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准备剿匪
长青从杜知府这里得不到任何帮助或建议,他倒是一点也不失望,毕竟原就不指望什么。不过杜知府似是而非的说辞却透露了一个他自己都没留意的信息,那就是他似乎并不在意这匪患,也压根不想剿匪,即便是为了仕途考虑。
对此,长青推测,杜知府或许是知道自己攀附三皇子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不可能得到陛下或者新君的重用,故此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左右这临川便是治理好了,他也没法子升迁。长青觉得他这个想法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自己作为分管这一块儿的副职,却不愿意当这个“办事不力”的替罪羊。
心中憋着一股郁气,长青嘴上却做了保证:“下官谢过大人爱护之意,只是职责所在,唯有赴汤蹈火,才能不负君恩。下官愿意尽力剿灭临川盗匪,无论后果如何,下官一力承担,万不会叫大
人为难!”
杜知府哈哈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有魄力!那……本府就等你的好消息啦!”
长青拱手出门。
在他身后,杜知府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浮现出几许阴狠之色:“自己找死,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长青吩咐田主簿,把府衙里所有关于强盗出没的卷宗都找出来,另外给下辖各个县发公函,要求详细报告强盗出现的时间、地域以及每一起案件的具体经过,他要先分析案情。接着又命令各县的捕头到府城来,共同商议缉捕剿灭盗匪一事,既然军队的力量不能借用,那么他只能靠衙役了。
这些命令下完了,他便召了府衙的总捕头万永过来说话。
万永是个身形十分瘦削的中年人,乍一看有些弱不禁风,但是按张氏兄弟私下闲谈时候的说法来看,此人应当会些内家功夫,而且很可能造诣不低。长青不懂武功,不过很相信张氏兄弟的判断,上任一个多月以来,偶尔遇到,长青对万永都十分客气,故此他这里一叫,万永很快就来了。
“不知大人找卑职过来有何吩咐?”万永抱拳行礼之后就直接问。
长青看着他,还没开口,万永就道:“大人,卑职是个粗人,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城外十里有人被抢劫,因着县衙管不了,便干脆到了府城来报案,卑职领完了大人的差事还得赶着出城一趟,去看看案发之地。”
“唔。”长青见他神色平静,公事公办,并不是拿捏他的意思,便道:“万总捕,我找你过来本也是想问问盗匪一事,你既然要出城,不知我能否一同前往?”
万永抬眼看了看他,就有几分犹豫。
长青道:“我会骑马,只在城外十里,当不会太耽搁行程,且我身边有护卫。”
万永便点头:“既如此,便辛苦大人吧,关于案情,容卑职路上再与大人禀报。”
长青叫新平回去跟许杏说一声,晚饭时不一定能赶回府里,叫她们母女先吃,就转身跟万永一起往外走。张彪立刻跟在他的身后。
万永大步流星的走着,嘴里却笑着说:“大人一顿饭不家去吃还要跟夫人报告一声,难道夫人管得这样紧不成?”等看到长青虽不十分娴熟但也很牢靠的坐在了马上,他才松了口气。
长青看他这样谈笑,知道今日恐怕真的只是出城去看看,不会遭遇匪徒了,便也轻松了些,道:“并不是夫人管得紧,而是多年的习惯了,她只要在家里,都是要等着我回去才吃饭的,如今我那女儿也是这般,必要与我一同吃饭,故此得先捎信回去,免得她们母女挨饿。”
万永颇有几分意外:“范大人家里怎么竟如平头百姓一般?”
“平头百姓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是太平日子就好。”长青驾着马,看着道路两旁的竹林,想着许杏做的竹纸。
万永也收敛了笑意,沉声道:“临川这里原本虽然穷,可是到底算得上是太平日子,如今却是不行了。”
“据卑职所知,临川府内最少得有四伙人在打家劫舍,分别在落云山、出云山、白云山和青云山,大人上任时经过的应该是青云山。”不等长青发问,万永就主动介绍了自己掌握的情况,“落草时间最长的就是青云山这伙人,有半年多了,其他几处虽然时间差不多,但还是稍微晚些。”
“这几伙人是否有所勾连?”长青问,差不多的时间里在不同的地方都出现了强盗土匪,总觉得不是巧合。
万永摇头道:“没有见到这方面的证据。说实在话,这么短的时间里冒出了这么多土匪,卑职和前头那位同知大人都觉得他们有关系,不是一伙人分作了几处,就是几伙人互相有联系。但是派人盯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们的把柄,还把当时亲自主持剿匪的同知大人给刺伤了,卑职也就叫手下人越发小心,探得的消息也就越发少了。”
这也不能算是他的错。
长青并不责备,而是转而问:“衙役中可有伤亡?现在府衙里能抽出多少人手?”
“这些人都狡诈得很。说来惭愧,卑职带着人也进山好几次了,都没有跟他们的主力交上手,只遇到过些许巡山的喽罗。他们仗着地利,颇修了些陷阱工事,衙役们都是被这些东西所伤,倒没有人丢了性命。”万永越说越气,“兄弟们受了伤,却连这帮王八蛋的底子都没探到!后来同知大人被暗箭所伤,卑职就没再带人进山了。府衙的兄弟能调出十来个人,各县衙能各有十个人左右吧。”
长青思量片刻,忽然问:“万总捕,依你之见,这四座山上的贼寇数量是否相似?这些人是乌合之众还是……训练有素?”
“这……”万永一勒马缰绳,指指前方,“大人,到了,这几个兄弟先出发的,已经在等着咱们了。”却没有回答长青的问题。
已经到了现场,长青也没有抓着刚才的问题不放,而是下马跟随众人查看事发之地。
尽管他饱读诗书,也曾作为主审官员审理过很多案件,可是这种现场勘查的事情,他并不擅长,因此也不多话,安静的站在一旁打量四周,听着衙役们说话。
万永用余光瞟了一眼,心中安稳不少。毕竟是上官,他若是一直问个没完或者指手画脚,自己的事儿也没法干了,这位年轻的同知倒比他的前任更有分寸,不添乱,就是帮了大忙。
“苦主是一家商户,贩卖茶叶药材的,从北边过来,走到这个地方就遇上了劫道的,货物还在,银钱被抢了个干净。”一个衙役过来对万永汇报,“据说劫匪蒙面,就是本地口音,但是人数不少,有五六个,苦主哪敢反抗,要什么给什么,说是失了两百多两银票并二十多两现银,还有几个玉石扳指、扇坠、金银首饰等物。”
“因为地上拉了绊马索,苦主的马夫没留神从车辕上摔了下来,摔破了头,另外就是苦主的妻子被强行撸下耳坠的时候拽烂了耳垂,其他的就没什么伤亡了。几个劫匪配合周全,两人持刀恐吓,一人收取财物,两人放哨断后,得手后迅速撤离,像是老手。”另一个衙役补充道,“除了劫掠财物之外,他们之间并不互相交谈,像是刻意避免留下线索。但是没有伤人性命,与之前的劫案一般。”
“苦主的妻子?”长青插了一句,“不是说盗贼也掳劫妇女吗?怎的放过了此女?”
“回大人,这人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妇,劫匪自然是不要的。不过咱们府衙接的案子也有七八桩了,并没有女子被掳,那些老百姓添油加醋胡乱传的也说不定。”衙役回答道。
现场除了一些土被翻动过,几乎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万永查看了一圈,又听了手下的汇报,这才抱拳跟长青道:“大人,这里被人清理过,又因为没有杀人,现场也没什么血迹之类的,找不出多少有用的物证。”
长青刚才一直跟着看,也知道大概是这样,便道:“该如何处理你做主就是,我们回去等等诸县上报的卷宗,到时候还要万总捕和诸位多用心。”
万永自然满口称是。
回去的时候不赶时间,他们这一队人就没有策马疾驰。长青一边驾马一边问万永:“不是说衙门出银子雇了巡视守路的青壮吗?咱们一路走来怎么不曾见到?”
万永拧着浓眉,道:“大人有所不知,据说雇佣青壮需要的银子不少,衙门银钱有限,百姓集资也不多,故此各个路段上巡视的人都极少,分散在一大段路上,经常就看不见。”
“原来如此。”长青意味不明的道。
刚进了城门,还不等他们说句什么,就听见一声奶声奶气的“爹爹”,长青立刻就拉住了缰绳,道:“万总捕跟各位兄弟今日辛苦了,明日衙门再议吧。”
第142章 竹纸作坊
长青跟着府衙的总捕头万永去了一趟现场,毫不意外的无功而返。他倒也不失望,只是觉得这些劫匪一事颇有几分蹊跷,心中也有了些猜测,然而目前却没有证据。走到城门处看到欣姐儿,他才想起来许杏说过,要在府城找地方开作坊,想来为了降低成本,肯定是找了靠近城门口的宅院。
万永耳聪目明的,自然是听到了这声叫声,循声一看,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娃娃,长相一看就是范同知的孩子,那女娃身后跟着个丫头,再往旁边却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妇人,衣着不甚华贵,但是很明显是主子,想必就是范夫人了。范夫人和胡牙婆站在一起,他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长青却并不遮遮掩掩,直接道:“内人颇懂些技艺,多年来一直经商供养一家老小,前日说要看地方开作坊,想必就是这里。万总捕,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万永连忙抱拳:“大人请便,咱们兄弟们都是粗人,没得惊扰了夫人和小姐,就不过去见礼了,大人夫人莫怪。”
双方别过,长青便和张彪驱马来到许杏母女跟前。不等许杏说话,欣姐儿就先指着长青惊讶道:“爹爹今天怎么骑了马呢?爹爹会骑马!”
许杏也没怎么见过长青骑马,远远的看着居然也有几分英武之气,嘴角就带了几分笑出来。
长青在马上低头,视线正好撞上她这抹笑容,顿时觉得胸臆间生出几分暖意,方才心头的压抑暂时一扫而空。
“欣姐儿也!”小姑娘的话没头没尾的,可是她的爹娘都听懂了。
长青就下了马,朝女儿伸出双臂,笑着问:“爹带你骑马好不好?怕不怕?”
欣姐儿高高兴兴的扑到长青怀里,瞪着大眼睛,脆生生的说:“爹爹抱,不怕!”
许杏并不阻止,只道:“你小心些,她人小,别把她掉下去了。”
长青扭头跟她笑笑:“放心吧,我们慢慢的走。”
他说慢,还真就是慢,把欣姐儿放在马上之后,他翻身上马,双臂搂着欣姐儿,两手握住缰绳,只让马慢吞吞的踱步,完全不驱赶。
欣姐儿坐得高高的,俯视着道路两侧的商铺和行人,满眼的新奇兴奋,高兴得咯咯直笑,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莞尔。
许杏看他们这般,也不担心,只回头同胡牙婆道:“这宅子我瞧着倒好,明日我让丫头来找您办文书,伙计的事儿我也一并托付给您,还望您多费心。我这作坊想要年前就开起来,人手还是越快越好。”
胡牙婆连连保证:“夫人尽管放心,都包在老身身上,保证都是老实本分肯干活的!”
