏往后一递,交到宫人手中,双手捧着折子,仔仔细细的看起来。
范夫人的文采不好,跟她的才子夫君很不相配,但是她的大白话却让皇后大受触动。她看完折子,思索了片刻,站起来,问身后的宫人:“陛下现在在哪?”
“陛下刚下了朝,应当还在御书房。”宫人躬身回答。
“跟本宫去面圣。”皇后捏着许杏的折子,神情端肃。
说是一早来见皇后,等皇后应付完来请安的嫔妃们,都到了巳时中。
在偏殿等候多时的许杏在宫人的带领下到了正殿,叩拜皇后。
“范夫人不必多礼,坐着说话吧。”皇后微笑着叫她,“坐近些,本宫还是第一次跟范夫人单独叙谈呢。”
许杏有几分惶恐:“是臣妇惫懒,不常入宫请安,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她自觉跟皇后没有什么私交,长青又是要做纯臣的,她也不好到处拉关系,因此除了正常的宫宴和命妇朝拜的时候之外,还从没单独进宫觐见过皇后。
皇后摇头:“范夫人很不必如此紧张,你谨守本分,并无错处,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不要多想。”
许杏连忙应了,又站起来,大礼叩拜:“范许氏叩谢娘娘、陛下主持公道。”
“起来吧。本宫倒没做什么,陛下不喜勋贵宗亲们飞扬跋扈的做派,故此向来秉公处置,今次之事,也是大理寺的大人们的功劳。”皇后道,“建昌处事不当,范夫人受惊了。”
尽管心里都快烦死建昌公主了,皇后也还得尽量轻描淡写,替建昌遮掩,毕竟天家丢不起这个人。
许杏心知肚明,配合道:“多承娘娘挂怀,臣妇无事。所幸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来得及时,又古道热肠,及时救下了臣妇。”
“嗯。”皇后点头,便说起了正题,“范夫人,你的折子本宫已经看过了,不知你能否说说,为何提出此事?”
许杏今天进宫,本来也不是说客气话的,闲话叙完,她也认真起来:“回娘娘的话,让女子同男子一般读书做工,是臣妇少年时就有的理想。娘娘可能不知道,臣妇是夫君的童养媳,与夫君一起长大,少时家境不宽裕,夫君读书进学的银钱是臣妇开小作坊赚来。当时臣妇就想,夫君是男子,读圣贤书,将来要考功名走仕途,臣妇一个小女子自然是做不到,可是臣妇手里实打实的赚到了银子,能供他读书,便说明女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其实,在乡下地方,百姓生活贫苦,女子除了扶老携幼、操持家务之外,也要做活务工贴补家用的,可是世人眼里仍然觉得女子依附男子而生,故此女子低人一等。许多有女娃的人家苛待甚至虐待女孩儿,更有‘洗女娃’之事,便是生了女儿,直接溺死。”许杏说着,面上就露出不忍之色,“当年跟随夫君在南龙府任职时,当地有一县,竟以卖女儿为产业,那些好好的女孩子,就被父兄卖进了肮脏之处。便是嫁人的,也有许多被夫家虐待,夫君当年还曾经办过一个妇人不堪丈夫婆母凌虐而自尽的案子。”
皇后并不打断她,只是叹了口气。
许杏抿抿嘴,接着说:“臣妇在当地开了几处作坊,雇佣女子做工,结果臣妇赚了银钱之外,当地妇人的境遇也大大改善。因着女子能够务工赚钱,娘家夫家便都对她们好了许多,父兄不再卖女儿,丈夫不再殴打妻子,婆母也愿意帮忙照看孩子、承担家务了。当然,也有许多人家贪得无厌,既要女子外出赚钱,又要回家料理家事、伺候一家老小,但是这妇人有了安身立命的法子,无论是和离了单过,还是回娘家生活,都不怕了。毕竟和高门贵妇们不一样,穷苦百姓,只要能有个容身之处,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如此几遭,这样的人家便少了。”
“臣妇自此便深信,女子若要过得好,还是要自己有个养活自己的法子和去处。”许杏又说到了自己头上,“此次臣妇出了这件事,越发坚定了这个念头。臣妇幸运,得景国公府搭救,又有夫君庇护,今日方能安然无恙的来面见娘娘。可是若是未能遇到国公夫人一行,臣妇却是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因为女子名节重过性命。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女子要依附男子而活,便必须为男子守好节!可若是女子不必依附男子而活呢?只要我自己没有主动去行那淫邪之事,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活着?那些非议女子名节之人,我又没吃他家饭,凭什么他说几句,我就要一死以证清白?”许杏的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几分离经叛道。
皇后之前看了她的折子,只觉得十分出人意料,却没有此时听着许杏这话来得震撼。她默然片刻,才道:“只是这伦理纲常,圣人之道,却是违背不得的。”
许杏点头:“娘娘说得是。正因如此,臣妇才没有提什么过分的想法,只是想让朝廷支持,给女子,尤其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一个堂堂正正养活自己的机会。”
皇后沉吟着问:“你说的这个机会,就是让女子可以自由的读书习字、出门做工?”
“回娘娘,是的。”许杏道,“读书只为识字明理,能看懂农书、医书、工艺书、菜谱之类,能算账,这样便能学习技能,并不会读书科举,位列朝班。”现在是这样,若干年后可就不一定了。
皇后听着,觉得没有特别不可接受,便点了点头。
许杏又道:“至于做工,百姓之中也不是没有女子谋生,只是多为三姑六婆之流,不然就是为人仆妇,却是奴籍。臣妇所提,乃是在民间的各种产业之中,只要工种合适,都允许甚至鼓励雇佣女子,朝廷不得以‘有伤风化’之类的名义干涉甚至查禁。”
“你折子里算的帐,却是十分令人心动。”一道男声响起,居然是皇帝陛下来了。
一番叩拜之后,皇帝问许杏:“范夫人,你所奏称的‘虽无增加人口,却实能增加劳力’一说,朕与皇后都觉得竟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你可有绝对的把握?”
许杏道:“回陛下,臣妇有把握,臣妇当年在安龙县的香肠作坊里就全是女子,臣妇赚到了利润,所有的女工都得了工钱,有的人家甚至拿着这份工钱盖房娶儿媳。女子虽体力不能与男子相比,但是勤劳灵巧并不输于男子,若是从事纺织、刺绣、食品加工、跑堂算账、各类工匠、行医抓药等等行当,完全可以和男子一般。女子十二三岁便可做工,就算十五成年,成婚,总也有三年时间可以做工,十个女子的三年,便可抵一个男子一生了,若有十万名女子,则相当于多出一万名男丁。更何况,还有许多女子成婚之后也可以出来做工,便就不只三年了。”
“另外,若是各个行当都有女子能做事,那么遇到灾荒、战乱之时,男丁被抽走,余下的妇孺们也尽可安居乐业,纳粮交税。”许杏补充完,就垂首侍立,不再说话。
“呵,如此算法倒是新鲜。”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在这里说话,朕还有事,晚上朕来用晚膳。”
今天说了太多的话,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许杏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头都有些发昏。不过结果是好的,皇后答应为她周旋,甚至看情况帮她造势,这算是为她以后找了个靠山。
长青站在宫门口处等着她。
许杏觉得太阳有些晒,眯着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长青微笑,扶着她的手臂道:“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不必要的。”许杏跟帝后都没有利害冲突,郑淑妃是要拉拢他们,也不可能害她来得罪长青,“现如今谁不知道,你范大人为了维护妻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长青仔细的看着她,想知道她是调侃还是讽刺。
第225章 夫妻和好
不过许杏心里有事,并不想跟长青扯这些有的没的,而是道:“皇后娘娘答应帮我了,我还有事请你帮忙。”
长青微笑:“上车吧,我们去你的酒楼吃饭,边吃边谈。”
许杏眉头微挑,略微有些惊讶。
“有了孩子们之后,你我从未单独在外面吃过饭,今日便偷得这半日闲吧。”长青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一直候在宫门外的同喜便自觉的坐在了外头车辕上,听王保的小儿子一口一个“姑姑”的跟她说话。
听着长青吩咐目的地,许杏低头暗笑,那是她的特色食府的位置,也是,就长青身上那点儿银子,还真吃不起她的大酒楼。
马车缓缓的转向,离开了皇城。
长青看着许杏耳边随着马车颠簸而微微晃动的耳坠,道:“这些日子我终日反省,惊觉自己犯下了大错,故此想要同夫人赔礼请罪。”
“哦?”许杏答了一个字,表示自己在听了。
长青抿了抿嘴,道:“夫人贤淑、坚韧、包容,反倒纵得为夫在这个家里越发独断专行,唯我独尊了。我自以为是,自觉是为你考虑,却不知正是我的隐瞒伤害到了你。而且我太过自负,自以为能游刃有余,却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确实是聪明人,也足够了解自己。许杏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睑,看着车厢壁上的花纹。
她不说话,长青也不失望,而是道:“一开始我庆幸你无事,担忧你受惊,后来我才想通,这件事里,公主不过是外人,她会让你愤怒,却不会让你伤心。真正伤你心的人,是我。”
“我对建昌公主紧追不放,甚至对手下的谢氏官员都刁难打压,想要为你出一口气,想要震慑他们,让他们再不敢对你动手。可是,我最终发现,最该惩戒的人是我。”长青面色平静,声音却有一点颤抖,泄露了他的情绪。
“你刁难打压谢氏官员?”许杏问。
“他们也不是全无错处,我不过是略严厉了几分罢了。”说起这些,长青倒是很坦然。
许杏叹口气:“你也不必如此。贸然树敌,何苦来呢?”
“她朝你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是我不死不休的仇敌了。她很该庆幸你无事,否则,不论是皇上还是谢氏,都护不住她。如今这般不痛不痒的了结,我恨意难平,总要找些人来帮我整治于她。”长青冷冷的说。
“倒也不必如此,终究我无事,落到世人眼中,你这般就有些过了。”许杏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无奈,“我是无妨,却是与你名声有碍。”
“我在意名声,是为了仕途通畅,站得更高,让你和孩子们活得更肆意,却不是被这名声束缚。”长青道,“且我走到今日,到底还是有了自负之意,这才自以为是的草率处理了这件事。如今我已知道错了,你给我个改过的机会,好不好?”
马车已经到了热闹的街市,车帘外传来各种人声,有商贩叫卖的,也有算错了帐头互相争执的,还有坐在街边胡侃的,让车里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下来。
许杏露出个极为浅淡的笑:“你想要如何,我自是不会拦着,只是我却又有了别的事情要做呢。”
“你想做,便尽管去做。”长青道,“家中银钱全是你一手挣来,自然是随你取用,我也会尽量多陪伴教导孩子们,你自忙你的便是。若有我能帮忙的,我定然尽心尽力。”
许杏的特色食府生意一向火爆,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客满,不过东家来了,包间还是有的。同喜便跟许杏说要带着王小二在大堂里吃顿烤肉,等吃完了自去车上等他们,许杏应了。
他们夫妻坐在小小的隔间里,两个人吃着一盆酱汁焖锅。
等送菜的小二下去了,许杏才道:“我昨日写给皇后娘娘的折子,手稿还在房里,你看过了吧。”
长青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羞赧之色:“我并不是故意偷看的。”
许杏摇头:“你看也无妨,正好省了我跟你再解说一遍。我是要做我自己的事,但我却并没什么要瞒着你的。”呃,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内涵敲打长青。
果然,长青脸上的尴尬之色更甚。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狠狠的吃了一大口粉条。
“范大哥,我这里的饭菜好吃,咱们多来几次便是了,不必这样的,这都不斯文了。”许杏看他这样,只觉得心头多日来的郁气都消散了几分,脸上都带了笑。
长青听着她无意中叫回了旧日称呼,差点落下泪来,急急的咽了下去,才说:“不不不,偶一为之便好,不能叫你破费,你的银子要用在你的事情上。”
“范大人今日不是请我吃饭赔罪的吗?难道这一餐是要记在我的账上?”许杏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色。
长青连忙道:“不不不,夫人给了零花钱,这一餐自然是我请,还望夫人莫嫌简薄。”
许杏心里一算,估计这也就是长青能拿出来的极限了,便道:“你照顾我生意,我很高兴。回去我再给你兑些散碎银两带着,你堂堂三品大员,荷包里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也委实是寒酸了些。”
她带着调侃之意,心里却还是关心自己,长青心中温暖,嘴上却推辞不受。
许杏摇头,正色道:“这些日子,我心里别扭,你也不好受,我都知道。你我夫妻,我只望以后我们能和从前一般,互相尊重,彼此坦诚,不要打着为对方好的名头自作主张。”
长青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夫人,经此一事,我也是如此想。”
“那咱们就说正事吧。”许杏道,“我是真的需要你帮忙。”
他们夫妻一起回府的时候,时间还很早,毕竟惦记着家里的孩子,夫妻俩说开了话,又谈好了正事,便赶紧回去了。
长青是专程来接许杏的,把她送回家,便转身又去了前头府衙处理公务。
父母冷战结束,母亲恢复了笑颜,几个孩子都松了口气。欣姐儿和宁哥儿都懂事了,多少都担着心,正哥儿虽然还小,可是也知道了些好歹,而且小孩子对人的情绪最为敏感,这几日也怏怏不乐,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许杏忙着她的事情,不过尽量还是把欣姐儿和正哥儿带在身边,教导女儿,陪伴幼子,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今年秋天,许杏山上的果子收获了。她又亲历亲为,带着分配到酒坊和罐头作坊等地方的仆妇们酿好了第一批葡萄酒,还加工煮制了黄桃罐头和山楂罐头。黄桃罐头是夏日黄桃收获的时候就煮好了的,许杏一直压着没卖,等新山楂下来了,又做好了山楂罐头,她才开始准备销售。
“今年果子都有收成了,估摸着明年更盛些,收得更多。”胡大福的老婆喜滋滋的来跟许杏对账,“咱们的栗子、脆枣、雪梨跟葡萄都卖了一茬,另外还有晒了的红枣和腌渍的蜜枣,也都得了,正好能卖,都送到咱们府上的南北货铺子里了。枸杞晒了也不错,京里的长生药铺一家就包了圆,就是那葡萄干,没晒好。”
“罢了,晒不好就算了,咱们这里天气还是不相宜。”许杏并不强求,“棉花怎么样?”
“棉花遇到过一茬棉铃虫,不过发现得早,影响不很大,也急等着收了。”胡家的道,“这周边一些农户也有种棉花的,瞧着咱们这里多,还有来打听的,奴婢就说都收,他们便约好了收了送来。”
“极好。”许杏很满意,“今年的那几棵杨树卖了不需要上账,你们两口子便看着处置吧,山上这么些人,总要好生过个中秋,这阵子大家都辛苦了。”
胡家的大喜。许杏的意思她明白,给大家添些好菜,买两斤月饼,总共也花不了几两银子,剩下的自然就归他们了。她连忙道:“多谢夫人恩典。奴婢们一定好生打理这山。”
许杏不担心他们两口子玩花样。一来这夫妻俩也跟着他们许久了,人品算是可靠,二来山上多少出产、能收多少银子,许杏心里有数,也不怕他们欺瞒,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三个儿女都在府里当差,很有几分体面,尤其是跟在长青身边的儿子,他们但凡知道哪头轻哪头重就不会胡来。
“看仔细了?往后这里就交给你打理。”许杏对欣姐儿说。
“娘!我不……”欣姐儿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接,她已经接手了一个田庄了啊。
“不是给你的,就让你学着打理,最重要的是,这里物产颇多,你能多知道些,也省得将来不知道果子是怎么长的,不晓得鸭蛋几文钱一个。”许杏道。
听到这山不是给自己的,欣姐儿放了心:“是,都听娘的。”
许杏看着女儿。欣姐儿的个子都要跟自己一般高了,渐渐脱去了童稚,露出少女的娇俏,却又偏偏言行颇为稳重,是真的长大了。
得认真的考虑女儿的婚事了。
第226章 春晖躬行
许杏虽然跟皇后画了一张大饼,但是并没有能力一步到位的实现,而是从零开始。
首先,她要建学校,给女孩子们建学校。只有女孩子们都有了一技之长,她们才能进入这个社会的劳动力市场,不然就算是有人愿意雇用她们,她们什么都不会,那也是白搭。办学校可是个烧钱的营生,这一项的所有支出,她都是从建昌公主给的赔偿银子里出的。
其次,她要建福利院,也是只面向女子。不同于这个朝代已经有的善堂、慈幼局等机构,她要办的是女子收容救助所,当然,具体叫什么名字,还要再讨论,先建着再说。这里从新生儿到垂暮老妪都接收。不论是被父母遗弃的女婴、家里穷养不起的女孩子,还是意外失节或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又或是老来无依的老妇人,都可以在这里有个容身之地,可以安全的生活。这一项的开支,也从赔偿银子里出。
另外,她还要扩建工厂。随着棉花的收获,她的纺织厂有了大量的原材料,完全可以扩大生产规模,至于人工,她不打算再买人了,技校的短期班完全可以培养出合格的纺织女工。这个是她自己的产业,当然要花自己的银子。
她找长青帮忙,是有两件事。第一,让他帮着选定女校和福利院的地址,要求周围治安状况良好,务必能保证学生们的安全。第二,让他派几个人,或者出面委派坊市的乡老们组织青壮,在那一带巡查保护,还是为了安全。毕竟把这么多女孩子聚集在一起,但凡有个差池,就会害了那些女孩子们,许杏也会遭到无穷无尽的指责和非议,以后她再想做这件事就是难上加难了。
长青满口答应,也确实把此事当作了当前除了京郊的秋收之外的第一要务,一拿到备选的几个地址,他就立刻吩咐人去核查走访了。
不出两日,许杏定下了地点。
地方倒还是曲牙人帮着寻的。那是城西偏南一点的位置,因为靠近京城的西城门,不算十分安静,在五年前工部和兵部重新整修西城墙防御工事以后,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就陆续搬走了。居住虽不安静,可地段委实不错,又因为靠着高墙,十分安全,主人家不住了,也不舍得低价卖掉,高价却又无人问津,于是宅子空着,没人愿意接手。
几处宅子连在一起,占了大半条街,面积很大,要价也不低,一共两个四进、一个两进的宅子,总共要价三万九千两。许杏听长青说这一带确实十分安全之后,便拍板买了下来。
“这一下子就花进去这么多,还得盖房子,打井,打制各种器具用品,别说五万两,再来一个五万两,大约也不愁花。”许杏叹口气。
长青便道:“不然我再去找陛下告一状,这么久了,建昌公主还是没来给你道歉呢。”
许杏无奈:“你也别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啊,建昌公主如今也没钱了,把她惹急了真来杀我怎么办。”
“那你这里怎么办?”长青有些担心。许杏对这件事有多上心,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许杏道:“毕竟没花完呢,先建着吧,实在不够了我再补上,暂时挪用些女儿的嫁妆。”
“说起女儿,郑老三昨日来请我吃茶,话里话外的是想给他儿子求亲,被我拒了。”长青冷着脸,“他那好儿子,还有两个月牢饭没吃完呢。”
说到这事,许杏也有些担心:“虽说暂时没人提起,可是万一那几个孩子放出来,他们家里就直接来提亲怎么办呢?他们蹲过牢,往后也没什么前程,偏生家世显赫,可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咱们自然可以拒了他们,可之后女儿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这该死的世情!
