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夺情守城
长青得到消息的时候距离原州起事已经十多天了。
因为提前了一年多起事,安王这次的实力并不像上一世长青所知的那么强大,至少反军就没有号称十五万大军,而是只有十万。
“十万大军?原州才多大,怎么能藏下那么多人?”许杏听说固原县令已经投降叛军了,“现在离咱们是不是很近了?”
长青摇头:“号称十万罢了,估计能有七八万人,听说先锋已经在甘州城外三十里处扎营了。”他本以为战争要在明年打响,还想着到时候要暗示一下固原县令,让他想法子保全自身,可没想到此人这么识时务,直接主动投降。
“那咱们怎么办?你的丁忧折子还没批回来吗?”许杏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笑意,毕竟这是战争,他们都可能要丢命,包括她年幼的儿子女儿。
“大人,有您的加急文书。”新平不敢进正院,托了秋风把文书送了进来。
长青打开一看,脸上表情复杂:“我不能走了,圣上得了原州之乱的消息,下旨夺情,让我守住甘州城,等待朝廷援兵到来。”
“这……”许杏心里一咯噔,脸上的血色退去,“你只是一个文官,如何守城?”
“我再是文官,也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守城也是应该的。”长青抿着唇,“娘子,你……你带着孩子们走吧,就当替我回去奔丧守孝。”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成婚也十年了,长青第一次这样称呼许杏,可是听在许杏耳朵里,却不是什么恩爱缠绵,而是……生离死别。
“不行!”许杏刚想说“生死我跟你一起”,却想到了两个孩子,她这话就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儿,只瞪圆了眼睛看着长青,眼泪呼啦啦的落下来。除了长青的妻子、爱人,她还是个母亲,不敢拿孩子的生命安全冒险。
长青仰起头,吸了吸鼻子,这才挤出个笑来:“去吧,去收拾东西,不,别带了,带好你的银票,轻装简从,快走吧。我得去衙门看着,就……就不送你们了。”
许杏猛地扑到他身上,用力抱紧他,头埋在他的怀里。
长青感觉到胸前的湿意,长叹口气,环臂搂住她,低头亲着她的头发,低声说:“我这一生最大的福分,就是得你相伴,娶你为妻。”
“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许杏抬起头,瓮声瓮气的打断他,“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说吧!”
长青眼眶微红,勾着嘴角,一如少年时:“行,听你的。”
他身着官服,走着去了府衙,许杏则是擦干眼泪,开始安排回老家的事项。
城中已经有些乱了。尽管很多百姓都看到了知府大人神色如常的去衙门,可大家都对前景很不看好。有些商人和读书人对朝廷的事情略知一二,便三三两两的议论着。
“就是因为有北疆大军驻守边防,整个北方地区都没有什么朝廷驻军,这援兵还不知道从哪调呢!”
“现在边境上打得正热闹,大军是不可能分兵南下的啊……”
“哎哟,你说蛮子也弄了十万人来打咱们,不会跟安王约好了吧?”
“那谁知道?反正边关不太平更要紧,安王毕竟也是大越朝的人啊。”
“京城?京城里的健尉营跟羽林卫都是保护皇上他老人家的,哪能派过来?”
“那咱们怎么办?跑吗?”
“跑啥?安王那是造反,他想当皇上,跟咱老百姓啥关系,还能杀咱不成?”
“你要死啊,瞎说什么呢!”
“跑不了啦!肃州和洛州都关了城门,不让咱们这边的人过去了!”
“什么?”
“什么?镖局不走镖了?”许杏皱眉。
袁管家亲自来回话:“夫人,因为洛州、肃州甚至燕州都关闭了城门,咱们这边的人都不许进入,镖局也只好关门歇业,不接镖了。”
许杏跌坐下来:“我知道了,你去吧,约束好府里的人,多余的话、多余的事一概不要说不要做。”
袁管家躬身应了。
许杏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并不怕死,之前想走是为了两个孩子,现在走不了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可是想想孩子,她就心痛极了。
安王叛军要想打进京城,必然要拿下甘州,攻打起来一定会不遗余力。甘州的百姓是大越朝的子民,皇位上坐的是正统的当今还是谋逆的安王,其实并不十分重要,坚守城门和开门迎敌,过后他们都照样是大越朝的百姓,只怕他们不会拼死抵抗。
可是长青不一样。
坚决抵抗,可能会战死,开门投降,若是安王败了,过后他一定会被皇帝治罪砍头,即使安王胜了,他作为一个文官,做了降臣,失了气节,前途也就这样了,而且名声扫地,甚至会影响一双儿女。
这是许杏从利益角度出发的分析,可是她了解长青,知道他有文人的傲骨,一旦折了,他也就只剩行尸走肉了。
“所以唯一的出路是,坚决抵抗,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许杏握拳道。
长青也知道了肃州等地落井下石的举动,倒也不算生气,各扫门前雪本来就没毛病,而且万一甘州乱了,乱民增多,涌到哪里都是大问题,这些州府的做法也可以理解。
他只担心许杏和两个孩子的安危。
“我听说严通判的家眷们都被拦了下来,没进洛州城,她们回来也不进城,去了山南县的一处庄子避难。”许杏把两个孩子都带到了正房,一家四口睡同一个房间。这阵子城里城外都乱,人心浮动,反倒是许多人的行动都瞒不住了。
长青捏捏眉间,闭了眼睛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关闭南城门,除了府衙之人公务,禁止其他百姓四处流动,各个县乡做好防范,甘州城就咱们自己守了。”
“援兵什么时候能到?”许杏问。
“得到消息的时候朝廷就开始调兵了,说是从东平郡王那里调出两万,平西侯那里调一万,庆阳侯调三万,京城羽林卫调五千,由靖北侯亲自挂帅,集结完成就来驰援,陛下谕令,务必要把叛军一网打尽。”长青道,“不过户部的粮草也还没到,估计还在扯皮哭穷呢。”
“都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没来,大军岂不是还要些日子才能到?”许杏的嘴唇都有些干裂,脸色也很是憔悴,“而且这样临时凑出来的大军,指挥起来真的没问题吗?”
长青摇头:“高祖朝的时候为了防备藩王和勋贵们手握重兵有不臣之心,才定下了这样分散兵力的规矩,先帝在时也没变。整个先帝朝都太平无事,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现在却是要贻误战机了。如今只能盼着靖北侯在军中声威隆重,能迅速调动大军吧,毕竟军情如火,耽搁不得。”
“要不要我出去转悠转悠,让百姓们看见我,也帮你稳定下人心?”打仗的事儿他们做不来,就凭府城里的衙役们也做不来,只能关门闭户,坚守城门。许杏打起精神来,“说是帮你,我也是有事要处理。”
“我已经发了安民告示,城门也关了,暂时城中还好,你要出去也行,只是记着带着张顺。”长青在外头忙了一天一夜才回家,只吃了点东西,说了几句话,又要出去。
“你多少歇一会儿再去吧。”许杏拉住他。
长青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挤出个笑来:“别担心,我在衙门会休息。欣姐儿他们都睡着,我就不去吵他们了。等……等以后有功夫了我再陪他们。”
他出了门,许杏自然也坐不住,叫了秋云秋风过来,吩咐她们务必守好孩子们,自己则带着同喜同贵和张顺去了酒坊。
长青虽没多说,可许杏看着尚且井然有序的街道和虽然面带忧色却也能够正常生活的百姓们,她就知道,长青这一两天带着人一定做了很多事。
她当然不是出门闲逛,而是去看看酒坊的情况,主要是宣布暂时停产。
之前她准备跟着长青回乡丁忧,是打算忍痛把酒坊转手的,可是还没等把消息散播出去,安王之乱就开始了,别说她不想卖,就是真的想卖,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接手,好在程管事得了许杏的传信,并没有慌了手脚,因此酒坊还在正常开工。现在许杏过来,简单安抚了一下大伙,就交代了,“现在正蒸着的酒封上,剩下的红薯妥善保管,先不动了。”
程管事这几日听了不少伙计们的担忧之词,因此就试探着问:“夫人,那咱们这酒坊往后……”
“您核算一下,把最后的酒封好,先歇业一个月,所有人工钱照发。”许杏道,“账上可有现银?今儿下工之前就发了吧。”
程管事点头:“多谢夫人体恤大伙。”
“跟大家说,尽管放宽心,朝廷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少则几日,多则十几二十天,大军必到,到时候大军平叛,咱们的日子自然就安稳了。”许杏微笑着说,“咱们守住了甘州城,皇上和朝廷必然不会亏待咱们的!”
第162章 艰难守城(上)
许杏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是不心虚,毕竟她是在画大饼。可是屁股决定脑袋,她除了是酒坊的东家,还是知府的夫人,是坚决抵抗叛军的知府的夫人,只能最大限度的争取百姓们的信任和支持。
酒坊的伙计们都是挣这份力气钱的,听说要停工都十分担心,等到后面听到东家愿意提前发一个月工钱,又都松了口气,只有程管事面色不佳。
等众人散去,程管事才压低了声音问:“夫人,一个月之后,咱们这酒坊何去何从呢?”
许杏知道他读过书,身上有个秀才功名,肯定知道的想到的都要多一些,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便道:“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见分晓了。朝廷的大军正在集结,这不是安抚人心的辞令,是真的,但是大军得有一二十天才能到甘州,这也是真的,现在就看咱们能不能挺过这二十天了。”
“不过,算上来回路上的日子,估摸着咱们再挺半个月就有救了。”许杏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程管事却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是绝望:“夫人,不是学生说丧气话,虽然大人和同知大人他们做了准备,可光凭府城的防御工事,咱们甘州城也绝不可能守半个月!那是十万大军压境,咱们却没有一兵一卒啊!”
其实许杏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应该说,是个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会这么想,是长青私下悄悄跟她说的话才让她稍微乐观了一些,可是她却不能再往外说,便含糊道:“事涉军情机密,我也不知道详情,只是听大人说,朝廷还有别的部署,不会真的舍了咱们不管的。”
“当真?”程管事脸上的颓然之色去了大半,甚至忘了避讳,抬头直愣愣的盯着许杏。
同喜咳嗽了一声,脚下错了一步,挡住了许杏的大半个身子,程管事反应过来,连忙告罪,低下了头。
许杏才道:“总之你也不必太过丧气,咱们挺住一日是一日,总能熬过去。”
“可是城门紧闭,物资不足,乱军便是困,也能把咱们困死。”程管事刚高兴了一下,就又犯愁了。
许杏摆手:“谁家还能没有几日余粮?便是咱们酒坊,不也现放着上万斤红薯吗?不也一样能填饱肚子?不然,城中又没乱,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停工?”
程管事低着头,没有再问话。
“不必多猜疑,咱们等着看便是。”程管事的担忧并不多余,许杏也能理解,但是她还是要尽可能的打消对方的疑虑。
不过战况很快就证实了,她没有对程管事和酒坊里的伙计吹牛。
甘州城的防御能力并不像程管事担心的那么差。长青因为上一世的记忆,自到达甘州开始就在整修加固甘州城的防御工事,训练府衙捕快和府兵们,现在虽然战事比他预计的提前了,可甘州也算是有了准备。
原本绕城一圈的护城河被向外大幅度拓宽,甚至还连接到了西侧泰远山上的溪流,水量也越发大了,便是在降水并不丰沛的冬季,吊桥一收,这条河也不好过。而护城河里侧,他们则是在地上钉了不少木桩,因为间隔都有两丈左右,平常并不影响车马出入,因此也没有引起百姓们的关注,但是现在呢,桩子底部全都拉上了绳子,成了齐齐整整的绊马索。至于再往里走,那就是铁钉子,铁蒺藜,木头尖刺,有多少招呼多少了。
城头是守卫甘州城的最后一关,现在是李玉河带着府衙的捕快们和几十个府兵在守着,因为长青要求,他们去年一年都在断断续续的进行训练,如今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军人,但也有一定的作战能力。碍于朝廷规矩,他们没有重兵器,可是官差的佩刀还是有的,府衙的库房里也有两三把弓箭,战事起来,李玉河还专门弄了几条鞭子,城楼处支上了炉灶,随时准备烧开水当武器。
“虽说简陋了些,可是也能管些用处,至少拦住个千八百人不成问题。”李玉河手里提着佩刀,指着远处让长青看,“咱们府城地势好,高,他们就是个个都是神箭手,这从下往上射箭也不容易,兄弟们躲在草垛子后头就行,没有盾牌也不大要紧。”
长青瞧着远处,看不见敌军的踪迹,似乎一切太平,又似乎下一个瞬间,成千上万的乱军就要出现在视野中,叫嚣着向他们杀过来。他恍惚了片刻,才道:“你们辛苦了,若敌军没有来犯,便轮换着休息吧,总要养精蓄锐才好。”
李玉河还能笑得出来:“大人放心吧,都不傻,轮班呢,潘同知这不就家去歇着了。要说这有学问就是不一样,您跟潘同知都文质彬彬的,整出来的这些东西可太狠了,咱们瞧着都觉得疼。”
收到安王乱军前锋驻扎在三十里外的消息当天,严通判就找不到了,长青让人去问,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直到有府衙的公差回到城里,才带回来消息,说是在去山南县的官道上见过他,原来是偷偷逃跑与家人一起避难去了。长青也不让人去抓他回来,只能事情过了之后再处置他,当然,若是城破了,他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长青巡视了一圈,见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便回了府中一趟。
许杏见他回来,连忙问:“如何了?”
“没有见到乱军前锋攻城,估计世子动手了。”长青的脸上有几许疲倦,却并没有愁容。在他收到夺情旨意的同时,也受到了王阁老的一封短信,告诉他,陛下已经同时给了统帅北疆军的靖北侯世子一道密旨,让他便宜行事,拖住安王南下的速度,为朝廷平叛争取时间。
“你之前与我说的时候,我就想问了,既然世子骁勇,北疆军又是精锐之师,陛下为何不直接令其平叛?”许杏听说暂时没有敌人来犯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想到也不知出发了没有的援军,又觉得发愁。
长青低声道:“靖北侯父子治军算是清明,并没有吃空饷的情况,可是大军人吃马嚼,朝廷已经无力供养,因此虽然北疆军号称三十万大军,却也只是为了震慑北地蛮人,实则只有二十万左右。去冬今春格外寒冷,蛮人南下次数增多,纠集的兵力也一次比一次多,现如今还有十万大军压境,正在打着仗呢,朝廷也是没有办法,不敢抽调北疆军。能让世子匀出些许兵力牵制反军,已经是极难的了。”
许杏拧着眉毛,问:“照你这么说,安王的叛军早晚还是会兵临城下吧?”
长青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举起了反旗,绝无可能就此放弃。除非世子那边能将其全歼,否则他还是要南下的。”
事实证明,靖北侯世子年纪虽轻,却是了不起的将才,只带了一千兵马突袭,却让叛军的前锋和中军都乱做了一团,虽然杀敌不过两千,却狠挫了安王锐气,让反军休整了好几日才继续前进。可安王军刚推进了十几里,就在夜里又遭遇了袭击,再度受挫,如此才为甘州城争取到了七八日的时间。
“世子带的是骑兵,都是跟蛮子杀惯了的,行动迅速,下手利索,砍杀了就跑,根本不是安王军能比的。”潘同知跟长青道,“只是可惜边关战事吃紧,世子只能回营了。”
“你叫人把这封公文抄录了,在城里广泛张贴,着人连念两日,务必让百姓都知道,安王勾结异族,里应外合,若是叫他破了城,甘州就要割让给蛮人了。”靖北侯世子回营之前,给长青这边送了一份公文,说他已经查有实据,此次蛮人叩关正是安王引来,就是为了牵制北疆军,为自己谋反做准备,蛮人出兵的报酬是原州、甘州两地。
潘同知立刻应了:“是,大人。如此一来,百姓们也就该积极起来了。”若说从前只是应付差事,反正谁当皇帝无所谓的话,现在就是保家卫国了,毕竟安王若成了事,甘州可就成了蛮人的地盘,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果然,一天之后,甘州城的百姓们就都变了,个个斗志昂扬,誓死守城,再不是之前糊弄官府的样子。
可是,“已经十来天了,甘州还能有多少粮食?不是说肃州洛州都关门了吗?”城北五里处,叛军的前锋将领听探子来报,说甘州城仍在闭门坚守,面露不屑,“听说那个甘州知府才二十多岁,哼,毛头小子热血上头,跟这玩这精忠报国呢?老子就是困,也能困死他!”
甘州城里,确实有些百姓家里断粮了,几家粮铺也没什么存货了。
“先开府衙粮仓,按市价卖粮,若有囤积居奇者,重罚!”长青跟潘同知交代道,“对了,必要的话可以开南城门,愿意去乡下的百姓可以出城,但是许出不许进。”
“是,大人。”潘同知应了,却又皱眉,“不过府衙的粮仓也支撑不了许久,毕竟府城里有七八千口人呢,如今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乡下也没多少余粮啊。”
第163章 艰难守城(下)
长青也知道这个情况,只道:“之前关门是防着有人趁机生事作乱,现在开门则是给百姓们留一线出路,愿意去乡下县里寻粮食避难的,也别关得太死,以免激起民愤或抵抗,反倒动摇人心。”
潘同知便道:“大人,此事交给下官去办,您先回府休息半日吧。”
长青并不逞强:“唔,现下暂时无事,我先回去,严松涛跑了,便你我二人轮流主事。”
最近为了安抚民心,他一直都是穿着官服走路往返衙门,这会儿也是如此,只是还没到家,就被人叫住了。
长青回头一看,是潘同知身边的小厮,他们才刚刚分开,潘同知又派人来寻他,必然是有变故,于是连忙问:“何事?”
小厮急道:“大人,我家大人叫小人报告大人,北门外发现了叛军队伍,他们要攻城了!”
终于来了。
长青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偏西,看来叛军是想在天黑前进城。
那就看看你们能不能进得来吧。
长青脚下一转,说了一句“知道了,去城头”,就大步朝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道:“新平回去跟夫人说,不必等我了,家中关紧门户。”
许杏得了消息,立刻吩咐下去,大门紧闭,所有人都待在府里,自己却去见客院里住着的张顺。
她才走到游廊处,就见张顺在二门外,跟小丫头说着什么,小丫头一脸严肃的点头,然后转身就跑,迎面看见许杏,立刻住了脚,一边行礼一边说:“夫人,张二先生说要出府去保护大人呢。”
许杏点头,让小丫头退下去,又紧走几步,对着张顺行了个全礼,道:“大人的安危就拜托您二位了。”
张顺侧身避了避,摆摆手道:“夫人不要多礼,小人们自当尽力而为。”
真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许杏也只能寄希望于张氏兄弟武功高强,能保护长青了。
她向来不做那些烧香拜佛的事情,可是回到后院,看见同乐一边照顾孩子一边跪地祈祷,她也不由得跟着念了几句经。
长青这边的情况并不好。
他们之前做好了准备,但是叛军迟迟没到,于是本来战斗力和纪律就比不上军人的衙役们斗志越来越弱,防守也有了几分松懈,而叛军终于出现的时候,大家一开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别硬撑了!我们知道你们城里根本没有兵!我们可是十万大军,踏平你们这个甘州城就跟踩死只蚂蚁似的,赶紧打开城门吧!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白白葬送了性命!”
“安王殿下清君侧、诛佞臣、扶持小皇帝,跟你们老百姓没关系,开了城门让大军通过,必然毫发不伤!”
“范长青!你一个文官,再有能耐你也打不过十万大军!安王殿下惜才,允许你继续当知府,甚至可以官升三级,你就不要顽抗啦!到时候玉石俱焚,太可惜啦!”
……
护城河北岸,反军的士兵已经开始阵前喊话了。
长青和李玉河、潘昱并肩站在城墙内,居高临下看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三个人都神色凝重。
李玉河从前是北疆军中的小头目,对打仗还算有经验。他看了一会儿,道:“咱们也没啥正经的探子,就这么看着的话,只怕这还只是前锋,叛军的中军主力还没到。”
即使是只有前锋,他们也毫无胜算。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可在场的人都懂。
“坚守不出,守城的人也往里侧撤,注意掩护自己,让他们先骂着阵吧,拖得一刻是一刻。”长青下了命令,“算算日子,咱们的援军应该也快到了,就在这几日。”
叛军的喊话没有任何作用,甘州城大门紧闭,吊桥高高举起,就连城楼上都看不见几个人影,就像一座空城。
士兵换了人继续喊,他们身后的前锋将军却有些不耐烦了。他仰头看了一会儿西斜的太阳,下了命令:“行了,攻城!”
护城河很宽,想过河必须架桥,前锋军中有士兵专门负责这个,听了命令就列队抱着木板前进了。
“哟呵,小兔崽子们还挺快。”李玉河看着,面露不屑,“想搭桥,没人拦着!”当初知府大人让拓宽护城河的时候,也一并加长加固了吊桥,正儿八经的一个大工程,可有不少人说这是劳民伤财,今儿他可是知道了,那哪是劳民伤财啊,那是人家知府大人深谋远虑!活该人家当大官,自己这些人当小老百姓!
甘州城的护城河比其他府城常规的护城河宽出来一丈多,一般准备攻城用的木板和梯子就不大够长,即使有的板子长些,勉勉强强的够了,也还有挑战在等着敌人。原来护城河的南岸,也就是城墙这一边,也被整修过,岸边故意凌乱的堆着大小不一的石头,不管从对面伸过来木板还是梯子,都没有平稳的着力点,摇摇晃晃,随时能倒向一旁,让趴在木板和梯子上的兵士落水。
“这甘州城怎么这么缺德,护城河挖这么宽?谁他妈护城河出去城墙一里地?”副将瞧着就骂起人来,“奶奶的,这么远,投石机也不好使!”
看着搭桥的士兵们狼狈的样子,前锋将军有些烦躁,接着下令:“投石机往前推,推到河边,砸不上城楼就砸城墙!”
