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千头万绪
虽然长青身居高位,日常管理的事务不知多少,可是听着许杏一条一条的盘点着她的计划,竟觉得颇有几分头大,便问:“这样多,你如何能管得过来?”
许杏理所当然的说:“我当然管不过来,这不是有管事吗?抓大放小呗!你这个顺天府尹,难道要事事躬亲吗?不都是吩咐底下人去干的?对了,正说着呢,往后你要用车,想着,车夫换了,后来买的王保和他俩儿子也都会驾车,往后用他们就是,他老婆现在在洒扫上。我让秋月负责洒扫,让胡大福跟他老婆去山上当庄头,负责这一大堆事情,反正他们也懂得这些,只是作坊的管事需要另外找。”
“行,我知道了。”长青只要知道车夫是谁就好,对于后宅这些仆妇的分工并不怎么关心,“反正有袁管家在,你只管吩咐了就是。”
“唉,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只开作坊却没怎么买地吗?”许杏叹口气,“因为我根本就不会种啊!”
长青一点儿也不意外:“看出来了。”他却没说,如果许杏真的是那个许家村长大的乡下小姑娘,即使年纪尚小,也不可能不会种地。
许杏偶尔也觉得自己好像说漏了些什么,但是长青总是一副没有任何疑心的样子,便也不大在意了,继续说:“可是这是京城啊,你如今已经做到了三品,往后兴许就不会离开了,再不能不做长远打算,那可不就得买房子置地嘛!我这八千两都花出去了,也不在乎那百八十两的请人买人的钱了,果树移栽、嫁接,葡萄、枸杞的种植、育苗什么的,我只管动嘴吩咐,剩下的都交给他们去做便是。你是顺天府尹,京城这一片儿老百姓头顶上最大的官儿!谁也不敢糊弄我,多好啊。”
“嗯,能给你撑腰仗势,我也不算百无一用。”长青微笑。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些产业实在是太过于琐碎,许杏光是分工规划就费了不少的脑子。最后决定,甜水胡同和槐树胡同这两处宅子就交给袁管家负责,由他和曲牙人打交道,许杏只管收银子;城南的地由同贵打理,除了八十亩地的中等田,许杏又在这个村子的边上买了两亩荒地,现在正在盖房子、打石磨,筹备粉条作坊和磨坊,修好之后秋天就正式开工了;西山上交给胡大福两口子,现在正在山下村里雇人清杂草修围栏,还在山脚处盖房子修酒庄、造纸工坊和干果、鸭蛋加工作坊,这些完工之后就专门负责种植养殖,作坊全都归同贵管理。
这么一来,最省心的倒是正阳街的铺子了,什么都不用动,每个月让掌柜的来交银子对账就好。
种植水果什么的需要顺应天时,如今已经是六月盛夏,并不合适,而且山没清理出来之前也没法做,许杏把所有的事情吩咐完,也就只能等着慢慢来了。不过这并不耽误她继续往这些产业里投资,没办法,盖作坊、招工都得花成本呢,前前后后的又投入了一千多两才算是办完。
“这一季的夏粮租子并山上砍的那几棵大树都卖了,得了有几十两,再加上房租和铺子里的利钱,一共是二百四十六两,这样,夫人您净贴进去了一千两。”时间就在这忙忙碌碌中走到了八月,各项工程都完工了,黑了好几度的同贵来跟许杏对总账。
许杏摇头苦笑:“好么,我置办了产业,原来是让我自己往里头扔钱的。”
“您扔钱的地方可不止这里,过了中秋节,侯府的大姑娘就要出阁了,您和欣姐儿都得去添妆呢。”同喜在旁边提醒她。
许杏拍了拍额头,佯装严肃的对同贵道:“你可听见了?赶紧的,把该开的开起来,夫人等着用银子呢!”
话虽这么说,酒庄虽然修好了,却是开不起来的,因为没有葡萄,而且不光今年,只怕连明年都开不起来,反倒是鸭蛋鸡蛋这些已经开始有些收获了,造纸工坊那里也可以开工了。
芦苇这东西生命力算是比较旺盛的,至少在许杏的湖里生长良好,造纸的原料倒是不缺。有了在临川时候做竹纸的经验,同贵上手也很快,在第一批腌制好的咸鸭蛋和松花蛋上市的时候,许记的纸也造出来了。
“这个纸比竹纸加工起来要容易些,虽算不上很好的纸,但也好用,而且我觉得比竹纸还是要好些,寻常人家写字用足够了。”同贵拿了样品来给许杏看。
许杏很高兴:“嗯,你说得对,咱们就做普通百姓的生意,别看价钱不算很贵,可是量大啊!这里毕竟是京城,大部分人家都识字,也会送孩子读几年书,书肆、文墨铺子也多,不愁卖。”
红薯作坊是准备等到过了中秋、红薯收获以后再正式开张的,而磨坊则是在修好之后就开工了。一开始磨坊加工的是许杏自己那八十亩地收上来的麦子,之后也收购村里人家的麦子,加工了往京城里卖面粉,而村里人拿麦子来换面粉也可以,这么着,没过多久,磨坊的名声倒是在四里八乡的传开了。
许杏的磨坊其实和农户们自己用石磨推面粉的原理是一样的,但是要更有技术含量一些。磨坊里专门有人完成清理杂质这个工序,保证麦粒和面粉的清洁,之后比较有难度的是给小麦进行水分调节,一开始这是由许杏亲自把控的,在作坊里的伙计们掌握住准确的湿度之后,她才放手。着水润麦之后就是反复的研磨了,作坊里有好几台大石磨,做这个活计的伙计也多,研磨的匀净、细腻程度远远高于普通农户。在这里,许杏特意把面粉分为了普通面粉、特细面粉和全麦面粉,当然也是各有目标客户而分别定价的。
磨坊七月里开工,生意倒是出人意料的好,尤其是进了八月份,因为要过中秋节的缘故,特细面粉的需求量暴涨,一个月居然盈利五十两,大大超出许杏的预期。
于是这个夏天就在千头万绪的准备、试制、开工、销售当中飞快的过去了。
当许杏终于理顺了各项事务,能够暂时不去管这些的时候,她才发现,好像京城内外的治安状况好了许多。
“好些也是应当的,我这里,连上京郊八个县,总共抓了两千多人次,轻的打一顿罚银子,重的打完了流放,那些伤人的抢劫的,只要能抓回来的,都收拾了,另外还抓了十来个拐子,都送进刑部大牢等着秋后问斩。”长青微笑,“如今的衙役捕快们也算是得用了。”
“那,那些小偷小摸、欺行霸市的混混呢?”许杏问,“这些人也很讨厌啊。”
“你忘了当初在安龙县,我是怎么办的了?”长青笑眯眯的反问。
“当初……”许杏一挑眉毛,“你送他们去修路了?可这京城的路已经修得极好了。”
长青摇头:“往西山去的路还不好,万一西山大营的将士们开拔,路况不好可是要贻误战机的。”
“哦,我还当你为了方便我,专门给我修的呢。”许杏调侃了一句。
“唔,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长青并不否认。
“那就多谢了。”许杏笑了,“我的鸡蛋什么的,都是新鲜货,运得越快越好。唉,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从前老觉得乡下人思想闭塞,守着宝山还过穷日子,现在我却是明白了,这些东西,种得出来养得出来又能如何,没有车马根本运不出去。没钱就没有车,没车就没法卖,就没钱,就是一个循环。”
“所以才说穷的人越来越穷,富的人越来越富呢。”长青嘴上接话,心里却琢磨起这个事情来,“当初我在安龙弄的那公共马车,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你看,你还说我千头万绪的,不知道从哪里做起,你不也是一样?”许杏道,“我这边虽说忙乱了几个月,可是慢慢的理顺了,接下来就好管理得多。你呢,处理完这些犯人、地痞,接下来呢?”
长青道:“中秋还好说,很快过新年了,听说今年还有几个属国来朝贺,我这里哪里能够松懈,还得接着抓呢,不能说把坏人都抓尽,但也要尽量,之后还得加强巡逻,查漏补缺。”
“别忘了穷人。”许杏提醒他,“乞儿,鳏寡孤独的那些人,也得关照些,毕竟他们也可能去偷去骗,总得活下去不是。”
“你说得很是,我这就叫人去办。”长青觉得十分有理。
许杏这边大体理顺了产业的事儿,就得带着准备好的添箱里和欣姐儿一起去靖北侯府了。她准备的礼物很简单粗暴,就是一套纯金的头面,林锦戴不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值钱还容易变现。相比之下,欣姐儿准备的双面绣手帕就要精致多了。许杏看了,满心的骄傲:“我的女儿就是有本事,这一手绣技真是巧夺天工!”
“娘,哪有这样夸自己女儿的?”被亲娘夸了,地道的土著闺秀欣姐儿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许杏拉起她的手:“别人怎样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很为你骄傲,你是娘最出色的女儿!”
她侧身的功夫,看到欣姐儿书桌上的纸,不由得愣了愣:“怎么你还学回去了,做起这些算数了?”
欣姐儿有些无奈的道:“是宁哥儿让我教他做的,加减算术他会,这复杂的两位数乘除他还不会呢,您又忙,他便日日拿了让我教他。”她的数学是许杏教的,故此用的也是许杏的术语。
“他还小呢,怎么这样着急?”许杏虽然忙,却也没忘了儿子的数学学习,“他什么时候对算数这般感兴趣了?”
第202章 添妆插曲(上)
欣姐儿跟宁哥儿虽然不能时时在一起——尤其是宁哥儿进了三才书院之后,更是每天都在刻苦读书,闲话玩耍的时间都少了——但是姐弟感情很好,她对弟弟的要求自然是从不拒绝,尤其是这些于她而言非常简单的算数题。许杏问起,她就说:“我也觉得他现在就算这些太早了,很不必强求,可是他上心得很,我想着算术也是六艺之一,他既有兴趣,我就教他了。”
许杏点头:“那你们姐弟商量着办,不要过于勉强。”
因为要出门,欣姐儿格外换了身新做的衣裳,水红色的秋衫搭配淡粉色的裙子,两个总角上各绕了一圈银质的链子,十分活泼明媚。
许杏看着就喜欢,拉着女儿的手朝外走,道:“就该这样,可不要书读多了,读成个美人灯,瞧着红的绿的就嫌俗,整日里弄些素的淡的,都没了生气。”
跟在后头的刘嬷嬷就笑道:“夫人这话很是,只有那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才把女孩子教成那个矫情样子,自己觉得清新脱俗,实则惹人笑话。”
许杏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在南龙府时候的那位叶学政夫人。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这也不是回忆往昔的时候,她立刻收住神思,回头又叮嘱欣姐儿的大丫鬟秋云和后来买的丫鬟清风、朗月:“你们也都记着平日里刘嬷嬷说的规矩,跟着姑娘在外头,切记多长几个心眼儿。”
欣姐儿抿着嘴直笑:“娘,这么看,您又没什么出奇的了。”
许杏拉着女儿上了马车,问:“怎么今儿打趣起我来了?我平日里很出奇不成?”
欣姐儿便道:“您自己不觉得,可是其实您跟旁的府上的夫人太太们很不一样。”
许杏想了想,微笑:“咱们自家日子过好了便是,和别人一样不一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到了靖北侯府,自有迎客的婆子把她们迎进门。因为是给林锦添妆,整个靖北侯府里都装点得喜庆热闹,当然也十分奢华。
许杏母女的地位不高不低,和靖北侯府的关系其实也只能说不远不近,因此许杏把礼物交到管事婆子的手中,登记了礼单之后,也并没往忙碌的靖北侯夫人婆媳那里凑,而是在一旁坐着喝茶。欣姐儿倒是被林锦的丫鬟请去了林锦院子里说话,她的礼物也就自己带了过去。
好容易应付完了一波夫人们,靖北侯夫人刚要喝口茶歇歇,一抬眼看见了许杏,便叫丫鬟请她过来说话。
许杏恭敬的给老侯夫人见了礼,就听侯夫人道:“范夫人,这是我儿媳,锦姐儿她娘,刚从北疆赶回来,你们还没见过吧?”
其实许杏刚才就看见侯夫人身边的中年女子了,也猜得出她的身份,侯夫人这么一说,她就连忙道:“原来是世子夫人,失礼了。”
世子夫人和她的女儿林锦一样,也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不过五官要柔和许多,不似林锦那般英气。许是长期生活在北疆边关的缘故,她的皮肤有些干,眼角眉间的细纹也很清晰,跟京城里这些保养得宜的贵妇们比起来就粗糙一些,但是她神情疏朗,目光清正,微笑起来十分可亲:“范夫人客气了,我早就听说过你,却一直不曾得见,我还要谢谢你,进京路上照应我那两个孩子呢。你也别‘夫人’了,我娘家姓张,你叫我一声‘张姐姐’便是了。”
许杏不是很习惯跟人姐姐妹妹的称呼,总觉得有些肉麻,可是张氏这么说,是在表示亲近之意,她也不能不识抬举,便含笑道:“张姐姐,我姓许。你可莫要再提进京之事了,不过是同路搭伴而已,我真的没做什么,侯爷跟夫人已经谢过一回,你再谢,实在是要让我无地自容了。”
“我上回就瞧出来了,别看范大人是个学富五车的书生,他这夫人却是个干脆利落的,跟咱们家的人一般。”侯夫人笑笑,“她家的姐儿教得极好,落落大方的,极懂事,相貌还好,咱们锦丫头也十分喜欢这个小妹妹呢。”
靖北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虽然出身高门,但毕竟是武将家眷,说话算是直接的,话里没什么坑,许杏只要注意言辞别太现代就行,寒暄上几句倒也不愁。
可是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丫鬟来通报,说建昌长公主和谢公子、谢小姐来了。
靖北侯夫人和儿媳对视一眼,露出些一言难尽的神色来,但是还是赶紧起来,去门口迎接了。
许杏恶补过京城权贵的关系网,也知道建昌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姐姐,嫁给了钱塘世族谢氏族长的嫡次子,生有一子一女,不过这位谢驸马似乎身体不是很好,常年在钱塘老家休养,据说建昌长公主也陪着他生活在钱塘,却不知什么时候回京了。
当然,许杏没有迎客的资格,便也就跟其他听到消息的夫人们们一样,跟在主人家身后,一起恭迎公主殿下。
建昌公主个子不高,不过气势很足,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走了过来。她穿得很是奢华,但是颜色十分素净,她的子女也是如此,女儿一身天青色衣裙,儿子一身黑色锦袍,并无半点鲜艳之色。
许杏明白了,估计是谢驸马去世了,建昌公主便带着孩子回到了京城的公主府。瞧他们的打扮,像是还没出孝,那么这样跑过来,到底是看重靖北侯府而过来拉拢示好,还是成心找主人家的晦气呢。
建昌公主对恭迎她的一院子贵妇视而不见,径自走到侯夫人面前,这才露出了个笑脸:“老夫人快别多礼了,您近来可安好?世子夫人也回京了?”
靖北侯夫人在儿媳的搀扶下直起身子,道:“不知公主殿下莅临,老身未曾远迎,失礼了。”
建昌公主摆摆手:“不妨事。府上大姑娘要出阁,竟也没给我送个帖子,想来是下人糊弄差事,我这不就领着孩子们过来凑个热闹,也给老夫人见个礼。对了,府上大公子呢?等会儿就让珏儿跟大公子去外院吧,读书练武都随他们玩去。”
许杏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公主也太不识礼数了,穿素戴孝就登这办喜事的人家的门,也不怕冲撞,而且这话说的,明明他们是不请自来的恶客,倒好像是给了侯府多大的恩典似的。最重要的是,带着个十几岁的儿子进后宅,还点名让人家的长子嫡孙出来迎接招待,真是不像话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毕竟是公主,她发了话,靖北侯夫人只好叫了丫鬟去请人。
不消片刻,林铮就来了。
两三个月不见,这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而且因为姐姐的大日子,他也换下了平日常穿的胡服窄衣,穿上了贵族公子的宽袍大袖,当然,腰间紧束的玉带还是衬得他格外英挺些。许杏瞧着,只觉得刮目相看,这简直不是她印象中好武直爽的孩子了,妥妥的一个风流贵公子嘛。
林铮见礼的时候,她随意的看着上首,这下子看出了点儿玄机。
建昌公主看到林铮,脸上的笑容都真实了八分,一个劲儿的上下打量着他。站在公主身侧的谢大姑娘谢瑜则是双颊犯红,眼神都变得格外缠绵。
原来是相女婿来了。问题是谢大姑娘也就是跟自家的欣姐儿一般大的样子,这就知道找如意郎君了!
许杏觉得无聊,却又没法子离开,抬眼看看,周围的贵妇们有知道些许内情的,都在用眼睛和表情无声的议论。她自然是不参加的,便半低了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发觉。
“是个好孩子。”建昌公主先夸了一句,又道,“你瑜妹妹也是来给你姐姐添妆的,还得劳你带她过去。”
许杏抬起头,发现不少夫人也在瞪眼挑眉,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公主这要求还真是……荒唐。
林铮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躬身抱拳道:“公主殿下,姐姐那里都是各家的小姐们,林铮和谢公子也都不是小孩子,过去恐怕冲撞了,还是叫个丫鬟带路为好。林铮这就带谢公子去外院了。”
“这有什么,你们是亲姐弟,至于旁的小姐们,自己避着些就是。”建昌公主不以为意,“我看这里客人颇多,你们府上的丫鬟只怕也忙不过来了。”
许杏在心里翻个白眼。
靖北侯夫人婆媳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连许杏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她们如何看不出?可偏偏人家公主坐在这儿,就是尊惹不起的大佛。真要说起来,他们侯府倒也不怕一个寡居的公主,可是终归君臣有别,还是得敬着她,而且谢家毕竟是世家豪族,不好随意开罪。
林铮却仿佛完全没看出现在的情况,抬手点了两个侍立一旁的丫鬟:“你们把这个,啊,对,谢姑娘,送到大姑娘院子里,万万不可怠慢!”
第203章 添妆插曲(下)
不知道林铮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随手指的两个丫鬟,恰好分别是靖北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掌事大丫鬟,至少在靖北侯府里,这两个人的行为几乎就可以代表两位夫人的态度,于是她二人便一左一右的走到谢瑜的身边,屈膝行礼,恭请她随自己二人去林锦的院子。
谢瑜站在那里,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她有心不跟这两个丫鬟离开,却没有说得出口的理由,可是若就这么走了,她扭头看着林铮,却发现他低着头,根本不给她一点儿正脸。她咬着唇皱着眉,一张清秀的小脸上几乎要现出几分狰狞之色。
建昌公主刚要说话,谢瑜却再也受不了了,一跺脚,大步走了出去。
她一走,林铮马上就抬起了头,对靖北侯夫人道:“祖母,那孙儿也告退了,这后院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你去吧,好生招待谢公子,规矩些,别惹了笑话。”靖北侯夫人微笑着嘱咐了一句。
林铮便请谢珏先行,自己随后跟上,一边走一边还说:“咱们快些走,可别在这后院待了。我们是武将,规矩差些,不过我从来不敢不打招呼就进我姐的院子,你们钱塘谢氏不是世家中的世家吗,怎么你平日都是随便进你妹妹院子的吗?你们不讲究男女有别啊?”
他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放低声音,一路走着,不光堂上的夫人们听见了,就是在抄手游廊里的夫人们也都在捂着嘴偷笑。靖北侯夫人嘴角抽了抽,拍了拍儿媳妇的手。
临昌公主已经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浅薄的笑意了。
许杏低下头喝茶,很怕自己笑出声来,这个孩子,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然而临昌公主却迅速的调整好了表情,还能继续说笑:“这孩子倒是好人才好相貌,如今他姐姐出了阁,也该给他说亲了吧?”
世子夫人刚要开口,就被侯夫人抢了先:“不敢当公主的夸奖,这孩子就是个皮猴子,整日里惹事,他老子只好把他带在身边操练着,总要先沉稳些再说。反正他们练功夫的人,不宜早娶。”
“哦?那就是说,房里也没有人?”临昌公主仿佛完全听不出侯夫人的意思,反而愈加热切起来。
许杏作为一个旁观者,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不是说皇亲国戚、公侯之家的夫人们都是迂回婉转打机锋的吗,这个不知所谓的公主怎么会这么白目呢?就这么大喇喇的问,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就能一力降十会了?
侯夫人显然也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位公主的战斗力,生怕被这狗皮膏药缠上,干脆道:“今日是我孙女的大日子,老身多谢殿下捧场。只是老身那孙儿还小,且不成器呢,等他姐姐出了阁,他就要回北疆去了,婚事自然有他老子做主,咱们在京城的人很不必操心。”
接着,就有府上的管事妈妈过来请示:“夫人,宴席已经好了,是不是请各位夫人入席?”