长青道:“你莫担心,今年北边的战事又起,似乎是蛮人得了个什么厉害的将领,但据我看来,他们当是敌不过北疆大军的。”
话题转得太快,许杏没反应过来这和自家有什么关系。
长青接着道:“若是得个大胜,北疆军应当会有人回来报喜献俘,正好赶上今年陛下的万寿。”
许杏这才回过味儿来,不确定的问:“你的意思是,世子,不对,他是主帅,无诏不能入京,林铮?”
长青点头:“看战况吧。”
“可是这事儿,我现在总觉得好像是咱们一厢情愿似的。”许杏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毕竟侯府那边可没跟咱们提亲。”
“未必。”长青微笑,“等你忙完了,不如去看看宁哥儿房里有多少北疆来的书信吧。”
许杏到底没去盘问。毕竟儿子也有交友的自由,她不该过多的干涉。至少目前家中还算是一切安好,她依然重点关注外头的事情。
女校和女子救助院这边需要有能力又靠得住的人打理,同贵负责了许杏所有的生意,不好再管这些非盈利的事务,再说也忙不过来了。同喜给许杏推荐了三个,都是她们府里后来买的,她冷眼看了许久,觉得算是稳妥。
“一个丫头叫冬雪,是咱们在西北的时候府里买的小丫头,如今也有十五了,很有些秋云的样子,脑子活泛,却分得清轻重,规矩也好。另一个是王保的大儿媳妇,很是精明厉害的一个人,但是我试探过她几次,不贪,有分寸。再就是山庄里的周嬷嬷,现在正管着罐头作坊的,她是原来陈郡王府上的,听说是宫女出身,为人有些严厉,却很是公道。”同喜简单介绍了三个人的基本情况,“奴婢觉得这几个人都堪用。”
许杏对同喜还是信任的,把这几个人召来问了些话,觉得确实可用,便留下来分派任务了。周嬷嬷和冬雪负责学堂,王大媳妇负责女子救助院。
“靠西城墙的四进院子做救助院,里头三进加盖完,安上床铺桌椅之后全都用来住人,东跨院当饭堂,西跨院盖浴房、茅厕等,头一进住厨娘、巡夜的婆子等人,王大媳妇也在这里。”许杏带她们来了正在施工的城西,一一指点着分派,“中间这个四进宅子做学堂。头一进是先生们和仆役们日常起居之处,第二进是课堂,东西跨院分割成了学技能的小作坊若干,后头两进是学生们住宿的地方,包括饭堂和浴房,学堂里事务多,由周嬷嬷和冬雪负责。边上这处小宅子,算是学堂的一部分,不过是速成班,只教些简单好学的技术,学个十日八日就能出徒的那种。”
周嬷嬷等人因为得到主人家的看重提拔都十分欢喜,却没想到要做的事情竟是这样,几个人脸上轻松雀跃的神色就淡了,都变得郑重非常。
等到许杏说完了,周嬷嬷才道:“夫人,老奴有一句话,斗胆请夫人一听。”
许杏看她虽然口称奴婢,但是腰背笔直,自有一番气度,也不摆什么主人的架势,而是温声说:“嬷嬷但说无妨。”
周嬷嬷便说:“夫人,这学堂还罢了,虽说是教女娃娃,却也不难明白,只是这救助院……夫人,咱们还是要有个章程。入了这救助院的人,无论老幼,此后都当和原来的家人再无干系,以防讹诈。”
许杏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点头:“你说得很是。”确实,若是把女孩子送进救助院,过上几年孩子大了,家里人再来领走,不论是许人家还是卖掉,都划算得很。人性这东西,很难说的。她是想要救助女孩子,却不是要当白白替人养孩子的冤大头,而且那些孩子若真的被领回去,只怕就掉进火坑里了。
只是这却是有些困难,万一有那等刁民,告救助院一个拐带人口,她到哪里说理去?
“这不难。你的救助院在顺天府立个户籍簿册便是,所有人都记在救助院名下,并不是你的家奴,便不怕刁民讹诈了。”长青听了许杏的担忧,略做思索便给出了办法。
“这样可以吗?”许杏再次确认。
长青道:“可以,只是略麻烦些,你那里每增加或减少一人,都需要来顺天府过档。”
“这好说,叫人来办就是。”许杏点头,“那就这样,我把这些事情都写下来,再报给皇后娘娘看看。”
许杏的折子送进去之后,很快就又得到了皇后的召见。
皇后见了她,便叫宫人取了两幅字过来:“你开了口,本宫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是为女子谋福,只是本宫这字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虽说中秋宫宴你也进宫,本宫想了想,还是单独给你吧,免得被人盯着,贻笑大方。”
这是许杏求的,让皇后给题个匾额。其实这对皇后的名声有利,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许杏低头看了,一幅字是“春晖院”,用的是圆润厚重的正楷,一幅字是“躬行书院”,却是极见风骨的行书。
“这字可真好!”许杏双手捧着,跪地谢恩,“臣妇代日后得享娘娘恩泽庇佑的女子们谢皇后娘娘!”
皇后一怔,才道:“快起来,让你这么一说,本宫竟颇觉受之有愧,罢了,本宫便送你两个人吧。”
许杏进宫一趟,除了带回来了皇后亲笔题写的匾额,还带回了皇后身边出来的两名女官陈姑姑和谭姑姑。皇后说这两人都在她身边多年,又是有品级的女官,有她们两个在,等闲的夫人小姐们都不敢找福利院和学堂的麻烦,正好这两人岁数也不小,到了出宫的时候,便送到这里来。许杏对此乐见其成,反正她也没有什么瞒着皇后的地方,这两人监视也罢,帮忙也好,她都不怕。
宿舍还在修建中,管理人员已经到位,接下来就是聘请先生、招聘杂工并散出招生的消息了。
她在这边忙得不亦乐乎,顺天府衙门里的长青却是遇上了一个大大的麻烦。
第227章 恶性案件
顺天府衙外的鸣冤鼓被敲响了。
长青还是一贯的作风,只要不是极为特殊的情况,都打开公堂,公开审讯,于是在一众京城百姓的围观下问起了鸣冤之人:“堂下何人?因何击鼓?”
击鼓的人是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一般形貌的男子和四五个农妇。他们个个神色哀戚,又带着愤怒。击鼓之人便跪下回答:“草民顺天府成化县安家村村民安大有,状告京城勋贵子弟纵马踏毁粮田、捕杀活人取乐,害死犬子并村中另外三名幼童。求青天大老爷给草民等人做主!”
他一边说着,在他身后跪着的几个农妇就又掩面痛哭起来。那几个男子则发出如困兽一般的“呜呜”声,显然哀痛愤怒到了极点。
围观的百姓瞬间哗然。不敢相信的惊骇声、同情苦主的叹息声、义愤填膺的怒骂声、问询到底是谁家子弟的问话声,交织在一起,再难安静下来。
长青的心头也是一个咯噔。
成化县是顺天府下辖的县,自然有自己的县衙,百姓们遇到人命官司,也应当是要报道县衙的,如今这般,算是越级上报。据长青了解,成化县的县令黄谨身并不是个昏聩之人,还不至于草菅人命,那么能让这一群凄苦的百姓们走半日的路进京来告状,唯一的原因就是,凶手势大,小小一个县令抓不来、管不了。
那安大有也说了,凶手是京城勋贵子弟。
待问清了详细的案情,长青深深的叹口气,挥手叫人去成化县调取案件的一应卷宗,另外派了顺天府的仵作随同,再去验看几名死者的尸体。
吩咐完这些,长青向安大有等人保证:“你等先回去吧,此案本官必定会依法严审,还你们一个公道。”
虽然这么说,可他知道,这个案子不好审。
案情很简单,并不是难寻破绽的谋杀,可是很有可能,破不了案。
许杏的纺织厂已经低调的运行了几个月,只有寥寥几个婆子,就完成了一家中等规模的纱厂和布坊的生产规模。她的布庄也在长期的“亏本甩卖”中,悄无声息的给她攒下了上千两银子的利润。而她之前特别吩咐的养绵羊纺羊毛的事情也已经办妥了,如今她的库房里正堆着大量的毛线。
“染坊那边说,棉线棉布他们都有把握,只是这羊毛线,因为质地和棉线完全不同,他们要再试几回,才能保证显色正、不脱色。”同贵这样汇报。
“可以,你盯着这事儿就是。”许杏道,“拿一百斤毛线,送到学堂,让冬雪跟你走帐。”
她之所以要毛线,是因为学堂的短期培训班就要开班了。
妇女救助所被皇后娘娘命名为“春晖院”,许杏第一时间挂了制好的匾额上去,也在顺天府开好了户籍簿,却没有动用任何官面上的力量去宣传,只是让里头的工作人员口口相传,时日久了,想要寻求庇护的人自然会来的。而女子技校那边,皇后娘娘也算是理解了技校的本质,才会以“躬行”二字命名,不过许杏从一开始就规划了文化课,每日上午读书习字,下午学些各种技能,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学堂东边二进院子里的短期培训班。
这个班招收的学员是成年和接近成年的女子,每一期培训班的学时都不算长,也不教授文化课,只教一些简单好上手的技能,让这些人一完成学业就能谋生。现在,许杏开设的专业技能课有制作小吃、梳头梳妆、芦苇编织,以及毛衣编织。
“小吃确实种类繁多,但是每个人只学几样,还是很容易的。京城可是除了江南以外最富庶的地方,会一两样手艺,摆个小摊子,也足够维持生计了。”许杏跟长青说,“想多学我也不反对,一百文钱学费学一种,多交银子就能多学。”
“可若人人都学一样的,岂非是在一起争买卖?”长青问。
许杏有些得意的笑:“范大人还是顺天府尹呢,难道还不知道这京城有多大吗?便是学了一样的,在不同的坊区各开各的店,也没多大关系,毕竟是小本生意。若真的挨在一起做一样的营生,那她们只怕原本就是仇人对头,与我这开学堂的人有什么关系?”
长青勾勾唇角,露出个浅笑来。
他的笑意很淡,许杏很容易就看出来,他的心里存着事。
还不等她问,长青就把手上的这个案子说给她听:“倒不是我有什么事,而是这桩公事,委实有些为难。”
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许杏听说这个案子里死了四个孩子,一颗心就像被人用手狠狠的捏着似的,又痛又怒:“很为难吗?那是小孩子啊!五六岁的年纪,能有什么过错?猎杀活人取乐,这些人没有人性!”
“我如何不知。”长青道,“我便是再利欲熏心,也还有做人的良知。可这案子的被告,却抓不到。”
“抓不到?那么多人,还能没有踪迹?”许杏不信,“这样的公子哥儿,行事嚣张跋扈的,还会掩饰行踪身份不成?”
长青摇头:“是一群人纵马,不过真正射箭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汝阳侯的嫡次子蔡司南,一个是兵部尚书丁现文的嫡孙丁珂。”
许杏努力想着这两户人家的情况。汝阳侯府也是本朝初立时就分封的,算是开国功臣,如今的侯爷还是皇城的禁卫军统领,可见深得皇帝信任,不仅如此,他们府上子嗣繁盛,各路姻亲几乎遍布京城权贵网。至于姓丁的尚书,许杏倒不是很了解,不过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却是真正的实权在握。
“已经确认了人犯之后,我就去查了他们的底细。”长青道,“汝阳侯世子素来口碑尚可,但他的这个二弟蔡司南就是有名的纨绔恶少,平常就做恶不断,全赖家中有财有势,威吓利诱之后,苦主们也没人出来申诉。唔,他的祖母乃是端庆大长公主,而他的外祖是南平伯,他的姨母你倒是认识,就是郑大夫人。”
许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长青继续道:“丁氏倒没有爵位在身,只是丁氏乃是山东大族,近年来隐隐有凌驾于谢氏之上的苗头。这两年,谢氏连番出错,越发势力不敌丁氏了。”
“所以不是抓不出凶手,而是这两家不交人?”许杏明白了。
长青叹气:“去抓了,汝阳侯府根本不许衙门捕快进门,我亲自去的,世子却出来跟我说,蔡司南一直没有回家,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丁氏肯定也是一样的说辞吧。”许杏猜测。
“不,丁尚书亲自去求了陛下,把案子转到刑部去审,还把儿子送进了刑部大牢。”长青道。
“那刑部肯定已经打点好了。”许杏理解了长青的无力和愤怒,“说不定过些日子,刑部就能审出个‘流矢’意外伤人的结果,大抵就是罚银、杖责了事,若是流刑,说不定会流放到山东,他们自己的地盘上。”
过得几日,这个案子果然如此这般的认定了。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长青在书房坐了一个晚上。
早上许杏来看他,见他仍在纠结,便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长青定定的看了她片刻,道:“多谢。”
他早上出门,而许杏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回来。
许杏差点站不住,急声问新平:“大人这是怎么了?”
新平已经娶了媳妇,是个大人了,可这会儿眼眶通红,带着哭腔说:“夫人,大人从衙门里出来就进了宫,小人进不去,只好在宫门外等着,后来大人就被禁军拖了出来,在宫门口打了二十棍子。”
“快!快去请郎中!”许杏让人把长青抬到软榻上,等着郎中来处理伤口,自己却坐在她身边,忍不住流泪。
长青并没有昏死过去,还小声安慰她:“别怕,皮外伤而已,我没事。”
许杏把人都打发出去,才问:“你不是想了一夜吗?怎么就想了个昏招?”
长青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来:“是陛下用心良苦,如此实是在保护我。”
许杏有点儿不相信。
“你且等着看吧。”长青扯动了伤口,疼得直冒冷汗。
许杏抹了把眼睛,拿手帕给他擦汗,嘴里道:“已经这样了,你就别操心了,先养伤。”
次日,成化县的村民来到顺天府,再次敲起鸣冤鼓,直斥顺天府尹言而无信,官官相护。
顺天府尹范长青被奴仆抬着出来见了他们。
原来是府尹大人因为要为村民们主持公道而被刑部参了一本,便得了杖刑,伤势严重,下不了床。
百姓们的愤怒被彻底点燃。
孩子们无辜枉死,知县怕事不敢接状子,好不容易有个愿意伸张正义的范大人,却被坏官害得丢了半条命。
御史的折子雪片一样飞向陛下的御案。
早朝的时候,皇帝大发雷霆,要求刑部、大理寺并督察院三方合力审清案情,给伤者一个交代。
督察院伸手了,筹谋运作的人们只好认栽。
这个案子到这里,原本就该结束了,可是伤都没养好的长青,却又一次跪在了皇帝面前。
第228章 石破天惊
原来长青养伤期间也没闲着,他去调取了周边府县最近几年的重案卷宗,结果就查出了事情。
他到任以来,整顿京城治安,改变府衙差役作风,也侦办了一些发生在京城的大案要案,算是成果斐然,可是京城之外的县内,他只是下了命令要求纠察,却还没来得及亲自审核。这次成化县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离京城这么近,保不齐别处也有这样的案件发生。
这么一查,竟真的让他查出了些问题。
“你不在府里养伤,又来做什么?”皇帝对长青还是有几分赏识爱惜之意的,不过他这样跪在自己面前,准没好事,皇帝的声音就透着几分威压。
“回陛下,臣有要事禀告。”长青大礼跪拜之后,呈上了一道折子。
不等吴泉把折子接过来送到皇帝面前,长青就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臣参庆国公幼子陈恪凡奸杀民女,庆国公包庇罪犯,做伪证,刑部管理不严,以无辜之人替死,督察院督察百官却未能揭发此事,亦属渎职。”
吴泉差点背过气去。
这位范大人年纪轻轻就做这么大的官,当年还是少年进士,怎么也不是个傻子啊,那他一定是疯了!
不疯,谁能这边得罪了汝阳侯和兵部尚书,回头又咬上了庆国公、刑部和督察院呢?嫌自己死不透吗?
皇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然而越是事关重大,他的语气倒越是平静下来:“你说什么?范长青,你可知道,你在参谁?”