可是这个距离是潘同知亲自测量计算出来的,石头擦着城墙落下,刚好被卸去了破坏的力道,除了在城墙根处砸出个土坑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效果。将军不下令停止,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们就继续添石头,很快,城墙外头就堆起了一大堆石头。
搭桥的士兵还在奋战。
“妈的,中计了!”将军也骂了一句,“白白送了他们那么多石头!”
“古有‘草船借箭’,今日咱们也有‘城墙借石头’!”潘同知微笑,对于自己亲自主持扩充的护城河非常满意。
长青脸上也泛起个极淡的笑纹:“不错。”
更加不错的是敌军鸣金收兵了。
城楼上的人们都松了口气。
叮嘱李玉河带着人在城楼上警戒,长青和潘同知下了城楼。潘同知道:“大人,下官已经吩咐了,叫府衙的厨子负责守城军士们的伙食,米粮都从府衙的粮库里出。您看,饭已经送来了。”
长青看了看,赶着大车过来的人确实有几分眼熟,便点点头:“你做事向来周全,如此就好。你与我一同去南城那里看看,有多少人出了城。”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官府说了,想去乡下避难的尽管去,可真正出城的人却并不多。
“只许出不许进,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在乡下没有亲友的人家是不会出城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不敢去县城住客栈,谁知道要住多久?银子不够花了怎么办?”潘同知倒是很理解这些人。
长青点头:“你说得有理,不过咱们该做的做了,百姓们便不会有怨言了。”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潘同知还是惦记着战局,“咱们双方都知道,这甘州城里是在唱空城计,咱们支撑不了几天的。”
“嗯,今晚天黑之后,悄悄开城门,把城下堆的石头推进来,另外再叫几个人去前头守着,小心他们趁夜架桥过河。”长青想了想,吩咐了一声。
潘同知点头:“下官这就去办,大人,您若是会武,只怕当个将军也不在话下。”
“那可未必。”长青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当将军要治军、练兵、筹措军资粮草,更要会攻城略地,可不是这样小打小闹的。”
不过潘同知对他还是由衷的信服,尤其是到了晚上,真的让他们的人砍了几个摸黑游水过来架桥的敌军之后,潘同知跟杀了敌正兴奋着的衙役们说:“这全都被大人料中了,可见咱们只要跟着大人,不光能守住城,还能打个大胜仗呢!”
对面营中的将军真是气得七窍生烟,派出去架桥的一队人就回来了一个,还带着伤,他把临时搭起的桌案拍得啪啪作响,嘴里骂道:“都是饭桶吗?他妈的那边城里一个当兵的都没有!一个书呆子领着一帮子老百姓,就这你们都拿不下?军粮吃到狗肚子里了?”
长青没回府,只在城头下眯了一会儿,因为他知道,叛军昨天吃了个小亏,主要是轻视了自己这边的原因,他们措手不及便失了先机,可是今天,大军全都压上,甘州城只怕要失守的。
天一亮,对面的叛军就发动了攻城的战斗。
这一次的进攻规模比昨天大了十倍不止,尽管衙役们把半夜收拢来的石头全都砸了出去,也还是没办法阻挡住所有的搭桥士兵,眼看着一块块木板连通了护城河两岸,大家除了再搬些石头扔下去砸木板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之前布置的机关暗器也起了些作用,很快城下就多了不少受伤的敌军,可是更多的人涌了上来,终于有人摸到了城墙。
第164章 援军到达
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城头上御敌的人们终于迎来了真正的考验。其中捕快们要好些,毕竟平常也见过凶杀案件和穷凶极恶之徒,并不畏惧死人,而且因为抓捕贼寇的关系,打斗起来他们也能够下得去狠手,可是衙役们就不同了,尽管都是青壮,也接受过一些训练,可是没真正见过血,一时就有些不适应。
只是在这种时刻,不适应就是要丢性命的,李玉河一直盯着前方的情况,发现对方过了护城河的时候,他就立刻下令,让衙役们退后,捕快们先到前头来迎敌。
“大人,战场凶险,您退后吧。”张彪长剑出鞘,神色凝重,“我兄弟誓死保护大人!”
长青摆手:“我不会逞强的,只是这里也有我力所能及之事。”他之前修整城防的时候可不仅仅拓宽了护城河,还加高了城墙,在城楼上多修了不少防御的掩体,现在他就站在一个石头柱子后面,在烧开水。
因为城墙颇高,又占着高地势,所以敌军攻击的时候尽管放了不少箭,但也没怎么伤到城头的人们,倒是率先攻到城墙下头的敌军被伤得很厉害。铁蒺藜之类的暗器防不胜防,不一定走哪一步就被扎伤放倒了,最缺德的是明明已经走到城墙边了,地上居然还挖了坑,里头都是削尖的木头,不少人折在了这里头。
但是这些长青从临川山匪那里学来的机关只能拖住敌人进攻的步伐,却不可能扛得下成千上万人的攻势,这些人便是人踩人也能铺出一条大路来,所以一刻钟之后,有人把攻城的云梯架在了城头,而下面的城门也被撞得山响。
李玉河把佩刀换到左手,右手抄起一条长鞭,运起全身力量一抽,便把那云梯掀翻,云梯上正在奋力攀爬的敌兵也被扔了出去。长青看着,也不迟疑,端起大锅,把沸腾的水泼了下去,城楼外顿时一片哀嚎,撞击城门的动静也停顿了片刻。
他们二人的行动提醒了还有些畏惧的衙役们,众人纷纷抄起趁手的家伙,敢杀人的往前冲,不敢杀人的就泼热水,砍云梯。刚送了饭的府衙杂役们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们也不走了,留下来帮着添柴烧火。
“妈的,这是什么路数?”敌军前锋将军在护城河北侧观战,昨天吃亏是因为他大意了,今天他可是派出了大军来攻打这个没有军队防守的城,哪怕此战将来传出去会被人笑话,他也不在乎了,可是对面的人在干什么?提前弄好了满地的陷阱不说,现在还在城楼上抡鞭子倒开水,就不能真刀真枪的打一仗吗?
他身边的校尉却有些担忧:“将军,他们这手段虽说不上台面,可是咱们的人伤亡还不少,而且,这都一刻钟了,并没有取得进展。”
“擂鼓!继续冲!”将军大声下了命令。
开水一时没有烧好,长青便从身后的架子上也抽了一把刀提着,对有些不赞成的张氏兄弟道:“潘同知带着人下去支援城门那里了,城楼处我必须要在,有把刀总比没有好。”
敌人的进攻越发猛烈,攻势如同上涨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长青听到了脚下城门处衙役们用力顶着门的呐喊,也看到了城墙侧壁上成串往自己这边爬上来的敌军。他咬咬牙,放下刀,用力推翻一架云梯,又取了刀在手,砍向身侧半个身子探进城楼里的敌军。
前世今生,他断过杀人案,监斩过死囚,甚至被人砍杀,却从没有动手杀过人。
可是他并不觉得恐惧,甚至在挥出刀的一瞬间有一种奇怪的恍惚,仿佛这浴血奋战的时刻其实只是噩梦一场,等他醒来,他还是那个在房间里读着书却小心听着院子里许杏动静的少年。直到有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手上,他才醒过神来。
“大人,你还好吧?”张顺长剑在手,一连挑了三架云梯,才回头问长青。
他的另一侧,张彪已经游走一圈,推掉了剩下的七八架云梯了。
城楼的压力是减少了,可敌军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于是有带着风声的长箭直冲着长青而来。
张氏兄弟一左一右挡在长青身前,再不掩藏实力,佩剑挥舞得水泼不进,把箭矢纷纷斩落,护得长青周全。
可别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城楼上已经开始有人受伤,所幸还没有人死亡,可重伤的人需要退下去,能站在这里守城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脚下的城门传来沉闷的声音,那是木门开裂的迹象,长青向来镇定的脸上也露出了焦急之色。
雪上加霜的是,李玉河也受伤了。箭矢越来越密集,终于有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长青闭了闭眼,对张氏兄弟道:“你二人其实是我的客人,不必在此拼命,若能助我杀几个叛军,我感激不尽,若不能,也不必如此护着我了,今日,我与甘州城共存亡。”
张彪喊了一声:“二弟保护大人!”话音没落,他就飞掠出去,剑光飞舞之处,敌军纷纷落地,砸在了下面攻城之人的头上。
可这也只能阻拦一时,李玉河中箭之后,对方的箭放得就更密集了。
终于,张彪的手臂处也中了一箭,他的攻势一下子就缓慢了下来。
长青抿了抿唇。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咚咚的跑上城楼,大声喊着:“大人!范大人!您快去南城门看看吧,有一大队兵马来了,打头的说是靖北侯,要见您呢!”
长青认得此人,昨天还见过,是在南城门把守的小吏,连忙道:“我马上就去!”
因为张彪中箭,张顺就让他到城楼内侧去,自己跟着长青下城楼。
长青回头道:“不必跟着我了,若真是侯爷,我们就有救了,若不是,左右不过是早死片刻和晚死片刻的区别。”
张顺咬咬牙:“罢了,小人还在这守着,能多杀几个敌军就是几个吧。”
“如此多谢!”长青说完就一步迈了两级石阶,飞速的下了城楼。那小吏见状,也大步跑着跟了上去。
城楼下头已经没有什么百姓了,不知道是谁的马拴在那里,长青也来不及解开绳子,手起刀落,砍断了绳索,翻身上马,低头吩咐了一句“我先去看看”,就沿着府城正中的主路疾奔。
空荡荡的街道上畅通无阻,听着背后的喊杀声,他很快就到了南城门处。
南城门处,守门的小兵都有点哆嗦了,虽然没开城门,可也没了主意,一个劲儿的朝城北处张望,看到疾驰而来的知府大人,他们大大的松了口气。
长青跳下马,顾不得他们的行礼,大步往城楼上走,可是因为方才走得太急,在马上又颠簸得厉害,还在石阶上绊了一下。他也不要人扶,连爬带走的跑上了城楼,趴在城头往下看。
城外的官道上有大军整齐的列着队伍,打眼一看,乌泱泱的全是人,前方打着大越朝的大旗,正中间的枣红马上坐着的正是见过几次的靖北侯本人。
看到城楼上的官服,靖北侯眯眼看了看,认出了长青,便大喊一声:“范知府!本侯奉旨前来讨逆,你开城门吧!”
长青脚下一软,靠着城头的石柱,却扭头对身后喊:“快开城门!”
吊桥放下,城门打开,靖北侯大军快速的进了城,长青扶着城楼的石壁,跌跌撞撞的下了城头,正好到了靖北侯跟前。
他躬下身,深深的施礼,嘶哑着声音道:“侯爷,还请大军快些支援,北城门已经守不住了!”
方才看到他衣冠不整歪在城头的时候,靖北侯就知道事情怕是不好,此时听了这话,他也顾不得叙旧,回头下令:“徐贺,带一队人,先去北城门支援!”
等大队人马呼啸而过,长青才感觉到,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北地初春的冷风吹在身上,让他觉得骨头里都是冷的。
叫徐贺的先锋带着人马奔袭北去,靖北侯似乎对战局并不担心,端坐在马上,低头打量着形容狼狈的长青,忽然笑了笑:“小范啊,连上临川的事儿,我可是救了你两回喽!”
之前在临川,长青被四皇子手下假扮的山贼抓住,虽然得其中一人相救逃脱虎口,可也是惊险非常,幸好被靖北侯带着剿匪的人马所救,这一次的情况倒是跟那一次十分相像了。长青深吸一口气,苦笑了一声,拱了拱手:“看来下官与侯爷有缘分,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哎!”靖北侯摆摆手,“就怕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规矩,谢来谢去的。还能上得去马吗?咱们也去看看。”
长青之前是撑着一口气杀敌策马,可是现在见到了救兵,这一口气卸了,再上马居然还有些腿软,试了两次才上去,他握着缰绳道:“让您见笑了。”
“见什么笑啊,说实在的,你一个小年轻,又是个书生,能坚持到现在,我老林都觉得不容易!”靖北侯正色道。
第165章 危机暂解
长青跟在靖北侯身后,和大军一起赶到北城门的时候,战斗正在继续,不过形势很明显的对自己这方有利。
片刻之前,叛军前锋军的人越来越多,厚重的城门终于被他们撞开了裂缝。就在这个时候,徐贺带着五百名军士赶到了。
他分了两百人上城楼,剩下的人就在潘同知等人身后列队,架好了弓箭,然后让潘同知带着衙役们迅速撤退,躲进街边的小巷中。敌军再一次撞击之后,城门轰然打开,兴奋的敌军呼啦啦的往城中涌来,想要拿下甘州城,建功立业。
可是等着他们的是冰冷的箭矢和全副武装的朝廷兵马。
刚才不是这样的啊!
兵士们心中哀嚎,可是平乱大军才不会给他们逃命的机会。
都是一边倒的碾压,只不过方才被压在底下的是甘州城里的守卫,而现在则是刚刚还胜券在握的叛军。
城楼上的情况也是这样。两百名军士上了城楼,把苦苦支撑的捕快们和张氏兄弟掩护起来,搭弓射箭,砍杀爬上城头的敌军。因为他们都是甲胄在身,叛军们射来的箭矢很少能够伤到他们,反倒是抢攻到城墙处的这一批士兵很快就被消灭了。
趁你病要你命的事情,方才叛军们做得很愉快,可是攻守易势,他们就很难承受了。
“怎么回事?不是连守城的毛头小子都跑了吗?”前锋将军正在盘算着进城之后去把范长青找出来,押到王爷面前也是大功一件,不然这好几天的功夫没有拿下一个没有守军的甘州城,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可是一眨眼的功夫,甘州城里楼上楼下都换上了正规军,还打了出来!
“对面的将官,安王谋逆,罪在不赦,我们侯爷奉陛下之命带领朝廷大军前来剿灭叛乱,你们速速放下刀枪,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一边打着,徐贺让手下的士兵大声喊话。
朝廷的大队人马并没有全部进城,而且徐贺只是一个先锋官,带过来的这一波兵马也不过几百个人,不过战力彪悍,又看到这些普通的官差拼死守城,很受感动,越发斗志昂扬。这边喊着话的功夫,众人已经把渡过护城河的这批敌军消灭干净了。
没有得到下一步的命令,兵士们并不主动出击,而是在护城河内侧集结列队,只有徐贺带着两名亲兵骑马走到了前头。
前面的人都死了,叛军的士兵们也都有些胆怯,没渡河的那些人听见喊话便慢了下来。
士气已经泄了,别说小兵们不想上去送死,就是将军本人也有些惊骇,等听到徐贺这边的喊话,他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不是没想过要跟朝廷的军队碰上,之前也跟靖北侯世子交过手了,可是那肯定越晚越好啊,这还没进甘州城就遇上了大军,接下来会怎么样,他有点儿不敢想。只是不能在兵士们面前露怯,他也不用喊话的人了,自己扯开嗓子问:“你们侯爷是谁?朝廷里头佞臣当道,咱们安王殿下雄才大略,我看你们还是速速改投安王殿下才是正道!”
徐贺轻蔑一笑:“看见靖北侯的大旗了没有?你说我们侯爷是谁?”
将军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也不再鬼扯了,吩咐亲兵鸣金收兵,最后放了一句狠话:“我们攻城数日,人困马乏,你们兵强马壮,以逸待劳,胜之不武!有本事你们等着,来日再战!”
大军远道而来,其实更是人困马乏,而且也不是所有兵马都到了,今日肯定不是大战一场的好时机,现在甘州之围暂解,徐贺也没有下令追击,而是带着人查看城防,清理战场。
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他们这里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些事情,甘州城里的人们却是喜气洋洋,一派劫后余生的喜悦。
潘同知在守城门的时候被撞了一下,头上胳膊上都有些擦伤,却也没有离开,而是找到长青,十分兴奋的道:“大人,咱们之前做的那些总算没有白做!”
他是京城世家子弟,自然是认得靖北侯的,现在看到这位大越朝的战神,只觉得甘州城里有了定海神针,再不担心城破了。
“唔,你是承恩侯府上的孩子?”靖北侯来前也了解了一些甘州原州几处地方的情况,潘同知一说话,他就猜到了此人身份。
靖北侯年龄大,身份高,把快到而立的潘同知叫成孩子,潘同知却一点儿也不恼火,反而十分激动,欣喜于自己入了靖北侯的眼,才能得他视自己为晚辈子侄。他连忙恭敬的行礼:“下官甘州府同知潘昱见过侯爷,侯爷好眼力,承恩侯是下官的堂祖父。”
靖北侯点点头。虽然承恩侯是因为当了国丈才封侯的,不过他本人人品还不错,潘家门风尚可,靖北侯对他们的观感也没什么不好的,而对潘昱本人,这下子倒是有了几分赏识,他也不掩饰,哈哈一笑,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两个嘴上没毛的书生能做到这样,不错啦。”
甘州城的防守在他看来当然是薄弱不堪,有的地方形同儿戏,可是考虑到这里的实际情况,就算是他,也得承认,没兵没将的,守城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瞧瞧外头那些机关、暗器、工事,他知道,范长青和潘昱确实尽力了。
“小范啊,我们来了,守城打仗的事儿就交给我们,你们甘州城里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这些事儿还得你们自己办哈!”就这状况,也没有什么军务要交接的,靖北侯当仁不让,揽过了守城布防的事情,不光守城,他还要等兵将们都到齐了安排反攻呢。
长青和潘同知一起行礼告退。
“你受了伤,先去看伤,回府歇息吧。”长青道。
潘同知摇头:“下官这都是小伤,不妨事,晚间家去叫人给包扎一下就好,还是去看看伤员再说,对了,大人,您府上的两位护卫都受了伤,有一位伤势还有些重,方才援军到了,下官就让他们先去医馆了。李总捕也是,都送去诊治了。”
长青点头,难怪方才他回来没看到张氏兄弟呢,原来是伤重,他便道:“其他人伤亡情况如何?可有统计?如何安置的?”
“除了大人和下官,咱们一共有五十二个人守城,咳,个个都挂了彩,不过有二十七个人伤势颇重,好在咱们城南成北有两家医馆,分开送过去,也都在救治了,其他人伤得不重的,下官方才做主,让他们都家去休息,明日再来上差。对了,府衙大厨房的两个杂役也帮着守城了,受了伤一并在那疗伤呢。”潘同知想到那些伤重的人,心里很不好受。倒不是他多么关心这些手下人,而是他毕竟从来没经历过战乱,见到了真正的流血牺牲,他还是很受震撼。
长青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道:“这些人的汤药费用都由衙门出,另外轻伤者每人五百文钱,重伤者二两银子,算是略做补偿,养伤期间俸银照发。若是落下残疾无法当差的,也每人发一笔抚恤银子,让他们的子嗣接任。”
潘同知连忙道:“大人真是爱惜手下,这般他们定然感激不尽。”
长青摇头:“感激不感激的,毕竟他们是为了守城才受的伤。事情吩咐下去,你就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咱们还要贴安民告示,整肃城中秩序,让百姓恢复正常生活。”
潘同知答应着去了,长青站在街边歇息了片刻,这才往靖北侯的方向去。他还得问问大军驻扎的情况。这么好几万人,甘州城里放不下。
他很容易就在城楼下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见到了靖北侯。说了来意,靖北侯便道:“本来今天进城就是为了见见你,正好赶上了守城,我这先锋官就先打了一架,我已经传了令下去,后头来的大军不进城,从城东绕过来,一点儿山路不碍事,赶明儿都在城外扎营,不会滋扰地方。”
长青之前就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只是军情紧急,他也没顾得上多想,这会儿他发现了,靖北侯对他的称呼和自称都变了,对他称“小范”,自己呢直接说“我”,明显透着几分亲近之意。他虽然不攀附什么,可是也乐见如此,只是并没顺竿爬,而是仿佛没有发觉这点儿变化一样,恭恭敬敬的道:“侯爷向来治军严明,既如此,下官就放心了。”
军帐外人来人往,靖北侯也没多说什么,只叫身边的校尉送长青出来。
这位也是熟人,正是在临川白云山搜救自己的那位陈校尉。再次见面,长青也有几分欣喜,并不因为自己如今升了官就端着,而是拱手做了个礼:“陈校尉,又见面了。”
见到长青,陈校尉也挺高兴,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如今范大人是知府大人了,合该末将先见礼才是。不过范大人,您可真行,什么都没有,愣是扛住了,了不起!”
长青摇头:“过奖了,都是兄弟们浴血奋战的成果。”
“唉!京城到这儿一千八百里路,咱们要是急行军,六七天怎么都到了,现在可好,拖拖拉拉的,竟是得了消息十二天才到,也难为你们了。”陈校尉一边走一边叹气。
第166章 粮草危机(上)
陈校尉跟长青见了面,大概是觉得见过几次,也算是熟人,因此十分健谈,说起这次大军集结的事情,也不藏着掖着的。
长青敏感的听出了其中的隐情。
其实就是陈校尉不提,他也是要旁敲侧击一二的,毕竟按正常情况,援军不应该来得这么慢。他便试探着说:“听闻大军乃是几处兵力集结而来,又要等户部的粮草,想来也是费事的。”
陈校尉完全没有瞒着他的意思,道:“可不就是嘛。收到这个情报的时候,陛下立时就召了各位大人商讨对策,当晚就下了旨。庆阳侯和平西侯那边倒是挺快的,接了旨就点兵入京听令,可是东平郡王那儿,一句‘离得远’,硬是拖了五日,才送来了发兵入京的消息。咱们侯爷说军情紧急,等不得他们,干脆带着现在的人走了,让他们慢慢跟上来,这不,现在还没到呢。路上也不太平,范大人,您别看着这是六七万人的大军,可是真正侯爷的亲兵就咱们三百人,连徐贺都是羽林卫的,这一路上互相看不上的事儿也多了,侯爷都好久没在兵士们身上费这么多功夫喽。”
这些人分属不同派系,难免有争斗,长青也明白,而且东平郡王跟陛下或者说先帝似乎有些心结,这事儿他在临川做官的时候就有所耳闻,听了这话,他并不意外,却也没有做什么评论,只道:“侯爷治军有方。”
“唉,是啊,这也就是咱们侯爷,换个人肯定玩不转!”陈校尉道,“好在陛下惦记着你这儿,还给北疆军的世子爷下了密旨,让他牵制反贼,好歹拖了拖日子,不然啊,后果可不堪设想!这安王自己谋逆也就罢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勾结蛮子,那就该杀!”