侯夫人立刻应允。
临昌公主没达到目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不肯离去,率先入了席。
到了这个时候,许杏才见到欣姐儿,她们母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客人,自然不会坐主桌,说话倒也自在些。欣姐儿拉着她去见另外一位夫人:“娘,这是段家妹妹玉琳和她的婶娘,段二夫人。”
她一说,许杏就明白了,欣姐儿的小伙伴是段文彦的女儿、段芝庭大人的孙女,跟着来的这位夫人是段文彦的弟媳。两家素来关系亲密,许杏连忙从荷包里取了块小玉牌递给段玉琳当见面礼,又夸了她几句。
“范夫人,我经常听婆婆说起你,早就想跟你结识了,偏生不巧,上回你来府上的时候我回了娘家小住,正好错过了,好生懊恼,今日终于得见了。”段二夫人领着侄女和许杏母女坐在一起,言笑晏晏,“我家大哥大嫂都在甘州,婆婆心疼孙女,就把玉琳留在了京城里,今日婆婆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便叫我陪着过来。”
许杏看得出来,段二夫人这个婶娘对段玉琳颇为疼爱,虽然不比亲娘,但是在外头很是照顾这小姑娘,而且段玉琳神态坦然,可见在家里也是这样的。她便道:“你们府上也是极疼孩子的,我还记得当年段夫人到处搜罗好吃的好玩的,要带给孙儿孙女们呢。”
她们只说闲话,对方才的闹剧只字不提。
酒席散去,她们这些宾客陆续离开,许杏也挽着欣姐儿往外头去。到了门上,往外走的马车颇多,侯府的后巷一时有些拥堵,她们还得略等一等。
许杏不愿意坐在马车上干晃悠,便站在一侧,反正后头还跟着丫头嬷嬷,也没什么要紧的。
其实一见到欣姐儿和段玉琳,看两个人的神色,许杏就知道林锦院子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不过在人家府上,她也不好过问,总得等到离开了再说。估计段二夫人也是一样的想法,这才宴席一散就匆匆拉着段玉琳离开了。
许杏刚要问话,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别,不用你们帮忙!等我姐回了门,我就要回北疆了,到时候说不定她就去找你们啦!你们可都放机灵点儿啊!咦?”
“林铮你个混球,乌鸦嘴!”有个少年的声音传来,“哎?你看谁呢?那是谁家姑娘?小了点儿吧?哎哟!你怎么下黑手啊!”
“揍你怎么了?不该看的别乱看!不该说的别胡说!”林铮恶声恶气的道,“行了别装了,没使劲,快滚蛋吧,后天早点儿来,跟我拦门!”
林铮送走了朋友,没有马上进门,而是径直朝许杏她们这边走过来,走近了便抱拳招呼:“范伯母,您这就要回了?”
许杏点头:“已经叨扰很久了,该回去了。”
林铮“哦”了一声,眼光却溜到欣姐儿身上,看了一眼,马上低下了头,可是像是不甘心似的,又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许杏瞧着,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反倒是欣姐儿最为坦荡,她笑吟吟的道:“林大哥,你要回北疆了啊?祝你一路平安,去了北疆建功立业呀!”
“啊,哦,谢谢,谢谢你。”吵架就没输过的林铮忽然词穷了,期期艾艾的说不出什么。
许杏觉得自己可能是看出了什么,可是这也太早了些,她毫无准备,也不知道该表什么样的态。
王保终于赶着车过来了。
欣姐儿扶着许杏的手臂,让她先上车,许杏便跟林铮点点头,上了马车,她回身之际,就听见林铮小声说:“那什么,我也不是不能回来。”
欣姐儿笑着坐进了马车里,跟许杏说:“娘,您看那林大哥,今天估计让谢家人气着了,说话都语无伦次的。”
许杏心里存了个事儿,再看欣姐儿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思量,可是欣姐儿坦坦荡荡,接着说起了今天的事情:“娘,您在前头不知道,那个谢家姑娘,到了锦姐姐的院子里,差不多把我们每个人都挑了一遍毛病,我都懵了,不知道她哪来的,好像谁都不如她似的,还以为她是公主呢。”
“她不是公主,她娘是。她如何为难你的?你受了委屈要跟娘说,娘解决不了的咱们让你爹想办法。”许杏知道谢家是世家,谢瑜身份高,可是她也舍不得女儿受委屈。
欣姐儿摇摇头:“也算不上十分委屈。她就是说这个人衣裳不好,那个人首饰没有品位,要不就是谁仪态不好,谁长相不行云云。她说我的时候就说我衣着寒酸,连流光锦、月华锻这样的料子都用不上。这个我倒也不是很气,只是最后她说让我们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真的是挺侮辱人的,也让人费解,我又没要她的东西。听说她是谢家人,又是公主的女儿,所以大家都没吭声罢了。”
“她攻击了你们所有人?”许杏觉得这姑娘可能被她娘给教坏了。
“也不是,年纪大的姐姐们就没事,她就盯着我们这么大岁数的,大概是要挑软柿子捏吧。”欣姐儿说,“还有啊,她给锦姐姐的添妆居然是一间铺子!”
“你们小姑娘家的,添妆不该这样。”许杏拧了眉,大概理解了谢瑜小姑娘的行事逻辑,打击潜在竞争者,同时讨好林锦。
欣姐儿接着说:“锦姐姐说什么都不肯收,最后只把装房契的那个荷包给留下了。这事情做得真不怎么样。”
“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见识见识这样的做派也好。”许杏道,“她的母亲虽然贵为公主,可是说话做事也有欠妥当,被林铮给闹了个没脸。”
“这样啊。”欣姐儿摇头,“林大哥说话……那场面该多尴尬啊。”
许杏问:“你觉得林铮如何?”
“林大哥其实人挺好的,就是嘴巴太毒了。”欣姐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都担心宁哥儿了,他这嘴巴也不好,可是他又不会武,万一被人打了可怎么办呢。”
第204章 前朝后院
许杏仔细的端详着欣姐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对林铮有什么心思的样子,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只是想着赶紧回去跟长青说说这事儿。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身后,林铮慢吞吞的走回了府里,自言自语道:“这小孩儿还真是个小丫头啊,哎呀,本来就是个小丫头嘛,不是,就是这么看,长得还挺顺眼。”
“大公子,您说什么呢?”跟班一头雾水。
“没说什么,走走走,练功去。”林铮摆摆手,“哎呀,先把这身衣裳换了,太麻烦。”
算算时间,宁哥儿快要下学了,她们便顺路去接了宁哥儿回来。
快到家的时候,欣姐儿对弟弟说:“等吃过饭,你过来我这儿一趟。我把上回你给我的那些算数题给你。”
宁哥儿想了一下,才道:“哦,我知道了,姐姐。”
许杏又想起早上看到的演算纸,也嘱咐道:“你一心向学是好事,只是也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毕竟你如今岁数还小呢,这些过于复杂的,可以日后慢慢学。”
宁哥儿摇头:“可是我还得去教……呃,学堂里有同窗算数不好,日日向我请教,我自然要学得好些,不然不就误人子弟了嘛。”
欣姐儿笑得眼睛弯起来:“原来是现学现卖啊,那你可要好生钻研了。”
许杏也忍俊不禁:“就你这半瓶子水,还去教别人,啧,好在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当天晚上,长青换了寝衣,拉着许杏坐在床边,问她:“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定的,有话跟我说?”
许杏点头,靠在他身边,还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林铮,靖北侯府的那孩子,可能对咱们欣姐儿有心思。”
长青万万没想到是这事儿,饶是他一向沉稳,也有片刻的愣神:“你说谁?欣姐儿?她才多大?”
这反应跟自己一样,许杏有几分欣慰,道:“你没听错,真的,我亲眼看到的。”
“欣姐儿呢?也有那意思?他二人才见过几回?”长青皱着眉头。
许杏摇头:“我看欣姐儿是没那意思的,她还小呢,且咱们家的孩子,不是那种轻浮没规矩的。我看她一片坦荡,不是完全没开窍,就是对林铮没起心思。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林铮那孩子,倒也不像是早有这念头,仿佛今天突然动了心思似的。”
听着她的话,长青的神色也舒缓了不少:“这就无妨了。不过……”
他停顿了片刻,露出个浅笑来:“从前只当孩子小,只是把说亲的给拒了,却从未认真想过此事。其实,林家这孩子,倒也不错。”
“不是,你还当真了?林家那样的府第,咱们只怕还攀不起,有几分香火情,互相走动走动也就罢了,哪能真去攀那个高枝?”许杏第一个不同意,“我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不想女儿受委屈,你忘了咱们当初说的话了?家世低些、门风清正的才好?”
长青摇头:“不是我高攀,而是林家其实真正是个好人家,人口简单,一门忠烈,门风清正,林铮那孩子虽说有些不大着调,却也不算坏,你不是也说那孩子有意思吗?”
“有意思,今天还给了建昌公主好大一个没脸。”许杏没好气的说。
她居然被长青说动了,有一种白担心了的感觉:“这事儿咱们先搁在心里,说不定压根就是我想多了。”
“嗯,反正欣姐儿还小呢,咱们不着急。”长青安抚她,“少年人不定性,说不定只是一时新鲜,等他回了北疆,大约也就忘了。”
他这么说,许杏反倒有些不甘心了:“那倒是忘性也太大了。”
长青就扳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微笑不语。
许杏一句“看着我做什么”还没说完,自己也笑了:“哎哟,你说我这是干什么,都快赶上建昌公主了。”
她便把白天在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让林铮这几个表情闹得我一晚上不安心,把正经事情都给忘了。”
长青收了笑,沉吟着道:“谢氏乃是钱塘豪族,历来人才辈出,为官掌权者无数,前朝时甚至有‘谢半朝’的雅号,也就是自高祖时期,朝廷有意扶持其他士族和寒门子弟,崔氏、邓氏、郭氏等家族崛起,谢氏才没那么扎眼了。不过按你今天所见,谢氏怕是要重回京城。先帝和陛下一直不愿被士族裹挟,之后怕是还有的争斗。”
“谢家急了。”久违的潘夫人来范府做客,也跟许杏说起了这件事,而她知道得显然就更多一些,“孝期未满就出来走动,也是真的等不得了。”
因为和许杏在甘州之时便是相熟的,二人性情也算投契,所以她说话的时候并不掩饰鄙夷之意:“得了你的帖子,听说你们来了京城,你不知道我多想立时就来看看你,可是我外祖父春上刚去世,我也有六个月的孝呢,怎么也得等过了这段日子才出门。建昌公主的驸马也才没了一年多,夫孝、父孝,总还得有一年多呢,她们母子就到处露脸了,哼。”
“你说她们急了,是怎么回事?”许杏问。潘夫人也是侯府出身,潘昱如今做着大理寺少卿,又是潘皇后的族侄,自然是妥妥的皇亲国戚,对这些事情了解得可比长青详细多了。
“建昌公主回京,除了带着自己的儿女,还有她的夫家侄女。谢驸马是谢族长的次子,那姑娘就是谢族长长子的嫡长女,称公主为婶娘。”潘夫人道,“你可能不知道,大皇子年已弱冠,今年之内是必定要定下亲事的,谢家着紧的是这件事。”
“大皇子?”许杏一听到这些龙子龙孙就觉得头皮发紧。
潘夫人看她神色就知道她不了解,也没想起来去了解,嗔了她一句:“你好歹也上心些,自家也有女儿!范大人已经官居三品,欣姐儿也是够格参选的。”
许杏脸色大变:“欣姐儿还小呢!”
潘夫人摇头:“这次是小了些,可是陛下有九个皇子呢,和欣姐儿年龄相当的也有三四个,你可心里有个数才好。”
许杏握住她的手:“好姐姐,多谢你提醒我。”
“你放在心上就好,跟你家范大人商议好,我们大人可是极推崇范大人的,有他在,你倒也不必愁。”潘夫人宽慰了她一下,“还说这事儿,陛下正值盛年,没立储,可是大皇子已然成人,学业颇佳,文武双全,又是皇后嫡出,且帝后和睦是满朝皆知的,所以动那个心思的人不少。谢家长房的嫡女都是按皇后标准培养的,你想想……”
所以谢大姑娘是冲着大皇子妃的位子来的,不对,应该是日后的太子妃甚至皇后!许杏明白了,倒是理解了建昌公主几分:“这时机耽搁不得,难怪孝期不满也得出来。”
“她是要办夫家的事儿,可也是夹带私货。”潘夫人冷笑,“她眼神倒是不差,满京城的少年郎,她挑中了侯府的,只可惜,人家也不瞎,看不上她那娇纵霸道的女儿!瞧着吧,她那丫头最后闹不好要成个‘鬼见愁’呢。”
这个话许杏就不好接了,潘夫人不怕公主,她却是惹不起的。
不过这一点也让她有些困惑。送走了潘夫人,她便请了刘嬷嬷出来说话。
刘嬷嬷听了她的话,冷笑道:“建昌公主当初和四皇子,就是逆王,走得十分近,那眼里可没有陛下和皇后娘娘。”她当初就是得罪了这一派,才受了那么多挫磨,如今提起来也是咬牙切齿的恨。
许杏懂了,建昌公主当初押错宝,得罪了皇帝和皇后,所以根本就不足为惧,难怪那么多命妇都在瞧热闹。
了解了这么多情况,虽然都跟自家没有太大关系,可是知道得多些,她心里也踏实些。
暂时放了心,许杏还是重点盯着自己新置办的产业。秋收了,红薯收成极佳,红薯作坊正式开工,现在有了正阳街的铺子,销路也不愁,更何况还有董家在京城新开的商号,也是有多少收多少的。山上初步的开荒和修整工作也基本完成,只待天气条件合适的时候就可以插枝栽树了。而咸鸭蛋和松花蛋的销量远大于预期,胡大福的老婆还做主,又多养了一百只鸭子,反正为了造纸多种芦苇,水塘也扩建了,倒也养得下。
“菌子卖了一些,鸭蛋和纸都卖得不错,连上铺子房子,我今年还能收入一千两呢,多少回一点本。”许杏算着帐,跟长青说话,“你让那帮混混修的路还不错,往西山上走,竟比从前少用了两刻钟。”
“林铮可有来咱们府里?”长青忽然问。
话题转得太快,许杏下意识的摇头:“没有啊,他不是回北疆去了吗?也没来告辞什么的,咱们也没那么深厚的交情。”
“他和宁哥儿告辞了,他俩人差着那么多岁数,又是文武殊途,竟不知是怎么那么要好的。”长青神色莫测。
第205章 谢氏进京
“不管怎么说,他跟咱们欣姐儿又没有什么联系,咱们也不能多想什么。”许杏经过了一开始的惊讶和疑虑后,现在已经能用平常心看待林铮可能对自己的女儿有意思这件事儿了,“孩子还小,就让他们这样吧。”
长青看了她一眼:“你转变得倒快。”
许杏也不否认:“我本来就是个没什么立场的人,谁对我女儿好,能让我女儿过上好日子,我就偏着谁呗,再说了,毕竟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总不好杞人忧天不过日子了吧。”
“你倒也洒脱。”长青道,“对了,过些日子,十月初八,是陛下万寿,有西凉使团进京朝贺,我得忙些日子。”
“陛下万寿?我倒是不知道。”许杏道,“那我就少出门,省得有什么事。”
长青赞成:“陛下仁爱,那年旱灾的时候,因着北方大旱,南方又洪水,陛下便说两年不庆祝万寿,省下的银子用于赈灾和灾区百姓修筑水利,皇后娘娘也响应,千秋节一并不庆贺,今年的中秋咱们不也没有进宫赴宴嘛。正好如今两年期满,今年的万寿节又逢陛下四十整寿,自然是要大庆的。”
这么一说,许杏就明白了,可是这种举国欢庆的大型活动时期,安保工作最是紧要,这就是在京城当地方官的难处了。她有些担忧:“你整治了这好几个月,总算京城内外安稳了许多,这遇上这样盛事,却又是半分纰漏都出不得的。”
“正是,我已经吩咐下去,开始挨家挨户的排查整顿,若真有不轨之人,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也是无法,只好尽力而为吧。”长青神色凝重,“好在礼部、鸿胪寺那边负责的官员都是熟悉的,礼部是段侍郎主管此事,鸿胪寺则是当年的凉州知府孟裕安,至少人事上不会有人使绊子。”
许杏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那也很不容易。除了严查人员,还有火灾、踩踏、盗窃、拐子等等的隐患,还要防备到时候天公不作美,若是初雪来得早,还要防雪灾和地面湿滑……”
“你啊,想得竟比积年的老官吏还多,放心吧,我有数。”长青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京城里如今就是外松内紧的状态。百姓们不知道官员们的担忧,日子照旧,甚至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日子而很有些兴奋,毕竟这样盛大的热闹也是有几年没见了。至于心怀鬼胎想要浑水摸鱼的歹徒,不是露出了马脚被关进了大牢,就是被一轮一轮的盘查弄得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这样的时候,他们竟也来添乱。”潘夫人除了孝,在府里办了个小型的赏花会,算是重新开始交际。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她也没有大办,而且她自己的儿子们年纪都小,没到相看媳妇的时候,因此邀请的不过是关系亲近的夫人太太们,算是许久不见了,大家聚聚。都是官夫人,几句闲话就说起了如今京中的情势,许杏这才知道,钱塘谢氏的嫡支也进京了,来了一大家子的人。
“建昌公主打过了头阵,接下来不就该见真章了吗。”有人嗤笑,“理由都是现成的,他们母子出孝了,族里让他们这一支的亲长来给他们操办除孝。”
“他们在钱塘生活多年,在钱塘守了两年孝,最后剩这几个月还非要到京城来守,守完了不回去除孝,还要让亲长再进京来办?打量京城里的人都是傻子呢?”
许杏听着,也觉得这个事儿有点儿扯,实在是一个十分拙劣的借口。谢氏一族当年是迫不得已也好,激流勇退也好,总之是势头败下来了,如今不过是不愿意偏安一隅、又想回到权力中心罢了。他们若是大大方方的争,怕引起皇帝的戒心,若是继续沉寂下去,又不甘心,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回来。可是这既要又要的做派着实是难看了些,对不起他谢氏百年大族的名头。
谢氏如何,说到底与她没什么太大关系,她也不关心,只是担心一点,不知道谢家进京,会不会也成为京城的一个不安定因素,毕竟这些天来,长青明显瘦了一圈,气色也不好看,夜里睡眠都不安稳,真的是太操心了。她只盼着这些不安定因素越少越好。
作为顺天府尹的妻子,许杏还是听说了很多事情的,最近最热闹的自然就是谢家了。建昌公主和儿女的除孝仪式办得很隆重,甚至在京中广发请帖,大宴宾客,在宣告建昌公主和孩子们强势回归京城贵族的社交圈的同时,谢氏一族也摆出了王者归来的架势,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戴着孝的时候就敢随便上人家府上去送晦气,如今出了孝,可是不得了了。”段二夫人来串门,也跟许杏说起这事儿,“我婆婆是最重规矩不过的人,早就嘱咐了,不叫我们去凑那些热闹,依我说啊,你也离得他们远些,省得沾上是非。”
许杏倒是不担心:“多谢你提醒,不过我且还入不得他们的眼呢。”
段二夫人撇嘴:“都说谢氏乃是士族中的士族,可我瞧着这做派竟和暴发户一般,倒还真配得上建昌公主。你不知道,建昌公主急着除孝,还有一个原因,她到现在还没进过宫呢!皇后娘娘说了,她有孝在身,还是闭门守孝为好,驳了她进宫请安的折子。她进不了宫,那谢家的明珠就只能在谢府蒙尘,入不了娘娘和陛下的眼。”
许杏关心的却是:“说来说去,孝期到底满了没有啊?”
段二夫人没撑住,笑了出来:“你这人当真有趣,恐怕满京城里也就你一个人在琢磨他们是不是真的守完了这个孝。总归大差不差吧,毕竟他们的‘大局’为重嘛。”
许杏深以为然。
谢家嫡支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健在,刚刚到京城。谢大老爷倒也有官身,是永州知府,并没有进京,他的女儿谢瑾是跟着二婶建昌公主一起来的,已经进京好几个月了。这一次大房来的是谢大夫人并两个儿子儿媳,三房和四房都是举家前来,再加上老太爷的两个侄子和四个侄孙,光主子就有二十多个,另有仆妇、门客、护卫等人,浩浩荡荡的一百多口人,住进了和公主府相隔一条街的谢府老宅。
“要说起来,京城里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少,别的不说,那几家侯府和国公府,家家都有这么大的规模,可我心里就是不踏实,总担心他们会出什么幺蛾子,这个节骨眼上,又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的。”许杏很发愁。
段二夫人了然:“这倒是,有什么事都得你家范大人担着,要不说京官难做呢。”她的丈夫段文斐如今在工部督造监做个主事,每日看看图纸瞧瞧工程,虽说没什么大出息,可是也是个五品官,还不惹是非,省心得很。
谢家的风头出得太足,甚至盖过了西凉来使入京这个原本应该成为焦点的大事件。但是,尽管不受关注,西凉使臣还是递交了国书,住进了鸿胪寺专门准备的使臣官邸。
许杏本以为这些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还在盯着西山的果园。同贵来说了,胡大福找到了几个附近村里懂得种植果树的老农,许了工钱,让他们负责果树的移栽、扦插等工作,现在正在紧锣密鼓的搭建着种葡萄的小支架,明年开春就能用了。
“早结果早受益啊。”许杏叹口气,跟同喜说话,“这花果山啊,一想就觉得极好,可是前期投入多,还要等许久才能见收益,着实是不容易,还真不如买个宅子放着收租,至少每个月都有银子入账,还省心。说起来,曲牙人往府里递消息了吗?可又有宅子铺子出来吗?”
“递是递了,可惜算不上好消息,”同喜道,“您跟段二夫人喝茶的时候,曲牙人递了消息见我,跟我说,如今恐怕一座宅子铺子都没人转手了,谢家一进京就开始买,都快把市面上看得过去的产业买空了,说是给两位姑娘办嫁妆。”
许杏都给听笑了:“他家大姑娘要参选,就是今年的事儿,这便罢了,二姑娘是谁啊,公主的那个女儿?才多大点儿人?亲事定了吗,就开始办嫁妆?”