“臣知道。正是因为此案过于恶劣,牵连过大,臣才冒死求见陛下。”长青也不站起来,跪地陈词,“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数名妇人被害已是惨案,那枉死的替罪之人却是更是冤屈难伸!此事骇人听闻,臣不能欺瞒陛下。”
“既如此,你为何不连同大理寺一起参?莫不是因为武翔明或潘昱和你有私交?”皇帝问。
长青并不急着喊冤,而是道:“大理寺主审涉及官员、勋贵的命案,此案发后,立刻有人提供了假线索,直指那替罪之人,因为受害人和疑犯都是平民,故此没有送交大理寺。所以,大理寺完全不知情。同样的,此案案发地成元县县令就有误判渎职之嫌,此人是被假线索误导还是知晓内情,臣尚需时间调查。”
“传武翔明来见朕。”皇帝扭头吩咐了一句,又转回来盯着长青,却是不再问话了。
皇帝不问,长青也不能擅自开口,只能笔直的跪在原地。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这样的安静,仿佛是君臣之间无声的较量,又或许是他们在用另外的方式向彼此传递着只有他们自己明白的讯息。
许久之后,当然,也许只是片刻之后,皇帝忽然道:“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长青的头更低了:“臣不敢。”
“不敢?”皇帝冷哼了一声,“行了,回去吧。”
长青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和鼻尖上的冷汗。跪得久了,他的膝盖钻心的疼,再加上背后和腿上的伤,他整个人都有些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在地上,可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里可以说是一片哗然。
皇帝陛下令大理寺、督察院、刑部和顺天府共同复核过去十年来京城十县一城内的所有命案,这倒罢了,不过是负责这些公务的官员衙役们加班加点而已。真正让京中之人、尤其是权贵之家意外的是,庆国公父子毫无征兆的被抓进了大理寺的牢房,由于他们身份显赫,同一时间被抓起来的刑部一个员外郎和一名主事就完全不显眼了。
大家关注的焦点都是庆国公父子摊上了什么样的大案子,而兵部尚书丁大人卧病在床的消息似乎也没什么人关注,直到七八天后,汝阳侯府的小霸王被抓进了大理寺,人们才发觉,这阵子听说的犯事的勋贵人家有点多。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翻出庆国公府的案子,就是为了让陛下动手,抓汝阳侯府的小少爷蔡司南?”这些日子,长青大病一场,许杏一边看着他喝药,一边有些无奈的问。
长青咽下汤药,又用清水漱了口,才说:“并不完全是。也是时间赶巧了,大约是天意吧,上天看不惯恶人横行世间。我是由这四个孩子的案子想到,也许京郊还有类似的权贵子弟作恶的案子,这才开始复核案卷,却不想叫我发现了端倪。当然,庆国公府的这个案子虽然性质极其恶劣,却也不须急于一时,我是为了丁珂。”
“丁珂?不是已经送进大牢了吗?”许杏以为他说错了。
长青摇头:“那是丁尚书玩的一手以退为进。起初我也如你这般想,直到我看了庆国公府的案子,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人证物证俱在,又是刚发生的案子,丁珂和蔡司南是杀人凶手无疑了。”许杏没想通,“再怎么以退为进,丁珂都要杀人偿命,如此投案什么的,大约就是保下丁尚书的名声罢了。”
长青抿抿嘴,侧身躺下,才说:“蔡司南那样明着拒捕,其实是逃不掉的,不过拖延些时日罢了。丁尚书的法子却是真的能保住丁珂,因为他会找人在最后的时候替丁珂上刑场。以后‘丁珂’就是个死人了,而真正的丁珂,只要改个名字,离开京城,自然照样可以太平终老。”
许杏瞪圆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难怪你要参刑部,这样的事情,没有刑部的人参与是不可能做到的。”
“以无辜之人替死,坊间称为‘斩白鸭’,已有数年之久。”大理寺卿武翔明向皇帝禀报着最新的进展,“臣等翻阅案卷卷宗后,发现有数起案件颇为蹊跷,现已开始调查。庆国公府陈恪凡实为多起奸杀案的凶嫌,而当时匆匆诛杀的嫌犯,其实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年,那孩子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只因身量与陈恪凡相仿,就白白丢了性命,还担上了不堪之名,一家子被人唾弃,生活凄惨。”
他一边说着,一边叹气。
皇帝心中早就有了主意,闻言便下了旨:“你等尽快理清案情,相关人等一律严惩不殆!”
政治嗅觉敏锐的高门大户却从这场青天大人洗冤的热闹中品出了别的味道。
段二夫人登门拜访,等段玉真姐妹去了欣姐儿的院子,她才正色道:“我婆婆让我给你带句话,‘纯臣孤臣,不过是一线之隔,你还是要多做防范、提前谋划才好’。如今京城里好几家出事的,难保他们过后不来找你家范大人的麻烦,你可要心里有数才是。”
其实许杏也发愁这事儿:“唉,你不知道,我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的,宁哥儿上学,我都让车夫多带两个护卫跟着,我们娘几个,干脆都不敢出门了。”
段二夫人也叹口气:“其实这事儿,那位大约早就想动一动世家和勋贵们了,正好得了这么个由头。”“那位”自然就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
“我家大人……唉,无辜百姓也确实是可怜,那几个孩子死得太惨了,谁家的孩子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啊,就那么被当兔子野鸡一样的射死了,总要有个说法吧。”许杏吸口气,“更别说那个被冤杀的孩子,平白的掉了脑袋,还带着那么肮脏的罪名。”
“我婆婆说你们夫妻都是大善之人,可不就是?你家范大人为民请命,你也不差,又有学堂,又有庇护院的。”段二夫人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许杏。
许杏的短期辅导班已经有一批结业的学员了。皇城外的金水池畔,多了好几个卖小食的摊子,都是女子经营,生意不错,有心人一打听,便也来报了名,小小的两进院子开始热闹起来。
学堂是招了生,可是除了几个京城中颇有身家的商户人家的女儿,就再没有报名入读的女孩子了,此事急不得,除了加强宣传之外,许杏也想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法子,不过培养人才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她还不算着急。
春晖院里也迎来了第一批寻求庇护的女人。她们各自都有着不堪回首的经历,却总算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被遗弃的女婴便由这些人轮流照顾,倒也省下了许杏的管理开支。
木匠铺把新做好的二十套机器送到山上的时候,短期培训班里学毛衣编织的女人们也结业了。许杏准备开始在布庄里另辟一处,专门卖毛线。
皇帝陛下亲自过问,案子的审核过程都顺畅了起来,等到十月里,陛下万寿前几日,涉案的人员该下狱的下狱,该斥责的斥责,该降职的降职,京城的权力格局,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在这个时候,北疆的战报送了回来。北疆军取得了大规模的胜利,北蛮历年攻打大越朝的灵魂人物右贤王也被俘虏了。靖北侯世子禀告皇帝,此战颇有些战果,就让他的儿子携带俘虏的人和财物进京,献与陛下,贺陛下万寿。
皇帝虽然想要借机打压削弱甚至拔出一部分权臣、世家和勋贵们的力量,可是天天听到这些令人发指的案件,心情也不好,直到看到靖北侯世子的来信,他才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长青伤愈之后继续上差,回家就跟许杏说:“过几日,林铮就要回来了。”
第229章 林铮回京(上)
许杏听说林铮回京,总算提起了些精神:“看你这神情,是真的觉得他回京会来求亲不成?”
长青微笑,难得的有几分得意:“夫人不信吗?我倒是很有信心。你可知,今天中午我和谁一起吃的饭?”
“和谁?你今日不是出城去巡查了吗?”许杏眨眨眼睛,“莫不是建昌公主?”
“夫人就不要玩笑了。”一说这个,长青就有几分尴尬,也不卖关子了,“是侯爷。我进京的时候,他也带了两个家人进京,说是去庄子上了,遇见了就一起吃了顿饭,在你的酒楼吃的,你若不信,叫了你的掌柜来一问便知。”
许杏没有不信他,只是有点儿意外:“靖北侯?你邀请他的?”
长青摇头:“当然不是,是他请我的,而且我觉得,他好像是专门在城门处等着我。哦对了,我们去你酒楼吃的烤肉,他知道那是你的产业。”
“你跟侯爷不是一直是公事上的关系吗?他这岂不是太热情了?”许杏相信长青的感觉,如果不是有意为之,即使真的是在城门处偶遇,靖北侯也没有必要请长青吃饭,还要专门去自己名下的酒楼。
长青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所以啊,我才说我很有信心。”
“你们谈到儿女亲事了?”许杏问。
“并没有。”长青摇头,“不过除了寒暄和闲话之外,侯爷一直在说他孙子的事儿,你说我能怎么想?”
这还真是。
长青继续道:“腊月初六是侯爷的生辰,他们府上低调,往年也不大操办,不过今年是六十的整生,是一定要正经的贺一贺的。侯爷说,他已经上折子求皇上,让林铮在京城多待些时日,等给自己过了生辰,再过完年才回北疆,陛下已经准了。”
“你的意思是,林铮这一次要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许杏问完,又点头,“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觉得咱们还真是没自作多情,侯爷肯定是有意结这门亲才跟你说这么多的。”
“那你怎么打算?”许杏想想女儿,又觉得很不舍,“咱们欣姐儿到十月才十二周岁,这也太早了些。”
长青摇头:“先定下亲事,又不是现在就成亲。拿乔、矜持这些,也是看情况,看人。林铮那孩子你我都觉得还好,他对咱们女儿又有意,家里门风正派,地位超然,是个好归宿。咱们是为女儿好,说实在的,这是咱们能给欣姐儿找到的最好的人家了。”
“我知道你说得都对,我也很愿意林铮做女婿,可是,欣姐儿的心意如何,咱们却是不知道的,她毕竟还小,哪里能想到这些事情呢。”许杏还是觉得这样包办婚姻不对,“你说,能不能等到欣姐儿十四五岁的时候,咱们再提这事儿呢?”
长青看着她。
许杏知道,长青的意思就是自己太过异想天开。
可她还是转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便是当初你我成婚,也是我心里愿意了,才应下的婚事啊,轮到咱们女儿了,居然还不如我。”这个时代,自由恋爱是别指望了,可是她还是心疼女儿,连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长青握住许杏的手:“其实,你心里明白,当初纵然是我愿意放你走,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很有可能就带着你的这几个丫鬟孤独终老了。欣姐儿长在深闺,等闲没见过外男,你便是允她自己选择,她又有什么可选的呢?不是咱们不爱重女儿,实在是别无选择。”
他知道许杏听进去了,继续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我知道你一直担着心。丁氏、汝阳侯府和庆国公府都被陛下下了狠手,而且毕竟最后审判的人也不是我,他们如今没有能力也不必要对我报复。只是这却是给我提了个醒,宦海沉浮,谁也不知道将来我能不能全身而退,若真的遇上了事情,儿子们还好说,欣姐儿一个女孩子,若是受了牵连,将来却不知如何是好,早些定下来,也多一个庇护她的力量。她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自小又可爱乖巧,虽是女儿,我心里却最疼爱她。”
疼爱她,所以给她找一个能找到的最好的夫家,保证她后半生平安喜乐。
许杏默然半晌,才眨着酸涩的眼睛,苦笑道:“原本觉得林铮挺不错的,可这动起真格的,我又觉得他也不那么好了。咱们的女儿,定亲可以,但一定不能太早出嫁。”
欣姐儿的生辰在十月初,比皇帝的万寿要早几日,今年没有什么国丧国难,长青夫妻都准备好好给女儿庆贺一番。
这一阵子,几个犯下大案的勋贵子弟被严惩甚至正法,而涉及包庇他们、徇私枉法甚至寻人替死的这条利益链上的大小官员,几乎塞满了大理寺的牢房。两个国公府、一个侯府被削爵,山东丁氏和京城陈氏两个大族的势力受到重创,就连督察院都经历了一场大清洗。尽管皇帝陛下日日拍桌子骂人,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十分轻松愉快。
在这样的气氛里,林铮带着北蛮右贤王进京了。
这次进京,献俘是大事,林铮家也没回,一路直奔皇宫。当然,皇帝也没让他久等,得到消息就接见了他,并且特意让朝中大臣们都到场,包括了相对官职略低的顺天府尹范大人。
一年不见,林铮好似又长高了一截,只是终究还没有成年,便是穿着铠甲满面风霜,却也还是能看得出,这是一个眼睛明亮、朝气勃勃的少年人。长青身着官袍,站在文官队伍里,认真的打量着一板一眼的跟皇帝汇报战果的林铮。
皇帝陛下刚铲掉了朝中积重难返的沉疴,把那些尾大不掉的势力打散,再不用受人掣肘,如今又得了这么丰硕的战果,自然是喜上加喜,大手一挥,毫不吝惜嘉奖之辞,狠狠的夸奖了林铮父子。
最后,林铮才呈上父亲的密折。
皇帝只看了一眼,就微微变了脸色,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林铮一眼,道:“你远道回来,辛苦了,先回去看看你祖父,改日再进宫来陪朕说话。”
林铮恭敬的抱拳应了。
大臣们自然也就散了。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家是真正的简在帝心,皇帝陛下从来没有疑心过他们,功高震主是绝对不存在的。
这事儿从前许杏也问过长青,当时长青就说过,林氏只要自己不造反,就绝对高枕无忧,原因是,他们功高,却从未震主:“全大越朝的人都敬重北疆军,而林氏却越来越低调了,侯爷早早卸甲。北疆军是陛下的北疆军,不是靖北侯府的。而且,北疆军自己立的规矩,无诏永不南下,却不是说着玩的。”
林铮年未弱冠,站在一众朝廷大员中间,显得格外突兀,可是谁也不会轻视于他。就见他目光四下逡巡,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他快速走到长青身侧,抱拳行了个晚辈礼:“范伯父,您一向可好?”
饶是长青自觉人到中年,已经越发沉稳了,这会儿也被口水呛了一下。他咳了一声,伸手示意他们边走边说,这才道:“劳你挂念了,我很好。你这一路风尘,辛苦了。你父亲可好?此战艰难,可有受伤?”
林铮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我爹受了些许轻伤,现在应当已经好了。范伯父,予宁如今还在三才书院读书吗?小侄能不能去寻他玩耍?”
长青都顾不上去琢磨周围的大人们现在怎么想了,他光忙着控制自己别翻白眼就费了很大的力气。他又咳了一声,才道:“唔,他日日都上学的,你愿意寻他,等他下了学随时来都行。他年幼顽劣,莫要耽误了你的正事。”
“不会不会。”林铮更高兴了。
长青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脸捏紧了手指,犹豫了一下,才说:“你若得空,就到家里来吃顿饭,你伯母庄子上得了些新鲜吃食,你来尝尝。”
虽然觉得林铮这样子有点辣眼睛,可是终究是自己选的准女婿,长青觉得还是得亲切一点。
林铮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连声应了:“小侄就在京里,日日都有空,要叨扰伯父伯母了。”
长青已经不想说话了。
这一番对话听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说话的人比较特殊,落在在场的众位大人眼中耳中,就有了不同的意思。
一个是两代天子倚重的军侯嫡孙、小小年纪就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一个是毫无背景却政绩突出、前程光明却怼天怼地把勋贵世家折腾得不得安生的文官,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什么时候这样熟悉了?他们话里话外,竟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可是没听说侯府跟顺天府尹有什么交情啊。
户部侍郎段大人经过他们身边,拍了拍长青的肩膀,微笑道:“不错,好眼力。”
第230章 林铮回京(下)
靖北侯林正清在朝中的地位非常特殊,有事的时候,他可以是大越朝的定海神针,可是没事的时候,他就是一个自在高乐的富家翁,上朝是从来不去的,一般的人情往来他也不参与,都是由夫人安排,几乎要完全脱离了权贵的圈子。今天这样的大事,他也没有出现在朝堂上,而是在家里张罗饭菜,等着孙子回家吃团圆饭。
这样的行为,看似有些不把陛下和朝廷放在眼里,可是偏偏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和体恤。回到后宫,心情很好的皇帝陛下还跟皇后说呢:“林侯也不知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犒劳孙儿。”
皇后给皇帝奉上了新茶,笑着说:“林侯也是真性情。”
“你啊,不必这样小心。”皇帝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下首,“朕还不至于猜疑他,自毁长城的事朕不会做的。不过,你帮朕想想,该给他们府上什么封赏合适,毕竟右贤王可不是那么好抓的。”
“臣妾哪里懂得这些军国大事?”皇后掩口轻笑,“陛下问臣妾,臣妾只能想出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这些了。”
皇帝嘴边笑容不变:“这些可太寻常了。”
皇后垂眸:“那陛下可是为难臣妾,他们府上人口简单,又有爵位,臣妾实不知还能再赏什么。”
“人口……”皇帝沉吟着问了一句,“林铮这一辈,只有他一个男丁吗?”
“可不就是。”皇后真的开始闲话家常,“当年林侯放下新婚的妻子去了北疆,一去好几年,等到把蛮人打跑了才回来接夫人,所以林世子本就生得晚,侯夫人生育不大顺利,之后再没有别的子嗣,等到世子这一辈,也不过林铮姐弟二人而已。他们府上因着掌管军务,生恐混入奸细,故此除了女眷跟前有一二婢女,剩下的下人全是军中之人,也绝不纳妾室,子嗣上就不那么兴旺了。”
“姐弟,唔,林铮的姐姐是嫁给了端和姑母的长孙是吧。”皇帝的记性不错,想了一会儿就记起来了。
“陛下好记性。”皇后先赞了一句,继而一笑,“这么想来,林铮那孩子也到了说亲的岁数了呢,臣妾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也好招个这样的好女婿。”
皇后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并没有女儿,这才敢这样说,毕竟本朝驸马都没有实权,林铮将来要继承侯府、接管军权,不可能当这个华而不实的驸马。不过这不妨碍她给不喜之人再上个眼药:“这么想的人可是不少,别人不说,建昌就一心想要把瑜丫头许给林铮呢。”
皇帝哼了一声:“她还是认不清自己的斤两!”
皇后上完眼药,便不再多说,而是道:“对了,陛下,臣妾还有一事要告诉您,烨儿媳妇有喜了。时日还浅,本来臣妾想等等再跟您说,今日高兴,便也就说了。”大皇子成婚有一段时间了,妻子刚刚怀孕。
皇帝果然更加高兴了:“好!你多上心些。药材补品,太医,你自看着安排。”
“何事啊?”有个小太监在外头跟吴泉说话,皇帝瞧见了,就问了一句。
吴泉满脸堆笑的走过来,一弓腰,回禀道:“回陛下,前头的人说,陛下起驾之后,林小将军谁都没理,就去跟顺天府尹范大人寒暄了。”
他把前头的对话学了一遍,最后笑道:“林小将军到底还是年少,别看立了那样大的功劳,回到京城里还是要和范公子玩耍。”
“范长青的儿子?几岁了?和林铮玩得好?”皇帝自然不会在意臣子们家有几个孩子,都多大岁数,不过是关注林铮几分罢了。
皇后想了想,却莞尔道:“陛下,臣妾觉得,林铮这孩子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范大人的长子如今也不过七八岁,倒是范大人的掌珠年纪和林铮更接近些。”
“范长青的长女也有十二三了,莫不是要许给林家?”除了和长青相熟的段大人,其他的老大人们都没参透所见之事,却是被内宅的夫人们点醒了。
在他们思索这桩联姻的利益关系和分析范长青其人的时候,夫人们却自己先就否定了这个可能:“郑家人连淑妃都出面了,肯定是要跟范家联姻的,他家女儿怎么能许给别人?更何况,郑家那几个嫡孙没了前程,范家大约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姻亲了,郑家人不会放弃的,说不得郑家两房为了争范家丫头还要闹起来。”
林铮不管其他人怎么揣测,第二日进宫面圣之后,就打马去了三才书院,等着宁哥儿散学。
宁哥儿从书院出来,看到林铮,自然是欢喜非常,热情的邀请林铮到自家做客。
林铮便露出个勉为其难的表情:“本来是想顺路过来看看你长高了没有,再把我给你带的小玩意儿给你,没想今日就到你府上去的,这有点儿不大好吧,还没下帖子呢。”
宁哥儿比他爹单纯多了,看不出林铮的做作,连声道:“林大哥咱们是什么交情,计较这些做甚!你昨天回来,今天就来找我,咱们这感情,用不着帖子也行!难道你是担心我们家没准备,饭菜不够丰盛吗?那我跟我娘说,从酒楼里叫些菜便是,我不是给你写信了吗,我娘酒楼里的饭菜很好吃的!”