“正是。甘州多得世子相助,只是听闻北疆战事吃紧,世子匆忙离去,也未曾得见世子风采。”长青道。
“可不,北疆现在也不好打,来的路上侯爷还说呢,路上消息不畅,也不知道世子爷那边如何了,只盼着赶紧把这些逆贼剿灭了,去支援北疆。”陈校尉是真的很担心北疆的战局,“别的不说,甘州、原州的路都不通了,大军的粮草现在只能从肃州过,一时赶不上的话,兄弟们还得饿肚子呢!”
说起粮草,长青便问:“方才许是我没有看清楚,咱们大军可是没有携带辎重粮草吗?”
“嗯,是啊。”陈校尉点点头,“军情紧急,侯爷说不等户部那些人磨蹭了,先把第一批筹到的粮草领了,让大家伙急行军,所以我们打头的这一万五千人都只背了十日的粮食,后头的大部队会带一批粮草过来,等东平军赶到的时候,估计户部的运粮车也就该到了。”
长青问清了情况,对于其他行军打仗的细节并不打听,看到新平和新安一起站在街口等着自己,就道:“多谢相送,我先回去了,烦劳您转告侯爷,如有需要地方配合之事,我这里必然竭尽全力。”
陈校尉抱了抱拳。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闲聊,那么后来陈校尉说的话只怕都是靖北侯授意他说的。长青已经想明白了,大概是靖北侯照拂自己,愿意透露些许军中之事给他,又或许是接下来有事情让自己办。他并不担心,反正甘州城守住了,现在看来,除非靖北侯死,不然叛军进不来的。
这就是最大的事。
城破被杀是长青重生后一直无法摆脱的梦魇。
而如今,他也许可以了。
府里,许杏早就得了危机暂时解除的消息,正带着两个孩子在二门处等着,长青的身影一出现,她就跟孩子们说:“快看,爹爹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说的是很平常的话,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支离破碎的,完全不成样子了。
长青蹲下来,刚要抱抱飞奔过来的孩子们,却想起自己身上脏污,便收回手臂,只摸了摸孩子们的发顶,说道:“爹爹身上脏,等换了衣服再陪你们玩。”然后一手一个,领着他们朝许杏走去。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夫妻两人同时开口,只不过长青是面带微笑,而许杏却话不成话,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泪流满面。
如果没有孩子们在场,长青一定会把她抱紧,好生安抚她,可是低头看看两个娃娃,他只好柔声说:“让你担心了,我没事,身上没有伤,这血是敌人的。”
许杏连忙抬手抹了把脸,叫他回家:“回来了就快好好歇息,热水烧好了,你先洗个澡,饭菜马上就好。”
长青松开了欣姐儿的小手,握了握许杏的手臂:“辛苦你了。今天不会再有事,等我梳洗过后再听你细说。”
可是许杏并没等到他的细说,因为洗完澡之后,长青刚换上中衣就直接一睡不起了。
新平在屋子里伺候,看到长青连衣带都没系完就躺在那里不动,当时就吓傻了,探了探长青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儿,胸口那里也能看出起伏,这才飞快的跑出去,到正房去找同喜:“同喜姐姐,您快跟夫人说一声,大人……大人他晕过去了!”
许杏看着两个孩子洗了手,正带着他们在大桌前坐下,等着和长青一起吃饭,没想到得了这个消息,他连忙让袁管家去请郎中,自己去看长青。
两个孩子十分乖巧,宁哥儿岁数小,肚子饿了就让秋风喂他吃饭,欣姐儿都六七岁了,听说父亲晕了过去,急得大眼睛里全是眼泪,也不吃饭,非要去陪伴爹爹。许杏叹口气,回头拉住欣姐儿的手,一起去卧房里等着。
郎中来得很快。虽然今天医馆里躺满了伤员,可是毕竟是知府大人晕厥,医馆的少东家便亲自走了这一趟。
诊过脉之后,年轻的郎中脸色放松了些,也不抬头,只道:“夫人莫要担心,大人这是累极了。大人连日来忧思极重,饮食似乎过于清淡,而且许久没有进食,又耗损了大量的体力,心绪动荡,现在松懈下来,身子承受不住,便晕了过去。等他睡醒这一觉,好生吃饭补养身体也就是了。”
许杏听着,大概也明白,便说:“多谢先生,只是公公病逝,大人虽然夺情,却也在家中守孝茹素,如今这般,会不会伤了身子?”
“大人忠孝两全,实在令人敬重。”郎中道,“既如此,小人开个方子,大人喝上一两剂,之后再慢慢休养吧。哦对了,咱们甘州的出的党参就极好,平日只要一点点,煮茶给大人喝些也使得。”
许杏仔细的记下来,叫袁管家带着郎中去开方子,付诊金,然后立刻抓药,先熬好,等着长青醒过来。
欣姐儿听懂了郎中的意思,知道爹爹是累极了,并不会一睡不起,这才出去吃饭,晚间又来看了一次,发现爹爹还没有醒来,只好先去睡了。
人都下去了,许杏悄悄检查了一下长青身上,确认真的没有什么外伤内伤,彻底放了心,就去了厨房。
已经是二更多了,厨房里还有人在,小炉子上熬着长青的药,许杏想了想,就叫人煮了小米淮山粥,她自己动手,煎了一盘外酥里嫩的豆腐,又炒了盘藕片,并芹菜炒香干,黄豆芽炒粉条,一起端进房里。
长青已经醒了,正在披外袍,听见脚步声就扭头:“怎么你亲自去拿这些?”
“我也没事,你这就起来了,觉得怎么样?”许杏十分关心的问。
“这一觉睡得倒好,只是饿得很。”长青微笑着坐下来,“你自己做的?厨房里不是有人吗?”
“先吃饭,然后好把药喝了。”许杏把饭菜摆好,递了筷子给他,“我也睡不着,想着你又要吃素,就随便炒了几个菜,快吃吧,郎中说你就是累坏了,身子有些亏,要好好吃饭。”
长青吃得很斯文,但是很快,不一会儿就吃完了,然后也不用许杏再说,就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漱过口后,他才拉着许杏的手,把今天惊心动魄的经历说给她听,当然隐藏了一些过于凶险的细节。
可是许杏并不那么好糊弄,听着听着就听出了门道,不过长青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她也就不追问了,只问道:“这么说,甘州城暂时真的是安全了?”
“现在看来是这样。”长青道,“侯爷现在带着一万五千人驻扎在城外,还有五万大军马上就要到来,到时候他们肯定要在城外大战,若是赢了,侯爷他们北上东进,彻底平定原州,要是输了,甘州城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可是那样的话,除非侯爷也战死或者投降吧。”许杏觉得这个可能性挺低的。
“唔,是这样的。”长青抿着唇,“我这边倒好说,潘昱也只受了些皮外伤,甘州城里主要是些庶务,我们料理得来,只是大军的粮草若是不到,只怕还要从府衙这里抽调,府衙里剩得也不多了。”
第167章 粮草危机(下)
第二天一早,欣姐儿就来敲父母的门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知道父母的卧室不能随便闯进去玩,可是心里实在是担心爹爹,天不亮就睡不着了,忍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等不住,便叫了秋云进来帮自己穿好衣裳,就来了正房。
半夜吃过饭喝了药,长青又睡了一觉,到了平常早上起床的时候,他也就醒了过来,反倒是许杏,连日来精神紧张,昨天好不容易放松了下来,今天就有些起不来。可是听见女儿的说话声,许杏也睡不着了,只好揉着额头起床。
看到穿戴整齐、干净精神的父亲,欣姐儿很高兴,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拉着长青的袖子问:“爹爹好了,是不是?”
“是,爹爹就是累了,睡了一觉就好了,让欣姐儿担心了,是爹爹的不是。”长青对欣姐儿一向很有耐心,虽然女儿大了,他不好再抱着,却一样十分亲切,尤其是女儿满脸的关切,让他心中一片柔软,“爹爹听说,昨晚欣姐儿担心爹爹,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爹爹心里很感动,但是以后不要这样了,欣姐儿还是小孩子,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记住了吗?”
“记住了!”欣姐儿重重的点头。
他们这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城外的营帐里,靖北侯却是脸色难看:“什么叫粮草没有了?”
站在他对面的中年将领也是满脸阴沉:“禀侯爷,末将带着两万人押了一千石粮草走陆路,昨晚行军到此,已经和军需官做了交接,因东平军未到,末将奉您之命连夜派人回头接应,却得到消息,说户部新调集的一万石粮草走水路运来,却在肃州以南的水域遭遇了水匪,粮食被劫,押粮官被杀,一万石粮食一粒不剩。”
“砰”的一声,靖北侯一掌拍在条案上。
营帐中一片寂静。
“东平军到哪了?”过了一会儿,靖北侯忽然问。
陈校尉便抱拳回道:“天明时刚刚得到消息,已经到了肃州,今日傍晚能到此。”
“粮食没了,他们倒走得快了!”靖北侯吩咐下去,“此事本侯会上折子给陛下,你们先出去吃饭,等会儿咱们列队,去会会逆军打前锋的这小子!对付几个手无寸铁的书生百姓都费这么大劲,咱们看看他怎么求饶!”
一千石粮草也不过十几万斤,大军在这儿,人吃马喂,消耗起来快得很,别说以户部那些人的德性,一时半会儿筹不出更多粮草,就是凑得到,这水匪来得如此蹊跷,谁知道里头是怎么回事?
要么饿着肚子打仗,要么速战速决,两三日就灭了敌军。
可是这两样都不现实。
甘州城内的官民都不知道城外大军的困难,现在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欢腾气氛。因为朝廷的大军已经在北门外布防,甘州城现在是安全地区,所以南城门的禁令也就取消了,百姓们可以自由出入,当然,盘查还是要比平日严格一些的,毕竟还在打仗。
严通判也回来当差了。
“下官……下官是去保护老母亲的,谁知道形势变得这样快,下官出城时还无事,可是等下官要回来了,却是许出不许进了,下官也是没办法,总不能拿身份压人,让府台大人您难做吧?”严通判虽然是跪在长青面前,可是说的话却强词夺理,为自己的临阵脱逃辩解着。
“嗯,你若不愿让本府难做……”长青顿了顿,指指书案,“那你就自己写辞呈吧,随你用什么借口,给本府一份,送交朝廷一份。”
“大人!大人开恩啊大人!”严通判没想到长青根本就不跟他说话,直接让他滚蛋,一下子着急起来,拉着长青的官服下摆,连连哀求,“大人!下官知道错了!还请您网开一面啊大人!大人,如今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您留下下官吧!罚俸禄,罚俸禄行吗大人?大人,只要您别让下官辞官,您让下官做什么都行!”
“你不辞官,就回府去听令吧。”长青不跟他废话,“你的事本府已经上报朝廷了,咱们只要等着朝廷回复便是。况且,靖北侯大军到来之时已经见过本府和潘同知了,你临阵脱逃的事众所周知,你以为本府不报,督察院的人就探不到?”
严通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处理了他的事,长青还没等做别的,就听见通报,说靖北侯的人求见。他连忙去了正堂,发现是陈校尉来了。
“范大人,侯爷请您出城去军中一叙。”陈校尉一见到他就立刻抱拳行礼。
长青正在府衙处理公务,穿的也是官服,倒是方便,把潘同知叫过来知会了一声就出门上马。
路上,长青问了一下大军集结的情况,得知所有兵马都到齐了,他心中一松,刚要说话,却发现陈校尉愁眉苦脸的,并没有什么斗志昂扬的意思,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便问:“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咳,早晚范大人您也得知道,侯爷请您来也就是为这事儿。”陈校尉叹气,“咱们军中粮草不够了,侯爷想从你那里借粮呢。”
长青一惊:“这可是大事。”
“谁说不是呢?”陈校尉很担忧,“本来咱们人数跟叛军也算是不相上下的,有侯爷坐镇,把他们全都剿灭了也就是早天晚天的事儿,这不昨天早上就小小的打了一仗,灭了他们几百人,可是这没粮食,接下来的仗就难打了。”
长青心情沉重,等见到靖北侯本人,听到的则是更加内幕一点的消息:“户部里有安王的钉子,这事儿陛下已经在查了,不过临时筹措军粮,再送过来,只怕没有个十来天不行。我也不瞒你,我这里的粮草往最省了用,也就够撑三天的,我是打算让小子们这几天猛打几仗,能缴获些粮草我就能缓缓。”
“侯爷,如今府城开放,百姓生活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下官府衙里的粮食尽可以调用,不过数量只怕也不够。”长青并不推搪,而是回忆了一下前日盘点的数据,“甘州府衙的粮仓里能调出来二十万斤粮食,再多就不能了。”
“我给你写借据,让军需官跟你走文书。”靖北侯立刻就坐下来,提笔写起调用甘州府衙存粮的借据。
长青并没推辞,甘州府衙的存粮在户部都是有记录的,增减都要有账目,这一次虽然是军情紧急,但也要做好账目,不然这么大的口子,他要负责。
“唉,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还要冲锋打仗,一个人一天怎么也得给半斤粮食。”长青带着军需官一起回府城,让他跟潘同知和主管米粮账目的主簿交接,军需官却还是愁容满面的。
城外有六万五千名军士,一个人一天半斤粮食,那就是三万多斤,这二十万斤也就能支撑六七天。
长青和潘同知都没说话,主簿却有些犹豫的说:“半斤粮食能够吗?下官一个读书人,一顿也要吃三两饭的,一日都要一斤的,还不算菜蔬肉食这些。”
军需官更叹气了:“咱们何尝不知道啊,兵士们耗费大,一个人一顿一斤饭都吃得下,可是一时半会儿的上哪里弄这么多粮食去?好歹有些,饿得不算厉害也就是了,下一批粮草说是半个月后能到,要是再有二十万斤粮食就好喽!”
许杏看长青回来的时候心事重重,明显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的样子,便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为难之事了?”
长青便说了大军断粮的事情。
许杏十分惊讶:“我一直以为朝廷运转得极好,怎么还能出这样的纰漏?”
长青连忙道:“夫人慎言。”
许杏捂住嘴:“是是是,我失言了。可是如今侯爷那边难道除了向你求援,就只能坐以待毙吗?几万石粮草可不是小数目,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户部就是拿着银子也不见得能很快就买齐吧,更别说还得运过来,那得多少功夫?除了甘州,不能往别的州去借些吗?”
“离得最近的就是肃州和凉州,可是他们的粮食都被北疆军临时征走了。”长青摇头说,“北疆军的军粮除了他们自己的军户种植一些,主要还是靠朝廷调拨,粮草数量巨大,故此一直是取道肃州、甘州、原州三处北上运输的,可是现在,原州和甘州的路都堵了,只有肃州一地中转,运力不及,大军缺粮,只好就地征调了肃州和凉州府衙的存粮。”
“明白了。”许杏点头,“跟蛮子们还打着仗呢,北疆军的粮草确实不能挪用。”
“夫人,你存的那些粮食,还在吗?”长青问。
“在啊,不是等着你有用的时候给你用吗?”许杏问他,“你现在要?”
长青顿了顿,才明白过来,原来许杏根本也不知道囤积粮食要干什么,只是因为他想要,她就出钱出力的去做了。他心头一热,连眼眶都觉得有点热,便扭过头去吸了吸鼻子,道:“是你用,你能不能把这些粮食献出来?”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无耻了,就这么要求许杏无偿把粮食献出来,即使他已经谋划了让许杏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
“可以啊。”许杏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本来这些银子花出去的时候就知道很可能赚不回来,现在就捐给大军好了。”她早就把这部分开销列成费用了,原就没打算赚钱,给谁都是给,而且她心里还有后世的思想,国难当头,力所能及的捐钱捐物是每个公民都该做的事,自然就答应得很痛快。
两天后,听着军需官的汇报,靖北侯大喜,一拍桌子道:“范夫人高义啊!”
第168章 安王结局
长青虽然让许杏把粮食捐给朝廷大军,但是也不是全无私心,他要借此运作一番,给许杏谋一个大大的功绩,因此让许杏自己出面,无偿捐献粮食给大军。
许杏知道他的想法,也没反对。她不是不识好赖的人,长青一心为她筹谋,她若是推拒了,那不叫做好事不留名品德高尚,而是不知好歹大傻帽。毕竟这个年代,女子的名声重于性命,她出身低微,又有个“善妒”的名头,总归不如有个“品性高洁、毁家纾难”的名声好,而且也会对孩子们有好处。
“好人做到底,不然这样吧,我再多捐出去些,反正这么点子粮食,将士们也吃不饱,我多添些总是好的。”许杏想了想,就打定了主意。
于是两日后,长青给靖北侯那边送信,说自己的妻子因为感念大军救了自己和甘州百姓,想要捐些粮食给大军。
靖北侯虽说日日盯着前线交战的情况,十分忙碌,可是对长青很重视,第一时间处理他送来的消息,见了这么个私事儿,他也不怎么在意,只吩咐陈校尉带着军需官去看看:“不管怎么说,范夫人有这个心是好事,反正咱这儿也缺粮草,她送什么来,给小子们打打牙祭也好。记着说两句客气话!”
军需官也没当回事,反正现在没地方弄粮草,给一斤他不嫌少,给一万斤他也不嫌多,便接了令去了。
可是没想到,范夫人说的“捐粮食”,是真正的捐粮食——面粉十万斤,糙米五万斤,红薯粉条六千斤,“甘州醇”酒两千斤,整猪十头,羊二十腔,菘菜一万斤。
军需官高兴得双眼放光,一拍身后的亲兵:“愣着干啥?快回去禀报侯爷,再派一队人来拉东西!”
真要说起来,这些东西的价值顶天也不超过一千两银子,军需官跟着大军,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还不至于被震住,只是现在本就是缺粮的季节,又因为形势不安稳,一时之间就是拿着银子,也很难买到这样大量的粮食。这几日大家都半饱不饥的,虽说不至于军心动摇,可也有些士气低落,这下子把粮食拉回去,让大家看看,也能安稳一下人心。
军需官能想到的事情,靖北侯如何想不到?听了下头人报信,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你此话当真?她一个后宅女眷,怎么拿出这么多东西?”
“听说范夫人现开着酒坊,给咱们捐的酒就是她酒坊里出的,因为酿酒要粮食,所以才囤积了许多,战事一起,酒坊关了,粮食就剩了下来。”陈校尉把长青的话转述了一下,“这些猪羊菜蔬倒是范夫人昨日和前日亲自带人出城去收购的。”
长青早就想好了说辞,给许杏囤粮的事儿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任谁也不能挑出什么毛病。
靖北侯还真是阴谋论了一下,他倒不觉得长青夫妻和安王有什么勾结,而是怀疑这位据说懂得不少手艺的知府夫人趁此机会牟利,发国难财,这么一听,怀疑去了,便多出几分欣赏:“小范知府有个贤内助,好啊!”
许杏好人做到底,接连两人都带着作坊的伙计在城外收购菜肉,顺道也买了些粮食,送走了这一批之后,她也没停下来,还让人继续收购,不过因为是从乡下零零散散的买的,就不那么齐整,里头有麦子、豆子、绿豆、小米、糙米等各种粮食,还有许多是红薯,总共凑了两万斤,五天后送进了城外的军营。
“这次是真的近处都买不着了。”袁管家道,“我家夫人想着若是走远了去收购,等回来的时候朝廷的粮草也该到了,便没有再去。”
军需官之前得了那一大批粮食,已经解了燃眉之急,跟火头军那边商议了准备饭做稀些,凑合过这几天,这会儿却又得了这么些,十分欢喜:“你回去务必谢谢范夫人,本来打算过几日休战的时候就让大伙吃稀粥对付对付的,这样就天天都能有干的吃了!”
袁管家回去跟许杏原样转述了军需官的话,许杏倒是很淡定,并没太把这份感激放在心上,毕竟她也不是真的毫无所求。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她又要头疼酒坊的事情——存货和原料都没了,酒坊根本就没法运转。她这几天一直忙活着下乡收粮食的事儿,也知道,周边的乡下,百姓们手里也没多少红薯了。
现在已经是四月份,再过一个多月就要麦收,收了麦子才能种红薯。要刨红薯,最早也得八月份,所以酒坊和粉条作坊在那之前都没法开工,许杏咬咬牙,召了管事过来,给大伙发一半的工钱,等八月中秋以后再回来上工。
不用干活还能拿钱,便是只有一半,也够大家高兴的,所有的伙计们都表示到秋天肯定回来上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许杏安顿好这些,心头一松,反倒病了一场。
也算不上严重,按她自己的感觉,就是感冒了,可是身体虚弱得厉害,怎么都没有力气,过了七八天也恢复不过来。
“郎中都说了,风寒还在其次,你这是思虑过甚,伤了心神,让你务必要好生休养。”长青回来,看到许杏坐在书桌边上写写画画的,像是在盘账,顿时板起脸来,“你记得让我每日按时喝参汤,怎么不记得你自己也是个病人?这些事情,过几日再办不行吗?”