事情谈妥,许杏也不多耽搁,上了马车就回府。
同贵听着外头欣姐儿的笑声,也笑道:“人家都说当爹的要威严,特别是当官的,都与子女不甚亲近,难得咱们大人对欣姐儿这般。”
“欣姐儿还小呢,能这样玩闹几年?我跟大人都是没过过这样的日子的,就不想委屈了她。”许杏道。
“说来都是许久以前的事儿了,奴婢还记得当初跟着夫人回来的时候,夫人那么瘦瘦小小的,却那样能干,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才熬过来的。”同贵感慨了一下,接着说回之前的话题,“那奴婢明日把这片院子租下,就贴告示请造纸师傅?”
“嗯,贴吧,能雇得来最好,雇不来咱们就自己教,也不是太难的事情。”许杏并不发愁,但是,“管事的人选才是头疼事,总也不能你天天在这里盯着。”
“夫人这话若叫外人听见了定是要奇怪的,那手艺哪是那么好学的?到了夫人嘴里却像随随便便就能教能学似的。”同喜先道,“也难找夫人这样什么都会的人,若不是咱们自小就天天在旁边伺候着,真要觉得夫人得了仙人点化了。”
许杏淡笑:“亏你还读过书呢,哪来的什么仙人?多去找些农书、匠人札记之类的看看就是了。你不也学了不少医理药理吗?”
主仆几个说笑着回到家中,再接上小脸红扑扑的欣姐儿小朋友,更是其乐融融。只是等到饭后,家里的气氛就不这么欢快了。
许杏和欣姐儿伏在桌边写字,说是写字,其实就是许杏调了些墨出来,让欣姐儿拿毛笔在纸上随便涂鸦而已。长青却拿了本书在看。
“怎的想起来看兵书了?”许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长青看的居然是一本排兵布阵的书。
长青心中有事,也没十分专心,闻言就道:“要让我做文章我还做得,打仗的事我却是不在行的。”
“打仗?”许杏神色严肃起来,“那些土匪很难对付?”她一直以为是当地官员不作为呢。
长青看欣姐儿涂抹完了一张纸,便另外取了一张给她,还对她鼓励的笑笑,可是嘴里说的却是不好的消息:“我之前有所猜测,如今看来只怕是最坏的情形。这些匪徒有组织有谋划的,几乎无迹可寻,想要剿灭确实困难。”
许杏并不胡乱发表看法,只道:“那么多人难道不用吃喝?他们在山里吃什么穿什么?”
长青却眼前一亮:“你说得是,我想得多了,倒忘了这最简单却最重要的地方。”
话虽如此,他的神色也未见轻松多少。许杏自觉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忙,也不打扰他。
第二日下晌,同贵回来,把一张地契交给许杏,道:“夫人,那片宅子买下来了,那么一大片,怎么也要有三进院子了,五百两真是不贵。胡牙婆也领奴婢看了几个她帮忙找的人手,都是些干力气活的人,没人懂得造纸的手艺。招造纸师傅的启事奴婢也贴在宅子门外了。”
“辛苦你了。”许杏把地契收好,叫她另外拿银子,“院子里头要按我说的整修,你自己去支银子。”
同贵应了,可隔日就怒气冲冲的回来了:“夫人,奴婢今天见了一个造纸师傅,那人着实可恶,工钱要得极高不说,还对夫人用竹子造纸的事儿指手画脚的,说那纸不好,上不得台面,奴婢与他分辩几句,他便道他不与女子说话,要让咱们家大人见他,气得奴婢把他赶了出去。”
“这人莫不是猪油蒙了心?”同喜奇道,“他不是来找活干的吗?怎么好像他比东家还有排场似的。”
“恃才傲物吧。”许杏倒不生气,“毕竟造纸的手艺也不是人人都会,他大约有几分真本事,就觉得旁人都应当敬着他。赶出去就赶出去吧,就按我说的,用咱们的法子去培训、嗯,去教那些伙计,一个人教会一道工序就够。”
“那就叫新民去吧,夫人毕竟身份尊贵,又男女有别,让您亲自去教那么多粗人做活总是不妥当。”同贵建议道,“之前夫人您做给奴婢们看的时候,新民就看得格外认真,后来奴婢见他私底下偷偷做了几张纸,竟跟夫人做得一样好呢!”
“哦?那你把他叫来,我看看他的手艺,再指点他些。”许杏很高兴。
新民果然做得有模有样,做出来的纸也很不错,许杏满意的笑了:“那行,回头你跟着你同贵姐姐去作坊里教那些人,教得好了我再送你个大红包!”
“多谢夫人!”新民本来以为他私下做几张纸的事儿如果露馅儿了会被责罚,没想到许杏不但不追究,还给他派了个出去当师父的差事,喜得连连保证,一定要好好教。
厂房和工人都有了,可管事的还是没有到位,许杏从一开始的不急不慌也变得有点焦虑了。
所幸她的焦虑没有维持很久。长青这天从衙门里出来,问许杏:“你那造纸的作坊开得如何?可还缺人手?”
“缺个管事的,这不就还没开起来呢。”许杏闷闷的道,“找个合适的人怎么这么难呢。”
长青便道:“府衙的总捕头万永让我给你带句话,想给一个叫钱仁的人找份工,我说我做不了主,就回来问你了。”
“这个钱仁是他们家亲戚?”许杏疑惑道,“你没跟他说我的要求吗?”
长青道:“说了的。钱仁原也是府衙的捕快,上回随着前同知剿匪的时候受了伤,伤到了筋骨,往后拿不得刀了,自然做不成捕快。万永听说你开作坊,想要照顾照顾这个从前的手下。据说他使不上什么力气了,但是识得字,也能拿笔,人也可靠。”
“那……既然万总捕求到你跟前了,又是一片好心,我自然要答应的,让他明天去作坊那边,跟同贵谈一谈吧。”许杏没有拒绝,“若是行,就让他当管事。”
前任的捕快,光这个身份就能震慑一些鸡鸣狗盗之辈,还能在跟官府打交道的时候方便些,许杏其实很愿意请此人当管事,而在同贵回来报告了具体的谈话情形之后,许杏更觉得此人可用了。
人员到位,作坊低调的开工了。
竹子加工的纸,后世比较常见的就是毛边纸,许杏自己小时候学着写大字还用过许多呢,这个时候没这个名字,就叫竹纸。许记作坊的竹纸便宜又好用的名声却是很快就流传了出来。
第143章 知己知彼
再说长青这边,隔日召来了各县的捕头和万永及府衙的捕快们一起开会,专门商议剿匪的章程。
临川府的占地面积要比南龙府还要大一些,下辖的县也多一点,一共十二个,于是这么多捕头连上府衙里的万永等人,满满当当的坐了一大屋子。又因为张氏兄弟和青云山的强盗喽罗交过手,也在末座坐了,准备交流经验。
长青并没急着下命令,而是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就让在座之人一一陈述一下自己掌握的关于劫匪的情况。
对比他这些日子看过的卷宗,长青最后总结了一下:“目前为止,咱们已知的是劫匪一共分散于青云、落云、出云、白云四座山中,行动迅速,分工明确,有组织,显然有人专门谋划。劫财不害命,亦不掳劫妇女。各地自行组织的巡查护卫收效不大。”
看到在座之人纷纷点头,他才继续说:“本官现在有几处疑问。第一,这些人盘踞山中,各位都知道,山中只有密林陡坡,无处生产米粮,他们的补给从何而来?第二,诸位可曾核查过当铺、银楼,被掳劫的财物是否在本地就地销赃?若没有,他们如何运出山中,运往何处?第三,这些人如果下山,各处县城、镇店,是否有人盘查,是否发现过陌生人或外乡人?第四,依诸位看,这些人是否是军中之人,本官是指,军中返乡之人,或高门大户的护卫之流,受过专门训练的?抑或是江湖中人,懂得些许阵法或武功高强?”
万永先就挑了挑眉毛。这些正是之前他想要说的,看来这位同知大人比之前的那位要靠谱些,没有一时头脑发热就硬上,反而都说到点子上了。
这些捕头虽然官职低微,但是因为常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都颇有几分经验,对这些问题也不是没有猜想,只是没有证据,不敢在上官面前信口开河,现在被长青一一点出来了,也就不再顾忌,纷纷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最后,长青请万永来说说看法。
万永并不拿乔,而是直接道:“范大人,说老实话,卑职并不觉得就凭咱们这些兄弟就能扫平了这些强人。这些人就像大人说的,早有预谋,也都是训练有素之人,未见得武功多么高强,却人数众多,分工明确,和军队一般。咱们唯一可以掌握的,还真就是赃物和补给这些,咱们可以加派人手,盯住这几座山的下山之路,若是能发现些线索,咱们再安排剿匪的事儿才可能有胜算。”
最后,长青拍板定下来,年前先不动手了,各县抽调人力,盯住上山的路,务必要找出这些贼寇的补给规律和赃物流向,剿匪之事就要等开春再行谋划。
“咱们自己也要抓紧时间,衙役、捕快,包括各地巡视的青壮,都要进行训练。”长青道,“说到这儿,还要……罢了,本官着人另外去查便是。”
“大人,不知您另外要查的是什么事?”等捕头们都散了,万永却来寻长青,单独问了这个,“要不要卑职带人去办?”
长青摇头:“不瞒你说,本官对于青壮巡视一事颇有几分疑虑,想叫田主簿带人查查这部分拨出去的银两是怎么用的。”
“大人的意思……”万永神色越发严肃。
“并不是我多疑,而是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起案件发生在有人巡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盗匪们刻意避开了这些巡视的青壮们。那就只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是他们本就是一伙,一边打家!劫舍,一边收取保护巡逻的银子,两面得财;第二种则是青壮们的巡视是有用的,但是因为银子不足,各地都雇不起那么多青壮,于是总有纰漏。”长青一边想一边说,“我既担心这些盗匪和青壮们一伙,以至民匪一家后患无穷,也担心有人借此敛财,往这笔银子上伸手,故此才雇不到足够的青壮。”
万永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默了默才问:“大人莫不是连杜大人都怀疑上了?”
