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修路参政
不出所料,等晚上长青回来,听许杏说了郑夫人所说之事,就跟许杏说:“明日你就叫人去递个话,就说咱们也施粥,自然是要跟着她的。”
许杏便问:“我也知道肯定是得参与的,可是咱们这样轻易就答应了,好像是被他们拿捏住了似的,这样真的行吗?”
长青不答反问:“今日还顺利吗?可有人为难你?”
许杏干脆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跟长青说了一遍,最后道:“若纯是女眷间的来往,我也不用这么事无巨细的都跟你说,可是今天这话吧,我总觉得可能还是跟你有些关系。”
长青沉吟片刻,道:“嗯,我知道了。你说你感觉郑夫人是有意对你示好?”
“也不能说是‘示好’,我一开始觉得算是示好,可是后来就觉得她好像还有几分施恩的口气,可能她觉得这样就已经是十分抬举我了吧。只是我有什么值得她费心思的,肯定还是冲着你来的呀。”许杏皱着眉头,想尽可能准确的描述当时的气氛状态和自己的感觉。
“我明白了。”长青拍拍许杏的手背,“不必紧张。郑大人跟我是公事公办,倒不曾为难于我,郑夫人……大约是想和你亲近些,又要让你认清身份地位吧。”
“又拉又打?”许杏觉得不大敢相信,“我说实在话哈,你毕竟只是布政使大人的副手,而且衙门里还有好几个参政,你也不是唯一一个,没有必要如此吧?”
“大约只是想要个得用之人吧,就如你所说,我也不是唯一一个。”长青想了想,并不担心,“我与王大人有私交之事也算不得隐秘,且我毕竟得过陛下圣旨嘉许,想来多少有些拉拢的价值。只看现在郑大人对我的态度,并不十分明显,你也不必忧心。”
“那这施粥的事儿,就真的跟着郑夫人的节奏来?”许杏问。
长青摆手:“不必。她既邀请了你,让你在她旁边支粥棚,你照做就是,反正她牵头,秩序、安全之类的都需要她解决,你只出粮食柴火就好,而且不需要比她多,不要越过她去。至于你自己原本有什么打算,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这我明白,施粥上花的银子肯定不能比她多呀。”许杏道,“粮食又不很贵,也不是多少钱的事儿,不过我不太赞成施粥,是因为太形式化了,不过是给他们刷名声用的。今年冷,可是也是秋收后才冷的,又不是什么灾年,老百姓受苦是因为寒冷而不是挨饿,有那个熬粥的银子,还不如给大家分些柴火棉衣呢。”
长青低声笑了起来:“夫人聪慧至极,一语中的。”
许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推了推长青的胳膊:“你好好说话。”
“嗯,我是在好好说话,你说的,就是真话。”长青收了收笑,让神色严肃一些,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今年这个时候施粥,确实没什么必要,只是为了刷名声。”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名声要“刷”,但是这不妨碍她理解许杏的意思,而且马上就学会了许杏的用词。这么多年来,他也习惯了时常从许杏嘴里听到些新奇有趣的说法。
“又或许,郑大人和郑夫人毕竟是高高在上之人,他们并不会真的去想一想老百姓们需要什么吧。”只是回到当前的话题,长青又略带嘲讽的补充了一句。
说到自己的打算,许杏道:“我原先是想着,把咱们府里换下来不要的旧衣裳被褥清洗干净,再去估衣铺和当铺收些旧衣,散到城南和城西那些穷人多的地方,特别是城隍庙那边,咱们不需要花太多钱,也算是给那些需要的人救急,就和当初咱们在南方的时候那样。另外再捐些米粮给白塔庵,她们自然会给穷苦人家布施。毕竟你不过是参政而已,在这个定北城里位置不比你低的也有好些人,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在这上头出风头。”
“就这么办吧,你已经想得很周到了。”长青照例支持妻子,“郑府那边敷衍过去便好,你也不必去,叫你身边的谁,带上两个家丁过去就是。”
拿定了主意,许杏也不多琢磨这件事,转而准备这边的铺子。这是同贵从甘州回来之后她们就商量好的,让同贵在定北城里踅摸处铺子,前店后厂,后院专门加工红薯,前院就开个小食铺,卖酸辣粉、炸肉等红薯粉条、淀粉加工的食物,同时做淀粉和粉条的批发零售。上午的时候,同贵递了消息过来,找了两处符合要求的铺子,让她拿主意。
许杏还是亲自去看过,才敲定了城东的铺面。
“这里前头的铺子不甚宽敞,不过后院大,院子里有井有炉灶柴房,加工红薯正好。”同贵其实心里也倾向这里,“人气虽不如正阳街的那个铺子旺相,附近的住户却也不少,也有脚店客栈这些,租金却要便宜许多。”
许杏也是这么想,便拍板了:“咱们要卖的东西原本也不是什么金贵物事,平民百姓吃用正好,正阳街那个铺子更适合开大饭庄,咱们倒不相宜,就是这里吧,你去办剩下的事情,租三年便是。”
当年第一次卖产业的时候,同贵心疼得跟剜心似的,只觉得一腔心血都毁了,可是跟着大人辗转各地,一次又一次的,她也习惯了,只投入劳力,不投入感情,闻言便应了:“夫人放心吧,我会尽快办妥的。”
因为同贵已经赎身嫁人,许杏在发现她还是以奴婢自居的时候就强令她改了口,只说往后跟她就是东家跟管事的关系,再不让她自称奴婢了。
定北城是个刚建好只有几十年的新城,又是当时的皇帝陛下御笔亲批的,故此基础设施建得很不错,街道平整宽阔,城墙高耸坚固,城中的居民除了本地人,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凉州城来的富户,因此即使是平民聚集的坊区,大部分百姓也不算十分贫穷——当然,城里也不是没有穷人的,不然城隍庙里、白塔庵外的那些乞丐哪里来的?
许杏已经确认过,这里,包括整个凉州,也没有什么跟甘州非常不同的特产,她要想赚银子,还是得可着红薯折腾,至少在商路通畅、商队经常往来之前,她只能继续她在这个时空里的“老本行”。
这个铺子开了,后院雇人,加工红薯淀粉和粉条并少量饴糖,并不酿酒,前院的铺子就做成小食肆,主打的菜品就是酸辣粉、猪肉炖粉条、炸鱼、炸酥肉、炸鸡等,全是用红薯粉条或淀粉做出来的,柜台那里却单独摆上个货架,售卖粉条、淀粉,零售就直接卖现货,批发进货的就下了单子过后来取,或者作坊给送上门。这些东西现在已经不需要许杏事无巨细的上手了,跟同贵交代清楚,就由她负责落实。
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了,这个铺子怎么也得下个月才能开起来,许杏也不着急。同贵说起食肆里卖酒的事儿,她就说:“酒先随便进些,等大人把路修好了,咱们就从甘州拉咱们自己的‘甘州醇’来卖。”
她说着修路,却不是玩笑话,而是长青近期的工作重心。他跟郑大人提了修路的意义和自己的大致规划,郑大人并不反对,只是要求他优先保障凉州肃州到北疆的道路,因为这是朝廷给北疆大军输送军需粮草的生命线,修得越好越有功绩。
得到这个回复已经比长青预计得好很多了,由此长青也大概看出郑大人的为官之道。虽然他心下不能苟同,可也算是得了批准,可以吩咐下去了。
因为近期天寒,土都冻住了,并不适合开工,而且郑大人虽然原则上同意了,却没有给批银子下来,而长青作为布政使司的官员,本身也不可能亲自部署工程,便先行文把事情吩咐下去,要各个州府制定计划、勘定路线,尽快动工。
他没有办法要求每一个村落都修上好路,只能抓大放小,先命令各州府修整官道,把各个州府之间、县城之间、县城到州府之间以及县城、府城连接外省的官道都涵盖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北上运粮之路。
接到命令的知府知州们心思各异,有立刻响应积极行动的,比如甘州知府潘昱,也有拖拉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比如肃州、蓟州等地的知府,也有先去查长青底子的,比如凉州知府孟裕安。
“不是勋贵子弟?”听着幕僚的汇报,孟知府眯起了眼睛,“他才多大岁数就做到了从三品,他爹真的是个小贩子?”
“是,范参政确实是寒门出身,不过文采出众,少年进士,入仕极早,又颇有几分作为,便一路升迁至此。”幕僚道,“他在甘州做知府的时候,您还在辽东任上呢。”
“看来他是真的运气好啊。”孟知府慢慢的道,“每一任都有政绩,最后还扛住了安王攻城。”
幕僚又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范参政有个特点,不管在哪一任上,都修路。”
第182章 红薯是宝
孟裕安思索了片刻,一拍书案,拿定了主意:“咱们跟姓潘的学,跟着范长青修路!”
幕僚反倒犹豫起来:“大人,这可是劳民伤财的大事,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据小人所知,现在只有甘州开始准备了,其他州府也都还在观望呢。”
“再考虑就占不到这个先了!”孟裕安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纠结,而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对,“姓潘的上头有人,又跟着这个范参政干过两年,要是范长青没有两下子,能压服住他?”
他说着就叹口气:“都说我是靠着岳家才坐上这个知府的位子,可是我也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我这岁数,都快能给范参政当爹了,再不搏一把,真是要吃一辈子软饭喽!”
他说起这些,幕僚就不好接话了,好在他也没有倾诉心事的意思,胡乱感慨了两句就说回了一开始的话题:“今年衙门账上银子不多了,能用多少是多少,来年收了税都用到这上头。”
幕僚有些惊讶。他跟着这位东翁十来年了,头一次见他如此豪气,只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心的问:“大人,您此话当真?”
孟裕安摆摆手:“放心,我又不是疯了,这路修好了本来就是政绩,若是真像范参政说的那样,商路通畅能让百姓富足,那我不就是赚到了?嗯,这样,可着咱们的银子来,先修府城到定北城这一段!”
甘州城里,收到公文的知府潘昱却没那么多纠结了,立刻就叫了通判段文彦过来,交代了这件事,让他负责办理。
段文彦一笑:“这倒真是范大人一贯的作风,下官还记得,家父就曾说过被他哄着去给石桥题字的旧事,当初范大人还有个‘修路县令’的外号呢。”
潘昱莞尔:“这我倒是不知。不过你也看见了,这甘州城里,包括通往各个县城的道路俱是整修过的,都是范大人在时下的命令。如今咱们倒是修无可修,只好吩咐下去,把乡下的山路也修修,再好好修修甘州通省城的官道了。”
段文彦拱手:“是,大人。”
这件事吩咐下去,长青也知道没那么容易做成,七八个州府,能有两三个好好修路就不错了,他也不一味催促,反正谁商路通畅赚到了银子谁知道,一旦看到成果,剩下的就能跟上了。不跟?那也没办法,要么有更好的法子让老百姓都吃饱饭,要么就等着考绩下等呗。
这还是许杏提醒他的,毕竟他的职位高了,要管的人多了,地方也大了,再事必躬亲非把他累死,而且还没有效率,所以必须学会分派任务,考核反馈。长青前世到死都是个县令,今生虽说一步一个脚印的升迁,算得上十分迅速了,可是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当一个上位者,许杏的提醒来得真是又及时又重要。
他想通了这个道理,把这个差事安排下去,就转回来处理眼前的寒潮灾害。按理说还不到十月,实在不该这么冷,也不知道过些日子会不会再缓和一阵子,可是天气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为稳妥计,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头一件事,要求所有州府县,抓紧时间做好麦田除霜工作。甘陕一带的粮食作物以小麦为主,现在有了红薯,就是两种作物轮作,夏天麦收之后种红薯,秋天红薯收完再种上冬小麦,现在地里的就是刚种上不久的麦子。这样寒冷的天气,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麦苗也会受不了的,就需要人为进行加温除霜。这个活计庄户人家没人不会,不过就是十分辛苦,而且也要防着明火烧毁庄稼,长青要求各级官员都要去地头监督查看,作为劝课农桑的一项,谁也不能因为天冷就不去。
第二件事就是有关百姓防寒防冻的了。让所有百姓都住上暖和的房子,这事儿只能是心怀天下的文人们的梦想,长青从来不做梦,他提出的还是当年在安龙县时的办法,让每个城镇、村落都能有一个避寒之处,供赤贫之人熬过寒冬。现盖这样的大宅院是来不及了,也没那么多银子,便就地取材,城镇中可以选城隍庙、土地庙、庵堂等穷人聚集之处,村子里则大多是祠堂或者土地庙之类的地方,修整好屋顶、门窗,再储备上柴火、棉衣等物。至于这些东西哪里来,那就看当地的官员了,衙门里出也行,发动富户百姓捐赠些许也行。
“其实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长青道,“若是百姓富足,家家都有新屋居住,根本就不需要官府费力。”
许杏却不赞成:“治标不治本是没错,不过即使是家庭富足,也不一定没有人无处可去,你想想当初咱们怎么在临川救下的李氏母子。”
长青一时无语。
许杏就道:“太平盛世、物阜民丰的时候,也总有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人还是需要衙门帮扶的。”这不仅仅是生产力和经济发展的问题,还是社会治理问题。
“你说得很是。”长青明白了她的意思,叹口气。
“看你天天为公事烦忧,跟你说个高兴点儿的事吧。”许杏活跃气氛。
“你的新铺子要开张了吧?”长青微笑,“你跟底下人说话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了些。”
“是啊是啊。”许杏倒也没觉得扫兴,“准备得差不多了,十月初八就开张。其实当初在老家的时候我就想开一个这样的铺子,专门卖红薯产品做的吃食,既开了饭馆又卖了我的货物,一个铺子挣两份钱,只是当时太忙了,我根本不可能开得起来,这回我的愿望实现了。”
长青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飞扬的眉眼,真心为她高兴:“那可要恭喜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铺子里都有什么?”
“嗯,其实我也说不全,是张彪家的全盘打理,我也说了分两成利钱给她。”许杏道,“反正后院的作坊跟咱们老家的差不多,就是做淀粉、粉条,适当也做些饴糖。前面的铺子一半是小食肆,一半是卖货的地方,食肆里全是作坊产品加工的菜肴,招牌就是酸辣粉,等夏天的时候我再加上凉粉,另外就是猪肉粉条、白菜粉条馅儿的肉包子、素包子和馅儿饼,菜呢就是猪肉炖粉条、豆芽炒粉条这些,再加上裹了红薯淀粉炸的炸货,什么炸酥肉、炸鱼、炸鸡、炸茄盒之类的,反正在城东那个地方,消费的也都是老百姓,这些正好。”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先尝尝了。”长青回忆往事,目光越发柔和,“当初你刚做出淀粉的时候,跟我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我等到最后,也没等到你炸这些东西给我吃。”
许杏没想到他还记得,脑补了一下少年老成的长青心里一直期待一份炸酥肉却嘴上偏偏不说的样子,顿时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我当时在你家连吃饭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顿顿吃红薯,哪有那个能力用油用肉?亏你还认真记得。”
“你受苦了。”长青心疼道。
许杏摇头:“当时也不觉得吧,毕竟你们没把我卖了或者退回去,已经算厚道了。现在嘛,就更不会了,你要是真的要吃,等开了张,我叫他们送些回来就是。”她偶尔说起过去,却并不是要抱怨或自怜的。
长青偏是特别敬重、喜爱这样的许杏,心中泛起波澜,面上却只是看着她道:“好。”
许杏的重心放在了新铺子的筹备上,对于几天后的施粥活动并不十分上心,交给袁管家之后只是过问了一次,得知郑府里是郑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过去,她本人不会到场之后,她就更不在意了,反倒是准备送去白塔庵的衣物柴炭等物资更让她重视几分。
“是净尘师傅带着几个人收下的,她说让同您道谢,这些正是雪中送炭之举。”同喜亲自带着小丫鬟和两个小厮去送物资,回来跟许杏报告,“奴婢看了,她们庵堂后巷还真的收留了不少人,像是乞儿,也有几个老妇,咱们送的东西他们正好用得上。”
“有用就好。”许杏点头,“咱们也不图他们这点子谢,力所能及罢了。”
“正是呢,‘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作坊里也有好几个家里精穷的伙计,得了咱们这份工做,都很卖力,直说拿了工钱家里人就不用挨冻了。”同贵进来,听见她们的对话,便接了一句,“这样凭本事养家糊口不比坐在街上等一口施舍要强?”
许杏大为赞同:“正是这话,有这样的人,就证明我这作坊开得好,不光我赚了银子。”
“那也得是夫人,您懂得这么多,知道如何加工那红薯,才能开得起来这样的作坊。”同喜道。
许杏却不居功:“说到底啊,还是因为红薯是个好东西。”世界第一经济作物呢,可不是好东西?
第183章 施粥插曲
她们这里正说着,外头小丫头传话,说袁管家求见。许杏就叫他到花厅里说话。
袁管家见了许杏,也不罗嗦,直接道:“夫人,施粥的事儿遇上了些许麻烦。城中米贵,若按一开始的分量来办,需要多花上百两银子。”
“差这么多?城中好几家米铺,你都问过了?”许杏皱眉头,“是商户们抬价吗?”
袁管家摇头:“并不是,小人报了咱们府上的名号,他们不敢的。几家掌柜都同小人说了,本地本就不产稻米,都是湖广一带运过来的,原就卖得比南方略贵些,今年又天寒,运河结冰,无法行船,他们都是靠存货支撑,少了自然就贵。而且郑大人府上牵头施粥,几位参政、参议大人的府上都要参与,大家一起采买米粮,货源就越发紧张了。”
许杏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她并不想在这种形式主义的事情上花冤枉钱,只是这事情又不能不办,她想了一会儿,忽然问:“张彪家的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备粉条铺子的事儿,你知道吧?”
袁管家点头:“知道的。”他是府里的大管家,夫人和大人相知于微时,夫妻和美,也不分什么私产,夫人的动向他自然都是清楚的,不过他事情多,管不过来那些,张家的如今专门负责夫人的产业,他也没过问细节就是了。
“她正在这儿呢,方才还说筹备得挺顺利,并没提到粮食价格有什么异常。”许杏看袁管家想要解释,就摆摆手,“非是我不信你,而是我忽然想到,铺子里除了用红薯做原料,另外也就是要进面粉来做包子,是不是说明面粉的价格没有变化呢?”
袁管家放下心来,回答道:“正是。咱们府上也是吃面为主,采买的账目也没甚变化,毕竟本地就种麦子,粮铺里存货充裕。”
“那这样吧,咱们不施粥了。”许杏拿定了主意,“你刚才也说了,除了郑府,还有好些府第都要施粥,百姓们想来也不缺这一碗粥,咱们就出干的吧,支上大锅,咱们蒸包子便是,菘菜粉条馅儿,原料也不贵。”
“夫人,这……会不会不大妥当?”袁管家都不用计算,就知道在米价昂贵的当下,这样确实更经济,可是跟别的府上太过不同了些。
许杏摇头:“没什么不妥当的。都说了是做善事,能让老百姓填饱肚子就是好的,也没人规定必须得给百姓们喝粥吧?”
“话是那么说,可……”袁管家想得多了些,担心这样会得罪郑府。
同贵,不,应该叫张彪家的,听了这半天,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便开口道:“这有什么可是的?咱们在府里说实在话,现在老百姓们最愁的根本不是饿,而是冷!施粥?没有厚衣裳出门的穷人家连出来领这碗粥都做不到,也没见她们给施舍几件棉袄!左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弄个好名声罢了,那么认真做甚?咱们府里的银子可是夫人一点点挣来的,怎么能随便糟蹋了?那施粥,若要不挨骂,都要熬得极稠,那得多少米多少柴?菘菜粉条馅儿的包子如何就吃不得了?”
袁管家让她连珠炮似的一顿说,只剩下了苦笑:“夫人,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许杏摆摆手:“我知道,你是担心人家都是施粥,只有咱们换个样子,会让郑府的人不快。大可不必,若有人问起,你就实话实说,米咱们买不起,包子是自家铺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让大家垫垫肚子,至于郑府,不需要在意,大不了说些好听的,反正他们折腾这一场,本来也就是为了名声。”
袁管家只好拱拱手:“是,都听夫人的,小人这就去办。”
“跟张家的一起去吧,粉条都从铺子里拿,到时候一边分发菜包,一边宣传,呃,提一提咱们的新铺子。”许杏吩咐道。
对于这种打着做慈善的名义夹带私货给自己家打广告的行为,许杏一点儿也不觉得心虚惭愧,本来就是多此一举的事儿,她拿来利用利用又有何不可?
因为决定好了要在粥棚派发粉条包子,她又叮嘱了同贵几句,让作坊这几日加班加点,多做出些粉条来,到时候好用,这才让他们一起出去办事了。
到了施粥的日子,虽说不需要自己出面,可许杏还是带着一双儿女去了现场。当然,他们没下马车,只是在粥棚对面的街上,不远不近的看着。
郑府去的人除了煮粥发粥的小厮之外还有一个嬷嬷和小丫鬟。那嬷嬷穿戴十分整齐考究,把小丫鬟和围着三口大锅干活的小厮们支使得团团转,不知内情的人恐怕要以为她就是郑夫人了。相比之下,其他的几个粥棚就都显得寒酸不少,一般不过两三个下人并一口大锅罢了。其中最寒酸的就要数郑府旁边挂着个“范”字小木牌的那个了,里头虽有两三个小厮并一个管事,可只放了一张旧桌子和一个大盆,连口锅都没有。
郑府的管事在嬷嬷的授意下讲了些“郑大人十分体恤百姓”、“郑夫人惜老怜贫”之类的话之后,终于宣布,粥煮好了,让大家排队领取。
而紧跟着,范府的粥棚里,新安也掀开了大盆上盖着的棉被,露出了热气腾腾的包子。
大米粥固然香甜且贵重,可那需要吃到嘴里才能感觉得出来,而包子不一样,一露面就把香味散到了在场百姓们的鼻子里。
有人探头观看,还有那行动力强的,干脆就来到了范家的棚子里,甭管是啥,先要上两个再说。
“这位大哥,咱们府上的包子个大、馅儿足,可是它蒸起来费劲,咱们每人只能给一个哈!”新安提高了声音道,“郑大人府上宅心仁厚,给您的粥也不少了,再来一个咱们范府的包子,保证您吃饱了!留给旁人,留给旁人,哈!”