不对,谢二姑娘相中的可是林铮呢。
呀,自己这是要跟公主抢女婿的意思吗?许杏的笑容僵住了。
同喜低着头斟茶,没留意她的表情,听见许杏问,就说:“可不就是她,跟咱们欣姐儿一般年纪,就知道成日往靖北侯府跑了,可惜林大公子根本不在京城里,就连世子夫人也回了北疆,听说谢二姑娘还去了崔府好几回,要跟崔世子夫人处好关系呢。”
许杏捋了一下,才明白,崔世子夫人就是刚出嫁的林锦,谢瑜小姑娘还真是……勇敢追爱啊。
她只觉得有些发愁,为女儿发愁。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了,真正要发愁的可不是这一桩事。
第206章 宫宴惊心
暂时没有合适的产业投资,许杏也只好继续琢磨她的小山,看看还能弄出什么来。水果这些东西最少得两年才能见收益,别说今年了,明年也不见得能多收几两银子,好在现在几处小作坊都还有不错的收益,鸭蛋也销量稳定,胡大福家的来说还打算再多抓些鸭子呢。
“折腾了一大圈,连铺子带作坊,还有宅子,一个月才能收入二百七八十两银子,还比不上甘州的酒坊一处呢。”许杏直叹气,“可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同喜就劝她:“您也别太着急了,还是得多些时间陪着正哥儿才好,毕竟他还小呢,您又向来对孩子们都上心,过得个一年半载的,哥儿满了三岁,能离得开您了,您再操心产业的事儿也来得及。”
“你说得也是。”许杏的几个孩子都没有用奶娘,而是她自己带大的,当然,有丫鬟们搭把手做杂事,她也还照顾得过来,孩子们跟她的感情都很亲密,她也确实不想为了银子忽视了孩子。
西凉使者入京,打的是给陛下庆贺万寿的旗号,但是也是有目的的,据说是想要请大越朝出兵,帮他们讨回被北蛮一个部族占领的三座城池。
可是大越朝上下也不是傻子,谁知道西凉人是不是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算盘,毕竟那三座城都不跟大越朝接壤,打下来了也不归大越朝,而且放任北蛮这个新近崛起的小部族和他们的王廷争斗,那才是对大越朝最有利的。因此鸿胪寺、礼部和兵部的官员们跟西凉使者基本上天天在一起讨价还价。
这说的都是军国大事,一句闲话都没有,更没有什么送公主来和亲或者求娶越朝公主的事儿,甚至整个西凉使团就没有一个女子。
“这家国天下,终究是男人们说了算的,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长青这么说完,就觉得不对了,连忙觑着许杏的脸色找补,“我的意思是,军国大事肯定是两国的君王和文武大臣们博弈协商来定夺的,靠公主和亲也太草率了。”
许杏听着确实觉得别扭,不过这世道就是这样,女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更没有指点江山的可能,而且长青后来的弥补之语就已经是顾及到了她的感受,她便也没有一定要讲男女平等这些空话,而是岔开了话题:“那这些谈判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长青见她没有生气,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道:“是,我只负责京城的治安和秩序,保证使团的安全就好。上午我见到了孟大人,听说快要谈好了,等陛下万寿过完,使团就要离京了。”
“客走主人安,赶紧走了,你这身上的担子也轻些。”许杏道,“下午的时候宫里来了一个公公,还有两个嬷嬷,教了一下进宫的礼仪,我又去找刘嬷嬷讨教了一下,唔,我那两箱子诰命服终于派上用场了。”
长青微笑:“那身二品诰命服还是你自己挣的呢。”
“要不是你当着这个官,我花上一百万两也弄不来这身衣服。”许杏摇头,“不过说实话,我心里很紧张,很怕在宫里出什么差错,欣姐儿都比我沉稳多了。”
“她是自小有刘嬷嬷教导,礼仪规矩都熟,自然不紧张。”长青宽慰她,“你放心,只要不是特别失礼,这样的大日子,想来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许杏不能说她从前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里的宫宴都是是非之地,出什么乱子的都有,只好自我宽慰,她又不是什么待嫁的小姑娘,身份也是不高不低的,没人会针对自己。至于欣姐儿,她年纪还小,虽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觉得她哪里都好,可是也终究是个普通女孩儿,应当不会被人盯住。
初次进宫,欣姐儿确实很镇定。坐在马车里,她拉着许杏的手道:“娘,您别担心,我一定谨言慎行,不会惹事的,宁哥儿在三才书院读了这么些日子的书,规矩也是极好了,都不会有事。”
陛下的万寿节确实是举国同庆的大日子,宫宴的规模也是十分宏大,在京城的所有四品以上人家都带着家眷进宫了,当然,像正哥儿这样的奶娃娃是不来的,省得哭闹起来,御前失仪。
许杏他们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然后一家四口经过侍卫查验后就要步行进去。下了马车,许杏倒吸了口气,这宫墙外头密密麻麻的马车,简直比后世的大型停车场还要壮观。不过到了这里就要注意言行了,她没说什么,一家人沉默着进了宫。
长青的三品官职不算很低,但是宫宴上,一品大员、超品公侯、王爷郡王比比皆是,他们这一家子就十分寻常了。在宫人的带领下落了座,他们就安静的等着开宴,反正皇帝皇后也不会叫他们过去说话。
等了得有半个时辰,帝后相携而来,后面跟着四五个高位嫔妃,而大殿上首离御座最近的地方也坐上了权臣皇亲们。
接着,训练有素的宫人们送上了美酒佳肴,所有人恭贺皇帝万寿之后,宫宴也就开始了。
许杏坐得远,看不清上首的帝后五官,只看到一片明黄的华贵之气,就连陪坐下首的几个妃子,衣饰也是华贵雍容,尽显奢华。就这还是节俭爱民的呢,也不知那些穷奢极欲的皇帝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许杏心想。
西凉使臣也到了,坐在特别为他们安排的使臣区。大约是协议即将达成的缘故,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吃酒吃菜,并没有什么挑衅、比试之类的花样。
长青见一切都很正常,多少也放了心,尽管在宫里的事情不归他这个顺天府尹管,他也希望一切顺利,少些麻烦。许杏低头吃了口菜,又看了看一双儿女,小声道:“家里我让他们预备了宵夜的。”
宫宴上确实有展示寿礼的环节,终于能够进宫的建昌公主给皇帝送上了一盆价值连城的宝石树做寿礼,她着力要推销的谢氏明珠谢瑾则是送上了一幅亲手绘就的千里江山图长卷,赢得了满朝文武的交口称赞,就连皇帝也十分欣赏。
并没有大臣家的姑娘们歌舞助兴的环节,果然小说里都是胡诌的,许杏心中好笑。
本来以为就这么混过去了,可是忽然有人叫她:“范夫人,范小姐,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召见呢。”
许杏很是意外,立刻去看长青,见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便不多说,深吸口气,拉着欣姐儿的手跟着宫人往正殿上首去了。
按照宫里嬷嬷教的礼节跪拜问安之后,上头有人说了句“免礼吧”,许杏母女才站起身来。
“这就是陛下亲封的‘昭义夫人’呢,竟是这样年轻!”一个很娇软的女声道。
“妹妹不知道吗?范大人原就是少年进士,年轻有为,范夫人自然也是年轻的。”另一道女声响起,听上去却带着几分刚硬清脆。
她说完这一句,又对许杏微笑道:“范夫人不必紧张。方才陛下说到这几年朝廷不易,幸好有各位大人戮力同心,咱们才能有今日的盛景,也就说起了于朝廷社稷有功之臣,淑妃妹妹就提起了你来。”
许杏明白了,这是皇后。真是坑啊,明明就在几步之外了,她还不能抬头,连说话的人是什么身份都得靠猜。不过这不是吐槽的时候,她连忙屈膝行礼:“娘娘们的称赞,臣妇愧不敢当,不过是国难当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罢了。臣妇是大越朝子民,受陛下恩泽,自当尽自己本分。”套话她也是很会说的,忠君体国嘛。
果然,上首的皇帝哈哈大笑,连连赞好。
“范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淑妃娇声赞叹,接着把话题转向了欣姐儿,“这是范大人的掌上明珠吧?果然是好模样好规矩,难怪我那嫂嫂爱得什么似的,给我写信都说直想把这孩子领回自家当个孙女呢!”
空气突然就凝滞了一瞬。
淑妃是姓郑的!
许杏只觉得心口处被人猛地塞进了一团火,烤得她心肝肺都要炸了,嗓子里更是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
“看来表嫂在西北待得久了,太过想念家中的孙儿孙女们,才会看见个好姑娘就爱得很。”皇后娘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打破了尴尬,“范小姐虽是模样出挑,可终究还小呢,想来范大人和范夫人可舍不得她。”
许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直到长青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用力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她才回过神来,马上转脸去看身侧,欣姐儿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许杏的眉毛都憋红了,她嗫嚅着:“你听见了吗?方才……”
长青神色严肃,摇头:“回家再说,你累了吧,先喝杯茶。”
宫宴散后,许杏紧紧拉着欣姐儿的手,快步朝宫门口走去,就连上马车都不肯松手。等进了马车,她一把抱住女儿,把人整个搂在怀里,咬牙道:“娘会保护你的,谁也抢不了你去!”
一边说着,她却是泪流满面。
她好好的女儿,难不成非要嫁到郑家去?可那郑家又是什么好人家?谁稀罕当那份皇亲国戚不成?可是,如今已经被郑家人强行扯上了关系,女儿清清白白又如何,自己夫妻没有跟郑家议亲又如何,淑妃这句话放在这里,日后恐怕不会有人来提亲了,谁会跟郑家抢媳妇?那不光是淑妃的母族,还是太后的娘家、皇帝的外家!
不嫁到郑家,就嫁不出去,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还真是郑家人一贯的做派。
第207章 另外一面
欣姐儿很懂事,也听明白了淑妃的意思,却并没有很慌张,而是老老实实的窝在母亲怀里,轻声说:“娘,我不怕,我谁家也不去,就在咱们家陪着爹娘,照顾弟弟。”
许杏越发心乱如麻。
长青和宁哥儿也在马车里。宁哥儿一开始还有些懵懂,可是看到从来都言笑晏晏的母亲抱着姐姐哭起来,也知道是发生了大事,一句话也不敢多问,直到长青开了口:“你先别急,还有转圜的余地。”
“还能有什么余地?淑妃她这是当着满京城的高官贵族说的,谁家还听不明白?”许杏从来没跟长青吵过架,这一次却是红了脸,“你不是说,你做的官越大,越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吗?你升了官,进了京,咱们好处没见到,先连累了女儿!”
这是绝对的迁怒,可是长青并不分辩,而是道:“你莫急,是真的有回转的余地,皇后娘娘不是也说了吗,孩子还小,咱们总能拖上几年,徐徐图之。”
“拖上几年?几年之后呢?孩子长大了你还能再拖吗?”许杏的声调都拔高了,“拖成个老姑娘,我是可以养着她,可是别人要怎么议论她?我的欣姐儿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承担这样的后果?你我都知道,郑家看上的不是欣姐儿,是你!这事情要想解决,是你辞官不做,还是你灭了郑家?”
当今世情如此,淑妃一句话,几乎就算是把欣姐儿给定在了郑家,不管之后郑家是不是真的要迎娶欣姐儿,这孩子的名声都已经算是不清白了,权贵之家不会有人再考虑她。
儿女就是一个母亲的底线,而今这条底线被触碰了。
许杏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闻所未闻的朝代,成了晦气的冥婚新娘的时候,她没有特别愤怒,想的只是尽可能的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受到金氏的算计、赵氏的针对的时候,她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因为并没把她们当作亲人;即使是在甘州,兵临城下朝不保夕的时候,她有恐惧有绝望,却也没有愤怒。然而这一次,她真的出离愤怒。
这样的许杏,就像一个点燃的炮仗,仿佛谁想按下她,她就会把谁炸得血肉模糊。
长青第一次觉得相伴多年的妻子有些陌生。
他心里眼里的许杏,一直都是温和的,懂事的,有些时候对人对事甚至带着几分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疏离感,可是现在,她无比尖锐,刚硬,仿佛她眼眶中滚动的不是泪花,而是火苗。
他在许杏眼里看到了恨意。
他不知道这是针对郑家人,还是对自己的。
然而许杏很快就转移了视线。
她低下头,像刚生下欣姐儿的时候那样,把女儿搂在身前,左手揽着孩子的后背,右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孩子的肩头,不再说话。
长青沉默的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两个。
回到府里,许杏强打精神,去看了看已经睡着的正哥儿,嘱咐宁哥儿自己赶紧去洗漱睡觉,就去了欣姐儿的房间。
刘嬷嬷没有跟着去宫宴,倒也没有休息,正等着欣姐儿回来问问宫宴的情况,想着帮她梳理一下见闻,却发现气氛十分不对,她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夫人,大姑娘,这是出了什么事?”刘嬷嬷叫小丫鬟们都出去,还让秋云亲自在门口守着,这才回身来问。
许杏便把宫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也许是觉得刘嬷嬷是个可以商议对策的人,也许是一开始那段情绪激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杏还算是平静。
刘嬷嬷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夫人既然跟老奴说了,想来也是信任老奴。”刘嬷嬷的语速不快,斟酌着说话,“淑妃此言一出,多想已是无用,只能想想接下来如何了。这郑氏……若是非嫁不可,夫人,咱们只能早做打算,赶紧去打听起来,看看郑氏嫡支的几位孙少爷,哪个品性好些。这几位少夫人也要访一访,找个宽厚些的婆婆也好一些。毕竟他们如此行事在先,咱们挑选人选也不过分。”
许杏沉默。她们主仆默契的忘了按照规矩让欣姐儿回避,于是欣姐儿也安静的坐在许杏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嬷嬷看着许杏的表情,大概猜得出她在想什么。一转眼,她在范府已经生活了六七年,对男女主人都是什么秉性也算是多有了解,当然知道许杏不喜郑家的做派,更不会愿意把女儿嫁过去,至于范大人,恐怕也不是用这个办法就能硬绑在郑氏和九皇子这一边的。不过,“夫人,若是姐儿坚决不嫁那郑氏子,恐怕有些难为。”
她没往下详细说,可是话里的意思也是很明白的。
许杏亲自动手给欣姐儿梳了头发,让她好生休息,一切都有父母做主,又拜托刘嬷嬷多看着些,这才回了房。
长青一直在等她。
“欣姐儿还好?”长青拉过许杏的手,好在许杏没有抗拒。
许杏点头:“我今日实在是气得很了,你……你多包涵吧。”
“说的什么话,你我夫妻,很不必如此,今日之事,原就是由我而起,我连累了孩子,你再骂我打我也都是应当的。”长青苦笑。
“自然是因你而起。”这也是许杏恨郑氏的原因。看上了长青的才干和圣眷,想要长青为他们所用,给他们的九皇子增添砝码,这不算错,想用联姻的法子也可以理解,可是他们不该用这种当众损害欣姐儿名节的办法!“这算什么,不结亲就结仇吗?可不要说淑妃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蠢货!”
长青冷哼了一声:“他们可不就是打的这个算盘吗,要么结亲,我便是不愿意也得愿意当这个九皇子党,要么我们拒亲,女儿嫁不出去了,我们声名受损,正好给后来者看看,不识郑家抬举是个什么下场。而我,不论倒向哪个皇子,便是谁也不靠,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仇敌在,也很难保持立场不偏不倚了,只这一点,就足够动摇陛下对我的信任,那么我就废了。”
“可你跟郑氏联姻,陛下难道就会继续信任你?”许杏不理解。
“不会,可是郑氏还是陛下外家,陛下会顾及这一点,便不会苛责于我,而且即使我失了些许圣眷,我自己的能力也还可堪一用。”长青已经想清楚了,“但若拒亲,除非女儿能找到一门更好更显赫的亲事,还得是不结党站队的人家,否则女儿的幸福、我的前程,都没了。”
“得不到就毁去。”许杏木着脸,“也是,咱们毕竟没有背景,最好拿捏。”
长青摇头:“我说此事尚有回转的余地,不仅是因为皇后娘娘的话给了咱们时间,还有一个,陛下对此事可没表态,只怕也是要看咱们怎么做呢,毕竟我也还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成绩,让陛下驳了外家的面子,不管怎么说,表面上看,这也是门好亲事,我还高攀了呢。”
说到底,就是他的分量还不够。若欣姐儿是靖北侯或者王大学士的孙女,你看淑妃敢不敢这样“玩笑”?
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许杏也不是不理解,只是不愿意接受:“那郑家哪里是个什么好人家?往小处说,这家子的做派,不见得是能善待媳妇的,到时候受气受委屈,能过什么好日子?往大处说,就这郑氏的张狂劲儿,九皇子他日能不能有那么一天还悬着呢!没看人家谢氏,一力的去巴上大皇子?这百年士族,眼力劲儿还是有几分的吧。”
“不生气了?气大伤身,咱们从长计议。”长青抱了抱许杏,在她耳边低语,“来日方长,只要没有那么一天便是。”
许杏猛地坐直了身子,推开长青,直直的盯着他。
长青勾了勾唇角:“夫人今天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一面,礼尚往来,我也让你看看,我的另一面。”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又俯下身来,在许杏耳边轻声道:“我可不是你以为的磊落君子,脏一下手也不算什么。这世上,谁都不能动你们母子几个。”
这下轮到许杏重新认识长青了。
可是,为了自己的女儿,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对付郑氏,又不是祸害天下百姓,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一晚,夫妻两个谁都没睡踏实,却也都没有说,具体要做什么。
天色没亮,他们就都起了床。
长青披了外袍,看着许杏梳头,道:“你放心,我已经有些想法了,待我再好生筹划筹划,必不叫你失望。”
许杏把喜上眉梢的银簪插进发髻中,回头道:“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你的人我可能要用一用。”
“随你用便是。”长青满口答应。
长青出了房门,丫鬟们才进来伺候。许杏就叫秋风:“你去趟后街,叫张彪家的和袁管家一起来见我,再到门上叫个人,去西山庄子上把胡大福两口子叫来,一起来见我。”
同贵和袁管家都住在府衙后巷,得了信儿急急忙忙就来了,问许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许杏便道:“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把郑氏一族的产业情况给调查清楚,明面上的、私底下的,包括宫里的淑妃名下的,都查清报给我,注意不要让他们察觉。拿到单子,张家的去核实一下经营情况,看看哪些赚钱。”
袁管家有些不解:“这……”
许杏翘了翘嘴角:“我知道大人手下有些能人,你能调动,大人允许我用的,也不必瞒着大人。我只要快,信息全。”
第208章 发奋创业
许杏吩咐了下去,自己也没闲着。陪伴正哥儿起床、吃饭之后,她把正哥儿放在铺了棉垫子的地面上,让他练习走路,自己则腾出手来做产业规划。
胡大福两口子一大早得了信儿,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进了城,不过到底是远些,见到许杏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许杏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如今山上除了一开始说的果树还没栽齐,其他的都按我说的办妥当了吧?”
胡大福的老婆便道:“回夫人,都妥当了,鸭蛋天天捡,松花蛋咸鸭蛋都腌着呢,芦苇也长住了,造纸作坊里天天砍,也供得上。菌子咱们也捡了不少,正好正阳街的铺子就卖这些,前日还结了四五两的银钱呢。”
许杏点头:“很好,你们回去再多找些人,在就近村里雇短工也好,找长工也罢,随你们。我要把水塘扩一扩,芦苇多养,鸭子也再多抓一千只。”
胡家的连忙应了。
“还有,果树呢再多弄些,我记得往南些的地方有那种大个的黄金桃,弄几十棵来种上,山楂树也栽十几棵,我要用。”许杏一边想着一边说,“山上再养几头奶牛,能行吗?”
这回却是胡大福应的:“能行。不过,夫人,那黄桃它不甜,别说京城里的贵人了,咱们乡下人吃都觉得一般啊,还有那山楂,咱们都叫它酸楂,真个不好吃,难不成要卖给沾糖葫芦的小贩子吗?那可用不了许多。奶牛倒是能养的,盖上两间棚子便是,山上有的是草,也好喂。”
“能办就行,我开作坊加工,不妨事,你只管盯着种好就是。明年能结果吗?”许杏尽量心平气和,但是神色间却有了几分焦灼。
胡大福低着头没看见,他老婆却察觉了,连忙道:“夫人,这树不比鸡鸭,今年栽了,明年便是能结些果子,却也不会太多,总要到后年才能旺相起来。”
许杏知道她说得有理,深吸口气,道:“你说得是,先去办吧。对了,山后那一片,可是还荒着?种棉花可行?”
胡大福夫妻对视一眼,都觉得许杏今日有些不同。胡大福的头垂得更低了:“夫人,种棉花可行,只是如今天冷了,小人已经做主,种了五六十亩地的红薯,想着那东西耐寒耐旱,能收多少是多少,不如等明年春上收了红薯再种棉花,到明年秋里也能收一茬。”
“如此也好。”许杏同意了,“另外也可以在村里收购鸡蛋鸭蛋,只要新鲜,都按村里的价钱就好,我需要多出货。实在不行就再买两架骡车,雇两个人专门送货也使得。”
胡大福就有些拿不准:“夫人,正阳街那里怕是放不下那许多。”
许杏摆手:“你们先去准备就是,我打算再开间酒楼,到时候送到酒楼就是。”
胡大福恍然大悟:“那,那是自然的。”
回去的路上,胡大福还在纠结:“你说夫人要开酒楼,要这些鸡鸭是应当的,怎么还要棉花呢?”