“此话怎讲?”长青盯着他问道,“劫匪和杜知府有什么关系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万永连忙否认,“卑职只是觉得,组织青壮巡防之事乃是杜知府吩咐下去的,要给的银子也是他亲笔所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脸上须不好看。卑职自然知道大人是一心为公,可若伤了杜大人的颜面,恐怕对大人也不好。”
他这话却是一番好意,长青略一沉吟便道:“你提醒得极是,待我私下询问一下也就罢了。如今你还是安排好摸底之事,一有进展,需得立刻告知于我。”
“卑职明白!”万永抱拳应了,见长青没有什么吩咐了,才说起私事,“卑职还有一句话,钱仁的事,多谢大人和夫人。”
“钱仁?唔,我想起来了,夫人既然用他,自然说明他堪用,不必谢我。”长青摆手,“你肯为他奔波,也是难得了。”
他想起了初到安龙的时候,当时的捕头丁云山也是这样,尽力照顾他的下属,积累了极高的声望,因此明明作奸犯科,也无人与他作对,再看万永,想得就多了些。
万永当然不知道他这番心思,坦诚道:“大人有所不知,钱仁受伤,和卑职多少有些关系。是卑职安排他跟在前同知大人身侧护卫的,要不是他拼命用胳膊挡了一下钉板,同知大人就得交代在落云山下。就是这样,同知大人也伤得不轻,钱仁自然没功劳。不光没功劳,还丢了差事。他家四个孩子,老婆有痨病,还有个老娘瘫在床上,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没了差事着实艰难得很。卑职也是心里不安,便想帮衬他些许。旁的人卑职也是顾不上的。”
长青对许杏极有信心:“我虽不知夫人如何安排的,却可以与你保证,夫人对伙计管事最是厚道不过的,你尽可以放心。”
万永又一次道谢,才下去安排人手盘查当铺。
长青则是召了田主簿来,直截了当的询问巡防护卫的费用银子是怎么发的。
田主簿脸色顿变,半晌才勉强挤出个敷衍了事的笑容:“大人,此事还是不查了吧,总归已经支出去了。”
长青眉眼不动,却毫不留情:“杜大人可知情?”其实能让田主簿这样的也没几个人,随便想想就清楚了。
“这……”田主簿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以后就不要提起了。”长青摆手。
田主簿入蒙大赦。
看来杜知府确实银钱上有些问题,可自己作为下属,并不能去查办什么的,而且金额不大,便是他上书到督查院,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处置。水至清则无鱼,就是皇帝也没办法。
想到皇帝,长青在心中一算,顿时一惊,却不敢跟任何人说起。
果然,几日之后,临川府就收到了京城快马送出来的消息,陛下驾崩了。
“咱们府上也得挂白,赶紧把准备过年的红灯笼什么的都撤了吧,得挂半年呢。”许杏吩咐同贵去办,“这是国丧,可大意不得。”
“新皇什么时候登基?”她已经听长青说了,皇帝临终前亲口下旨,让太子,也就是二皇子尽快登基。
“太子仁孝,坚决要守孝四十九天,百官苦劝,才改成了二十七天,消息传过来这些日子,大约再有三五日就该是登基大典了。”长青算着日子,慢慢的说。
许杏倒有几分庆幸:“咱们这样也挺好,现在的京城还真不知道怎么样呢。”
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会伴随着人心浮动,幸运的话过一阵子新君继位慢慢稳定了也就过去了,不幸的话就要有争斗和杀戮,甚至战乱。许杏只是担忧,长青却知道,纷争只怕真的要来了。
“说句自私的话,幸好我的作坊是造纸的,不然国丧期间,吃穿玩乐都有忌讳,生意可是难做了。”许杏叹气。她说是庆幸,却也没真的多高兴。
现在长青受许杏的影响,也十分懂得刺激经济的道理,现在因为国丧,各种消费需求被人为抑制,生意清淡,普通百姓的生计就更艰难了。他想了想,道:“明日上衙门,我与林通判商讨下此事,临近年底,若有风雪,怕有灾民。”
他现在越发不信任杜知府,日常不过是面上敷衍而已,杜知府对他也是多有掣肘。这么一对比,他更觉出当初在段知府手下为官的日子好过了。
只是再如何差事也得办。和林通判谈过,万永便来寻他,道:“大人,所有的当铺、银楼甚至青楼,都查过了,没有见到赃物。”
因为早有预料,长青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他还没说别的,万永又道:“落云山那边传来消息,有个巡查的村民在山下见到了一个生面孔。据说那人骑快马,背上背着包袱,似乎是从落云山方向出来。”
第144章 劫匪来历
落云山的劫匪露了形迹,长青却没有特别乐观,他想了想,继续问道:“从落云山出来?去往何方?可安排人跟着?”
万永摇头:“因为敌暗我明,查究盗匪一事吩咐下去的时候就只有衙门的公人知道。那些巡查的村民,我们只要求他们巡视道路,上报可疑人等并保护过往行人车马,并不曾吩咐他们盯梢跟踪,因此只是事后得了这么个消息。卑职觉得这只能证明他们是有人往山外送消息的,至于送往哪里,还要让官差盯梢才行。”
“这事你安排办。”长青首肯,“记住,一定要防止消息走漏,最好是派眼生些的捕快便衣去查探。”
“卑职明白。”万永应了,转身就要出去。
长青叫住他:“万总捕,还有一事。”
万永站住脚,等着他发话:“大人请吩咐。”
长青道:“年底了,杜大人公务繁忙,这些事情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之前就不必去烦扰他了,等抓到贼寇,你我一同去汇报于他便是。”
万永有些意外,思量了一下,最后还是抱拳应了:“大人说得很是,卑职明白了。”
隔日,杜知府还真就把长青和万永叫去问话:“已经过了数日,你们商讨出剿匪的章程了吗?”
长青和万永对视一眼,还是拱手道:“回禀大人,因为贼寇狡诈凶残,现场没有留下线索,下官同万总捕决定还是先从这几座山周围慢慢排查,待查到贼人踪迹或重要线索再行商议剿匪之策。”
万永便抱拳附和:“大人,范同知说得是,那几座山都是大山,藏些人很容易,现下只能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人迹,再来推断贼寇的规模和剿灭的法子。”
“嗯。”杜知府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满意,只是吩咐了几句,“马上就要年底了,你们也都警醒些,不光是这几处土匪,还有城中、镇上,别出什么岔子,踏踏实实的把这个年过完了再说。”
长青二人都肃容应是。
杜知府说得也不错,到了年下,即使是治安状况比较好的府城,也因为进城置办年货的人增多而显得有些乱糟糟的,所以许杏也很少离开同知府,造纸作坊的事情一直由同贵打理。好在钱仁真的比较靠谱,作坊管得井井有条,同贵一般也就是过去看看,然后给许杏带话回来,不需要多费许多精力。
“同喜姐姐,您说要不要禀告夫人一声啊?”许杏看欣姐儿已经睡熟,给她掖了掖被角,走出里间,正听到外头有小丫头说话的声音。
接着同喜就说:“这样吧,你先回去看着,也问问春燕那孩子,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如果真是他们家里的事儿,咱们也不能乱管人家闲事,若能帮就帮一把,不能也别瞎掺和,如果牵扯到咱们府里了,你立刻报来。”
“好,那我回去了。”这会儿许杏已经听出来了,小丫头是同乐那边的秋水。
秋水走了,同喜打了帘子进来,看许杏在堂前站着,连忙笑道:“姐儿睡了?夫人怎么在这儿站着?快歇会儿吧。方才同奴婢说话的是秋水,是同乐叫她过来找同贵的,因为同贵去了作坊,就跟奴婢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同乐发现李氏干活的时候有些心思不属,偶尔还会红着眼眶悄悄的哭,像是有什么为难之事,问也没问出来,怕有什么事儿对咱们府上不好,就来讨您的示下。”
“这样啊。”许杏坐下来喝了口茶,“我听见你说的话了,就这么着也妥当,能小心些还是好的。若是银子的事儿,预支她两个月的工钱也使得。”
同喜应了。
说话间同贵回来了,还带着满脸的喜色。
同喜瞧她带着一身凉气进来,偏生脸上满是笑容,便打趣道:“你这是大冷天去接财神了不成?”
“没有接财神,却是去发财了。”同贵把荷包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许杏面前,才道,“夫人,这是这两个月的利润银子,钱管事的叫我带回来给您。他留下了作坊里开支的银子,居然还给了我四百两银票!咱们这个作坊可真不错!”
看到了银票,许杏的心情也像同贵一样,十分愉悦,便叫同贵收起来:“一事不烦二主,你拿回来的,还去放到我的匣子里吧。”
同贵便取了银票拿进许杏的内室,小心收好之后又看了看床上安睡的欣姐儿,赶紧出去复命:“上个月钱管事不是建议咱们的纸分开,也做一些更粗糙更便宜的嘛,当时他说是可以当黄表纸来用,夫人也许了。没想到他是真的人头熟有法子,这些纸都卖给了香烛铺子、纸扎铺子和杂货铺,虽然价钱便宜,可它量大啊!特别是这不要过年了嘛,家家都要请几刀纸,作坊里根本都存不下货,全都卖了!”
“夫人快看啊,同贵这买卖做得,真个是上了心了!”同喜打趣了一句。
许杏也笑,不过对同贵十分赞许:“上心才好呢!我的身家都靠她了。”
同贵拍了同喜一下,也不恼,而是算计道:“夫人前前后后的往这个作坊里投了快八百两银子,如今收回来四百两,也算是回了一半的本,估摸着怎么也得等到过了年开春才能见盈利呢。”
“年底这阵子需求大,咱们卖得又便宜,自然是赚得多,过了年怕是就没那么旺了。”许杏倒没有被冲昏头脑。
“夫人,咱们的竹纸比一般的草纸好多了,不洇墨,现在学堂、书肆这些地方都卖得好着呢,家境平常的学子、刚学字的小孩子,都开始用这个了。还有铺子里记账的账本什么的,看着虽然不起眼,可是您想不到它用得有多么多!”同贵越说越快,“就说那个黄纸,年过完了还有正月十五,还有二月二敬神,接着又是清明节,哪里用不到啊!”
“那可好。既是这样,你下回去的时候就交代钱仁一声,作坊里过年的东西别小气了。”许杏现在也不再具体去过问这些细节,不过还是要强调一句。
同贵连忙道:“这个奴婢已经跟钱管事说过了,商议了一下,定下来每个人五斤豆油,十斤大米,并二尺棉布,一百文钱,等过了年作坊开张的时候再每人发一百文钱的利是。”
“钱管事单独加五两,等他年底过来的时候我亲自给他。”许杏说道。
同贵却道:“钱管事说了,年底了怕有些闲汉生事,他就不离开作坊了,要不奴婢下回给他带过去吧。”
“这样也使得。”说起街面儿上的治安情况,许杏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大人日日不着家,就是在整治这些人,却也还是没消停。”
城外那几处强盗还没有剿灭,城里的偷摸拐骗也没肃清,许杏觉得,长青这个同知做得着实辛苦。
此时的长青却顾不得辛苦,目光炯炯的问万永:“确定吗?看清楚了?”
万永点头:“因着大人吩咐,卑职就给兄弟们分了工,两人一组,再带上那几个县衙里的衙役,白天晚上的轮班盯着,终于没再跟丢了。落云山的贼人下了山,去了青云山,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是一伙的了。而半天之后,青云山就有两人骑马出山,去的是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长青回想着舆图上的位置。
万永显然已经查看过了,便道:“从咱们这里去西北方向,不是湖州就是明州,卑职以为,明州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唔,东平郡王驻守在湖州城外,你这么想也有道理。”长青也赞成他的猜测,接着又问了一句,“明州可有什么势力?”