“你还别说,这个包子味儿还挺好!”领到了包子的人们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顿感惊喜。
新安看着他们一个补丁都没有的衣裳,心道张家嫂子说得还真对,这些人别看在这儿领粥喝,一准儿能买得起铺子里的包子和粉条,便趁机大声道:“菘菜粉条馅儿的大包子,城东许记食肆就有卖的!做馅儿的粉条也是好东西,那铺子里还有好些粉条做的菜呢,粉条啊,粉条也卖呢,这玩意儿可好,又实惠又好吃!不过大家伙可得等上几日,那里得十月初八才正式开张呐!”
他这么一吆喝,关注的人就更多了。范府的棚子前头已经排起了长队,还有人说等会儿要是尝着真的好吃就等他家铺子开张了赶紧去买些,反正从这儿去城东也不算远。
许杏微微一笑,放下车帘子,吩咐回府去,天气确实是冷,两个孩子有手炉都有些受不了了。
“你们觉得怎么样?”回去的路上,许杏就问两个孩子,“刚才看出了些什么?”
宁哥儿年纪小,却十分积极,抢先道:“娘,您想的这个法子可真好,等咱们的新铺子开了张,这些人肯定会去捧场的!反正依我看,那些人也不算十分穷,说话走路都很有力气,不像是吃不上饭的人。”
许杏满意的点头,摸摸他的发顶,夸了他一句:“你说得都对,可见你是用心看了。”
欣姐儿这才不急不慌的说出她的发现:“除了弟弟说的,我还看见郑府的老嬷嬷生气的瞪着新安呢,不知她是气新安借机给咱们的铺子引客,还是气咱们府上出了风头。”
“嗯,你看得很仔细,娘都没发现呢。”极短的惊讶过后,许杏连忙表扬了欣姐儿,她刚才还真是没有注意郑府那边的情形,女儿倒是心细,把那个老嬷嬷脸上的这点儿不对劲儿都看在了眼里。不过她是不在意这个的,也不会因此动气。
第一天的施粥结束之后,郑府后院的正房里,郑夫人正在听她最倚重的嬷嬷报今天的情况。
“范家居然这么做?真是泥腿子出身,上不得台面!吃相也太难看了,连施粥的时候都忘不了她那点子买卖!给了她机会,她都不会做人!”嬷嬷话音刚落,郑夫人就变了脸色,一脸鄙夷的说道。
“算了,明日你就不用去了,叫个丫头去瞧着些就行。”郑夫人想了想,扭头问身后的丫头,“大人回来了?叫人摆膳,我要跟大人说说此事。”
听完了夫人的话,郑大人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道:“看来这是范长青借机告诉我,让我不要白费心思了。”
“老爷,此话怎讲?这不过是内宅之事吧。”郑夫人不信,“毕竟那范夫人不过一个村姑,可能根本就没料理过这样的大事,又没见过银子,才会出这种纰漏吧。”
郑大人摇头:“你不懂,范夫人可是十几万斤粮食说捐就捐的人,她这么做,绝不是因为银子,必是范长青授意她这么做的。”
“那他就是不识抬举!”郑夫人一拍桌子。
郑大人却觉得不对劲,他“嘶”了一声,道:“我看他在衙门里对我算是尊重,从不逾矩,不该私底下这样嚣张才是。你是怎么跟范夫人说的?”
郑夫人就把在白塔庵和许杏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最后道:“我让她把粥棚设在咱们旁边,还不是关照她?她可倒好,简直是不知好歹!”
“收起你的大小姐架子吧!”郑大人却变了脸色,对着妻子发起了脾气,“我确实是同你说过,范长青是个人才,我想让他为我所用,将来也是郑家的助力,可是你怎么说话的,拿人家当郑家的下人?你是不是觉得,你在施恩给她?”
第184章 方子公开
郑夫人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拧着眉毛,精心涂抹的脂粉都挤出了细细的裂痕:“这么多参政、参议,我独独让他范家的粥棚挨着咱们府上,这不就是抬举他们?再说上次在白塔庵,我也是给足了她脸面,这难道还不够?要不是老爷看重范参政,她一个村姑,如何能同我说上话?”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继续道:“老爷,不是我说,你也是太仔细了些,就算你有爱才之心,也不需要如此小心。你是什么身份?宫里娘娘是什么身份?更别说九殿下了。你们想用人,还不得有大把的能人贴上来?就差他一个没背景没势力的小官?”
郑大人没有继续指责妻子,而是思量了片刻,才道:“罢了,不管他们了,他既不肯为我所用,就不要把人得罪死了,毕竟如今郑氏的力量也大不如前。”
“怎么老爷还忌惮他一个区区参政?”郑夫人不赞成,“要依妾身说,既然他不识抬举,就干脆寻个什么由头把他打压下去,让他不能碍你的事,这不就结了?”
“不妥。区区一个参政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一个不满而立的从三品就不能等闲处之,陛下那里怕是记着他呢,随意收拾了他,万一哪天陛下想起来,没得招惹麻烦。”郑大人叹气,“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客气?咱们说是太后母族,可是姑母去世得太早了,这个太后也不过是陛下登基之后追封的,在朝中的影响太小了,至少现在可比不过潘氏。范长青年纪轻轻就爬得这么快,说不得有几分傲气,瞧不上几十年后的从龙之功也是有的,他既不愿意说破,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老爷……”郑夫人固然目下无尘,可是她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前程,因此尽管心中对范长青夫妻二人十分不满,却也没有反驳,而是带着几分不甘的应了下来。
许杏当然不知道这些,她见施粥的地方秩序井然,自家的广告打得也不错,便不再考虑这件事,而是专心督促作坊的筹备工作——粉条已经生产出来了,现在要大量备货,另外食肆的掌勺之人也要抓紧培训,跑堂小二的说辞也得统一好。这些事情都是同贵一手负责,不过许杏也没当甩手掌柜,每日都要过问的。
十月初八是个大晴天,而且跟前一阵子比起来也算得上暖和,爆竹噼里啪啦的一放,穿着干净整齐的小二团团施礼,请大家进店品尝,许记食肆就算是开张了。
尽管这个仪式十分简陋,可是进来捧场的客人却不少,毕竟有不少人都在城南范府的粥棚里吃到过粉条馅儿包子了。
“伙计,你们这怎么是‘许记’呢,不是范参政府上的产业吗?”有人一边等着称粉条一边问。
卖货的伙计也不遮遮掩掩,一边忙活一边答道:“咱们大人姓范,可咱们夫人姓许啊,这是夫人开的铺子。您啊有所不知,粉条这个东西就是咱们夫人制出来的,来,您的五斤粉条!”
也有好事儿的食客一边吃一边问:“你家这饭食可有点儿新鲜,怎么没有寻常的米饭面条呢?这个包子倒也好吃,只是花样少了些。”
上菜的小二笑嘻嘻的道:“客官您也说了,咱家这包子好吃哩!一样儿好吃就胜过百十样儿的不好吃,您说是不是?主要是我们东家说了,咱这个食肆呢,吃饭是一个事儿,顶顶要紧的是让客官们都尝尝这淀粉跟粉条做的吃食,喏,吃得好了到那边儿去买啊!”
“吃得好有啥用?咱们又不是你家的厨子,可做不出来这个味儿!”有人起哄。
小二也不恼,直接道:“这个酸辣粉啊,其实可简单,就是煮粉条,再兑上汤汁儿,这个汤呢,有辣椒有醋,反正您爱吃酸就多放点儿醋,爱吃辣就多来点儿辣子呗!那什么,您愿意弄点儿辣椒油就更香啦!要是想要配菜啊,那可花样多着呢,您看我们铺子里就有好些种,烫点儿青菜也行,弄点儿豆干儿也行,肴肉也行,丸子也行,有辣子炒点儿下水都香!”
“你说得倒是挺轻巧,那你家这炸鸡炸肉,怎么做的?怎么就比家里自己做得香酥呢?”另外有人故意问。
要是一般的饭馆酒楼,铁定要把人轰出去了,这人摆明了不怀好意,打听食肆的商业秘密呢。可是小二眉眼不动,脸上的笑容一丝儿都没收起来:“客官吃着好,要不再来一份?咱们家这炸货啊,都是用了咱们作坊里出的淀粉炸出来的,又酥又脆,格外好吃。至于说里头这味儿啊,那是咱们的独门秘方,腌制得好!用的花椒面儿、大料、盐、葱花、姜沫、老抽、糖、黄酒,今天一早起来就腌上了,早就入了味儿,下锅之前把这些料仔仔细细的清干净,再裹上面粉跟淀粉兑一起调出来的糊,一炸特别香!”
这会儿铺子里的人挺多的,有在堂食区坐着吃东西的,有等着酥肉炸好了买些回家的,也有买包子的,还有在柜台一侧准备买粉条的,都听着小二口若悬河的介绍自家的炸货工艺。
有人悄悄的嘀咕:“这小二是个二傻子吧,人一问就把底子都漏了。”
而“二傻子”小二已经开始转而推销粉团甜汤了:“客官,您这是辣着了?咱们店里有甜汤,专门解辣解腻的,用的是细白的红薯淀粉捏成的小圆子,跟红小豆一起煮的,小豆煮得酥烂,起锅再加上红糖,甜而不腻,您尝尝?”
人家把方子都说给你听了,多有诚意啊!食客便道:“那就来一碗吧。”
其实加了红糖的红豆沙是有一点儿甜腻的,可是外面红扑扑、里面白生生的小圆子却不腻,咬在嘴里还有嚼头,让它们这么一调和,整碗甜汤还真就不腻味了,当然,刚才吃炸鱼炸肉和酸辣粉的油腻火辣也都没有了。
“还真不错,来小二,会账吧。”食客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桌子上。
小二欢欢喜喜的收了钱:“承惠六十八文。”
“哎,你先别走,我问你,你这嘴皮子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把你家厨子的手艺方子都倒了个干净,不怕你们东家收拾你啊?”食客叫住小二,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小二哈哈一笑:“嘿!多谢客官关怀,您听明白了这做法,小人就算是办好了差事啦!咱们东家开这个食肆,可不单是为了赚这个吃食钱,还有那头呢!您各位都听会了,是不是想自己做来吃?或者自家也开个小食肆?那您不得买粉条买淀粉?喏,那边儿,咱家就卖啊!咱们这食肆后院现开着作坊呢,粉条跟淀粉,一斤也卖,一千斤也有货!”
总算把该说的词儿都说完了,他放了心,笑呵呵的去招呼下一位客人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另外一张桌子上坐着的中年食客拈须微笑,接着吩咐身边的小厮,“去跟他们柜上说,咱们要买五百斤淀粉,问问他们能不能给送过去。”
“老爷,咱家可是大酒楼,他这儿这菜色也进不了咱们酒楼吧。”小厮有些纠结,“别买回去大师傅不用。”
“咱们也有不少炸菜,用得上,粉条也要些,这东西虽便宜,可是做素斋倒是不错的。”中年人解释了一下。
小厮领命去卖粉条的柜台处排队了,中年人才自语了一句:“食肆送方子,倒也有趣。”
许杏尽管很想去看看食肆和作坊销售处的营业情况,可是身份所限,并不好直接跑过去查看,只能在府里等消息。
同喜端了一盘子水果进来,看她神色有些严肃,便微笑道:“夫人也别急了,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黑,到时候同贵指定来的,您先吃点儿东西,很快就到了。”
“嗯,我也知道着急没用,可是就忍不住要想想。”许杏笑笑,也转移了话题,“这是什么?咦,柿子?”
同喜就道:“是呢,刚才厨房来回说今儿采买的见到了新鲜的柿子,觉得难得,便买了呈上来了。”
许杏拿起一小块柿子尝了一口,只觉得十分香甜,连忙问:“欣姐儿他们那里都送了吗?”
同喜道:“送了的,不过都不多。今年秋天冷得太早了,有不少柿子在树上就冻了,这样熟透又没冻过的很少,要不说难得呢。”
“这里出产柿子?”许杏来到这里不到两个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还真没来得及好好了解一下本地的物产,“我怎么记得甘州并不盛产柿子呢。”
“奴婢问了,这东西凉州产得多,城外山上就有不少柿子树,咱们府上没有庄子,也没出过城,所以不知道。”同喜回答,“不过这边好像没有柿饼,一般都是吃新鲜的,要不就是放在外头冻住,冻柿子能吃一冬天呢。”
“这样啊……你去看看,还有几个,给我拿俩来,咱们试试烘柿饼。”许杏很久没折腾果干了,之前在南龙晒的橙枣干还没卖到北地,她再也没吃到过,没想到这里有柿子,真是太好了!
第185章 柿子枣子
天色擦黑的时候,同贵回府里来汇报食肆第一天的经营情况了。
只是她才刚见了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许杏就道:“你出门方便,给我留意些干鲜果子,别忘了。”
饶是同贵跟随许杏多年,对她算是十分了解,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
同喜就笑着给她解惑:“夫人听说凉州产柿子,正想着烘柿饼呢,又懊恼知道得太晚了,恐怕错过了旁的好东西。”
这么说同贵就明白了,她笑着答应一声,这才说起今天开张的情况:“晚食还在卖着,铺子没打烊,因着天黑了,我就先回来了。方才我跟请来的刘掌柜粗略的核了一下账目,刨去成本人工,食肆那边能净挣六百多文,晚上若是卖得好些,八百文当是有的,柜台那边今天有两家酒楼进货,走得多些,净利就有三两多。”
“这倒是不错了,作坊那边呢?我之前说让你们分开账目,各记各的账,分别核算,怎么样了?”许杏问。
同贵连忙回答:“都分开了的,作坊是作坊的,按今天的出货量,作坊的盈利也有四两。”
许杏点头:“这样说来,今天能有八两多到九两的净利,倒还不错。不过酒楼进货这样的事情不是天天都有的,所以正常营业的话一天能有一两多的净利,也不赔本。再看几日吧,若是能稳定下来就先这样,收红薯的事儿得落实好,别断了原料。”
同贵答应了,又道:“现在红薯好收,秋天收下来的红薯多,家家都有剩的,咱们贴了告示,又让伙计们家去知会亲戚乡邻,省城附近有不少人家都知道这事儿了,您放心吧。”
“那就好,你赶紧家去吧,明天不用特特过来,过几日再来跟我对对帐就是。”许杏觉得没什么要嘱咐的,看着天色已晚,就叫同贵回去,等同贵一脚出了房门,她又叫住人,嘱咐了一句,“别忘了果子的事儿。”
同贵笑着回头:“放心吧夫人,明天一早我就去踅摸。”
许杏终于觉得了一点儿不好意思。
长青进屋的时候正瞧见同喜在笑她,便问:“你家夫人今天怎么了?新铺子开张如何?”
同喜连忙往外走,嘴里回了一句:“好得很,夫人正高兴呢。”
“回来了?我这儿正琢磨事儿呢,偏她们打趣我。”许杏叫他去换衣裳吃饭,“我去看看宁哥儿洗手了没有,你快些过来,我的铺子还不错,开门红。”
长青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露出个浅笑。
吃过饭,许杏才说:“你尝尝这柿子,我觉得比咱们老家的更甜。问了问,竟然说这里都不做柿饼,只冬天吃冻柿子,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长青拈起一小块柿子吃了,也点头:“是很甜。凉州这里有很多柿子,本地人并不觉得如何珍稀。其实这里虽说坡地多,土地也稍显贫瘠,可是有林子,果子也不少,我记得风物志上有记载,凉州肃州一带也有许多枣树,红枣和枣花蜂蜜都是不错的。”
许杏双手相击,瞪大了眼睛看着长青,满脸佩服:“我可真是糊涂了,还到处吩咐人打听,直接问你就对了嘛!”
她说完就扭头叫秋风:“你去跟袁管家传个信儿,说让采买的人去买凉州特产的红枣和枣花蜜来,我要尝尝。”
秋风领命出去,长青才微笑着拍拍许杏的肩膀:“怎么,你要做这些果子的生意?我却是要泼个冷水的,这些东西虽说吃着好吃,可是终究不是什么金贵之物,也不新奇,不见得能卖得出去。”
许杏并不反驳,只是说:“我想试试看,如果能加工好,说不得就能放得更久,也能卖得更贵了,到时候再给它们起个好听的名字,说不得能成为凉州特产呢?”
隔了一天,袁管家刚来复命,说买到了品相较好的枣子和蜂蜜,同贵也提着一大筐子枣子过来了。
他们倒没互相比拼一二,不过都确认了,凉州这里确实出产一种叫做“狗牙枣”的枣子,鲜吃脆爽甘甜,干吃香甜软糯,是本地人都爱吃的果品。
“还是你袁大管家有法子,居然还能买到鲜果,我在外头街面上就只能买到干的了。”同贵看到袁管家面前的一小份鲜枣,十分赞许,“这个时节了,真真是难得得很。”
袁管家抱了抱拳,看许杏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就告罪出去了。
同喜看了看,有点儿疑惑:“这枣子无论干果鲜果,瞧着卖相都不错,怎的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许杏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倒觉得这名儿起得别致,所有人听了都会如你这样想,便会格外上心几分,这名头不就打出去了?”黑红也是红啊。
“夫人,这枣子也好,柿子也罢,只怕卖不上什么价钱呢,除非卖到不产这些东西的外地去,可是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贩卖这些。”同贵并不乐观。
许杏忽然问:“我仿佛记得,咱们在老家的时候,董三太太说过,凉州有他家的铺子,入秋以后为了安排商队的事,他们夫妻要来一趟,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同喜想了想,说:“是有那么回事,奴婢当时在夫人身边,也听见了。不过奴婢记得她说的是凉州城,只怕不是咱们这省城。”
“咱们在甘州的时候找不着他们,到了凉州再不联系联系就不合适了。”许杏想了想,还是准备给董三太太送个帖子,当然,并不知道他们准确的到来日期,便立刻写了帖子,让人送到凉州城董记商行去。
七八日后,许杏正跟同贵盘点新铺子的盈余:“从开张到现在也有十日了,除了第一日和第六日有酒楼进货,量格外大些,剩下的应该每天都差不多,平均一天净赚三两银子,比我预期的要差些,不过也还算可以。”
秋风从外头进来,手里拿了封短信:“夫人,门房收到封给您的信,说是从凉州城送过来的。”
许杏接过来一看就笑了:“这可是巧了,董三太太现在就在凉州,说要过几日路通了来见我呢。不过这怎么还没有路吗?”
“你忘了,是我下的令,让各州府修路的。凉州知府孟裕安十分积极,征了三百民夫,先修定北城到凉州城的路,已经修了快一个月,估计再有几日就要完工了。”长青只听了个尾巴,正好给许杏解惑,“我在城楼上看了,他倒没偷工减料,官道修整得很不错。”
定北城虽是单独的省城,可是还是包含在凉州府的地界内的,因此修这段路确实是凉州府的职责,许杏听明白了,又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孟知府这么听话的吗?”
“他确实比较积极,我这里吩咐下去的不少事情,他都做得极好,甚至比潘昱还要圆滑老练。”长青也了解了不少孟裕安的情况。
“听你吩咐是好事。”许杏不了解这些,也无意瞎评论,“这不他修好了路董三太太就能来见我了。”
“嗯,很好。”长青点头。
“你有心事?”许杏很快就发现了长青的异常,“出什么事了?是衙门里不顺心吗?郑大人为难你了?”
长青摇头:“没有。修路的事和百姓避寒所的事郑大人都没反对,现在执行得七七八八,他也没指摘于我。只是近日我在城内外访查,听到了些议论,有人怀疑今年天时异常,怕有天灾。”
“天灾?”许杏很惊讶,“之前是冷得早了些,不过这阵子不是不冷了吗?也没下雪什么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顿时脸色一僵:“好像打咱们来到省城,就没下过雨啊,阴天是有过,可是都没有下。”
“如今是十月底,要说冷热,和往年比,倒也不算十分异常,只是这无雨无雪,怕不是好兆头。”长青很有些担忧,“但是我也不敢贸然提出来,到时候郑大人责怪我一个惑乱民心,可不是好玩的。”郑大人不针对他是因为他没有错处,若是有,他可不敢保证郑大人能宽宏大量。
“我如今困在这府里,等闲还不好出去,也不知道外头人们怎么说的了。”许杏皱眉,她来到这里这么多年,虽然听说过闹灾荒,可是她从来没经历过,这会儿这么一想却觉得十分恐惧。
看她变了脸色,长青觉得有几分懊悔,不该说出来吓到她,便柔声道:“你也别怕,我再叫人去查探查探,也给潘昱去了信,先看看再说。”
许杏沉默片刻,有些迟疑的问:“要不,我还囤粮食吧?”