许杏从善如流,把笔放下,站起来走到床边,往后一仰就躺了下去,才哑着声音说:“也没累着,天天这么躺着,也怪闷的。欣姐儿如今大了,也有先生教导,虽说就在府里,却天天上课,也就宁哥儿还能陪伴着我,你又让他开蒙念书,我不算算账,也没什么事做。话本子什么的我也不爱看。”
“说起欣姐儿的先生,你看如何?”长青问,“我事情忙,一直也没见过刘嬷嬷。”
“嗯,我去听过几回欣姐儿上课,也瞧了她做的功课和女红,很是不错,那些东西,我教不了,潘夫人不愧是高门贵女,介绍来的嬷嬷也是有真材实料的,据说她原是前朝宫里有品级的姑姑,不过品级低罢了。其实诗书女红这些还是其次,我最看重的是她规矩极好,又是宫里出来的,心机手段都不差,欣姐儿能学些这个才是顶顶要紧的。”许杏一直操心欣姐儿教育的事情,本来长青是打算写信请段大人的夫人给介绍个女先生或者教养嬷嬷的,没想到许杏闲聊的时候说了那么一句,潘夫人就把自己奶娘的堂姐介绍给了许杏。
这个刘嬷嬷在宫里的时候似乎是得罪过前四皇子的母妃身边的大宫女,这才明明有个品级也被赶出了宫。京城的高门大户不敢请她来自己府上,她却是个硬气的,靠着自己的一点子积蓄和女红手艺维持生计。后来四皇子落败,她却也岁数老大,便是没了忌讳,京城里也没人请她,反正也不是非她不可,这才让许杏捡了漏。
“说起这事儿,我还欠了潘夫人一个人情呢。”许杏闭着眼,却没有真正休息,“正不知道怎么答谢她。”
“你正常走动就是,不用刻意答谢。这一次潘昱守城负伤,入了侯爷的眼,最近几日又帮我处理政务,一个人把同知、通判的公务都办得很妥当,我自然也是要为他请功的。”长青道。
“你为他请功,那你自己呢?”许杏笑了一下。
单独跟许杏在一起的时候,长青并不谦虚:“我肯定也是要立功受赏的,不过要等大军平定安王叛乱之后。”
“说起来,我怎么听说大军走了?”许杏问,“是拔营北上了吗?”
长青道:“是,大队人马来了之后,侯爷就组织了几次进攻,把安王的前锋军打退了四十里,只是因为缺粮没有冒进,收到你的那些粮食之后,大军就又往前推进了四五十里,现在固原县已经收复了。今天户部的粮草到了甘州城,侯爷立刻就整军出发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叛乱才能平复下来。”许杏叹气。
安王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在原州积蓄了不小的力量,想要彻底消灭,即使有靖北侯坐镇,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这场仗陆陆续续的打了两个多月,反军才死的死降的降,被彻底消灭。
“安王居然跑去了北地蛮子那边?他果然通敌叛国!”许杏的病早就好了,天气炎热,她正看着两个孩子吃甜瓜,听说了最新的战况,并不惊讶,只是鄙夷,“这是真的想过当‘儿皇帝’?”
大越朝和之前几个王朝里没有这样的人物,长青没听过这个典故,想了一下,才笑道:“你这说法虽新鲜,却也贴切。可不就是‘儿皇帝’吗,他去投奔,却被蛮子的大汗当作人质,让咱们出银子去赎。”
“陛下同意了吗?”许杏问。她觉得陛下私心里肯定不想花这个银子,可是为了名声,说不定要同意。
长青冷笑:“陛下说了,大越朝的银子都是百姓的脂膏,不能用来喂狼,更不能用来买个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直接就拒绝了。现在内战已平,军备供应恢复,侯爷接了陛下的旨意就去了北疆军中,又到了夏季,战场形势于咱们有利,蛮子们得不到便宜,已经开始退兵了。”
哦嚯!许杏听着解气:“都是好消息啊!总算盼到了。”
“还没说完呢,蛮子们撤军回他们的王庭,逆王被扔下了。”长青把安王的结局讲完,“咱们大军清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他,差点饿死,已经被带回来了,侯爷应该这一两日就带着大军动身回京了。”
第169章 回乡祭祀
安王的下场在他举起反旗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六月里战乱平息,七月中,长青这里就收到了朝廷的邸报:安王赐鸩酒,其子嗣圈禁皇陵,其他主要从犯、姻亲等人充军发配,原州收回朝廷,留待日后赐给其他藩王当封地,户部的两位主事斩首。
随着邸报一起来的还有相关人等的奖惩结果。长青早就知道会有嘉奖,却没想到皇帝专门派了天使来宣旨,还是两份旨意,分别送到了甘州府衙和知府内宅。
甘州府衙的圣旨主要是对甘州府一应官员的嘉奖和对通判严松涛及叛变的固原县令的惩治。
所有参与守城、安民的官员、胥吏都有不同程度的奖赏,最底层的书吏都得了白银一百两,总捕李玉河除了黄金一百两之外,还得了个昭信校尉的六品散职,同知潘昱则是直接升任甘州知府。
长青的功劳最大,擢升为甘陕布政使司参政,不到三十岁就跨过了许多人一辈子都跨不过的正四品这个坎,成为如今全大越朝最年轻的从三品高官。而且陛下考虑到他父亲新丧,还特意给了他一年的假期,让他回家祭祀守孝,一年后再上任。
有奖自然有罚,固原县令阵前倒戈,投降叛军,自然是要砍头的,家眷也都流放一千里,通判严松涛临阵脱逃,革职,永不叙用。朝廷另外派通判和同知过来,月内即可到任。
送到内宅的旨意则是给许杏的,封了她一个二品“昭义夫人”。
许杏是规规矩矩的接了旨谢了恩,可是送走天使之后还是有些犯嘀咕,便等长青回来问他:“你的官职也才到从三品,就给我封一个二品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啊?而且,我是女眷,不应该是皇后娘娘给我下懿旨吗,怎么是皇帝陛下的圣旨呢?”
长青拍拍她的手,笑道:“我也收到了王大人的来信,陛下说了,此次把叛军拦在甘州城外,为朝廷大军争取时间,甘州一干官员都有功于社稷,但是你雪中送炭、给大军捐粮的义举也值得嘉奖,所以才给你这个封号。你不是因为女子妇德之类的事情受赏,而是有功于朝廷,自然应该是陛下下旨。给诰命夫人封号的很少见,分量很重,以后便是王公贵族,也都得敬你三分。至于你品阶比我高这事儿,虽说少见,却也不是没有过,不妨事的,毕竟你这也就是一个名头,又没有实权,也没有俸禄。”
“也就是说,我若是以后和别的女眷打交道的话,一般的人都不敢欺负我了?”许杏笑了,“这可太好了!你知道我的,加工庄稼我在行,跟女眷们斗心眼儿,可难为死我了。”
“你不必做那些。”长青握住她的手,“只要我站得足够高,自然就没人敢对你怎么样了。”
“你要干嘛?”许杏瞪圆了眼睛,竖起一根手指指着上方。
长青笑起来:“想什么呢,我是说,等日后,我未必没有入阁拜相的那一天,到时候除了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女子能欺负你,不过据说皇后娘娘为人颇为公道,自然不会为难你的。”
“这样啊,那敢情好。”许杏放下心来。
新任的甘州通判很快就到任了,长青因为已经把知府的公务交接给了潘昱,便没有过问这事儿,没想到新来的通判专门递了帖子来拜访他。
一看帖子上的名字,长青就笑了,立刻安排时间见了他,还叫许杏安排,整治了丰盛的家宴款待,原来新来的通判叫段文彦,正是长青老上司段芝庭的长子。
段文彦比长青小两岁,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在翰林院当了三年庶吉士,任满后正好谋到了这个六品通判的缺。他来拜见长青,带来了父亲的书信,又虚心跟长青了解了甘州的情况,长青则是言无不尽,还问了些京城的情形,了解了不少新动向,可谓是宾主尽欢。
新来的同知是江南人士,原本在湖广一带为官,对地方庶务也是熟悉的,听潘昱说,处理公务还算得力,甘州府的人事变动虽然很大,但是整体过度很平稳,百姓生活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接下来他们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回乡了。
许杏这一次终于不用卖产业了。跟程管事说定,到八月里红薯收获之后,酒坊就继续开工,也算是给了大家伙一个准信儿。
对此,她十分欣慰:“一年以后咱们还回来,虽说省城离这里远些,可是坐马车半天就能到,我也不舍得立刻就卖了酒坊,怎么也让我再开三四年。”
长青微笑:“夫人随意。这一次我得了赏银,总算也能给家里贴补些许了。”
许杏摇头:“你那黄金一千两,还是留着家去孝敬家里的老人们吧,陛下赏的,她们用着也体面。”黄金一千两就是白银一万两,自然是一笔巨款,可是许杏没眼馋。
说到家里的老人,长青也没了笑脸。因为战事紧张,长青一直没有认真体会丧父的悲痛,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忘记了他的父亲刚刚过世。仔细想来,战事只是表面上的原因,而从根子上说,还是因为他跟父亲范守业之间感情淡漠。父亲对他前世的忽视冷漠,今生的算计利用,把他们之间本就不多的父子亲情都破坏得差不多了。
沉默了片刻,长青才说:“你说得是,只是不必全给,你留下一半,剩下的我拿去给祖母便是了。”
许杏纠结了一下,点头:“行吧,我先放在这里,留着给欣姐儿攒嫁妆。”
公事私事都处理完了,他们一家就踏上了回乡的道路。因为要把知府府邸留给潘知府,他们把家里所有的下人也都带了回去,组成了浩浩荡荡的一个车队。
已经上路,他们也不磨蹭,争取要在中秋节前赶回老家。因为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么安排,他们这次回去得算是有些突然,便也没有往家捎信,毕竟信走得还不一定赶得上他们快。
“这样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许杏在马车上道,“娘她们不会被吓到吧?”
“放心吧,朝廷官员任免都有邸报,咱们收到旨意的时候,老家的县令肯定都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们老家这个小地方出了一个从三品的高官,别说县太爷了,只怕府城那边都会关注的,肯定有人去府上送消息。
“我记得长山嫂子来信说,家里早些年就盖了大宅子,想来咱们这么多人也是够住的。”许杏想想回老家的生活,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担忧,只能归结于近乡情怯。
长青道:“爹这些年很攒了些家底,他又是喜欢排场的,自然就要盖大宅子,不过家宅大了,人就多了。”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许杏也明白,他是对父亲乌烟瘴气的后院不满,但是子不言父过,又加上逝者为大,确实是没法说什么的。她便握了握长青的手,开解他道:“毕竟有祖母在呢,这些事情且轮不到咱们晚辈操心。”
“罢了,我这回回去,就带着两个孩子做做农活,读读书,其他的一概不过问,毕竟是在孝期里。”长青说道。
“就是这样。”许杏心中却犯嘀咕,只怕回去的日子没这么清净。
在路上走了十来天,他们就到了老家的地界。许杏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这里的时候一心想着要离开,可是现在真的回到这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风物,她倒也生出了几分感慨:“总觉得你去镇上念书、我去镇上卖粉条的日子还在眼前,其实一转眼都十好几年了,大家伙肯定都变了不少。”
他们一路上都很低调,可是浩浩荡荡的六七辆马车进了村子,还是引来了村民们的围观。
“范家的大官回来了!”瞧着他们进村的方向,不姓范的村民这么喊着。
村子里的路没怎么修过,马车走起来并不算快,直到走上了当年许杏为了修排水沟而铺的那条石板路才好些,可是范府却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范家老宅现在完全变成了作坊,听到动静的刘氏和小赵氏相携而出,看到长青和许杏先后下了马车,又从车里领出两个孩子,都是又惊又喜,小赵氏甚至还落了泪。
刘氏想上前,又觉得得先行礼,就连忙弯了身,许杏哪里能让她行礼,一把拉住她:“嫂子怎么恁的客气起来了?”
刘氏眼角余光瞥见有不少人围观,只觉得许杏待他这样亲近,格外给她做脸,心下高兴得很,连忙道:“你看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还是这么亲人儿,我这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大老远回来了,累了吧,快上屋歇歇!大侄女和大侄子都长这么大了!你看看这人品,跟画子上的仙童仙女儿似的,快进来喝口水吃个果子!早听说你们要回来,我们这天天盼着,今天真是巧了,你大哥上县城送货去了,还得一会子才能家来呢。”
她嘴皮子利索,噼里啪啦说了一串,等她说完,小赵氏才说:“回来啦?听你娘说你们要回来,这可真的回来了,路上好走不?这是俩孩子?长得可真好。”
长青跟许杏都问了姨母好,又叫了两个孩子来叫“姨奶奶”,小赵氏又抹了抹眼睛,才说:“快家去吧,你们奶奶应该在家里,你娘……我去叫她。”
第170章 久别重逢
许杏脸上心里打鼓,怎么看着姨母这样子,婆婆赵氏估计还是不着调啊,已经当了那么多年的诰命夫人,现在丈夫又新丧,她居然不在家,到外头逛游,这也太不像话了。
当然,面上她还是不能说什么,只叫来同贵,说:“你跟姨太太一起去,路上小心些。”
同贵会意,连忙对小赵氏行了一礼,搀着她的手臂去了。
许杏这才转身,拍拍刘氏的手臂道:“嫂子先忙着,我们这么些人堵在这儿也不是事儿,先家去安顿了,咱们回头再说话。”
小刘氏是个很有眼力的人,也不磨叽,非常热情的邀请他们过几日到家里吃饭,许杏便说:“吃饭我们就不去了,毕竟我们都戴着孝呢,也不好请大伙吃酒什么的,你们得了空到家里来,咱们喝杯茶说说话吧。”
原本就是镇上的姑娘,这些年又见识了不少,刘氏也听说过官宦人家守孝的规矩,连忙道:“你看看,我看见你们,光顾着高兴了,把这样大事都忘了,真是糊涂!你们快去吧,你家太夫人该等着了。”
范家的新宅离老宅倒是有段距离,不过已经到了村子里,下过了车,他们一家人也就没有再上车,长青拉着宁哥儿,许杏挽着欣姐儿,沿着村中的小路往家走。
虽然从来没有来过,但是范家的宅子并不难找,最大最高最气派的就是了。想要盖这么大的宅院,村子里面没有这么大的空地,因此现在的范府在村子的最东侧,实际上是村外了。
“这好像是当初我跟小秀姐……”许杏前后张望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
长青很肯定:“是,应该就是那一片,荒地盖成了宅子,那一小片林子也没了。”
“这倒好,一马平川的,安全。”许杏赞许。
长青扯扯嘴角:“如今这村里只怕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说话间就到了范府大宅的正门口。
许杏抬头打量,发现这大宅门修得十分气派,青石红瓦,黑漆大门,门口左右还蹲着两座石狮子。门楼底下挂着一对灯笼,不过因为家中有丧事,灯笼是白色的。
门房得了消息,连忙开了大门,迎接许杏他们,长青叫袁管家和同喜负责这些杂务,自己一家四口则让人引着去主院正房拜见金氏。
现在的范府是座三进的大宅院,除了前后三进院子,还有东西跨院和后罩房等,确实气派宽敞。
“难怪当初婆婆说咱们在南龙的通判府一般,还真不如这宅子。”许杏赞叹。
长青也在看,不过神色有些复杂,许杏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宅子,长青曾经见过,在做鬼的日子里见过。他当了固原县令之后,范守业作为县令的父亲,又有个少年秀才的小儿子,生意做得也很不错,就在老家修了这座大宅子。他死了之后,除了赵氏日日流泪,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依然在这所大宅子里过着富足的生活,当然,后来连赵氏也不再流泪了,跨院里住着来做客的赵英子一家。
安王都死了,前世的事对长青的影响也越来越弱,他触景伤怀了片刻就恢复了清明。
正院正房,金氏正由婆子搀扶着站在门口,瞧见长青等人进了院子,她又坐了回去,等着拜见。
长青和许杏在前,两个孩子在后,跪在金氏面前,口称“给祖母请安”、“给太祖母请安”。这是规矩,两个孩子都教过,虽说打记事儿起就没见过这位太祖母,可是问安磕头都做得一板一眼,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金氏其实也没见过官宦人家的内宅什么样子,只是听人说过,便端着个架子坐在那里。等孩子们磕完头,她就笑着叫起来:“都快起来,这么远来的,也是累了。来我看看,这是宁哥儿吧?可真精神。”跟没看见欣姐儿一样。
许杏眯了眯眼,还以为这位老太太进益了呢,没想到还倒退了,竟是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她便直接拉了女儿在下首坐下,也不主动搭话。
长青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只是没有点出来,而是寒暄道:“奶奶这些年身子还好?”
“不好了,你在外头当官,媳妇孩子也带在外头,你爹又成天在府城跑买卖,除了你姑母隔三差五来看看,竟是没人照管我,我也就是熬日子罢了。”金氏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是自己不肯给子女添麻烦似的,可是话里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
许杏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们又不是看不见,满院子的下人、婆子,还有他娘赵氏和两个姨娘,对了还有范长平呢,怎么就没人照管了?
“我爹的后事是族里帮衬着办的吧。”长青根本不接这话茬,“灵位在哪屋?我们去磕个头,上炷香。”
“哎呀我大侄儿回来了啊,我可得看看,可想死你姑母啦!”金氏还不等说话,院门口就传来了范氏夸张的大嗓门。
演得还挺真,真的掉泪了,都有哭腔。许杏心里评价了一下,还是马上拉着女儿站了起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跟孩子们说:“这是你们的姑奶奶,是爹爹的姑母,等会儿要记着问好。”磕头就不必了。
范氏大呼小叫的进了门,一手一个,拉住了长青和许杏,眼圈通红,声音也有些哑:“你们这两个狠心的孩子啊,一走就是十好几年,都不想你姑啊!”
许杏眨了眨眼,低下了头。
抽了抽鼻子,范氏收回手,抹了一把眼泪,又扭头看看两个目瞪口呆的孩子,道:“这是欣姐儿,这是宁哥儿?长得可真好!”
两个孩子连忙行礼,叫了“姑奶奶”。
范氏连连点头:“哎,哎,都是好孩子!你们姑奶奶啊,穷,比不上你爹娘有银子,也给不起啥见面礼,你们别放在心上,啊!”
许杏差点没笑出声。
两个孩子也有点傻眼,宁哥儿还小,大人们不给,他也没想起来,可是欣姐儿大了,又跟着刘嬷嬷学了许久的规矩,对于太夫人不给见面礼就叫起来已经是满脸困惑了,现在来了个姑奶奶,直接来这么一出,她竟不知如何应对,便求救的看向母亲。
许杏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姑母快上座。”
范氏一边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长青的上首,一边把他们一家子打量了一遍,才说:“你们倒是挺真心的,给你爹守孝,一家子都没穿啥好衣裳,都收起来了是吧?你看你,这当上了大官太太,就是不一样了,头上就这么一个银簪子,也透着贵气!”
长青根本不搭理范氏,脸上的不耐烦完全不加掩饰,只坚持要先给范守业上香,范氏也没觉得不高兴,连忙站起来:“我领你们去!你奶奶年纪大了,你娘又不中用,你爹这个丧事啊,都是我跑前跑后张罗的,你要问啥,问我就对了!”
“长平如今人在何处?”要不是牵扯到父亲丧事,长青也懒得问起这个庶弟,“摔盆泼汤那些都是他做的吧?”
范氏一个出了嫁的姐姐,能出头给范守业操办后事?谁信呢。
“哦,这些那是得他啊,本来不应该是你来嘛,你不在呢,就叫他去了。他如今也大了,在打理你爹的生意呢。”范氏仿佛完全听不出长青话里的嘲讽之意。
因为金氏尚在,范守业虽是家主,可也算晚辈,故此他的灵位就安在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其实也就是他家现在起来了,不然一般的乡下人,入了土也就没了,谁还一天三炷香的供着他?从老太太的最后一进院子出来,一行人先去上了香,磕了头,再返回后院。
这会儿袁管家跟同喜进来,说车队和镖局的人已经送走了,请示人员怎么安置,东西都搬到哪去。
长青和许杏也是两眼一摸黑,不知道府里是谁管这些杂事,总不能真的是老太太亲自过问吧。
可这还真就是金氏自己安排,她便道:“你们就住东跨院吧,你娘说看着邱氏跟洪氏就烦,让她们住了西跨院,东跨院一直空着的。下人你们自己安排,前院倒座跟后头后罩房那儿都有空屋。”
许杏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洪氏是范守业去南龙的时候买的那个会侍弄花草的姑娘,因为后来也生了个女儿,这才抬了个姨娘。
同喜和袁管家分别看向许杏和长青,见他们也没有异议,就准备带着下人出去收拾东西。
这时候院子门口处人影闪动,赵氏总算是回来了。
同贵和小赵氏找到了在后街三婶家闲聊的赵氏,小赵氏就先回了作坊,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因此是同贵和跟着赵氏的吴婆子一起陪赵氏回家的。一路上她倒是没停下来,问东问西,同贵便斟酌着说了些,待听到长青他们这次回来可以待一年的时候,赵氏十分高兴,于是脚下生风,飞快的赶了回来。
——其实也不快了,长青他们香都上完了。
“哎哟我的大孙子哎!快让奶奶抱抱!”赵氏一阵风似的来到宁哥儿跟前,一伸手就要把宁哥儿包起来。
许杏刚要阻止,却慢了她一步。
这么多年没干过活,赵氏却没她自己想象的那么有力气,抱着孩子脚下一个趔趄,就把宁哥儿扔了出去。
第171章 范府后宅
小小的宁哥儿都被吓呆了,不知道哭,也不知道挣扎。幸好同喜还没走开,身形一错,抓住了宁哥儿的手臂,提着他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啥!有个样子吗你!”金氏看到孩子被扔了出去,也是一惊,好在被丫鬟接住了,这才放了心,接着就是横眉立目的训斥赵氏。
“我这不就是太高兴了吗,头一回见着我的大孙子,谁知道他这么沉手!”赵氏十分委屈的辩解。
她回头一看,宁哥儿已经被许杏抱了起来,正靠在娘亲身上不肯离开,显然是后怕了,也觉得有些理亏,只是嘴上不服输:“我这不是岁数大了,身子也不好了嘛,没有力气,又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还是我大重孙的错?你身子不好?顿顿大肉没见你少吃了!”金氏当着一屋子晚辈和下人,也丝毫不给赵氏脸面。
“弟妹啊,不是我说你,你们都得了信儿了,大侄儿他们不定啥时候就家来了,你咋不在家等着,还出去转悠啥?”范氏见缝插针。
虽说她是唯恐天下不乱,可是说的话也在理,赵氏这个时候出去闲逛确实不大妥当。
“既然母亲回来了,咱们就商议一下明日去父亲坟上烧纸磕头的事吧,我们也好做些准备。”长青看到儿子没有受伤,便说起了正事。
“啊,那你们去也行,还准备啥啊,下晌你们随便叫谁上镇上揭两刀纸就是。”赵氏不大在意的说。
金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给我闭嘴!你个没家没教的玩意儿!不懂别胡咧咧!”