万永是地头蛇,临近的州府也都熟悉,闻言便低声道:“明州是先帝四皇子殿下的封地,现在那位殿下还住在京城里,这明州就没什么特别的人了。”
“那却未必。”长青摆摆手,“既然出了临川地界,咱们就管不得了,本官还是得上告朝廷,请驻军协助咱们。”
万永皱眉:“杜大人却是不肯上报的。”
长青勾起嘴角,扯了个笑容:“我明白,我的折子不通过他上交,我走督察院的路子。”在南龙的时候,他的官职比现在低,可是他关于福寿灵膏的折子却能顺利的送到二殿下面前,就是因为南龙府的主官段芝庭颇有些公心,代为交了上去,可临川的杜知府却是比不上段知府无私的。
先帝的四皇子可没有像长青前世的时候一样顺利登基,而是因为之前一系列的事情失了帝宠,被完全排除在了皇位继承人的考虑范围内,而很快二皇子、也就是太子就要登基了,这位四皇子若要做什么,也该到了动手的时候。“通匪”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可是若是别的,只怕是要捅破天的大案。
长青想起先帝驾崩、二皇子即将即位的消息传来时杜知府那复杂的神情,就不敢往好处猜测了。他道:“折子送上去,总要有些日子才能得到朝廷的答复,咱们先看着吧。”
第145章 打草惊蛇
万永有些惊讶的看着长青。之前的只言片语里,他就听出来了,范同知不信任杜知府,说实在的,在盗匪这个事儿上,他也不信服杜知府,因此他并没多问就照办了。而现在,案情有了重大指向性的进展,范同知还是不愿意告知杜知府,至少从办差的程序上来说就有些不妥当了。
长青却好像没看到他的神色,继续道:“我这里该上的折子马上就上,你那边跟各位兄弟们就多辛苦些,大年下了,还是得盯着。”
万永低头:“大人放心吧。”不管他们怎么勾心斗角,都是外头来的官儿,可自己却是土生土长的临川人,还是不愿意临川盗匪横行的,现在看来,杜知府不愿意管,而范同知真心想治理这伙亡命徒,他自然是更愿意听范同知的。
长青上了一道折子,很简短,只说临川的盗匪之祸恐有隐情,也许与湖州或明州有关,仅凭本地捕快衙役恐难剿灭,请求朝廷派兵支援。至于这些匪徒是否跟已经被贬斥的四皇子有关系,那就看上面的人怎么想了。
折子上了,他也没有干等,而是反复推演攻山剿匪的策略,这阵子倒是把手头上能找到的兵书看了个遍。
过了年,衙门开印,杜知府又跟长青提起了盗匪之事,话里话外暗示他不作为:“范同知自上任起就极为关注盗匪一事,想来这几个月过去,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了吧?”
长青便回道:“下官恐要辜负大人期望,尚无万全之策。”
杜知府笑容一收,就要训诫。
长青又道:“目前并无头绪,一直拖下去却又要让百姓受这强盗之苦,故此下官准备两日后带人去清剿出云山,还请大人允准。”
杜知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很有些惊讶,半晌才道:“你可是已经谋划好了?万永怎么说?”
“万总捕那里已经知会过了。”长青道,“下官以为,既然贼寇狡猾,难得线索,不如正面出击,打草惊蛇,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所以你并不为抓人?”杜知府问他。
长青摇头:“能多抓些贼寇固然极好,只是这次意在逼他们现身,找到贼巢,抓不住也无妨,总归捕快们的性命安全要紧。”
“唔,你知道这点就好。”杜知府道,“你既筹划好了就去吧,本官便等你们凯旋!”
确实如长青跟杜知府所说,他们一行三十多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把一座山这么大个地盘上的贼寇剿灭,甚至连守住所有的山路出口都不够,这次来也只能做那根打草惊蛇的棍子。
但是选择落云山,而不是长青跟杜知府提到的出云山或其他几座山,也是因为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落云山上的贼寇人数最少,攻打的难度也最低。
“大人,您之前让在山路上挖的陷阱已经都挖好了。”万永伸手指指远处,“若是从那几处下山,匆忙之中一定会有人掉下去,咱们就能抓活口了。”
“留十个人守在往青云山方向的路上,先用陷阱弓箭,再动手,若人数过多就不要现身了,保全自己要紧。”长青又嘱咐了一遍,“咱们剩下的人就从这里上山,看能不能找到贼巢。”
这个位置也是根据大量被抢的案件记录寻找出来的,应该是离贼巢最近的地方。
他们大张旗鼓的进山,并不遮掩,动静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山寨里。于是很快他们就遭到了伏击。
“大人,让您说着了,果然有人暗中盯着。”万永看到地上立起的钉子竹签等物,知道这是贼人发现了他们的形迹,启动了机关。
长青自然也看到了,他低头打量着,招呼身后的张氏兄弟也来看,嘴里却对万永说:“这些东西看着有些粗糙,但是若对付普通人应该也足够了,可见这伙人不简单。可有把握毁去这些东西?”
万永道:“卑职能毁掉一些,不过十分费力,还要防着有人来偷袭,有些困难,其他人怕是更不行。”他没说张氏兄弟,因为他们毕竟只是长青的私人护卫,并不是官差。
“放火呢?”长青问,“可有效果?”
“这……万一引起山火可就大大不妙了。”万永不赞成。
“只做个样子罢了,弄几处烟气唬人。毕竟没有人出来应战,咱们之前的计划就要略作变通。”长青指指不远处,“想来那里该有人埋伏观察,咱们做出个攻山的样子便是。”
万永点头:“那就还按原计划办,大人注意安全!”他话音没落,自己就跳了出去,大声喊道:“兄弟们,放火,烧了这些害人之物,也让这帮子土匪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接着他却小声下了命令:“在最显眼处并上山路上点火,注意控制,别真的烧起来。唔,这些机关能烧的给它烧了!”
很快,落云山脚处就升起了黑乎乎的烟尘。
万永正看着人点火,突然一扭头,快步蹿了出去,不多时就拎了一个人回来。
“大人,此人是巡山打探消息的,卑职已经留意他多时了,他要回去报信,卑职便拿了他。”万永指着地上的人说。
长青很明白,万永方才不抓,就是让这个人在这儿多留一会儿,等他要回去了再跟上,好探一探他从哪个方向上山。果然,已经有两名捕快往万永回来的方向去了。他并不急着审讯被抓的人,而是等着看接下来的进展。
过了一刻钟,两名捕快又押了一个人回来。
长青和万永对视一眼,万永就走到新抓的人面前,蹲下问:“你是巡逻的吧?你们有多少人在山上?是何人组织?”
“不想说可以不说,”长青忽然开口,“我们也并不需要你的口供,被当场捉拿的贼寇而已,杀人放火之人,直接斩了就是。”
他吩咐万永:“继续盯着,只要再有人靠近,照此办法办,来一个抓一个,本官不信他们有千军万马!”
“我没杀过人!”第一个被抓的贼人却抢着开口了,“别杀我!我只管放哨,没劫过道!”
“你闭嘴!”第二个被抓的人怒斥。
“我不闭嘴!落在官府手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大哥才不会管咱们!咱们哪有那么些人?糊弄老百姓还行,哪能唬住衙门里的人?”第一个人好像已经想通了,“他们怎么也得有二三十号人,咱们才有几个?肯定打不过啊!”
长青跟万永对视一眼。
“别吵了!大人都说了,你们都是小喽罗,没甚要紧的,只要你们的命,不要你们的口供!”万永呵斥一声,招来下属,“堵上嘴!”
等他们都发不出声了,万永才道:“大人,这二人所说决不可轻信,只怕他们做戏给咱们看,诱骗咱们深入敌巢。”
“嗯,你说得有道理。”长青赞成,眼光却一直留意着这两个人。
“一个放哨的小喽罗也会唱空城计。”长青忽然冷笑一声,“果然不简单。”
万永便下令,所有人灭火,准备上山。
“还是大人英明,从落云山入手。”一路往上走,居然没再遇到什么机关和抵抗,眼看着走近几座粗糙的房子了,万永边走边道,“这里大约就是贼巢,竟不费多少功夫。”
长青并不放松警惕,而是道:“先探探这里再说,小心有埋伏。”
万永亲自打头阵,检查了几间房子并马厩之后,才回禀道:“大人,此地应该有十人左右,都跑了,灶房的火都没熄。”
“把火熄了,下山。”长青也看见了,临时搭建的房子里十分简陋,生活用品一览无遗,不可能藏人,便带人回转,“明日再带齐所有人手来拆这贼窝。”
根据自年前到现在盯梢蹲守得到的信息,通过拉上山的米粮计算,落云山上确实人不算多,受害人描述的劫匪的形貌特征也比较集中的指向四五个人,符合这里的生活痕迹。人既然跑了,他们再多留无益,不如去看看埋伏的情况。
万永看这些都和长青前一日和他分析的相符,再想想今天的计划,也不放心起另外一队人来:“大人,卑职想先行一步。”
长青点头:“留下三个人即可,其他人都跟你走,务必注意安全,贼人跑了也无妨。”
等到长青带着人赶到山下的时候,战斗才刚刚结束。万永还好,捕快中有两人受伤颇重,另有四五个人身上挂了彩。
长青不理会地上那些被制服的山匪,而是盯着几个伤员问:“伤势如何?可能走动?来人,速去附近村中,找辆板车来!”他们一行人是骑马来的,这些重伤之人怕是无法骑马回去。
他身后的捕快应声而去,不多时带着几个村民拉了辆牛车回来。长青和万永出面征用,村民自然是没有拒绝的权力。待得亲眼看见被绑成一串的土匪,村民们的心不甘情不愿一下子就变成了激动欣喜。
长青看着通往青云山方向的山路,听万永说跑掉了两个人,意味深长道:“今天咱们打了草,只看哪条蛇会出洞了。”
第146章 长青遇险
因为有伤员,长青一行人回城的速度不快,好在那两个重伤的人一个伤在手臂处,一个伤在后背上,流血很多,但并没有性命危险。抓到的俘虏有八个人,全都被绑了手,塞了嘴,跟在队伍中间走着。
这场战斗算不上战况激烈,但是也耗费了不少时候,等他们进城的时候,城门都关一半了。先把重伤的两个人送进医馆治伤,留下两个轻伤的人由药童包扎伤口,顺便照应重伤的同僚,长青和万永才带着剩下的人赶回府衙。
杜知府并没有下衙,一直在等他们回来,但是显然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一天了,出云山那里根本没有送来任何消息,尽管没有消息本身就是好消息,可是他怎么都不相信范长青会什么都不做。
待看到范长青一行人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扭曲了一下,才挤出个惊喜的笑容,大步迎出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范同知一出手就是大获全胜!快进来休息一下,真是辛苦了。”
这么明显的挑拨。
长青皮笑肉不笑的道:“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是万总捕经验丰富、勇武非常,各位捕快兄弟们配合默契、不惧牺牲才有了今日的收获,下官一介文官,不过是职责所在,当场去看着罢了。”
万永是武人出身,可是坐到这个位子上,也是心明眼亮的,并不接他们这些话茬,而是直接抱拳请示:“二位大人,人犯已经押到,不知接下来是直接过堂还是收押?”