长青笑起来:“还不必如此,麦子还是耐旱的。”
可是许杏看得出来,长青还是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有了这个心事,在试着烘制的柿饼和自制的蜜枣都成功了的时候,许杏的欢喜也打了几分折扣。
不过,不管怎么说,柿饼、干红枣和蜜枣都有了,她手里也算是又多了一个产品系列,这次得考虑外销了。
第186章 北方干旱(上)
红薯作坊和小食肆的经营渐渐上了正轨,许杏和同贵核算了一下,刨除所有的成本,一个月能有一百二十多两的净利,去掉给同贵的份子,许杏一个月能拿到一百两。甘州的酒坊稳定的一个月能给许杏二百多两,这么一来,她对这个收益也算是满意。
收起了银票,许杏郑重的嘱咐同贵,这次去甘州除了盘查酒坊的账目外,也要去了解一下那边的降水情况,看是不是会有干旱的可能。同贵见她神色严肃,便知道兹事体大,十分上心。
董三太太在官道通车后的第一时间就来拜访许杏了。
她跟许杏也算是十多年的老交情,不过当初是许杏势弱,想要搭上董家的门路卖货,而今时移世易,她再有钱也不过是区区商家妇,许杏却是朝廷御封的诰命夫人。得了许杏的传信,她哪里敢怠慢,别说许杏有生意跟她谈,便是没有,她也得上赶着维持这份关系。
许杏在花厅见了她,彼此寒暄之后,董三太太就问:“夫人叫民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许杏见她开门见山,自己也不绕弯子,就道:“是这样,劳动你大老远跑一趟,一来是想问问,你对甘陕一带的商队都了解多少,二来是想请你看看我这几样东西,能不能卖得掉。”
听到这些问题,董三太太并不为难,痛快的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回夫人的话,因为肃州和凉州都有通往西域的商路,而且咱们朝廷现在跟西域那些国家还算和气,所以从肃州和凉州往西走的商队很多,董家也有,不瞒夫人,这次来凉州,就是因为外子要领一队人西行呢。至于甘州,原先是有路通着原州和北疆的,这不打着仗嘛,又有安王那档子事,一般如果不是去甘州进货销货的话,商队就不从那儿走了。再有就是蓟州,它往东能通到关外辽东那边,不过辽东也挺穷的,卖货不行,去那边一般都是收他们的山货皮子到中原来卖的,那条路不大太平,走得人少,董家也只能走一半,并不很往东去。”
许杏听了就道:“原来是董三爷要亲自带队啊,看来这次的规模极大了。”董三爷夫妻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早就在董氏一族站稳了脚跟,虽还不是总当家,却也有了极大的话语权,这次出门,说不得就是最后的试金之路。
看她明白了,董三太太也露出几分笑意,嘴里却谦虚道:“也说不上什么极大,反正商户人家嘛,东边买了西边卖,为了多赚几两银子,总是要多出几分力气才是的。好在范大人命令各地整修道路,实在是咱们商户之福,现在多几匹骡马也不妨事的。”
她这里见缝插针给长青歌功颂德,许杏也只好毫不脸红的生受了。
董三太太察言观色,见许杏神色愉悦,心知自己的马屁拍到了地方。这么多年来这位大人步步高升,却始终不纳二色,可见他们夫妻关系极好,他们家一介商人,即便每年拿出大笔的孝敬银子,也很难直接跟朝中大臣搭上关系,倒不如她这里殷勤些,跟范夫人处好了,有多年的合作交情,关系怎么也不会差了。
因此她便继续介绍:“各个商队带的货物千差万别,单看他们家主是做什么行当的,有的专一卖布匹,有的则卖茶叶酒水,还有的卖笔墨纸砚,当然也有许多像民妇家里一样,做南北干货的,其实不瞒您说,民妇家的商队也会带些旁的,比如瓷器之类,毕竟那么远走一遭嘛,能多带些肯定是多带些,一来一往,都是银子哩。”
“那可好,正好你给看看这些可能卖吗。”许杏很高兴,让同喜亲自去端托盘上来。
董三太太刚才就想着,不知道范夫人要让她看什么,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了,只要不超过一万两,她自己做主买下来也使得,因此便停下了话头,盯着同喜手中的托盘看。
“这是……枣子?”董三太太没想到夫人身边的掌事大丫鬟同喜亲自端来的托盘上摆了三个小碟子,都是干果。
“董太太尝尝,柿饼和蜜枣都是我们夫人亲手做的。”同喜笑眯眯的让她品尝。
“呀!是夫人亲手所做?民妇今天可真是好运道!”董三太太连忙用帕子擦了擦手,拈起一块柿饼尝了尝,接着就露出惊喜的神色,“夫人好手艺!这柿饼香甜软糯,弹牙拉丝,好味道!”
许杏知道她要逢迎自己,不过看她的表情,应该也是真的觉得东西不错的,便微微一笑,让她接着尝尝蜜枣:“这是放了不少糖做的,恐有些甜腻。”
柿饼董三太太当然吃过,许杏给的并不算多新奇,不过是卖相很好,味道也很好罢了,她虽然有些夸张,但心里也是真点头的,而这个蜜枣,看着卖相就有点不大行,略显干瘪,她也不知道怎么夸,便放在嘴里嚼着。
然而很快她就悟了:“这个蜜枣也是极好的!要是民妇说得没错,这东西蒸八宝饭、包粽子之类的,只怕比普通的红枣要好得多!”
“我也是来了省城才知道凉州出产柿子和‘狗牙枣’,这蜜枣是我试着做的,因为放了很多糖和蜂蜜,还要注意火候,所以要比干红枣贵上不少,不知道你对这几样干货可有兴趣?”许杏也不兜圈子,“若能卖,我打算开个小作坊,直接加工这些东西。”
“能卖。”董三太太很肯定,“民妇家就是卖南北货的,民妇自问还有几分眼力,只是不知夫人这里能有多少货源?”竟是直接就把买卖敲定了。
许杏却有些底气不足:“并不多,毕竟这些果子新下来的时节已经过了,现收也收不到多少,不好加工了。”
董三太太却道:“那也无妨,夫人,民妇回去就跟外子说说这事,来年夫人这里有了货,董记有多少收多少。”
碍于身份,许杏没好意思说出一句“真有魄力”,而是客气了一下,表示两人已经完成了口头约定,这才转而问起凉州城的情况:“董太太一路走来,可见到什么异常吗?农田可有干裂?”
董三太太主动提出收购许杏的这几样干果,并不全是为了要拉关系,而是真的确定这几样东西都能卖掉,又是干货,放的时间很长,不愁剩下。谈了一笔生意,她越发精神抖擞的,然而听了许杏的问话,却又几分迟疑:“夫人的意思,民妇不大明白,说实话,民妇行商多年,于农桑之事不大精通。”
“是我没说清楚,定北城里已经两个多月没下过雨了,所以我就想问问,凉州那边是不是也很干旱。”许杏摆摆手,解释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明年的果子。”
“哦,要依民妇看,应该也是干的,城里的道路上都总有灰尘,不过都说北方天气不比南方,原就干燥些。”董三太太斟酌着说。
许杏点头,没再多问。
她这里没发现什么异常,可是去甘州的同贵却带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夫人,我还没问呢,程管事就先说了,甘州今年很干燥,担心影响了粮食,这样老百姓们就只能以红薯充饥和防备不时之需,那咱们酒坊里很可能要缺原料。”
“缺原料就缺原料吧,酒这个东西毕竟不比粮食要紧,你下回再去的时候跟他说,若是真的采买不到,便停工十天半月也使得。”许杏嘱咐了一句。
长青这里的情况却比许杏想得要艰难许多。
郑大人第一次对长青黑了脸:“范大人,我知道你想要政绩,我也想要,只是你这一张嘴就是十万两银子,胃口也太大了!”
长青拱手:“大人,并不是下官一味追求功劳政绩,实在是今年天时不佳,省内干旱日久,怕要有旱灾,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啊!”
“旱灾?钦天监都没说有旱灾,你怎么能在此惑乱民心?”郑大人一脸的忧心忡忡,“你数日来频频外出走访,召见下属,联系州县,我念你是尽忠职守,从未阻拦,可是你也不能妄言啊!”
长青深吸口气道:“大人教训得是,是下官妄言了。只是若要保证今春粮食收成,各地都需要兴建储水湖,至少也要多打些深井。甘陕下辖五州六十县,每个县就算有一百个村子,每村打一口井,最少也得十五两银子,这样算来十万两并不多,更何况储水湖或水库之类工程颇大,造价也高,这些银两恐怕都不够。”
郑大人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才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若并不必要,你这样劳民伤财,将来怕是连我都要被弹劾的啊!”
长青沉默。
“你叫人去查各地的粮库、常平仓,这事儿有人来找我,我都给压下去了,查查也好,真要是有个什么事儿,出了纰漏是要掉脑袋的。可你这大兴土木之举,我可不能太过偏袒于你啊!”郑大人一脸的爱莫能助。
第187章 北方干旱(中)
长青虽然想到了郑大人不会痛快的给他批银子,但是这样对方说得这样直白,还是超乎了他的意料。作为皇帝陛下的表兄兼舅兄,封疆大吏郑大人的格局居然始终局限在功绩和弹劾上,实在是差了些。只是他一时也无法和上官相抗,只好施礼告辞。
陈都事和王经历都在长青的值房里等着他。见他阴沉着脸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范大人,那如今可如何是好?”王经历岁数大些,先开口问。
长青并不会迁怒于手下,只是语气有些萧索:“我不过一参政,并无决断之权,对各府县也不过是建议罢了,如今郑大人不同意,我没有权力调动大笔银两,各州府若是不愿听我的,或没有银子,我也无能为力。”
“郑大人是不相信有旱情,还是不肯批银子?十万两倒也确实不是小数目。”陈都事想了想,问道。
长青之前也不是没体验过被上官为难的滋味,不过这一次不同,郑大人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自己的政绩功过,可是给出的借口却又偏偏让人无法反驳。他摇头叹气:“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我若是不能证明今冬明春必有大旱,他是不可能应允的。”
“这天气之事,谁能打包票?不然何来未雨绸缪?”陈都事的脸色比刚才更不好看了。
王经历用胳膊肘捅了捅陈都事:“你莫要多说。现如今也只好如范大人所说,接着等下去了。”
长青只觉得一腔郁气无处纾解,到了下衙的时候便不坐马车,自己沿着长街慢慢的走。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他脚下一转,往城东而去。
新平和后来的小厮如松跟在后面,正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方向错了,就听他问:“你们夫人新开的铺子在哪?”
这个地方新平知道,他便快步走上前,伸手比着方向:“大人,还要往前走三条街,再往南拐便能看见了。”
长青便径自走去,等到拐过弯来,不用问人,他也看到了“许记”的旗幡。在门口站了片刻,他才走进门去。一坐下就有热情的小二前来询问他要吃什么,等听完一连串的名字,他微笑起来:“那就要一碗酸辣粉,一份炸素肉吧,哦,再要五个白菜粉条的包子。”
小二一声“客官稍候”就大步去了后厨。
长青便挥手叫新平和如松都坐下来:“你们每人吃两个包子垫垫,等下回去,府里约莫也快要传饭了。”
如松今年十四,是在甘州的时候买进府里的,对主子们的过往并不清楚,只知道大人很是和气,便也不十分害怕,而是先谢了赏,又问:“大人,您也说咱们府里都快要传饭了,怎么还要来这里用这些小吃呢?”
长青夹起一块刚送上来的炸素肉,道:“唔,就是来尝尝夫人的方子。”
“可是回府去请夫人给您做不是更好?”如松还是不理解。
“那不一样。”把一块素肉咽下去,长青才给出了一个如松更加不能理解的解释。
如松能不能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长青坐在这里,听伙计小二们说着似曾相识的话,吃着很多年前尝过的味道,想着刚重生时那些满腔悲愤委屈无处排遣的日子,那时候,只要在许杏身侧,他就觉得轻松平和,有活着的力量,也只有有许杏在身旁,他才有这样的感觉。
他知道,许杏就在他们的家里等他,可是他不想把自己恶劣的心情带回家。
一碗酸辣粉很快就下了肚,他甚至喝光了碗里的汤汁。热辣之意从腹中升腾至全身,让他的额角都见了汗珠,而他心中的愤懑之气也仿佛随着汗水流了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长青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可是晚饭他吃得就不多了。
“怎么不吃了?”许杏看着两个孩子吃饭,一抬头,发现长青早就放了筷子,正安静的看着自己母子三个。
长青微笑着抹去宁哥儿腮上的菜汤,道:“下午下衙早了些,想着还没去你铺子看看,就在那吃了碗酸辣粉和一个大包子,这会儿倒不饿。”
“哦,怎么样,我铺子里的小吃,味道还行吧?”许杏笑吟吟的问。
“很不错。”长青赞了一声。
等到两个孩子都回房去睡了,许杏才坐在长青书案对面,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何出此言?”长青正在给宁哥儿写描红的字帖,也不抬头。
“吃饭的时候当着孩子我没问,可是你从来不会提前下衙,更不会下了衙自己在外头转悠。”许杏盯着他,“你有心事。”
长青的手顿了顿,继续写下去:“并不是什么值得瞒着你的事,下午的时候心情有些烦躁,不想回来让你担心,正好也没去过你的铺子,便去了。”他把白天的事说给许杏听,但是话语间已经没什么激烈的情绪了。
许杏听了,自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叹气:“我从前听人说官场云波诡谲,阴谋算计数不胜数,这些年来自觉跟着你也见识了不少,现在看来,咱们经历得还是太少了。”
“是啊,我这些年走得太顺了。”长青今天想了很多,“虽然经历过危险困难,可是大多都是我竭尽全力就能解决的,可是眼下这事,我偏就无能为力。”
“哪怕郑大人说一句他就是不相信会有大旱,我也不会如此郁闷。”长青放下笔,看着许杏,“朋党,争斗,功过,越是高位之人,越只顾这些,却不顾及百姓疾苦。”
许杏站起来,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开解他:“我还记得,当初我因为担心粉条卖不出去而焦虑不已,是你说凡事尽人事听天命,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就只能交给上天。如今,这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你把自己能做的能说的都做了都说了,也就问心无愧了。”
长青抬起手臂,扭身握住了她的手。
御书房里,皇帝正在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嘴里问:“封印前只有这么多折子了吗?”
“回陛下,是只有这么多了。”身侧侍立的内侍弯腰回答。
皇帝“嗯”了一声,在折子上写了一个“准”字,便放到一边,又拿起了一份。
可是他只看了几行字就变了脸色,急声道:“传旨,让户部梅尚书和钦天监秦监正来见朕!再传内阁王大学士!”
两盏茶的时间之后,御案前就站了三名大臣。
“秦爱卿,今年北方干旱,钦天监推算如何?可有大旱之灾?”几人见礼完毕,皇帝就直接问起钦天监的监正。
还不等秦监正回话,另外两人就变了脸色,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凝重的表情。
秦监正差点跪下,连忙回答:“回陛下,今年冬天北方大部分地区降雨降雪都比往年要少,但是目前还未形成大旱之势,钦天监也没有推算出有大旱灾。”
他的话并没有让在场的几人生出什么轻松之感。户部尚书梅友就问:“敢问陛下,您是如何想到此事?可是北方已有灾情折子送来?”他就知道是有事,不然也不会找他,毕竟找他就是要银子的。
皇帝把手中的折子递给内侍,示意他送给几位大人传阅,同时道:“是郑明复上了折子,说甘陕今年冬天几无降水,他担心有旱灾,请钦天监帮助测算,又请示朝廷能否调拨银两,帮助地方整修水利,蓄水防灾。”
王阁老先点头:“郑大人果然是心系百姓,又有防微杜渐之心,令人好生敬佩。”
皇帝露出个极淡的笑容:“郑爱卿确实忠君体国,代朕牧民,为朕分忧。梅爱卿,你看他所说的二十万两工程银子,何时可以拨付?”
“这……陛下恕罪,今年夏季洪水,湖广稻米歉收,又因北疆战事连绵至今,军饷粮草开支巨大,上年又刚平定了安王之乱,当时国库的亏空还是今年才补上,故此……”国库没钱。
“秦爱卿,即刻去着人推算北方天气情况,若有大旱之兆,立刻报来!”皇帝的脸色不好看,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能保一省百姓不受干旱之苦,户部居然都不愿意拿出来!
不过他也知道,梅尚书说得虽有夸张,却也是事实。
“陛下,天灾不可等闲视之,不论钦天监测算结果如何,陛下还是要尽快回复郑大人,让当地官府百姓都早日做好准备比较稳妥。”王阁老说道,“且郑大人奏折中所言兴修储水之处以及打井取水等工程,便是没有旱灾,也是有利百姓之事。”
“爱卿所言甚是。”皇帝颔首。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底,红薯作坊里的水井中仍然能打出清水,甘州那边传出的消息,知府大人已经尽出了府衙账上的银两,甘州各处都在打井挖蓄水池,反倒没人觉得来年会有大旱了,酒坊的业务也十分平稳。许杏核对了账目,十分欣慰。
“凉州那边也在打井了,不过听说衙门账上没了银子,正在让城中富户捐银子呢,民妇这种商户,每家都捐了二十两。”董三太太来给许杏送年礼,说起了凉州城的情况。
凉州知府的府中,知府孟裕安正在吩咐幕僚:“趁着年节,让商户们再捐些,今年新收上来的商税也都拨下去,能修多少修多少。”
幕僚有些犹豫:“大人,这是不是太过了?”
“有什么太过的?咱们路修好了,确实来了几个商队,今年多收了一笔商税呢,本官下定决心了,就跟着范长青走,说不得我的前程都在这里了!”孟裕安道。
第188章 北方干旱(下)
经过了入秋时的异常寒冷之后,这个冬天,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反倒比往年来得暖和,没有风雪冻雨,多数时候都是晴天或多云天气。住在城里的人们为省下取暖的碳钱庆幸的时候,靠天吃饭的农人们却开始担忧起来了。
钦天监没有得出准确的大旱灾的预报,只是根据现在的情况给出了比往年降水略少的结论。“要到开春再看?全是废话!”皇帝十分不满。
“陛下息怒,天时向来瞬息万变,难以预测也是正常的。”王大学士站在书案一侧,躬身劝解着。
皇帝深吸口气:“朕自然知道,可是若不早做打算,等到旱情真的严重了,后果不堪设想!”
王大学士就道:“陛下心怀百姓,是社稷之福。郑大人早就上了折子,想必也是密切关注此事的,有他在,陛下也不需过于挂怀。”
“是啊,郑爱卿毕竟是朕的表兄,确实能为朕分忧。”皇帝神色略见舒缓,“户部没给出银子,他也没有一再的索要,甚是体谅朝廷的难处。”
王大学士眉峰微动,却没说什么。
这个新年倒是过得十分平顺,无论是京中还是边塞,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范府里因为没有完全除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庆贺活动,不过是用心做了团圆饭,长青也多在家陪伴孩子们罢了。
然而,直到整个正月过完,北方多个府县都没有雨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担心起旱情来。
“夫人,甘州的情况开始不好了。虽然潘大人下了命令修蓄水池、打井,但是很多蓄水池里存的水都快要干了,井水也越来越不好出,大家都担心今年要有大旱,百姓们已经不愿意卖红薯了。”二月初,同贵年后第一次去甘州巡查酒坊,就带回了坏消息,“因为有您之前的话,程管事跟我说,他已经准备关了作坊,现在只卖存货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许杏还是心里一沉,点头道:“如此也很是妥当,天灾当前,总要先保全粮食。粉条的作坊也关了吧?”
同贵点头:“也是只卖存货,不再加工了,都等着下了雨旱情过去了再说。现在看来,似乎是甘州的旱情最为严重,咱们这里好歹还阴过几次天,甘州一直就没见过云彩。”
“嗯,咱们这边的作坊也要如此。”许杏嘱咐她,“能少用些水就少用些,不行,过一阵子也关了吧。正好年前没多少果子了,我也没弄那做干果的作坊,如今倒是省事。”
到了二月里,凉州一带终于下了一场雨,可是对于干涸已久的土地来说,这场雨远远不够。接下来的连日大晴天终于让所有人都确认了,今年春天的旱灾已经形成。
“怎么样?我就说得听范长青的吧?”凉州知府衙门里,孟裕安双眼放光,拍打着官帽椅的扶手,再次庆幸自己押对了宝,走对了一步棋。
幕僚躬身问:“大人,现如今旱灾已成,是不是还不能松懈?”
“废话!当然不能松懈,不过啊,咱们这该打的井打了,该挖的沟挖了,凉州的粮库里可都有粮食,我怕什么?旱灾啊,荒年啊,这是天灾!这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但是呢,本府是不是竭尽全力了?咱们能熬一天是一天,实在熬不过了就开仓放粮,老百姓嘛,饿不死就不闹事,只要这凉州死的人少,没有流民,本府就是天大的功绩!”孟裕安说着说着就笑了,“蓟州那姓吴的,等着吧,有他好看!”
他口中的“姓吴的”就是蓟州知府吴吉平。此刻,留着三缕美髯的吴知府正在召集幕僚议事:“确定已经旱情严重了?”