范氏便道:“大侄儿啊,你们年轻,怕是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香烛、纸钱,还有祭品,都得准备好,对了,最好是能再扎点儿东西,宅子马车丫鬟什么的,给你爹烧过去,也让他在那边过得舒坦。咱们这儿规矩是出门子的女儿给扎,可是你这妹子比欣姐儿还小嘞,做不来,正好出殡你们也不在,不如你们做了这个。”她说的妹子是南龙府买回来的洪姨娘给范守业生的女儿,今年才刚刚六岁,长青他们都没见过。
长青就看许杏。
许杏会意,便道:“姑母,这些我们一时也找不上头绪……”
“知道你们找不上,这不有你姑在吗,我给你们办去!”范氏大包大揽,“你们身份在那摆着,只要多许几分银子,连夜都能给你扎出来!”
“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呢?”许杏问,“总要给公爹弄得舒心些才好。”
“扎材这些有个二两银子顶天了,再加上香烛纸钱,还有上坟的鸡鱼肉酒,就算一两银子,保管办好!”范氏保证道。
“供菜这些咱们还是家里做吧,有厨房里的人,我跟娘一起动手也做得来,自己做的也诚心些,香烛跟扎材那些就拜托姑母了。”许杏叫了刚回来的同贵,“你去拿五两银子给姑太太。”
没揽到祭品的事儿,范氏本来还想再说说,等听许杏说给她将近双倍的银子,话到嘴边就拐了弯:“你姑做事,你们只管放心!那我先办去,晚上我就不来了,赶明儿上完坟我们再来吃团圆饭!”
她看同贵拿了个小荷包过来,便立刻站了起来,对金氏说:“娘啊,天天想孙子,这会儿孙子回来了,连重孙都来了,您可高兴了吧!晚上多吃点儿饭!”
她走了,金氏才发话:“长青,你这次真的能在家待一年?”
赵氏也睁大了眼睛,认真的听着。
长青便道:“陛下皇恩浩荡,给了一年的假,不过算上来回路上的时间,明年七月底以前,我们就得走了。”
“那你们尽管走,俩孩子就放在这儿,我给你们看着!”赵氏跃跃欲试,“这小模样,太招人了,让人稀罕不够!”
没有人接她的话。
宁哥儿被她刚才那一扔给吓住了,欣姐儿则是感觉到了这些“长辈”对她的忽视冷漠,自然不愿意待在她们身边,于是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惊恐的神色。
许杏一只手揽着宁哥儿,另一只手握着欣姐儿的小手,对金氏道:“奶奶,我们本来应该在家里给公爹守三年孝的,可是陛下已经下旨夺情了,如今还能有这一年的功夫,正是陛下的恩典。对了,除了给假期,陛下还赏了大人黄金呢,大人说这么些年也没有好好孝敬您老人家,这五百两黄金就带回来给您。”直接无视了赵氏,说正事。
她扭头对同贵示意,同贵就带着小丫鬟把装金子的箱子抬到了金氏面前。
金氏扭头看了,虽然脸上尽量做出了淡定的表情,但是眼睛猛地睁大,还是被许杏发现了。她继续道:“公爹经营有方,家中越发富足,您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几百两黄金自然是寻常,不过难得是御赐的,用着也体面。”
“嗯,是这个理。”金氏为自己的一点儿失态找到了理由,“这可是皇上赐的。”五百两黄金,那可是五千两白银呢,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这些年,长青夫妻俩在外头,长青的俸禄也罢,许杏的产业也罢——她很清楚,以许杏那丫头的心眼子,肯定要弄些营生的——全都没有往家里交过。按理说她若是开口,也不是不占理,毕竟“父母在,无私财”嘛,可是儿子范守业都没有把银钱都交给自己,她如何去要孙子的?更何况她也旁敲侧击过,孙子直接就给顶了回来,说什么作坊产业都是许杏的嫁妆,范家人动不得。她一个横着抬进来的丫头,有什么嫁妆?可是真要是这么说了,那就是跟孙子撕破脸了,这可是万万不能做的。
其实长青给自己挣来了诰命夫人的体面,光耀了老范家门楣,这比什么都要紧,而且也不能说长青没给自己银子,那二十亩地不就是白给了自己?
儿子修了大宅子,家里雇了婆子家丁,金氏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没事儿就琢磨这些,越发觉得当初有些薄待长青两口子了,弄得他们跟家里不亲近,想当初,长青小的时候,不是事事都跟自己商议,许杏得了银子也都交了出来?
如果长青夫妻俩知道金氏想法的转变,恐怕要笑着来一句“您想多了”,小时候也没真心敬着您过。
不管怎么说,一见面就得了五千两银子,金氏很高兴,连失去了唯一儿子的悲痛也冲淡了许多。她把手搭在箱子边上,说起家里的事情:“你爹去得突然,连坟都还没修,临时在祖坟里你爷爷的坟旁边砌的坟,棺材什么的都是现买的,我的棺材本都给他填进去了,如今有了这些金子,我也好准备我自己的棺材板。对了,方才我就叫人去送信了,叫邱氏洪氏和长平、喜姐儿都回来,估摸着明天下晌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你们见见,毕竟还是一家子。”
长青没什么表情的应了:“都听您的。”
“叫他们回来干啥?”赵氏不高兴的说。方才长青夫妻把御赐的金子给了老太太,居然提都没提她这个亲娘,她很不满,紧接着又听说她最讨厌的人要回来,更是气闷。
金氏瞪了赵氏一眼,却还是跟长青说话:“等你们给你爹上了坟烧了纸,咱们回来了也得说说家里的事。”
许杏还没想明白家里的事是什么事,长青却知道了,老太太这是要给他和范长平分家。虽然他自重生以来就没把这个家看得多重要,可是该做的事情他确实还是得做。他想了想,便道:“那咱们先送个信给我姥爷那边吧。”
金氏不反对:“就定后天便是,这些事早办明白了早好,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哪天就没了。都说定了,你们先回去歇着吧,现如今家里也有的是干活的人,饭做好了去叫你们。”
长青一家子回东跨院,赵氏也跟着过来了。她一边走一边说:“那些人来了不用搭理他们,别给他们脸!”
许杏后来也明白了金氏的意思,这一看赵氏完全抓不住重点、说话做事只凭自己喜恶的样子,久违的那种直想翻白眼的感觉又回来了。
到了东跨院,赵氏又开始努力逗宁哥儿说话,间或夸两句欣姐儿长得好看,能找个好婆家,把欣姐儿说得带着秋云躲进了房间里,谁也不理会。
宁哥儿都三岁多了,会说话,可是不管赵氏怎么逗他,他都不肯说。万事没有长性的赵氏过了一会儿就放弃了,道:“那你们收拾吧,我去叫厨房里多炒些肉,再杀个鸡给你们补补。”
许杏没法再躲了,便说:“不要这些,我们都守孝呢,要吃素。”
“在外头守就完了,回家还守啥?”赵氏不以为意,“素的有啥好吃的。”
“孩子们不会撒谎,大人做的事他们都会记住的。”许杏道,“所以大人就不能破戒,做不合规矩的事。这也是为了他们以后的前程着想。”
说到这些,赵氏就不懂了,但她不服气:“你看我好心好意让你们都补补,还惹出你这么一大篇话,你们爱咋着咋着吧。”
她甩了袖子出门,同贵这才跟许杏汇报她刚探来的消息:“赵老夫人去了后街三太太处,就是管着作坊的长山大爷的母亲,据说三太太很会哄着赵老夫人,因此赵老夫人差不多日日都去坐上片刻。两位姨娘都各自带着孩子住在府城,因为邱姨娘商户出身,又打理过老太爷的产业,所以一直和二爷长平把着商铺,但是洪姨娘懂得花木,帮着老太爷做了不少事情,又有了个女儿,后来在铺子里也是越来越有分量,现在两个姨娘斗得十分厉害,都想把对方踢出去。至于长平少爷,似乎是因为屡试不中,已经要放弃科举了,每日只是在铺子里帮衬邱姨娘。”
许杏抬头看长青:“这人倒不多,事儿可不少啊。”
第172章 范家分家(上)
对此,长青并不觉得为难,他淡定的道:“无妨,等后日掰扯明白了,就与咱们不相干了。”
晚饭算是给长青他们接风,厨房里弄得十分郑重,可就是因为太郑重了,鸡鸭鱼肉的摆了一桌子,反倒没了长青他们能吃的东西。好在许杏早有预料,叫自家的厨娘张氏和秋菊单独做了几样素菜,最后端上来。
“你们咋还真来劲了?家里又没有外人,光给我大孙子大孙女吃这些哪行?”赵氏首先不乐意了,“可是显得你们有厨子是吧?”
长青便道:“父亲去世了,我们要守孝,这孝道可不是糊弄人的,不能因为家中没有外人就不执行。孩子们还小,正是学规矩的时候,更不能马虎。”金氏是长辈,是不用守孝的,“其实真正说起来,母亲也应该吃素守孝才是。”
“我这不穿着寡妇衣裳呢嘛!”赵氏不满,“还叫我怎么守?”
许杏根本就懒得参与这种谈话,只专心照顾两个孩子吃饭。金氏看在眼里,也不表态。
吃过晚饭,同喜同贵亲自动手,带着小丫鬟们把东跨院收拾整齐了,让他们一家人休息。一路上颠簸劳顿,到了家里又不怎么消停,两个孩子确实是累了,很快就各自睡去。许杏也觉得疲劳,可是想想接下来的事情,又有些睡不着,就靠着长青说话:“这一路你也没说要回来分家啊,怎么一回来就提起了这件事?”
长青也没有睡意,侧了侧身,让许杏倚得舒服些,道:“说实话,我也没想,是到了家里才想起来的。”
许杏用胳膊肘撑着床,翻身趴在长青旁边看他:“你不会说,你这就是临时起意吧?”
长青抬手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才握着她的手回答:“这些年在外头,有你,有两个孩子,我几乎要忘了家里还有这些人和事了。下午到了家,进了这个宅子,我竟觉得这不是我的家,便想到了此事。”
“那你打算如何?”许杏想到长青这些年来的生活,觉得很能理解他。
长青也不怕她介意,直接道:“爹留下来的家产,我不打算要。”
不出许杏意料。
“都说‘父母在,无私财’,但是这么些年,我除了那二十亩地,也没往家里交什么银子,为什么家里没人追究,其实就是因为我读书科举、一步步走到今天,家里也没有供养我,而无论是爹做生意的人脉,还是家里的诰命荣光,实则都是我给的。”长青接着说,“这样说来也算是两清了,以后我也不想再掰扯不清。”
“嗯,这样没什么不好。”这个时代的人所谓的“父母在,无私财”是有前提的,真正的意思是所有人在为家庭做贡献的同时,也享受着家庭的资源,这个家里原本的资源长青可是一点儿都没沾到边儿。如今他做出了这个决定,许杏赞成,却也有些诧异于长青这个地道的古人居然能有如她一般的现代人思想,便试探着问他:“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以后的事情也没法保证的吧?”
“那就看范长平想做什么了。”长青有些冷淡的说。
他很快就知道了范长平的选择。
第二天一早,范氏就带着纸扎铺子的人来到了范家大宅,各式各样的纸扎祭品居然堆得前院水泄不通。
银子是早就付好的,东西放下,纸扎铺子的人走了,范氏就登堂入室,准备和范家众人一起吃饭。
对于她时不时的来蹭饭占便宜,许杏和长青都印象深刻,只是这连早饭都不放过,也是吃相了得了。许杏就当没看见,让两个孩子赶紧吃饭。
他们一家子照旧吃素,范氏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把他们大大的夸了一番:“你看看,这才叫孝顺,守规矩,要不我大侄儿是当大官的人呢,跟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赵氏昨天一番好意心疼孙子孙女,结果儿子不领情不说,还嫌她不认真守孝,这会儿心里还憋着火气,便故意也挑了肉包子来吃,一边吃一边冷笑:“那是,当了大官,为了前程就六亲不认了,连孩子都不心疼,亲娘就更是活该吃草了!”
范氏心里翻白眼,这弟媳妇真是没救了,她都懒得挑毛病了。
金氏一拍桌子:“要不你就回你老赵家去吧!正好明天你爹跟你兄弟要来,直接把你领回去也省事!”
她也不是不灰心的。范守业死了,真正难受的似乎只有自己这个亲娘,他那几个女人没一个有真心的,孩子也一样,在家里的这俩就不说了,一个年纪小,跟爹没有感情,一个只盯着他爹的产业,现在回来的这个呢,倒是个品行正不贪钱的,可是一样没有真心!守孝的规矩做得十足,可是眼里心里哪有一点儿难过?
吃过早饭,一家人准备上山。说是一家人,却也只有长青夫妻和宁哥儿三个并赵氏。长青守着规矩,不让欣姐儿进祖坟,只让她在家给祖父上香磕头,就跟着刘嬷嬷学功课了。金氏是长辈,自然不用去,剩下的人就带着下人,浩浩荡荡的出门了——不整那么大的阵势也不行,光那些纸扎的东西,他们就装了整整一马车。
许杏见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惊住了。好家伙,除了大宅子,大马车,还有大商铺,大酒楼,这就罢了,居然还有两个小厮跟两个丫鬟。许杏瞧了瞧,那几个假人的面目画得颇有几分波普艺术的画风,看着不觉得阴森恐怖,反倒很有喜感。除了那一言难尽的相貌之外,每个假人的胸前还贴了张红纸,写着名字。小厮分别叫“顺手”、“好用”,两个丫鬟却叫“红袖”、“添香”,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杏差点笑出声来。
她咬着腮,尽量做出木然的样子,再看长青,却发现他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扭曲,顿时心理平衡了。
到了山上,进了范家的祖坟。范氏领着他们找到了范守业的墓地。其实范氏作为出嫁女,是不能进入范家祖坟的,可是她跟着长青的队伍,现在谁又能拦着她呢?长青知道她这样不妥,可是她都不妥了一辈子了,自己也懒得纠正,反正她在也好,还能省下自己不少时间。
说到底,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这些东西不像一般人那么看重。
范守业的坟修得很大,也很气派,他们一家人摆上祭品,按范氏提示的程序,磕头祭拜,烧纸,倒也有条不紊。等一切都做完了,范氏却红了眼睛,对着墓碑道:“守业你看见了,长青来给你磕头了,还有你没见过面的大孙子。”
赵氏也盯着那个石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去抹起了眼泪。
即使长青十分淡然,一直没流露出什么悲伤之情,这会儿也神色黯然,眼角发红。许杏想,也许是这里的环境给人的暗示吧,她对范守业可没有任何感情,可站在这里还是觉得心情沉重,小小的宁哥儿脸上也是一片严肃。
他们一路沉默着回了家。家里却是十分热闹,在府城打理生意的两个姨娘带着孩子下人都回来了。
现在还没到午时,按府城到家里的距离,他们这一行人应该是一大早府城的城门一开就出城了,不管怎么说,至少表面上对长青的到来十分重视。
长青回到家里,先给金氏请了安,就听她说:“你姨娘们和弟弟妹妹家来了,中午一起吃饭。我已经叫人给赵家捎了信,咱们这边,里正跟族长我也通知了,明天一早都来的。”
长青躬身道:“都听您的。”
许杏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插言,先回院子里看了看欣姐儿,见她处处妥当,刘嬷嬷也说了没人来找,她才放了心。
只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长青还是发了话:“奶奶,咱家人口少,男女不分桌也就罢了,姨娘们却是不能和咱们同桌的。”
洪氏还好,她本就是买来的丫头,而且对长青颇有几分爱戴敬畏,闻言立刻就站了起来,去厨下自己端饭吃。这样一来,邱氏就尴尬了,她入范家门也有二十年了,虽然被长青按死在了姨娘的位子上,可是从来没有立过什么规矩,吃饭更是直接上桌的,现在刚回来就被长青挑了理。
金氏深深的看了长青一眼,这才看向邱氏,撵她走开的意思非常明显。
邱氏咬咬牙,磨蹭了半晌,到底还是站起来,也走了出去。
长青对她的不甘不服视若无睹,淡定的吃饭,却也把范长平不满的样子收进眼底。
不满,却也不出口反对,即使难堪的人是自己的亲娘。范长平还真是范家人,审时度势一把好手。
倒是洪姨娘的小女儿十分镇定,似乎早就知道这些,显然是有人教过她这些了。
许杏心中叹气,其实这范家除了做官的长青之外,也就是个一般的富户,人丁都算不上兴旺,却还是有这么多事儿。
第173章 范家分家(下)
不知道是不是上坟的时候勾起了伤心事,赵氏看到了这些她最讨厌的女人们,却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而是直接回屋去躺下了,连饭都让身边的婆子送到屋里去吃。
下午就没什么要紧事了,大家都车马劳顿,全都闭门休息。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重头戏在后头。”提到之前的事,长青跟许杏这么说,“这些规矩……我倒不是刻意为难他们,只是总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后院真正的主母是谁。”
“话虽这么说,婆婆她可未必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许杏叹气。到底是母子连心,长青对赵氏再不满,却也没有真的狠下心来不管她,这不就是在给她撑腰嘛。
“罢了,也不是头一回知道,娘她毕竟生养了我一场。”想起从前的事情,长青也有些伤怀。
许杏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于长青这个做了大官的儿子回到家里要分家这件事,范氏族长和里正都不惊讶,甚至于在早几日知道了长青要回来的时候,他们就私底下喝着茶谈过一次了。其实如果不是长青在外头做官没回来的话,他家这种情况肯定是范守业一死就分了家的,即使家里还有个老太太,可毕竟范守业才是家主,他死了,两个儿子又都不是一个娘生的,硬捏在一起做啥?至于那个小的丫头,胡乱给她留些嫁妆银子也就够了。
说到底,平民百姓的生活跟高门大户不一样,一家之主死了,剩下的人各过各的营生便是,除非是真的妻妾之间处得极好,嫡庶兄弟十分友爱,能互相帮衬,或者是精穷,要合伙才能过得下去。前者是不大可能的,妻妾兄弟之间一般都斗得如同仇人一般,别说互相帮衬了,互相坑害还差不多,至于后者,若是真的精穷,也就没可能纳妾了,所以分家的才是常态。
“我听说人家京城的大户人家都是不分家的,老爷走了,大爷自然就是家主,平哥儿又不会去抢这个,怎么还偏偏容不下我们娘俩呢?”别看人是及时回来了,可是提到分家,邱氏却是一万个不愿意,早上吃过早饭,看到族长和里正真的来了,她就先发制人,闹将起来。
“你不抢?我呸!你抢得着吗?小老婆养的也好意思张嘴!”赵氏也迎来了赵老汉和兄弟赵老二,自觉有娘家人撑腰,今天也硬气起来。
现任的里正不姓范,而是姓贺,正是多年前帮许杏往县城拉货的贺大郎的堂叔,因为长青姨母小赵氏的女儿枣花嫁给了贺大郎的小儿子,他跟长青也算是有了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关系。因为这层关系,他天然的是跟赵氏和长青这边亲近那么一点儿,不过也犯不着干涉人家的家事就是了。他听着这些妇人争吵,便神色一正,对着范家族长道:“范老兄,咱们来早了吧?”
范家族长也换过一次人,现在这位按辈分,长青应当称他一声“四叔公”。他知道里正的意思,他们俩就是来当见证人的,若是范家内部还没达成一致,他们却不方便发表什么看法。于是他就对金氏道:“老嫂子,这事儿您是怎么说啊?”