长青就看着杜知府,道:“杜大人,落云山贼巢被发现,其中并无赃物,想来已经转移,山中贼人设置的机关陷阱等已被悉数除去,捕获贼人共八人,另有两人逃逸。”
“什么?落云山?你不是说去出云山吗?”杜知府一惊,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是落云山,下官同万总捕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落云山。”长青有些懊恼,“莫不是早前下官过于紧张此事而口误?”
杜知府嘴角颤动,双眼直直的盯着长青,目光如刀。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定下神来,道:“口误无妨,下不为例便是。今日天色已晚,你们都先好好休息,这些贼子就收押吧,明日再审也不迟。”
“还是连夜审训清楚为好。”长青不买他的帐,坚持现在就开始审问这些俘虏,“夜长梦多,万一有心怀不轨之人混入府衙牢房灭口,刚得来的线索就要断了。大人您不必陪下官等熬着,还是先行回府歇息吧,这里有下官等人就好。得了供状,下官立刻呈给大人。”
杜知府握了握拳头,没有再坚持,而是冷冷的剜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长青回头吩咐道:“叫后厨准备饭食,所有人吃过后开始审问,务必问出匪患的真相!”
然而最终的审讯结果却不尽人意。这些人确实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而是被某个势力豢养的私兵,但是他们却都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唯一知道的是主人现在需要大量的银钱,而他们就是在为主人弄钱。
“这四处贼寇其实是一伙人,头领是青云山一个叫毛九的,但是这是化名还是真名,没人知道。”万永跟长青汇报着最新的审讯成果,问口供这活可是他的长项,而且那些人似乎也不是铁板一块,因此他很容易就得到了不少信息。
长青翻看着证词,道:“你说豢养私兵还大量筹钱,是为了什么?”
万永猛地抬头,不敢说出口。
“这样,明日你辛苦一趟,带着捕快们再上一趟落云山,多带几个附近的村民也行,务必把落云山的贼巢搜查到底,然后把那一片彻底毁去。”长青很快的就做了决定,“之后休养几日,咱们去剿出云山,兹事体大,咱们速战速决为好。”
万永被刚才问出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国孝虽没守完,可是新皇已经登基了,如果还有人做那样的事,只能是要准备谋反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对于长青说的“速战速决”,他就毫无异议了。在临川的地盘上,如果真的有人谋逆,不仅仅是知府他们这些主官要获罪,自己作为专管抓罪犯的人,查究不及,恐怕也是要吃挂落的。
长青回到府里的时候,天都快要亮了。许杏守在女儿的床边和衣而睡,听见动静就醒了过来,哑着声音问丫头:“谁在外面?什么时辰了,给大人的宵夜得了没有?”
“你别忙,快睡吧。”长青先叫人送水去沐浴,站在门口看了看她们娘俩,“我身上脏得很,先洗过再说,新平跟着呢。”
他去了耳房,许杏慢慢的彻底清醒过来,看欣姐儿睡得正香,便叫秋云好生看着,自己轻手轻脚的去了隔间,换了身衣裳,洗漱了等长青一起吃早饭。
“欣姐儿且还不起呢,咱们先吃吧,吃过饭你好生睡一觉。”许杏得了长青平安回来的消息才放心的守着女儿睡的觉,不过知道他又忙了一整夜,还是有些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嗯,确实是有些累了。”长青只穿了宽松的里衣,外头披一件皮袄,坐在饭桌前就动了筷子,“睡一个时辰就叫我,今日得继续审讯,万永带人又去山里了,衙门这边我就要亲自盯着。”
许杏已经问过新平,长青身上没有伤口,知道他放不下这样的大事,也不劝阻,只道:“那你去书房睡吧,一会儿欣姐儿起来了又要闹腾得你睡不着。”
“嗯,忙过今日就能歇上几日了。”长青道。
杜府书房里,杜知府已经扔掉三个茶盏了。他坐在书案后头,脸色阴沉得像立刻就要暴起杀人一般。
“气大伤身,大人息怒。”仆从小心的劝解。
杜知府的胸中发出几声鸣音,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嘶哑:“你让我怎么息怒?范长青真的把落云山给端了!你可知道,两日前他跟我说要打的是出云山!说明什么?说明他根本就不信任我!还有审俘虏的事儿,他一刻都不等,我竟是插不进手去!要是真被攀咬出来什么,你觉得他会不会大做文章置我于死地?”
“大人,那些个兵蛋子连主公是谁都不知道,哪里能攀咬到您头上?您且消消气,放宽心。”仆从道。
“我宽心?叫我如何能宽得了心?对了,你说吧,殿下那里可有消息来啊?”杜知府的脸色并没有好转。
仆从低头回禀:“新皇已经登基,殿下如今在京城十分被动,准备择机自请到明州就藩了。只要到了明州,那就是飞龙在天,殿下自然是要举起义旗的,故此大人这里的银两就格外要紧,直接关系到殿下的大业啊!”
杜知府眼一瞪:“我能如何?该送的消息我也送了,结果呢?被一个黄口小儿给耍了!我告诉你,若是再坚持不害人命的话,填进去的就是你我甚至殿下的命了!”
“大人慎言!”仆从连忙制止了他的话,“殿下说了,从前坚持不害人命是为大业积福,且无论是谁,都将是殿下子民,他自然不愿意有人枉死。然事到如今,牺牲已经不可避免,大人见机行事即可。”
“唔,你去给毛九传个话,让他把同知大人留在他的山寨里。”杜知府咬牙道,“不然别说银子了,命都要没了!”
他这里气急败坏铤而走险且不提,长青那边却是有些发愁的。落云山的贼窝被他出其不意的端掉了,可剩下的三处必然会加强防范,训练有素之人,再占上地利优势,实在不好对付。毕竟他所倚仗的只是一群捕快,而不是军士。
“大人,叶达和胡一开两个都好多了,卑职昨日刚刚去看过,过上三两个月回来当差不成问题,不过眼前就不行了。”万永跟长青说,“剿匪一事还当趁热打铁,不然等他们防备充足,就咱们这些人怕是不成。”
“我何尝不知,只是头一拨人是你审的,这些人来历不简单,几乎可算是军队了,就算他们人数不多,衙门的兄弟们也难应付,需得出奇计才好。”长青皱着眉头。
“大人,白云县那边有消息,说贼人最近频繁有人上下山,不如咱们利用此机会捉两个人回来。”万永道。
长青也不反对:“左右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便试一试吧。白云山,我记得供状上提到那里贼寇人数颇多,如此若能消耗些许也是好事。”
几日后,长青站在白云山脚下,看着满山的竹林,感慨道:“守着竹林,做些什么不好,奈何做贼?”
万永道:“大人,咱们陆续抓了四个山贼,据说山上还有二十多口子人,若硬上,真的要是一场恶战了。”
“从咱们抓第一个人开始,这场恶战就已经开始了。”长青叹气,“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人,此地有蹊跷。”张彪话音未落,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接把长青等人兜头罩住。
第147章 意外获救
白云山虽然不十分高,但是进深极深,人进了山里就完全找不到了。越是这样,长青和万永判断,贼巢离山下越近,毕竟贼人也不想被困在山林,故此在一入山之后就开始搜查,却还是冷不丁被暗算了。
也许是有张氏兄弟在的原因,长青除了一瞬间的意外之外,并没有十分慌乱,而是跟万永道:“快叫我们的人撤!”
万永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运起内力大喊:“所有人立刻下山,回府衙待命!”
这些捕头都是略有些粗浅的功夫,救不了他们,留下来只会白白给强盗们送人头,他们看见了万永和长青被困,刚想设法营救就听到了命令,面面相觑之后便迅速下山了。
大网之下只有万永、长青和张氏兄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来咱们能见到白云山的山寨了。”长青嘴角带笑,眼中却是一片凝重。
“大人,眼前几人功夫平常,我兄弟可以解决。”看着叫嚣着走近的山贼,张彪低声道。
“万总捕以为呢?”长青问。
万永冷笑一声:“大人说得对,这几个杂碎看来是来领咱们进去的了。”他全神戒备,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冷冽之气。
张顺看了他一眼。
“哎呀,听说临川府的官差厉害得很,把落云山给平了,没想到吧,咱们白云山可不是吃素的!我劝你们老实些!带走!”一个小头目模样的贼人一边得意洋洋的说着,一边伸手卸下了万永腰间的刀,挥手让身后的小喽啰把几个人绑住。
几个人默契的沉默不语。
他们之前猜得不错,过了这一小片竹林就是山寨所在——说是山寨,不过是竹林间搭建的几座房子,和落云山的规模相似,很显然,这又是一个劫财的据点,劫来的财物只怕也是早就转移走了。
“不用问话,先关着,等毛九爷带人来认认,确认了身份就弄死。”小头目当着他们的面吩咐手下人,一点要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死人。
被关进一间小小的竹屋后,果然就再没有人来了,但他们都知道,附近有人看守,想要逃出去可不容易。
“周围有至少八个人。”张顺轻声说。
万永挑眉,赞了一句:“大人这位护卫不简单!”以他的功夫,也只知道有好几个人,却分辨不准确。
长青朝门缝处看看:“天色越发的暗了,不知那个什么‘毛九爷’何时能来。这些人似乎目标清楚,就是要置咱们于死地,不像是普通的负隅顽抗。”
“倒像是有人给他们下了命令一般。”万永接口道。
“既是目的在你我,又或许是我自己,府衙的捕快们应当是可以安全下山的。”长青道。
“他们回去了,杜大人必然会想法子营救咱们。”万永说着,却觉出几分不对来,他看着长青,发现长青的表情有些奇怪。
外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水声,居然落了雨。
“出门时只觉得今天有云彩,竟不想还下了雨。”万永挥去心头的怪异感,他想他一定是想岔了,杜大人再如何也不可能跟山贼有联系吧。
长青轻声道:“山中气候多变,外头多云,山中也许就落雨了。不过山路难行,不知他们要等的人何时才能到。”
“吃饭了吃饭了!赶紧吃,吃完了要干活!”有人吆喝。
“今儿咱们喝一点儿呗,下雨了太湿冷!”有人嘻嘻哈哈的要求。
接着就又有人训斥:“喝什么喝,耽误了事儿要你命!没听头儿说吗,保不齐过些日子咱们就要走了,可别临了出岔子!”
“走?走哪去?不用再劫道了吧?”有人问。
雨声越来越大,那些人似乎是嫌淋得难受,便去了屋里,于是长青他们只能听到零星的说话声,有“明州”、“队伍”、“立功”云云。
只靠这些只言片语很难拼凑起完整的信息,可是有了落云山山贼的供词,再听这些,长青和万永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之前的猜测只怕是真的!