底下之人个个噤若寒蝉,并不敢接话。
“不行,不能往上报!让各个知县想法子!”他重重的拍了拍书案。
“大人,不然还是往布政使司衙门送个消息吧,之前不是有个参政让咱们修整水利的吗?”有一名年纪较大的幕僚还是开了口。
吴知府想也不想的就否决了这个提议:“送了又如何?他一个黄口小儿,空口白话让本府掏银子修那劳什子的蓄水池,本府凭什么听他的无稽之谈?他若真的有能耐,怎么不去劝郑大人,给咱们批了工程银子?算了,先等着吧,说不得明日就下雨了。”
因为干旱,今年的春耕事宜就比较不顺畅,长青虽然不用像从前那样亲自到乡下去,可是也在重点关注此事,然而传回来的情况却很不乐观。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商队多了。
也是因为干旱,官道不见一丝泥泞,也不需担心货物淋水,往来的行商之人倒比往年要多些。甘州和肃州的黄芪党参等药材已经开始成为商队们的必买货物,尤其是当初许杏建议、长青下令研究推广的人工种植药材,因为更加低廉的价格和更充足的供应量,赢得了不少商队的注意,只此一项,甘州的商税就增收了一成。为此,甘州知府潘昱还专门给长青写了信来,报告这个好消息。
到了三月份,范府静悄悄的除了服。
范守业是前年过年的时候离世的,长青夫妻守孝三年,按时下礼法,实际是二十七个月,又因为前一年有一个闰月,因此到三月的时候就出了孝期。现在省城甚至整个甘陕地区都笼罩在旱情的阴霾里,人人都忧心忡忡,尤其是官宦人家,因此范府也没有操办什么仪式酒宴,只是发了帖子,跟同僚们说了此事而已。
当然,也没多少关注这点小事了,因为旱情终于彻底爆发,完全捂不住了。
“不是说尚且在控制之中吗?”许杏听同贵跟她说了外头的消息,有些不相信,等长青回来了就向他求证。
长青摇头:“出事的是蓟州和肃州,凉州这边,包括甘州原州等地都还能控制。”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杏问。
“郑大人驳回了我的建议,没有给拨银子,我身为副职,又不能跳过主官给朝廷上折子,这事情就没了下文。甘州凉州等地都是府衙里自行筹措银子兴修水利、预防天灾,而肃州和蓟州就根本没有理会,现在到了小麦抽穗灌浆之时,甘州等地凑合着灌溉,虽然减产,但尚能有收成,可这蓟州就完全无望了,百姓没了粮食,自然就出事了。之前我令他们排查粮仓,大约他们也没有做,反正并没有放粮,遭了饥荒的百姓南下乞食,成了流民。”长青详细的说了乱子的由来。
许杏先感慨了一句:“难怪你说有的时候升了官还不如原来在一地做主官好,至少我记得你当县令和知府的时候都往朝廷上过折子,现在反而不行了。”
感慨完了,她才叹气:“老百姓不是彻底没了活路,谁会愿意逃难当流民呢?”
“不止如此。”长青说到这里,脸色也阴沉下来,“这些流民向南去了燕州和直隶地界,遭到了官府的驱赶,出了人命,之后就有些人干脆逃进了京城,在京城闹了起来。”
“啊?这……这事情就大了。”许杏明白了。
长青点点头:“正是,此事如今已经惊动了圣上,接下来也不知道会如何了。”
御书房里,皇帝陛下把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掼在书案上,冷声质问跪着的一众大臣:“钦天监不是说看不出来今年有大旱吗?饿殍满地流民四起了,还不是大旱?户部,还是没银子是吧?直隶府,拿着朕赐的刀对准朕的子民?”
此起彼伏的告罪声中,王阁老异常沉默。
等到皇帝下了旨意,令相关官员即刻处理此事,这些冷汗涔涔的大人们才劫后余生一般,纷纷退下。
皇帝单独留下了王阁老,问他:“老师,此事您怎么看?”这个时候的他,面上早已没了震怒之色。
然而面对这样看似平静的皇帝,王阁老比方才更加小心。他躬身道:“陛下折杀老臣了。方才陛下的旨意已经极是周全,想必可以迅速平息流民之祸。”
皇帝并不满意,追问道:“流民之事并不难办,朕说的是这旱灾。”
“陛下的意思是……”王阁老抬了抬头,又低下去。
“朕的表哥,呵呵,给朕玩了一手漂亮的。”皇帝的话里带了几分阴测测的意味,听得王阁老心头发凉。
王阁老离开之后,皇帝才道:“叫你们掌院立刻来见朕。”
墙角处有人影浮动,很快就没了踪迹。
片刻之后,令所有官员们忌惮的督察院掌院就跪在了皇帝面前。
“去查查,自去冬以来,甘陕一带所有四品以上官员都做了什么。”皇帝下了命令。
很快,他就看到了厚厚的卷宗。秉烛看到深夜,皇帝才拿起一页纸,低语:“范长青……”
京中的事情许杏他们不知道,当然知道也无力改变什么。蓟州原就位于甘陕一省的最南部,流民们没人北上,倒是没破坏省城这里的安宁。许杏的所有作坊铺子都停工了,她也顾不得心疼,而是继续了之前的办法,给伙计们发一半的工钱,让伙计们都回家去。
她也不知道这工钱要烧到几时,不过想必是快要熬过去了。
第189章 大灾之年
许杏安排好了自己的产业,同贵来给她报喜了,原来是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可是大好事,正好这阵子铺子也停了,你就好生在家里歇着,若是闷了就过来说说话。”许杏对她们几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都很有感情,格外希望她们的日子能过好。同贵和张彪的岁数都不小了,终于有了孩子,她甚至比当事人都高兴。
同贵年纪大了,又照顾许杏生了两个孩子,说起这些来便不像当下的小媳妇们那样腼腆扭捏,只是有些担心:“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难受的,就是愁着,过一阵子咱们作坊铺子都开起来了,我再不方便出门,那可怎么好呢。”
“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儿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张护卫又不是养不起你们。”许杏说道,“作坊现在也开不起来,等开起来了,实在不行就劳烦张护卫帮忙巡上几回也就是了,我又不是信不过你们。且我看如今这情形,只怕到秋天都够呛呢。”
许杏听长青的意思,张氏兄弟很可能是督察院放在地方的密探,那么不论同贵知不知情,至少在俸禄这个方面,她的生活是不成问题。
“说起来外头的事儿,夫人可知,如今肃州知府已经被问罪了?”同贵虽然住在府里的后巷,但是毕竟是常在外头行走,尤其是商户之间,故此一些消息还挺灵通的。
“肃州?不是蓟州吗?”许杏见最近长青忙碌,也就没多打听外头的事情,旱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事儿,她也不必要天天动问,只要长青状态尚好就好,所以并不知道最新的消息。
同贵摇头:“不是蓟州,是肃州,听说在京城闹事的乱民主要是肃州去的,朝廷就要治他的嘴了。”
等到长青回家,许杏便趁他喝茶的时候问:“今天张彪家的过来,跟我说肃州知府被问了罪,这事于你们有碍吗?”
长青放下茶盏道:“于我倒是无妨的,只是郑大人很生了场气。这事情越闹越大,连兵部和户部也牵扯进去了。陛下虽未降罪于郑大人,却也让他彻查,也是有些敲打之意。”
“怎的还有兵部户部的事呢?”许杏没想到牵扯这么多。
“肃州的粮仓有些个不可说的勾当,所以根本没法开仓放粮,老百姓饿得狠了,就盯上了给北疆军运粮的车队。”长青知道的细节就更多了,“抢劫官军他们还不敢,只是去偷,但是那是军粮,除了户部的押粮官之外,有兵部派的官兵护送,区区百姓自然就被捉住了。”
“然后……”许杏的心头一紧,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不知是官兵失手,还是他们有意为之,反正就把人打死了。偷粮的百姓死了三个,重伤了两个,死的人中有一个是不足十岁的孩子,一下子就在当地激起了民愤。”
“这事情无人处置,甚至被当官的压了下去,是不是?”许杏问着,心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其实这并不难猜。
长青点头:“是。当地知县不敢随意处置,便上报了肃州知府,得到的回复是兵部户部在执行公务,北疆大军的军粮不容有失,刁民咎由自取,再有闹事者以造反论处。”
“然后这些灾民就南下,一边是为了乞食求生,一边也是要讨个公道?”许杏吸了吸鼻子,“可是他们走到直隶,又被当地官府拔刀相向,于是群情激奋,闹将起来?”原来这才是整个流民之事的真相。
“大致就是如此了。”长青道,“这事情捂不住,已经上达天听了,接下来只怕所有甘陕的官员都要被治罪。”
“那你怎么办呢?”许杏担心的看着他。
长青苦笑:“只能等着圣上的旨意了。”
“此事我没有主要责任,最多就是被牵连些许,不会伤筋动骨的。而且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是我们没法子决定的,我尽了力,问心无愧也便是了。”长青看她露出又气愤又担忧的神色,反倒把她搂在怀里,安慰起她来。
然而这些事情的处置结果就像悬在甘陕一众官员头上却始终不落下来的利剑,直到入夏时全省大部分地区下了一场大雨,也没有个说法。
“倒不是朝廷做不了决断,而是实在无法顾及这许多了。打从进了四月开始,江南和湖广一带就连日下雨,几条江河都要决堤,两厢对比,北方的干旱都不那么严峻了。”长青说着就叹气,“今年先旱后涝,粮食减产甚至绝收,朝廷也是艰难得很。”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了。”许杏只觉得头疼,“好容易咱们这儿下了这场雨,多少有些缓解,南方又遭了灾。”
“如今下了雨固然好,却又要防着麦收之时下雨,也是片刻不敢放心的,连郑大人都三令五申的部署夏收之事,可见要紧了。”长青道,“我过些日子可能要去底下府县看看,须得几日功夫。”
当南方的洪水泛滥成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时候,北方的甘陕地区已经完成了夏粮的收割入库。整个行省的夏粮减产四成,赋税也只收到了去年一半的数量,饶是这样,也让省里上上下下的官员们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好歹要比颗粒无收强。南下的流民也被朝廷简单安置了两个月之后遣了回来,虽然夏粮没了,好歹能种秋天这一季的红薯,也就饿不死了。
他们要的公道,却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要到,有没有可能要到。
“我想得是很好,可是今年这天时这般,果树也结得不好,柿饼和蜜枣都做不出多少,竟是白白的劳动你跑这一趟。”许杏又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胃口不好,雇人做的柿饼和蜜枣都自己留下吃了,面对合作伙伴董三太太,她有些不好意思。
董三太太本就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看着许杏的样子就有了几分猜想,便笑着道贺:“原来是夫人有了好消息,这可是大喜事,恭喜夫人。如今身子可还好?”
许杏虽不主动宣扬,倒也不遮掩,便笑着谢了她:“前些日子天气热,有几分难熬,打进了八月,天气凉快了倒是舒服许多,也不怕你笑话,那些柿饼和蜜枣,大半都进了我自己的肚子。”
“这有什么值得笑话的?这个时候,不拘是什么,能吃下去就是极好的!”董三太太连忙道,“其实这个果子的事民妇并不着急,也不是来催夫人发货的。这不是外子又要往西去,民妇想着许久没见夫人了,如今北方又没了灾情,就跟着来了,给夫人请个安,说说话,民妇就是极高兴的。”
许杏笑笑,问:“府上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如今路上可太平?”
董三太太道:“春上闹旱灾的时候不大好,民妇家里两支商队都没走,如今却是没妨碍,都很是太平,倒是南边因为洪水,许多道路都没法走了。要不是北边这条线撑着,家里也是不好过。不过,咱们甘州的药材是真好,不瞒夫人,利润极大。”
这事儿许杏知道,甘州的药材种植已经很成规模,相应的加工炮制、采购外销等行当也都发展了起来,再加上道路通畅,卖到中原甚至西域等地的极多。今年虽说大旱,可是知府潘昱一早就在抓水利设施,基本上保证了灌溉,所以包括药材在内的农产品只是减产,却没有绝收。相比于被旱情严重折磨的其他州府,曾经最穷困的甘州,如今倒是最有兴旺之相的。
红薯耐旱,产量又高,夏天的麦子收完,不用官府强制,百姓们就把所有的农田都种上了红薯。到了九月秋收,家家户户都收获了足够吃到明年的红薯,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今年当是不会再挨饿的了。
许杏的作坊和酒坊也终于得以再次开张。
“这会子可算是放心了。唉,咱们回来了这一年,我就没收入几两银子。”许杏熬过了吃什么吐什么的艰难时期,身体舒服了些,也有精神盘点盘点自己的小金库了。
长青看她精神好,也跟着轻松下来:“你只管看看账目也就是了,不都有底下人办吗?”
“可说呢,再过两个月,张彪家的就要生产了,我还得自己盯着些,好在过了年我身子不便的时候她应该也就能出门走动了,反正你现在也不大用到她相公,便叫他们一家子一起出门也无妨。”许杏盘算着,“我觉得你说得对,张彪他们肯定私底下还有一份俸禄,上回他娘子过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个婆子,说是专门买来伺候的,瞧着他们就是手里不缺银子的样子。”
“你别问他们,还和从前一样便是。”长青嘱咐道。
许杏自然是点头答应。
长青这才道:“邸报上说入秋之后,南方洪水退去,灾情已经大大缓解,又有朝廷赈济,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接下来只怕朝廷的处置就该到了。”
第190章 北方明珠
当今的皇帝陛下正值壮年,乾纲独断,并不是处理不了办事不力或贪渎不法的官员,恰恰相反,一旦龙颜震怒,要收拾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才迟迟没有处置旱灾和水灾中明显该被惩处的官员。人全都没了,谁干活呢?
而入秋之后,各地的灾情都在减退,生产生活秩序都在回归正常,钦天监一众官员提着脑袋跟皇帝保证,明年必将是个风调雨顺之年,这下子,皇帝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秋后算账了。
根据钦天监的测算,今年北方的旱情中,真正最为严重的其实是甘州和凉州,然而这两地并未出现流民,甚至还收上来了相当于往年六成数量的粮税,至于商税银子,甘州较前一年多收了四成,凉州都多收了一成。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对皇帝来说,没有比较就没有愤怒。
旱情比不上甘州严重的蓟州饿死了人,肃州打死了人,还酿成了流民之乱,不收拾他们收拾谁?于是蓟州知府因为失察、渎职,官职一撸到底,永不叙用。而肃州知府就更惨了,他还有粮仓的事儿说不清楚呢,直接抄家下狱,等着刑部判决。至于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干官员,所有主管相关事务的,通通罚俸一年。
“没了?”许杏等了一会儿,发现长青没有别的话,便有些不相信的问。
长青微笑:“没了,哦,我要去书房写请罪折子,所有人都得写的。”
许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能用银子抵过,就不是事儿,咱们家有银子,不怕!”不就是扣工资和写检查吗,不叫事儿了!
长青摸摸她的脸:“这下你放心了吧?”
“放心放心,你快去吧,写得诚恳一点儿,也别忘了分辩分辩,你那个说了不算啊。”许杏想着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长青什么都好,也不傻,可是偏偏有点儿封建士大夫那种家国情怀,可别真的往自己身上揽了一堆错,万一皇帝陛下当真了可就麻烦了。
长青回头:“放心,我有分寸。”
进了书房,他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许杏有孕,他没多说,其实他们这些人且还没有过关呢。肃州和蓟州粮仓的事儿一个是知府知情参与,一个是知府不知情,可是敢把脑筋动到官粮上,只怕上头也是有人的,看皇帝的意思,肯定要一查到底,查明白了,他们才算是安全。他自然是不怕的,可是接下来未必没有风波。
“不是你们都罚了俸禄吗?怎么胡参议还被下了大狱呢?”临近年关,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名参议被抓进了大牢。这也是省城里的大事了,许杏就是在家休养,也得到了消息。
“粮仓的事情,陛下还在彻查呢,肃州知府招出了他。”长青说,“说不得朝中还有人参与。”
“那这下郑大人那里有没有干系?”许杏问。
长青摇头:“至少目前来看,郑大人与此事无关,但是一个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
“可是郑大人跟陛下是亲戚,他又不知情,应该不会很严重的。”许杏很明白这一点。她虽然不喜郑家人的做派,可是倒也没说就盼着人家倒台。
“你说得是。”长青也不很在意郑大人的处置结果,反正即使郑大人被罢了官,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封疆大吏。
“哦对了,也不光有惩罚的,还有嘉奖的。”长青道,“潘昱升官了,大理寺少卿,年后就要进京上任。”
“呀!那我可得给潘夫人去个信,好生恭喜她才是,潘大人这是连升好几级呢吧。”许杏从前看过许多有关大理寺的电视剧,只觉得这官很大。
长青摇头失笑:“好在你先跟我说了,不然要贻笑大方。大理寺少卿同甘州知府一样,也是正四品,品级不变,不过进了京,大理寺又是直属陛下的,‘京官高一级’,而且面圣机会多,自然就更有前程一些。”
“原来是这样,那也是很了不起的。”许杏点头,并不觉得不好意思,“他又有皇后娘娘的关系,必然前程似锦。”
“接任甘州知府的也是熟人,段文彦,就是段大人的长子,现在正做着通判的。”长青继续道。
许杏回过味儿来,也只好感慨一句:“还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甘州确实治理得不错,可是潘大人如果不是皇后的族侄,谁知道能不能做得上大理寺少卿?段文彦就更是了,来这里不过两年,就连升两级,就算有他自己的本事,他父亲甚至整个段氏的支持也是不可忽略的。
感慨归感慨,许杏倒不觉得心理不平衡,这种事情在她生活的后世都不稀罕,更别说当今的时代了。他们家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也很不错,没什么值得愤世嫉俗的。她接着问:“还有吗?”
长青点头道:“还有一个,凉州知府孟裕安,你可能不大知道他,也要进京了,鸿胪寺正卿。这人也有趣,得了旨意,居然当天就给我送了一封信,说他的政绩多亏了我的提点,我何曾提点过他?大约是在外放知府的位子上坐得太久,要进京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吧。”
“怎么样?我就说吧,跟着范长青说的走,准有好处!这回我进了京,好似比我那大舅哥官职还略高些,哎呀,这事儿让人心里舒坦啊!”凉州知府衙门里,孟裕安正喜笑颜开的跟幕僚喝茶。
“鸿胪寺好啊,九寺之一,事儿少官职高!本官呢也没有什么封侯拜相的野心,甭管他实权大不大,正经的从三品正卿大人!踏踏实实的在这个位子上致仕,再给儿孙铺铺路,我也就别无所求喽!”孟裕安对这个升迁命令十分满意,“当年我也想着要大有作为,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也就那样吧,当个太平官,有什么不好?你看那范长青了吧,力气没少出,钉子没少碰,最后还在吃挂落,为什么啊?他没有背景!往后怎么着还不一定呢!”
“以后如何,还未可知!”郑府中,郑大人也在跟夫人说着同样的话,只不过他的脸上却是半分喜色都没有。
“事情是胡显他们做的,陛下怎么还专门下旨申斥你呢?这是糊涂了不成?”郑夫人也是脸色阴沉。
郑大人一拍桌子:“夫人慎言!”
“是,是我说错了话。”郑夫人连忙道,“可是这事情确实跟你没关系啊,他们做这样的事,当然得瞒着你了,东窗事发了反倒连累了你,陛下这般,完全不给你留情面,还提拔了那潘家小儿,这不就是在针对你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不要说了。”郑大人语气低沉,“他们私下盗卖官粮,兹事体大,我作为上官居然毫不知情,确实是有失察之责,再加上旱灾的事,陛下对我有气也是有的。不管怎么说,陛下没动我,就是念着姑母的情分了,可朝廷里总是要交代一二的,这才抬举了潘氏。”
“姑母去得太早了,也不知宫里的淑妃娘娘能不能替你说上几句话。”郑夫人越说越觉得烦躁,“潘氏如今倒是如日中天的。”
郑大人叹口气:“虽说是陛下玩得一手好制衡,可是潘昱此人也确实扶得起来。那甘州,如今凭着水利灌溉并广泛种植红薯,再无人饿死,又有药材和那个什么‘甘州醇’的酒,往来商队颇多,百姓已见富庶,号称‘北方明珠’。你想,潘昱的履历上有此一笔,如何会没有好前程?不过是来得早了些罢了。”
“他不过是个摘桃的!那些东西不都是范长青在那的时候弄出来的吗?那酒坊,我听说还是范夫人的私产。”郑夫人不忿。
“你如何知晓?”郑大人问,区区一个酒坊,他自然是不看在眼里的,不过听说主人是范长青,他才略有几分兴趣。
郑夫人支吾了一下:“我就是听说那个酒坊生意还过得去,就想……这不就差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他家的产业。”
“夫人啊!”郑大人当然明白老妻的未尽之意,又不好多说,便点到为止,“咱们京城里产业众多,实不必把这点子蝇头小利放在眼里。”
年底的时候,同贵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只是张彪中年得子,宝贝得不行,舍不得他们母子奔波,便自告奋勇揽下了去甘州酒坊核查年底账目的任务。
对此许杏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反正以张彪的身份,他也不可能在这么个小酒坊的账目银两上动什么手脚,只是看到他带回来的账册和银票,还是惊讶了一下:“这……不是拿错了吧?”
同喜摇头:“张护卫说了,他一概没有动过,程管事因为您跟同贵都去不了,还专门给您写了封信呢,要不您看看信再说?”