“你管这些做甚?夫人让种就种呗,棉花又不是害人的东西。”他老婆却不甚在意,“你不是成日觉得来回衙门怵得慌,就愿意种地吗?好好种就是了。夫人抬举咱们儿女,咱们就得把那山弄好喽!今儿我瞧着夫人像是遇上事儿了,很着急用银子似的。”
很着急用银子的许杏很快就拿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郑氏一族自前朝发迹,经营数代,已然是个中等规模的世家了。郑淑妃这一支是主支嫡脉,先郑太后那一支虽也是嫡系,却略远了一层,还是出了郑太后之后才被族里重视的。郑大人是郑太后的亲侄子,和淑妃却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妹关系,当然,朝堂和内宫中,他们是郑氏一族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兄妹之情”也就因为共同的家族利益而亲密起来。
除去祖籍那里的祖产,郑府在京城的产业十分繁杂。他们名下的商铺有三间酒楼、一家药铺、一间书局、两处布庄、两家粮铺和一家银楼、一家钱庄。除了占去半条街的府邸之外,他们还有二十余处房产、铺面放出去收租。城外又有温泉庄子一个,田庄五处,田产八百亩。这些也仅仅是府里公中和郑夫人陪嫁的产业,她的几个儿媳的陪嫁没算在内。
袁管家道:“他们这些铺子里头,除了书局似乎利润不大,其余的都十分兴隆,日进斗金。但是这些都是挖一挖就能查出来的,若是他们私底下有什么旁的营生,兴许做得隐秘,就没有查出来。淑妃在宫里,是没有陪嫁产业的,不过郑大人夫妇应该是在定期给她送银子。九皇子还年幼,也没有产业。”
“这些也不少了,确实家底丰厚。”许杏看完了清单,叹了口气,“不好对付啊。”
同贵和袁管家面面相觑。
同贵便问:“夫人怎的想起来查他们家了?”
“哦,我想夺他家的产业啊。”许杏随口答着,脑子里却在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要先做什么。
同喜见他们二人都一头雾水,便好心解释了一句:“郑家骄横霸道的,欺负到咱们府上了,夫人这才要想办法。”
“我是没能耐罢了他们的官,可我能让他们没有饭吃。”许杏神色发冷,“我准备再开两个作坊,一家酒楼,你去找地方。另外,这个,找京城最好的木匠和铁匠来打制,记住了,要让他们保密。”
她把手里的图纸递给同贵,这是她回忆了许久才画好的,想来没有问题了。
同贵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的问:“这……这是纺纱机吧?又有些奇怪,似乎和从前见的有些不同。”
“不错,正是纺纱机。”许杏颔首,“我给它改了改,应该是能用的。后边的织布机也是,略改了一点,这个不大好做,若不好弄,你便多找几家铁匠试试。”
这个大越朝之前并没有出现过许杏记忆中的古代水力大纺车,而是只有最传统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大有提升的空间。
许杏的专业是农产品深加工,但对纺织业也略有涉猎,熟悉各项工序,对珍妮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这些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发明创造自然也是用心研究过的。她一开始没想过改变历史,只想小富即安,可是现在,她决定把这些都拿出来,大干一场。
同贵把图纸小心收好,郑重答应了。
“还有,去跟胡大福说,在山下平地处挖个地窖,要大,最少有一亩地大小,找人买冰存进去。”许杏继续吩咐。
“这个倒容易,现在农闲,在村里多雇些人干活就是,很快的。正是结冰的时候,买冰也不贵。”同贵应了。
“再一个,找好瓷器作坊,要烧这样的坛子和这种瓶子。”许杏把最后一张图纸递给她,“瓶子用来装酒,果子酒,要细长的,雅致好看,瓶口的塞子要能绝对密封的。坛子装水果糖水,也是要瓶口密封好,另外要能承受住急热急冻,开水里煮不裂,从开水里拿出来放进冰水里,也要保证不裂,就行了。这两样贵些也无妨,一定要保证东西好。”
同贵没想到一连得了这么多差事,好生记了,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了,这才问:“夫人,装酒的瓶子我倒是能想出来,给咱们的葡萄酒用的,这糖水坛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纺线织布的。”
“我要用咱们树上收的水果做糖水罐头。山脚的作坊再归整一下,多添几间房舍也使得。”许杏道,“腌咸鸭蛋松花蛋的一处,做干果蜜枣的一处,晒菌菇的一处,造纸的一处,酿酒的一处,再加上煮这水果糖水罐头的一处,最好各自围起院子,反正地方宽敞得很。等会儿走的时候我再给你拿些银子,正好老家的作坊银子送来了。至于纺线织布,等这些机器真造出来,我就开个纺织厂。”
同贵应了,又问:“那这酒楼您是打算开在何处的呢?”
“酒楼就挑城东或城北靠近皇城的地方,贵些无妨,咱们这次做有钱人的生意。”许杏扯扯嘴角,“厨子也要找好,要两个红案,两个白案,都得要有拿手功夫才行,我会亲自考察他们。再要几个学徒干杂活,厨子若是带着徒弟的也成。只是掌柜的人选需得好生打听。”
听到这里,袁管家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夫人,小人觉得,新安倒是个好人选。他这些年长大了,也历练出来了,又识得些字,会打算盘,在府里跟着帐房管些采买的账目,是个细心周全的。且他毕竟是咱们自己人。”
许杏想了想,同意了:“那行,就让他试试,酒楼筹备的事儿也让他做,就当试工了。”
说完,她话题一转,吩咐袁管家:“等酒楼的人选定下来了,让你那些人查查他们的来历背景,做吃食的生意还是要小心的。”
袁管家拱手应了。
许杏让他们各自去忙,自己则是继续去琢磨,还有什么是她现在能做的。之前她还是太懈怠了,赚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第209章 纨绔子弟
许杏受了极大的刺激,一口气折腾出一堆事情来做,但是现在是初冬,不论水果还是棉花,都没有现成的,织机和坛子又要现去寻工匠打制,酒楼也没寻好铺面,所以她再着急也没用,只能盯住了现有的生意,等着同贵他们那边的进展。
作为事件当事人的欣姐儿却展现出了超出年龄的平和理智,每日读书习字作画学刺绣,除了更安静一些,并没什么变化,连刘嬷嬷都赞她性情坚韧沉稳,这份心性比起一般的闺秀强了不知道多少。
“便是真的进了郑家,日子也不会太差。”刘嬷嬷私下对许杏说。
许杏却道:“可她难道不值得过更好的日子吗?”
刘嬷嬷也叹气:“夫人一片慈母心肠。老奴担心的倒不是后宅里的这点事,只怕那郑家没有长久兴旺之相,若是大厦倾颓,那才是苦日子。”
“怎么,嬷嬷难道知道什么?”许杏盯着她问。
刘嬷嬷摇头:“老奴不知,只是在西北这些年冷眼瞧着,郑氏的做派有些不留余地,且陛下正值盛年,他们就如此锋芒毕露,只恐他日反噬。相较之下,潘氏有皇后和大皇子,且大皇子已经成年,他们都没有如此出尽风头,更何况,陛下如今可是有九位皇子,之后也未必不会再有,鹿死谁手尚不好说。”
许杏深以为然:“嬷嬷是有见识的,还望您多多提点欣姐儿才是。”
她们说话间,欣姐儿的画画完了。她洗了手,过来跟许杏说话:“娘,您看我这幅梅花图有没有长进?”
“我看极好,等冬至时莫要忘了给我和你爹书房画消寒图,宁哥儿房里就不用了,让他自己画去。”许杏微笑,“厨房送了点心过来,去吃些吧。”
欣姐儿说起弟弟,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您不知道,宁哥儿那同窗不与他探讨算术了,他也懈怠得很,连从前常常演练的那些都不会了,竟是没个长性,合该告诉爹,让爹来教训教训他才是。”
“你说得很是,等你爹回来了就让他去好生检查检查宁哥儿的功课,省得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许杏微笑。
等到长青回来,许杏果然说了这事:“学问的事我管不了,你去瞧瞧吧。”
这几天许杏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终日忙碌,与她说话她都经常听不见,这会儿瞧着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想起袁管家跟自己汇报的情况,长青心中叹气,嘴里却道:“我晓得了,这就去瞧瞧。”
等到知道了真相,长青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刚跟许杏说了一句“你道宁哥儿那算学不佳的同窗是谁”,外头就有人来报:“大人,出事了,前头请您赶紧过去呢。”
长青应了一句“知道了”,就急忙披上了官袍,一边系衣带一边跟许杏说:“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早些歇着。”
他脸上没有焦急不安,许杏倒也不担心他,估计是有人大晚上的报案,公务而已,不会害到自家,便点点头:“你快去吧,天冷,你外头再披件棉袄,等会儿给你准备宵夜。”
长青到了衙门正堂,一看堂上的人们,心就是一沉。对峙的双方一方是四五个人锦衣鹤氅、有恃无恐的年轻人,一方却是马上就要离京的西凉使臣。这些年轻人他不大熟悉,可西凉使臣却是认得的。
今日值班的捕快前来报告:“大人,一刻钟前醉红楼发生斗殴,小人便将一干人等给带回来了。”
一听“醉红楼”这个名字,长青就知道是什么地方,连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猜个大概,但是这并不能让他放下心来。他先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我们的郡王受了重伤!”一个西凉使臣抢着开口,“范大人,我认识你,这些天见过你很多次,我们不是要为难你,但是我们的郡王头破血流,昏迷不醒,你们越朝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长青点点头,问捕快:“他说的是真的?”
捕快抱拳道:“回大人,今日小人和赵安一组巡街,闻讯赶到时确实有一人受伤昏迷,便把人送到仁和堂去诊治,赵安在守着。伤者的随从叫来了这几位,他们声称自己是西凉使臣。伤者当时穿的是我朝服饰,因此小人不知他们身份真假,便把在场参与之人都带了回来。”
这不过是发生在青楼的斗殴事件,平常这种事只要不出人命,甚至都不会报官,可是受害人是西凉郡王,这事情就闹大了。
长青便对西凉使臣道:“各位来使稍安勿躁,本官一定会查清案情,明断是非,给你们一个说法。”
按下这一头,他再去问另一方的年轻人:“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饶是他已经猜到这些人来头不小,听了各人自报家门,也有些头痛。五个年轻人,一个是谢氏二房的儿子谢琛,一个是显国公的孙子朱青炀,一个是陈郡王的孙子齐令思,还有两个年少的却是甘陕布政史郑大人的孙子郑瑞昀、郑瑞晨。
案情倒是简单得很,完全不出长青所料。五个贵族子弟在醉红楼宴饮,遇上了临行前出来见识见识□□风流的西凉郡王。因为争夺一个歌妓,双方先是口角,后来就动了手,当然,是双方下人们动的手。西凉郡王寡不敌众,混乱中被推倒在地,磕到了头,就成了此时这般情况。
长青按照正常的办案流程,把醉红楼的一干相关人证也都叫来问话做笔录,这一耽搁就到了二更天。别人还好,这几位少爷们却开始不耐烦了,纷纷要回府。
长青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堂下之人不得喧哗!案情未明,涉案人等一概收押!”
“没事儿吧你?一个小小的顺天府,你让爷坐牢?”齐令思率先嚷了起来。
“各位便是出身尊贵,却也没有功名官职在身,犯了人命官司,如何关不得?顺天府的公堂代表朝廷,也是尔等可以肆意咆哮之处?此案伤者乃是西凉使臣,万一有个好歹,便要损害两国邦交,这责任便是你们的父亲、祖父,都承担不起!”齐令思的祖父陈郡王是宗正,算是皇室的族长,平日皇帝也给他几分体面,不过现在对着他这不成器的孙子,长青是丝毫不留情面。
其实长青现在心里也很没底,伤到了头,即使这人现在没死,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不好,到时候还是个麻烦。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许杏为了救小秀而打伤了混混的事情,那人最后其实是因此而死了的。
这群公子哥儿虽然纨绔,却也不是完全不知利害,闻言也就偃旗息鼓,等着家里人来接。郑家的两个年纪最小,已经开始露出害怕的神色了。
长青看得清楚,心中冷笑,郑氏就想把这样的货色送给自己当女婿,哼!
总算医馆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伤者没有生命危险了。长青立刻站起身,吩咐人把一干人犯收押,自己则带着供词进宫,一来要请皇帝发话,让太医给伤者继续诊治,二来则是因为伤者情况特殊,恐怕要上升到外交事件,必然要尽早禀告皇帝。
好在皇帝陛下十分勤政,早有旨意,三品及以上朝臣,如有急事进宫者,不论何时都予以通禀,因此虽然等到半夜三更,长青终于还是见到了皇帝。
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面圣。
他终究为官多年,心态沉稳,简单明了的说完了案情,便等着皇帝示下。
皇帝睡到半夜被叫醒,不是没有起床气,压着火气听完这糟心事,也懒得翻看长青呈上的证词,直接下旨,“让太医院留下两个人在宫里,剩下的,全都去给果力郡王看诊!宣段芝庭、孟裕安、陈郡王、显国公、郑在民和……和建昌公主来见朕!”
吴泉站在皇帝身后,一听这事儿就悄悄的嘬后槽牙,这帮子坑爹坑爷爷的纨绔子,可闯了大祸了!得了皇帝的旨意,他立刻小跑出去,叫了徒子徒孙们去传旨。
“你把他们下狱了?”皇帝转回来问长青。
长青垂首道:“回陛下,此案案情确凿,证人众多,虽是仆从动手,却也是受主人指使,有西凉使者在侧,臣不敢徇私。”
吴泉给皇帝换了一杯热茶,皇帝便道:“给范爱卿赐座,上茶。”
长青恭敬的谢了恩,坐下喝了口茶。
今天这事情可大可小。虽然大越朝并不畏惧西凉,可是刚刚达成的协议里,大越朝会出兵帮助西凉收复城池,代价是西凉提供良种战马一千匹,外加十年不犯边的合约,是对大越朝有利的。若是因为这个郡王的伤情,西凉使者反悔,或提出了什么新的要求,作为理亏的一方,大越朝怕是要出点血。
但是长青眼观鼻鼻问心,并不多说半个字。他是地方主官,只管治安事件,其他的事一概不妄加评论。
上首的皇帝一直在看着他,忽而一笑:“你倒是镇定,这官司如何收场?”
第210章 如何判决
听见皇帝问话,长青便放下茶盏,站起来,肃然道:“既是案情清楚,自当依律判决。聚众斗殴致人重伤,因双方各有过失,故打人者处杖五十,流一千里三年。又因行凶者为奴仆,当由主人赔偿伤者汤药误工费用。纵奴行凶者,当处杖二十,拘一年,罚银五百两。此案查实,动手之人分别出自齐、谢、郑三府,相关人等当据此惩戒。朱府主仆皆未参与,虽有未能制止之过,但不犯法度,略作教训即可。”
皇帝挑挑眉,不置可否:“报与刑部吧。”
并不是死刑,按理说不需要刑部核准,皇帝这么说,也许是为了向西凉使臣表示重视,长青自然躬身领旨。
这一会儿的功夫,显国公父子已经进了宫。
朱青炀是显国公世子的嫡次子,平常虽贪玩,倒也知道分寸,这次是谢琛相邀,他大哥不愿应付谢氏,又不好驳了谢氏面子,他才替大哥去的,却是被连累惨了。他迟迟不归,家里一找,知道出了事,显国公和世子就穿戴整齐等着传唤了,所以来得最快。
接下来的几家显然得了消息,来得不也慢,很快,皇帝的御书房里就站满了人。
最后来的是建昌公主。她发髻简单,衣饰也不算奢华,看得出她是急着出门的。
“既然人都来了,范爱卿,你说说吧,出了什么事。”皇帝冷声道。
长青便又把案情陈述了一遍。
在场的人当中,真正毫不知情的只有段芝庭、孟裕安和建昌公主,听完案情也只有这三人表情变化最大。段、孟二人眉头紧皱,显然是担心着两国的合约,而建昌公主却是从一开始的一头雾水变成了神思不属,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这三个站着的人,其他人则呼啦啦的跪了下来,准备请罪。
“范爱卿,把你的判决也一并说了吧。”皇帝看着众人的头顶,神色莫测。
然而,长青话音一落,方才还诚惶诚恐的人们顿时就开始求情了。当然,他们不是给奴仆求情,而是给自家的子孙,毕竟在刑部大牢吃上一年牢饭,孩子可就没有前程可言了。
“行了,范爱卿所判,可有不妥之处?”皇帝一开口,底下的人只好闭嘴,“他所依律法,可有错处?”
“这……”众人哑口无言。
显国公父子方才都没有开口,只是老实跪着,毕竟他们家孩子算是没事了,他们再说什么都不合适。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郑在民,也就是郑布政史的嫡长子,他叩首道:“陛下开恩啊陛下!犬子和侄子年幼,尚不知事,下人凶残,奴大欺主,做出这般行径,下官治家不严,不敢推卸责任,可是两个孩子是无辜的,还望陛下网开一面啊!”
陈郡王也道:“陛下,令思那孩子虽然娇气些,却也没有坏心啊!此事绝对是意外!顺天府如此判案,实在有失公允!况且令思乃是宗室子弟,如何能受刑?还望陛下开恩,让老臣带他回去严加管教,只这受刑坐牢折辱皇室,却是万万不能的啊!”
他们都说了,建昌公主也仿佛回过了神来,却不似他们那么恳切,而是道:“都说了是下人斗殴,况且人又没死,很不必这样揪着不放。谢氏乃是世家,子弟如何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坐牢?大不了多多的赔些银子药材也就是了,谅他边陲小国,也不敢就此跟咱们□□闹翻。”
“公主此言差矣,如此聚众斗殴,原本就是藐视咱们大越朝的法度,范大人所判,也是依照本朝刑律,并无不妥。”段芝庭开了口,却是弯腰对着皇帝的方向,“陛下,想来一旦果力郡王伤情稳定,西凉使臣必定会进宫来理论,宜早做决断为是!自家的孩子关起门来自家罚,总好过被外人拉出去罚啊!而且咱们先有了章程,跟他们谈条件的时候也好有底,事到如今,咱们不出点血割点肉怕是不行了。”
他跟在场的几方都没什么利害关系,纯粹出于国家利益,立场更加客观,其他人再是不服气,也无法反驳。
皇帝便道:“段爱卿言之有理。你等爱子爱孙心切,早做什么了?怎的,人没打死就不算大事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上青楼玩乐,为个妓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好大的本事!不服是吗?那便不等明日了,吴泉,去宣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让他们一起来参详参详,看看该怎么判!”
早在第一拨传唤的时候,吴泉就吩咐人去刑部尚书府上送了消息,原是想着有备无患,卖尚书一个人情,这下倒是用上了。很快,刑部尚书就到了,等着大理寺卿的时候,他先仔细阅读了一下卷宗,并没急着发表意见。
长青低头暗想,今天总算有一个人知道看看卷宗了,不过他做得扎实,任谁也不能说他有偏私。
是的,在不违背事实的基础上,他还是做了些许调整的。
首先,他把谁都没提到的朱青炀给单独摘出来,特别强调了他没参与,卖了显国公府一个人情。如同先帝与靖北侯君臣相得亲如兄弟一般,当今皇帝与显国公世子也是感情深厚。当年他提醒还是二皇子的皇帝不可吃红薯的那次,跟着皇帝的随从中就有显国公世子。如今长青进了京,也慢慢摸清了这些关系。他要做纯臣,却不是孤臣,笼络示好卖人情,他也会的。
其次就是给郑氏兄弟上眼药。今天这事儿是齐令思惹起来的,他才是真正五毒俱全的败家子,郑氏兄弟不过就是跟着起哄的。不过既然郑氏家仆确实动了手,那就怨不得长青把他们归入同伙了。哼,就看淑妃多大脸,还替不替这样的玩意儿说亲。
等到大理寺卿来了,了解完案情,跟刑部尚书一合计,由刑部尚书禀告皇帝道:“陛下,此案范大人判决合乎律法,并无不当,只是,这等互殴的案子,若是受害人不予追究,则可减轻刑罚,反之,则当依此判决,且赔偿金额可能较大。”
换句话说,长青判得没有错,不过是在律法规定的范围内采取了最重的量刑。
大理寺卿补充道:“此案伤者身份特殊,重判也是十分合理的,除非伤者主动提出谅解。”
“陛下,合约已经谈成,万万不可更改!”段芝庭提醒皇帝,“边疆安定乃是攸关社稷安危之事,儿戏不得!”总不能为了保全几个纨绔子而答应西凉的过分要求。
他们这里还在商议着,却有内监来通传,西凉使团进宫来了,果力郡王也被抬了过来。
自己这方理亏,皇帝自然不能晾着伤者,立刻宣了人进来,首先就要过问果力郡王的伤情。
仁和堂原就是京城有名的医馆,坐堂大夫的医术很高明,再加上后来太医院几乎是倾巢而出,救治效果自然极佳。经过众多名医反复诊断后确认,西凉果力郡王的伤势并不危及生命,尽管额头处流了不少血,却没有真正伤到后脑这样危险的地方。当然,脑部受到撞击,发生眩晕甚至昏迷也是正常的,确实需要卧床休息十日左右,期间辅以太医的金针活血,帮助他更快的康复。正好他还有一条腿的腿骨有骨裂的迹象,休息着也能一并养好。
听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便道:“尊使也看见了,发生这种意外,朕和满朝官员也都十分震惊遗憾,已经尽力救治了。另外肇事之人现已下狱,朕必当依律严办,给尊使和郡王一个交代。”
躺着的果力郡王摆了摆手,西凉使团的负责人就道:“皇帝陛下,我们是很有诚意来谈判的,也没有想过要在你们的地盘上闹事,实在是……啊,无妄之灾。虽然你们的医官说郡王如今无事,可是郡王毕竟受了重伤,能不能完全恢复也难说,我们现在要求严惩凶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另外,我们希望这些人来给我们郡王道歉,挨打、坐牢,并赔偿损失一百万两。”
这就是狮子大开口,可是人家客客气气的,也没有说要撕毁合约,大越朝廷就得按人家划的道走。
段芝庭得了皇帝的眼神示意,道:“郡王受了伤,伤人者须受杖刑、坐牢,按照我朝律法,这些已经有了判决,定不会姑息。当然,当面去向郡王道歉也是应当的,只是这赔偿金额还需再议。”
果力郡王在病榻上伸手晃了晃。
皇帝便道:“明日一早行杖刑,之后叫他们去向郡王道歉,随后就去坐牢。至于这赔偿金额,尔等可以和段、孟二位大人再行协商。”
西凉使团只好暂时安静下来。
因为已经到了四更天,皇帝也不叫臣子们回府了,随意指了个偏厅让他们休息片刻,然后直接去上朝。
第二日一早,被关押在顺天府大牢里的几个少年终于见到了家人。除了朱青炀直接被父亲带走之外,剩下的几个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杖责,又被送回了牢房。
第211章 案件后续
朱青炀主仆被家里带走了。齐令思毕竟是宗室子弟,便被带到了宗人府去行刑关押,剩下的也就是谢琛和郑氏兄弟。尽管他们出身显赫,可本人却也都是白身,便在顺天府挨了杖责,然后转到刑部大牢去,等段大人他们跟西凉使臣谈妥了赔偿金额再一起去道歉赔银子。
齐令思的祖父是宗正,估计打板子的时候会放水,顺天府的衙役们也不敢往死里打面前这三个,在接了谢、郑二府的好处之后,也没把这几个少爷打成生活不能自理。不过皮开肉绽还是要的,不然没法同西凉使者交代。
这些衙役收好处是长青默许的。他虽自己不会干吃拿卡要的事情,却也不能太过于亏着手底下的人,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一个会赚钱的老婆。他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可拿的拿,不该拿的谁也不能伸手,谁勒索压榨百姓,谁就滚蛋吃牢饭。他刚一上任就操练修理这些衙役,规矩也已经立好了,大家伙都有分寸。这不,今天这个银子就很能拿一拿。
塞了银子挨了板子,每人又交了五百两罚银给顺天府,那该死的西凉郡王还在狮子大开口,郑谢几个人别提多晦气了,再一想还得去蹲大牢,更是死的心都有。
长青让衙门的书吏收好了罚银,并不在意这几个人和赶来处理一应事项的郑在民、郑在成兄弟和建昌公主,便签好了移交文书,让衙役押着这些人去刑部。
“公主还有事?”人都走了,只剩一个建昌公主杵在那里,盯着长青出神。长青想装看不见都难,只好问一声。
“哦,没事了。”建昌公主只能转身离开,可她还是怔怔的,似乎没回过神来,走到大堂门口还回了回头,又深深的看了长青一眼。
案子到了这一步,长青的职责就尽到了。剩下的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便回了后宅去休息,也跟许杏说说,免得她担心。
刚进了二门,迎头遇上欣姐儿。
欣姐儿是出门做客的打扮,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眼看见长青,连忙疾走几步,来到长青面前,屈膝行礼:“爹爹忙完公事了?您彻夜忙碌,实在是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娘让人准备了补品给您呢。”
“唔,你这是要出门?”长青对女儿一向和颜悦色。
欣姐儿就道:“是,要去段府一趟。段家二房的玉真妹妹从外祖家回来了,玉琳妹妹下了帖子叫我去玩呢。”
长青点头:“嗯,那就去好好玩。”
等欣姐儿走远了,他才微微叹口气。
“欣姐儿和段家的女孩子走得很近?”回了自己的院子,长青毫不意外的看见许杏在等他,便一边喝着黄芪水,一边说起话来。他没着急说外头的事儿,而是先问了问女儿的情形,“她这几日还好?”