这事情太严重了,谁也没有轻易说出口,好一会儿,万永才道:“看来就算是咱们不剿匪,过一阵子他们自己也会走啊。”
长青哼了一声:“我初上任的时候杜大人曾暗示过我,盗匪之事不必太过紧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知道真相。”
万永皱眉:“可后来确实是杜大人多次询问卑职和范大人您,问起剿匪的情况,多有督促之语啊……不,不会……”
不会是借刀杀人吧。这话他却没法说出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长青的神情也已经模糊,只能听见他说:“待今日脱困之后,咱们便要好生防范了。唔,若能脱困的话。”
“也不知大人递上去的折子能不能有回应。”万永却并不十分担心当下的安全,“这么看来咱们得从速剿了这几处贼窝才是,不然他们都撤了,咱们就什么都发现不了啦。只是这事光凭捕快们也太难了。”
他们正低声说着话,门锁却被撬动了。他们立刻闭上嘴,佯装假寐。
竹屋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这点声音被完全淹没在大雨声中,难以觉察。
一个湿漉漉的人影闪身进来,低声道:“范大人,范同知大人,你还好吗?”
长青没有马上答话。
“我知道您不信任我,不过我真的是来放你们出去的。”来人有些着急,摸索着去解他们手上的绳子,嘴里催促着,“快跟我走吧,不然一会儿毛九大当家来了,你们就走不了了!”
“我们为何要信你?”张彪突然起身,抬手将他制服,冷冷的问。
“你们信不信我都行,反正待在这儿就是等死,还不如跟我走呢!”那人被扣住命门,却也没露出什么马脚,而是十分坦荡的样子,“我领你们走另外一条山路下山,快些啊!”
“说得也是。不过是在这儿死和出去死的区别,并没有更坏。”长青道,“万总捕,你说呢?”
万永点头。
来人大喜,压低声音道:“快些跟我走,路上别说话,雨很大,一会儿你们的脚印就没了,他们找不着的。不过不要点火折子,被看见就完了。”
张彪并不松手,一直扣着他,他也不说让放开自己,就那么保持被制住的姿势,带着长青几个人冒雨而出。
雨水冰冷,打在人身上很不好受,大约也正是这样,那些看守的山贼才不愿意守着竹屋,而是退到了他们的屋里,这也才给来人行了方便。
虽然很难辨别道路,可是长青却知道,他们走的确实是下山的路,毕竟下坡还是上坡,腿脚是能感觉出来的。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完全听不到一点儿人声了,那人才松了口气,说道:“他们肯定还没发现你们不见了,我得回去了,再往前走就是官道,你们回去也好,寻村落避雨休息也好,莫要回来了。”
“你为何要救我们?”万永问道,“你回去被发现了不会丢性命吗?”
那人呵呵笑了一声:“我在这里头大小还是个头头呢,只说我拉稀,又摔了一跤,身上抹些泥巴,能搪塞过去。范大人,您和夫人救了我姐姐和外甥的性命,我在这世上就这么些亲人了,我再不是人也要报答您的,快走吧,不要多说了。”说完转身就走。
长青快速的回想了一遍来临川之后遇到的人和事,问:“你姓李?”
那人已经走远了。
“大人,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张顺道,“似乎有一队人马赶过来了。”
“快躲进竹林吧。”万永道,“可别被那个什么毛九给遇上了。”
“不对!”张彪凝神细听,“是战马!这声音,只有军中战马的马蹄铁才有。”
“军中之人?”长青抓住万永,“之前山贼骑的可是战马?”
“绝无可能!”万永很肯定,“咱们盯梢的兄弟都说是普通的马匹。”
“呼救!”长青果断决定。
来人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这里一出动静,队伍就停了下来,接着就有人下马搜索,一边搜一边低声喊:“范同知!万总捕!你们可在?靖北侯麾下,奉命前来救援!”
靖北侯!
万永不认识靖北侯,可这名头还是听说过的,长青就更不用说了,算是同事一场的故人,就连张氏兄弟都神情一振。
张彪走开一些,弄出了几分动静,把人引了过来。
大雨天打不住火把,一名兵士凑近张彪,打了火折子照了照,大喜:“你不是范大人身边的人吗?范大人何在?我们侯爷在后头呢!”
张彪也认出了来人,正是靖北侯身边的陈校尉,他再不迟疑,连忙拉着他去找长青:“大人,这是陈校尉,果然是侯爷来了!”
本应在北疆坐镇的靖北侯在这个雨夜出现在临川城外,这事情着实不同寻常,可是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会合之后众人就先往官道上撤去。
长青自己形容狼狈,但是这会儿全然顾不得,等真的见到高头大马上坐着的靖北侯,只觉得他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便连寒暄都免了,直接拱手道:“侯爷可带了兵马?先拿下此时欲上山之人可好?”
第148章 匪徒落网
靖北侯本就是行伍之人,做事干脆利落,不喜繁文缛节,可是见了面打个招呼还是要的,没想到印象中文质彬彬的范长青这么急切,使唤起自己来毫不见外,不由得有些想笑,只是看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满身泥水冷得发抖却一脸正色,满心想的都是差事,他调侃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应承道:“放心吧,跑不了。山上的山下的都跑不了。”
长青不知道他到底所为何来,黑夜中也数不清他有多少人马,但是显然碾压那些山匪是不成问题的。见到靖北侯下令,兵士们奔跑集结,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原本有张氏兄弟和万永在,便是没有那个姓李的年轻人,他们也能全身而退,至少躲进山里等人救援不成问题,可是这个山寨却是不好剿灭,毕竟捕快们的战斗力有限。现在有了靖北侯的精兵,只怕等不到天亮,白云山就被肃清了。
想到这些,便是身上已经冻得麻木,长青也不觉得难受了,甚至还有心思盘算着明天就借靖北侯的兵马把剩下的两处贼窝也端了。
“哎呀,咱们来得匆忙,也没带个马车衣裳什么的。”靖北侯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点儿土匪根本没当回事,下了命令就在一旁等着,再看这位在新皇那里挂了号的文官,就觉得这小年轻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长青都木了,闻言便摇头:“能得侯爷搭救已是极好了,只是不知侯爷为何在此?”
靖北侯并不隐瞒:“我这一阵子一直在京中,这不陛下登基嘛。陛下呢看见了你上的折子,想起你当初上奏的那个大事儿来,就觉得你说的这个事儿也不能大意了,正好我跟你熟啊,就跟陛下说来走一趟。你脑瓜再好使,这打仗抓人的事儿可能也不行,是吧?”
虽说是不隐瞒,可是人多嘴杂,他还是隐去了一些事情的。新皇登基,为了防止有心人作乱特意把他召回京城是真的,因为跟长青熟就来了临川却有水分。他回京之后很是抓捕处置了几个人,在跟新皇一起商议如何处置四皇子的时候,长青的折子到了。长青虽然说得隐晦,且没有提供直接的证据,但是对于皇子谋逆这样的大事,不需要证据,有些许风吹草动就足够了。新皇再一次拒绝了四皇子就藩的请求,反而把靖北侯派到了临川,帮助剿匪。
“臣谢陛下垂爱!”长青僵硬着身体,转身朝京城方向躬身行礼,接着又转回身来,对靖北侯道:“下官多谢侯爷驰援,侯爷远道而来,辛苦了。”
“我是带兵打仗的人,这都不算事儿!”靖北侯摆摆手,“不过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儿后怕。我这紧赶慢赶的到了临川府,好家伙,好容易赶在天黑关城门之前进了城,刚到府衙门口,先瞧见你们这捕快跟一群丧家犬似的往回蹿,叫过来一问,你被抓了,这给我急得!”
“您没进府衙?”长青问。
靖北侯一拍手,甩了一片水花出来,道:“哪还顾得上进府衙啊?赶紧的吧,出来找你们哪!天都黑了,你们落在那帮子杂碎手里大半天了,万一没赶上,你让他们给害了怎么办?”
“还说呢,你们知府衙门里的人也忒不中用,让带个路还能带偏了!我都疑心他是故意的了!”靖北侯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不会吧?”
他是镇守边关的大将,为人粗豪一些罢了,又不是真的傻,反而因为深受两代帝王信任,参与过不少军政大事,勾心斗角的事见得多了,方才着急救人,且因为自己身份高,也没想到真有人敢糊弄他,可是看着长青冷冽的表情,他就明白了。
“侯爷不必在意。”长青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反而心里踏实了,“只要盗贼落网,一切自可水落石出。”
靖北侯的手下可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在北疆跟蛮族人实实在在的拼杀过的,清剿这些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杂牌军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们人数又多,攻其不备,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把山寨清理完了。
山上的人被押下来,山下拦截的人也带了两个俘虏回来,正是据说奉命来核对长青身份的青云山山贼。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青云山的大当家叫毛九,是这四座山上的土匪们事实上的头目。因为之前长青上任的时候经过青云山,他派了人盯梢,因此青云山上有几个人是认得长青样貌的,今天就被派过来确认身份,当然,毫无意外的被靖北侯手下抓获。
白云山山寨被灭,除了人之外,还发现了一些财物,显然是没有来得及转移的赃物,这些自然是要一并带回的。
“这帮混球根本就不禁打,侯爷,还打吗?”靖北侯手下的一个副将完成了任务,过来请示。
“打!怎么不打,趁他们没回过味儿来,给他们都灭了!”靖北侯早就看出长青的意思了,他自然也是愿意一鼓作气的,“不过,咱们不认识道儿,要多费些功夫!”
长青想到一人,便道:“侯爷容下官片刻,看看能不能找个向导。”
他走到俘虏那边,来回巡视了一遍,最后站在姓李的年轻人面前,抬手指了指,假装不认识的样子:“你!好像还是个小头目是不是?青云山你可去过?”
对面的人低了头,道:“去过。”
“出云山呢?”长青继续问。
“去过。”
“毛九这个人,你可认得?”
“认得。”
“那就你吧,去给大军带路,别耍花招!”长青冷冷的说。
那人这才抬头看着长青,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长青对他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而是回来跟靖北侯道:“侯爷,此人认得路线,也识得贼首,便叫他带路吧,大军在此,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靖北侯点头,看着亲兵给长青和万永送来了两匹马,便下令,留一队人看守俘虏,剩下的全速前进。
“大人是给那人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万永凑近长青问。
长青点头:“咱们也确实需要一个贼人内部之人做向导,比起其他人,此人终归可信一些。且你看他并无异样,并没被同伙发现放走了咱们的事情,可见算是个有脑子的人。”
有了这个向导,再凭靖北侯的几百名精兵,之前在捕快们眼里千难万难的青云山、出云山两处贼窝都没有见到雨后初升的朝阳。天亮的时候,靖北侯的军队押着接近百人的俘虏进城了。
城门一开,先来了这么一大队人马,守城的军士都有些惊怕,等查验过官凭,再听说这些就是这一年来害得百姓惶恐不安的土匪的时候,城门口一片欢腾。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审问这些土匪了,尤其是贼首毛九,被单独关押审讯。这期间,杜知府想要去牢中看看情况,却被靖北侯的亲兵拦在了外面。
兵士很客气,道:“知府大人,我们侯爷说了,他领了旨意来剿匪,后头的事情也得办周全了才是,您这边已经派了副手协助,很不必再劳动您本人了。”他话说得好听,可是绝不让路的态度也很坚决。
杜知府心中像被火烧着一般,却又没法表现出什么来,只能扯着嘴角道:“都是为朝廷办差,侯爷也太客气了,烦请转告侯爷,但凡有用到下官的,随便吩咐便是。”
长青回到府衙,先见到了等候在他值房外的同文和新平。他问同文:“你怎么来了?府里有事?”