“这一年的净利居然真的是两千两!”许杏看完信,终于喜上眉梢,“我还想着今年大灾,停工了半年多,光这几个月,能有个八百两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么多!果然是‘北方明珠’啊,到底不一样了。”
第191章 干货生意(上)
甘州的酒坊生意极佳,超乎许杏的预想,原因有两个方面。
程管事在信中说了,因为旱灾,年初的时候酒坊和旁边的小粉条作坊只能可着已有的原材料生产,大约二月底就停产了,之后粉条倒是都卖了,但是酒毕竟不是必需品,大家都担心粮食减产饿肚子的时候自然喝不起酒,便剩下了一些,没奈何只能存在酒窖里。等到秋天红薯大丰收,酒坊重新开工的时候,之前存的酒却跟从前有了些许不同,味道更加醇香,于是引得好酒之人格外追捧,就连新酒也更加抢手了。
“是我的疏忽。”许杏一拍脑袋,“当时光跟他们说这酒若是能藏上些时日会更加醇香,却没有实际的例子,估计没人当回事,且咱们的作坊时日也短,又想尽快要银子,自然是新酒蒸馏出来就卖,竟然无人发觉其中妙处。‘酒是陈的香’啊,这都给忘了,唉。”
除了酒本身品质过硬的优势外,今年生意扩张,也跟商路的通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甘州的药材物美价廉,运出去有数倍的利润,已经在行商之人中有了名气,往来甘州的商队多了,也就有人愿意发掘一下本地其他的出产,就这样,在甘州已经小有名气的“甘州醇”就被发掘出来了。
这些采买的商队里头并没有董家,因为许杏听董三太太说,现在跑甘州这一趟线的商队归她夫君的异母兄弟管,这里头也有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她便压根没提酒的事儿,如今的局面倒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张彪也给许杏带了妻子的口信,等到开春,他们的儿子满一百天,她就能继续打理这些产业了,到时候把孩子带在身边,放在马车里,再有婆子帮忙照顾,天气暖和了,孩子不会受委屈的。
许杏挺高兴,不仅是因为左膀右臂很快就能复工,而且她也在同贵身上看到了前世众多女性的影子——自立,自强,照顾好孩子的同时也没有荒废事业。
“夫人啊,她毕竟还是有福气,您给她的分红那么多,夫君又有俸禄,衣食不愁,还有婆子伺候,家里人口简单,没有公婆,但凡有一条不成,她也做不到如今这般。”同喜听她夸赞,不由得说了句公道话,“这世道,女子艰难,像她那样的,一万个人里也不知能不能有一个呢。”
许杏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她会那么评价前世的女性,是因为她到死都没有结婚生孩子,并不知道那些宝妈们的艰难,不然怎么有个词叫“母职惩罚”呢。现在想想,她一贯的想法,倒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她叹息道:“不管什么世道,女子都艰难啊。”
“夫人也是有造化的。”同喜看她神色有些寥落,心中暗暗自责,后悔自己把话说得那么直接,连忙圆回来,“您自家有能耐,能挣银子,大人又有前程,还对您一心一意,万事都随着您,您这日子也是多少贵夫人们做梦都羡慕的。”
许杏虽说有些感慨,却也没想到自己头上,知道她想岔了,也不解释,只含笑道:“可不是,大人被罚了俸禄,如今一家子都指着我的银子呢。”
到了年关,许杏把安排送年礼的差事交给了欣姐儿,有刘嬷嬷参详,再有自己把关,小姑娘处理得倒也十分周全。许杏看着已经渐渐脱去童稚的女儿,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总记得她小时候肉嘟嘟的一团趴在我怀里熟睡的样子,转眼就快要长成大人了。”
长青也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却想到了过去的事情:“看着她,我就想起你小时候来。刚到家里的时候,你还没有欣姐儿如今大呢,那么瘦伶伶的一个小孩儿,头发都是黄的,只有两个眼睛发亮,挑水洗红薯,干着那么重的活计,晚上就窝在柴草垛里睡觉,着实可怜。”
“可怜?当时倒也不觉得,我那时候一门心思搞钱攒银子,别的通不放在心上。”许杏摇头,毕竟都过去了,当时她不觉得自己可怜,现在更不觉得了。
“我那时对你也不好,只冷眼旁观。”长青握住许杏的手,“让你受了很多罪。”
“别这个表情,我又没怪你。”许杏微笑,“好歹你还留下了我呢,要是让我回去了自己家,保不齐我早就死了。你也不欠我的,凭啥就要对我好?而且我记得你当时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心里还怀疑我是你大姑弄过来害你的?”
长青道:“我不喜姑母,可是她做了一件让我永远庆幸感激的事情,就是把你带给了我。”
许杏抬眼看着他。
长青这个人心思虽细,对自己也好,可是向来含蓄,很少说这种话,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倒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显然是个破坏气氛的高手,一脚蹬来,让她倒抽一口气,捂着肚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她的月份大了,身子不便,因此今年虽然除了孝,他们府上也只是按一般的礼数请了同僚们来吃了一顿年酒,她在外头略坐了坐就休息了,至于其他府上,她便没有再去,只让长青带着一双儿女出去走动。她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倒也没有什么人挑理,反倒是落落大方的欣姐儿得了不少夫人们的赞许。
郑夫人对许杏的态度有些微妙。客气有余,甚至有几分亲热,可是仔细探究,却又能感觉到她有几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不情愿。当然,这只是许杏的感觉,落在外人眼里,大家可都觉得郑大人器重范参政,连同郑夫人都格外喜欢范夫人。
对此,长青是这么跟她说的:“陛下那边一来是不愿意自己的母族式微,二来也是希望潘郑两家互相制衡,他们整日揣度这些还来不及呢,咱们很不必委屈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你别忘了,张氏兄弟还在这儿呢。”
说到这个,许杏倒有几分兴趣:“你说,你一个小官,都值得,嗯,大费周章的安插两个人在你身边,那朝中的大人们呢,岂非周围都是探子?”
“这便是督察院的厉害之处了,除了掌院和他们衙门里的是明面上的人,其他的探子都是暗处的,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什么人就是探子。”长青心里其实并不是很赞成这样的事情,可是想想皇帝的处境,似乎也只能这样做才能不被惯来旗下瞒上的官员们蒙蔽。
“难不成丫鬟婆子马夫都有可能是探子?”许杏只觉得太刺激了。
“想什么呢,你当探子是那么好培养的吗?陛下才不会关心这些后宅之事。正经的探子一般都是些衙门里的书吏衙役或者护卫之流。”长青是偶然得知的,不过他自问于公务上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自然不在意。
许杏点头,表示这样听着就合理得多,所以那些小说电视剧什么的都太玄乎了。
太太平平的过了年,长青亲自出面,把已经开了蒙的宁哥儿送进了省城口碑极佳的三才书院,正式开始了宁哥儿的求学生涯。
进了三月,府里上下就紧张起来,做好了许杏随时生产的准备。而这孩子也是个急性子,离郎中推算的日子还差着十天就呱呱落地了。
“是个漂亮的小哥儿,身子也结实!”稳婆笑吟吟的出来讨赏,“恭喜范大人!”
长青虽然花着许杏的银子,但是一点儿也不小气,十分豪气的给了赏银,还宣布阖府上下都多发两个月的月钱。
“你的俸禄都被扣没了,倒是挺大方。”许杏已经生第三胎了,用的时间不算长,这会儿精神倒还好。
长青进来,看着她和新生的婴儿,微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府里人多嘴杂,再有稳婆走街串巷的,我不如此,她们指不定会编排我不喜你,不重视咱们正儿。”
许杏的次子取名范予正,小名就叫正哥儿。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他们夫妻对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怎么执着,反倒是同喜她们这些人一心盼着是个儿子,毕竟有两个儿子傍身,夫人在府里的分量还是要更重一些的。
“虽说有多年的情分,可是大人这么年轻就做这么大的官,保不齐日后如何,现在有了两个少爷,夫人往后的日子就不怕了。”同乐这些年也生了三个孩子,跟袁管家的感情一直很好,只是她管着针线上的事情,来许杏跟前的时候就少了。不过主仆情分还是很深的,她亲自送来了洗好的细软尿布,跟同喜悄声说话。
同喜看看睡着了的母子两个,也低声道:“正是这个话,往常我也不敢说这些,毕竟夫人跟大人那样要好,现在咱们也别说多余的话,我瞧着,夫人压根就不稀罕用孩子拴住大人。”
“我晓得,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同乐微笑点头。
要照顾新生的婴儿,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且第三次生育,她真的感觉到身体受到了损伤,气血都有些不足,白天孩子只要睡着了,她就立刻休息,好在家里有下人,女儿也能掌家理事了。但是她睡得不沉,还是听见了同乐她们的话。她嘴角微微上扬,想起长青认真的跟她说“太过伤身,以后不要再生了”的样子,心中熨帖。
本来以为出了月子就能好些,可是许杏的身体恢复得并不好,坐了双月子也还是十分虚弱,这里疼那里疼的毛病也不少,长青干脆做主,满月酒不办了,等到百日的时候再庆贺,反正这里是任上,又不是老家,不过是同僚应酬,并没什么太大的关碍。
许杏就躺在床上叹气:“还想着今年风调雨顺的,好好盯住夏天这一季果子呢,这可好,什么都耽误了。”
第192章 干货生意(下)
长青早就知道许杏得惦记这个,便道:“你身子不好,便少操这份心,张家的不是能出去了吗,你吩咐她办就是。”阻拦是不可能阻拦的了,而且他是靠着娘子吃饭的人,也没有底气说什么不让她琢磨银子的话。
许杏笑笑,又摇头叹气:“这些年我也习惯了,做什么都长远不了,所以一有了什么想法的时候就特别想立刻就做。这一季的果子若做不成,来年,来年秋天咱们还能在这里吗?”
长青握着她的手,面有愧色:“让你跟着我东奔西走的,确实是耽误了你。”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许杏长于农作物的加工,可是这种营生,若没有个几年的时间是很难做大做好的,而他恰恰没法给她足够多的时间。
“说什么话呢,换一次地方你就要升一次官,我的诰命服都攒了两个樟木箱了,怎么是耽误我?这要让别人听见了,肯定会说我矫情不知足。”许杏道,“我并不是抱怨,只是有点儿可惜罢了。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却没法看到成果。”
“叫人去做吧,明年,明年真的说不好了。”长青他们集体被皇帝申斥,上一年的考评自然是下等,他不觉得自己还能顺顺利利的升官。而且,即使没有旱灾这些事儿,他也很难快速升官了,毕竟官品越高,想再进一步就越难。
做完正哥儿的百日宴,许杏才刚跟同贵交代了今年收购柿子和鲜枣的事情,并让她租个大院子进行烘干晒制工序,府里就来了好几拨拜访的夫人。
收了人家的帖子,许杏怎么也不能全都避而不见,可是强打精神应酬完了,她才发现,这些人话里话外的,都是含蓄却也明显的透露出了想结亲的意思。
“从前我听贺嬷嬷说过,高门大户若要做亲,并不会直接请媒人上门,都是要先从女眷交往开始,试探个几回,双方都有意了才请媒人。这几日,我可算是知道她们都怎么试探了。”许杏一边给吃饱的正哥儿拍着嗝一边苦笑,“我原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再加上精神不济,真的很害怕,既怕冷淡了得罪人,又怕热情了让人家以为我答应了,见一回客得歇上个大半天才能缓过来。”
“明日吧,你叫丫鬟拿着我的帖子去仁济堂请最有名的郎中来看诊,让下人放出风去,说你身子不适,再有帖子就全回了,不见。”长青脸色不大好看,“欣姐儿才十岁,很不必着急这事儿。”
“我可更不着急。”许杏心中暗想,十岁才是个小学生,这就谈婚论嫁,犯法的好吗?“只是她的将来,你有何打算?”
“欣姐儿终究是女儿,比不得儿子们禁折腾,咱们还是要格外心疼些,给她找户门风端正、家庭简单的人家方好。”长青早就想过了,“只是不要定在这里,过些年她到了出嫁的岁数,咱们若是不在这里了,岂不是把她自己扔下了。”
许杏还处在产后恢复期,内分泌水平不大稳定,一想到女儿远嫁,眼泪哗啦哗啦的就掉了下来:“那可不行!”
长青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脸,无奈道:“你可别哭了,伤了眼睛如何是好?所以咱们现在先不要给她说亲事,孩子还在家里呢。”
许杏想起一事:“再过俩月就是欣姐儿的生辰了,因是整生,我应了要给她大办,这样吧,只让她请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们来家里庆贺,不请各府的夫人们了。”
“这事情你做主便是。”长青并不太在意,“只要她高兴就好,你不必当作什么交际。其实这也就是如今有了这个条件,当初你十岁甚至十五及笄不也都那么随便的就过去了?”
他说着说着就又露出了愧疚心疼的表情,许杏都懒得说了,等正哥儿打了嗝昏昏欲睡的时候便把他放下,自己也躺下来,轻声说:“那我就好生养着,争取过些日子能有精神办这件事。”
同贵产后休养得很好,孩子也过了半岁,又有婆子伺候,她打理许杏的产业也就不成问题了,只是这加工干果的原材料好收,加工却是不大容易,她便专程来请示许杏。
“这个活计和加工红薯不一样,也就果子下来这一阵子能做,单独给它开个作坊不划算,不知您怎么个章程?”同贵问。
许杏明白,这个时候又没有冰箱冷库,如果要储存鲜果,那就得用冰,还得修地窖,成本太过昂贵,绝对是划不来的,所以她反复想过之后,决定直接公开技术:“你说得很是,不如就请人来做零工,临时干上一两个月,把能收到的果子都加工了,至于这些人或者别的农户,只要想学的,也都可以来学,做好了咱们也收,只要把握好质量便是。反正咱们量大,商队要收货肯定也是收咱们的,再还有董三太太呢。”
同贵想了想,同意了:“那行,我这就照您说的办。”她早就知道了,夫人对自己的手艺虽说也看重,可是并不像时下那些工匠们那样拼了命的保密,所以她虽然有一点意外,但并不是不能接受。
既已决定,许杏除了把制作柿饼和蜜枣的各项工序仔仔细细的教给了同贵和她带来的小学徒,又看着她们做出了成品之后,就放手不管了。十月份,董家的商队拉走了所有的柿饼和红枣、蜜枣,同贵才过来跟许杏报账。
“夫人,这个营生真个是琐碎,不过利润倒好,咱们这一季,刨除了各项开销损耗,总共盈利一百二十两。毕竟您给果农的收购价不低,雇来的小工们工钱也高,董家也是熟人,咱们要的价格又比市价还略少一些。”同贵把银票递过来。
许杏便抽出二十两的那一张塞到同贵手里,又叫同喜把整数的收起来,这才说:“带着孩子忙了这好几个月,你也辛苦了,好生歇些时日吧。这营生……明年若是有农家愿意自家做了,我也就不做了。”
她要做这个干果生意的初衷是不想让那么甘甜的水果埋没了,自己能赚些当然也是多多益善的,可是投入的人力精力太多了,性价比不行,算是个失败的项目,明年她也就不打算再做了。
“夫人,到明年秋天,大人就任满三年了,是不是又要升迁了呢?”同贵却是想到了之前的各种产业,以为许杏在做离开的准备。
许杏摇头:“没听大人说呢,总归还有一年,怕是没那么早有消息。”
这一年来,吸取了旱灾的教训,郑大人亲自督促,要求各地亡羊补牢,兴修水利,再加上今年算是风调雨顺的,整个甘陕境内都呈现出一种生气勃勃之状,只是这并没有换来朝廷的格外表彰,毕竟这其实是地方官员本就应该做到的事情。而长青虽然一直和王阁老有些书信联系,却也没得到什么特别的消息,更多的时候只是寻常的问候罢了。
他们这边按部就班的生活,迎接着新的一年,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发生了一件重大的惨剧。
上元夜,陛下率领皇后和文武百官与民同乐,共享火树银花的盛世盛景,京城百姓自然也纷纷外出观灯做耍,却有拐子趁机掳劫女子孩童,有人发觉了,追堵拐子的时候不知怎么撞翻了灯火引起火灾,接着人群便四散奔逃,造成了拥挤踩踏。
“所以说,惨剧就发生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许杏听说这事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底了。
长青叹气:“正是。陛下尚未摆驾回宫,亲眼看见了人群的骚乱,虽然羽林卫护驾得力,可是一夜之间死伤百余人,还有十几户人家报官丢了孩子,陛下如何不震怒?”
他们是看了邸报之后议论几句,而京城里的皇帝陛下,却是龙颜大怒,接连斥责了十几名大臣,连后宫的妃嫔们也有好几个得了申斥责罚。
“这样大事居然准备成这般,防守松懈,道路不畅,防走水的水缸里都空着,顺天府是干什么的?”皇帝陛下早就把顺天府尹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还是越想越生气,“还有那拐子,打父皇在时就不容这等恶行,如今倒好,偷孩子偷到京城了!刑部、大理寺、五城兵马司,竟无一个得力之人?”
这话王阁老可不敢接,就算他跟皇帝有几分师生情谊,却也得掂量着说。顺着皇帝,那就是把半个朝廷的官员都骂了,不顺着,为那些人分辩几句,皇帝还在气头上呢!
“前些年京城里尚且过得去,最近几年却总有纰漏,光闹到朕跟前的官司都有七八回了。”皇帝把大臣们都骂得麻利去办差了,也就跟最信任的师傅说上几句。虽然王阁老年纪大,可是他实则只是内阁之中排位最末的一个,手上并无太多实权,而他本人也从不揽权逐利,反而最得皇帝信任。
王阁老微微一笑:“前些年是段芝庭当顺天府尹,他老成持重,处理日常琐事也就周全许多,常会全到底是年轻了些。”
皇帝想了想,“嗯”了一声,道:“段芝庭这个礼部侍郎做得倒好,他的长子似乎也是一地知府了。”
“陛下好记性,段大人的大公子正是甘陕那边的甘州知府。”王正英拱手道。
“甘州啊……”陛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常会全不是年轻,是能力不行,朕就换个更年轻的顺天府尹,看看能不能行。”
第193章 郑氏意图
王正英双目低垂,微躬着腰,站在皇帝的书案外侧,听着皇帝说话。然而等皇帝的话音落下,他平静的神情也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意外:“请陛下恕老臣愚钝,不知陛下说的是……”
皇帝微笑,仿佛片刻前那个暴怒的帝王根本就是臣子们的臆想:“就是你的高徒,范长青。十多年过去,他也该走到朕面前来了。”
新的一年,长青平日办差越发谨慎,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说,跟郑大人之间也保持着良好的上下级关系,仿佛当初几次三番苦口婆心提建议最后却落了一顿斥责的人不是他一样。郑大人也仿佛完全不记得旱灾前跟长青的龃龉,日常处理公事时也是一派若无其事。
布政使司衙门里一位罗参议的父亲是三月的生辰,因是七十大寿,所以很是大办了一场,许杏就应邀前去赴宴。
如今欣姐儿已经有了不少同龄的小伙伴,宁哥儿也跟一同读书的官宦子弟们相熟,进府见过礼之后,他们也就各自去玩笑了。许杏当然不能躲着,正哥儿刚满周岁,没有带出来,嘱咐了两个孩子不可失礼,她便去和其他的夫人们应酬说话。
只是她刚跟主人家道了贺、送上了贺礼,之前跟她说过儿女经的另一位参政夫人又走了过来,一把挽住她的手臂,要和她说话。
许杏心中直叫苦,这个赵夫人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抓着自己就不撒手,明明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可是话里话外的就绕不开欣姐儿跟她的大儿子年纪相仿、两家家世也相配之类的说辞,那意思简直是不要太明显。每一次许杏都说孩子还小,他们家不考虑这些,可是赵夫人就跟听不懂一样,越挫越勇,只要见到许杏就拉住她不放。可是你翻脸吧,人家除了热情过度、不让你跟别人说话之外,也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认真计较起来许杏还失了格局,而且若是真格的说开了,欣姐儿就真的莫名其妙的跟他们家的儿子牵扯在一起了。为了女儿的名声,许杏只好一直装糊涂,一忍再忍。
要不怎么不喜欢这古代呢,即使许杏的日子过得不差,可对女子的束缚迫害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她身为女子,又有了女儿,一想起来就痛苦之极。
“范夫人,郑夫人来了,说请您过去叙话。”正在许杏烦躁不堪的时候,罗府的丫鬟走过来,恭敬的传话。
许杏平生第一次这么喜欢郑夫人。
她终于抽出袖子,对赵夫人挤出个笑来:“赵夫人,那我先失陪了。”郑大人是这里最大的官,郑夫人年纪大,品级高,自己出身也高,在一众女眷当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声望地位,赵夫人尽管没达到目的十分不满,却也不敢流露出来,只好笑着放了手。
许杏跟在丫鬟身后,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小花厅。
郑夫人地位高,即使是出来做客,也高居主位,比主人家气势更足。以她的地位,能来露个脸,就算是给足了罗家面子,谁也不敢指望她真的去给罗老太爷拜寿,因此她到了之后,跟罗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要见许杏,罗夫人就立刻让自己的大丫鬟去请人了。
到了堂中,许杏连忙屈膝给郑夫人行了半礼——理论上说,作为御赐的二品诰命,她的品级比郑夫人这个三品夫人还要高,不过长青是郑大人的副手,夫为妻纲嘛,她便给足了郑夫人面子,反正屈下膝而已,不是太麻烦的事儿,毕竟从年纪上来说,郑夫人足够做她的长辈了,而且也只是半礼。
今天郑夫人帮她解了围,她的问候寒暄就格外真诚。
郑夫人虽然脸上一派端庄,心里却满意:自己一句话的事儿,范夫人就这么感恩戴德的了,这才对。
“我虽不大出门,却也听了些言语,说很有几家女眷在打你女儿的主意。”郑夫人道,“可见你们夫妻会教导孩子。”
其实只听第一句话,许杏是很不高兴的,可是后面一句别扭的话一出来,她又不好说什么了。这两年多来,她对这位郑夫人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的,让她纡尊降贵的说点儿好话夸夸她本心里看不起的人,属实是难为她了。
许杏便道:“可不敢当夫人的夸奖。孩子还小呢,哪里能看出什么。”
郑夫人听着,却越发满意,还露出了几分笑容:“你说得很是,孩子还小呢,许多事情现在就谈还是为时尚早。”
被许杏扔在原地的赵夫人只犹豫了片刻就跟了过来,不管跟范夫人的事儿能不能说成,总还是要给郑夫人见个礼的。她刚走到门口,正好就听见了郑夫人这句话,心下不由一沉。
郑夫人也看见了门口的人影,就叫她进来,等她行礼落座以后才说:“你来得正好,我方才正跟范夫人说呢,儿女之事总要等孩子大些了再谈为好。孩子太小,心性不定,可不知长大了是个什么模样,再者说,范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属实是前途无量的,焉知他不会很快就升迁离开?若是已经定下了,将来隔着千里,如何成礼?”