“段家你也是知道的,行事规矩,几个孩子都教养得极好,欣姐儿和他家的女儿玩得投机,我也没拦着。”许杏很欣慰,“她是个懂事的,从来都不叫人操心。”
“可惜段府的几个男孩子年纪都不合适。”长青是真的有些惋惜,“不然真是一个好去处。哦对了,昨日我正要与你说的,你可知那个跟宁哥儿讨教算学的孩子是谁?”
昨天他们正说到这里,长青就被人叫走了,许杏光担心长青熬通宵工作了,倒没来得及想这一茬,这会儿又说回来,她也没什么想法,随口问:“是谁?段家的?”
长青露出个浅笑:“是林家的。”
“林家的?哪个……你是说林铮?”许杏很意外,“他跟宁哥儿学,不是,跟欣姐儿学算术?”
“欣姐儿不知道是他,只当是帮宁哥儿练习,宁哥儿其实不会,他还且学不到那么多,就是当个传话的,林铮自然知道教他的人是谁。”说起这些小儿女事,长青的笑意就很真实了。
“那他这是……”许杏还是觉得有点儿不敢相信,十四岁的毛头小孩儿在用写数学作业的方式追求自己十一岁的女儿?这是早恋呢还是过家家呢?
长青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我问了宁哥儿,估计林铮算数不好是真,想要学一学大概也不假,只不过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想头,那就不好说了,其实要不是你先跟我说了这个疑心,我也察觉不出来,至少咱的傻儿子是不知道的,还满心的崇拜他的‘林大哥’呢。”
“那就好。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总算是没伤到欣姐儿的名声。”许杏现在当然很知道名节对官宦人家的女儿有多重要了。
“你的好儿子,把郑家的事儿也写信告诉林铮了。”长青又补了一句,“大约是你我终究没掩饰好,让孩子担心害怕了吧。”
“这事儿怨我沉不住气,把孩子们吓到了。”许杏承认了错误。
长青这才道:“你放心吧,如今我有六成把握,不会让欣姐儿嫁到郑家的。你可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等他把他刚审完的官司说给许杏听了,许杏只觉得精神振奋:“这可是太好了!我看他们还有没有这个脸开口求娶我的女儿!”
“不过郑府还有好几个孙子呢,万一他们换个人选,你总不能把他们都下大狱吧?”许杏的心情很快就又低落下来。
长青摇头:“那自是不能,不过总有办法就是了,大不了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
“昨天的事儿也是巧了,不然平白无故的,上哪去找个谢家子来当这个倒霉蛋?”许杏觉得不好操作。
“谢家人进京,想要重拾往日风光,这才让子弟们四处交际,这样的事儿哪能常有?”对于京城的热点事件,许杏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长青知道得则要更深一些:“谢氏急了。你不知道,四五十年前谢氏盛极,谢老太爷年少时曾是先帝兄长代王的伴读,可惜代王没能承袭大统,而是先帝继位,谢老太爷显然没了前程,这才放弃了仕途,回钱塘当起了书院的先生,他们这一脉也就低调起来了。等到二十年后,他的两个嫡子进京会试,才算是重新回到权力中心,不过先帝钦点了资质更好的谢二郎为驸马,只让资质略差些的谢大郎为官,将了他一军。驸马虽显贵,却无实权,而谢大这些年起起落落的,也还在四品的位子上,谢氏只能把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
“可是有公主在,他们不至于这么到处攀关系吧,多丢他们世家大族的身份啊。”许杏觉得有些违和。
“他们是长房嫡支,我抓的这个谢琛是二房的,是谢老爷子兄弟的孙子,跟他们关系就远了。”长青解释道,“陛下也不大待见谢家人,有事直接宣建昌公主,可是公主对谢琛并不上心,答应了赔银子也不是他们这一支掏钱。”
这么一说许杏就理解了。长房嫡支站错了队,都要没落,更别说旁支了,肯定要为了前程四处钻营。可是,她忽然道:“你说是谢氏因为代王没上位而没落呢,还是代王因为跟谢氏走得太近而上不了位呢?”
长青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孩子们聪敏,都是随了你。”
许杏摆摆手:“可别,我可不会做文章。不过要是真的全都如你所说,那谢家那个才貌无双的大姑娘,恐怕也成不了大皇子妃吧?”
“且看着吧,那女子有此才名,肯定还是要做皇家人的,不过陛下把她指给谁,谁就是无缘大位的那个。”长青早就看明白了,“同样的道理,公主的那个女儿,也是一样进不了林家门的。”他都能看明白的事儿,靖北侯人老成精,如何能给孙子娶一个谢氏女?
“要是能指给九皇子就好了。”许杏嘟囔着,倒也知道不可能,“可惜九皇子才七岁,也是太小了些。你说孩子才那么点儿,娘舅倒是想得挺远!”
说着说着又想起了自家的糟心事,许杏刚因为闲聊而变好的心情又不好了。
长青靠近她,安抚道:“等着看吧,说不定过几日你儿子就收到北方来的信了。还有,我想着你说想要置办产业,这几日也说不准有机会。”
“怎么说?”许杏果然精神一振。
长青笑笑,很有几分幸灾乐祸:“你光注意那几个纨绔子了,别忘了,受伤的可是西凉果力郡王,在西凉王那里也颇受宠爱,他正要天价赔偿呢。只要合约不变,他要些银两,陛下只怕也会给他这个脸面,只不过这银子,国库是不会出的。这几家人再是豪富,短时间内拿出那么多银两,只怕也得变卖点儿东西。”
“果力郡王可不是看上去的那样不堪大用,他在被打到的时候恐怕就算计好了,要用此事谋利。”长青道,“连我也被利用了,被他们盯着做了严判,事实上他的伤情只怕并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毕竟是头上受伤,谁也不敢打包票罢了。”
“他只怕不是给自己讹银子,而是要交给西凉王,如此一来,他又立了一大功。”长青虽然是猜测,但是也有几分笃定,“此人确实颇有城府。”
“可是要立这个功,就算西凉再小再穷,没有个百八十万两也不行吧?这银子全让那四家出?”许杏有点不敢相信。
“是三家,显国公府已经没有干系了。”长青微笑,“就看段大人他们能让这三家人少出多少血了。”
第212章 天赐良机
很显然,段大人并没有把一百万两谈到一万两的本事,也没有这样做的动力。
西凉使者没有提出更改合约,所以兵部的官员就没有参与新一轮的谈判,皇帝陛下干脆一事不烦二主,让段大人和孟大人负责跟西凉使臣交涉赔偿事宜,并单独跟他们俩说了:“国库不能替他们兜着。你二人尽力而为,能少赔一些,他们三家想来也是感激你们的。”
“段大人,下官这不擅此道啊!”出了御书房,孟裕安愁眉苦脸的问段芝庭,“这可如何是好?”
段芝庭微笑:“孟大人不必过于紧张,陛下都说了,要你我尽力而为,尽力便可。”
“下官自当尽力,不知段大人心中可有个底线?”孟裕安问。
段芝庭表情不变:“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自然是越少越好。”
孟裕安一脸的老实相:“下官都听大人的。”
段芝庭眯了眯眼,这姓孟的,倒是挺会装憨,不过,他也会。
“若是辩一辩文章是非,老朽还敢一试,可这如妇人一般讨价还价,本官也不甚擅长。”段大人一脸的为难,“只是皇命在身,唯有勉力一试了。”
经过两天的讨价还价,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果力郡王的所有治疗费用都由大越朝负责,等到完全康复再返程。延误行程的损失和受到惊吓的赔偿则合计作价白银四十万两,由伤人者赔付,限期十日缴清。
要价一百万两,最后讲到了四十万两,谁也不敢说段大人和孟大人不尽力,就连皇帝陛下都亲口夸赞段芝庭:“段爱卿有此之能,可去户部替朕守着国库了。”
如此一来,几家当事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天文数字。
可是这笔巨额赔偿摊到每家人头上,谁出多少又是一回事。说是四个人,其实是三家,所以现在鸿胪寺这边为难的地方就是把这四十两的任务摊派成三份还是四份。
段、孟二人成功的完成了对外谈判的任务,却管不了内部分派的问题,其他人就更不会过问了。
这个得罪人的差事便落在了皇帝头上。
“陛下,淑妃娘娘给您炖了参汤,在外头等着。”吴泉看这些大人们已经汇报完毕,便跟皇帝报告。
“让她回去,有这个功夫,不如好生约束娘家人!”皇帝有些不耐烦。
吴泉听着,心里却是一咯噔,淑妃的娘家却也是陛下的外祖家,现在陛下这么说,显见得是真的恼了郑氏一门。他便出得门外,叫了个小徒弟去打发淑妃。
他回来的时候,正听见皇帝说呢:“这有什么不好分的,不是四个人在场吗?一个人领十万两,赶紧拿了银子去赔不是,把这个帐了了!”
现在好了,皇帝金口玉言,没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了,领了任务,回去筹银子吧。
认真说起来,十万两银子对于王公贵族们来说,虽然不是小数目,可也不是十分大,不至于要死要活的,但是这毕竟是要现银,而且要限期拿到,这就有些难受了。他们手里的那些个铺子田庄、古董字画,平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可是急切之间要脱手,难免要再吃些亏,更别说赔了钱也还得赔进去孩子了,没看这几天京城的郎中们都格外忙碌些嘛,吐血的人太多。
陈郡王府上别的不多,就是孩子多。陈郡王自己的妻妾就有七八个,个个都生养了好几个,子又生孙,孙又生子,人丁是兴旺,可是能赚钱的没几个,靠着宗室的俸禄,儿娶女嫁,银子越花越少,每一房都得指着媳妇的嫁妆贴补日子呢,这一下子出了一个十万两的缺口,府里立刻就乱了起来。儿子孙子都闹着要分家,儿媳妇孙媳妇们哭闹的哭闹、回娘家的回娘家,全京城都知道他家要因为一个败家子而散了。
谢氏这边倒是安静很多。
其实出事的几个孩子里,他家的地位最低,还偏偏是这场要命聚会的发起人,虽然有个建昌公主顶着,可是毕竟是隔房的,这几天他们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呢。银子的事儿已经都定下来了,他们也不敢吱声,只好私底下筹银子。
谢二老太爷这一支本就不如嫡支,手里虽然富足,可多半产业都在钱塘,十万两现银差不多是他们带出来的盘缠的一半了。不是不能出,而是最有出息的孙子下了大狱、京城里的局面也没打开,这银子出得毫无价值而且十分丢脸,一家子都几乎要呕死。
谢二老太爷院子里一天到晚的飘着药气,谢老太爷也没好到哪里去,谢氏一族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他精心培养的孙子孙女还没大放异彩,就被这个倒霉事儿给盖过了风头,还连累了名声,公主也不满意,已经甩了好几次脸色了。
不过这两家要是跟郑家比比,那又好很多了。郑家这几天家里哭声闹声就日夜没停过,简直是如丧考妣,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外头做官的郑布政使大人客死异乡了。
郑瑞昀是长房次子,郑瑞晨是三房长子,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嫡孙,兄弟俩一起被打得哭爹喊娘,手拉手去刑部大牢吃牢饭,可他们的爹娘却撕得你死我活,都说是对方的儿子连累了自己的儿子。郑布政使的回信还没回来,宫里的淑妃也没求到情,他们正为儿子们的前程痛心不已的时候,又拿到了二十万两的罚单。
这下子,原本保持沉默的二房和四房不愿意了。他们是庶出,孩子们也进不去那些公子哥儿们的圈子,这次反倒是得了个平安,他们还没幸灾乐祸完呢,却听说这笔罚银要从府里的公帐出,现银不够,得变卖些产业。这可不行!为官的资源轮不到他们,可这家产还是有他们一份的,凭什么拿出来填这种窟窿?
有人不高兴,自然也就有人高兴了,这几日,京城里的几大当铺都接了好几笔大生意,牙行也拿到了不少难得的产业。
“夫人,曲牙人递了消息,说郑家有几处酒楼要出手,还有陈郡王府上,也有铺子要卖,都是赚钱的营生,不过要现银,而且要得急,您看要不要?”同贵一得了消息就来找许杏。
“要,怎么不要,有多少要多少。”许杏立刻道,“我现在就跟你去瞧瞧。”
谢家二房虽然拿得出十万两,却也没有这样露富,而是去京城最大的当铺典当了两幅二老太爷珍藏的前朝名家字画,得了四五万两,这才凑出了十万两,当然,典当的事儿是一点儿也没瞒着人。
可是陈郡王府上就不宽裕了。陈郡王本人当然是有些家底的,可是架不住他有七八个儿子,三十多个孙子,而且现在正闹分家呢,十万两银子是不可能拿出来的,没法子,老郡王以答应分家作为条件,硬生生的从公中挤出了五万两,剩下的让齐令思的爹娘自己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呢,手里不多的私房全都掏空了,齐令思的娘只能变卖陪嫁的铺子。
郑家也是如此。郑大人的信快马加鞭的送了回来,除了对不肖子孙一顿责骂之外,也指示了,公中出八万两,大房三房各自出一万两,算是他这个祖父和两个孩子的爹娘共同承担。当家的老爷子发了话,二房四房再不满意也不敢闹了,不过大房三房也没多少私产,只好卖媳妇的陪嫁。
“这倒是个好法子,父母在,无私财,有必是嫁妆。”许杏笑笑,“不管他这么多,我能捡点儿是点儿,京城里这么多有钱有势的人家,曲牙人只怕也是看在咱们大人的面子上才给我留着呢,可惜我没那么多银子。”
这些产业都是不错的,许杏看过之后,七千两买下了陈郡王府的一个点心铺子和一座酒楼,又花了一万五千两买下了郑府的两座酒楼、一个布庄和一个田庄。这个价格不仅包括了产业,还包含着掌柜和庄头们的身契。
这么多年来的积累几乎全部清空,许杏却很兴奋:“我手里也还有五六千两银子,总是够花的。正愁着买不到合适的酒楼和铺子呢,今天正好。”
许杏一直都是稳扎稳打的作风,长青以为他们刚进京时候的置业已经够大手笔了,没想到许杏今天出了一趟门就花出去两万多两,很有些惊讶,只是看着许杏这样踌躇满志的样子,便没有说出来。
“觉得我今天花得太多了?我跟你说,这不叫花钱,这叫投资!咦,我当年不是就跟你说过吗?”许杏这才发觉哪里不对,“我买了就回来了,留了人办契纸,这会儿时间还早着,衙门没下衙呢,你怎么在家里?”
“别提了。果力郡王这官司早就断完了,建昌公主也不知犯什么邪,还整日往衙门里来,我瞧着也没什么公事,便躲回来了。”长青说起来就很是头痛。
许杏眯起了眼睛:“我看那公主就是高傲了些、没眼色了些,应该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老来你这里干什么?那谢琛,不也不是她的亲侄子吗?”
第213章 新年布局
说起这个公主,长青也是纳闷加烦躁:“谁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她又没犯法,我也关押她不得,她那身份,我也不好让人驱赶她,只好躲着了。我一个外臣,又不好求见皇后娘娘,让她来管管这个行为怪异的公主。”
许杏忽然笑了起来:“夫君刚过而立,儒雅俊朗,身居高位,实在是令人心折呢。”
“你怎么……”长青从没听许杏这样说过自己,一时居然有些脸红,可是再一琢磨,心里的那点儿旖旎就散了,“夫人,这可玩笑不得。”
“我是玩笑吗?建昌公主我见过,再怎么样也不是个傻子,那她做出这种行为,你说是什么原因?谢驸马都去了好几年了,公主再嫁又不是难事。”许杏撇撇嘴。她当然知道长青不会去招惹建昌公主,可是心里却很不舒服,就连刚买的能生钱的产业都不那么吸引人了。
长青却没有一丝喜色:“这事情我心里有数了,我会小心注意的。”
许杏没有抓着不放,而是接着去陪着正哥儿玩耍,等孩子睡了又去盘算接下来的产业发展规划,仿佛建昌公主的事情只是一句笑谈,说过就算了。
然而晚上长青却比平常热情许多,情到浓处,他在许杏耳边说:“你就是我的命,任谁也不能改变。”
许杏无声的笑起来。他们一起长大,走到今天,彼此相依二十年,这份情意当然是谁也不能破坏的。
西凉使团终于离京了。
这一次他们满载而归,京中的官宦人家也看足了热闹,据说许多人家都把蒙尘已久的家规搬了出来,给自家的儿孙们紧了紧皮,以至于长青这里,衙役们都清闲了不少。
事件中心的几家人则是各有悲苦。
多子多福的陈郡王给儿孙们分家了。
原本毕竟是个王府出身,就算里头日子过得比不上乡下土财主,可至少外头光鲜亮丽,陈郡王的儿子们都还不愿意分出去成为普通宗室,便忍着日常的鸡零狗碎凑合在一起,直到这十万两罚银横空出世。当王爷的儿孙,又不是当王爷,本来就挺穷了,还随时有被不肖子孙连累破产的可能,大家再也忍不下去了。
人心已散,陈郡王也没办法,趁着自己手里还有仨瓜俩枣,赶紧分家了事,不然真说不定晚节不保,连棺材本都留不下。
旁人倒还罢了,齐令思这一房却是最惨的。他爹娘手里的私房全拿出来,还搭上他母亲陪嫁的点心铺子和酒楼,这才凑够了银子,可他只是小儿子,他顶上还有两个没娶亲的哥哥呢,将来的日子都没法设想。
郑氏这一次也是大出血。他们家算得上显贵,但是为了拉拢人脉,他们府上每年的开销也是很大的,故而并没有多少现银。郑大人只出了八万两,两个儿子各出一万两,剩下的十万两银子却是要变卖产业的。
到了这个地步,郑夫人别无他法,只好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出了六万两,给孙子们善后,毕竟银子是死的,铺子是活的,留下铺子日后才能把银子赚回来。至于她拿出这么多钱,郑大人心里怎么想、他们夫妻生了什么嫌隙,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和消息漏得跟筛子一样的陈郡王府不一样,郑府还是颇有几分规矩。这府里的消息是许杏让长青刻意派人去打听的,只要欣姐儿一天不出阁,她就一天不能放松警惕。
“郑府居然才变卖了四万两银子的家当,太少了。”许杏有点儿可惜。
“是有些少,生钱的产业除了你买去的那几处就再没有卖过了。”长青同样觉得有些遗憾,“他们府上变卖了不少古玩字画,还有夫人们的首饰,凑出了两万五千两,加上你的一万五,竟也就够了。”
许杏沉着脸道:“这下子他们的现银被抽了个干净,可是只要有产业在,总是有收入的,过上几年也就缓过来了。”
“说不得你这几年就攒下了巨额家资呢。”长青安慰她,“不要恼了。再与你说件事,谢氏的嫡长女被指给了二皇子做侧妃。”
“啊?”许杏有点儿不敢相信,“侧妃?”