同文连忙让出路来,让长青进屋,又和新平一起关了门,道:“是夫人差小人来的,这是干净的衣裳,大人快换了吧。”
“唔,这确实是不舒服。”长青并不逞强,脱下身上湿透的衣裳,笑了笑,“这都三月里了,怎么还特特的带了炉子来?”
“是夫人吩咐的。”同文拿出大布巾,跟新平一起帮他擦头发,嘴里回道,“昨晚下雨的时候,夫人就叫人专门去备下的,说怕您从外头回来会淋雨,又没功夫家去。哦,这里还有好些姜汤,也是一早就熬上的,正好拿这个小炉子煨着。另外一些已经送到门房那边了,大伙人人有份,还有一大锅羊肉汤呢。”
“夫人……夫人昨日可得了什么消息?”长青想到许杏,顿时觉得十分心虚,他也不是神仙,事先并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出发前完全没跟许杏交代,她怕是吓坏了。
“大人还说呢,夫人昨天下午听说您没回来,当时都木了,谁说话都听不见,还是大姑娘哭得厉害,才把她给唤醒的。”新平岁数小,当时也害怕,这会儿听见长青问,立刻噼里啪啦的说起来,“夫人一醒过神来,就说大人肯定没事,叫小的们都别慌,可是她自己连水都没喝一口,也不吃也不睡,听说同喜姐姐都急哭了,后来就听说夫人吩咐找炭火生炉子,天一亮就亲自下厨房给您做饭,说是等您回来要吃。小人的娘说,夫人那样子瞧着跟癔症似的……”
第149章 大业未竟
“莫要胡说!”同文毕竟老成些,连忙打断了新平的话,回头看长青脸色不好,就一边从食盒里往外端吃的,一边说话,“夫人那是关心大人,你小孩子不懂不要胡说!大人,夫人十分惦记您的安危是真的,不过一大早就派了新安在城门口这儿守着呢!他瞧见您平安进了城就回府报信了,夫人这不紧着安排这些呢,家里好得很!”
虽然同文及时止住了新平的话,可长青跟许杏相知多年,不用说就知道许杏是怎么一边担忧自己一边强打精神照顾孩子主持家事的。他心中叹息,却分不出时间来回府去看看,只好调整心情,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擦干头发,穿好暖和的夹衣,又喝了热辣的姜汤,他总算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了活气,再看看桌子上熟悉的饭菜,他只觉得饥肠辘辘,难以忍受。
成功的解决掉一盘羊肉萝卜水饺,一根香肠,两张鸡蛋饼和一大碗羊肉汤之后,他才满足的放下了筷子。
新平日常也是跟在他身边伺候的,见他真的把这么多饭都吃下了,很有些震惊,小声道:“大人这是饿了几顿啊?”
同文见长青脸色好转,也放了心,拍了新平肩膀一下:“别淘气,快些收拾了,大人一会儿还有公事,咱们去前头收拾那边。大人,夫人听说您跟着大军一起回来,因着家里来不及做了,就叫小人去早市买的早点,给那些军爷们送的是肉饼和煮鸡蛋,再就是大锅羊肉汤,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吃完了,小人们去收拾了家什。”
“夫人周全。”长青露出个笑来,许杏做事情自有她的善解人意之处。这些饭食份量再大,不过是普通的肉饼鸡蛋,在靖北侯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时间卡得好。他们前脚进了府衙,早饭后脚就来了,大家伙都熬了一晚上,还淋了雨,就算是军人吃得了苦,可是热腾腾的吃喝谁会不喜欢?
她这是在替自己道谢呢。
果然,再见到靖北侯的时候,长青就对上了一张大大的笑脸:“范大人有福气,夫人贤良啊!”
长青难得的没有谦虚,而是郑重一礼:“多谢侯爷搭救援手!内人也只是聊表心意罢了。”
“哈哈,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赶紧审案子吧!”靖北侯一摆手,“抓人打架我行,弄口供我可不行,还得你来啊!”
这一审讯就是两天半。这还是府衙的捕快们分工协作通宵达旦的成果,毕竟抓起来的贼寇人数挺多,先筛了一遍不知道什么内情的小喽啰,然后就是细细的审讯大小头目们,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那个叫毛九的。
可是这个毛九也不是一个硬骨头,在用了两次刑又看到了别人的证词之后,他也就招供了。
“真的是四殿下的私兵?”靖北侯听长青说了审讯的情况,连忙亲自去了牢里。
已经开了口,毛九也没什么继续扛着的必要了,他便吐了个干净:“我们本是四殿下私下招募的亲兵,不是私兵,当时跟我们说的是亲兵,我们也是被骗了!本来是在明州城外的山中驻扎训练的。一年前,听说四殿下的一条财路断了,便把我们派出来做这个劫道的事情,说是等到殿下大业得成,我们就是有功之人!我们虽然劫道,可是只为求财,从没害人性命,大人明鉴!对了,杜知府,杜知府可以作证!我们在临川做这个营生,是杜知府庇护于我们,官面上一直没什么人认真追究,上一个同知不是自己人,我们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只有这次,因为落云山被范同知端了,杜知府才吩咐我们下死手的!啊,杜知府和范同知有私仇,是他要害人,我们是被迫的!”
靖北侯扭头问长青:“杜传君和你有什么仇?”
长青道:“其实杜大人从未明示,只听说他的夫人乃是前许昌伯之妹,不知算不算是因此而起。”
“嗬!还有这一出呢。”靖北侯之前根本就没在意这个小小的四品知府,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想了想就明白了,“当初许昌伯拐卖人口给三皇子敛财,最后丢了性命,他们这是把这个帐记在了你头上。姓杜的挺能钻营,三皇子废了他就搭上了四皇子,倒真让他找到了好时候。”
靖北侯拉着长青走出牢房,站在院中,见四下开阔无人偷听,他才说:“当初我去你那安龙县查那什么福寿毒膏,后来不是查到一个同知,结果那人自尽了嘛,这样大的事情,先帝爷哪里能放过,便叫督察院和我一起查,结果查来查去发现那银子都去了四皇子那里。先帝爷震怒,又不能朝外说,这才一病不起。后来我们便出手,彻底剿灭了那条线,毁尽了那害人之物,四皇子少了这条财路,估计才动起了旁的歪心思。”
“这样大的事情,下官不过是微末小官,实在……”皇子、甚至可以说是储君候选人参与主持贩卖那种亡国灭种的害人之物,这可是皇室的大丑闻,靖北侯这种顶级权贵、天子近臣知道就罢了,怎么也不该说给自己这个小官听的,长青神色间就带上了几分惶恐。
靖北侯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陛下当你是自己人嘛!你次次都立大功,很快就不是微末小官啦!”
长青没敢接话,只是恭敬的低头弯腰。
所有人的口供问完,靖北侯就要带兵开拔去明州了。至于一干人犯,因为事涉四皇子谋逆,暂时拘押在临川,等候上头的批复。
别人长青不关心,只有那个姓李的年轻人,他在奏折中特别给求了情,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解救了官员,有反水之举,后来又带路指认有功,希望刑部最后量刑时能酌情考虑。
许杏也见了来请求探监的李氏:“夫人,那李大兴是民妇的兄弟,当年说是跟着同村人出去跑商,结果没了音讯,家里都当他死在了外头,连爹娘的丧事都是民妇和丈夫请了族里的兄弟帮忙操办的,也正因如此,民妇的丈夫死了以后,他家兄弟们才敢卖了民妇和两个孩子,实在是娘家没人撑腰了。可是民妇的兄弟打小心善,不会干那样的坏事,他是让人抓了壮丁,被逼的!他下山打探民妇母子的事情,还专门进城看过民妇,他说他遇上难处了,身不由己,谁能想到他是做了这个……”
说到最后,李氏泣不成声,两个孩子听不懂,只是跟着娘一起哭起来。
许杏还没说话,同喜就先劝了她:“你这是做什么?没得让夫人跟着难受。旁人还罢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大人和夫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兄弟的事儿得按律法办,大人上头还有京城里来的侯爷钦差呢。”
同喜毕竟是读过些书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许杏便不很为难,安抚了李氏几句,答应她一旦可以去探视就立刻通知她。
李氏千恩万谢的走了,同喜也叹口气:“难怪前些日子同乐说她像是有心事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她那兄弟要是早些说了,说不定还能帮上咱们大人呢。”
许杏摇头:“你这就要求太高了,他只怕是知道这事情太大,不敢说,恐怕连累了他姐姐。罢了,有律法呢,再说也得看侯爷他们案子办得怎么样,咱们哪里能说得。”
这个案子确实很大,虽然四皇子最终没来得及起事,可是他豢养私兵、意图谋反是铁证如山的,靖北侯带着兵马在明州待了一个多月才彻底扫清他的势力。
“靖北侯已经回京了。”长青看完书信,长长的出了口气。
许杏在临川的盗匪之祸平定之后就放下了心,对什么四皇子什么谋逆之类的事情反而并不十分关心,毕竟成不了事,威胁不到他们这个小家的安危,听了长青的话也只是道:“那肯定是差事办妥了,你也能放心了吧?快别操心那些了,病才好,还是好好歇着吧。”
在山里淋了一夜的冷雨,之后又连轴转审理盗匪的案子,尽管许杏格外小心他的身体,可是寒气入体,又劳累过度,长青到底没扛住,大病了一场,饶是他年轻力壮,也缠绵了半个多月才好。
长青接过许杏递过来的鸡汤,两口喝了,放下碗,却抱住了她,问:“怎么不早不晚的送了鸡汤过来?”