“我能怎么说呢?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了儿子,只能听孙子们的。”金氏神色哀戚,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让长青他们自己协商,而且还有那么一点儿怪罪长青坚持分家的意味。
四叔公就看长青。
长青先是对在场的长辈一一问安,然后才道:“老话常说树大分枝,如今父亲去世了,我也常年不在家中,不是分家也如同分家,不如分说明白,立字为据。”
“那你可有什么想法?”四叔公辈分高年纪大,可是长青官位高,他自然很客气,不过说的话也算是公道,“你是兄长,你先说说,然后听听你兄弟如何打算,再听你奶奶和你娘怎么说。”姨娘之类的肯定就不必出来说话了。
长青便道:“我在外头做官,也断过些分家分产的官司,想来就这么几样,田地、房屋和铺子产业。家里的田地,有二十亩是我置办的,早就交给了奶奶,自然就是她老人家的,由她做主。至于我爹后来有没有买地,我不大清楚,但是想来那些都应该是奶奶做主分配。另外还有二十亩地,在县城南边,挂着我的名字,实则是宁哥儿他娘买的,现在由长山大哥帮着打理,每年的出息都用在了咱们的族学里,这些地我就不交到公中了。”
四叔公当然知道族学的开销是哪里来的,闻言便道:“这事我知道,多亏了每年那几十两银子,娃娃们如今都识得几个字,还有两个听说学得不错,说不得能考个童生呢。”
这就是题外话了,可是他说这些,显然是个人态度更倾向于长青。邱氏气得七窍生烟,却没有说话的地方,范长平也阴沉着脸。
“至于宅子,这座大宅子便给二弟,我要老宅就够。日后若是回来小住,只要能借住跨院便好。”长青言简意赅,毫不贪心。
说到了今天的重头戏,他也不吊人胃口:“各位都知道,我明年还得走,且我也不懂得经营之道,所以我爹的生意我就不要了。”
“你什么都不要?”四叔公方才听他不要父亲留下的大宅子,就有些意外,这会儿听着他连铺子也不要,便好心提点了一句,“你是嫡长子,若是要几分干股也是合理的。”
长青摇头:“不要了。我有俸禄,能养活妻儿,生意我是不要的,铺子和爹在城里的房舍这些都转到二弟名下便是。不过您说得有理,这生意我不要,但是需要分出几分干股来。两份交给奶奶,算进公中,供养奶奶和我娘,另外两份,唔,就交给洪姨娘吧,算是她在铺子里出力的报酬,也给妹妹攒份嫁妆。剩下的收益便全归二弟。至于家里现在有多少现银,自然都是奶奶拿着,我娘是没甚私财的,奶奶手里的银子也是奶奶自己做主,我也不要,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妥当什么?你爹的产业,你凭什么不要?”长青话音一落,赵氏第一个不满意。
赵氏说得其实有理,可是长青偏偏这样决定,四叔公和里正交换了个眼神,都咂摸出来点儿东西——长青这是想跟他这个兄弟彻底了断的意思啊。
“那你奶奶和你娘她们养老和弟妹的婚事,你是怎么个章程?”里正问。当爹的已经死了,长兄如父,这俩小的还真是长青的责任。
长青显然也想过了,便道:“我奶奶和我娘的花销都由公中出,我那二十亩地和铺子里的两成收益,应该足够供养她们,且我刚给了奶奶五百两黄金,她们愿意在家中养老,定然能生活无忧。若是愿意给我这个尽孝的机会,跟着我去任上也行。至于两个姨娘,自有儿女尽孝,这个大宅里也能有她们一席之地。如今是孝中,做不得亲事,等出了孝,我早就不在老家了,二弟的亲事还是奶奶和娘做主,至于妹妹,年龄尚幼,暂且论不到婚事。”
“我跟你们去!”赵氏抢先道,只是现在没人有心思搭理她。
“我说实在话啊,你这样分,对你兄弟算是极厚道了。”里正听明白了长青的意思,看了一眼沉默的范长平。
其实长青提出的这些,远远超过范长平和邱氏之前的猜测,让他准备了许久的说辞全都没了作用。可是他并不觉得高兴,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深刻的感觉到了,自己是个庶子,而且是个没有读书做官前程的庶子,以后只能守着个小铺子汲汲营营,和做了大官的范长青云泥之别。
他不是没想过科举出身,可是他读书没有多少天赋,而且见识到了爹赚银子的快乐之后,他和娘在铺子里花的精力越来越多,自然也就没有了读书的心思,考了两次考不上,他也就不想再往下考了。
然而现在不是他想这些的时候,他必须表态。于是在众人都看着他的时候,他低下头道:“我没有意见。”大宅子是他的,铺子大头归他,将来奶奶和嫡母一死,底下的小丫头出了嫁,铺子也就全是他的了,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金氏也同意。
赵氏不同意,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双方签了字,里正和四叔公也在见证人那里签了名字,分家文书就算是做好了。这个时候,长青又说:“还有一件事,日后无论是经商还是置产,不允许提起我的名字,若是仗我之名做了什么不妥之事,我绝不姑息!”
范长平拱了拱手,没说话。
里正和族长一个要回去换新的户籍册子,一个要改族谱,吃完饭后就各自回去了。
这个分家的结果基本上说是皆大欢喜,尤其是洪姨娘,听说了之后喜极而泣,专门去找长青夫妻磕头:“谢谢大爷照拂大姑娘!”
长青不方便跟她说话,许杏便道:“洪姨娘不必如此,妹妹毕竟是父亲的女儿,你好生照顾她就好,将来也给她寻个好归宿。”估计金氏是活不到这么大岁数了,指望赵氏这个嫡母那还不如不指望,还不如洪氏自己来得好。
听说女儿的婚事自己能做主,洪氏更是感恩戴德的走了。
“以后真的不管吗?”许杏原本对洪姨娘无感,现在看着倒是还好,毕竟她是被范守业买来的,也不是邱氏那般自己主动做妾,而且对女儿真心疼爱,除了在铺子里挣一份钱,并不曾上蹿下跳的折腾过。
长青却摇头:“不管,父亲走了,家也分了,多余的事情不必管。”
第174章 家长里短
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了家业,长青一家就开始了专心守孝的日子。其实因为之前夺情和明年要去赴任,长青已经没有办法完整的在老家守完这三年孝了,如今只好尽力而为。
人在孝中,自然不能出门做客,但是有人来拜访倒是无妨的,因此虽说要闭门守孝,可是家中也是隔三差五有客人上门。这些人里有亲戚,比如长山一家子和枣花夫妻,也有和许杏他们有生意往来的人,比如董三爷夫妇和镇上的单家人,自然也有专门来攀关系的官员,比如本县的县太爷。
其实他们处置完分家的事情,当天就先跟赵家人叙谈了许久。分家的时候只能男人们在场,是赵老汉和赵二舅在旁边听着,等分完了,小赵氏自然也就赶了过来。因为都是亲人,也就没分什么男女,大家一起在二进院子的堂屋里坐下说话。
“长青这回家来了就多陪伴陪伴你娘,她一个人不容易。”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可是看长青和小时候一样,对外祖父和舅父礼数周全,赵家人也就放松下来,这一放松,赵二舅就开始教导长青了,“我听着读书的人都说啥‘父母在不远游’,你看你吧,这一走十好几年,虽然说你是当了大官,可是你娘她不是想儿子嘛,如今你爹也没了,我看就让你娘跟着你们走吧。”
他自觉是真心实意的替大姐着想,尤其是过去几年每回见到大姐,都听大姐哭诉怎么想儿子想孙子的,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对亲娘太不孝顺了些。
可是赵老汉却不乐意了,他用烟袋杆敲了敲小儿子的头,训斥道:“净胡说!你大姐是范家人,她婆婆还在呢,她怎么能走远?这不是不孝顺吗?再说了,她懂个啥?跟着长青到了外头,再给长青丢人咋办?”
许杏有些诧异。她虽然不大记得长青外祖父的样子了,但是应该没这么讲规矩明事理才对。不过,贬低女儿、给女儿洗脑的话术还是一样的。
赵氏很委屈:“爹,你咋这么说呢?我怎么就丢人了?照你这么说,长青媳妇还是个买来的乡下丫头呢,不也一样当着官夫人?也没见你们说她给长青丢人。”
长青拉下了脸:“娘,您不要这么说宁哥儿他娘,不然让孩子们心里怎么想?”
“你看看,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走到哪都带着你媳妇,就不愿意让我跟着!”赵氏很委屈,“爹,您还不让我跟着,那我想孩子们啊!”
“你想孩子,那就叫孩子们都留下,反正你不准去!”赵老汉很坚决,“这会儿你婆婆也不在这,你自己说,你想跟着,是不是得连你婆婆一起带着才行?你敢把她自己扔家里吗?”
赵氏骨笃着嘴,很不高兴:“我看您就是怕我走了,逢年过节没人给你们送钱送东西了吧!”
赵老汉有一瞬间的语塞,过了一会儿才没好气的说:“谁要你那点子玩意儿!我老赵家还能靠姓范的养活?你也是个没用的货,孙子都有了,也没有管家的能耐,银钱还全都把在你婆婆手里!”
他要是不说,许杏还在迷惑,这么一打岔,许杏却明白了,赵老汉这是担心赵氏跟着长青走了,他们老赵家就沾不到便宜了。毕竟出了嫁的闺女贴补娘家的事儿虽然有点儿好说不好听,可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范家现在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指头缝里漏点儿就够他们的,可是如果她跟着长青远走,那就没人贴补他们了。这可真是……
长青却是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外祖父的意思,脸上就带上了几分冷淡:“娘,爹去世了,您也得守足三年孝,这中间可不能出门走亲访友。”
赵老汉抬头看着这个出息了的外孙,视线触及他冰冷的眼神,不知怎么,从前说过不知多少次的话这会儿就是开不了口,他动了动嘴,好一会儿才说:“家也分了,你往后就好好伺候你婆婆,自然有你的好处,别老想着往外跑,你一个守寡的人,到处蹿啥?行了,天也不早了,你们戴着孝的,也没有席面给我们吃,我们就回去了。”
“唔,姥爷稍坐,宁哥儿他娘给您和我姥姥准备了些补品药材什么的,您一起带回去。”长青看着如坐针毡的小赵氏,心里叹口气,到底还是给赵家人留了脸面,反正这些礼物是许杏回来前从甘州采买的,当时买得多,想着回来要有人情走动,昨晚她还跟长青说过这些。
虽说没有多么惊喜,可是赵老汉还算是满意,拉着遗憾于没有喝上一顿好酒的的小儿子走了:“你没看长青媳妇给备了酒?家去喝去!”
人送走了,小赵氏才一脸尴尬的说:“长青,你们别跟你二舅你姥爷一般见识。你二舅就是那么个人,有口无心的,好说道人,他也就是盼着你们跟你娘都好。你姥爷……唉!他岁数大了,老糊涂……”
许杏便挽着她的手臂道:“二姨,您别担心,我们都明白。按说我们是该去看看他们的,可是这不是戴着孝嘛,冲撞了老人家可了不得,在这儿随便说两句家常话,我们没多想呢。对了,您给宁哥儿做的鞋,他都穿上了,您瞧见了没?正正好好的,那么厚的鞋底,您受累了。”
孩子们回来,唯一从长辈这里得到的见面礼就是来自这个姨奶奶。虽然他们不在乎这点儿东西,可是心里的感受还是不一样的,许杏不愿意让她如此难堪。
“对了,二姨,我们正事办完了,您说枣花表妹想过来,什么时候来?”许杏转移了小赵氏的注意力。
小赵氏心里叹息姐姐不惜福,好好的儿子儿媳折腾得冷冷淡淡,脸上却露出个笑来:“他们都在一个村里,随时都想来,这不是知道你们有正经事吗,没敢过来,明儿他们准来!”
分家的时候,家里来的亲戚确实只有赵氏一家,金家人是老太太说了不许通知的,反正她的爹娘哥哥都不在了,来也不过是侄子侄孙,根本就不能起什么作用,说不得还要从她家这里刮些好处。如今可不是当年了,她一个老封君,可没什么需要这些晚辈帮衬的。邱家人倒不是不想来,可是长青一早就说了,姨娘的娘家不算亲戚,来了他也不见,更不会允许他们说话,他占着理,邱氏也没奈何,分了家,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府城。
之后一段时间,许杏他们陆续迎来了许多客人,也不停的感概着人事的变迁。
枣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可怜又懂事的小姑娘了。她嫁了贺家的小儿子之后,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婆家门风挺正派,对她不错,她平日也还在作坊里干活,自己手里有些小钱,腰板也硬气,许杏看着就喜欢得很。
但是因为岁数的关系,当年和许杏最投缘的并不是枣花,而是长山的妹妹小秀。如今的小秀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她要比枣花辛苦一些,婆家的日子大半靠她经营的买卖支撑着,不过好在丈夫对她不错,婆婆也帮着照顾孩子,家里还有一个帮工的婆子,倒也不会把她累垮。
“说实在的,当年我就觉得,小秀姐要不是个女孩,肯定比长山大哥要厉害,现在你看,她家的买卖都是她一手打理,很了不起。”许杏私下里跟长青说。
长青微笑:“嗯,你说得是。不过,你更了不起。”
至于生意做大、如今已经长住府城的董氏夫妻,以及镇上的富户单老板和老板娘等人,大家各自都有变化,不过整体来说都是在变好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都给了两个孩子见面礼,虽然没有贵重之物,却都用了心思,便越发衬得家中的长辈们不妥当了。宁哥儿还好,欣姐儿却是琢磨出了什么,一连数日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父亲,还专门亲自动手给父亲缝了两方帕子。
“闺女懂事了,心疼你呢。”许杏道,“说是想给你做身衣裳,只是刚学着裁衣,不敢乱做,便只绣了帕子。”
长青把帕子收到袖子里,道:“我都是多大的人了,不会伤心的。”
他虽不伤心,可是有的时候还是会生气的。
事情却是长山的娘、长青的三婶闹起来的。她让赵氏领着来见许杏,说的却是让许杏给作坊换个人管事。
许杏呆立当场,没想到长山大哥的亲娘这样来坑儿子,难怪她要上门却不让儿媳刘氏领着呢。
她一时没说话,三婶却以为她是没听明白,又说了一遍:“长山他们两口子这些年沾着你的光,也攒下了不少的家底子,外头也有些熟人,再寻个营生也不难,我家小五这没个去处,他也挺能干,就让他给你管着作坊也是一样的。”
赵氏也在一旁帮腔:“反正作坊一年多少出息你不是也有数吗,谁管还不是一样啊?”
许杏并不想浪费时间,便直接说:“三婶,这个事儿我不同意。长山大哥跟嫂子一直管得不错,我信任他们,不想换人。”
“可是我家小五,不是,你五弟也识字,他上过学堂,读过书的!”三婶并不想放弃,“他媳妇还是秀才家的闺女哩!不比他大哥大嫂强?”
许杏便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五堂弟当初差点养不大,是小秀姐和长山大哥两个半大的孩子找到我,给我干活,一文钱一文钱的挣,才还清了债,给家里修了房,供养着您和弟妹们。您说五堂弟上过学堂,那是谁挣的银子供他上学堂的呢?三婶,您的家事我一个晚辈不好说什么,只是您疼爱小儿子是您的事儿,可别替我拿主意呀,我的作坊,我想让谁管就让谁管。”
她心中叹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不希望儿女过得好的父母。
第175章 赵氏说亲
三堂婶的如意算盘没打响,气呼呼的回去了,连带着赵氏也责备许杏:“他家小五没个营生,长山都有家有业的了,让给他兄弟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犟呢?”
许杏知道,赵氏的“善良仗义”又在作祟了,可是别说她绝不认可这种“我弱你就得让着我”的逻辑,就说她们拿着许杏的产业照顾孩子的事儿,真的是有点儿圣母婊了,她也不惯着这毛病,直接道:“他们兄弟如何我不关心,你们可能都忘了,这个作坊,它姓许!别说三婶来这么一套异想天开的道理,就是范大哥来说,我都不会同意的!”
“就你能!就你主意正!”赵氏很生气,“你们都只看着自己,眼里没有旁人!光想着自己啊,心都黑了!”
许杏并不理会。她也知道了,这些年来,这位三堂婶对赵氏很是逢迎,引得赵氏把她当作至交好友,待她比自己的亲妹子小范氏好多了,所以这会儿赵氏才为她出头。可是许杏不买帐,她的作坊如何经营可是自己的事。
这件事许杏并没瞒着长青,而长青听了之后,沉吟了半晌,却去了金氏院里,和老太太谈了一会儿。
因为回家之后忙着给范守业烧纸上坟的事情,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就草草的过去了,但是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算是要守孝吃素,新年也是要认真庆祝一番的。然而家中的气氛并不如何热闹,毕竟在孝中,春联要贴白纸的,红灯笼不能挂,爆竹不能放,酒肉一概没有,也就是多做了些麻花馓子之类的东西。许杏掏钱,给一家老少都做了素色的新衣裳,包括了洪姨娘生的小姑子。
“这点子小钱我还拿得出来,就为了咱们欣姐儿和宁哥儿,我也不会小气的。”许杏跟长青道,“咱们不方便上别人家去,可是家里天天也有不少拜年的,也挺热闹,让孩子们见识见识咱们老家的风俗也不错。还真有人跟我打听同喜同贵呢,说她俩岁数也老大了,很该寻个人家。”
“你这样说,就是不赞成这话的意思吧。”长青本心里其实并不关心同喜同贵,不过她们是许杏信任倚重的人,他也就略微留意些,这么些年也就记得她们几个,现在家里伺候的那些秋字辈的丫鬟,他都是看着眼熟,叫不上名字。
“真要说起来,她俩都比我的岁数还大,这些年已经算是被耽搁了。只是我也不是那样霸道的人,自然是早就问过她们的。同贵并不排斥嫁人,可是一般的人瞧不上,又想着要料理我的生意,便拖了下来,说是要找到个能两全的人选,同喜却是真心不愿意嫁人的。”许杏说着,就叹了口气,其实同喜的情况有些特殊,她年幼时曾经在村子里遇到过坏人,害得她此生都不愿意跟男人有什么接触,她跟许杏说了,许杏却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包括长青。
长青想了一下,明白了许杏的意思:“你是说若是有人找到我头上,让我挡了?”
“反正是我的丫鬟,我不点头,谁也不许动这个脑筋。”许杏说起这个话题,也是因为年节里过来走动的人多,不像之前见到的都是旧交,难免就有人有些歪心思。有的人想娶她身边的大丫鬟来攀交情,有的人想试探长青对丫鬟的态度,也好给长青送个妾,就连赵氏和范氏都问过了。她虽然信任长青,却也很反感这些事情,感觉不胜其烦。
“放心吧。”长青道。
他心下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幸好自己提前得了消息,把那对无耻的杀女卖钱的夫妻给收拾了一顿,不然真让他们找到许杏面前,还不知道她要怎么动气呢——他已经很确定了,许杏根本不是许家村那对夫妻的孩子,那个女孩显然是真的死了,所以这么多年许杏根本没提起过他们,偶尔说起一两句小时候的事情,也跟许家村的情形完全对不上。那对夫妻倒也脸皮厚,大约是财帛动人心吧,他们这次居然又想往许杏身边凑,不过有他出手,没有凑成罢了。
过了年开春,上完了范守业的一周年坟,两个孩子就除孝了,他们是孙辈,只要守孝一年就好。
“总算能给我大孙子吃口肉了,你看这一年给我们折腾的,个子都没长起来!”赵氏挺高兴,立刻就吩咐帮厨的婆子们炖肉给孩子们吃,“吃了饭再去给我大孙女裁身新衣裳,要红的,带花的!这么好看的闺女,天天穿那些灰扑扑的暗色,一点儿也不衬人!”
许杏没反驳,毕竟赵氏也是一番疼爱孩子的心肠,她也希望孩子们能觉得祖母疼爱关心自己,不要像长青一样。
村子里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欣姐儿跟着父亲和弟弟一起下地、上山、赶集,都没人议论,就连刘嬷嬷都网开一面,让她出去看看,只要回来把功课补好就好。
可是他们这般没架子没排场,却真就让一些人动了心思,想要结个亲事。
“娘,这事儿您跟范大哥说了吗?”许杏还在奇怪呢,赵氏明明之前生自己的气,都不爱搭理她,今天怎么主动留下自己说话,原来是想要把欣姐儿说给赵老大的大孙子,她都气笑了。
赵氏也知道长青可能不会答应,所以才先来找许杏,想着如果许杏答应了,长青反正也不会反对。她之前是没想过这个事儿,可是前些日子娘家大嫂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很有几分道理,便把听来的话说了一遍:“那孩子可是个好孩子,长得好相貌!也念了书识了字的,要是做了亲,让欣姐儿他爹随便指教指教,肯定也能考个状元!再说了,你也是疼孩子的,这女娃说人家,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那赵家还不最知根知底了?保证疼欣姐儿!”
许杏摇摇头,笑着站起身来,道:“您把这话跟范大哥说一遍吧。”
她虽然是笑着,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火气。把主意打到自家女儿身上,赵家人这次是真的惹到她了。她当然明白赵家人打的什么算盘,也能大概猜到赵氏的心理,无非就是拉拔一下娘家,让越来越疏远的关系重新紧密起来,再就是她可能真的觉得赵家是欣姐儿的好归宿。
今天是同喜跟在许杏身边,她一直憋着没说话,出了门就恨声道:“亏得他们怎么想来!那赵大舅爷都没了多少年了!他家的日子过成什么样?更别说孩子出息不出息了,还随便考个状元?真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许杏深吸口气,道:“你去趟作坊,寻姨太太说说此事,就说我心里担心,先去跟大人商量这事儿了,再问问她,这事儿是大舅太太自己的主张还是赵家的决定。”这似曾相识的套路啊,多年前他们不就是想用这个法子把赵英子塞给长青的吗。
同喜应声去了。
今天正好有抄送的邸报送来,长青吃过饭就去了书房,没想到家里就出了这么个事儿。许杏找过来,也不迂回,一五一十的跟长青说了。
长青听了,饶是这几年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也还是怒气上脸,气冲冲的去找赵氏。
他快步走进来,赵氏本来挺高兴,可是一看他的脸色还是有些怵的:“你咋又回来了?忙完了?”
“想娶欣姐儿,赵家还不配。”长青直接道。
赵氏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恨声道:“准是你媳妇挑拨的!欣姐儿一个毛丫头,说给大宝,到时候一家子都哄着她,还不配?你们当她是公主娘娘?真成千金大小姐了?”
“娘说这种话,是想让一家子都掉脑袋吗?”长青冷冷的看着她。
赵氏缩了缩头,然后一梗脖子:“你也不用吓唬我,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再说这屋里又没有旁人,怕个啥?你就说,这事儿你不答应,还是你媳妇不答应?”
长青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娘,您是‘范赵氏’,将来供养您供奉您的可是范家子孙,不是赵家人!您是不是觉得管不得我了,就想把欣姐儿捏在赵家人手里,任你们搓磨?说不得为了女儿,我,欣姐儿她娘,都得朝您低头,再不敢驳您的话?”
所以说许杏还是不够了解赵氏,没有想到她这一点隐秘的阴暗心思,但是长青想到了,所以才怒不可遏。
赵氏大声否认:“怎么说话呢?我怎么能那么想?我是你娘!欣姐儿是我亲孙女!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能搓磨她?”
“是不是这么想的您心里清楚。”长青冷声道,“这事情就烂在您肚子里,往后若是让我听到一个字的闲话,我保证让赵家人下辈子都翻不了身!”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你姥爷家,不是你的仇人啊!”赵氏又伤心又生气,“你是不是想让我也下辈子翻不了身?”