长青道:“是的。二皇子生母是普通宫人,如今也不过是个嫔,还不受宠,他自己又资质一般,右腿不良于行,绝无可能承袭大位,谢氏女给他做个正妃倒也绰绰有余,然而谢家子入了狱,拖累了名声,正妃就变成了侧妃。”
“其实我觉得,别看郑家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可是真正损失惨重的是谢氏,而且他们还没处喊冤去。”许杏摇头,“莫不是这个谢老爷子和京城风水相冲吧,已经是第三代人了,到京城就功亏一篑。”
“不知道。”长青冷着脸,“公主为此和谢氏闹得很僵。谢大那边埋怨公主没有尽力,大皇子正妃侧妃都定下来了,他们还不知道消息,公主又指责谢氏教子不严,惹下祸事,连累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她的儿女?”许杏对这个公主也十分警惕,“怎么说的?”
“靖北侯府不接她的茬,完全没有给林铮定亲的意思,她又想给儿子聘王大学士或者胡阁老的孙女,两家也都没同意。”长青虽然不十分相信公主看上了他,可是单凭公主想跟自己抢女婿这一条,就格外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什么消息。
许杏听着都笑了:“到底是公主啊,天下都是她的,可真是会想。”
这么大的一场闹剧结束,时间也快到年底了。因为之前上元节的踩踏事件,长青这些日子又开始忙碌起来,既要整顿京城的街道,又要排查各地进京人员,还要重点盯住每个坊市的闲汉混子,确保整个年节期间不出岔子。
他忙他的,许杏也没闲着。新买的几处生意都是正常经营的,她暂时没做调整,等到来年开春,各项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再说。不过这几处的盈利情况也是有好有坏,她很费了些心思才理出来。
陈郡王府买的酒楼和点心铺都中规中矩,在城东商贾云集的地方,做的是小有余钱的人家的生意,酒楼一个月能盈利一百两,点心铺五六十两。郑府的酒楼却是分布在城东靠北和城西官宦人家聚集的地方,每一座酒楼一个月怎么都能盈利二百两以上,布庄倒是中档规模,一个月能盈利八十两,田庄的出息最少,一年总也有一百两银子,加上供应府里的吃用。
这么算来,到年底前的一个来月,许杏还能收到八百五十两左右,连上手里的存款,应付完年底这段时间的交际应酬、人情往来,她也就还能剩下五千两。
“到了京城,来往的人家越发不一样,开销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几百两银子也就是一份普通礼物。”许杏带着欣姐儿一起整理来往的礼单和宴请的帖子,十分感慨,“来年务必要振作起来,正经的经营才行。”
她现在干着急没有办法。因为木匠那里刚打出合乎她要求的纺纱机,正在批量加工,织布机都还没完全做好,她的棉纺厂也开不了张。至于山上田里的出产,那更是没到季节,只能等着。
许杏已经吩咐了胡大福和同贵,现在就开始收购棉花,先存在山上的库房里。至于新买的田庄,位置不错,冬天这一季种的是麦子,夏收之后会种红薯、豆子这些作物,另外专门有几亩菜地,种的是各种蔬菜,用于府里的吃用。许杏考虑过后没做变动。她也打算好了,这个庄子将来就留着给欣姐儿当嫁妆,不需要搞得多么特殊。
“娘,您看,这个不是新年的帖子,鸿胪寺卿孟大人府上新得了个孙女,要办满月酒,邀请咱们去呢。”欣姐儿翻看着帖子,瞧见了特别的,便拿出来递给许杏。
许杏看了看,道:“多亏你仔细,这个可要正经备份礼,你跟我去贺喜。”
“娘,我还跟着您出去吗?”欣姐儿有些犹豫。
许杏顿了顿,明白女儿的意思,十分心疼:“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还没定下亲事的小姑娘,正是陪着娘出门的年纪,再说那郑家子都被你爹判进大牢了,咱们怕什么?你没有错,咱们家没有错,你只管欢欢喜喜的跟娘出门就好。”
欣姐儿抿着嘴笑:“我知道爹娘最疼我了。”她过了年十二,按虚岁都十三了,好多事很明白,也听说过不少像她这样境况的小姑娘被父母关在家里匆匆定亲的,这么一比,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
“他们府上大摆宴席,想来有来往的各家都收到了邀请,你去了只管和你的小姐妹们说话玩笑就是。”许杏想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可是触到她梳理得很精致的丱发,又收回了手。女儿长大了,烦恼也来了。
欣姐儿倒是有几分真切的笑意:“嗯,段家两个妹妹能去就好了,玉琳妹妹和我年纪相仿,我们最投契了,玉真妹妹虽然比宁哥儿还小一岁,却极懂事,我很喜欢她的。”
许杏看着女儿,也微笑起来。
第214章 郑三姑娘
鸿胪寺卿孟裕安这两年的日子过得特别顺心。先是在凉州立了不大不小的功劳,成功的进了京,当上了九寺之一的主官,从前总拿鼻孔看他的大舅子如今对他客气得很,言必称“妹夫”,让他好生扬眉吐气。之后,自己的小儿子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在吏部任职的大儿子也升官当了主事,三个孙子都读书进学,女儿又生了儿子,在婆家站住了脚,临到过年,他又得了个白白嫩嫩的孙女,真是喜上加喜,于是大手一挥,要给孙女好生操办一场。
他这官职在超品公侯满地走的京城倒不算什么,不过毕竟也算是一号人物,而且他办好了西凉使团的差事,很得了陛下的嘉奖,一同办差的段大人都从清闲的礼部侍郎变成了有实权的户部侍郎,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高升呢,所以前来捧场的人家就很多,门前是真正的车水马龙。
因为年下,书院里放了假,许杏就带着欣姐儿和宁哥儿一起来赴宴。长青要在衙门加班,说好了下晌再过来。
果然段家人也来了,当然段夫人身份高年纪大,就没来,还是段二夫人带着侄女玉琳和女儿玉真一起来的。互相见礼之后,几个女孩子就凑到一起去说话了。
孟府里孙子有好几个,却没有孙女,几位少夫人年纪又大了,跟这些小姑娘也玩不到一起,只好让丫鬟们好生侍奉着,随她们在廊下说话玩耍,毕竟天气寒冷,院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廊下还有些水仙盆景,又挡着棉帘子,也暖和。
许杏跟段二夫人坐在一起,也见到了不少京中官宦人家的夫人们,大年下的,又是孟府的喜事,自然没人找什么不痛快,大家都客客气气的。而且许杏还见到了少妇打扮的林锦,原来她的丈夫、文安侯世子崔永浩如今在鸿胪寺做着少卿,上官家的宴席,他们夫妻自然是要来的。
林锦见了许杏,却是十分热情,挽着许杏的胳膊打招呼:“范伯母,您向来可好?欣妹妹今日也来了吗?”
跟她弟弟一样,莫名的称呼就从“范夫人”变成了“范伯母”,许杏微笑:“承你记挂。许久不见,你越发好看了,可见这日子是很舒心的。欣姐儿来了,跟几个小姑娘在廊下说话呢。”
许杏跟林锦的太婆婆端和大长公主不熟,也不好上赶着去攀关系,便也没有问候她家长辈,而是随意闲话了几句。
宴席快开始的时候,郑府的大少夫人才带着女儿和侄女姗姗来迟。孟大少夫人得了婆婆的示意,去迎了客人进来,直接就入席了。
这还是许杏第一次见到郑府的儿媳。今天来的是郑府的长媳,也是郑瑞昀的母亲。大概是儿子的事情很丢脸的缘故,她除了跟主人家说了几句道贺的话之外,并没有跟别人客套寒暄,在席上也是胡乱夹了几筷子就作罢了。
她不主动跟许杏说话,许杏自然乐得当个陌生人,便跟段二夫人小声说话。
段二夫人正说着家常:“我婆婆念叨你呢,你得了空的时候上家里来坐坐吧,别说她老人家喜欢跟你说话,我也很盼着跟你聊聊。我们府上,唉,原来我公爹当礼部侍郎的时候也没人在意,现在去了户部,一下子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虽然品级没变,可这清闲不管事的和把着钱袋子的就是不一样,还有我那大伯哥,甘州知府当得稳稳当当,父子俩一个在地方,一个在朝中,都有实权,怕招人眼,平日里婆婆天天说叫我们谨慎着些,等闲也不好跟人来往多了,也就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情分。”
许杏跟段二夫人关系不错,也是因为这人虽然嘴上不大矜持,但却是个直爽端正的性情。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许杏便微笑答应:“我也不瞒你,最近置办了些产业,正忙活这个事儿呢,等我理顺溜了就去给段夫人请安。对了,初七我家请年酒,回头给你们送帖子。”
“这是范夫人吧?”郑大夫人走过来,突兀的打断了她们的谈话,“我家老夫人每次来信都说起你,今儿倒是见到了。”
许杏收了几分笑,神色严肃了不少,客气道:“原来是郑夫人,幸会。”
“你家的姐儿也来了?能不能叫过来让我看看?”郑大夫人问。
许杏皱了眉,要说相熟的人家,在宴会上遇到了,把孩子叫过来给长辈看看,问个安什么的都是寻常,可这位这语气神情……
“小丫头们哪里耐烦跟咱们坐在一起说话,她们为了玩耍说笑,竟是连冷都不怕的,宴席也不吃几口,都在外头呢。府上的大姑娘是不是也在?”段二夫人笑着道。
郑大夫人脸色有些阴沉,嘴角两侧的法令纹都深了许多:“哦,也是。”
没人接话,场面便冷了下来,许杏端着茶盏,小口的抿着。
“范大人在西北时,我家公爹就十分赏识,也每常照拂于他,如今范大人进了京,咱们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还要多多来往才是。”郑大夫人慢吞吞的说。
许杏被点了名,只好道:“承蒙您府上不嫌弃。”客气一下也就是了,半分关系也不想跟你们扯上。
郑大夫人大概也是非做这个任务不可,话说完了便走开了。
许杏低声跟段二夫人道谢:“多谢你给我解围。”
段二夫人摇头:“别客气,我是真瞧不上她那做派。怎的一张嘴就好像你们得了他家多少恩惠一般,还让小姑娘来给她看看,真把自己当婆,呃,当个人物了!”
许杏知道她临时改了口的话是什么,也确实恼火郑大夫人的口气,可偏偏还不能跟她辩白,这年头,这种话题越说越说不清,最后连累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段二夫人小声问:“你们可有什么章程没有?唉,我们府上偏生没有年纪合适的男丁,不然咱们结个亲家多好!她也不用这般作态了。”
许杏摇头:“我家大人说要从长计议呢。”
这会儿她们还不知道,小姑娘这边也有些小插曲。
郑家的三姑娘、郑大夫人的亲女正拉着欣姐儿的袖子,软声恳求:“予欣姐姐,你看我的帕子弄脏了,把你的给我用吧,你绣的花样真是好看。”
“什么花样那么好看?范妹妹,你之前应了我的绣品还没给我呢,不如就拿这个帕子销账吧。”林锦说话快,手上的动作更快,从她们身边经过的同时就抽走了欣姐儿手里的帕子,塞到了自己的袖中。
欣姐儿悄悄的松了口气。
郑三姑娘的眉毛几乎要竖起来,然而她很快就恢复了懂事的模样,对林锦道:“原来林姐姐也喜欢予欣姐姐的绣工啊。”
“嗯,我是挺喜欢的,不过范妹妹,你这绣活也不要多做,累坏了眼睛不值当。”林锦说着,又看看四周,“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
“并没说什么。”欣姐儿摇头,“是郑三姑娘洒了些茶水。”
欣姐儿并不以姐妹称呼郑家的女孩儿,林锦听着,笑意盈盈的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那倒也不必非用你的帕子来擦的,这不有听差的丫鬟嘛,跟她们要两块来便是。”
郑三姑娘想做的事没有做成,林锦一直在搞破坏,可是她娘家婆家的身份都高,又轻易不好得罪,直把她呕得难受。作为郑氏这一辈的嫡长女,她一直是备受宠爱的,就连宫里的淑妃也挺喜欢她,隔些日子就叫她进宫说话,满京城也没几个姑娘有这份体面,可是范予欣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居然不给自己面子!不识抬举!
要不是娘说,如今二哥还没放出来,往后名声上也有了污点,不能入仕做官了,这范家丫头已经成了最好的选择,她才不会来拉拢这个野丫头呢!
给脸不要脸!她不情不愿的接过了孟府丫鬟送来的新帕子,心中仍然不忿,嘴上却道:“予欣姐姐,你可别怪我。我们家近来出了好多事,我心里不大自在,兴许说错了话,你别计较。唉,但凡你爹爹看在咱们两家的情分上稍微轻判一些,我二哥也不至于如此,你是不知道,他是多好的人。”
欣姐儿正色道:“你二哥是多好的人还是多坏的人,都和我没有半分相干,我不感兴趣,也不需要知道。至于你说的前头那句话,却是大错特错了。别说我并不知道你们府上和我家有什么情分,便是真的有,我爹也绝不可能做那些徇私枉法的事情。他判的每一个案子,都是勘察了案情,按照咱们大越朝的律法判的。咱们是小孩子,又是女孩儿,很不该胡乱议论这些事情。”
郑三姑娘又闹了个没脸,真是快要气死了,站起来重重的跺了跺脚,就快步离开了。娘说了,自家的酒楼和铺子居然是被范夫人买了去,她也盘算好了,将来必须要求范家把这些都拿出来当嫁妆带回郑府。那可是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可是这个范予欣这么油盐不进,烦死了!
郑三姑娘越想越不高兴,黑着脸直接上了马车,这才让丫鬟给她娘带口信,说要回府。
她走了,林锦才冷笑一声,道:“小小年纪,倒是坏心眼儿不少。”
第215章 买人风波
林锦把手里的帕子还给欣姐儿,对着她、也对着段家姐妹说:“你们可记得了,这帕子之类的东西,千万不要随便给人,谁知道那心思龌龊的人拿了去做什么呢,再有这样的事情,让她拿丫鬟的。”
段玉琳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才道:“崔世子夫人,您怎么就知道她另有所图呢?”她还以为郑三姑娘就是故意找欣姐儿的碴呢,没想到还有这种想法。
林锦摇头:“我又不是她,哪里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瞧她眼珠子乱转,一肚子算计的样子,觉得不得不防。你想啊,她家兄弟的案子是范大人判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怀恨在心呢。”郑家人对欣姐儿的图谋就算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她也是不会提的。
“谢谢你,林姐姐,今天幸好有你在,我也没吃了什么亏去。”欣姐儿站起来,提着裙子郑重的一礼。
“可不兴这样,咱们都是一家……唉,咱们多好的交情啊,我当你是自家妹妹,照应你还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也是看不惯她那做派,你可不知道,就连我家小姑子都曾经吃过她的暗亏。”林锦是真的不喜欢郑三姑娘。
段玉琳瞪大了眼睛:“崔姑娘才多大,她……”
林锦的小姑子是婆婆中年时才有的女儿,如今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之前的宴会上,因为说了一句觉得郑三姑娘的衣裳不好看,就被郑家的几个姑娘恶作剧捉弄了一通,吓得生了一场病,这事儿崔家人都憋着火呢。
“她把自己摘得干净,再说确实是小女孩们之间的玩闹,便是祖母她老人家也没法真个去兴师问罪。”端和大长公主很疼爱这个小孙女,可是总不好去跟几个小孩计较,又碍于郑氏现在如日中天的,只能压了下来。
欣姐儿就皱了眉头,拉着段玉琳的手,又看着段玉真,小声说:“若是这样,咱们都要多加小心,以后远着她些。”
林锦看着欣姐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确实知道一点儿弟弟的心思,可是她绝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否则,她岂不是跟郑家小丫头一样了吗?
回到家里,欣姐儿倒是没遮掩,一五一十的把这些事情都跟父母说了。
长青就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爹娘会处理好的。”
等女儿离开了,许杏才把见到郑大夫人的事情说了,道:“今天是孟大人家里的喜事,那小女娃我也看了,很是白嫩可爱,人家主人家欢欢喜喜的,我自然不好煞风景,也就没说什么,只是那郑氏着实可气。难道时至今日,他们还看不出你是不可能为他们所用的吗?今日若不是林锦在,能震得住,万一明年京里传出什么郑家子和咱们女儿两情相悦之类的鬼话,那可怎么办?”
长青面色阴冷:“他们大约是看得出来的,毕竟我判刑的时候丝毫不留情面。不过今日这事未必是郑大人授意,他还没那么蠢。”
“最好是这样。”许杏道,只是心里还是很郁闷,这种厌恶憎恨他们却又躲不开干不掉他们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也许是去年的踩踏事件让老百姓们心有余悸,出门都谨慎了许多,也许是长青长时间的整顿终于出了成果,今年的新年庙会和上元节灯会都举办得很成功,热闹又祥和,让京城的官员和皇帝陛下都十分满意。
“同样都是办差,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二月里,皇帝在春祭圆满结束之后,对长青越发满意了,“着令吏部,重新考核各地官员,能力不足者,该降职降职,该罢免罢免!”
长青自然不知道,在自己的对比之下,皇帝越发看不惯那些只会掉书袋却没有实际为政能力的官员了。他忙完这些年节差事,又该劝课农桑,直忙得脚不沾地,连儿子又收到了两封北地的来信也没顾上仔细过问。
许杏那里更忙。
罐头作坊其实十分简单,盖了房子支了炉灶就好,冰也备下了许多,只是能耐高温和急冻的坛子很是难找,同贵满京城打听,还没有进展,当然,水果也没结出来,倒还不用很急。
许杏最忙的是点心铺子和酒楼的整改升级工程,这些从年前她接手了这些产业就开始做了。因为是连铺子带人员一起转让的,封建贵族们不雇人全买人的做派就给许杏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点心铺子和三处酒楼都没有停业,接过来她就可以收银子,不过她在增加新菜式和改变经营模式之前,还是先解决了一下人事问题。
铺子和酒楼的掌柜、大厨甚至伙计们都被许杏买来了,可是他们的家人还在原来的府里当差呢。毕竟都是奴籍,便是不当差,那也是主人家的人,现在全是骨肉分散的状态,当然,大家都在京城里,见面还是行的,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许杏第一次见这些人的时候,就有一个掌柜硬着头皮提了这事儿。
许杏虽然家里也有不少下人,但是都是直接从牙行买的,以单个人为主,要不就是像胡大福一家这样全家买来,所以一开始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听那个掌柜支支吾吾的说了,她才反应过来。
“这确实是个事情,便是奴籍,能跟家里人在一处大约也是好些的。”许杏点头,“这么着吧,你们先去跟家里人说说看,想要跟着来的,报个名字给咱们府上袁管家,我尽量去协调,把人买过来,若是还想留在原来主家的,我也不拦着你们来往,只有一样,若是把我这里的方子、经营之道传了出去,我也不发卖你们,只送你们去衙门,背主、泄密、欺诈,到时候是坐牢是流放,我可就管不着了。”
她可是顺天府尹的夫人,不怕县官就怕现管,众人各自心中都有了思量。
拿到名单之后,许杏瞧了瞧,不由得笑了:“陈郡王府上是有多艰难啊,所有人都想出来。”
她也不啰嗦,直接让袁管家拿了帖子上门去询问买人的事儿。
那个时候,郡王府里正忙着分家呢,各房各院都在算计财物,还真没人想起那些在府里没有差事的奴才,袁管家这一上门说明来意,老王妃的管事嬷嬷立刻就去禀报了。
果然,老王妃一听,顿时有些懊恼:“竟是忘了,还有这么些个家生子,也得处置。”
陈郡王岁数大了,也不爱跟妾室姨娘们厮混,尤其是这阵子大家闹得都不好看,他没事便待在正院,听了这话一拍大腿:“这还不好?没差事的都发卖了,少支多少月钱?还能得银子。把他们住的地方腾出来,也好分了。”
于是他们这边毫无阻碍,要哪些人就给哪些人,银人两讫。
点心铺子和酒楼里一共有二十多个人,他们各自的家人加在一起倒是挺多,男女老少的有六七十,被许杏统统送到了庄子上,分散到各个作坊干活,暂且没有活计的婆子丫鬟也就不发月钱,等到上工了自己挣。
山下的棉纺厂已经基本上修好了,当然,不叫这个名字,就只是粗略的分了纺纱作坊和织布作坊,棉花也收购了一些,只等着机器到位就能开工,反正新的机器对技术的要求并不高,不需要寻找专门的织工,正好这些婆子丫鬟就能干。
这边还不错,可是郑府买来的酒楼布庄里很有几个人不大想干,还想回郑府,又有几个人自己不走,却不愿把家里人接过。许杏就懒得惯着这些毛病了,把这些人单独列了名单,让袁管家去找郑府的管家,看看能不能交换,拿这些人去换剩下那些人的家人,不够的那些,范府愿意出银子买下来。
郑大人夫妇在西北任上,所以府里目前是大夫人和三夫人共同管家。她们俩一合计,就觉得不能如范家所愿,毕竟拜范大人所赐,俩人都有儿子吃上了牢饭。
所以这事儿就暂时搁置了,许杏便没有对郑府买来的两处酒楼和布庄做任何改变。
除夕,宫里赐宴,许杏见到了久违的潘夫人。
潘夫人便和她一起在夫人们集中的地方说话:“我听说你这阵子在给你的奴才们买家人?”