“不用这么麻烦。”林铮连忙道,“那今天就先陪你家去,改日我再正式上门拜访。”
长青听许杏让人传话,说儿子把林铮领回来了,让他早些回去吃饭,他笑骂了一句“傻孩子”,也只好回后宅去了。
林铮说是“顺路”,可是从马上取下来的包裹却沉得很,鼓鼓囊囊的一大包,宁哥儿都顾不上礼数了,瞪着眼睛问:“林大哥,你怎么这么客气啊?带这么多‘小玩意儿’?”
长青没回来,许杏便出来接待客人,她坐在花厅主位上,瞧着这一幕,实在觉得有些好笑。
林铮的教养很好,并不会做那些东张西望的小动作,可是他显然心里有事儿,又不好明着问,便哼哼哈哈的跟宁哥儿说话。
许杏心知肚明,也不愿当那个坏人,便叫同喜:“你亲自去,把大姑娘叫来,林公子来了,原本也是认识的,便出来打个招呼吧。”
她跟长青说林铮的事儿的时候,也没避着同喜,因此同喜心领神会,微笑着去了。许杏再看林铮,就发现他没了纠结着急又不敢说的样子,心下越发觉得有趣。
欣姐儿听说林铮来了,也挺高兴,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同喜:“同喜姑姑,我怎么没听说收到侯府的帖子啊,林大哥跟谁一起来的?”
同喜笑眯眯的说:“林公子一个人来的,去书院接了宁哥儿,就一起回来了。”
“啊?”欣姐儿惊讶了一瞬,随即摇头失笑,“还真是随意啊,那我这一身衣裳也确实不算失礼了。”
她从后宅过来,长青从前院回家,倒是在花厅门口遇上了。长青一看她出来,就知道许杏给行了方便。他倒也没有气恼,既然想做亲,他自然希望林铮越喜欢欣姐儿越好,反正他们夫妻俩都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铮嘴上跟宁哥儿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扫着门外,终于等到欣姐儿,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却没词儿了。
宁哥儿让他冷不丁的一站吓了一跳:“林大哥,你怎么了?”
“范,那个,”刚才还能说会道的林铮张口结舌起来,“你来了?啊,不是,范伯父,您回来了?”
长青看了许杏一眼,夫妻俩眼中尽是无奈好笑。他干咳了一声,道:“唔,你来了,快坐,别客气。”
欣姐儿低头屈膝:“林大哥安好。”
林铮刚坐下,又像踩了弹簧似的站起来:“啊,挺好,那个,你也坐。”
欣姐儿低着头坐在许杏身边,悄悄的笑,从前竟不知道,林大哥还有这样的一面。
“林大哥,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炭盆烧得太热了?”宁哥儿问。
长青觉得林铮这样,可能也没法培养感情了,就叫欣姐儿:“厨下席面备得如何了?你去看看?”
欣姐儿不知道林铮的心事,只是觉得按规矩,她露一下面就够了,听爹这么说,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便起身出去了。
这下子林铮的脸不红了,改成盯门口了。
可是直到他吃过饭离开,他也没再见到欣姐儿。席面分了两桌,中间加了屏风,他什么都看不见。
回到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刚一进院子,就听见祖父叫他:“你小子去哪了?”
他可是有备而来,笑嘻嘻的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去:“去跟范予宁说话,他挺热情,就叫我去他府上吃了顿饭。这是范夫人给的,说是她自己作坊出的葡萄酒,我尝了,很好,您肯定喜欢。”
“当着人家面叫‘范伯母’,回来又想起来叫‘范夫人’了?”靖北侯都气乐了。
第231章 林铮出手(上)
“你是喜欢范伯母的酒吗,你是喜欢范伯母的闺女吧!”靖北侯一巴掌拍在林铮的肩头。
自己从未出口的小心思被祖父毫不客气的点破,林铮顿时张口结舌:“那个,祖父,话不好乱说,坏人名节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臭小子,快进去见你祖母去,说点儿好听的,你这事儿还得她去给你张罗呢!”靖北侯抱着酒瓶,优哉游哉的走了。
“不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就我的事儿了?我什么事儿啊?”林铮咕哝着,朝后院走去。
因为年龄和身份的差异,靖北侯夫人和许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准确的说,她和京城里的大部分女眷都没有交情。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端和大长公主。她们年轻时就是好友,老了又做了亲家,闲暇时时常见面叙谈。都是身份尊贵的老妇人,谈着谈着不免要说到孙儿的终身大事。
端和大长公主之所以地位尊贵,可不仅仅因为她是皇帝的姑母,更重要的是她为人非常拎得清。她嫁入崔家多年,真的稳住甚至震慑住了崔氏,给自己的父皇、皇兄以及皇帝侄子帮了忙,本人却从不干预朝中之事,也不见抬举谁家女眷,唯一一个朋友,就是同样地位超然的靖北侯夫人。
“咱们这样的人家,银钱官位反倒不必多在意,还是要看那女孩儿如何,家教如何,再就是孩子自己的心意,若是能,还是寻个他自己也乐意的为好。”端和大长公主道。
靖北侯夫人十分同意:“正是呢,我们府上你也是知道的,不兴纳妾收丫鬟那一套,娶媳妇就更得小心,选错了人,难受的还是孩子。”
端和大长公主轻笑:“你还跟我卖关子,难不成你们心里真的没有人选?”
靖北侯夫人也笑了:“事情没定下来,我们可不敢漏出一点口风,不怕你笑话,谢家那个丫头整日往我们府上来,实在是烦不胜烦。”
“建昌就不像个样子,皇后让她禁足,她是不出来了,却也不知道管束她那个丫头。要依我说,这谢氏也就这般了。”建昌公主再不堪,大家也不敢明着说她什么,毕竟还是天家的公主,可端和大长公主却是不怕的,“你那孙儿这就回来了,你们可小心,不要着了她家的道。”
所以这会儿,靖北侯夫人就拉着林铮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昨日你入京,今日谢二姑娘就来了,说是来看我,等到快天黑了才回去。她日日这般,你总不能日日躲她,再说,她母亲和范夫人结下大仇,你若是再求娶范姑娘……你可知道如何保护好范姑娘?”
林铮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屑:“她谁啊?我躲她?她配吗?我那是忙得没功夫回府!您要是不说,我还没顾得上这个事儿,居然敢这么算计范伯母,她们是作死呢?”
靖北侯夫人拍了他一把:“怎么说话呢。我晓得你跟京城有联系,这些事情必然是知道的,也不跟你废话了。上一辈的事儿你别插手,范大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眼前,趁着你这阵子都在京里,我就去跟范夫人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你也收敛着些,别让范大人不满意。”
“婚、婚事?”林铮方才光想着证明自己不怕谢瑜了,没太注意祖母说的后半句话,这会儿一听,差点跳起来,“什么就婚事啊?”
“你不满意是怎么的?你爹娘给我的信上可是说了,就让我做主。我瞧着范大人刚正不阿,范夫人也是个贤良刚毅的,就打算给你说他家的姑娘,怎么,你不愿意?那算了,我再去瞧瞧别的姑娘。”靖北侯夫人板着脸。
“不、不是,这种大事儿,哪轮得到孙儿愿不愿意啊,您看着谁好就谁呗!”林铮站起来,低着头就往外走,“祖母,孙儿累了,先回去睡觉了,您也早点儿歇着。”
靖北侯夫人忍俊不禁,还是提醒了一句:“你明日若无事,就去崔府看看你姐!”
林锦见了弟弟,自然是高兴的。她的丈夫崔大公子还专门请了半日假,在家和妻子一起陪林铮说话。
“姐夫不去衙门吗?”林铮跟崔永浩也是熟悉的,“右贤王的事儿你们不管?”
“右贤王是战俘,又不是国宾,鸿胪寺不需要招待。”崔公子一笑,并不觉得自己当个闲差有什么不妥,“跟北蛮要什么条件是兵部的人在谈,左右我无事,在家陪伴你姐姐也无妨。”
林铮撇了撇嘴:“还挺肉麻。”
林锦就拍了他一把:“这么大了,有个正形没有?谢瑜也动不动就来找我,我仗着祖母的威名把她赶出去几回,这会儿你这个正主回来了,可别让她缠上啊。”
他们说起这些,崔永浩也不插话,坐在一边剥起小核桃来。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靠近我我就揍她!”林铮不在意的摆摆手。
“行吧,你要是真能做到不怜香惜玉,也省了麻烦,谁知道京城里有多少小姑娘对你有意思。对了,还有别的事儿呢。”林锦就把之前郑三姑娘为难欣姐儿的事儿说了,之后正了神色提醒林铮,“那小丫头打什么主意我有数,当时是让我拦下来了,不过这郑家人肯定不会罢手的,说不得还要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你可得上点儿心。”
“我为什么……”林铮话没说完,触及到姐姐姐夫了然戏谑的目光,只能垂了头,“你们这都什么意思啊。”
“行了,你那点儿小心思,咱家没人不知道,之前娘还写信来让我看顾范妹妹,说了都是一家人的。”林锦接过丈夫递过来的核桃仁,一边吃一边老神在在的看着他。
“不是,我什么心思了,你们这就……”林铮感觉自己有点儿退步了,跟谁都说不过。
他那温文尔雅的姐夫又补了一刀:“如你所说,范大人昨日不追究你不请自来,还设宴接待你,想来他们也都是知情的。”
“估计只有欣姐儿一个人不知道,她见了我向来神色坦然毫无忸怩,范夫人肯定没跟她说过。”林锦最后道。
林铮饭都没吃就跑了。
他喜欢了一个小姑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问题是他全家和小姑娘的全家都知道自己喜欢人家,只有小姑娘本人不知道!
他却不知道,现在小姑娘也知道了。
“林大哥说是给我的小玩意儿,这怎么都是女孩子的东西啊。”送走了林铮,宁哥儿也不用丫鬟们帮忙,自己抱着硕大的盒子回了房,迫不及待的打开,却发现里头都是些花花绿绿的石头,只有角落里有一对胖乎乎的泥娃娃,大概是给他的。
他房里的大丫鬟名叫秋雁,今年已经十七了,为人稳重,过些日子就要嫁人。许杏安排好了,让她生了孩子再回来在宁哥儿院里当管事,她自然是十分乐意,一向都很是尽心。
这会儿,秋雁便走过来,在宁哥儿身后探头瞧了一眼,疑惑道:“哥儿是不是拿错了?这些倒像是松石玛瑙之类,应该是给姑娘家打首饰头面用的。这是给咱们大姑娘的东西吧?”
于是这个盒子就被送到了许杏房里。
长青伸手,翻动片刻,总算找出来两块鸡血石。他便袖了这两块石头,去考察儿子的功课了。
许杏看他的神色,笑着摇头,把那对泥娃娃拿出来,放在软榻上,让正哥儿看着玩儿,然后才叫小丫头去叫欣姐儿过来。
欣姐儿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太干,便戴了个风帽过来。她一进门就问:“娘,是有什么事吗?您还没歇着?”
许杏把手边的小手炉拿给她:“先烘着些头发,虽说还没到冬天,可也很冷了,别冻着。”
欣姐儿接过来,笑着说:“谢谢娘。您还真别说,今年冷得挺早的,才刚进了十月,早晚就很冷。”
“嗯,你多穿些厚衣裳。”许杏伸手摸着女儿的头发,指指桌子上的东西,也不卖关子,“这些东西,都是林铮拿来的,说是给宁哥儿,却都是些宝石,是给女孩子打首饰用的。”
“娘……”欣姐儿听着这话,有些不确定的抬头看母亲,“您的意思,这些是给我的?”
许杏点头。
欣姐儿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一匣子宝石上,有些疑惑:“林大哥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么多,也太贵重了。”
许杏叹口气,女儿是真的没动什么心思。她便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要送你呢?”
“这……”欣姐儿的眼神飘忽了一瞬,有些惊讶,“不会吧?娘,您这意思,难道说林大哥……我,娘,女儿绝对没有做过有违规矩的事!”
许杏以手代梳,顺着欣姐儿的头发,微笑道:“娘知道,你是最好的女孩子,自然没有什么不妥。今天叫你来,是觉得这事情很该跟你说一下。你猜得不错,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跟你爹也是猜测,林铮对你当是有意的,若我们所料不错,这阵子,侯府就该来议亲了。”
欣姐儿低下了头。
许杏道:“毕竟事情还没挑明,一切都有变数,不过我跟你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应该瞒着你,这件事儿,你是应该知道的。”
看着女儿露出有几分紧张的小动作,许杏有些心疼,但还是继续道:“你如今年纪尚小,本来我是不想这样早提这事的,可是你也知道,郑氏一直要算计你,爹娘也只能给你另寻一门亲事。这林铮,娘知道你现下对他并无什么情意。他若是不来提亲,咱们就当他是个认识的人,你弟弟的朋友,若是来提亲,你要是不愿意,爹娘也一定会回绝他。你先不要回答我,回去想想吧,想好了再来跟我说。”
欣姐儿沉默着点点头。
两日后是欣姐儿的十二岁生日。
因为是散生,欣姐儿自己要求,并没有大肆庆祝,只是吃了许杏亲手擀的寿面,又收到了自家人给她的生辰贺礼,当然,还有许杏点心铺子里制作的裱花生日蛋糕。如今,以牛奶为原料的各种西式烘焙点心已经成了铺子里的招牌产品,蛋糕每日限量,前来排队预约的高门大户越来越多,铺子的名号已经打响了。
中午的时候不过是一桌小宴,欣姐儿也只请了段家姐妹、王阁老的孙女等几个素日玩得好的小姑娘来庆贺了一番。
许杏那边又收到了一份贺礼,是林锦亲自送来的,四匹宫制的妆花缎,桃红水红天青杏黄,全是娇嫩的颜色。林锦对许杏说:“范伯母,我祖母还叫我问问您,过些日子想来府上坐坐,不知道您是不是方便?”
第232章 林铮出手(中)
许杏微笑:“老夫人想来,我们可是随时欢迎的。”
尽管已经知道了几分,欣姐儿面对林锦的时候,却也还是毫不忸怩,说笑之间并无什么异样。许杏瞧着,只觉得刘嬷嬷给女儿的闺阁教育实在是太厉害了。当然,这样的女儿,她才能放心。
这几日,林铮可是没闲着。
火烧屁股似的从姐姐家里落荒而逃,他在大街上溜达了一通,也就摆烂了,知道就知道吧,早晚得知道不是,现在就让他们先瞧个乐子,等以后,等以后,那不就是名正言顺了?他刚乐呵起来,就被人截住了。
“喂,你谁啊?不会骑马就坐马车,挡在道上干嘛呢?”林铮被挡住了去路,顿时没了笑脸,眉毛都要立起来了。
谢珏一身宽袍大袖,坐在马上,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文士风流,不过是在路边等林铮,却被说成不会骑马,他的笑意垮了一下才接上:“林贤弟,别来无恙?”
“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儿子,小爷可没哥哥,别套近乎啊!”林铮一副警觉之态。
他们府上行伍出身,为了牢记军情、甄别奸细,人人都有好记性,不然林铮也不能只凭声音就认出欣姐儿了。现在他自然认得出谢珏,不过偏偏就当不认识,心里腹诽,可别真让祖母说中,被他的厚脸皮妹子给堵着。他跟谢珏哪有什么交情,说不得是那个丫头在搞鬼!
听着林铮的话,心高气傲的谢珏心里都要骂人了,面上还挂着和煦的笑意:“林小将军,在下是谢珏啊,多日不见,倒是生疏了。”到底没再称兄道弟。
“谢珏?”林铮想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见过见过!”
谢珏的笑容终于不那么尴尬了。
林铮接着大声道:“你不就是我姐添妆那日非要去后宅的那个谢家公子吗?你家规矩很奇怪,你妹子到了别人家里还不要丫鬟伺候,非要外男陪同,你呢就非要去后宅转悠,很不讲究的。你怎么在这儿?不会你妹妹也出来了吧?那你还是快去陪你妹妹吧,我就不耽误你了啊。”
他们所在的是京城西北处的繁华街道,路边商铺酒楼林立,行人也不少,林铮这么大喇喇的说话,往来之人自然也听见了,顿时就有人小声“啧啧”,更多的人则是驻足观望,看看这人是什么模样。也有有些许背景的人就关注上了姓名:“姓谢的啊,不是那个谢家吧?”
谢珏的笑容完全崩裂。他咬着牙,对林铮怒目而视:“林公子,你莫要口上无德,败坏我家名声!”
林铮根本就不怕他,挑着眉毛道:“我说错了吗?难道我认错人了?上次办这些事儿的不是你跟你妹妹?哎呀,那可对不住了。可是你叫什么不好啊,偏跟那行事不大妥当的人重了名字,唉,有点儿可惜你这个人了。”
“你!”谢珏白净的脸庞隐约泛起了青色,显然已经气极了。
林铮也算是见好就收,在马上抱了抱拳,道:“谢公子,你家去问问父母,改个名字吧!我还有事,日后有缘再见!哦对了,不要横挡在路中间,旁人都过不去了。”
他提着马缰绳,从谢珏旁边经过,甚至轻轻撞到了谢珏的马头,可是谢珏却没法再拦他了。
顶着路人异样的眼光,谢珏跳下马,把缰绳扔给路边酒楼的小二,大步走了进去。
雅间里等得失去耐心的姑娘一听见门响便立刻跳了起来,可是当她看到谢珏阴沉的面色和他身后接着就关上的房门时,满脸明媚的笑意就僵住了:“哥,林铮呢?你没拦下他吗?”
“你究竟看上他什么?”谢珏一屁股坐下,端起一杯冷掉的茶水,毫不顾及世家公子的形象,一口气灌了下去,才觉得心口的火气消了些。
“不是我……不是娘看上了他家吗?”谢瑜支吾了一下,嘴皮子就利索起来,“是娘说的,靖北侯府地位超然,手握重兵,能进能退,跟他们家做亲,对你将来有好处,怎么就成了我看上他了?”
谢珏盯着她:“既然如此,你放弃吧,林铮看不上你。”
谢瑜一下子恼了:“你说什么呢!你没办成事情还来说我?他都没看我,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我?再说这是娘说的,你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谢珏干脆把林铮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了一遍,他少有才名,记忆力也很好,说完了,才冷淡的问:“这些话,你现在下楼,随便找个摊贩问问,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你觉得,他都能说出这样的话了,还能看得上你?”