“这说的什么话?大姐,谁不知道你过的是儿子的日子?长青又有出息又孝顺,你这是病糊涂了吧你?”小赵氏急匆匆的扶着同喜的胳膊冲进来,正好听见姐姐的话,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拉住她就往卧室方向去,“你病了就好生在屋里歇着,别出来说话了!”
“干什么你!”赵氏不服,挣扎着要出去。
“大姐,你能不能别听那姓高的娘们胡咧咧?欣姐儿才是你的亲孙女!”小赵氏确定长青看不见了,便重重的摔了手,皱着眉头恨铁不成钢,“你这么随口胡诌,成了你坑了欣姐儿一辈子,不成也平白的毁孩子的名声,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别说那大宝他要啥啥不行,就是真行,你也得掂量掂量他家里什么情况啊!”
“他家不是你的娘家?”赵氏瞪着她。
小赵氏只觉得脑门子上的筋都要崩断了,她抖着手道:“那姓高的娘们不是个东西,你怎么就上当呢?你就作吧,等着谁也不搭理你,你就舒服了!我可跟你说,你知道三品官是什么官吗?那是能跟皇上一块说话吃饭的人!你光觉得你儿子是三品官,你挺光彩,你可知道你儿子要是真的生了气,弄死几个人跟玩一样?你这是顾娘家吗,你这是坑死娘家!”
第176章 重新北上
后赶来的许杏也听到了长青说的话,有些担忧的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别那么说话,毕竟是你娘。”
长青冷声道:“做错事的人当中,有的人是因为蠢,有的人是因为坏,可是,‘蠢’和‘坏’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很多蠢人一样有坏心。她若不是我娘,我真的有一百种办法报复她,只是这般说说,我已经很克制了。想我还一次次的为她着想,替她周旋,结果她就是这样寒我的心的……”
得到了消息的金氏根本就没出屋,对身边的女儿道:“瞧见没有?这两个孩子的主意,谁也打不得!你当金家人没想这个巧宗?直接让我给骂回去了。你也收收你的心思吧。”
范氏只能点头,压下了之前的谋划。她是个天下的便宜都要占尽的人,哪能不琢磨这个美事儿?正想拉着自己的儿媳妇过来说说,把欣姐儿说给自己的大孙子呢,她也知道长青两口子不待见自己,可是她儿媳妇非常本分老实,看得出来许杏不反感她,好好磨上几回,说不定就能成呢,可是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小赵氏又压低了声音劝了赵氏几句,才抹着眼睛出来。她是真的快要气死了!娘家那个大嫂就是个又贪又坏的祸头子,自家爹娘也是一脸的聪明相、其实一脑子浆糊,兄弟是个二百五,这个大姐更不用说了,从来就没着调过,这叫什么亲人啊!
看见长青夫妻俩站在廊下,她又气又羞,低着头道:“唉,我都没脸见你们了!不过你们放心,这事儿成不了,我这就回去一趟,收拾那个姓高的!”如今她也只能把一切都推到娘家大嫂高氏头上了,好歹得把自己爹娘摘出来。
许杏看她窘迫,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跟她没关系,便道:“让二姨受累了。”赵家那边确实得有人去收拾,小赵氏正是合适的人选。这要是别的人家,他们夫妻必然就打上门去,可偏偏赵家是长青外祖家,他们没法对长辈做什么,好在有个小赵氏能拎得清,也能出面说话。
不管是高氏自己的如意算盘,还是赵家人全家的打算,长青都不打算留情面,他对小赵氏道:“让家里下人送您回去,事发突然,我也没准备什么孝敬姥爷姥娘的礼,还得请您分说分说。”
小赵氏心里越发呕得慌,只觉得要被爹娘兄弟气死,便强压着火气,道:“你放心吧,都是一家人,哪还计较那些?你娘身子有点不舒坦,已经躺下了,你们也别在这儿守着,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
回了房里,许杏才打破沉默,问长青:“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北上?”她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她以为如今的自己和长青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再受到这个家庭的影响了,可是这么左一出右一出的,她的耐心也已经消耗殆尽。
“如今是四月里,我打算过了七月十五就出发,咱们路上走走停停的,八月初也就到了。”长青进了甘陕布政使司衙门,自然是要去省城的,省城在凉州,比甘州偏南些,路上用的时间自然要少一点。
许杏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因为要守孝,他们连走亲访友都不能,更别说带着孩子出门旅游了,只能在这里再耗三个月。
长青一直都是和气的,即使是发火也没有摔天摔地、高声争吵,可是范家宅子里这几天一直在低气压的笼罩之下,便是不知内情的下人也觉出了些不对。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金氏便把长青找去了,开门见山的问:“咱们都知道跟赵家做亲是不可能的,你还在生你娘的气?”
长青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不过是摆出我的态度来,省得人人都觉得我好糊弄了。”
单说这件事儿,金氏是完全赞成长青的做法的,别说她看不上穷得叮当响的赵家人,就算赵家是乡绅大户,想娶欣姐儿也不够格。那小丫头往后肯定是要高嫁的,哪还能回来带着嫁妆贴补这些骨头没有二两沉的玩意儿?不过眼下她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之前来找我,商议跟着你们去任上的事儿,我琢磨着,还是不去了。”
“奶奶,我在外头当官,根本不可能回来侍奉您和我娘,让您跟着我们去,也好让我能晨昏定省,侍奉汤药,尽尽我的孝心。”长青垂着眼皮道。
金氏摆摆手:“不用你们侍奉,这不家里有婆子下人吗,都拿着工钱管着饭呢,伺候我可是应当的!有这么多伺候的人,又有银子,旁的不说,就你给我的那些,就够我花到死也花不完的。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人人都得敬着我,这日子已经是极好了,你在外头好好当官,那就是孝顺我。”
“还有你媳妇跟孩子,还是跟着你去的好,在这乡下地方,孩子能有什么见识?你媳妇虽说出身差些,如今我看着倒也有几分架势,在外头总能帮衬你几分。”金氏自从之前的一系列操作惹怒了长青之后就再不碰许杏这根底线了,反正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又不是赵氏这个棒槌,才不会做呢。
“奶奶,那您……”长青却并不放心,金氏比赵氏看上去要讲理一些,可是也更能算计人。
金氏接下来才说出自己的要求:“如今我也就是一个心事了,就是老了以后那点子事儿。送你爹上山的时候我去瞧了,你爷爷跟他那个死鬼原配埋在一起,这也就罢了,谁叫我是个填房,可是我也得有个地方啊,本来想叫你爹去办,可他先躺里头去了,我也就只能靠你了。”
范守业的坟墓修得很气派,在范家祖坟那一片里都可以说奢华了,而长青爷爷的坟原本是很一般的,可范家慢慢发迹之后,范守业重新整修了一下,也弄得十分上档次,当时也给金氏砌好了坟的,现在看来,老太太这是不满意了。
长青皱眉:“奶奶,爹在的时候不是给您准备好了风水地吗?而且我去上坟也看了,弄得也不错啊。”
“不错什么?你爹给我砌坟的时候,我才是个六品诰命,如今我都是三品诰命了,能一样吗?”金氏道,“你年轻,又常年不在家,也不知道这些,这可是顶顶要紧的。还有板子,我那几块好板,也算是攒了一辈子了,这不给你爹先用上了。”
长青听明白了,并不推辞:“我明白了,明日我就请石匠去看,再叫人去打听好木头。”
金氏欣慰的笑:“这样我就再没有心事了。”
请石匠来修整墓穴和采买好木料打棺材,这两件事儿其实都不难,出足了银子,只用了两个月,就都办妥了。
价钱也是很高了,总共花了五百两。长青暗悔自己低估了金氏的财迷吝啬和出尔反尔,已经拿了自己五千两,最后还要让自己来出这一笔银子。
“别不高兴了,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儿。”长青没钱了,这笔钱还是许杏出的,不过她倒是没什么怨言,毕竟她现在手里不差这一点儿,“而且你是长子嫡孙,这事儿你不办谁办呢?便是为了名声,也得做好了。”
长青看着她:“你不计较从前的事吗?”
许杏摇头:“不是我大肚能容,而是得往后看。这事儿关系你的孝道名声,甚至影响着孩子们,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千两,该花也得花,而且其实奶奶也替咱们解决了一些麻烦,那些打听欣姐儿的人不都被她按下去了吗?只要她能庇护我的孩子们,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动机,我都愿意花这个钱。”
后来她也断断续续的听说了一些隐情,反正亲戚乡邻有这个主意的人家有好几户,无一例外被金氏给轰出去了,甚至都没找到自己夫妻跟前。至于赵家,不知道是小赵氏回去说了什么,还是长青私底下做了什么,反正没有再提起这事儿了,只有赵氏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也就到了七月里,中元节给范守业上了坟,长青就带着一家人准备出发了。
赵氏一头劲儿的打算跟着一起去,却被浇了一盆冷水——金氏不许她出门。
“娘!他爹都没了,咱们在家里还有啥意思?大不了你也去呗!长青都当那么大的官了,怎么还没个咱俩住的地方!”赵氏急得直跺脚,“天天待在这里不够吗?”
“啥够不够的?你一个寡妇娘们,还想着到处遛大街不成?”金氏一教训起儿媳妇就中气十足,“在哪不都是在院子里待着?”
“那能一样吗?”赵氏翻白眼。
“你看你这个样,出去了也是给长青丢人!”金氏拍桌子,“你可别说你想孩子了,你看你办的事儿,不把孩子坑死你不算完吧你!到了外头,当官的人家事儿多,那些太太奶奶的心眼子都多,到时候你三两句话就把儿子卖了,我可不能放你出去!”
“我怎么就坑孩子了?我又不是个傻子!”赵氏极度不服。
“你不是个傻子?后街上老三媳妇是个什么玩意儿?谁不知道她又怂又蠢?就那样的货都能哄得你出头,还替宁哥儿他娘换个管事,你是猪脑子吧!还有,拿着欣姐儿贴补你娘家,我没大耳刮子抽你都是看在长青份上!”金氏数落起她来简直信手拈来。
“我告诉你,我死以前,你都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待着!”金氏一锤定音。
长青一家就此踏上了北上的旅途,这个皇帝开金口给长青放的假终于结束了。
第177章 许杏论商
跟送别的人们一一道别之后,长青他们就上了马车,缓缓的离开了家乡。
孩子们对这里原本就没什么感情,又发生了不少不那么愉快的事情,所以走的时候毫不伤感,甚至有几分“终于离开这里了”的雀跃。许杏也是一样,除了几分感慨,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筹划。她看看长青,只觉得他平静的表情之下,似乎也有几分如释重负。
长青察觉了她的目光,扯扯嘴角,微笑了一下:“我是在想,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可是竟也不甚留恋。”
“那就不想它了,咱们说说凉州的风物吧,让孩子们也有个概念。”许杏转开了话题。
“唔,凉州啊,很冷,很……穷。”长青说,“也许还比不上甘州。”
他说谎了,刚才他在想的并不是老家的人,而是自己。春天的时候他就已经活过了前世的死期,他不敢确定自己的寿数到底有多少,每时每刻都提着心,每天早上睁眼看到许杏,他都暗自庆幸,又活过了一天,直到中元节的时候,鬼门大开的日子,他也没有任何不妥当。所以,他现在已经彻彻底底的摆脱了早死的命运,这让他无比欣喜,却也无法跟任何人分享这复杂的心绪。
许杏确实察觉了他的异样,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只当他是因为家里的事情烦忧,还专门开解他:“有人打欣姐儿的主意,我自然是气愤的,只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便是做官做到一品大员,他们依然是你的亲戚,在他们眼里,你还是他们的晚辈。既然你是个有出息的晚辈,他们有些想头也难免。咱们走得远远的,他们想什么都是白搭。”
其实一开始她都快气死了,可是想想长青的手段,这些年他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她又担心长青真的发狠收拾那些人,给他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可是知道,府里除了她做主买的下人之外,这一两年可是又添了好几个人,都是跟着长青做事的。
长青自然是应了,还反过来安抚了许杏,可是隔天许杏一看,又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也是无可奈何,直到今天,长青的脸上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真实的释然,虽然浅淡,却足够许杏放心了。
“你那几个人,我一直也不好问你,真的是下人?虽说有身契,我可一直对他们很客气,跟张家兄弟一样的。”许杏趁着在马车里离外头远,悄悄的问,“到了凉州,怎么安置他们?”
长青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也有心思玩笑,便打趣道:“你好歹也是当家主母,怎的像是怕了他们似的?”
“哪里是怕他们,是不晓得怎么样处置合适,毕竟是你外头用的人。”许杏摇头,“往后你也算得上三品大员了,我心里有些没底。”
“什么三品大员,从三品和正三品中间可说是隔着一道天堑,我如今这差事,说实话,还不如当知府来得自在。那几个人的月钱开支都从府里走,不过要多加三倍,反正身契也放在你那里,虽说是给我办事,还是得夫人养着。”长青早就打算吃一辈子软饭了,因此说得心安理得,那叫一个坦荡。
许杏一开始还担心用自己的银子,长青堂堂男儿,会自尊心受不了,可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来没有任何伤自尊的表现,用他的话说,“夫妻一体,不分彼此”,她只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她便道:“行吧,等得空我跟袁管家说一声。这回回去,我得好好琢磨些产业了,这几年可说是光出不进,我这手里,堪堪只剩两万两,要不是家里作坊的一千多两收益,我真的连个零头都没得了。”
“省城算是在凉州地界,不过不在凉州府城内,那边倒是很有些来往的商队,去年战事起了肯定受了影响,如今是什么情形,我却是不知道的。”长青认真道。
“有商队好啊!”许杏眼前一亮,“这才是真正让大家富起来的法子呢。”
长青抬眼看她,问道:“你此话怎讲?从前你都是找一地物产来加工得银子,怎么现在你要行商了吗?商队而已,不过是东家赚钱,怎的让大家都富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许杏便解释给他听:“商队从咱们这里经过,是不是会采买咱们的物产?这不就是让大家富起来了吗?唔,你觉得采买的东西有限是吧,咱们这么说吧,他们采买了谁家的货物,谁家就会赚银子,对吧?若是采买的量极大,本地的百姓家家都能卖些给他们呢?是不是家家都能赚到银子?”
长青笑了笑:“这话就太天真了些,哪里会如此简单?商队也不可能跟一般的百姓做生意,都是去找本地的大商户的。”
“当然没这么简单,我就是打个比方。”许杏并不介意,继续道,“商队跟本地商户做买卖,本地商户的货从哪来呢,本地老百姓那里收来的,对吧?所以如果商队要的货物量足够大,本地的老百姓一定能赚到钱,便是被商户们抽去一部分利润,也还是能得一些收益。”
看到长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许杏知道他在思索自己的话,再接再厉道:“咱们一般的买卖,我卖给你赚你的钱,你便得另找个营生赚旁人的钱,而那个旁人也许有东西要卖给我,他又赚去了我的钱,最终咱们这里的银钱总数没有增加。若是想让这个总数增加,要么就是地里林里多出产,要么就是赚外地人甚至是外邦的钱,只有他们的银子进了咱们这里,咱们才算是真的赚到了。所以,商人、商队十分重要,把地里出的东西尽可能的加工变贵也是应有之义。只有这样才能积攒财富,让百姓们富裕起来。”
她尽可能用这个时代的人们能理解的语言去阐述重商主义和贸易的基础理论,但是说着说着就觉得好像说跑偏了,就停下来,琢磨怎么说才能说清楚。
但是长青的领悟能力显然是十分优越,许杏想到哪说到哪,他却奇异的抓住了她的重点:“所以你的意思是,光靠官府劝课农桑是不够的,应该抓住商队走货的契机,把地里出产的东西加工变成更值钱的货物,卖给商队?卖得多自然加工得就多,那么百姓们就更愿意多种地,多垦荒?”
“其实不是老百姓不愿意多垦荒地,而是垦不起,若是如你所说,百姓们今年多收一些,就能多种一些,那么明年就能更多收一些,如此往复……”长青抚掌,“虽然你说得十分理想化,不过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而且要加工就要有作坊,就要有人做工挣工钱,那不是更多份收入?”许杏继续画饼,“商队若是赚得多,自然跑得频繁,甚至有更多商队前来,他们不要吃不要住吗?咱们本地老百姓不也多份生意?”
其实她说得都是很理想化的情形,但是消费、出口能带动经济发展,这是后世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对长青还是很有启发的。
长青思索了一阵,便融会贯通了:“其实你说的这些,说辞新鲜些,却和当年咱们在安龙县修桥修路时的情形颇类似。当时百姓们去修路修桥,攒下了些银钱,后来慢慢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我就是这么琢磨的啊,凉州那里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再说一个甘陕布政使司那么大呢,除了甘州,别的地方都是两眼一抹黑,肯定得去了之后先了解情况再做打算。”许杏微笑,“当然是你这个参政大人做打算,我这个老百姓嘛,就去开我的作坊赚我的银子喽。”
“嗯,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长青沉吟片刻,忽的笑了,“我倒是知道我第一件事去做什么了。”
“什么?”许杏看他一直看着自己笑,一开始有些不解,后来忽然福至心灵,“你又要去修路了?”
“夫人机敏,正是如此。”长青点头。
许杏却泼了冷水:“你也说了,在布政使大人手底下当参政,还不如当知府的时候自由,你想做什么,也没那么容易吧。”
“总要试试看。”长青笑容微敛,神色却十分坚定。
“那个布政使大人,你了解多少?”许杏想了想,问了一句。
“布政使郑大人既是科举出身,又是勋贵子弟,算是根基深厚。”长青想到他最新得到的消息,神色便有些阴沉,“因为没能预见阻止原州之乱,前布政使大人得了申斥,调去了岭南,现在这位是去年咱们回乡之前刚到任的。”
“原州之乱一平定,陛下就免了甘陕百姓三年赋税,说是百废待兴,其实也最容易出成绩,这位郑大人莫非是来摘……”许杏想说这位来摘桃子,又觉得毕竟是长青的上官,这样不大恭敬,就住了口。
长青捏捏她的手指,示意她不必如此小心,轻声道:“陛下的生母端懿皇太后就是姓郑的,郑大人是太后的堂侄。”
难怪说他出身勋贵呢,原来是皇亲国戚,许杏了然:“跟潘大人一样。”潘昱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族侄,如今也是一方知府了。
长青却道:“不一样。郑太后去世多年,郑氏一门便十分低调,直到几年前陛下登基之后,他们又送了一个女儿入宫,便是如今的郑淑妃。如今淑妃和皇后娘娘膝下都有皇子,郑氏与潘氏如今虽未明着斗起来,可也有了些夺嫡的端倪。郑大人可是在淑妃入宫前就已经官至三品了。”
第178章 初到凉州
许杏听长青介绍布政使郑大人的背景,抓住了他的重点:“所以咱们可以说潘大人是因为皇后娘娘才能做到甘州同知的,但是郑大人却是先做了布政使,再成为淑妃的族兄?”
“淑妃能入宫封妃,只怕也是看在郑大人的面上,毕竟她的父亲不过寻常勋贵而已。”长青道,“虽说是出自陛下母族,可是封个嫔位,也算是高位了。”
“你的意思,这位郑大人很不简单?”许杏明白了。
长青颔首:“就我所知,郑大人绝非庸碌之辈。”
“那不是好事吗?”许杏不解,“你为什么忧心忡忡的?”
“若只是个有能耐的上官,我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这些人事牵扯到了皇子,虽然陛下春秋正盛,离立储之事还远着,可也必须谨慎处置。”长青认真道,“而且你的性子散漫,虽说有个二品夫人的名头,只怕也要多留个心眼儿,要辛苦你了。”
对许杏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无论是长青本人的能力、前程,还是许杏头上的那个“昭义夫人”的封号,都只能保证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恶意刁难欺辱她,却不能让她免于算计、拉拢,她必须始终保持清醒,才能不出纰漏,不给人递把柄。
许杏想了一下,明白了长青的意思,她虽然不敢轻视这些困难,却也没有畏惧不前,而是确认了一遍:“你呢,是不是谁的队也不站?”
长青微笑:“我只是陛下的臣子,只忠于龙椅上的陛下。”
许杏点头:“我明白,我会谨言慎行的。”她不是高门出身,前世也不过是普通中产家庭,从没进过权贵们的交际圈子,许多的游戏规则都不了解,现在跟着长青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看得听得多了,也不过才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概念而已。她很快便想好了,既然躲不掉,只能迎头而上,万事都有规矩,她就守着一个“本分”二字,以不变应万变吧。
这次北上,还是要途经京城,不过因为长青不想耽搁,他们一家甚至没有在京郊停留,而是直接加快速度去往凉州。当然,在驿站休息的时候,长青出去了一会儿,见了个人,收了封书信,这事儿还是被许杏看在眼里的。
快到凉州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许杏十分意外的事情。
张彪求到许杏跟前,想要娶同贵为妻。
“这是怎么说的?张先生怎的有了这个念头?”许杏听了张彪所求,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同贵她可是我的丫鬟。”
张彪以为许杏不同意,连忙道:“夫人,小人也跟随夫人和大人多年了,自是知道,同贵姑娘不是大人房里的人,所以才来求夫人成全。”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同贵很好,却是奴籍,张先生可是良籍。”许杏神色严肃,看不出态度。
张彪一抱拳:“夫人,小人虽是良籍,却也不过是个护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同贵姑娘大方能干,小人十分敬重她,若夫人同意,小人愿意为她赎身脱籍。日后她愿意陪伴夫人左右也好,愿意在家操持家事也好,小人都随他,左右小人是要一直跟着大人的。”
“她是我的人,我自然觉得她千般好万般好,可是她毕竟岁数不小了,也不愿意当妾,张先生可是考虑清楚了?”许杏问。
张彪毫不犹豫的点头:“小人也年岁老大,真要娶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也是过不到一起去,同贵姑娘若愿意,小人自然要八抬大轿三媒六聘的迎娶她!”
“你还八抬大轿,夫人都没那样呢!”同贵忍不住嗔怪道。
许杏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同贵显然是愿意的,便叫张彪先回去,她要问问同贵的意思再说。
等张彪走了,许杏才看着难得有些局促的同贵问:“我瞧你神情像是不勉强,你们莫不是已经有了约定?你是怎么想的呢?”