表面上一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许杏强忍着没笑出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一遍情况:“陈郡王府上王爷王妃都是慈爱之人,不忍心见他们骨肉分离,这才给了我一个恩典。”
“所以郑府的下人们就全都得分作两处?”潘夫人仿佛十分意外,“郑府竟如此斤斤计较?如此这般却是有伤天和了。不然,你把你买的那些人全都送给郑府,你自家再买下人也使得的,总不好这样硬生生的拆散人家骨肉夫妻。”
“几个奴才有什么舍不得的?值当这样扣着?平白给人话柄!”淑妃听说了这事儿,气得神色扭曲,“这么小家子气,真个是要给我的小九拖后腿了。来人,赶紧去给府里大夫人送个信儿,就说我说的,让他们把人给了范夫人。”
第216章 新品推荐
郑家的两位夫人心里再不满意,宫里的淑妃都发话了,她们也不能再格外刁难,只好放了那些想走的人,当然不是白放,有几个是用来交换了酒楼里的人,有几个则是让许杏这边掏银子买下来的。
许杏却也不是冤大头,什么人都要的,挨着看过了之后,挑出了几个一开始想走、现在又留下来的人,让他们自己掏银子赎身,她还这些人自由。
“夫人,这几个人都说没有银子,也不愿意出去,想要在咱们府上呢。”一般情况下,许杏的产业相关事务是不用袁管家打理的,不过因为这次跟其他府邸的大管家们打交道,许杏才特别把袁管家叫来帮忙,原本想着不过是些许琐事,却没想到前后这么多麻烦。
许杏便对袁管家说:“不必由着他们,咱们问过了,也就仁至义尽了,这些人我不用,若是交不出身价银子,你便去牙行找人来全都卖了便是,价钱不拘多少,总之不要让这些人留在作坊里。”
这些人早前明显表现出不愿意留下来,可是回府里见过了家人,再回来就都愿意了,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问题?许杏可不想买个带木马的产业,自己这边还没干点什么呢,郑家那边就把自己的底细摸透了。
袁管家会意:“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啊对了,跟你媳妇说,从新买的丫头里挑两个会针线的,留在她那里打下手。”许杏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同乐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娘子,还是个不叫苦的性子,现在府里人多,来了京城应酬增多,从主子到下人需要的衣裳配饰都要多做许多,她就知道带着秋水和另一个小丫头没日没夜的干活,也不开口要两个人。
袁管家便笑了:“是,夫人,多谢夫人体恤。”
这些事情交代下去,许杏才叫等在一边的同贵:“怎么样?黄油制出来了吗?”
同贵连忙道:“可算是得了,不知道废了多少奶,也就是咱们自家的奶牛,山上草料也尽有,实在是好生浪费。”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到门外,从墙角处取了食盒进来。食盒里按许杏说的,上下四周都垫着冰块。现在天气还冷,从庄子上拿过来,冰块一直没化开,里面的一大块黄油也保存完好。
许杏看了看,又闻了闻,同喜早就叫小丫头去取了小刀和勺子来,许杏小心的切了一小块,尝了尝,顿时笑弯了眉:“嗯,就是这个,那两个婆子原来是做什么差事的?这个做得不错。”
同贵道:“她们俩人原先在陈郡王府上,一个是大厨房的,另一个听说曾经伺候过老王妃的小厨房,家去生孩子的时候,差事让人顶了,俩人的手艺都还不错。”
“这样,每人赏五两银子,就让她们专心做这个黄油,我有用。”许杏拿了东西,就去了厨房,开始做各种黄油饼干和面包。
顺天府后衙的厨房里居然有个小小的烤炉,不知是哪一任府尹留下的,据说是为了烤胡饼之类的东西,许杏就吩咐人清理了里头的架子,准备拿来一用。
她这一忙活,就是一整下午的功夫。等到长青下了衙、宁哥儿从书院回来,她才带着小丫头们从厨房里出来。
可着府里的食材,许杏用了半天的时间,做了黄油饼干、黄油面包、黄油小蛋糕、红豆酥、老婆饼、黄油烙饼、蝴蝶酥等一大桌子的点心,还指点着厨娘做了黄油鸡腿和黄油蒜香虾两道菜。
丫鬟们把其他的饭菜一一摆上来,别人还好,宁哥儿简直是狼吞虎咽,好歹记得给父母姐弟留一口而已。
就连欣姐儿都抿着嘴笑道:“娘,这个点心真好吃,很香。”
大获成功,许杏也很高兴,道:“既然你们都喜欢,我就把方子写了,让咱家铺子的厨子做来卖,到时候送些来家里就是了。我这手艺却是不行,让他们做,肯定能做得更好。”
长青知道这是许杏要在新铺子里卖的东西,孩子们都喜欢,他也不多吃,略尝了尝就道:“味道极好,也新鲜,定然能卖得好。”
“我这就写了方子,让点心铺子那边做起来,现在的那些点心虽说也还不错,毕竟没有特点,把这些加上去,再让他们琢磨些新花样,不愁不大变样。”许杏道,“得赶紧做出来新鲜货,我也好送些去潘府上,为着下人的事儿,总归是欠了潘夫人一个人情。”
“你说宫宴时的事儿啊,潘家总是要让郑家难堪的,不过是拿你这事做筏子罢了。”长青道。
许杏点头:“我晓得。潘夫人跟我关系还算好,当初在甘州的时候纯粹些,这到了京城自然就掺了些算计,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潘府跟郑府天然的立场对立。她利用我抹黑郑氏,我却也由此解决了麻烦,算是各取所需吧,不然为什么我只送些点心过去呢。大家心里都有数。”
“夫人,点心送过去了。潘夫人亲自见的奴婢,当着奴婢的面就吃了,直赞这点心味道好,听说是咱们铺子里新出的,立时就吩咐婆子再去买些回来。”同喜从潘府回来,马上跟许杏说了她去送礼的经过。
许杏叹气:“她哪里是没见过这点子点心,不过是觉得心中有愧罢了,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
只是人在这个权利场上,这些都是难免的,尤其是潘氏乃是皇后母族,大皇子若是继不了位,他们只怕谁都没有好下场,争斗也是正常。
放下这件事,许杏专心盯着点心铺子的业务,果然,趁着过年的时候,点心铺子推出的新品大受追捧,连带着原来的几样招牌点心也卖得很好。不论是点心攒盒还是单独售卖,每天都等不到晚上就彻底卖完。
许杏也不小气,铺子里的一干人员都发了丰厚的过年红包,迅速接受新事物的大师傅更是一次就给发了二十两。大家在陈郡王府的时候,时常有月钱拖延克扣的情况,如今自然是欢喜不已,干劲十足。
一个正月,点心铺子的净利居然有二百四十多两,比之前翻了好几倍,许杏看了这个数字,也十分满意。
同时,她把手上的三家酒楼也做了整改,采用了不同的市场定位,相应调整了菜单和就餐模式,初步看来也十分有成效。
城北的大酒楼位置最好,客流量最大,店面也最宽敞,许杏就把这里定位成中高档酒楼,重新修缮了雅间,就连楼下的大堂也做了粉刷,更换了桌椅。菜色方面,原有的两位大厨,一个擅做鲁菜,一个擅做淮扬菜,她都保留了下来,同时试着增加了北京烤鸭、奥尔良烤鸡、香酥炸鸡等菜式,当然名字就是寻常的烤鸭烤鸡这些。反正鸡鸭都是自家山上的,供应充足,品质优良。两位大厨都对这几样东西接受良好,甚至还能调整许杏菜方子的不足之处,对此许杏自然是十分乐见其成的。至于皮蛋肉粥、咸蛋黄南瓜条、拔丝红薯等小吃,大厨们更是一学就会,很容易就上手了。
城西的两处酒楼规模都不算很大,离得也不算远,许杏一合计,还是得差异化经营才好。于是店面最小的这家便以各种改良西式菜式为主,肉菜包括脆皮炸鸡、香酥烤鸡、烤猪排、黄油虾球、黄油鸡腿等,点心则是各色黄油饼干、塔和炸红薯条等,主食提供吐司、贝果、肉饼汉堡等,味道尽可能保留些许异域风味,又符合大越朝百姓的口味。另外一家则开成了特色食府,有火锅,有焖锅,有铁板烤肉,再有各种口味的饺子,搭配些炒菜,也十分吸引人。
食材大部分来自山上,许杏这一条产业链快要理顺了,收益也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起来。这些酒楼都没有长时间的停业,只是正常营业的时候提早打烊一些,第二天就变了些样子,过了几天又换了菜谱,很平静的完成了转型。
可是利润的变化确实十分明显的。正月里热闹多,出来吃饭的人也多,三处酒楼一核算,一个月就盈利两千多两,就连长青都是一惊:“这么多?果然‘民以食为天’呢。”
许杏很有信心:“虽然跟过年算旺季有关系,不过今年我还有新东西要出来呢,到时候说不定能稳住这个收益,甚至更多呢。”
她这里高兴,郑府里的人们就不高兴了。
原本想要留在酒楼里当钉子的下人被许杏发卖了。郑大夫人没法子,只好又去把人买了回来,毕竟都是得用的人手,可是经过这一遭,她对范府,尤其是对许杏,那可真是恨得牙根痒痒:“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居然这么打我的脸!”
“夫人别气了,事已至此,还是要忍一时才好。”她身边的嬷嬷劝解道,“咱们二爷已经如此,再要聘高门千金只怕不大容易,那范府,好赖是个三品官呢,也不算太辱没了二爷,等那丫头嫁过来,还不是任由您摆布?眼下还是不要跟她杠上,不然真让三夫人截了胡,那多不划算呢!”
“老三媳妇做什么了?”郑大夫人咬牙。
“老奴听说她们院里新打了头面,花样都是小姑娘用的,怕是要留着皇后娘娘千秋的时候送给范家丫头呢。”嬷嬷道,“您可别忘了,晨哥儿也是咱们郑府的嫡孙呢,对老爷来说,联姻了就行,哪个孙子娶,可都是一样的。”
第217章 公主挑衅
许杏不知道郑氏的谋算,忙着酒楼和点心铺子的升级转型。这个新年似乎是她运势颇旺的一年,当然也可能是之前的准备工作终于到了出成果的时候,从春天开始,接连有好消息过来。
先是山上的黄桃树、山楂树、枣树、梨树和葡萄都出了芽,眼看要开花,今年的水果能有收获了。
接着是同贵来报,说寻到了符合要求的坛子,经过反复试验,这家瓷窑烧制的坛子完全可以用来做罐头,只是要价高些,需要五十文一个,而且供货也慢一点。许杏对此表示接受,马上就下了单,现在就开始做,不耽误秋天用。她顺便还把葡萄酒瓶的单子也给了他们,倒得了个不错的折扣价格,而且瓷窑的东家表示,会让他们最好的画匠给绘制坛子上的花纹,保证清雅贵气上档次。
最让许杏高兴的是纺纱机和织布机的制成。经过反复的修改调试,这两样她无比期待的机器终于做成了。
早在这些机器第二次调试返工的时候,许杏就让胡大福的老婆组织在山庄里住着的婆子丫头们初步整理收来的棉花,进行清理、轧棉等工序,为纺纱织布做好准备。因此许杏跟同贵去看机器的时候,还特地带上了纺纱材料。她对这些技能并不精通,只是从前因为选修了解过一些,不过这足以让她动作生涩的带起了纱锭,纺出了一些棉线。
在场的人除了木匠铺子的大师傅之外,都是许杏信得过的自己人,看到八个纱锭一起转动的时候,几个人都目瞪口呆。胡大福的老婆一回过神,便伸手过来:“夫人莫要累着,让老奴来试试吧。”
她远就是农妇出身,纺纱也是会的,她一上手,自然比许杏娴熟许多,越发展现出了这款纺纱机的过人之处。
她这里纺出了线,大家自然要用织布机试试的。经线纬线的挂上,许杏好好想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开始。她没怎么织过布,双手配合得不怎么样,很有些手忙脚乱。胡家的看会了,也就接了手。她一边织布一边道:“夫人好巧的心思!这梭子跑得可真快!”
东西试过了,许杏就付了银子,在这家木匠铺里订制了二十台纺纱机,二十台织布机,并且重新签了一张契纸,着重强调保密。
“这东西若是做起来,得有多少利润,想来您也能想得出来,所以一旦这两款机器被别人家仿冒,源头是您的铺子,需要赔偿十万两,您没有异议吧?”许杏问老木匠。
“夫人的话,草民明白,您放心吧,草民五代都在京城开着这个铺子,信用还是有的,图纸还给夫人,这机器每一台都由草民亲手给您做。”老木匠在契约书上按了手印,接着真的把图纸递给了同喜。
这两样东西早晚有一天是要推广开的,就像红薯粉条和甘蔗制糖一样。即使没有泄露,也会有人想到把纱锭竖起来的法子。许杏并不打算自己把着不放,不过还是想要先给自己争取几年的时间,毕竟她很需要银子。古人重诺守信,又有长青的官职在这里,他们把话说到这儿,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防范了。
“夫人,往后这白布可就尽有了,您是要把丝线和白布卖给染坊吗?还是要花银子请染坊给染?”从木匠铺子里出来,同喜小声问。
许杏一拍脑袋:“我就说总觉得有个什么事情没有做,原来是染坊!”
印染这一块儿,许杏不了解,想了一路,还是决定在京城里寻找染坊合作。
长青听说了这事儿,强烈要求下次机器交货之后去看看,又主动提出帮着引荐京城里最大的几家染坊的老板。
“这样不合适,你还是不要主动跟这些商家打交道的好。京城里不比地方,又是皇商又是工部督造局,还有好些背后站着勋贵人家,十分复杂。不如我就在商言商,什么都不知道更好谈生意。”许杏不同意,“再说马上就是娘娘的千秋节了,还得先忙活这件事。等那些机器做好,少不了得两三个月的功夫,趁着这个时间,我叫张家的他们先访听着,耽误不了。”
皇后娘娘是三月的生辰,宫里早就放出消息来,要大办一场。许杏和欣姐儿都提前准备了贺礼,到时候要进宫去朝贺。长青的官职并不算极高,许杏的诰命也不过二品,一家人都属于不高不低的档次,准备的贺礼自然也是无功无过的。
她们没打算出风头,只想随大流完成任务,却还是没能避免口舌是非。
皇后娘娘过生日,是有一整套流程的,寿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她召了命妇们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只能在偏厅里等着。
许杏穿着她的二品诰命服,拉着欣姐儿的手正襟危坐,母女两个也不说什么悄悄话,毕竟这里人多,不知道谁会听去些什么。
欣姐儿很坐得住,而且仪态颇佳,任谁看了都挑不出毛病。
“你就是顺天府尹范大人的夫人?”一道声音响起,许杏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建昌长公主。
公主先发了话,许杏也不能再坐着,便站起来行礼:“臣妇见过公主殿下。”她一起来,欣姐儿也跟着站起来,对着公主行礼问安。
“你认识我?倒还有几分眼力。”建昌公主眯着眼看许杏,“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唔,我看你这样子,还真配不上范大人。”
许杏一下子想起之前长青跟自己说起的事情,心中暗叹,居然真的让他们猜中了,这个公主对长青有意思。心里挺膈应,嘴上却不能露出来,许杏便半低了头,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问:“臣妇愚钝,不知公主殿下何意?”
“你!”建昌公主是跋扈霸道,却也不是真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微微仰起头,“本公主见过范大人,他年纪轻轻就官居高位,又一表人才,儒雅知礼,没想到家里的夫人却是中人之姿,并无丝毫过人之处。”
她没再说什么配不配的话,许杏有点儿遗憾,这人居然不上当,不过她也不想莫名其妙被羞辱,便道:“臣妇替夫君谢公主褒奖。臣妇亦自知平庸,不过是陛下皇恩浩荡,赐了臣妇这身诰命服,臣妇才得以坐在这里,和各位夫人们共贺皇后娘娘千秋。”这个公主就算聪明也有限,知道避开许杏问题里的陷阱,却不知道不该在皇后寿辰闹事?
许杏的二品诰命是陛下亲封的,并不是由长青上表讨来,在场的多数夫人们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建昌公主并不知道,毕竟她根本不屑去了解一个村姑出身的粗鄙妇人。她嗤笑一声:“你还真是无知得可怜啊,你以为皇兄有那个功夫去给你封诏命啊,看戏文看多了吧。”
许杏并不回话,只低头看着前方的波斯地毯。
这时,有宫人传话,轮到二三品的命妇们觐见。许杏拉着女儿,说了一句“臣妇失陪”,就转身离去了。
她们跪拜的时候,许杏眼角的余光看见,方才守在偏厅的宫人快步走到了皇后近前,低声说了什么。皇后倒是没做什么反应,朗声叫了起,挨着跟各位夫人说话。
许杏私心里觉得皇后是真的挺辛苦的,明明今天是寿星,却要逐一接见下属,超负荷工作,哪里比得上百姓家过生日穿新衣吃寿面、一天不干活来得惬意。这么想着,她就把建昌公主抛到了脑后。
忽然皇后点了她的名字:“范夫人也来了吧,范小姐何在?”
许杏连忙拉着欣姐儿,在宫人的引领下出列跪拜。
皇后叫了免礼,才笑道:“这才几个月功夫,范小姐像是又长大了许多,府上送的贺礼本宫看了,双面绣的插屏甚是精美,本宫非常喜欢,难得范小姐小小年纪就这样心灵手巧,想来是你母亲教得好。”
欣姐儿连忙谢了皇后的夸奖。
“你母亲有大义,你也不错,范小姐,若得空,你便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如何?本宫也没个女儿,极是喜欢小姑娘们的。”皇后含笑看着欣姐儿,似乎非常喜欢她。
欣姐儿便垂首应了。
“我婆婆让我转告你,这是皇后娘娘替你撑腰呢。”宫宴散后,许杏在宫门口碰到了段二夫人,只听她极小声的传了一句话,“你不必多想。”
“是替你撑腰,也是打建昌公主的脸。”了解了所有事情之后,长青分析了一下,“大皇子一正两侧的妃子都娶了,皇后不会对咱们女儿有什么图谋的,想来就是示恩。”
“只要没什么企图就好。女儿被皇后开金口夸奖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许杏比欣姐儿本人更高兴,“往后谁想抹黑她,就得掂量掂量了。”
“只是这建昌公主可恼。”长青并不十分兴奋,“谢氏长女即将出嫁,公主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没有着落,居然还有心思刁难你。”
第218章 许杏遇险
建昌公主来找茬的原因,许杏能猜出个一二,不过是不甘心罢了,至于不甘心什么,那就得问她自己,许杏也没兴趣挖掘。有时间琢磨她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自己专心搞钱。
现在山庄里人员挺充足,再加上忙的时候胡大福会从山下村子里雇些村民来干活,生产这一块儿完全不成问题,各个作坊都在正常运转。倒是从郑府买来的田庄比较寻常,并没有特别的出产,许杏听了长青的建议,直接把田庄交到了欣姐儿手里,随她打理。
“你若是觉得难,或者不耐烦打理,那就这样放着,反正收获的粮食、瓜菜这些,足够咱们府上嚼用,额外一年还能有一百两进益。若是想要动一动,那就自己规划好,试着去做。”许杏对欣姐儿说,“反正将来你出嫁的时候,这个庄子是给你的。”
说到嫁人,欣姐儿有点儿脸红,但还是接下了这个考验:“多谢娘,我想试着去加些东西,改日您带我一起去看看,行吗?”