谢瑜咬了咬嘴唇,站起来就走。
林铮怼完了谢珏,倒也没有打马狂奔,毕竟是在繁华街道上,不过让谢珏这么一打岔,他的脑子倒是清爽了不少。想着自己要做的事,他的神色认真起来。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猛然抬眼,冷冷的盯着左前方的巷子:“什么人,竟敢到侯府来弄鬼!”
“林铮哥哥,是我,我是谢瑜。”谢瑜一边说着,一边驱马拐出了巷子口。
今天的谢瑜是着意打扮过的,蓝衣粉裙,清爽娇嫩,一头青丝梳了丱发,缀了珍珠流苏,活泼又不失娇媚,再配上淡妆,正是豆蔻少女的好颜色。
她一双杏眼潋滟含情,看着对面的少年。
可是林铮对着她,却像个睁眼的瞎子,完全看不到她的美:“你也姓谢?是不是姓谢的都没规矩?别管我叫哥哥啊,听着别扭。你这是找我?什么事儿?”
“你忘了我了?”谢瑜嘟起嘴,“林姐姐出阁添妆的时候咱们见过,我娘还夸了你呢。”
“你娘?”林铮只是想表示一下不认识,可是偏偏那语气就像是在骂人,侯府门口站着的小厮都低着头偷笑。
谢瑜脸色绯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可她还是说:“我娘是建昌长公主,这样你想起来了吗?”
“公主?”林铮想了一会儿,才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难怪你这么没规矩的追着我跑呢,原来是家学渊源。”
这就是在讽刺建昌公主看上范府尹的事儿了。
对这件事儿,谢瑜兄妹都引以为耻,尤其是建昌公主害人不成还丢了汤沐邑、如今在家禁足,里子面子都丢光了,早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连他们兄妹都抬不起头来。
这么难堪的事情被心上人毫不留情的说出来,谢瑜脸皮再厚,也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顿时连眼圈都红了。
林铮却丝毫没有揭人不揭短的涵养,瞧着这样也不为所动,而是冷着脸道:“侯府里有军情机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以窥探军情论处!你们都看着些,这人,不能放进府里,说不定是奸细!”
后面的话,已经是对着门口的小厮们说的了。
“还嫌不够丢人?”谢珏终于来了。
林铮懒得管他是后来赶到还是躲在一边看着的,干脆下马,牵着马回了府,再不给谢家兄妹一个眼神。
在府里溜达着,林铮捏着拳头,还在想法子:“姓郑的贱人们该怎么收拾才好呢。”
他还没走到自己的院子,小跟班就迎了出来:“大少爷,您怎么回来了?大姑奶奶没管您饭啊?”
“还问我呢,刘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家去看你奶奶了吗?好容易回来一回,我不是说不用你急着回来吗?”林铮对自己人还是很好的。
刘进苦笑道:“可别提了,小人的奶奶可好着呢,就这三天的功夫,都给小人说了八个姑娘了,两个婶娘也裹乱,吓死小人了,还是回来跟大少爷待着好。”
他父亲是侯爷的亲兵,死在了前线,母亲也去世了,侯爷便把他带回了府里,给林铮当了玩伴。他虽然父母双亡,却也还有祖母在堂,又有叔叔婶婶,每次回京城,林铮都给他放几天假,让他回去探亲。本来也是骨肉团圆的好事,可是这样的相亲阵仗实在是吓住了他。
林铮很不厚道的笑了一会儿,才挥挥手:“你回来就回来吧,正好帮我想想,怎么整治整治姓郑的垃圾?”
“哎呦喂,大少爷啊,这个事儿先放放,您忘了马上是什么日子了?”刘进恨铁不成钢。
“什么日子?”林铮一愣,想了一会儿,顿时不淡定了,“那个什么,我还没想好送什么礼呢!”
“您不是把您打右贤王的时候抄来的宝石都带回来了吗?那还不够?”刘进诧异。
“我已经送过去了啊。”林铮道,“那不是见面礼吗。”
刘进差点没被口水呛死:“大少爷,那么一匣子呢!您知道那值多少银子吧,就,见面礼?”
“哎呀送都送了,那也不多,弄不好她还不喜欢呢。问题是生辰贺礼怎么办?快点帮着想想!”林铮拉着他回屋,“你说我把那本算经孤本当贺礼怎么样?”
行,那么一匣子宝石,您当伴手礼,人家姑娘过生辰,您送本算术书!刘进给林铮比了个大拇指。
第233章 林铮出手(下)
林锦跟许杏达成了默契,高高兴兴的告辞,马车刚离开范府,就听见陪嫁的丫鬟“咦”了一声,在外头道:“少夫人,奴婢看见大少爷身边的刘进了。”
“你没看错?”林锦连忙叫停了马车,“他自己在门口?叫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不多时刘进就来了。他也不敢抬头,站在马车旁边回话。
“你怎么在这儿?铮儿来了?他带着什么来的?”林锦在马车里发问,心里却觉得十分好笑,自己的弟弟也知道讨好女孩子了。
刘进小心的回答:“大姑奶奶,大少爷一个人进去的,叫小人在外头等。他带了本算学书,是给范姑娘的生辰贺礼。”
林锦一伸手挑开了车帘子:“你说什么?他送的是什么?”
“是……是算学书。”刘进也不想回答,可是他家少爷就是这么办的啊。
林锦用两个指头狠狠的捏了捏眉心,道:“行吧,我知道了,你回去等着他吧。”
和她一样表情一言难尽的就是宁哥儿了。他看着薄薄的一本算学书,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林大哥,你说这书是给我姐的?不是给我的?”
“当然了,你姐才是寿星嘛,我又不好去后宅,你帮我带给她。”林铮看着宁哥儿的神色,又勉勉强强的补充了一句,“反正给了她,你要是想看,你也可以找她借着看嘛。”
“不是,林大哥,”宁哥儿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第一,男女有别,我可不能把你的东西随便拿给我姐,上次的那些你至少还说了是给我的呢,这次你就直接说要给我姐,我可不给你传话。第二,我姐算术极好,可不代表我姐就喜欢算术,你送的这个书她不一定喜欢。”
林铮一下子就没了那股子神气活现的劲头,纠结了半晌,才说:“那,那就送你好了,跟你姐说一声,说我祝她生辰快乐,这总行了吧?”
宁哥儿还真就认真考虑了一下,才道:“行吧,我会当着我爹娘的面把这话传给我姐的。”
欣姐儿确实是在父母房里听到了宁哥儿转述的这句话。她如今已经知道了林铮的心意,但也没有脸红失态,只是“嗯”了一声。
许杏让宁哥儿回去温书,只把欣姐儿留下来,问:“今日你又长大了一岁,虚岁也就十三了,是大孩子了。之前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能不能跟爹娘说说?”
长青在一旁坐着,目光温和的看着女儿。
欣姐儿这会儿才有些脸红,然而抬眼看到父亲母亲关切的神色,便也放松下来,小声说:“女儿觉得,林大哥人品很好,也……也十分有趣。”
许杏跟长青对望了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多么深刻的爱情是不存在的,不过欣姐儿对林铮也有好感,并不讨厌,这在这个时代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还是要他们做父母的来解决。
让丫鬟好生送了欣姐儿回房休息,长青才跟许杏道:“你说侯夫人要来咱们府上,想来也就是这件事了。既是这样,咱们允了便是。”
许杏点头,叹口气道:“这下子可真到了给欣姐儿置办嫁妆的时候了。我投出去的银子太多了,还没收回来多少呢。”
“倒不急,便是现在定下来,到成亲也还有几年。”长青怕她压力太大,便让她宽心,“侯府下聘不会少,咱们都给她带回去,自己再添些,便能过得去。而且,说不得我还能升一升,到时候即使嫁妆略少些,有我在,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许杏却不同意:“侯府下多少聘礼是他们的,咱们还是要尽量多出些。反正我前期都投完了,往后就是收获的事儿,攒银子也快,对了,你在外头行走,也多留意些,什么名人字画、古董珍玩什么的,若是有好的,咱们去买来。”
她倒不是在说大话。如今山庄的各项业务都完全进入了正轨,酒楼店铺稳定的收着收益,纺织厂那边增产潜力巨大,要攒些银子也确实不难。她粗略的算了一下,给长青交了底:“今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手里就能攒下接近五万两了。”
长青大吃一惊:“去年进京的时候,你不是买了许多产业,当时手里只有几千两吗?”
许杏微笑,略有些得意:“不然你以为我这一年都在忙什么?”
“是不是那织机极为关键?”长青早就知道自己有个能挣钱的老婆,只是没想到来钱这么快,略一思索,他就想到了最要紧的地方。
许杏点头:“都挺赚银子的,你知道我的,多得是法子赚钱,不过确实,纺纱机织布机可算是暴利了。我想再扩大些规模,有布庄注意到我的铺子卖得便宜了,想来进货,我的出货量会越来越大的。再就是我的毛线生意,眼看着就起来了。”
她的摊子铺得不少,不想再折腾别的了,就在短期职业培训班教授了织毛衣的方法。学员们学会了,可以自己回去织毛衣卖,她这里只收学费、卖毛线。
“这毛衣毛裤瞧着不大中看,可是套在中衣外头,外衫里头,却是极好的,又轻便又暖和,最适合老百姓穿用,尤其是小孩子,比拖着个大棉袄利索多了。”城南的街头,有妇人在摆摊售卖自己的手工活,“还有这毛线帽子、手套、围脖,冬日里戴着最是暖和,咱们普通人家,谁也弄不起那皮袄子皮帽子不是。”
毛衣毛裤很快就在京城里流行起来了,当然,是在平民百姓中,对于讲究服饰的贵族人家来说,这些衣物太粗糙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许杏这里的毛线可是供不应求,她干脆吩咐胡大福,在附近的村里也收购羊毛。她这里收,自然就会有人养绵羊了,光靠着羊毛这一项,山下的好几个村子都得到了不小的实惠,这却是后话。
因为皇帝的万寿马上就要到了,事务繁杂,侯夫人便给许杏下了帖子,在万寿节后再上门拜访,许杏自然是回复了随时恭候。
因为之前建昌公主的事和勋贵子弟草菅人命的案子,长青现在也算是闯出了不好惹的名声,尤其是他引发的刑部官场地震,更是让不少人十分忌惮。最近一段时间,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总算是消停了些,万寿节的安保工作也跟着好做了不少。尽管如此,长青也是忙碌非常,直到万寿节宫宴开始,他才略加休息。
今年的宴席除了一些常驻京城的番邦使节外,并没有特别重要的外来使者,因此更算得上是纯粹的大越朝内的君臣盛事。给皇帝陛下庆贺生日,自然少不了歌功颂德,而今年最亮眼的功绩便是北方战场上的大胜。
右贤王再次被拉出来遛了遛。鉴于他是为了保护来到前线的大单于和大皇子才被俘的,又考虑到他本身的才干和身后的势力,蛮族的王廷最终还是决定用巨额的金银来换回他。
“此一战,大挫蛮人的锐气,还得了赎金一百万两白银并骏马一百匹,实在是畅快!”皇帝难得的在百官面前露出几分真性情,可见是真的高兴。
他一高兴,就想起立下功劳的人:“林铮呢?”
林铮连忙起身离席,叩拜皇帝。
“平身吧,你小小年纪,就能活捉右贤王,实在是将门虎子,勇武非常!这么些天过去了,朕还没奖赏你呢,你可说说,有什么想要的?”皇帝借着酒兴问。
不管是下头的百官和家眷们,还是上首的后妃们,都十分惊讶甚至惊骇,一时间全都看向了高瘦挺拔的少年。
林铮今日虽然穿的是宽袍大袖的常服,却依然行了军礼,跪在皇帝玉阶之下,掷地有声道:“忠于陛下、保家卫国、驱除鞑虏原就是军人天职,末将不敢当陛下夸奖!末将有一提议,请陛下一听。”
靖北侯立刻压低声音斥他:“混账!陛下面前不可造次!”
他是压低了声音,可是左近的人也都听见了,包括皇帝。
皇帝今天心情好,也不拆穿靖北侯保护孙子的小心机,而是摆摆手道:“林侯不必紧张,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林铮便道:“谢陛下!末将回京数日,看着京中繁华,再回想北疆清苦,颇有几分感慨。末将听闻,京中常有勋贵子弟不法之事,有损陛下颜面,便有一提议,不如召十岁以上、二十以下无官职、功名在身的宗室、勋贵及四品以上官员子弟到军中历练几年,洗去骄娇二气,必然能成为国之栋梁。”
皇帝十分意外。
他知道侯府不缺银子,林铮一说有要求,他在脑海里瞬间过了若干个可能,比如召他的父母回京,给北疆军讨赏加饷银,甚至给他自己求个赐婚,偏偏没想到林铮居然在琢磨这些纨绔子弟。
他借着喝茶的功夫思索了片刻,便哈哈一笑:“你这孩子,想得倒是简单,不过也不无道理,准了!有愿意去的,朕就让他们找你去!”
林铮接着道:“谢陛下!末将以为,既是历练,自然要家中长辈安排,等各府谈好了,知会末将一声即可。不过,那些曾经作奸犯科、触犯律法之人,还是强制来历练历练得好,毕竟刑部的牢房也是安稳之所,冻不着饿不着,比不得边关的风沙磨练人。在风沙中熬上一年半载,见识一场场战斗的残酷,想必会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第234章 婚事初定
林铮不要皇帝的赏赐,却替各家的大家长们操心起后辈们的教育,实在是令在场的人都十分意外。
这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祖父靖北侯。
“闭嘴吧!陛下面前你休得胡言乱语!”靖北侯顾不得琢磨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连忙又呵斥了他一句。
皇帝陛下却不计较,反而认真的跟林铮商量:“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说的这些人可都是金玉堆里长大的,娇气又骄纵,去了边关,怕是要添乱,不如就把他们充到禁军里操练两年如何?”
林铮就露出几分犹豫:“末将谢陛下对北疆军士的体恤!只是禁军身负陛下安危,却不能塞进去这些酒……那个,不堪用的人。”
他是把那几个字咽回去了,可谁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少人都在腹诽,这小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皇帝看林铮的目光越发和蔼:“这样吧,单独给他们立一营,着几个教头操练,若能有所进益,便进入禁军,若不能,便到了日子送回家里去便是。”
若是这样还被送回家里,那就是再也没有前途可言了。
皇帝没说,但是在场的人们都懂。
皇帝又补充了一句:“林铮,你离京前的这段日子,就先当着这个总教头吧。”
“末将遵旨!”林铮立刻应了。
皇帝这才举杯,对着他的勋贵重臣们道:“若是后生子弟都如林家儿郎,未来何愁!”
一场宫宴,君臣尽欢,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许杏瞧着长青的表情,再看看正襟危坐的女儿,便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下,还是打算回去再说。
宫宴时间颇长,皇帝染了酒意,吩咐众家大臣嫔妃自便,便携着皇后的手离席了。
妃嫔们自然不可能去跟外臣说话喝酒,不过是借此机会见见能进宫的家人,而大臣们则是互相随意说上几句寒暄之词罢了。
“……等万寿节之后便去试试口风,你可要记得,是结亲,不是结仇。”淑妃便在自己的偏殿里接见了郑府的长媳,说起了和范家的亲事,“你们老爷在西北待得够久了,估计过了年也就要回来了,你若是办不好,就等着他们回来,让你婆母出面。”
郑大夫人对这个夫家的堂姑母十分敬畏,也不敢抬头,小声的答应了:“臣妇明白,谨遵娘娘吩咐。”
而在前头狠狠出了风头的林铮却被谢瑜拦住了。
建昌公主被皇后禁足,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并没有,他们终究还是要称呼皇帝一声“舅舅”,自然也要进宫来贺寿。
谢珏在世家子弟里的人缘尚可,他自己也算是腹中有几分锦绣,又是公主之子,谢氏嫡孙,出门在外还是有几分体面,除了林铮,也没人下他的面子。可是谢瑜就有些尴尬了,本来母亲的名声对女儿的影响就更大,她自己又是个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性子,刚一回京城就得罪了一大圈人,跟她真心相交的姑娘小姐们就没有几个,再加上她终日追着林铮的做派实在是难看,便更没有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跟她亲近了。
当然,除了一丝无聊之外,谢瑜也不觉得如何,反正她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和那些人交好只会拉低自己的格调。她今天来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林铮。
“哦,又是你啊。”林铮虽然年少,可是常在军中,也是能喝酒的,不过平常一般不喝罢了,今日喝了些酒,又喝了不少茶,便去了趟净房,可是还没回到大殿上,就遇到了谢瑜。
谢瑜今日要进宫,自然也是盛装打扮的,她拦下了林铮,刚要开口,林铮就问:“对了,我听说郑三姑娘也进宫了,你可见到她在哪?”
“郑三姑娘?”谢瑜的眉头轻皱,心下不快。
“你没看见她啊,那一会儿我去找找她。”林铮摆摆手,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大步往靖北侯身边走去。
等到上了马车,许杏才问长青:“今天林铮那孩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怎的管起那些人来了?”
长青看了欣姐儿一眼,微笑:“他大约是想要整治几个看不惯的人吧。”
“你是想整治郑家那两个猴崽子?那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劲吧。”直到回了侯府,靖北侯才把林铮叫到正房里,瞪着眼睛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祖父,您都明白了,还问我干什么?”林铮端起桌上的蜜水喝了一口,鼻子眼睛都皱了起来,“这也太甜了,赶紧来个人给换了!”
侯夫人却不答应,盯着祖孙两个:“都喝了,解解酒!”
靖北侯立刻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林铮张了张嘴,苦着脸喝了下去,连忙又要了一盏清茶。
折腾了一通,他才说:“我越这么不知深浅、拿着鸡毛当令箭,我爹才越安生呢!您以为陛下看不出来我有私心?他这不乐意着呢嘛!”
“可显着你能耐了,连圣意都能揣测了哈!”靖北侯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多大个人,就敢动这样的心眼子!”