同贵连忙道:“夫人,奴婢是你的人,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约定?从前大人在外头当官的时候奴婢跟他也是常见的,只是各人都有差事,不过打个招呼而已,是这一年在老家,因为宅子小,他们住得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熟悉了些,也就是这样了。奴婢也是才瞧出来他有那个意思,奴婢还没想呢。”
许杏并不怀疑她的话,而是仔细想了想,竟发现张彪还真是个好人选。这么多年接触下来,他的人品不说多么崇高,但也是端正的,又有一身好功夫,家中老人已经过世,只有一个弟弟张顺,也都早就成年。关键是他不嫌弃同贵的奴籍身份,还愿意自己给她赎身脱籍,算是难得了。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儿长,同贵心里开始忐忑起来,等听见许杏的问话,她心一横,跪了下来,看着许杏道:“夫人,若是他能同意奴婢日后继续在府里当差,替夫人打理作坊,奴婢,奴婢没有意见,都听夫人的。”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许杏连忙拉她起身,道:“既是如此,也不要他费什么力气了,我给你销了奴籍,你们就早些办婚事吧,虽说我跟大人都守着孝,可你们办喜事是不妨事的。”
同贵低下了头,却没有反对。
许杏看着,就道:“秋云去外院寻张先生,就把刚才你同贵姐姐说的话说一遍,让他自己拿主意。”
得了消息的张彪简直大喜过望,立刻就要操办婚事,迎娶同贵,只是碍于还在北上途中这才作罢。
许杏私底下问长青,张氏兄弟毕竟有几分来历,这样安排会不会有些不妥。
长青却道:“安王之乱平息之后,他二人曾经找过我,隐晦的提了一句,他们之前的任务已经完了,想以后就专心跟着我,我自然是应了。”
许杏眨眨眼睛:“既如此,我就当他们是普通门客了。”不管是京城的那人不再继续关注长青,还是换了别的方式,都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他二人既这么说,他们只管就这么信。
到了凉州,一行人刚在分到的宅子里安顿好,许杏就让袁管家去办同贵销籍的事儿了。张彪更是送了一百两银子给同贵,让她置办嫁妆。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嫁妆哪能让他来出?”许杏听说了,便把自己准备的荷包拿给她,“我给你的,也是一百两银子,另外就是这套赤金头面,哦,这是你的身契,衙门里已经办好了。”
同贵咬着唇,沉默了半晌,把眼泪憋了回去,跪下来给许杏磕了个头。
许杏叫她起来,嘴里道:“咱们可是说好了,你成了亲,歇上几日就得去趟甘州,帮我瞧瞧酒坊的情况。正好你们夫妻一起去,我也不担心你的安全。”
说起业务,同贵也来了精神:“那边确实得去瞧瞧,也不知道这一年来酒卖得怎么样了。”
同喜方才还有几分感伤,这会儿却又觉得有趣,便道:“同贵大管事往后得改叫张娘子大管事喽!”
她一带头,屋里的小丫头们也过来给同贵道喜,“张娘子”、“张嫂子”的一通打趣,倒是十分热闹。
张彪请人给查了日子,婚期定在了十日后。参政府的宅邸不小,许杏考虑了一下,把挨着外院的一个小跨院指给了他们一家。说是小院,也有四间正房,四间厢房,一应家什俱全,张彪跟同贵夫妻并小叔张顺足够住的,就是以后张顺娶妻也能住得开,而且自己有个院门,可以通到后街上,出门办事也不必穿过府里,十分方便。
他们这里紧锣密鼓的张罗婚事,府里也有条不紊的洒扫收拾,准备安家宴客。他们来了这里,还是要宴请布政史司衙门的同僚并家眷一番,也好有个人情来往。而且这里官员们级别高,许多内眷也是出身高门,一应事项就更要谨慎周到了。
发出去的拜贴并宴请的请帖也都陆续有了回应,至少表面上各府都很客气的回了帖子,包括布政史郑大人的府上。
长青这边则是一下子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他到了凉州,第一时间就去布政史司衙门报到,郑大人却没有见他,理由是病了。
长青问了来传话的下人,那人也是一边咳嗽着一边传话,态度倒是十分客气。郑大人却不是装病,而是真的卧病在床。尽管他本人没见长青,却给长青留了任务:既然长青的履历之中安民富民之功颇大,那就再拿出个章程,也让甘陕一带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长青领了命,先去府衙见了自己手下的经历、都事并文书等人,这才知道,今年凉州冷得格外早,自入秋以来就有不少人染了时疫,包括郑大人。
“虽说是时疫,城中有名的几位郎中都说了,实则就是不当冷的时节天气太冷,寒邪入体才致人生病,说是过人,不如说是所有人都受不住这寒气,故此也没往上报。咱们这样的人还好,总归温饱不愁的,好生将养几日就不打紧了,就是那些衣食不济的百姓,很有些冻死病死的。”姓陈的都事跟长青说道。
长青皱了眉,郑大人让他负责民生,眼前就是一个大难题呢。
第179章 凉州女眷(上)
因为皇帝陛下已经下旨夺情,又特别恩赏了长青回去奔丧的假期,所以他们此次上任之后也就不能在府里挂白戴孝了,尤其是一周年的热孝已经过去,一般的吃饭聚会什么的都不妨事,只是不好组织饮酒听戏这些娱乐活动。
也是,官都还在照常做,哪能真的关起门来守孝?一家子都来上任了,还能堵起门来朝天过?
许杏考虑再三,觉得既然宴请宾客是必须要做的,可是又要兼顾孝道,不如就在外头包个场子,毕竟他们家还是布置简素的,没得让客人扫兴,或者有人会觉得触霉头什么的。只是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如何操持,却是个费脑筋的事情。
这次倒是长青帮她出了个主意:“我与你说个地方,凉州城北有个白塔庵,听说香火极盛的,你不如就请各家女眷们一起上香听经,再在庵堂里用个素斋,既不失礼,也圆了咱们没出孝这个事儿。且那白塔庵虽占地不小,却是在城内,也十分安全。”
好在发出去的帖子只是说近日宴请女眷,倒没说是哪一日在哪请,许杏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靠谱。虽然她不信那些神佛之事,可是该有的敬畏她还是有的,凭着当年看小说电视剧积累的半吊子相关知识,从前跟潘夫人她们一起上香什么的也没露过怯,现在应该也能应付得了。
许杏有了这个打算,就叫同喜拿了她的帖子去拜访了白塔庵,询问相关的情况——别说能不能见到管事的师太,她们如今可是特权阶级——得到的回复是,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出家日那天,庵里要有法会,住持静慧师太会亲自给信女们讲经解惑,如果各位夫人想来,可以给他们预留最前面的位置。
他们是八月底到任的,现在尽管天寒地冻,可实际上也才是九月上旬,离九月十九还有将近十日,现在定下来倒是正合适。同喜说了这个消息,又道:“夫人,奴婢去打听过了,静慧师太在凉州挺有名的,不管是省城这边儿还是凉州府,大家都很信她,尤其是内宅女眷。”
说实话,许杏一直觉得甘陕布政使司这个驻地挺怪异的,选在了凉州,却不在凉州城内,而是单独修了一个城,就叫省城,可是老百姓私底下却也管这里叫凉州,听着就觉得乱。好几次都搞不明白之后,许杏只好拉着长青让她讲讲渊源。
原来前朝的时候,甘陕一带是分别归几个省管辖的,凉州府那个时候就有,自然也有府城凉州城。等到本朝新建,因为要对抗北疆外的异族,高祖时候就下令重新勘验北地六省,那个时候才有了如今的甘陕布政使司,凉州刚好地处正中,这才把省城定到凉州地界,然而为了显示新朝新制,特意重新修了一座省城,取名叫“定北城”,只是百姓们还是习惯叫“凉州省城”,便时常混着叫,这个严肃的大名倒是被人们渐渐遗忘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下帖子吧,请各位夫人们一起来听经吃素斋。”许杏道,“咱们也别占人家庵堂的便宜,跟庵里说好,提前一日咱们送去些食材,另外咱们再自己准备些斋菜,到时候送进去,过后再往庵里捐些香火钱吧。”
她这里安排下去,没几日就陆续收到了各府夫人们的回帖,都说能去听静慧师太讲经是好事,十分愿意前往。不管是给自己这个面子,还是冲着静慧师太,至少自己攒的这个局还行,大家都愿意来就是个好开始,许杏放了一半心,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也没忘了把欣姐儿带到身边,让她多看多听,再回去跟刘嬷嬷请教。
同贵则是跟丈夫张彪一起来找许杏,他们已经歇了几日,打算次日出发,去凉州的酒坊看看。
这事儿许杏也挺上心,便多嘱咐了几句,最后又让她回来的时候带十坛酒回来,放在府里备用。
同贵夫妻在凉州住了一晚,第二日才往省城赶,因为带了酒,马车走得就不快,回来的时候都下午了,不过同贵还是第一时间来见许杏。
“甘州也冷得厉害,这才九月,竟觉得跟前年腊月里那时候仿佛,倒没听说城里有冻死的,不过潘知府的夫人并城中的几个大户都施过粥了。”同贵说着甘州的情况,“程管事说,去年八月红薯下来之后,酒坊就重新开工了,不过因为战事刚平,商队走得少,只好在甘州本地卖,一个秋天都不大行,倒是攒下了不少存货,好在年底的时候卖得极好。今年算是慢慢恢复了,收益还不错,这是两千两银票,是这一年酒坊的净利,这一百两,是粉条作坊的。”
许杏接过了账本,叫她自己进内室去拿匣子把银票收了。
粗略的翻了账本,许杏道:“账目没什么问题,如此看来,一个月二百两的收益是能稳定住的。”
“是,程管事说了,咱们的酒在甘州这块儿也算是有些名气,若是有商队拉货,或者逢年过节,就能多走不少,这么算下来,一年能交给您两千五百两盈利,再加上旁边的粉条作坊,一个月也能有十两左右的收益,一年至少也有一百两。”同贵说着,一拍脑袋,“还有一个事儿,您从前租下的那些存粮食的宅子,三年租期都到了,奴婢也按您说的,都退了租,如今只剩下粉条和酒坊两处了,奴婢也去找牙行续了租,再租三年,按月让程管事付房租。”
“张娘子做事妥当,我知道了,这样很好。”许杏笑眯眯的说,“你快家去吧,好生休息,我把眼前这事儿忙过去,你再陪我出去看看,咱们在这边儿能干点什么。”
同贵本想说“不累”,可是听了许杏后一句话,顿时便打算回家养精蓄锐了,自然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夫人,您都坐这儿好一会子了,可是还有什么地方没想周全的吗?”同喜给许杏换了热茶过来,看她似乎在想着什么,便轻声问。
许杏摇头:“并没有。我只是在想,这新得的银子,怕是捂不热乎就要花出去不少。”
同喜想了想,不确定的道:“夫人,您是想往白塔庵添多少香火钱啊?”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支出的地方。
“不是香火钱,我是想着,要不要做个功德。”许杏想了一会儿,摇头,“还是等大人回来再商量吧。”
因为今年格外寒冷,同乐那边一安顿下来就带着小丫头开始做府里上上下下的厚衣裳。在这方面许杏是非常大方的,给了不少银子,不管是皮子还是棉花,都让用足了,务必让所有人都不能挨冻。至于取暖的碳,她更是一来就交代了袁管家采买。可是,城里城外的平民百姓,穷苦人家,却是没有这个条件的。
九月十九那天,天公还算作美,连续刮了几天的大风终于停了,气温虽然很低,可是到底天上见了太阳。许杏带着两个孩子,包裹得暖暖和和的,坐着马车去了白塔庵。
严寒也浇灭不了人们对观音菩萨的敬仰之情,静慧师太的号召力也很强大,所以明明许杏去得挺早,庵堂里也已经热闹起来了。
报上了名号,知客的女尼连忙迎了上来,一边念佛行礼,一边引着许杏一行人往内院走:“范夫人来得早,后院现在只有路照磨和陈都事的夫人。”
因为早就知道白塔庵普度众生,不搞特殊,从来不会关门清场,所以许杏一开始就没提包场的要求,只是跟庵里要了后院的几间禅房,用来让这些夫人们休息吃饭,现在她来得早,也就先去禅房里等着别人过来。
路照磨并不直属长青,她的夫人对许杏就是十分客气,但并不殷勤,相较而言,陈都事的夫人对许杏就热切多了,毕竟她的丈夫正在长青手下当差呢。
许杏跟陈夫人寒暄过后,就一边听着她讲本地的风俗民情和省城官员内眷的关系网,一边等着其他夫人们的到来。
这里毕竟在城里,离各位大人们的府邸算不上很远,所以很快各位夫人们就都到了。许杏是这次聚会的主人,又是新面孔,还年轻,自然是要做足了礼数,等把人全都迎进来,她就觉得自己快要被掏空了,幸好这些人里没有人挑事,不然估计在院门口她就应付不来了。
好在讲经的时间也到了,她们寒暄过后,还没开始尴尬就要出去听经,许杏感到十分欣慰。她自然也是要去的,便请了各位夫人先行,自己跟在后面,只是在蒲团上跪坐下来之前,郑夫人拍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就在我身边陪我一起听吧。”
许杏很有些受宠若惊。
郑夫人四十多岁,虽说保养得当,可是脸上也有几许岁月的痕迹,从眉心纹和法令纹来看,她应当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方才她的言行也是如此,许杏本以为她不会主动搭理自己的,没想到她这样示好。对,是示好。
第180章 凉州女眷(下)
许杏作为这次上香听经活动的组织者,从早上出门起就一直提着心,不管是跟人见面寒暄,还是给晚辈准备见面礼,又或者关注两个孩子在这些夫人太太们面前的表现,是片刻都不敢松懈。本来想着等静慧师太开始讲经之后,她就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就当上课打盹儿了呗,没想到郑夫人这么关爱她。
可是不管怎么说,郑夫人让她在自己身边听经,那是很给面子的,许杏当然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便对其他的夫人们微笑告了罪,跪在了中间郑夫人身边的位置。
大家各自都跪坐好了,静慧师太也就开始讲经了。平心而论,许杏觉得静慧师太的气质很好,既有出家人的超凡脱俗,又有中年女性的温柔平和,声音好听,语速也不快不慢,内容嘛虽然是经文,可也讲得深入浅出,连她这个不信佛的人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可是现在并不是她专心听讲的时候,毕竟身边还有一尊真大佛呢。
郑夫人本身就是在座的女眷之中地位最高的——当然,严格的说,她是正三品诰命,许杏还是二品呢,不过她的丈夫是布政使大人,正经的封疆大吏,简在帝心,还是皇帝的半个舅兄,而许杏的丈夫才是个参政,是布政使大人的副手,又是寒门出身,没有背景,许杏的这个诰命也更多的是个荣誉,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势。从这半天各人的表现来看,郑夫人也不算是平易近人的性子,所以她主动执起许杏的手一起听经,这就不简单了。
从前许杏在南龙府的时候,长青是知府段大人的副手,段夫人对她也不错,跟今天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可是都不需要刻意比较,许杏就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段夫人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看似不太容易接近,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恪守规矩礼数而已,对自己却是真的当作晚辈关照,而郑夫人的冷淡,更多的是一种上位者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们的冷漠,她对自己的另眼相待也像是因为自己能够达到她的某种标准或者于她有某种用处罢了。
别说有什么证据,感觉是骗不了人的,许杏心中翻腾着这样的念头,想着长青给自己的提醒,也越发警惕起来。
可是今日不过是初次见面,除了自我介绍和互相介绍,她们连闲话都没说几句,更别提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这么看来,往后她更得好生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一定什么时候会遇上什么事情。
至于其他的夫人小姐们,除了陈都事和王经历的夫人对自己比较热情以外,大部分人都是客气有余,亲切不足,这也十分正常,换做是自己,必然也是如此行事。许杏暂时把郑夫人这一茬放一边,把其他女眷的言行在心里过了一遍,只觉得这里不愧是省府,官员们的职级高,家眷们的应酬功夫也明显要高明许多,见不到当初南龙的叶学政夫人或者甘州的严通判夫人那种不上台面的挑衅。
静慧师太讲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来,之后就是留给信众和她谈经讨教的时间了。许杏当然没什么要请教的,就端起客气的微笑,在那里捧着人场,偶尔听到几句真知灼见,也露出几分“我受教了”的神色。
郑夫人并未与静慧谈经,而是听了一会儿,便侧身叫许杏,压低了声音问她:“范夫人可有什么疑惑要请师太解答的?”
许杏摇头,同样低声回答她:“我于这上头不精通,只听着觉得很玄妙,却问不出什么来。”
郑夫人点头,叫她出来:“此间无事了,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可好?”
虽是问话,许杏却没有拒绝的余地,便低头躬身跟郑夫人一起离场。
说是出来透气,天气这么寒冷,她们也不可能真的站在院子里,便去了后院的禅房坐着说话。
“我听说你们还在守孝,之前还想你如何办这事,没想到你另辟蹊径,如此倒也极好。”郑夫人让许杏坐下,马上就有小丫鬟送上了茶点,“我晓得今日是你的东道,只是你初来乍到,怕是不如我熟悉。我是常来的,丫鬟们跟这里的女尼也都玩熟了的,你不必不安。”
许杏便道了谢,端起茶杯抿了抿,只当听不出她话里的高高在上之感,勾勾嘴角:“让夫人见笑了,我刚来,到处都不熟悉,正是要见见各位夫人姐姐们,日后也好来往。因着我家情形稍有些特殊,没奈何才会请大家一起来听经,也是大家包涵我,没有挑剔。”
郑夫人拧了拧眉,顿了顿才说:“来日方长,你们来年出了孝,想要如何聚会取乐都使得,也不急在这一时。”
果然是摸过自家的底子了,连来年出孝都清楚。许杏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您说的是。”
“不过你既选了这里,也就看得出,你也是一心向佛向善之人。”郑夫人道,“正好过几日,我们府上准备施粥,你可愿也出份力气?”
“施粥?”许杏有些困惑,“在定北城里?”
郑夫人扯扯嘴角,做出个笑来:“正是。今年天气异常,中秋时还算得上温暖,不想过了中秋竟是一夜入了隆冬,连日严寒,还生了时疫,连我家大人都病了一场,更别说百姓们了,冻死病死的不少,缺衣少药者更是数不胜数。咱们虽是内宅女眷,却也该出份力气,毕竟是积德行善之举。”
许杏点头:“夫人是大善之人。”拍马屁,她也会的。
“我们府上已经开始采买粮食了,我打算过两三日开始在南门内支粥棚,你若是愿意,就在我家的粥棚旁边支上便是。”郑夫人对许杏的赞扬照单全收,眉眼不动。
许杏有些犹豫的说:“夫人好心提点照顾,我实在是感激得很。只是这样的大事,总要多调出些银钱,还有采买粮食,我还是得回去跟夫君商量过才是。明日我往您府上送个消息可使得?”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郑夫人端起茶盏,拿到嘴边却没喝,“我只想着你这‘昭义夫人’的封号是因着慷慨捐粮毁家纾难而来,便觉得你必是能立时应下的,却忘了范参政,也罢,就依你所说,你们回去商议过后再说吧。”
许杏听得出来,这位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可她也没觉得懊恼,因为若是一口应下,那就是全程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她说的话也合乎情理,毕竟夫为妻纲嘛,她回家去和一家之主商量一下不算毛病。于是她并没露出什么惶恐或者后悔的神色,而是微笑道:“夫人大量,多谢夫人体谅。”
郑夫人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前头的活动散场,各位夫人们便回到禅房来用斋饭。到了庵堂里,大家也不能讲究排场,凑了几桌,刚坐下,知客的尼姑们就送来了斋菜。
为首的尼姑是静慧师太的弟子,法号净安。她看着师妹们和夫人们的丫鬟们一起上菜布菜,并无什么不妥,这才走到许杏面前,微笑着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师叔叫贫尼传话,多谢夫人布施的菜蔬豆腐,尤其是那粉条。”
许杏认真回了礼,道:“师太客气了。粉条是家里作坊出的,并不值什么,还没有谢过师太们的斋饭呢。”
你来我往了几句,大家也很快的吃完了饭。虽然是全素,可是一上午出门又是应酬、听经,这些太太姑娘们也都饿了,尽管顾着仪态,大家吃得也都不慢。
饭后,大家陆续告辞了,当然也有私交比较好的夫人们约着另外去喝茶逛铺子的,那就不用许杏张罗了。送走了郑夫人,许杏跟静慧师太单独表达了谢意,除了米粮之外又添了一百两香油钱,这才带着孩子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许杏问两个孩子:“今天没有跟娘在一起,你们觉得如何?”
宁哥儿年纪尚小,说是跟其他人家的小公子们在一起,其实也就是各自在丫鬟乳母的保护下玩耍,因此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说了一句:“他们比咱们老家的孩子们读书多些,不过我也读了的,他们说诗书,我也会。”
许杏摸摸他的发顶:“宁哥儿很棒!”
欣姐儿年纪大些,八岁的小姑娘已经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了,她想了想,说:“娘,我今天认得了好几个姐姐妹妹,不过有的人心思十分复杂,有的人就好些,还有些府上有嫡有庶的,我瞧着姐妹之间都有些心思不对付。还有,我是十月里生日,不过咱家还是不要饮宴什么的,等明年过生辰的时候再请她们吧。”
许杏看着很有主意的女儿,十分欣慰:“行,都听你的。明年你虚岁十岁,也是个大生日了,咱们好生操办。过些日子家里可能要施粥,你回去问问刘嬷嬷,都有什么注意事项,再好生考虑考虑,然后跟着我准备。”
其实许杏知道,这个粥是一定要施的,说是回来问长青,长青也不可能反对。不过怎么个操作法,还是需要商量一二,总不能真的完全跟在郑府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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