“行,我这几日还有事情要办,等我把染坊敲定下来,纺纱作坊和织布作坊就都能开起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许杏的产业并不瞒着孩子们,尤其是欣姐儿。这世道女子艰难,她只盼着女儿知道得更多一些,将来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染坊有好几家,同贵挨着去接触了一下,给了许杏几个选择。许杏综合考虑了质量、费用和交货时间,最终选择了一家规模中等的染坊,并签好了长期合作的契约。
这个关键环节解决了,第一批货出来之后,许杏才正式在自己的布庄里销售新品棉布,价格比市价便宜两成。
目前的作坊里,纺纱和织布的女工其实都是许杏的奴婢,虽然不必按目前的市价来支付工钱,可是管吃管穿拿月钱,这么算下来,人工这一块儿的成本基本上相当于雇工。但是新机器的生产效率大幅度提升,现在一个人能干三四个甚至四五个人的活,自然是大幅度的降低了成本。最终成本核算的结果是,同样的布,许杏的成本要比市场平均成本低三分之一多一点,再加上布庄的利润,尽管比市价便宜两成,许杏也有非常可观的盈利。
“我手里的棉花少,机器也少,一个月连作坊带布庄,净利就有一千多两,几乎要称得上暴利了。”许杏没忘记长青的要求,在作坊正式开工之后,就找了个休沐日,带长青到作坊里看过了,等到第一个月的销售银子和账目核对完,她又跟长青说了具体的数据。
长青在亲眼看到作坊里的工作情景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变革怕是非同寻常,而在听到许杏的数据之后,更是确信了这一点。他定定的看着许杏,忽然拱手,正儿八经的行了一礼:“夫人有大智慧,足以名垂青史。”
许杏心里直笑,你倒是挺识货的,这些东西可不就是名垂青史了嘛,完全改写了整个人类历史呢。不过她自己却是不敢当这种赞誉的,连忙道:“你可别这么说,回头让人知道了,贻笑大方。”
“你可曾想过,这东西一定会引来多方觊觎?”长青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
许杏点头:“我知道啊,而且我也没想把着这东西一辈子,不过是争取几年时间,让我做点原始积累罢了。所以我才没有用超低的价格抢占市场,扰乱咱们这一行的秩序,现在定的价格就是原先的成本价,就让市场上觉得我平进平出,赔本赚吆喝就是了,应当不至于引起关注和打压。”
见她早有打算,长青也就不再多说,只道:“我不是给过你不少我的帖子么,若是有什么事,搬出我的名头,便是不能压住,起码也能保全你。”
许杏自然不跟他客气,笑着答应了。
因为作坊需要大量的原材料,许杏便打算在自己的地上都种上棉花,除了山上,她在城南还有八十亩地呢,也给佃户们捎了信,让他们下一季种上,收购下来,每亩地的收益比种红薯略多些,不过种植过程也更费心费力。佃户们都是穷苦人,费力倒是不怕,听说东家自己便收棉花,价格也好,自然是纷纷应了。
这个事情落实了,许杏又给胡大福下了新的指令——在山上养羊。尽管现在山上已经开发了不少,可是还是有许多地方可以再挖挖潜力的,比如在半山腰盖上一排羊圈,围出一大块草地供羊活动。
“养绵羊。绵羊比山羊皮实,长得也快,最主要的是我要用羊毛纺线。”许杏吩咐道,“京城里什么都有,绵羊羔也有卖的,你们去办,等新一批机器来了,匀两架专门纺羊毛。”
胡大福夫妻俩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也许是在山上环境好又多活动的关系,瞧着都挺精神,尤其是胡大福,好像连驼背都好了,听了许杏的吩咐,两口子倒不为难,连声答应了。
许杏想了想,觉得似乎处处都妥当了,这才坐了车回城。现在已经到了夏天,天气十分炎热,好在车厢里放了刚从山庄地窖里取出来的冰块儿,这才让人不至于觉得难以忍受。许杏前前后后忙了半年多,总算觉得没有什么要添的了,便也就松了劲儿,靠在车板上闭目养神。
“唉,再过两个月就秋收了,今年要开始推水果罐头,还有枸杞呢,今年也能结一些了。”许杏闭上了眼,脑子却又活动起来,“最主要的是葡萄,要酿葡萄酒,也不知道产量怎么样,质量如何。”
她正盘算着,就听见外头车夫“啊”了一声,接着马车就停了下来。
同喜和同贵立刻紧张起来,一左一右的护着许杏。
“王大哥,外头怎么了?”同喜出声问。
“有……有劫道的,张大哥跟贼人打起来了。”车夫王保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一紧张还有些结巴。
许杏每次出城都是和同贵两口子一起,同贵要负责业务,张彪则保护她们一行人的安全。经过长青的数次整顿治理,京城内外治安状况已经是很好了,虽然不能说路不拾遗,可绝对没有光天化日抢劫的事情,所以张彪从来就没有出过手,王保也不知道他的能耐,一边害怕劫匪,一边又担心张彪有个好歹。
许杏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他们沿着官道回京城,已经到了京城外一个叫“八里庄”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离京城只有八里地,坐马车很快就能到,平常这里都很太平,今日竟是出了岔子。
看得出来,那些人看似乌合之众,却也有几分本事,个个人高马大,又都会点拳脚,张彪虽然武功高强,可这样一对五,一时之间竟被缠住了。
“夫人快走,恐有诈!”张彪一边打斗,一边分出心神来喊了一声,“小心有人偷袭!”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闷哼,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许杏心中一沉,知道今天是真的遇上事儿了。
可也不等她再想什么,车帘子就被人大力掀开,一个身形魁梧、长相凶残的大汉探手过来拉扯她。那人嘴里也不干不净的:“嘿,竟然不是个大小姐,是大小姐她娘啊!不过也行,瞧着也有滋味儿!”
同喜一把打掉了那人的手,用力一推。
那大汉没想到车里的女人还会反抗,一时大意被同喜推下了车,顿时凶相毕露:“臭娘们,还敢打你爷爷,今天非得弄死你!”
许杏端起角落的冰盆,把一盆冰水混合物泼在那人头上,给他来了个透心凉,顺便赶紧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王保歪在地上,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不过人还在动,肯定是活着的,张彪那边激战正酣,马车旁边除了倒在地上的大汉,还有一个小个子的男人,正死死的盯着许杏。
看到许杏看自己,那人阴恻恻的笑笑:“范夫人,果然有两下子,临危不乱,不过很可惜,你家的护卫抽不开身呢。”
许杏听他叫破自己的身份,便知道今天的事不单纯。她也不搭话,而是坐在车辕上,捡起缰绳,分给同喜一侧,准备两人合力驭马离开。
然而那个小个子却不知怎么动的,倏忽一下到了马前,轻飘飘伸出一掌就劈晕了马匹。
马倒了,马车也支撑不住,轰然倾倒。许杏和同喜要不是手里抓着缰绳,只怕是要直接脸朝下跌到地上了。车厢里又是一声响动,不用问就知道,同贵摔倒了。
许杏抓着缰绳,却心头发凉。这个人跟那个躺在地上直抽抽的大汉不一样,是真有功夫在身的,而且既然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那就是摆明了要来害自己,求饶肯定也是没有用的了。
那就跟他拼了。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的孩子还没长大,她的丈夫……在这个世界里,她已经有了那么多牵绊,可是,她今天可能是要死了。
第219章 景国公府
马都倒在地上了,马车也就没用了。许杏和同喜各自抓着缰绳站起来。同喜想要拉着许杏逃跑,许杏却摇头拒绝了。
她转身对着面前的人,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要如此行事,想来是专门为了我而来的。你武功高强,我今日恐怕难逃一劫,临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那人冷笑一声:“其实范夫人今天也不是非死不可,若是同他回山寨去做个客,明日回来,自然就能保得平安了。”
他说话的时候指着地下满身狼狈的大汉,眼神中却全是不屑。
许杏眯起眼:“你跟他不是一伙的。”
“范夫人不必试探了,我是不会说的。”那人道,“范夫人,请吧,跟他回去,还是我动手?”
“有区别吗?”许杏忽然笑了,“跟他回去可不算完吧,明日回来,想来满京城就都会知道我被山贼掳走一夜的事了,到时候我若不死,也只能绞了头发去庙里念经了,还会让我的丈夫蒙羞,拖累我的女儿。”
“给你下命令的人,是个女人吧。”对于主使之人是谁,许杏心里有几分猜测,并不完全确定,但是对方是女人,她却是十分肯定的。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我可不能说。不过夫人是想一死保全清白了?也好,我也不愿做那下作事,还不如直接杀了你。”那人仿佛十分赞赏许杏,但是垂在身侧的右手上却多了一把匕首。
“等一下。”许杏又道,“你的目标是我,还请放过我的婢女和护卫,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便是官府找到他们,凭你的本事,大约也是不会被抓到的,不必非要灭口吧。”
“得到夫人的赏识,在下还是很高兴的。”那人抬起手,“可以。”
许杏闭上了眼。她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就凭这个人凌空飞起的功夫,回京的八里地,她连半里也跑不出,还会连累同喜他们,现在这样,至少能保全他们的性命。同喜同贵是她手下最信任的人了,想必她死之后,同喜能帮她照顾保护好孩子们,而同贵能把自己的产业经营好,将来交到孩子们的手里。
只是长青……她不敢去想。
“夫人!夫人不要啊!你快跑,奴婢拖住他!”同喜哭出来,伸手去推许杏。
刀风凛冽,一下子就划了过来。
“当啷”一声,伴随着一声闷哼,匕首没有割破许杏的脖子,却掉在了地上,而那杀手竟然飞出去一丈远,手上还插着一支羽箭。
羽箭的力量极大,把那人的手掌直接射穿了。
劫后余生的许杏扶着同喜的手臂,回头看向羽箭射来的方向。
在许杏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官道上停着一队人马,准确的说,是三辆马车和一队护卫,另外马车外还有两匹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好马,上头分别坐着两人,一个年轻些,看着有二十多岁,一个则是个中年人,两人长相颇有几分相似,应当是一对父子。年轻的那人手中正拿着一柄长弓,方才的那一箭自然就是他射出的。
许杏抬头打量的功夫,这队护卫已经上前去支援张彪了。而方才放箭的年轻人却抽出根箭矢,对着许杏她们这边又是一箭,把正要逃走的杀手给放倒了。
张彪刚得以脱身,就立刻来到许杏这边,保护她的安全。
许杏半靠在同喜身上,往救命恩人的方向走去。危险暂时解除,道个谢也是应当的。
这时候,前头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衣饰十分考究,但是仍是仆妇装扮的妇人。她快步走到了许杏面前,看许杏想要施礼拜谢,连忙伸手拖住了许杏的胳膊,微笑道:“夫人不必如此。老身是景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马车上的是咱们夫人和世子夫人,今日从城外庄子上回来,刚巧看到这伙歹人行凶,便想帮上一把,夫人无恙吧?”
“原来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我是顺天府尹范长青的妻子,也是从庄子上回来,不防遇上了歹人,承蒙府上搭救,正要多谢府上的救命之恩。”许杏之前是在几次宫宴的时候见过景国公府的内眷的,只是人家是超品国公府,跟自己这种三品文官的妻子都不坐在一个区,自然也就没说过话了。如今听这个嬷嬷报了家门,她的心算是彻底落回肚子里,这下子是真的安全了。
“范夫人?”那嬷嬷还没说话,马车里却先传来了声音,紧接着,一个中年贵妇掀开车帘下了车,快速朝许杏走来。
许杏一看,真的是景国公世子夫人,便屈膝见礼:“见过夫人。”
世子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热情道:“范夫人不必多礼,我家婆母也在马车上,请你上车说话呢。你这是要回京吧?咱们送你一程便是,我瞧着你那马车像是坏了。外头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夫君和儿子自会解决。”
许杏自然不会怀疑她,只是同贵一直没有动静,她有些放心不下,便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我那马车上还有一个管事娘子,许久未有声息,我怕她受了伤,还要先去查看一二。”
世子夫人便叫了下车来伺候的丫鬟跟同喜一起回去看:“那边终究有些乱,咱们在这里略等等便是。”
刚才马被劈晕的时候,同贵磕到了头,这会儿还在昏迷着,好在同喜这些年也学了不少的医理,算得上一个半吊子郎中,简单检查了一下,说暂时没有危险,得回去再好生观察诊治。
世子夫人便叫丫鬟们帮忙,把同贵给背到她们后面那辆丫鬟们坐的车上,一起送回京城,这才挽着许杏的胳膊道:“我看你府上这个护卫也算得力,就叫他留下,跟我夫君他们一起处理这里便是。”
许杏便又道了一遍谢,才上了景国公府的马车。
景国公夫人年月五旬,保养得当,端坐在马车上,看到她们进来,便对许杏露出个笑来:“今天竟是巧了,遇上了范夫人。”
“是我运气好,遇到了府上,不然,我这会儿已经没命了。”许杏心有余悸,对她们也是真心感谢。她便在车上对着国公夫人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范许氏多谢府上救命之恩。”
“可使不得,老大媳妇,快把范夫人拉起来。”国公夫人连忙说,“要是旁人在这里,这个礼我也就受了,可是范夫人不行,你家大人对咱们府上原就是有恩的。”
许杏被世子夫人扶着坐在车厢一侧,却不明白她的意思。
世子夫人就道:“今日这事儿不管是谁,咱们碰上了都不能袖手不管的,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倒也没想到是范夫人你。你可能不知道,去年西凉郡王被打的那个案子里,我那小儿子也在场,要不是范大人尽心尽责,查清案情,给他证明了清白,他就要和那几个孩子一起在刑部坐牢了,所以说范大人可是咱们府上的大恩人,今天大约是老天爷给咱们一个机会报答范大人呢,如何还能再当你的谢?”
这个事儿许杏当然是知道的,不过长青曾经跟她说过,景国公府不会来道谢,因为说到底这就是长青自己的职责,他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要是真的道谢,反倒显得有些什么说道,当然景国公府还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的,他日说不得能有什么用处。
今天就用了。
许杏心里有些可惜,这个人情若是在官场上用在长青身上该多好,毕竟人家景国公世子是皇帝最好的朋友,称兄道弟的那种。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可不能这样说,夫君是秉公办差,都是分内之事,府上公子本就是清白的,自然不该受过。今日你们救了我,却是真正的救命之恩呢。”
“你可不要这般了,我大儿子的箭术你也瞧见了,真的是举手之劳,你再一口一个‘恩情’的话就是外道了。”世子夫人道,“就这么几里地了,马上就到。”
“恕老身直言,自范大人上任,京城内外安稳得多了,不该在此处有盗匪,范夫人可知行凶之人是何来历?可有怀疑之人?”国公夫人忽然问。
许杏点头:“夫人说得极是,我心里也有怀疑的人,只是不敢乱猜,还是得审审这些歹人再说。”
“既如此,不若咱们直接去顺天府衙告状。”国公夫人道,“老身替你做个证明,也好免了那些个风言风语。”
按时下的观念,不论劫匪是否得手,许杏都算是名节有损了,国公夫人这是在帮她,她诚心诚意的道:“多谢夫人周全。”
“母亲,人都抓了,没审,咱们是否把人送到顺天府?”外头有男子的声音传来,许杏猜测,这就是景国公世子。
“送吧,叫范大人好生给自己的夫人做主,咱们先不急着回去,也去做个证人吧。”国公夫人道。
“母亲,这……”世子却有几分犹豫,“这些歹徒的身份怕是有些不好说,咱们把人交给范大人便回吧,您老也累了。”
第220章 长青审案
景国公夫人早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有猫腻,只是她毕竟跟许杏不熟,也不知道许杏或者范长青有什么仇人,本来是想着送佛送到西,全了许杏的名节,也算是还了范知府护她孙儿的人情,却不想这主使之人竟是让儿子都有些为难的。
“嗯,那就到衙门,见到范知府,把咱们方才见到的和做过的事说一遍,别的不要管。”国公夫人吩咐了一句。
世子自然是照做。
顺天府衙门里,长青正在查看最近两年的夏粮征税账册,就听见衙役来报,说前头有人报案,报案的人自称是景国公府上,他立刻放下账册,一边走一边整理衣冠,嘴里问着情况。
“听说是京外官道上有歹人拦路抢劫,被国公府抓了,便送来报案了。”衙役回答。
长青放松了心神。当了一年多顺天府尹,他最发愁的就是这些达官显贵们搞事情了,景国公府虽然从来没做过什么不法之事,但是也不能大意,好在他们是抓贼,这就好办多了。
然而到了公堂,一看堂上站的人,他就愣住了,景国公世子他自然认识,那两个妇人看打扮就知道是国公府的夫人们,年轻人是朱青炀的哥哥朱青律,可是跟国公夫人站在一起的那个,不是他自己的夫人吗?
“范大人看见夫人,怎的愣住了?”国公夫人笑起来。
长青连忙拱手作礼。
大家互相见礼过后,景国公世子才说:“范大人,家母和内人前几日在城外庄子上小住,今日我跟犬子去接人,回京时在八里庄处遇到了一伙贼人要截杀一位夫人,我们把人救下来才知道这是范大人的夫人,歹人已经被我府上护卫制服,悉数带来了。范夫人方遇险就遇上了我们,便和我母亲同车回来。”
饶是长青机敏,断案经验丰富,听到这个情况也是震惊不已,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许杏,急声问:“可有受伤?张彪呢?”
许杏摇头:“我没事,张彪家的磕到了头,送到医馆去了。张彪跟国公府的护卫们在一起呢。”
长青又仔细打量了许杏,见她确实毫发无伤,这才转身对景国公一揖到底:“救命之恩,下官感激不尽。”
“不必如此客气,人我们送到了,就此告辞!”景国公世子抱了抱拳,转身之际提醒了一句,“贼人身份不简单,范大人须得小心。”
长青再道了谢,送了他们出门。等他回到堂中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狠厉之气,全然不是平常温文尔雅的样子:“带一干人犯!”
许杏都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案情并不复杂,很容易就能还原出当时的情形,长青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堂上的衙役们大气都不敢出,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地上跪着的匪徒。
杀手真是个杀手,就是个拿钱杀人的江湖人,接单的时候只看银票不看人,所以根本不知道雇主是谁,被长青上了大刑,他也不过是掏出了一张信纸,说这是雇主的要求。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杀了许杏,或者配合闲汉郑六毁去许杏的名节,没有落款。长青把信交给捕快,让他们查清纸和墨的来处,看看是什么人所写,但是以他的眼力,已经看出这些东西应当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
郑六就很好审了,一上堂打了几板子就哭爹喊娘,全都招了。
郑六虽然姓郑,但是跟皇亲郑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是城南巷子里的闲汉,平日里偷鸡摸狗,喝酒赌钱,还在长青整顿治安的时候被抓进衙门关过一些日子。几日前有个中年男人找上他,让他在官道上堵着,把一个妇人掳走,第二日送回来,还给了他十两银子。
长青的眼中一片阴霾,许杏觉得他很想当场就杀了郑六,可是公堂之上,他们虽是夫妻,现在却是原告和主审官的关系,并不适合说什么,只好忍着。
“大人,草民说的都是实话,大人!别看草民装得凶,其实草民没有胆子害人!”郑六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草民、草民不敢对这个夫人如何啊,只想把她带走,让人找不着就行,反正明天一早就送回来了!”
“你不敢?”长青咬牙问。
郑六连忙磕头:“大人,草民真不敢!草民接了这个活,这不那个大侠还有那一大群侍卫都瞧着呢,哪能太客气了啊,不过草民真的就说了几句狠话,绝没有碰到这个夫人一根寒毛!草民没伤人哪大人!”
他之前听见了许杏和景国公府的人说话,知道许杏是顺天府尹的夫人,当时就吓尿了一次,这会儿更是不要命的求情。他毕竟是个街面上混的,知道官宦人家最重名节,便刻意不提许杏的身份,也强调了自己没有非礼之举,希望这样能减少点儿罪责,保全自己的一条小命。
长青深吸一口气,才问:“找你的人是谁?”
“不认识。”郑六停下来,抬起头来摇了摇,“城南这块儿的大户人家,管家管事的,草民都认识,那人却是个生面孔,估摸是城北或是城西的大户人家家里的。”
“他可有什么体貌特征?”长青问。
“那人个子不高,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郑六回忆着,目光稍微触及到一点儿长青的视线,顿时一个激灵,“他他他、他挺白的,面白无须,有点儿胖,吊眼角,右嘴边上有个痦子,啊,还老拿个帕子擦手。”
这么一说,长青猛地想到了什么,放在书案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再审讯那几个侍卫的时候,他却遇到了硬茬子。这几个人个个都嘴硬得很,咬死了不认识许杏,就是单纯的打劫,至于郑六说的和他们认识的话,他们根本不承认,只说他们都是穷苦的山民,不认识城里的闲汉。
“你们以为本官拿你们没有办法是吗?”长青冷声道,“面白无须,微胖,吊眼角,右最边上有个痦子,习惯以帕子擦手,说的是谁,你们真当本官不知道?”
“来人,去宗人府调取建昌公主府的侍卫档案,核对形貌特征!再去建昌公主府,把总管张友带来问话!”长青耐心用尽,也不再兜圈子了。这些人是公主府的护卫,不能像对待普通老百姓一样上刑,他才费了些许口舌,不过这可不代表他真的没有头绪,景国公世子的提醒,再加上郑六的口供,都指向了建昌公主府。谁让他最近经常见到郑六说的这个人呢?
其实只凭现有的证据是不足以断定凶徒的主使之人的,可是把公主府当作怀疑对象来排查,确实谁也挑不出毛病的。而且,长青早就想明白了犯罪动机,他只觉得厌恶、痛恨,又有些懊恼。
自开春以来,建昌公主虽不是日日来寻他,却也隔些日子就给他送个帖子,他碍于公主身份,虽然从未赴约,却也没有揭发出去,而且不想让许杏烦心,回家也没提起,没想到建昌公主这么疯狂恶毒。原来以为她到衙门来堵自己或者在他出去巡查的时候假装偶遇已经够出格了,却原来还是自己大意了。
许杏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现在听长青这么下命令,就知道他恐怕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诚然她相信长青不会出轨,可是这种被隐瞒的滋味却让她很不舒服。
堂下跪着的几名侍卫却是神色大变,一时也不知道是继续扛着好,还是直接就招了好,可是长青已经不再给他们机会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好过,各怀心思的众人都很煎熬。
长青想跟许杏说话,碍于公堂之上,人多眼杂,他不好开口。他看着许杏,却发现她神色冷淡,低垂着眼帘,像是在看脚下的地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显然心思飘忽着。
他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建昌公主曾经当众言语羞辱过许杏,那时候因为有皇后撑腰,许杏算是没吃大亏,他过后也没有报复回去。他作为丈夫,终究是没有保护好妻子,甚至妻子受委屈的原因还是他本人,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遇上景国公府众人,是许杏的运气好,若是运气再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他了解许杏,那种情况下,许杏肯定会选择一死的。
他后怕,他愤怒,他担心,可是许杏呢?她不会害怕吗?她不愤怒吗?她不委屈吗?她不……恨吗?
公主府的总管张友是个胖胖的中年太监,他一来到堂上,郑六就高声叫起来:“就是他!就是他给我的银子!大人啊,草民是被他指使的!”
张友得知顺天府尹叫他去问话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成了,今天就闹了出来,看来那范夫人是不堪受辱,已经死了。能找到他头上,八成是那几个侍卫的功夫露了底子,他先吩咐人去南城把郑六结果了,这才跟公主报告此事。公主也不大在意那几个侍卫,只道:“该怎么说你知道,花些银子把他们保下来便是,反正人不是他们杀的,也判不了什么重刑。”
然而一进衙门,他就被郑六指认了,再抬头一看,许杏正端端正正的在堂上坐着呢,张友心下就是一沉,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他竟然小看了那个村妇,如今却是要扒层皮了。
他既被指认,就只能当成嫌犯处理。长青令他跪在堂下,再无之前的半分客气,也不用他指认公主府的侍卫,仿佛不在乎他的身份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去调取档案的捕快喘着粗气回来了,把从宗人府抄录的侍卫名册交给长青。
长青冷笑一声,点了五个人的名字。
查验纸墨的捕快也回来了,初步确认,给杀手写信的纸和墨都是出自皇商徐家的翰墨阁,虽不是贡品,却也价值极高,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而徐家提供的京城客户名单里,建昌公主府赫然在列。
张友还没招供,可是这些证据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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