“我动什么心眼了?不就是找个名目修理修理那几个碍眼的怂包吗?反正陛下准了!”林铮理直气壮的。
侯夫人这才道:“方才我出来的时候,隐约听说谢家那个丫头把郑家的小丫头给打了,伤到了脸,闹到淑妃那里去了,连建昌公主都被临时叫进了宫,这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
“嚯!还真是跟她娘一样啊,手够黑的!”林铮撇撇嘴,却没否认。
“你连挑三拨四的妇人行径都做出来了?出息了你!”侯夫人板起脸来的时候,连靖北侯都怕。
林铮也怕。他连忙道:“祖母,您听我说,谢家那女的在宫里拦我的路,我一看她也算个半熟脸,就问她郑家那丫头在哪,我又不认识人,怎么去找她给,嗯,出气?谁知道那个女疯子想到哪去了?”
他可从头到尾只问了一句话,是谢瑜自己想多了,把郑三姑娘当成情敌的,跟他可没关系!
“出气?”靖北侯问。
“嗯,我大姐说的,郑家那丫头一肚子坏水,想算计范、范家妹妹的清白,好在被我大姐给拦下了。我气不过,想去收拾她一顿,可是根本就不认识她是谁,可不是得问问嘛。”林铮是一点儿也不心虚。
这摆明了是故意让谢瑜误会的。靖北侯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
侯夫人就道:“你记得谁来问你都这么说就好。对了,你今日可看见你的‘范家妹妹’了?说话了吗?”
“没看见啊,在宫里,孙儿可是不敢造次。”林铮飞快的否认。
“那孩子又长高了些,穿了条水绿色的裙子,真个像嫩葱似的,确实讨喜得很。”侯夫人跟靖北侯说。
“祖母您看错了吧,她今天穿的是水红色衫子,天青色的裙子。”林铮马上更正。
靖北侯大笑出声。
“不是,祖母,您怎么还诈我呢?”林铮反应过来,顿时不干了。
“行了,既然你真心喜欢那小姑娘,我这就去操办起来,万寿节也过了,宜早不宜迟。”侯夫人忍着笑安抚了他一句。
回到寝宫的皇帝也在和皇后说这件事:“你说林铮这是何意啊?”
皇后微笑:“臣妾可不知道,陛下那般支持配合,难道竟不知他用意吗?”
皇帝摇头:“朕还真不知道,不过是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好瞧瞧他要干什么。”
“得陛下恩宠,是林小将军的大幸。”皇后并不说什么多余的话。
“这孩子跟他爹和他祖父都不一样,跳脱得很。”皇帝道。
郑大夫人回府跟丈夫商量一番,第二日回娘家请娘家嫂子当媒人,这才递了帖子要见许杏,却得了个“明日有客,请待后日”的回复,她便也不当回事,指挥下人开库房找几样礼品。
然而等到她和嫂子坐在范家的花厅里说明来意的时候,却得了许杏一句平淡的回复:“承蒙您厚爱,不过小女已经定亲了。”
“定亲了?不可能!”郑大夫人的声音猛地拔高,“我们又不是没调查过,你家丫头并无婚约在身,范夫人,你若是有什么条件,直说便是,何必拿这种借口推搪呢?”
许杏的脸色冷了下来:“小女昨日与靖北侯府上小公子定亲,是侯夫人亲自上门,端和大长公主做媒,换了庚帖,写了婚书,八字都由侯爷请钦天监的大人们给合过了,如何是借口?郑夫人,小女得您青眼,是她的运气,不过婚事确实已经定了下来,只能辜负您的一番美意了。”
郑夫人姑嫂二人脸色阴沉的离开范府,而靖北侯府里,林铮却是喜笑颜开,半宿没睡也精神抖擞。
“原来这么简单啊,小爷定亲了!”他对刘进道。
刘进低头翻个白眼:“是是是,您定亲了,范姑娘是您没过门的娘子了,大少爷,您都说了多少遍了?”
“跟你说话呢,你还不乐意听了?”林铮拍拍手,站起来,“走啦走啦,找我小舅子玩去!”
第235章 交给皇后
定亲的时候,欣姐儿是露面了的,尚显稚嫩的小姑娘脸上倒也没有忸怩娇羞,而是落落大方的行礼,还跟林铮说了几句话呢!可是当时自己说的什么来着?忘了!
林铮过后越想越觉得遗憾,自然是要再去的,反正范家人都挺好,不会不让他进门。
他想得挺好,以为还能像之前一样,打着找宁哥儿的旗号,再见见欣姐儿,却没想到碰了壁。
宁哥儿对他还是十分热情的,只是怎么都不请他留下吃饭,当然更不会往正院那边领了。林铮明白了人家的意思,只好悻悻的回府。
不过这厢吃了憋,他也不难受,因为有地方解闷啊!他让刘进往家里送个信儿,就骑着马出城去了。
禁军的少爷营已经集结完毕,林铮一句话,所有人都得住在营里,一个月回家一日。因为要吃要住,每个人都还得往禁军交十两银子的食宿费,用他的话说,“又不能真的保卫陛下,还占着禁军的地盘操练,怎么好意思吃这份军饷的?多大脸啊!”
对此,各位少爷家里已经懒得再告状了,他们担心的是,十两银子,也就是家里小爷的一顿饭钱,甚至还不够,现在要连吃带住,孩子得搓磨成什么样?
对此,林铮表示,老百姓家的孩子,一年都吃不上一两银子,十两银子一个月,不错了!吃饱了肚子,那就练吧!毛病都是惯的!
他对着这帮纨绔子是真的没留情,短短几日的功夫,就把这帮人操练得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不过,就算是有力气,他们也骂不出口,跑没人家快,射箭没人家准,拳脚招式被人家按在地上打,出身又比不上人家,能怎么办?
这其中尤以郑氏兄弟最为悲催,俩孩子跟林铮一般年纪,个子比林铮矮一头,又自诩读书人,在牢里关了一年,越发苍白羸弱,一晒太阳都会发晕。可是林铮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特别关爱这俩人,训练比别人多两成不说,每到对打的时候就会把他们拉出来揍。至于说他俩有什么区别,郑三姑娘的亲哥郑瑞昀当陪练的时候要比郑瑞晨更多一些。
大家毕竟都是高门大户出身,自小在京城里斗鸡走狗长大,互相也没个不认识,便有人私底下议论:“郑家跟侯府结仇了?怎么那位老盯着郑家俩弱鸡?”
“你管呢,要不,让他盯着你?”有人道。
“得了吧,盯着他俩挺好。”痛苦的时候,如果有人比自己更痛苦,那自己身上的痛苦都会减轻的,于是再没人议论了。
定了婚事,欣姐儿越发不出门了,整日在屋里做她的功课和针线,最近又学会了毛衣编织,正在给家里人织毛衣。
跟时下的衣衫相比,羊毛线织出来的毛衣毛裤实在是简陋而粗糙,完全入不得贵人的眼,但是要是穿在里面,也确实轻便保暖,反正现在范家的主子下人就都穿起了毛衣。
许杏烦恼了这么久,总算定下了女儿的亲事,也觉得轻松了不少,连晚上睡觉都比从前香甜。更让她高兴的是,葡萄酒和水果罐头的价格终于起来了。
借着自家的酒楼,她的葡萄酒开始打响了名号,现在已经有其他的酒楼和酒坊来询问进货的事情了,不过今年的葡萄产量有限,暂时没有朝外卖,就是自家的酒楼,也弄个限量供应,搞起了饥饿营销,反倒把名声炒了起来。
罐头则是刚开始售卖就引起了关注。在所有的水果罐头加工完成之后,许杏没有拿出来卖,一直等到入了冬,新鲜果子彻底没了之后,她才在点心铺子和酒楼布上货。不论是果香浓郁的黄桃罐头,还是酸酸甜甜的山楂罐头,一上市就得到了贵人们的追捧,价钱定得再高也有人抢。
“说实在的,那么一小坛子水果就卖四五百文,我自己都觉得贵。”许杏跟长青说,“你想想,咱们这一身毛衣毛裤也不过三百文钱。”
长青道:“你这么比,确实是这样,可是你别忘了,若没有你提出的坛子的烧制要求和你的工艺,便是守着花果山,也没人能做出这东西。你的这些法子,实则是无价之宝。”
“我今年试试水,明年自然要做得更多,到时候忙起来,春晖院那边就顾不上了。”许杏一边想一边说,“我让周嬷嬷她们准备好了收支账册,这些东西,我打算交出去。”
长青微讶:“你花了那么多心思,竟然说放就放吗?”
许杏点头:“我想做的事情其实都做完了啊,春晖院已经在救助女子,躬行书院的章程制度和先生也都成熟到位了,我没必要捏在手里的。”
“那你打算交到何人手中?”长青问。
“这两处都不是赚钱的营生,我从一开始就定下了每年账上清零的规则,只怕也没人愿意接手。”许杏道,“只好交给一个不图钱的人了。”
皇后十分意外:“范夫人,你要把这几处产业交给本宫?”
许杏恭敬道:“娘娘,这几处虽是臣妇所创,可臣妇实在是精力才干有限,顾不上来,如今各项事务均已理顺,账目也清楚了,臣妇厚颜,求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仔细看她,道:“本宫不曾出力,如何能坐享其成?”
“娘娘亲笔题字,用您的福荫庇佑一众女子,已是莫大的恩典,且娘娘派来的几位姑姑素日妥帖,亦是出力极大,臣妇心中感激不尽。娘娘乃是天下之母,亦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和主心骨,交予娘娘最恰当不过。还望娘娘拨冗劳神,庇护这些女子。”许杏一字一句的说。
皇后虽然看上去温和可亲,许杏却一点儿也不敢托大自傲,毕竟人家是真正的上位者,给人家送好处还得求着人家收。她也想清楚了,如今那些姑娘们就口口声声“范夫人”长,“范夫人”短的,若是将来收的人多,念叨她的人多,对她、对长青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左右前期投入的都是建昌公主的银子,她也不心疼,及时抽身才是上策。
“你都这么说了,本宫再推辞倒是有些为难你了。”果然,皇后的笑容越发真切,接下了这个刷名声得民望的好机会。
“臣妇唯有一个要求,还请娘娘一听。”许杏还不着急谢恩,而是继续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皇后点头:“范夫人不必拘礼,有话直说便是。”
“臣妇知道娘娘心怀百姓,体恤这些可怜女子,但是不知经手之人作何想法,若是他们起了坏心,把这些女孩儿送了人或者卖了,甚或做了更多泯灭人性的龌龊勾当,那便有违娘娘慈爱之心,不是积德反是造孽了。”许杏严肃道。
皇后沉吟片刻,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本宫断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来日必将立下章程。”
许杏大礼叩拜:“多谢娘娘。”
等她走了,皇后才跟心腹宫人道:“你去跟烨儿媳妇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一遍,让她拿个章程出来,过几日范夫人交接的时候,就让她去,日后就由她管着吧。”
这就是给儿子媳妇铺路造势了。宫人不敢乱说,小声的应了。
已经决定交出去,许杏就不拖泥带水的,跟大皇子妃做好了交接,就把自己的三个人撤了回来。
这三个人也都安排好了去处。冬雪和王大媳妇以后就跟着欣姐儿走,这样欣姐儿身边,内有沉稳心细的秋云,外有掌管产业的冬雪和王大媳妇,王大自然也跟着,负责女眷们不方便出面处理的各项事务,再加上一个刘嬷嬷,核心的人员配置就够了。而周嬷嬷则是准备接管纺织厂的一应事务,包括生产加工、原料采购、女工培训等等,毕竟同贵已经跟许杏说过好几次,大大小小的作坊酒楼颇多,她有些顾不过来了。
在这诸般忙碌中,新年到来了。
新鲜出炉的准女婿前来送年礼,许杏总算“大发慈悲”,让欣姐儿和林铮见了一面。他们如今是未婚夫妻,虽然要避嫌,但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经过长辈允许的见面说话、送个礼物却是没有问题的。
林铮捧着欣姐儿给他的毛线手套,跟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欣姐儿失笑:“不必这样,不值什么的,你平日骑马的时候戴着,总是暖和些。若是磨破了,我再给你织一副便是。”
“那可好!”林铮脱口而出,继而懊恼,“还是算了,我自爱惜些便是,不要累着了你。”
“哪有那么容易就累着?”欣姐儿道,“我看这大小倒是合适,你几时出京?我再织一副,叫我弟弟带给你。”
“啊,那就……那个,我过完年就走,正月十六。”林铮到底没有敌得过一副欣姐儿亲手织的手套的诱惑。
“说到十六,上元节我来找你、们一起去看灯好不好?”林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尖都红了。
“我爹同意的话,我们就去。”欣姐儿微笑。
第236章 母子返乡(上)
林铮设想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桥段没有发生,不光他失望,整个京城的人都很失望,但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正月初九那日,宫里的一个老太妃薨了。这个老太妃出自望族柳氏,地位颇高,自己没有亲子,却一直对当初幼年丧母、一度处于弱势的皇帝陛下十分照顾,因此很得皇帝尊重,她一去世,皇帝下旨,京城官民服丧三个月,正月十五的灯会自然是取消了。
老太妃要在宫中停留九日,许杏这种有品级的诰命要日日进宫哭灵,家里就暂且交给欣姐儿打理。家里人口简单,欣姐儿又早有经验,料理家事十分妥帖,并没出什么岔子。她不能出门,抽空织出来的手套只能由宁哥儿转交给林铮了。
遇上国孝,林铮便是心里再郁闷也不敢乱说话,只好接了东西,悻悻的出发。
这几个月,他在禁军少爷营里算是积威甚重,那些年纪出身都和他仿佛的少年个个畏他如虎,万万不敢跟他玩花样。他的目的达到了,又见不到欣姐儿,便也没了再待在京城里的理由,必须要动身了。
他却不是自己带人走的,身后还多了一个朱青炀。
“你爹真放心你跟我去边疆啊?那可跟禁军那里不一样,真刀真枪,要死人的。”林铮觉得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朱青炀点头:“放心吧,我知道,我爹我娘我祖父祖母都同意。”
“你哥不是跟你挺好的吗?我看你也不像那有野心的样儿啊,这是为什么?”林铮觉得还是得心中有数才好,便直白的问了,“你身上有别的差事?”
朱青炀在马上摆手:“我哪有什么差事啊,跟你说实话吧,谢家那个二姑娘,公主府那位,最近老来堵我,我不得躲着啊!”
“那个‘鬼见愁’啊!”林铮提着缰绳翻了个白眼,不是很真诚的关心了对方一下,“那你可真倒霉。”
原来谢瑜在林铮处碰了壁,又在林铮的误导之下划伤了郑三姑娘的脸,闹到了淑妃面前,最后都惊动了皇后,自然是被狠狠的惩戒了一通。紧接着林铮和欣姐儿定亲的消息传了出来,她原本是要针对欣姐儿的,却被母亲建昌公主拦住了,因为“范府尹不好惹得很,根本不给皇家公主留面子,更别说那女的还是姓谢的,已经不算皇家人了。她要是敢轻举妄动,估计范府尹就敢斩了她。所以她就放弃了你,改了目标,毕竟我也没有定亲。”
朱青炀刚说了缘故,林铮就不厚道的笑了:“所以你就是那个倒霉鬼啊。”
其实朱青炀确实是个好选择。父亲显国公世子是陛下心腹,权势可比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公主大多了。朱青炀虽是幼子,不能袭爵,可是他同样是嫡子,将来分家业也少不了。他本人又是个老实性子,即使不大有出息,也能有太平日子过,而且老实人好拿捏,正适合性子强势霸道的谢瑜。
谢瑜之前盯着林铮,不过是觉得只有他能配得上自己,倒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再换个目标自然也不为难。
可是朱青炀只是性子软和,又不是真的傻,根本不愿意搭理谢瑜,家里一商议,干脆把他送到军中。
林铮已经琢磨明白了,就挥挥手:“行吧,你跟紧点儿,别掉队。”不管朱青炀是真的来躲桃花,还是另有什么探查之意,又或者就是来弄个出身前程,林铮都没有理由把人赶走,能说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新年的时候,皇帝听淑妃说了林铮和欣姐儿的婚事,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林铮折腾那些官家子的目的,他只当看不出淑妃眉眼间的不满,随口应了一句,就去跟皇后交流看法了。
“这林铮,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居然是为了范家的女儿。”皇帝摇头直笑,“真是出息!”