不光赵夫人被说懵了,就连许杏都无比惊讶。郑夫人从不管闲事,也不跟人说多少话,今天竟是破例了。
赵夫人除了唯唯应着“您说得很是”,竟不敢说什么别的话,和之前那个热情过度、巧舌如簧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她并不敢继续纠缠许杏,至少今天是不敢了,只在心里想着,要回去让老爷查查,郑夫人为何要出头坏自己的事。
当然,她的心情如何从来不在郑夫人的考虑之列,郑夫人虽然没有赶她走,却也对她十分冷淡。她今天的目的是肯定达不到了,而明显郑夫人是有话要对范夫人说,便也不再留在这里讨嫌,告了个罪就离开了。
尽管郑夫人出头赶走了赵夫人,可是许杏心里一点儿也不敢放松,依然是小心翼翼的等着郑夫人的下文。
“一转眼范大人也在布政使司衙门里两年多了,我们大人是极器重他的,整日说他是个可造之材,将来必成大器。”郑夫人喝了口茶,接着说,“有我家大人的栽培,范大人日后定有前程,你可万万不要小家子气,被这些人的几句好话迷了眼睛。你看,我是跟大人在这里吃风,可是我那几个孙儿,说来倒是和你的丫头一般年纪,却都留在了京城里,终归京城风物繁华,孩子也多些见识。”
许杏心里琢磨着她这话也好像是有点儿什么意思,嘴上却道:“夫人是一片慈爱心肠,关爱晚辈呢。”
郑夫人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端起茶盏,慢慢的喝起了茶。
等回到府里,许杏把这些话一五一十的说给长青听,最后问:“你说这郑夫人是什么意思?总不会她想让欣姐儿给她当个孙媳妇吧?”
长青原本轻松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只怕真有这个可能,而且还是郑大人的意思。”
“若是真的,那肯定是郑大人的意思啊,郑夫人根本就看不上我,自然也是看不上欣姐儿的。”许杏道,“那你说,她说了好几遍的那个话,莫不是暗示你要升官吗?”
“郑家毕竟家大业大,又有淑妃在宫里,也许能得到些消息吧。”长青也不确定,“王阁老虽然偶有信来,却再无一字与朝政相关,想必是他与我的往来受到了监视。”
“那咱们……”许杏有些担忧。
长青很快就想清楚了,微笑道:“不妨事,她郑府若真的存了这个念头,自然会解决现在来找你的人家,至于他们府上,虽然有年龄相当的人选,可是远在京城不说,你听她的意思,也不急于现在定下来,咱们过上几年再想法子。”
“那你可得早做准备,我不喜他家门风,若真是他家,欣姐儿定然要受委屈的,便是不委屈,只怕日子也要过得辛苦。”许杏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同一时间的郑府后宅,郑夫人也跟郑大人说着同一件事:“你叫我说的话我都说了,不过咱们旭哥儿可不行,他是长子嫡孙,媳妇要做宗妇的,范家丫头可不够格。过上几年,要不就让昀哥儿,或者老三家的晨哥儿定这门亲事吧。”郑大人的次子是妾室所出,郑夫人虽然心里不大看得起范家,可也不愿意让庶子家得这门亲事。
“这话不许提了。”郑大人沉了脸,“要不是九殿下实在太小,娘娘都想跟范家结个亲事呢,你倒是在这里挑三拣四的。”
郑夫人瞪圆了眼睛:“老爷,那范长青再能耐也就那样,怎么还能比得过百年勋贵、当朝宰相不成?”
“他如今是比不过,可是他年轻,有能力,有政绩,最要紧的,他得圣心!”郑大人压低了声音,“娘娘传出来的消息,陛下虽未当众提起,但是私下里对他十分关注,你说这是何意?”
郑夫人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说不出口。
郑大人最后补了一句:“陛下属意他做顺天府尹,过些日子就要发明旨下来了。”
第194章 同行少年(上)
大概是郑夫人罕见的对别人的家务事表态,罗家的寿宴之后,许杏终于过上了耳根清净的生活,让她对郑夫人总算有了几分真切的谢意。
四月底的时候,长青收到了吏部的调令,让他出任正三品顺天府尹,五月底前到任。
“这次的时间怎的这样紧急?”即使想过今年可能要换个地方,许杏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我得赶紧叫张家的来,把甘州那边的酒坊出手。”
“唔,你若能行,不妨亲自去一趟,带着欣姐儿。”长青想了想,道,“咱们这次进了京,不知道要待几年,说不得她的亲事就要说了,到时候可就再没机会到处看看了。”
也许是自身经历异于常人的缘故,也许是跟许杏相处多年潜移默化受到影响的缘故,长青对女儿的教育并不像时下的士大夫那么迂腐。他不愿用规矩女德之类的东西去约束欣姐儿,也希望她能尽可能的开阔视野,增长见识。
许杏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尽管时间无比紧张,她还是尽量安排了行程。她先让同贵夫妻立刻动身去甘州,把酒坊转让的事情通知程管事和甘州的牙行,然后开始指挥府里下人收拾东西,等甘州那边有了买家的消息,她再亲自去一趟,当然,带着欣姐儿。至于省城这里的小食肆和作坊,自然也一并转手了。
“甘州醇”的名号在甘州当地是很响亮的,之前不是没人觊觎,可是前后几任知府都对这个酒坊颇为庇护,有心之人一打听,知道东家是省城的大官,也不敢动什么手脚。谁承想,这个酒坊它居然要转手!消息放出去,当天就有人来询问了,之后陆陆续续有六七家商户都提出了要买,程管事应对得头大,赶紧让人给许杏这边送消息。
许杏得了信儿,便带着欣姐儿,在同贵夫妻的陪伴下去了一趟甘州。宁哥儿上学,正哥儿太小,不过也断了奶,就在家里,让丫鬟们陪着,反正当天下午他们就回来了。
几个人轻装简从,到了甘州也还不过午。许杏和欣姐儿下了马车,沿着街边往酒坊走。
“娘,您和爹不用为了我耽误时间,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逛铺子的。”欣姐儿虽然岁数小,可是十分懂事,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
许杏揽着女儿,一边走一边说:“我带着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来逛铺子,一来是咱们这边民风开放些,你出门不用蒙着脸,自在,再瞧瞧这甘州风物,也不枉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往后咱们可能难得再来了,二来是让你看看铺子交割是怎么样的,长长经验。”
欣姐儿指指街角的大杨树:“娘,我其实都记得呢,您当初带着我来看铺子,喏,那棵大杨树还在那儿,树上的大虫子可是蜇人。”
“你的记性倒好,那样小时候的事儿都记得。”许杏微笑,“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娘,咱们酒坊的酒卖得这样好吗?转手了好可惜啊。”欣姐儿指指酒坊门口的大车。
许杏眯眼看去,也是愣了一下:“这……这大约是酒楼进货吧,或者是外地的客商来贩卖。”
跟在他们后头的张彪却道:“夫人,那两个搬酒之人的步法倒像是军中训练出来的。”
“军中?”许杏很意外,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咱们开门做生意,不管是什么人来买,银货两讫便好,程管事是个妥当人,不会有纰漏的。而且,过了今日,这酒坊也就不是咱们的了。”
他们一边说着话就进了酒坊。
今天来买酒的果然是个大客户,程管事正一脸恭敬的跟站在大堂中间的两个少年说着什么,眼角余光看见许杏一行人进来,先是惊喜,然后对着许杏的方向拱了拱手,接着又继续陪那一身劲装的少年说话。
有客户在,许杏当然不会计较这点儿礼数,带着欣姐儿四下看看,跟她介绍酒坊的布局、销售策略和酒水酿造的情况:“后头作坊那边就不让你过去看了,都是些男子,里头又烧着锅,怕是都衣冠不整,你就在这里瞧瞧账册吧。”
欣姐儿没有异议,先是饶有兴味的打量了一圈儿,然后就坐在柜台后面,安静的翻看着酒坊最新的账本。许杏倒也不指望她查账,只是让她看看真实的酒坊账册是怎么记的。
“您稍候,小人去给您算一下总账。”程管事那边也谈妥了,转身回到柜台这里找算盘,“今天铺子里所有的酒都在这里了,其中窖藏的醇酒有一千两百八十斤,每斤六十文,一共是……”
“七十六两零八百文。”欣姐儿随口道。
程管事一顿,手上的算盘珠飞速的拨打,接着笑起来:“大小姐好算学!”
堂中站着的劲装少年显然听见了,很有些不可思议的问身后的跟班:“那小孩儿算得这么快?”
跟班却是听出了几分,知道“那小孩儿”是酒坊东家的女儿,说话就比较客气了:“大少爷,这家的小姐算得确实很快。”
少年拧着浓密的眉毛,很不敢相信。
程管事往账单上记下了这一笔,又说:“林公子,剩下的新酒有六千七百四十斤,每斤四十文,一共是……”
“二百六十九两零六百文。”欣姐儿又道。
程管事下意识的照着写在了账单上,写完了才放下笔,拿算盘重新算了一遍,微笑道:“林公子,正是如此。”
林公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他“嗯”了一声,很不好惹的问:“一共呢?你别让那小孩儿算了,你算算,该给我抹去的得抹去,我可是给你包圆了。”
程管事手上不停的拨打着算盘。欣姐儿抿嘴一笑,低头看账册。
“一共是三百四十六两零四百文,您是大主顾,自然要免些的,承惠三百四十两。”程管事满脸堆笑。
柜台里的小女孩儿果然没出声,林公子似乎松了口气,但又有几分失望,不过什么都没说,也不讲价,摆摆手让跟班掏银票。
他们主仆出了门,屋里的人们还听到了一句“算学这么容易吗?少爷我怎么……”的话,不由莞尔。
整个过程中许杏都没说话,饶有兴趣的微笑旁观,等到程管事过来见礼的时候,她才问了一句:“您这些年辛苦了。方才那是何人?把酒坊买空了?”
程管事瞧瞧堂中没有外人,便低声道:“夫人太客气了,小人分内之事。那位不曾表明身份,但是据小人猜测,当是北疆军中世子爷的大公子,那些酒大约是犒劳将士们用的。”
许杏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少年是靖北侯的孙子,倒是有趣。
不过这只是酒坊业务的小插曲而已,和他们今天要办的正事不相干,她过来了,程管事也就叫伙计去通知谈好的买家和坊正,过来做契书和公证。
许杏没有狮子大开口,基本上照着投入,收了一千五百两,因为这个酒坊用的地皮是租的,因此只有酒坊买卖的变更契约,不过这个时候,许杏才知道,买家就是这块地皮的所有者,当然也是城中的大商户,从前倒也是听说过的。
“如此倒好,这酒坊就完完全全是您府上的产业了。”许杏微笑着签了名字,剩下的事情她就不用管了。
办好了这件事,定北城里的红薯作坊和小食肆的转手也不麻烦,又过了两三天就转出去了,而他们一家也就踏上了进京的路。
有入京的官凭,他们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走官道往京城赶,预计十天就能到,毕竟现在的官道经过这几年的整修,已经好走多了。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正午时分太阳毒辣,赶路十分辛苦,长青就命令车队早上早些出发,中午的时候在驿站打尖休息,到未时中再赶路,下午多走些,便是天黑点,有气死风灯照着,赶个把时辰的路也无妨。
马上就要出甘陕地界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叫刘家集的镇子停了下来。别看只是个乡下镇子,但是这里占地颇大,道路也四通八达,镇上还有官府的驿站。
吃过饭之后,因为今天正哥儿睡了一上午,这会儿走了困,不想午睡,许杏就带着他在驿站里走动。
欣姐儿和宁哥儿也跟了过来,他们虽然懂事,可是已经赶了六七天的路,也觉得有些无聊,就想到镇子上去看看。
“我与你们同去,有人跟着无妨,只是不要走远,只在街边屋檐下走走便是。”长青过来,一家人一起出了驿站。
其实他们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在街上看看也就是看看而已,略走了半条街,正哥儿就想回去了。
就在他们要转身的时候,许杏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素白的身影吸引住了。穿越二十年,她终于见到了卖身葬父的!
她这一笑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
正哥儿尚小,看了一眼就不想看了,把脑袋埋在父亲肩头躲太阳。宁哥儿就比较理性了:“娘,那女子太不孝了,这样热天,还把她父亲的尸身放在太阳下暴晒。”
欣姐儿却道:“你还看不出吗?她是骗人的!你想想,咱们家买下人的时候,是不是从人牙子那里买,要挑来历清白的?她要为奴,也应该去找本地的人牙子签身契才是,这样跪在街上,谁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许杏和长青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欣慰。
他们当然不会去管这个闲事,只是那女子显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猎物。
“喂!你别给我来这套!你爹都没死,你葬谁?街上这么多人,你非拦小爷的马,是不是不安好心?再不松手我抽你!”他们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少年的怒喝。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
第195章 同行少年(下)
“咦?”欣姐儿驻足,没有回头,却是拉了拉许杏的手臂,问道:“娘,我怎么听着这声音有点儿像不会算数的那个……”
许杏莞尔:“那天你坐在柜台里头,跟他都没打照面,倒是记得他的声音。”
欣姐儿撇撇嘴:“他那么大个人,居然不会算数,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可不是让人印象深刻嘛。”
“怎么,你们认得他们?”长青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闹剧。因为少年不肯买那非要卖身的姑娘,却也没有真的冷血到抡鞭子抽她,就让那姑娘抓住了机会,抱着他的马腿不放,两方撕扯之下,就忽略了地上已经“死了”的老爹,朝长青他们一家所在的位置挪了过来。
离得近了,看得清楚,这边确实是热闹得很。
卖身葬父的姑娘一身缟素,披麻戴孝,都说“要想俏,先穿孝”,倒也确实衬得她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只是这样大热的天气,她不知在那里跪了多久,晒得满脸通红,像颗大大的番茄,额头鼻尖的汗水油渍也在太阳光下闪着光,许杏回头的时候,正好看了个清楚,一下子没绷住,先笑了。
宁哥儿也看见了,摇着头说:“你看她自己都热成那个样子,她爹,甭管死没死吧,就扔在那不管了,属实不孝。”
停在他们旁边的一辆马车里传来“扑哧”一声轻笑。
许杏也想笑,可是刚才已经笑过了,也不好一直笑下去,便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了宁哥儿一眼:“你别说话了。”这孩子小的时候就是爱说话而已,现在读了书进了学,却越发嘴上不饶人了,能一本正经的把人气死。
她侧过身,轻轻的跟长青说:“我倒是跟这位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他到我酒坊买过许多酒,回去再同你细说。”
长青颔首,不欲多管闲事,便带着妻儿慢慢的往回走。反正这少年看着不算圆滑,却也不傻,不像是能吃亏的样子。
卖身葬父这个戏码,一定要有一个黄金配角才能完整,这个姑娘演得不怎么样,或者说草台班子太差了,许杏摇摇头,又随便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瞪圆了眼睛:“这配角真登场了啊。”
一个满脸横肉表情猥琐、让人一看就生理性厌恶的男子带着几个喽罗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把捏住了卖身姑娘的手腕,嘴里骂骂咧咧:“小娘皮,爷爷我给你银子你不要,原来是等着找小白脸呢!给脸不要脸的臭女人,今天非跟我走不可!”
“公子,求您救救我!”
“你说谁小白脸呢?”
卖身姑娘和马上少年的声音同时响起,不过关注的重点却是天差地别。
这下连长青都忍俊不禁了。他一站住,原本就挺想看个热闹的母子三个立刻转身,一起围观起来。
“公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若不是为了父亲的身后事,如何能出此下策?”姑娘的力气并不小,至少在那大汉的拉扯之下,还能腾出一只手来稳稳的抱住马腿,气息均匀的说出这句惹人怜悯的话。
可是马上的少年一点儿也不怜悯她,先是对那大汉横眉立目的喊了一句“小爷才不是小白脸”,然后才低头教训那姑娘:“虽然他长得不好看,可是他都说了给你银子,你都卖身葬父了,谁的银子不是银子?挑挑拣拣作甚?”
那大汉直接让这少年说懵了,一时竟不知是继续恐吓他好,还是点头赞同好。
“还有,你凭什么说我见死不救?平白污我名声!”少年愤愤,“你死了吗?你那个爹,躺那儿打呼噜那个,死了吗?都没死用谁救?你爱出上策下策是你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再不松手,我的马鞭可不是好惹的!”
“公子,您可不要污蔑我的清白啊!”姑娘一脸的伤心欲绝,抓着马腿的手却松了。
少年根本不理会她,看她手一松,立刻驱马往前走了好几步,马鞭往地上一甩,卷了个小石块起来。他把马鞭交到左手,右手一举一松,石块就飞了出去。
“哎哟!干什么啊这是!谁家孩子这么捣蛋?”卖身姑娘“故去的爹爹”骂骂咧咧的坐了起来。
围观的民众一边嘘声。
“有趣。”长青心里想着这少年看着莽撞,倒也是粗中有细的,回去真该问问许杏,他是什么来历。不过,他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只觉得特别面善,又不知道到底是像谁。
演不下去的壮汉大喜。他正愁着演不下去了,结果这个小少爷神来一笔,帮了他的大忙。他用力甩手,把卖身姑娘扔在了地上,恨恨的说道:“好啊,你们这对骗子,原来是来骗钱的,你爹根本就没死!大爷我要买丫鬟,可不要骗子!”
他带着那几个狗腿子跑得飞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卖身姑娘这回是真的哭了。
“行了行了,起开吧!本来小爷还想着给你二两银子,让你们赶紧回家去好好过日子,毕竟这么大热的天。可是你竟这样不停的骗人,哼,小爷没把你送进衙门那是小爷有好生之德!还不快滚!”少年皱着眉头,十分烦躁。
“公子当真如此绝情吗?我……我也是被逼的啊!求公子带我走吧!”今天穿帮成这样,往后是没法在这一带混了,卖身姑娘抹着眼泪哀求。
回答她的是少年的一记不轻不重的马鞭。
许杏一挑眉毛。
卖身姑娘捂着被抽痛的手臂,满脸的不敢相信:“不是说你们大家公子都不打女人吗?”
少年看着她,像是看傻子:“为啥不打?做了坏事就得挨打,女人不做坏事吗?你滚到一边去,小爷也不追究你骗人的事儿了,但是你再靠近我,见一次我打一次!”
这一鞭子抽得是真疼,卖身姑娘脸色僵硬,却也不敢如何,侧着身子走向了路边。
热闹看完了,欣姐儿挽着许杏的手臂说:“娘,这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回去吧,您看弟弟都出了一头的汗。”
“哎?你是那个会算数的小孩儿?”少年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的,狗皮膏药被他打发了,世界也安静了,他一下子就听见了欣姐儿的声音。
“林公子,又见面了。”许杏转身对他道。
“你认识我?哦对了,你是‘甘州醇’的东家。”林公子似乎记性很不错,也认出了许杏,不过这个会算账的小孩儿倒是第一次见,他又多打量了欣姐儿两眼。
不过一面之缘,许杏也没什么话说,点了点头就往回走。
那少年不以为意,驱马靠近那辆马车,道:“要不咱们也先去驿站歇下,叫驿站的伙计给请个郎中便是。”
车里传出一个清朗的女声:“就依你吧。”赫然是方才轻笑的那人。
回到驿站,长青把正哥儿放下,让他们几个孩子都来喝水,自己又递了杯水给许杏,问:“你方才说回来说,可是那少年来历不寻常?”
“寻不寻常的我也不知道,不大确定。酒坊出兑那天我见过他,他把所有的酒都买走了。程管事跟我说,他虽没有亮明身份,但是当是靖北侯世子的长子。程管事一般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而且他终究有功名在身,说不得是真的认得出这些人物。”许杏捧着水杯回答。
长青慢慢的点头:“难怪方才我就觉得那孩子有几分面善,确实和侯爷长得有八分像。”
许杏没有仔细观察过靖北侯,但是长青跟他也算有几分交情,又曾共事过,他说像,应当就是像的。
他们正说着,就有人来敲门:“奴婢是靖北侯府的下人,听说范大人和家人在此,奴婢主人遣奴婢过来请安。”
许杏叫秋风去打开门,把人迎了进来。
来人丫鬟打扮,不过脸上不施脂粉,步伐轻盈,走到长青夫妻面前行了个大礼,这才道:“范大人,范夫人,奴婢主人要回京城,途经此地,听驿站的人说这个车队是范家的,便叫奴婢来问个好。”
“姑娘快快请起,不知赶路的是侯府的哪一位?”许杏让秋风扶她起来。
丫鬟道:“回夫人的话,是世子爷膝下大姑娘和大公子,因大姑娘要回京出嫁,世子爷军务繁忙,便叫大公子沿途护送。”
“唔,倒是同路。”许杏和长青对视一眼,才问:“冒昧问一句,方才在街上,我听见贵府少爷说要请郎中,可是有谁身子不适吗?是否需要帮忙?”