皇后却道:“臣妾却觉得值得。范大人恪尽职守,范夫人心怀大义,他们的掌珠也是端庄大方,臣妾也很喜欢。”
“你啊,莫不是范夫人推了一堆麻烦给你,你反倒欣赏上她了?”皇帝自然知道春晖院和躬行书院的事。
皇后摇头:“臣妾是皇后,合该为天下女子谋福,范夫人把前头的事情做完了,却不居功,不图名,臣妾自然是欣赏她的。”
“难得你这样夸人,既如此,便叫范卿在这个位子上再坐三年吧。”皇帝迎着皇后了然的目光,只好说了实话,“他把京城看住了,朕也少操些闲心。”
范长青接任顺天府尹的这两年,京城的治安状况有了明显的好转。杀人放火的凶案减少了八成,偷窃斗殴等治安事件减少了三分之二,拐子几乎绝迹,街上的乞儿也少了。这两年的灯会、祭天、使节来朝等盛事皆顺利举办,没出过什么岔子。结合督察院的线报,皇帝还是很满意的。
所以到了秋天,长青就等到了连续两年的考评上等和留任顺天府尹的命令。
对此,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虽然许杏没说,可他看得出来,许杏是真的要把京城当作自己的家,大手笔的购置产业的同时,在经营上也花费了大量的心血,现在他们能再留上至少三年,许杏肯定会高兴的。
“再留三年的话,欣姐儿就十六了,到了出阁的岁数,就在京城办婚事,倒也省下不少麻烦。”许杏听到这个任命,第一反应是女儿的婚事。她当然不希望女儿太早结婚,十五六岁实在是太小了,可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她也没办法拖得太晚,反而会坏了女儿的名声,耗到十六岁已然是极限。
“对了,我得了书院先生的话,说宁哥儿现在的学问还不错,可以考虑去考考了,等会儿我去看看他的功课,若是行,还得准备回老家去考学。”长青道。
许杏努力回忆着长青当初考县试的情景,一拍手道:“呀,这样的话,要早些回去准备了。”
长青摇头:“不必早回去,一应事宜我叫人去办,到考试的时候回去就好,早了……徒惹麻烦。”
他检查了儿子的功课文章,虽然以他的标准衡量,差距还是有点儿大,可是他也觉得通过县试问题不大,便决定年底安排人回乡去办理报名考试的事宜。
“这一次,我陪着他回去吧。”许杏想来想去,觉得不放心,“老家若是无人,让他自己带着人回去也行,算是个锻炼,可是他上头还有祖母、曾祖母,有些事情不好处理,怕耽误他考试。”
长青沉默片刻,同意了:“欣姐儿留在家里吧。你带着他们兄弟俩,我多找人护送你们。正月底回去,考完了三月初就回来。”
也只能如此,许杏没有异议。
“对了,郑大人回京了。”长青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刚授了工部尚书。”
说起郑大人,许杏就想起了他家的糟心人,脸色也不再轻松:“我在外头遇到过郑家的女眷,一个热情得恨不得贴到我身上,一个就当我是仇人一般,真是一言难尽。”
郑三姑娘脸上的伤养了大半年才出门,这件事虽然错在谢瑜,她是受害者,可是也影响到了她的名声。淑妃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查清了缘由,可是除了在皇帝面前给林铮和谢瑜上眼药之外,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铮毫发无伤的离京。郑府一众人也憋屈不已,等到得了林范两家联姻的消息,郑大夫人再想想这事儿,便把欣姐儿恨到了骨头里。
郑三夫人就不一样了。她儿子犯事儿跟范家人没关系,现在范家的女孩儿已经定给了靖北侯府里,她可没那个胆子去搅合,想想淑妃的吩咐,她自然是毫不尴尬的巴结许杏。联姻不成,攀个熟人关系也是好的。
“郑大人使人带了话过来,要见我,估计要把旧事翻篇儿。”长青无所谓的道。
对此,许杏也不打算乱出主意,自然是让长青看着处理。
不出长青所料,郑大人时隔两年和长青再见,整体的氛围还是亲切友好的。他对儿女婚事只字不提,却主动说起了长青断的那个使团的案子:“家里的几个孩子被惯坏了,不知轻重,如今得个教训也是好的。”
他虽然语气温和,长青却丝毫不敢大意,小心的应对着。可是直到谈话结束,郑大人都没有说一句不中听的,反而言辞恳切的勉励了长青一番,还真有了几分老上司对老下属的关爱提携之意。
“他这是想要维护好跟你的关系。”许杏道,“我算是明白之前郑三夫人为什么那么热情了。”
长青却并不敢掉以轻心:“大皇子妃诞下嫡子,也是陛下的嫡长孙,眼见得大皇子更得陛下偏爱,九皇子才不过七岁,暂时却是比不过的,可世事无绝对,毕竟……”
他没说完,许杏却明白,毕竟皇帝陛下不过中年,如无意外,还有很多年好活,现在的年龄差距,再过上个十年二十年也就不是问题了,甚至大皇子还会因为年富力强受到老皇帝的猜忌,毕竟历史上也有不少当了一辈子太子的太子。如此说来,九皇子未必没有一争之力,郑氏这不就开始行动了?
第237章 母子返乡(中)
牵扯到皇权争夺,尽管许杏看过很多正史野史电视剧什么的,她也依然不敢胡乱分析,只是出于自家的利益考虑,“说实在的,我只盼着九皇子上不了位。”
长青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依我目前所见,他上位的几率极小,退一步说,他便是成功了,你觉得以郑氏一门的做派,他会容忍这个外戚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郑氏都不可能一直嚣张下去?”许杏却不相信,“万一九皇子真的极其倚重外家呢?”
“那咱们大不了就出京去,和当年一样,我当个小县令,你开个小作坊。”长青微笑。
许杏点点头:“也行。”
长青心中却知道,若真的有那一天,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不过不必要现在就说出杞人忧天的话,徒惹许杏担忧。
临到年底,范府居然收到了北疆送来的年礼。
蛮人之前元气大伤,暂时还没有实力发动大规模的正面战争,可是今年冬天很冷,他们衣食不济,只能南下抢掠。北疆军虽没有大规模作战,但是要保卫百姓村落,巡逻战线拉得很长,时刻绷着一根弦,也没有什么时间休息。林铮因为屡次立功,又抓了蛮族右贤王,身上也是正儿八经有个守备的军职,并不能擅离职守。可是他可没忘了准岳父一家,再有他母亲帮着张罗,林林总总拉了两大车送进了范府。
拉车押运的两个年轻人也是妙人,到了地方不忙着进府,先在不远处的街口坐下,要了两碗面,一边吃一边跟店老板闲聊,把自家的来历和此行的目的抖搂了出来:“我们少爷敬重岳父岳母,也爱重咱们未过门的少奶奶,把北边儿叫得上名号的土仪都搜罗了些,一不留神就装了两大车。”
等他们走了,面馆老板才跟常来的食客说:“我说怎么往范府里拉这么些东西,原来是姑爷家送年礼啊。还真别说,这几年从来没见过有人往他们府上送礼的。”
“你可真是老实人,人家送礼都送银票啥的,还能让你看见?”有食客问。
面馆老板也不恼,笑嘻嘻的说:“别的不说,这几年谁家摊上官司往衙门里送银子了?上衙门办事也不用银子开路了吧?就是这税,不好通融了,该多少是多少,不过都有账,交了银子签字画押的,都进了国库了,也没让他们当官的私底下拿走啊。”
“你这是交了税还感恩戴德的?”
“倒也不是感恩戴德,咱们小本生意,朝廷要交税,咱们没法子,可是大官小官都来要钱摊派,谁也受不了,如今这样不挺好的?”面馆老板压低了点儿声音,“这个范大人啊,他为什么不贪?你们不知道吧,范夫人有钱!我听他们府里一个婆子的女婿的兄弟说的,范夫人有不少产业买卖,他们府上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有钱,范大人也懒得刮咱们的地皮!”
他们议论些什么,押车的两人已经不在意了,反正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大哥,你说大少爷为什么叫咱们务必要演这么一出才去范府?”个子高一些的年轻人问。
另一个人、也就是之前负责说话的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兄弟背上:“瞎说什么呢?什么叫‘演’啊?咱们说的不是真话吗?大少爷那是担心咱们往府里拉东西,让老百姓瞧见了误会范大人,影响他的官声!”
“哎哟!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呢?我知道了知道了!”年轻人哼哼唧唧的,却不再问。
见了这么多礼物,许杏也有些意外:“府上之前已经送了年礼过来,怎么又来了一遭?”
“小人赵河、王七见过夫人!”两人先行了礼,年纪略大些的赵河回了话,“世子夫人和大少爷都说,府里的是府里的,这些是他们的心意。”
赵河接着道:“夫人,小人两个原是军中的,只是都受过些伤,便退了下来,但是拳脚功夫都在,大少爷听说府上大公子要回乡赶考,特叫小人两个沿路护送,等大公子高中之后再回去。”
许杏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笑着道了辛苦,让袁管家亲自去安顿这两个人。她却跟同喜感慨,林铮这孩子,看着有些混不吝似的,实则周到得很。
同喜笑着说:“夫人,要依奴婢看,咱们大姑爷也不见得是多周到的人,只不过对咱们姐儿格外上心。”
“这就不错了。”许杏知道欣姐儿和林铮是有书信往来的,如今名分已定,两个人有些交流是好事,她并没有过多干预,更不会私看他们的信件,不过这样看来,一定是欣姐儿跟林铮说了自家的事情,林铮才会这样安排的。“他只要能把欣姐儿放在心上,我就满意了。”
长青也是一样的态度:“这孩子的一片心意,咱们领了便是。我再去镖局雇几个镖师,你们沿路走官道,安全是无虞的。”
许杏有心说“天下哪那么多建昌公主那样的疯子”,到底还是忍住了,便只是点头答应。
过了年,许杏母子就出发了。宁哥儿读了这几年书,虽然稚气未脱,可是也有了几分稳重模样,对即将到来的县试也颇有几分把握。正哥儿倒是兴奋得很,他才刚开始说话,沿路看见什么都要说一说,只是累得也快,看一阵说一阵就要睡上一会儿。
如此行了两日,他们就到了。
再次回到村里,许杏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又是五六年过去了。
村子里的变化不大,除了有几户人家修葺了房子、盖了新屋之外,似乎大部分人家都是老样子。可是看到那些熟悉的人时,许杏却真切的觉得,光阴流转,人们都变了。
长生大哥新得了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小秀姐倒是没再添孩子,可是一家子都搬到了镇上,买卖做得越发好了。当年瘦骨伶仃的枣花小表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他们分了家,许杏刚进村看到的那处新房就是他们小夫妻的。姨母小赵氏多了些白发,人却十分精神,除了在香肠作坊里管事,也帮着女儿照看外孙,日子过得充实而幸福。
哦对了,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许杏是长青福星的神婆五舅奶奶已经去世了,据说临终的时候还念叨着自己的神通,跟人说许杏确实是范家的福星呢。
对此,许杏只能微笑。
老范家的人其实变化更大。当然,这些却是到家之后,赵氏慢慢跟她说的了。当下,他们一行人一进范家大宅,赵氏就迎了出来,只是再没伸手抱孩子:“我这两年身子不大好,抱不动了,快叫奶奶看看!”
许杏带着两个儿子见了礼,又一起去正房拜见金氏老太太。
家里有几个婆子伺候,许杏也没多打听,长青给家里留下了那么多银钱,再加上几十亩地的出产,金氏两婆媳完全可以过得非常舒服。也正如她所料,金氏几乎没见变化,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倒是赵氏脸上的皱纹明显了许多,头发花白了,瞧着也透出了几分老态。
“回来了就好,好生歇着,别耽误了考试。”金氏看着堂下给自己磕头的曾孙们,也没特别欢喜。
许杏虽然许久不在老宅,可是对她们都了解得很,见此情形也不生气。至于两个孩子,本来跟老太太也没感情,礼数尽到了就起来了。
晚上的家宴之前,赵氏进了许杏他们住的跨院,说起了这几年的变化:“也写信,你们可能也都知道了。那两房都没搬走呢,当初分家的时候你们两口子都大方,这么大的宅子,等我一死,就彻底是他们那娘俩的了。”
许杏知道她的为人,假装没听见这句话,直接问:“那他们都在家吗?”
赵氏摇头:“那俩娘们还在争你爹留下的那个铺子呢,都在府城住着,等闲也不回来。小丫头说了婆家,倒是在家里住着,等会儿吃饭就出来了。范长平也娶了老婆,有了个小子,都在府城呢,他老婆就是府城的,家里也是做买卖的。”
许杏这才想起来,长青还有个庶妹,年纪比欣姐儿还小些,如今定亲倒挺早的。她这么说,赵氏就道:“也是刚定下来,她娘,哦,姨娘,咳,我也不想当她娘啊,反正就是那个女人吧,她也是挺费劲的,给找的县城的陈员外家的小儿子,也是个庶子,不过听说家里挺有钱的,也有地也有宅子,分家都能分一份。她还怪会想的,没找那些秀才老爷,说是怕人家看不起她闺女。不过也挺好,那些读书的,说不定就想借着这个事儿攀长青的关系,她倒挺知道好歹。”
许杏看着她的神色,问:“您不讨厌她们母女了?”
赵氏叹口气:“讨不讨厌的,你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们娘俩不惹我烦,我还能怎么滴。总比那娘们几个强,我都烦死他家那小子了,可比不上咱们宁哥儿跟正哥儿。要不,这回你们考完了,把正哥儿跟他伺候的人留下吧?”
第238章 母子返乡(下)
许杏刚觉得赵氏变了,这一句话又现出了原形。
“你们娘们躲起来说什么话呢?听说我的大侄孙回来了,快叫我看看!”范氏人被丫鬟拦在了外头,声音却传了进来。
许杏便也没有回答赵氏的话,而是出去迎了范氏进来,不管怎么说,礼节还是要做足的。
这么看着,范氏倒不大显老,还是从前的样子,不过身上的衣裳要比从前精致许多。她进了门,先是把两个孩子夸了一通,又拉住了许杏的手:“哎呀,你看看,你这养得可真好,三十多的人了,还跟十七八的小丫头似的,到底是当大官太太啊,我家那两个儿媳妇都难看得不行。”
这种比较毫无道理,而且十分冒犯。许杏并不打算惯着她,便道:“您这说的哪里话,您让两个表弟妹多休息些,人自然就养好了。”
谁不知道范氏刻薄贪财的性子,便是如今日子好过,她对待儿媳妇也不怎么厚道,吃穿没少,可是操心受累的活计多得很。许杏其实不太知道其中的细节,不过这么说,也算是戳到了范氏的痛脚,让她尴尬了一瞬。
不过也就是一瞬而已。她马上就转移了话题:“大侄儿不能回来哈,他们当官的人也不能说走就走的。你们这回回来多住些日子吧?欣姐儿呢?咋没回来啊,都长成大姑娘了吧。”
这还是回到家里以来,范家人第一次问起欣姐儿。
许杏虽不至于生气,却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老太太金氏重男轻女,赵氏倒号称是疼爱孙女的,可是一见面就忙着说自己的事儿,也没说问问孙女如何,可见还是她自己的感受最要紧了。
诚然这样计较有些小气而且矫情,可是作为一个母亲,自己的孩子被至亲长辈忽视,她还是心下非常不快。当然她也不好把这种情绪带出来,便道:“欣姐儿如今大了,又定了亲事,等闲不好再出门,就让她待在府里,正好我不在,她管着家里的一应事宜,也是个锻炼。”
“已经定下亲事了啊?咋也没来个信说说呢?什么时候的事啊?”赵氏连忙问。
金氏也看了过来。
许杏便道:“是上年年底的时候定的。刚定下来没多久宫里就没了一个老太妃,京城里都守孝了,就不好再说这些,孝满了以后我们就收拾着准备家来,便想着我亲自跟你们说吧。”她是稍微模糊了一下时间线的,毕竟她跟长青都不想太早让老家这边知道,谁知道她们会在外头说些什么呢?
“定的是个什么人家?当大官的吧?”范氏问。
“嗯,是当官的。靖北侯的孙子,今年十六了,现在是个守备。”许杏尽量言简意赅。
“那是大两岁还是三岁?”范氏的记性挺好,“咱们欣姐儿到今年秋天十四哈,虚岁也就十五了,什么时候成亲?”
其实欣姐儿现在也就才十三周岁零四个月,许杏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呢,便道:“是大三岁,不过还不急着成亲。那孩子在北疆军中呢,等闲也不能回京,再过几年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
“咋找了个当兵的啊?”
金氏和赵氏同时开口。赵氏连忙闭了嘴,让金氏先说。
金氏便对许杏道:“那是侯府的少爷,将来是不是也要当侯爷的?这样的亲事,你们还拿乔,不早点把丫头嫁过去,等着那少爷身边有了人,养了孩子,看你们怎么办!”
别说许杏了,就连站在许杏身后的宁哥儿都听不入耳,小拳头攥了起来。
许杏脸上的笑意不再,语气也冷淡下来:“这事儿也不是我们一家说了算的。侯爷和侯夫人都在京城呢,他们府上都没着急,聘礼也不曾下,我们如何能把女儿嫁过去?他们军中纪律最是严明,绝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范氏在听见老母亲问那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要糟,现在看许杏果然是不高兴了,便急忙打圆场:“娘,您不懂,当大官的人家三书六礼,麻烦着呢,没有个几年办不圆满,您觉得得了好女婿,心里急,那也得礼数走完了才行呢,是吧,侄媳妇?不过说起来的,这样你们是不是就忙着办嫁妆了?”
“刚寻了些木头,还没开始打家具,衣裳首饰这些也没开始弄,想着早备下了再不时兴了,不如到时候再置办。”许杏算是给了范氏一个面子。范氏贪婪、刻薄、爱攀比、掐尖好强,可是也有她的用处,比如现在。
她刚这么想着,就听范氏接着问:“那得给出多少银子的嫁妆啊?人家侯府孙子多不多?得下多少聘礼?”
还真是毫不意外。许杏摇头,诚恳道:“如今也还不知道,要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再跟他们家商量,总要两家差不多才好。侯府里就这一个孙子,仪式流程都挺郑重的。”
“那也要你们心里有数才好,别忘了,你们还有两个儿子呢。”金氏板起脸来敲打道。
许杏不冷不热的说:“您说得是。”
终于轮到赵氏说话了,她却道:“我听你这说法,那孩子是在北边打仗的吧,你们怎么找这么个人家,万一有个好歹,欣姐儿后半辈子怎么办呢?你们光图人家门户高了?”
说实在的,听了这句话,许杏居然有一丝感动。跟金氏母女只盯着侯府的权势富贵相比,赵氏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有几分真心。
不等她说话,金氏就呵斥起赵氏来:“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你懂什么!”
许杏并不怕,只对赵氏道:“他是个小将军,底下有不少人的,自家功夫也很好,立过大功,一般是没事的。难得的是这孩子品行极好,又是忠良之家,门风端正,人口简单,他祖父跟欣姐儿她爹关系不错,也算是知根知底。”至于林铮很喜欢欣姐儿的话,她就不提了。
赵氏半信半疑的:“真的啊?那要是这么说也还行,你们可别光图人家家里官大啊。”
许杏应了。
晚间家宴的时候,许杏确实见到了庶出的那个小姑子。小姑娘个子比欣姐儿还要矮一些,坐在席上也颇有些拘谨,不知是平素一贯如此,还是见到许杏一行格外局促。许杏自然不会为难她,也没有刻意做出亲切的样子,到后来这小姑娘似乎终于放松了些,不过饭也快吃完了。
和从前的几次一样,范家的团圆家宴上,最活跃的却是罗家人。范氏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来了。
许杏看见宁哥儿那副“这也行啊”的惊诧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让儿子见识见识这些,倒也不坏。
到了饭后,众人各自散去休息,宁哥儿却跟着许杏去了跨院的正房,板着小脸严肃的说:“娘,我不要什么家产,都给大姐陪嫁便是。”
“你倒是大方,你不要,焉知你弟弟不想要?”许杏微笑着看他,“而且,你知道咱家有多少银子?”
宁哥儿便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那一份不要,大姐和弟弟分就好,多少我都不要。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要跟爹爹一样,不吃家里的分家饭。”
许杏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我知道,你今天听曾祖母和姑祖母说了些话,心里有所触动。你是爹娘的儿子,爹娘的家业当然是会给你一份的,你有志气,娘很高兴,但是也不必学你父亲,他的情况跟你完全不一样,你若想知道,等回了京就去跟他好好聊聊。你只要记住,身为家里的长子,你要扶持弟弟,庇护姐姐,这些都是你的责任。”
宁哥儿用力点头:“娘,儿子记住了。”
“今天见了家里的亲长,明天开始,你就闭门不出,在屋里温书吧,再有亲戚走动,我且替你挡了,等你考完之后再见亲友。”许杏整整他的衣衫,“去歇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宁哥儿确实闭门苦读,许杏却很是忙碌,不是别人上门来见她,就是她去拜访亲友,日日不得闲。
宁哥儿去县城考试,又是住在了董家开的客栈里。这次跟长青当年算计着花用考试的银子完全不一样,宁哥儿是官家子弟,手里有银子,董家又跟他的母亲有交情,自然能住进最好的客房。
许杏作为学生家长,孩子进了考场也就完成了任务,自然有心情跟许久不见的董三太太叙叙旧了。
董三太太早就候着许杏了,却一直等到县试开始才来拜见,也是十分有眼力劲儿了。她见了许杏,寒暄了几句就直入主题:“范夫人,民妇听说您在京城的布庄里长年有低价布匹,便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您开了织布作坊。”
许杏没有刻意隐瞒:“正是,你府上的消息倒挺灵通。”
“夫人面前,民妇也不敢弄什么玄虚,只想问一下,民妇家里能不能也参一股?”董三太太问。
许杏看着她,发现她微笑的神色十分僵硬,显然非常看重此事。她没急着拒绝,而是问:“你们府上不是一直做南北货、商队的买卖吗?”
“是这些为主,不过旁的营生也是做的,尤其是赚钱的营生。”董三太太坦白道,“民妇当家的如今已经是董氏家主,不过民妇这两个儿子,总有一个要分出去,自然要另找个来钱的路。”
这话触动了许杏的心肠,想到她刚跟儿子说起过家业继承分配的事,再看董三太太,便有几分共情,之后再说起纺织厂的事,她也就把能说的都说了。
董三太太无疑是做了充足的功课的,仔细的听完,就提出了合作。许杏出技术,帮忙生产纺纱机和织布机,作坊织了布,一部分在董氏的销售网络里销售,另外的大部分走商队,运往西边他国,或者上船,出海,得到的利润四六分。
“出海?”许杏没想到他们连海上贸易都做了起来。
董三太太点头:“做了两年了。我们不贪,不走远,最远到吕宋,货物一出一进就回来,倒也有不少利润。”
许杏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暴利,也不追问,而是道:“三七分吧,我三你七。我只出了机器和手艺,你们组织生产,采购原料,还要长途跋涉的运出去,更别说还有海上的风险呢,我拿这些就足够多了。”
第239章 一同返京
对于海上贸易的风险和收益,许杏还是了解的,于是她婉拒了董三太太的邀请,只接受了布匹一项的合作,对于他们出海走的其他货物,她也不多打听。
董三太太由衷道:“夫人实在是有大格局的人,即使是这般暴利竟也不为所动。”
许杏摇头笑道:“这可是您过奖了,我也不是不喜欢银子,不过是不敢冒风险而已,反正布庄这一块儿的三成利润于我而言已经是天降横财了。”听董三太太的口气,他们并不缺跑货的本钱,提出来这一项,显然就是给许杏一个送银子的门路,她也不愿意白拿人家搏命出海挣来的银子。
可是董三太太却有些眼泛泪花:“民妇夫妻何德何能,能认得夫人这般坦荡磊落之人。民妇说句大胆冒犯的话,便是没有范大人的官位,单凭您的这个织机,民妇都要拿出这个条件来上赶着跟您合作的。至于出海的营生,这两年民妇家里跑出了这趟线以后,不知道多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都要来参一股,臣妇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呢。”
她这话还是有拍马屁的水分,不过也有几分真心,许杏没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拍拍她的手臂,微笑道:“虽然咱们今日说定了,可是织机的图纸和样机都在京城呢,你是跟我走一趟京城,还是让底下人去办?”
董三太太抹了把眼睛,道:“这东西事关重大,民妇回去带上小儿子两口子,再带好家里的管事和工匠,一起进京一趟,不知道夫人您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许杏没什么可隐瞒的:“总要到三月里了,等我儿子考试结果出来了我们再行回京。”
“既如此,民妇便等三月底再进京吧,这段日子就去看个地方,把作坊先修起来。明日民妇就把契约送来,咱们先定下此事。”董三太太道。
她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做事雷厉风行,许杏颇为欣赏,便道:“那我就静候你们到来。”如果不是嫁给了长青,成了所谓的官夫人,许杏想,她也许也会过着董三太太这样的生活吧。
趁着这段时间无事,许杏又一一拜访了老家的亲戚们,算是替长青看望看望亲人,尤其是长辈。
赵家村那边的变化也不小。老赵家的宅子翻修过了,如今也是青砖青瓦的大院子,不用说,这是赵氏姐妹两个贴补的结果。因为赵老汉夫妻俩都在,尽管赵大舅早就去世了,他们家也没有分家,不过赵英子嫁人多年,大房也就剩下了一个高氏和她的儿孙们。赵二舅也见老了,不过还是高谈阔论呼朋引伴的样子,许杏把礼物送上,也没太多说什么,只听着赵氏跟赵家两老絮絮的说话。
至于其他的人家,值得一提的是,赵氏和长山的母亲已经闹掰了。具体的缘由不太清楚,但是大致应该是赵氏“耿直”,“抱打不平”的说了不少长山的不是,让这位原本就偏心小儿子的妯娌越发怨怼起“发达了就不拉扯兄弟”的长子,闹得非常难看,搬到镇上的小秀听到了消息,气恼之下回来一通分说,好话赖话都说了,大约是管了用,可是他们这厢母子关系缓和,赵氏就里外不是人了。
“我总觉得还是得跟你说道说道。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了,我是个什么人,你是知道的,婶子呢没有坏心,我们也明白,我那婆婆牛心左性的,唉。”长山的妻子刘氏来跟许杏闲话,自然就说起了如今两家很有几分尴尬的关系。
许杏心里有数,便安慰刘氏道:“嫂子你也说了,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不是一点儿小事就能撼动的。长辈们的事儿咱们做不得主,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咱们的关系是不会受影响的。”
刘氏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们夫妻说是给许杏管着产业,像是寻常的管事一般,可是若不是关系好、得长青的信任,他们如何能管着许杏的产业?就这么一层关系,足够他们过得体体面面的,她可不想因为两个拎不清的老太太坏了事。得了许杏的话,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许杏对这些不是特别在意,她在意的是赵氏的身体状况。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就发现了,赵氏身上挺瘦,可是肚子有些大,吃饭很多,喝水更多,时常在挠胳膊,瞧着就像是糖尿病的症状。问问伺候的人,就听说也请过郎中,可是都说是体湿气弱,需要调养,许杏就皱了眉。
诚然,她不喜欢这个婆母,从前不喜欢,现在也一样,可是她做不到任由对方的身体败坏下去,便专程带着赵氏去了趟府城求诊。
府城的郎中医术要比县里的高明些,诊出了消渴症,却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只开了个温养身体的太平方子,赵氏嫌味道不好,也不愿意喝。许杏知道,消渴症就是糖尿病,这个病短时间不致命,可是无法根治,只能着力控制,还要小心并发症,是比较棘手的,思虑再三,决定带赵氏一起去京城,到时候想法子请太医给瞧瞧。
她打定了主意,却没马上跟众人说,实在也是怕有什么枝节出来。
这些事情处理着,宁哥儿那边也考完了。不出所料,他轻松的考过了县试,却不是第一名,便还需要继续考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好在他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底子打得不错,三才书院也确实教得好,他以中等偏上的成绩通过了之后的考试,成了新鲜出炉的秀才老爷。
“我爹说我的学问还不够好,让我考完了就赶紧回京城去书院读书。”宁哥儿得了秀才身份,金氏十分高兴,问他可有把握两年后秋试高中,他却没把话说满,“这回考试我也发现了不少不足之处,还要再回去用功才行。”
许杏便顺势说起了回京的事情:“娘的身子不大好,奶奶您也有了春秋,这次便一起回京吧,咱们请京城的名医给你们瞧瞧,好生调养调养。”
金氏还在思索,赵氏就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当真?那我快点儿去拾掇东西!”
“罢了,你们如今既然负担得起,我这把老骨头就再跑一趟。”金氏先是白了儿媳妇一眼,然后才点头答应下来。
说好了要走,却也不是马上就走,已经到了三月,宁哥儿又中了秀才,他们必是要在家里过了清明节再走的。
清明节是个大日子,住在府城的一众人也回来了。
荣姨娘对许杏可是十分尊敬信服,从进了府就一直规规矩矩的,尤其是收到许杏送的一套给女儿添妆的金头面的时候,她落下泪来,对许杏、甚至对赵氏都更加恭敬了。
邱姨娘就不一样,她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儿回来,俨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对许杏母子客气中透着几分敷衍,对赵氏就更没有什么真心了。
都是公爹的女人儿女,许杏本来是没有资格也不愿意去干涉太多的,可是这个架势委实让人生气。她便端起了架势,严肃的指出了他们这些人回来不给主母问安的失礼之处,直等到他们这一房老幼都给赵氏请了安才罢休。
请安这个事儿,形势大于内容,但是从这个小事上看得出邱氏对赵氏的不恭敬,这却是许杏不能容忍的。
她给赵氏“撑腰”,赵氏自然十分高兴,在出门这事儿上也更听安排了。
这些琐事过后,签下了跟董氏的契约,许杏再没什么要处理的事情,便挑了好日子,带着一家老少返京了。
顺利的到了家,长青见到母亲和祖母,十分意外,等听到许杏说了这样做的缘由,他的脸色也带了几分焦灼担忧,连忙道:“这事儿我来办,我写帖子请太医院擅长老人病的周太医来,只是……”
“诊金我早就准备好了。”许杏知道,长青虽然不愿与这些人走得近,可是母子天性,他绝不可能听说母亲患病而无动于衷,这就是她带了赵氏两个回京城的原因。
赵氏的消渴症,金氏的心脉不畅,都得到了确切的证实,周太医给开了方子,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这才拿了诊金离开。
“娘,奶奶,你们来了京城,也别着急回去,咱们先吃上一阵子周太医开的药,好生调理些时日。平常无事,你们就在府里走走,或者带上下人去街上转转也行。”长青道,“只是,娘,您要小心些,莫要言语无状,京城里贵人多,冒犯了会有不小的麻烦。”
赵氏不耐烦:“我又不是小孩,还能不知道这些?你放心,不能给你找麻烦,耽误不了你当官!”
金氏却觉得长青说得有理,便毫不留情的斥责:“你别觉得你能得很,这可是京城!你要是真闯了祸,别连累我孙子!”
不得不说,他们的担心都是对的,很快,赵氏就给家里人引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是非。
第240章 口舌之争(上)
许杏一行人回到家里,先是安顿两个老人,再是要给宁哥儿准备好回书院,要跟先生汇报考试的情况,之后再调整课程,接着又忙着请太医,忙得一刻也不得闲。
同喜却被一个小丫头叫出去了。
许杏回完了给董府的帖子,一抬头看见同喜脸色阴沉,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同喜低声说了,许杏的笑容也淡了:“大人呢?方才是不是谁回来送了口信?”
秋风便上来回话:“夫人,大人是叫新平回来送的信儿,城外发生了一起命案,大人带着人过去了,可能这两日都不回来。”
现在正是督促春耕的时候,长青忙碌得很,许杏回来跟长青见了面,没待多会儿,他就被衙门里的人叫走了,只来得及说了说两个老人的健康状况和宁哥儿考中的事儿,夫妻俩私底下是一句话都没说上。等到许杏让人拿了长青的帖子请来太医,长青也只是在太医上门的时候回来了一会儿,上了衙门没多久又直接出城去了。
许杏就跟同喜说:“先关着吧,等大人回来再说。”
同喜答应着出了门。
家里多了老夫人和太夫人,虽然她们身边有伺候的人,可是毕竟不熟悉家里,许杏就让袁管家安排,又往她们住的院子里送了几个小丫鬟和洒扫的婆子。对于她们要在府里住多久,许杏心里也没底。
同贵前来对账,发现老家的老太太们来了,立刻表示出了几分担忧,她可是太了解这对婆媳了。
“毕竟老夫人身子不好,出于孝道,我也不能不管。”许杏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她想什么,便宽她的心,“这府里我自问还管得了,还有欣姐儿呢,不妨事的。”
“我就是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同贵叹气,“说句僭越的话,咱们这位太夫人还好对付,银子体面给足了就好,怕的却是老夫人。说她不好吧,对大人对哥儿姐儿也都有几分慈爱之心,说她好吧,一来好心办坏事,说话不过心,二来这性子上来了委实有些难办,平素又爱说个‘公道话’。”
“这话也就是你能说,咱们府里伺候的可不敢说。”同喜十分赞同,“你是不知道,这才几日啊,为着府里的事儿,已经明里暗里的折腾过好几回了。”
许杏摆摆手:“罢了,毕竟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就当听不见好了。”
她们这里正说着,就听见外头丫鬟们请安,赵氏来了。
许杏连忙迎了出来:“您快坐,这个时候,您没歇晌吗?可是有什么事儿?”
赵氏看看同贵她们,语气还算客气:“啊,你忙着呢?我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个丫鬟说被长青坏了清白,我想着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还得找你。”
许杏下意识的看了同贵一眼,还真让她说着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赵氏就催了一句:“你听见我说的了吧,赶紧处置了啊。”
“哦,不忙,人您可带来了?同喜,你去把人接过来,带下去吧。”许杏毕竟之前就知道了这件事,倒是没有一下子慌了手脚。
赵氏就伸手拦住了同喜:“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人带哪去?你这么发落丫鬟,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许杏都被她逗笑了:“我没打算发落她,只是把人带过来,放在正院这里关着,没得让她扰了您的清静,等大人回来了,我要仔细问过大人才能处置这丫头。”
“这有什么好拖的?”赵氏不满意,“老关着算怎么回事?收妾收丫鬟的,你这个主母办了不就行了?”
“您的意思是让我给她个名分?”许杏收了笑意。
赵氏一脸关切的道:“我知道,你跟长青这么些年情分好,可是这事儿出了,还是得处置。你不给她名分,那不是逼她去死吗?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许杏冷淡道:“我倒不知道,这府里的事情说传出去就能传出去了。”
同喜立刻跪下道:“夫人,老夫人,咱们府上规矩分明,绝不可能有人在外头嚼咱们府里的舌头!”
“这是什么话?”赵氏不满,“你怎么分不清好赖呢?我是害你吗?事儿已经出了,不得解决好吗?”
许杏冷冷的看了赵氏一眼,才说:“娘,您有所不知,府里头爬床的丫头,便是当时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说大人或者我的一句不是,所以我没有必要畏首畏尾的不敢处置她。另外就是,我不知道您怎么知道‘事儿已经出了’的,不论事情是真是假,您难道不应该首先选择相信自己儿子的品性吗?所以在您心里,大人就是一个管不住自己的好色之徒?是一个毫无担当、始乱终弃的小人?您都不给儿子一个解释的机会,就信了一个初次见面居心叵测的丫鬟的话,把这盆脏水泼到一心孝顺您、给您延医问药的儿子身上?”
“我替你们着想,这还成了不是了?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吧!”赵氏一挥袖子就走。
以为抱上了老夫人大腿的丫鬟彻底傻眼。她连忙去抓赵氏的裙摆,急切的呼救:“老夫人!老夫人您慈悲心肠,您救救奴婢啊!夫人会发卖了奴婢的!”
赵氏用力抽回裙子,恨声道:“我可管不了你们府上的事儿!听你们夫人的吧!”
又过了一日,长青才得空回府。刚进了后宅,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连忙去找许杏:“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你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这阵子太过辛苦了?”
许杏摇头:“你来了,先去给奶奶和娘请安吧,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等再回来,长青的脸色可就堪比锅底了。他抓着许杏的手,急切的解释:“你听我说,我没有瞒着你的意思,实在是这几日不得空。那丫鬟没有近我的身,她一露出那个意思的时候我就叫同文把她关起来了!你不在府里,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让欣姐儿处置?便想等你回来跟你说的。”
许杏点头,表示相信,却问:“你为何不自己处置了呢?”
“不行!”长青一口否定,“有了公主那个教训,我时刻记得,绝不单独处理这等事体,不自作主张,一定要和你一起!”
许杏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想着无论如何要先听听你怎么说,便也没有见那丫头。”
“那你还见她吗?”长青问,“别让她气着你。要不我把同文找来,发卖了她吧。”
同喜已经查问过了,那个丫鬟是去年府里才买进来的,相貌也不错,故此存了个当主子的心思,不过长青对许杏十分上心,这丫头就一直没有机会,直到这次许杏带着孩子返乡,可是长青居然完全不动心,还把她给丢了出去。她急了,这才拿出身上的所有银钱首饰打点,终于让她找到机会,闹到了赵氏跟前。
赵氏果然为她出头,可是没有成功,还跟儿子又闹生分了。
袁管家进门,接下了意料之中的差事。许杏又吩咐了一句:“查查她是怎么到了老夫人面前的。”
心思不纯的丫鬟被卖给了人牙子,负责看管巡视的两个婆子被扣了一年月钱,又各自领了十板子,这事儿才算是翻过篇儿去。
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赵氏很有些过不去,金氏又把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接下来的几天,赵氏便很安静,再不提之前的事儿,也不再挑剔家里的生活了。
每日除了吃饭喝药,赵氏也没什么正经事情,她静极思动,在家里待得无聊了,就想出去转转。
“我听说城外西山上有个‘甘泉寺’挺灵验的,我打算去一趟,给孩子们求个平安符,给家里念段经。”赵氏的要求完全不过分,长青和许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陪您去吧,顺道还能看看我在那边的庄子。”许杏道。尽管她更加不待见赵氏了,可是现在也还是她必须出力的时候。
赵氏摆摆手:“庄子还不都是那个样?没啥好看的。你事情那么多,也别跟着我了,我带着丫鬟婆子,没事儿。”
甘泉寺这些年来香火鼎盛,俨然京郊第一大寺,那里离许杏西山上的庄子很近,胡大福两口子还抽空去烧过香呢。
想着确实没什么妨碍,许杏便叫了人来,一一吩咐过了,才安排赵氏出门。金氏说身子不舒坦,不愿意出门,便没有跟着。
赵氏也不图早上的那炷头香,因此走得不早,到寺外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不过寺外动不动就有马车经过,可见其香火鼎盛,颇受达官贵人的青睐。
马车停到寺外,赵氏由丫鬟搀扶着进了寺里。来进香的香客颇多,知客的僧人不得不让大家排队进入正殿。
一名中年贵妇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殿外,不知跟僧人说了什么,之后就绕开人群,进了后殿。
赵氏顿时不乐意了,用在家说话的嗓门来了一句:“什么人啊,加塞,不要脸!这还是在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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