丫鬟摇头:“多谢夫人。是大姑娘的奶娘,因为岁数大了,有些受不住暑热,中暑了,郎中已经看过,吃了丸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许杏点头:“那就好。既然都是上京,不知你家姑娘少爷愿不愿意和我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丫鬟大喜:“大姑娘叫奴婢来,除了给大人和夫人请安,正是要商议此事,毕竟姑娘和公子都还年轻,若有长辈同行实在是再好不过。如今夫人有意,真是太好了。”
“倒没想到,你还挺热情的。”长青等人走了才打趣了许杏一句。
许杏摇头:“真是靖北侯的孙儿孙女,都遇上了,咱们好歹算个长辈,这点儿事我还能不晓得?”
第196章 林氏姐弟
既然说定了两家同行,长青便吩咐袁管家,去跟侯府的管事打个招呼,确认行程,再安排两家车队的顺序。他们这厢刚交代下去,不多时,门外就来报,说是林家姐弟过来见礼了。
许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靖北侯姓林啊。”
长青摇摇头:“你啊,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现在倒也不是说闲话的时候,长青立刻吩咐请他们二人进来。尽管严格来说,林家姐弟都是白身,可他们是侯府的公子小姐,身份又不同,尤其是这位小公子林铮,更是未来的侯府继承人,即使自己是个三品官,在他们跟前也不算什么。
很快,刚才在街上看到的少年便跟在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身后走进了客房的外间。长青并不托大,和许杏对视一眼,站了起来。
林锦的眉毛和弟弟极像,都是又浓又长,五官也十分相似,大眼睛高鼻梁,不过林锦是女子,嘴型更小巧,下颌曲线更精致柔和些,而林铮则更为硬朗阳刚,带着少年特有的精气神儿。
“晚辈林锦、林铮见过范大人,范夫人。”两个人认真行了礼,对长青夫妻以长辈相待。
许杏连忙走近,双手扶着林锦的胳膊,把她拉起来,从手腕上撸下一只冰花芙蓉玉镯戴在她手上,含笑道:“林姑娘、林公子多礼了,旅途中实在是仓促,也没什么好东西当见面礼的,你戴着玩儿吧,别嫌弃。”
那边长青倒是接过了新平送来的一个小盒子,打开递给林铮:“这是从西边过来的小玩意儿,我又不懂武艺,你是练武之人,还是送你吧。”
盒子里是一把相貌平平的匕首,并没有什么装饰之物,但是刀刃在室内都泛着幽光,可见是精钢打制的。林铮本来只是礼貌的笑笑,然而随意的低头一看,却瞪大了眼睛,浓黑的眉毛都快要立起来了:“呀!多谢范大人!”
林锦摇头,先谢过了许杏,赞了一句镯子好看,这才略带几分尴尬的道:“夫人见笑了,我这弟弟就是这样,凭是什么金银珠宝古董文玩,通不在意,可只要是见了什么好刀好剑,那就挪不开眼了。”
许杏觉得这对姐弟很合自己的眼缘,而且林铮这般反应也并不算十分失礼冒犯,她便一边拉着林锦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说:“林公子是习武之人,自然是喜爱这些东西,要不怎么说‘宝刀送英雄’呢。”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直呼我们名字便是。今日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我们也都听祖父提起过范大人和夫人您的事迹,尤其是守卫甘州的壮举,着实令人敬佩。”林锦果然是将门虎女,落落大方礼数周全,又不失豪爽之气。
对面的林铮也坐了下来,碍于礼数不好现在就摆弄那把匕首,但是眼光就没离开过那个方向。
林锦瞧见了,却也没法子提醒他收敛些,只好认真跟长青夫妇说话。
虽然他们以晚辈自居,可是毕竟男女有别,长青就不好跟林锦聊天了,这个任务自然是交给了许杏。她微笑着说:“那可是愧不敢当,若不是你们的父亲带人拖住了逆军,我们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能守得住城?之后也是有侯爷带着大军前来平乱,我们才能安享太平。对了,你们这次回京,是直接去侯府吗?”
林锦半低了头,道:“是要直接回去的。虽然我们在城外有庄子,可是日子已经近了,不好再耽误下去。呃,大人和夫人若是旅途劳顿,倒是可以在我们的庄子上歇息一晚再进城。”
这话也没啥毛病,可是林锦为啥要说得遮遮掩掩的呢?许杏脑子转得飞快,最后发现,这是提到了婚期,林锦害羞了。
这年头啊……许杏心里对这种规矩嗤之以鼻,但是面上却是十分理解的表情:“多谢你,我们也不耽搁了,我家大人的任命也是很急,须得早日进京上任呢。”
“下午您府上还要继续赶路吗?”林锦也就不自在了那么一下下,接着就恢复正常了。
许杏道:“要的,我家这几个孩子岁数小,这会儿都闹腾累了在睡着,再过半个时辰就打算上路,到时候再叫他们去见你们。”
林锦便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叨扰了,您跟范大人也休息片刻,咱们一会儿再见吧。”她站起身来,林铮便也就站了起来,对着长青和许杏分别抱拳作礼,然后十分小心的捧着那个盒子走了。
“幸好我提前备下了些礼物,就怕途中遇上什么人。”送走了他们,许杏靠在榻上休息。
长青拿了折扇给她扇风,笑着道:“夫人英明。我如今这一手借花献佛已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你觉得这对姐弟如何?”许杏问。
“林姑娘极有分寸,又不失豪爽之气,那林铮就差些了,喜怒还在脸上,不过还算是赤子心性,武将如此也是正常。”长青道。
他们正说着话,同喜进来了:“夫人,打听过了,林姑娘如今十六,林公子十四,俱是靖北侯世子夫人所出。林姑娘的夫婿是文安侯府的世子,原本应该去年就成亲的,可是老文安侯故去了,林姑娘的夫婿作为孙子,守了一年孝,这就耽搁下来,如今除了孝,就定下了八月里正式成亲。哦对了,文安侯府的太夫人是端和大长公主。”
许杏坐直了身子认真听着,见长青对这些人也是一脸茫然,便道:“我知道了,你去请欣姐儿房里的刘嬷嬷过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同喜应声出去,许杏才问:“这些人的名号你可听说过?”
长青苦笑:“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不知他们和靖北侯府做了亲事。不过我离京十几年,这些事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而且我只知文安侯是清河崔氏一脉,也算是百年大族,自高祖朝起,几位陛下都在跟这些大族角力。这是官场上的事,后宅之事我就不知道了。”
刘嬷嬷很快就来了。她一边行礼一边道:“大姑娘歇晌还没起身,夫人有何吩咐?”
许杏就叫她坐下,问:“嬷嬷可知端和大长公主?”
刘嬷嬷点头:“端和大长公主是高祖爷的第七女,先帝的妹妹,今上的姑母。她生母不算得宠,位份也不高,还是生了她才封了一个昭容。当初高祖爷为了制衡分化士族,把端和公主下嫁给文安侯世子,不过这位世子不满朝廷针对士族,又生性风流,跟端和公主情分淡漠,因此端和公主多年来一直只有一子。”
“此外,她跟先帝的兄妹关系寻常,但是曾经救过郑太后的命,和这位嫂嫂倒是关系甚好,她得封长公主并得了封号,都是郑太后为她谋取,郑太后薨逝之时,她曾在宫中哭灵哭晕过去,也是因此,先帝和陛下都对她照顾有加。若是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老身就不知道了。”刘嬷嬷补充了一句。
等刘嬷嬷走了,长青才说:“据我所知,如今的文安侯府已经不复当年对百官的影响力,至少跟两位丞相和几位阁老都没法比,颇有几分富贵闲人的架势了。”
“看来林锦的夫婿就是端和大长公主的孙子了。”许杏道,“靖北侯府的嫡长女定了这样一门亲事,你怎么看?”
长青摇头:“你也莫要太紧张了,依我看这却是一桩不错的婚事。端和大长公主的孙媳,文安侯府世子夫人,身份尊贵,文安侯府不掌权,陛下对靖北侯府就更信任,少猜忌,自然就安全。好了,咱们该知道的知道了,也该准备启程了。”
因为林锦的热情邀约,欣姐儿下午就去了她的马车上说话。等到晚上在驿站投宿的时候,欣姐儿才跟许杏说:“娘,林锦姐姐会武功,她还答应教我些招式呢!”
许杏对此十分欢迎:“她若教你,你可得好好学。”
说是同行,除了欣姐儿会时常去林锦那里说话之外,许杏他们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林铮则是日日骑马,根本不往马车上去,不知他是知道姐姐那里有别的姑娘、害怕冲撞了,还是根本就不想坐车。有趣的是,每每他见到长青,态度总是十分郑重,长青叫他不必如此,他却说自己真心敬佩范大人:“大人的学问做得那么好,晚辈怎么也做不到,自然十分钦佩大人了。”
长青瞧他说话时一脸认真,反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我倒觉得,他还是看在那把匕首的份上。”许杏失笑,“你别忘了,就算再老成,这林铮也才十四岁而已,且我看他也不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几天的时间一晃而过,他们终于在三天后的下午,赶在京城的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在分岔路口处,林家姐弟和长青他们正式作别,范府的一众人等则进入了暂时无人居住的顺天府衙的后宅。
第197章 初到京城
“我常听人说京城里寸土寸金,咱们能住在府衙里,不用单独置办宅院,真是省了好些银钱。”打量着颇有些风霜但是维护得还算不错的顺天府衙后宅,许杏点头,“不然我这几年攒下的这点儿银子只怕也就够买个宅子,朝廷对官员倒是十分体恤。”这么些年,她跟着长青在地方为官,住的都是衙门的宅子,还真就没买过。
长青摇头:“这京城里头除了咱们府上,大概没人能住在府衙后宅了。我当初在翰林院的时候住的值房,实则还是在衙门里头,也只有没有家眷的同僚才住。京中的六部九寺等衙门,都是不提供后宅的,不过除了俸禄之外还有一份住房的贴补银子。咱们住在这里,我就没有这份银子了。”
许杏道:“这样说倒是很公平,没得官越做越大、家里却越来越穷的道理。”
“后院单独开了门,有中门有侧门,你和孩子们出入直接从这里走就是,不需要绕前头衙门。”长青道,“家里的车马都放在后院吧,衙门里倒有车有轿,都是给我用的。”
许杏点点头表示明白:“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让新平他们过来回一声就好,你先去衙门吧,这次的任命这样急,你还是早些报到上差为是。”
长青也是这么想的,看许杏这里忙而不乱,便带着新平骑马出了门。他拿着调令文书进的府衙,但是其他的手续却是要去吏部办理的,这就是顺天府这个地方官和其他地方的地方官不同的地方。现在天色尚早,他便打算抓紧时间,争取今天办完。
“陛下,范长青已经去吏部办了文书,正式上任了。”御书房里,说完了今天要议的事情,王阁老对皇帝陛下说道。
皇帝“唔”了一声,回头问身后侍立的内监:“今日是五月二十几?”
“回陛下,今日是五月二十六。”内监弓着腰,小心的回答,一个字也不多说。
“嗯,朕命他五月底前上任,他倒是赶得巧。”皇帝神色莫测。
王阁老微笑:“他拖家带口的从定北城赶来,路上都要十多天,再加上接到旨意之后要收拾家业,和同僚拜别等琐事,他应当是一天都没有耽搁了。”
“他来得及时,可见还是把朕的话当话了。”皇帝道,“朝中能做到这些的也没有几个。”
这个话王阁老就不好说了,他只好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他们这一家子是和靖北侯府的两个孩子一起进京的,不少人都见到了。”
“靖北侯府上的孩子?”皇帝想了想,“是林侯的孙子?”
“孙子孙女。”王阁老道,“林侯的嫡长孙女是进京来备嫁的,那位小公子当是护送其姐,据说是走到途中和范家遇到,便结伴进京的,毕竟他们姐弟二人身边没有长辈,大约是觉得这样妥当些。”
“朕想起来了,那丫头是许给了端和姑母的长孙吧?”皇帝道,“林侯还专门来跟朕说过。”
王阁老拱手:“陛下好记性,正是。”
“崔恩筠死得不是时候,倒是耽误了孙子的婚期。吴泉,你去跟皇后说一声,让她下道懿旨给这二人赐婚,抬一抬林家丫头的身份。”皇帝吩咐着。
王阁老小心的提醒皇帝:“陛下,如此这般自是给靖北侯府的恩典,只是文安侯府那边,大长公主那里会不会有些不妥?”皇后赐婚,是给新娘子极大的体面,相应的,也是给了夫家不小的压力,让他们不敢拿捏新妇。
皇帝摆摆手:“端和姑母绝对不会有什么想法,如此也是她的光彩,至于其他的崔家人如何想,朕还需要在意吗?”
王阁老明白,皇帝此举不仅是为了施恩于靖北侯,也是为了打压除了端和公主的子孙这一脉之外的崔氏族人,便赞了一句“陛下圣明”。
虽然回到了京城做官,长青这个官职最高的地方官却是接触不到皇帝陛下的这种君王之术的。他在吏部办好了手续就快马加鞭的回到了顺天府的府衙。
作为皇城的所在地,顺天府有它自己的特点,顺天府尹的职责除了和其他地方官一样的赋税钱粮、治安刑狱等内容外,还有许多其他的项目,比如皇帝陛下亲自下田的春祭、与民同乐的上元灯会等等。另外,京城之中,皇亲国戚、勋贵高官数不胜数,豪奴、纨绔惹是生非的也极多,治安情况总体来说并不如他想象得那么好。
“当年还是年纪太小了,只知道修书办差,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竟不知这京城之中也有这么多恶事。”长青翻看了书吏们按他的要求送来的最近三个月的文书卷宗,看完之后捏着眉心,心情沉重。
回到家里,他不想跟许杏说这些烦心事,便问她和女儿在做什么。
“爹爹,是林家姐姐给我送了帖子,说六月初七是她生辰,让我去她府上陪她庆生,我正在跟娘商量送什么贺礼好呢。”欣姐儿给长青奉了茶,笑嘻嘻的回答。
长青抿了一小口茶,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他放下茶盏,去了书房。
等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许杏才问长青:“你衙门里的公事很棘手是不是?我看你回来的时候心里有事,只是见欣姐儿在才没提的吧。”
长青摇头:“倒也不至于,公事慢慢处理便是,我本来是想跟你商量,咱们到了京城,很该去王阁老和段大人府上拜访一下,侯府其实也该去的,只是太高调了不好,落在有心人眼里怕是不妥。”
“王府和段府是该要去的,”许杏想了想,“侯府那边,你确实不大适合刚来上任就去拜访,不如就借着给林大姑娘庆生的机会,我去给侯夫人请个安便是。若是完全不往来,让人看了可不会说你是为了避嫌,不一定什么样的话都能出来呢。”
长青也很赞成:“那就这样吧,明日我写了帖子,你叫人送到王府和段府,咱们这几日就带着孩子去拜访一二。”
段芝庭如今调任了礼部侍郎,算是个清贵但是没有太多实权的位置,他却十分满足,毕竟他已经老了,而长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一地知府,前途一片大好,那么他便做个闲差也无妨。得了范府送来的帖子,当时就回了,让长青休沐时随时过来,带着家小,段夫人也想见见许杏和他家的孩子。
而王阁老那边就要迟了几日,因为王阁老病了,等身体好些再见客。
“如此正好,省得先拜访谁后拜访谁的,费脑筋。”许杏很满意。
她这几日一直在考察京城的市场和物产,也是十分忙碌。因为张氏兄弟是京城人士,对京城的物产民情了如指掌,所以在他们的帮忙之下,同贵也就很快对这边的情况有了深入的了解。
“夫人,咱们老家作坊的粉条和红薯饴糖还真卖到这里了,昨日我在董记的铺子里看见了。”同贵脸上很有几分骄傲,“买的人还不少呢。”
“这倒是个好事,不过既然已经卖到这里了,咱们在这里再开红薯作坊的话只怕销路就不好找。”许杏慢慢的说,“不然的话,就是咱们这边的作坊和老家的作坊竞争了。还是得从长计议,找些新的东西来做做。对了,已经到了京城,我也得考虑着置办些产业了,你在外头帮我找牙人打听着些,有合适的你回来告诉我。”
同贵便道:“这个我还真问过两个牙行,看这样子不是那么好寻的,毕竟京城里头不缺有钱有势的人家,铺子庄子什么的都是有主的,恐怕得往远处些京郊那边去寻了。”
许杏点头:“我明白,你先去问着吧,现在倒也不急。”
“你是个闲不住的,如今到了京城,你可是又要做些什么营生吗?”段府里,向来端庄严肃的段夫人见到许杏和三个孩子,难得的露出真切的笑容,和许杏说话的态度也十分亲近,仿佛见到自家晚辈一般,令跟在她身边的儿媳都大感意外。
许杏笑笑:“还是夫人您知道我。说实话,京城里这开销甚大,这几个孩子又一天天的大了,很快就都是花钱的时候,我若是不做点儿什么,实在是心里头不安得很。只是初来乍到的,还不曾开始。”
段夫人点头:“你有这番筹谋之心就很好。我就倚老卖老,多说一句,那些生意铺子虽说来钱快,可是田地庄子才是根本,小范大人如今进了京,将来前程必定不差,说不得你们后半生就在这京城里了,很该置办些田地才是。”
“您说得都是金玉良言,我记下了。”许杏笑道。
对于买地,许杏毫无抵触之意,之前也不是不想买,实在是买了地很快就又要卖,实在是折腾不起,现在进了京城,自然是要置办起来的,只是没碰到合适的,而且买了田庄之后要做什么,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毕竟只种粮食的话,收益还是低了些。
不过很快,她就找到了灵感。
第198章 置办产业
也许是京城地大人多、资源丰富的关系,尽管同贵找的牙人当时手中没有合适的产业,可是很快就递了消息过来,说有几处符合府上的要求。
许杏这边,家里的琐事都有下人打点,拜访完段、王二府之后,除了给宁哥儿找先生的事儿比较头疼之外,也就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了,便打算第二天去看看。
当天晚上,长青回来跟许杏说:“王阁老把宁哥儿引荐去了三才书院,咱们准备一下,三日后就送他入学。”
“三才书院?是不是很好的?有什么要求吗?”许杏对这些完全不了解,但是长青应该是知道的。
长青点头,神色平静,可眉眼间却有些雀跃:“正是。三才书院是前朝的大儒莫寒章创立的,如今也有一百多年了,虽是私人书院,却学风严谨,桃李满天下,是极好的。要入读,必须要通过考试。前几日咱们拜访王府的时候,正好书院的山长莫知仪来寻王大人下棋,便逗了宁哥儿几句,宁哥儿答得倒不错,他十分喜欢宁哥儿,听王大人说要给孩子寻先生,便直接让宁哥儿去书院读书了。当然,他们的束修要得也比寻常书院多上许多。”
“这也太巧了吧,会不会是王大人有意为之呢?”许杏不得不多想了一些,至于学费,她倒是不太在意的。
长青微笑:“不论是不是有意为之,他又没有需要我办的事,我们便承了这个人情也无妨。”
他虽然说得不是很明白,但是似乎并不为难,许杏也就放下心来。作为一个母亲,她实在是很难抗拒名校的诱惑啊!
“那,束修有多贵?”许杏这才问,“我好准备下。”
“一年五十两。”长青道,“无论是否有功名在身,都是如此。”寻常的私塾一个月也就收几百文钱,一年十两银子都用不到,三才书院的收费确实是不低了。
比许杏预期的还要少些,她大松了口气:“这个不难。只是读书做学问的事儿,都要指望你了,我就算不是个睁眼的瞎子,也不通什么文墨的。”
长青看着她道:“不是这样,你才是咱们家最重要的人。孩子读书写文章的事情自然是我来负责,可是剩下的所有事情都要靠你呢。”
“嗯,说起来,明天我得出去一天,瞧瞧产业,牙行给了消息,我去实地看一下,总是要置办些的。”儿子读书的问题,许杏是真的就事论事,并没有什么自怨自艾的意思,长青这么说,她也就应了,并不多纠结这些,而是说起想要购置产业的事情。
这事儿长青知道,不过他完全尊重许杏的决定,只说:“你自去便是,我明日休沐,在家陪着正哥儿。”欣姐儿和宁哥儿都大了,有自己的事,只有正哥儿,还是离不开娘的年纪。
“那三日后你得告假吧?衙门里能走得开吗?我看你这些日子一直都十分繁忙。”许杏问。
长青点头:“放心吧,只此一回,没事的。哦对了,你若要出城,还是多带两个人,京城没咱们之前想得那么太平。”
“张彪两口子都去,我再带着同喜,还有牙人呢,不妨事。”准备周全,许杏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危,不过京城重地居然治安不是很好,确实是让她很意外,看来长青这个顺天府尹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帮不上忙,也没多问,第二天按照约定出门。同贵找的是京城最大的牙行之一,也是段夫人跟许杏推荐的,兴义牙行,接待他们的牙人姓曲,是牙行的一个管事,四十多岁,十分热情,一见到许杏就拱手作揖:“小人见过范夫人,根据府上张娘子说的要求,小人找到了几处,您先听听,要是有兴趣就去看看,若是都不合适,小人再给您踅摸。”
他态度殷勤谦卑,对于他已经跟同贵按许杏的要求筛选过一遍的事儿只字不提,是万事都由许杏做主、务必让她满意的态度。
许杏点头:“如此甚好。”她现在也开始适应了身份的变化,客气话不多说了,反正做成了生意,曲牙人也有抽成,想必那才是他最想要的。
“京城里头呢,城东正阳街有个铺子在转卖,位置极是不错。那原是做南北货的,生意倒好,是翰林院一位翰林夫人的陪嫁,唉,反正就是些个后宅的争斗吧,这位夫人现在只想拿银子,便连货一起卖了。她要价不算低,连铺子带货物一共要三千八百两。”曲牙人一边说,一边也砸吧嘴,“这个价钱不低,不过她不愿意谈价钱,而且要现银。”
许杏没有表态,认真的听着。
“另外城北安源街有个酒楼要转手,那是户部一个郎中的产业,那郎中坏了事,他家里在变卖产业赎罪。它位置不错,靠六部衙门不远,就是因为东家下了大牢,有些个晦气,高门大户看不上,低品阶的小官又不愿意买,一千九百两没人问,估摸着一千五百两就能拿下来。”曲牙人说得很客观。
“再就是有几处宅子。夫人您府上自然是不住的,不过留着放个东西或者放租也都划算。城北甜水胡同有一处,槐树胡同有一处,都是一进的小四合院,得一千两。城西的万家胡同有一处,九百两,另外西华街上有一处两进的宅子,要两千两。城南的多些,一进的院子七八百两就有许多。”曲牙人眯着眼睛想了想,确定没有漏下的,“您若是要买了放租,也可以交给小人,小人必定帮您找到房客,打理得妥妥当当的。”
许杏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曲牙人就接着道:“田地、田庄这些,城外不算很多。您也晓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儿可太多了,谁家都要在城外置办产业,也就不剩什么无主的田地了。往南五十里以外倒是有些中等田,大约能有七八十亩地的样子,不大。”
“可有山地、果园、鱼塘这些?”许杏问。
“哟,那得往西边和北边去找了。”曲牙人有些意外,不过还算是没被问住,“西边有不少山头,还有咱们西山大营呢,那一大片都不能过去,农人也没人去开山,很有几个山头是没主的。果园这些,小人还真的不大清楚,水塘应该是有的。”
许杏看他说完了,想了一会儿便道:“城南的地让我家管事和你去看,总得丈量明白了再说。今日你先带我去看看正阳街那个铺子和城北那两处一进的宅子,然后就去城西看山。”
曲牙人一点儿勉强都没有,把手里的信息册子一放,告了个罪去后院牵了马来,带他们去看。
铺子不错,适合售卖各种农产品,两处城北的宅子也没什么问题,维护得都很妥当,许杏就拍板,把这几处都买下来。曲牙人的脸颊都有些红了,一天就能做成这么多买卖,再加上明天很有可能会卖出去的城南的地,这个客户他拉得真值!
马车从京城的西城门驶出,上了官道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才到了曲牙人说的多山之处。许杏下了马车,四下看了看,点头,这里确实是小山不少。
“范夫人,这前后五六个山头都是无主的,那个,您瞧那边,那座山脚下倒是有个小湖,在这儿瞧着就是刺眼得很。”曲牙人的手在眉毛处撑着搭了个凉棚。
许杏看见了,问:“这山上都产什么呢?平常就没有百姓进山吗?”
曲牙人摇头:“详细的情形小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反正就是没多少人经常来山上。山坡上有些个树吧,杨树槐树什么的,还有些果子,乡民们可能会来摘些,哦对了,此地的栗子十分不错。”
回到城里,许杏便跟曲牙人道:“城西有小湖的那座山,我要了,另外城东正阳街的那个铺子和槐树胡同、甜水胡同的那两座宅子,也都要。城南的地等我家管事看过再说,这些是定金,你给我个字据,明日我叫管事来和你办这些文契。”说完,她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曲牙人飞快的写好了收据,神色愉悦的送了他们一行人出门。
接下来要专心准备宁哥儿上学的事,而且换了新书院,许杏也要每日问问情况,故此接下来的日子,她就把这些事情放在了一边,先交给同贵去查看。等得到同贵的消息,说城南的地还行,便都买了,许杏的置产工作算是初步完成。
接下来就是创造价值的时刻了。
甜水胡同和槐树胡同的宅子,许杏就是打算出租的,她就把这事儿又托付给了曲牙人,她只要每个月等着收房租就好了。正阳街的铺子暂时维持原状,伙计掌柜都不辞退,先慢慢清理清理铺子里的存货,等她的新产品生产出来,就可以卖起来了。城南的八十亩地里都种着麦子,马上就要收割,她更是不会干涉,到时候收租就可以。
城西的山就不一样了。这里的气候好,山上能出产的东西可太多了,能加工的自然也多。
第199章 女儿心细
许杏的这次置产倒是大手笔,铺子宅子田地,再加上西山的山头,一共花了八千两,是许杏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开销。这么大一单生意谈下来,即使知道许杏是顺天府尹的夫人,没敢过多要价,曲牙人也十分高兴,主动提出代为支付办理红契的各种费用和契税。
“这还是张彪家的跟牙行讲过价钱的结果呢,可见这京城就是不一样,地贵得很,宅子铺子都格外值钱些。”许杏拿到了一小沓地契,对长青说,“本来我想着,酒坊的生意不错,今年努一把力,能攒到四万两,结果酒坊卖掉了,这边又花去了这么多,我这手里只剩下两万九千两了。”
知道许杏手里有银子,长青倒不是很关心到底有多少,其实在一切够用的情况下,银子于他而言不过是数字而已,他更关注的是许杏的产业内容:“买宅子放租倒好,你这次买了这么些地,还买了山,难不成你要种田?这回不开作坊了吗?”
“开啊,这回要开的更多呢。”许杏道,“那山其实不算大,正好够我安排的。我先试试看,说不定能有大收获。”跟之前长青任职的地方比起来,京郊一带的气候条件简直堪称完美,物产多样,大有可为。
“有事吩咐底下人去做,别累坏了。”长青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就格外欢喜,眼光落在她发间的那支不起眼的银簪上,“对了,我在银楼订了一套头面给你,想来这几日就能送来了。”
“啊?你哪来的银子?”许杏听了,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你才当了几天顺天府尹?就有人给你送银子了?不对,你不是那样糊涂的人啊,你……”
长青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微笑叹气:“放心吧,是正路来的银子。咱们临走的时候,罗参政他们请我吃酒饯行,回来的路上碰见个西域商队,似乎是有货没有出尽,我就买了五把他们的匕首,总共才花了十两银子。因为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没跟你说。进京的时候,我拿了一把防身,被镖局的万镖头看见了,直夸这是好东西,我才知道值钱。五把匕首,送了他一把,给了林家小公子一把,剩下的三把我让新平拿到珍品阁去碰运气,结果竟然给了我八十两一把。”
“平白得了二百四十两银子,我就想着给你添几样东西。”长青摸着她的头发,“这些年,你的首饰头面都是自己买的,而且我也知道,你买了也是为了见人给见面礼才戴,着实是委屈你。”
许杏听长青说完,放了心,觉得有几分好笑:“你这读书人也学着做起商人之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行,既然是这么回事,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你不要觉得我委屈,实在也是我不耐烦戴这些东西。”
当然,丈夫给自己买首饰,是所有已婚妇女都喜闻乐见的事儿,许杏也不例外,就连第二天都是笑吟吟的。
不过宁哥儿的小脸却绷得紧紧的,因为今天是他到三才书院报到的日子。食不知味的用过了早饭,宁哥儿就背上自己的小书袋,和父母一起上了马车。
书院有规定,所有入学的学子,无论家境如何,都不得带家仆入学,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当然,散了学如何就没人管了。许杏夫妻俩对待孩子都不算溺爱,因此宁哥儿自理能力尚可。这方面他们不担心,只是怕地方上的教学水平比不上京中三才书院这样的顶级学堂,宁哥儿的功课会跟不上。马车里一时居然陷入了令人忐忑的沉默。
顺天府衙离书院并不远,很快就到了。他们一家三口下了马车,走到书院门口去询问入学之事。
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先生等在这里,一听名字就走了过来,简单介绍过之后就带了宁哥儿进去。
“这就行了?”许杏看着儿子的背影,只觉得他们这样过来是不是有些过于隆重了。
长青便执着她的袖子往回走:“咱们表达了咱们的诚意和对先生们的尊重之意,这就够了,往后就看宁哥儿自己的。下晌叫老胡按时来接他就行了。”
孩子办理入学之时,长青早就提供了家里的情况,那位迎接的先生手里还拿着他填的那张纸呢,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人家就是一个字都没有提,用对待普通学生父亲的态度来对待他,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和教书育人、有教无类的师德。
这事儿办好了,紧接着就是去林府赴宴的事儿。因为是林锦的生辰,侯府里虽然广发请帖,却也只是邀请了各家的女眷过来,所以许杏就不打算带两个儿子过去了,反正一个上学,一个在家由丫鬟们照顾着,她也不担心。
林锦已经十六了,再有两个月就要出阁,这是她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因此操办得十分隆重。又因为她去年及笄之前,老文安侯崔驸马刚好过世,他们侯府里也就没人过来,靖北侯世子夫妻心疼女儿婚期拖延,怕京城里有人嚼舌根,就把她接去了西北,及笄礼都是在西北办的。靖北侯夫妇疼爱孙女,总觉得之前林锦受了委屈,自然要做足了排场,昭告天下,林锦是靖北侯府最受宠的嫡长孙女。
这一日,靖北侯府门外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许杏带着精心打扮过的欣姐儿,在车上等了好一会儿才进了侯府。
虽然之前长青跟靖北侯打过很多次交道,可是许杏还是第一次见到靖北侯夫人,倒是这位老夫人对她十分亲切:“早就听说范大人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朝廷大员,还有昭义夫人你,给大军雪中送炭,了不起!我这一对孙儿孙女也没少说起你们,今日总算是见到了。这是你府上大姐儿?十几了?好相貌,好仪态!”
欣姐儿赶忙行了礼,自然得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见面礼。道过谢后,欣姐儿礼貌的问起能不能去找林锦贺寿,立刻就有侯府的大丫鬟来引路了。她要先去给林锦道贺,然后再试着跟其他的姑娘小姐们认识认识,当然,林锦早就说了要带着她。有林锦在,许杏倒也不怎么担心她。
正说着话,前头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原来是端和大长公主带着她的孙子崔永浩来了。许杏也就没法再跟靖北侯夫人闲话,而是一起陪着迎接贵客。
崔永浩就是林锦的未婚夫,不过他是不可能见到林锦的,给侯夫人行过礼之后就去外院找林铮说话了。
大长公主亲手把一支丹凤朝阳的步摇别在了林锦发间,跟众人道:“本来去年锦丫头及笄的时候,我就想给她用这支皇嫂当年送我的步摇的,结果没送出去,今日可让我成功了!”
在场的人,只要有眼睛的就能看出她对林锦的喜爱,不少人心中都有些盘算。许杏可以说是心思最简单的那个了,反正她没有谋算什么,只为林锦得夫家长辈喜爱而高兴。
接着到来的皇后赐婚懿旨则把气氛推向了顶点。两家定了婚事,成亲之前再得到皇后赐婚,这可是极大的体面,看来靖北侯简在帝心是不争的事实。
等这些热闹都过去了,林锦才得空叫丫鬟:“去跟大少爷传个话,就说范大人府上的小公子要上学,今天没来,让他别等了。”
林锦交好的姑娘小姐们也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甚至有两人是刚出阁的新媳妇,于是欣姐儿待在这里就有些插不上话。她也不焦虑,捧了杯清茶坐在一角,听人说话。
宴席散了,许杏带着欣姐儿回去。因为今天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所以现在欣姐儿脸上郑重、愤怒又带着几分困惑的神情才让许杏格外担心。
她问到第三遍的时候,欣姐儿才如梦方醒,道:“娘,我方才听说了一些事情,得跟我爹说说。”
许杏看她神色严肃,也不多问,只点头答应:“那你回去换件衣裳,去书房等你爹回来吧。”
长青一回到后宅就听说女儿找他,立刻去了书房:“怎么了欣姐儿?今日去赴宴,有人欺负你?”
欣姐儿摇头:“并没有。爹,我今天听那些姐姐们说话,觉得有些不对。一个尚书家的姐姐说她的哥哥惹了祸,打坏了什么人,被祖父禁足,今天出不来,另一个好像是什么伯府的姐姐就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真进衙门的,找个人顶了就是,不过花点儿银子罢了’。”
长青没想到欣姐儿说的是这样的事情,轻松的神色也郑重起来。
欣姐儿看父亲听进去了,继续道:“我听着觉得不是这么个事儿,就抬头看了看,在场的姑娘小姐们居然见怪不怪,还都点头赞同,仿佛天经地义似的。爹爹,您知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第200章 多种经营
靖北侯府大张旗鼓,隆重的给嫡长孙女庆贺生辰,长青因为衙门里的事务繁忙,并没有同去,宁哥儿刚入了学,也不好请假,故此只有许杏带着女儿去赴宴,长青听欣姐儿说找自己有事,只当是女孩子之间的口角,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情。
他神色郑重,看着欣姐儿道:“你既然专门来找我说这事,也就证明你不是小孩子了,懂得了外头的大事,爹爹很欣慰。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哪个府上,但我确实正在核查这类的事情。此事你不要往外传,就当没有听见。”
欣姐儿认真的点头答应:“爹爹放心吧。”
许杏尊重女儿,没有追问,可是毕竟放心不下,晚上还是问长青:“欣姐儿找你说的事,有没有什么要紧?”
“唔,她没跟你说吗?并不是不能告诉你,”长青话音未落,许杏就道:“我不是非要打听你们父女的秘密,只是怕她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或者有人诟病我,让她受了委屈。”
在西北的时候就有人因为她的出身很瞧不起她了,比如郑夫人,现在到了京城这种顶级权贵的圈子里,想必看不上她的人更多了,当着她的面自然是不会说什么,可是私底下难保不会议论,若是那些人家的晚辈听了,或者也是如此想,说不定会欺负欣姐儿。
长青一听就知道许杏误会了,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没有的事,你行得正坐得端,为何有人要诟病你?若只是因为咱们出身农家就看不上咱们,那些人必然也是些浅薄之辈。便是有这样的人,欣姐儿也定能应对得来。她专门找我说,是因为她听到的事情和我的公务有关。”
他把事情说了,许杏虽然放了心,却立刻担心起另外的事情来:“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便是在家里,我也看得出你有些烦恼,可是这顺天府尹的差事难做?欣姐儿说的事若是真的,你当如何呢?”
“她说的事应当并无虚假,只是不知详情罢了。”长青道,“我再无能,也不会叫十一岁的女儿去打探消息,这些事我正在查。”
“可是如她所说,这些都是权贵子弟,哪是那么好查的。”许杏觉得十分头疼,“强项令”为什么能青史留名呢,还不是因为难度大风险高没人干嘛!
长青扯扯嘴角:“不急,我先从不是权贵的人开始查起。”
长青上任十多天,片刻都没闲着,已经下达了不少命令。
他首先做的就是操练衙役、捕快等公门中人。他专门从禁军那里请了两名教头过来训练这帮人,突击高强度训练,务求改变这些人懒散油滑、干拿钱不办事的作风,也让他们真正具有一定的战斗力。
他是上官,他的命令底下人至少不敢明着违抗,自然得去训练。而到了教头们手里,这些人很是吃了些苦头,每日被训练得死去活来、哭爹喊娘,可是人家教头们全是按规矩办事的,并没有为难他们,实在是他们的体能和战斗力太弱了,他们想说理,只是自己就不占理。就这么着,十来天过去了,这些人从一开始的骂骂咧咧一身懒筋已经变得多了几分精气神,也没那么多废话了。
与此同时,衙门里的文官、书吏这些人,也在忙着核查卷宗、账册等文书资料。他们一开始觉得长青年轻,又是新官上任,背后听说还没有世家大族支持,便是心里没鬼的,也抱着几分轻慢,可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顺天府尹对于文书账册这些东西极是精通,一眼就能看出纰漏,他还阅读飞快,过目不忘,根本糊弄不住。
“你是不是真的过目不忘?小的时候我就记得你看书只看一遍就会了。”许杏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长青摇头:“没那回事。小时候……那些书我其实之前都看过,现在这些卷宗,我看得多经手得多,自然有经验,知道到哪找错处,至于账册,你不是教过我那些波斯人的算学吗,在心里算算就知道了。”
“那也很厉害了。”许杏由衷称赞,又问:“那你找出的问题多吗?怎么处理的?”
“大大小小的问题不少。”长青难得的抱怨了一句,“也不知我这两位前任是怎么做的糊涂官,钱粮账册、案卷卷宗都是漏洞百出,我往前多查了几年,段大人在任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就这么几年的时间,竟混乱至此。”
“做好不容易,做坏还不容易嘛。”许杏倒是能理解。
长青说着就叹气:“正是处理这些有些费心思。我自然是令他们都去整改,可是误判的官司改不了,亏空的钱粮恐怕也难追了。牵扯到的渎职、贪腐的人员,我没法直接捉拿,都上报了刑部和吏部,留下来的这些算是底子干净的,只是以后能不能用心当差,就谁也不知道了。”
“底子干净就好,以后就靠你督促便是。不管你想做什么,总要有人去替你执行才能做呢。”许杏道,“你才上任十来日,还早着,来日方长嘛。”
“嗯,也只好如此。我也已经叫人在京城和京郊的各个县都贴了告示,再有作奸犯科之徒,一概重惩,也算先礼后兵吧。”长青道,“我先把刁民整治好,就该轮到高官权贵了。”
许杏听着,觉得他似乎要搞社会治安专项治理,自然是十分支持的:“这样好,往后京城出出进进的就太平了。”
她置办了产业,其实也就是做了投资,总得看看收益如何才是,尤其是西山的山头,更是她仔细规划后划分过功能区的,在筹备阶段,她肯定得经常出府看着,治安好总是一件好事。
槐树胡同和甜水胡同的两个院子都在城里,倒是安全的,不过许杏也不用过去盯着,交给曲牙人,这才几天的功夫就租了出去。一个小院子月租五两,两个院子每年能收入一百二十两,扣除修缮房屋、家具等的费用,一年能净拿一百一十多两。
正阳街的铺子经营状况尚可,许杏见了掌柜,也查了帐册,一个月能有七八十两的利润,赶上年节的时候能多一些,一年收益一千两左右。目前为止,许杏还没有什么产品出来,因此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就让铺子先这么运作着,等有了自家的出产再拿过来卖。
城南的八十亩地,一年夏秋两季收成,许杏收一半的租子,能有九十多两,这个也不用她管,收租的时候叫袁管家带两个人过去收了就是。
“这一年一千二百两是比较稳当的,再加上咱们老家的作坊,保底一年两千两。”许杏说,“先这么放几年再说,有合适的我也还得再买,等过几年欣姐儿出嫁的时候也好给她陪嫁。另外我让张家的去那片地附近的村子打听了,若有合适的,就再买一亩两亩的,我准备盖两个作坊,一个加工红薯,一个磨面。本来我想着不做这红薯的买卖了,可是这里普遍秋粮都种红薯,我这有钱不赚不合适。”
“你那山打算如何处置?”长青知道,她最上心的还是那座山。
许杏说起那座山,简直是滔滔不绝:“那片山不小呢,而且自然条件特别好,多样性……反正就是能种好多东西,我去看了两回,打算物尽其用。山脚有一片林子,都是杨树,这个呢我打算卖木材,每个月砍两棵就够。不管砍几棵,每砍一棵我就再补一棵树苗,不叫它砍光便是。”
“还有几棵栗子树,我打算让人再种上些,划出一块栗子园,以后卖栗子。还有枣树,也种上一块地,卖鲜枣、干红枣和我的特色蜜枣。”
“半山处划一片种枸杞,这还是在西北的时候,你推广人工种植药材那会儿,我去跟当地人学的,今年种上,后年肯定就能结了。”
“再划一大片地搭上小支架种葡萄。本地的葡萄品种就很不错,熟了之后不拘是卖鲜果还是晒葡萄干、酿葡萄酒都很好,哦对了,我打算在山脚下建个小的酒庄,专门做这个葡萄酒。”
“山上树多,林子里有不少蘑菇菌子,我准备也留着菌种,回头种蘑菇。”
她越说越兴奋,长青的神色却越来越柔和,听得也十分认真。
“开春我再让人去寻一寻,能得着好苗子的话,就再种上苹果树和桃树,正好山腰那一片就种满了。然后在林子里养上鸡,往京城里卖新鲜鸡蛋。”
“啊对了,还有那片小湖呢,别看面积不很大,但是却是活水,我准备里头种芦苇。芦苇那东西很好,可以帮着涵养水源,还能保持水域干净,芦苇杆能造纸、编席子,芦苇穗能做扫帚,都能卖钱!靠着水嘛,就再养上鸭,到时候捡了鸭蛋做松花蛋和咸鸭蛋。这也得开个小作坊,还有造纸工坊。”
许杏越说越觉得忙不过来,这山可真是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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