“厨房里炖了做晚饭的,欣姐儿这丫头还睡着,叫不起来,我想着便晚一会儿吃饭也无妨,左右你现在衙门也没什么急事了。”许杏掐一掐他的手腕,“只是不能饿着你,便叫人先送了一碗来你垫垫,那,还有几块点心。”
长青把脸贴在许杏背上,轻声道:“这一回,把你吓坏了吧?对不起。”
许杏抿抿嘴:“你现在才说对不起啊,是一回吗?范长青,你自己说,你去剿匪让人抓了算不算一回?你一介书生跟着大军去闯贼窝算不算一回?你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算不算一回?你不是向来最稳重最靠谱吗?”她说着说着,却落下泪来。
她是个刚强冷静的性格,遇到事情只会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可是这不代表她不担忧不害怕,事情过了,再说起来,她只觉得后怕,还有几分没有缘由的委屈。
长青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窝在自己胸前,抱紧她,柔声道:“夫人,我往后再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
第150章 竹乡临川(上)
许杏抹了眼泪,吸着鼻子道:“你可别说大话。小时候你从不吹牛,说到的都能做到,如今你大了反倒活回去了。”
长青笑笑:“小时候你还一口一个‘范大哥’呢,如今你却是直接叫我‘范长青’了。”
许杏刚要说什么,他却抬手轻轻压着许杏的嘴唇,道:“可是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因为大病初愈,有几分中气不足,这样近距离的在耳边响起,却无端带上了几分缠绵之意,再加上他专注的眼神,含笑的唇角,让许杏一时有些恍惚。半晌,她才低头道:“别转移注意力,我跟你说正经事呢,案子办完了,往后你就不必那样拼命了吧。”
长青有心说“夫妻情话如何不是正经事”,可是看着她对自己毫无杂质的关心,调笑的话就咽了下去,只握了她的手道:“往后不会以身犯险了。”
“对了,朝廷什么时候派新知府过来?”许杏忽然想起来这事儿。之前的杜知府因为通匪、参与四皇子谋逆,已经下了大狱,被靖北侯派来的人提到京城去受审了,如今的临川府就是长青和林通判二人暂管。
长青摇头:“不知道,还没见到吏部行文。如今京城里只怕正乱着,还顾不上这点小事呢。”
春耕结束之后,长青终于收到了朝廷最新的邸报。四皇子谋逆一事证据确凿,他本人也毫无悔意,赐圈禁皇陵,终身不得出,倒是跟之前倒台的三皇子做了邻居,真正是难兄难弟。皇帝不杀兄弟,可是对于附逆之人,他可就不讲究什么手足之义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京城这个权利中心风云变幻,几番洗牌,终于归于平静。
长青他们这些人也得到了朝廷的奖赏,但是毕竟都是分内事,因此赏赐的不过是金银而已。长青得了赏银一千两还没有什么,万永得了一把内制的好刀,并黄金五十两,着实乐得很,接连几日都走路带风。
“总算我也能往你手里交一回银子了。”长青回家就把银票交给了许杏。
许杏也不客气,神色淡定的收起银票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的造纸作坊两三个月就能给我赚这么多。”
对于吃软饭这件事,长青吃久了也习惯了,听了就笑:“我从十岁起就知道了,跟着夫人有肉吃。”
“对了,从犯的判决也都批复下来了。你之前不是问我李大兴的亲属能不能探视吗,现在无妨了,去探吧。”长青玩笑了一句,想起这个事来,就正了神色,“陛下仁厚,可怜这些私兵是被骗被抓的,赦免了他们参与谋逆之罪,只是他们毕竟做了抢劫的勾当,便按照一般的抢匪论处,都是杖五十,流八百里,做苦役三到八年。李大兴戴罪立功,判的是杖三十,流一百里,做苦役两年半。”
许杏没法对这个时代的律法和刑罚表达什么看法,但是显然,李大兴算是轻判了的,便也就笑道:“那我就叫人跟李氏说一声,她就这么一个兄弟,日日担惊受怕的,也是可怜。”
李氏得了这个消息,先对着主院方向磕了三个头,竟有些喜极而泣:“大人和夫人的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啊!”她想着牵扯了那样大的事情,弟弟只怕不是掉脑袋也要一辈子回不来了,没想到判得这样轻。
同喜亲自来给她传的话,等她磕完头,把她扶起来,笑着说:“早就跟你说了,大人是好官,夫人是好人,你看,熬上两三年,你兄弟就回来了,你们一家人往后尽是好日子了吧?”
李氏连连抹泪,脸上却是笑的:“我是真觉得我上辈子积了大德,这才遇上了夫人和大人。”
“你有这个心,平日里好好做活,好生教养两个孩子,就比什么都好。”同喜道,“大人和夫人都是能做大事的人,也不在意这点儿。”
可是能做大事的许杏却一时做不了大事了。盗贼除尽,贪财的杜知府也倒台了,趁着现在临川太平,她本想要扩大作坊大干一场,再招些人来开起临川的货运生意,却发现再次有了身孕,而且反应很剧烈,只好把这些计划都搁置了。
“有欣姐儿的时候也不见你难受成这般,这次怎么这样厉害?”长青拧着眉头扶许杏坐下休息,“你看你都快三个月了,一丝不见长胖,反倒瘦了许多,这可如何是好?”
许杏吐得天昏地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心情并不坏,只是有些虚弱的道:“兴许是欣姐儿是女孩子,知道体贴人,这个是个皮小子,不晓得疼娘吧。”
“你这么不吃饭也不是办法,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长青皱眉,回头看见欣姐儿的小身子,又连忙舒展了眉目,招手让她过来,坐在自己膝上。
欣姐儿快四岁了,已经很懂事,先问了一声“娘觉得好些了吗”,才对长青说:“爹爹,我听袁娘子说,她有小刚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后来吃肉吃鱼就好了。”
袁娘子就是同乐,几个月前刚生下了儿子,给同文乐得接连几日走路都带风。也是因为同乐生产,现在府里浆洗针线这些活计都是小丫头秋水跟李氏在做,所幸李氏极能干,又因为对长青夫妻感恩戴德的,每日都使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家里才能周全过来。
长青担心许杏,也不觉得欣姐儿说的是小孩子话,真的叫了人来吩咐,让给许杏做肉吃。今天正好是秋风在外头,她是个实性子,主子叫了,她就老老实实去厨房传话,结果晚上许杏一上桌就愣住了,好家伙,红焖羊肉,羊肉汤,炖肘子,辣子鸡丁,白斩鸡,糟鱼,清蒸银鱼,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这是……这是干啥?”许杏目瞪口呆,都忘了恶心。
同喜就笑着道:“方才奴婢去看了看李氏那边,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可不得了,咱家大姑娘说夫人吃肉就能好,大人便吩咐做肉,又遇上了秋风这个实心眼儿的,一板一眼去厨下传了话,可不就来了一桌子大菜吗?”
许杏看看对面和身边两张相似的脸,对上他们关切的神色,又好气又好笑,也感动于丈夫和女儿的一片心意,便想着强压着不舒服也吃上一些,可没想到,别的还罢了,一口辣子鸡丁下肚,她竟然觉得香极了,吃了一口还想要一口,不知不觉就吃下了大半盘。
旁边瞧着的主子下人全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所以娘现在要多吃辣鸡才行!”欣姐儿重重的点头,还有模有样的吩咐了一句,“同喜姑姑,你记得跟厨房说哦!”
同喜边笑边应了。
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耽搁,许杏虽然妊娠反应渐渐结束,可是毕竟月份越来越大,体力跟不上,欣姐儿又到了要开蒙的时候,她也不能放松,生意拓展的事儿就缓了下来。好在钱仁当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对作坊也上心,现在可以说整个临川府的一般人家都用上了许杏作坊里的竹纸,当然,富贵人家用的还是洁白的棉宣纸,不过这些原本也不是目标客户。
“目前的作坊规模,我一个月能拿到手二三百两,有的时候还要多一些,已经是极限了。”许杏靠在床头坐着数胎动,数一会儿觉得差不多,这才跟长青说话。
长青看着床里侧睡着的欣姐儿,先说了一句“过些日子就把欣姐儿挪出去自己睡吧”,才接上许杏的话:“山匪的事儿彻底平息了,如今外头还算太平。开春我跟林通判提的稻田养鱼等举措,他居然真的督促人去试验了,昨日还跟我说,眼看着要丰收,今年收成应当比去年好上许多,我打算等秋收完开始安排人修路,修好了道路,再往外卖这些出产就方便了。”
许杏笑了:“你又要修路了啊。”
“是你说的‘要想富,先修路’啊,我深以为然。”长青道,“临川的条件其实比南龙府要好,就像你说的,虽然因为多山,耕地面积小,稻米小麦产量有限,可是其他的作物也出产不少,卖出去也是一笔收入,能让百姓温饱,而且这里位置并不偏僻,距离江浙、湖广甚至南直隶这些地方都不算极远,只要道路畅通,定然大有可为。到时候,你的竹纸也就能卖得更远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平和,严肃认真中透着自信,早已脱去了初到地方时的那一丝丝茫然。许杏一边听一边看他,由衷道:“你真的是一个好官。”
长青握着她的手,微笑:“是你教会我的。”
“我?”许杏不解,“我如何懂得做官的事?”
长青看着她,目光柔和:“你曾经说过,你并没有那么高尚,不过是看着地里有出产,不忍心浪费了天地造化的馈赠,想要这些东西尽可能的养活更多的人,让百姓过得更富足。你说的时候很自然随意,只怕你自己都忘了,但我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我只愿能实现你的愿望。”
第151章 竹乡临川(下)
相对于南龙府的捉摸不定的气候,临川这边可以说是风调雨顺,到了秋收时节,粮食归仓,赋税入库,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很松了口气。
林通判在核算完今年的税金和粮食之后,更是喜形于色,专门来找长青:“范同知,真是托你的福啊,下官今年的考绩也能拿个上等了。”
他的岁数已经老大,日后高升的可能性很小,可是若是政绩好看,说不定能调去个富庶之地养老,顺道好好培养儿孙,将来也好光大门楣,因此对长青很有几分感激。
“林大人客气了,明明是您尽职尽责,和本官可没有什么关系。”长青只管保证粮食赋税入库到位,增产增收这些是通判的职责,他并不居功。
“怎么没有关系?”林通判知道长青这是让了功劳给他,心下高兴,嘴里并不卖乖,而是十分诚恳的表达了感谢,“范大人肃清贼寇,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专注农桑,原就是大功一件,您所提的稻田养殖和麦田种一茬红薯的举措,更让农户大大增收。今年的赋税能多出一成半,都是您的功劳啊!”
长青摇头:“不说这个了,咱们各司其职,让临川百姓过得好些便好。不过说起来,林大人,我上次跟您说的批银子修路的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林通判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收,露出几分犹豫之色:“范大人,下官知道您是深谋远虑,为民谋福祉,只是这修路架桥,都是极费银子的事儿,咱们刚得了这么点儿家底,怕是不能投进去许多吧?而且都是土里刨出来的东西,那些个果子、竹筐之类的东西,外头州府也有得是,那能卖得出去吗?能卖几个钱?怕是得不偿失啊。”
“我看了一些老手艺人编制的竹篮、蒸笼等物,当真是精细结实,比我在京城街市中见到的还要好些,林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长青也不为难他,“只是林大人所虑也有理,我不会冒进,咱们府衙这边尽力而为便是。”
林通判大大的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大人,体恤下官。下官查过账册跟库房,府衙里能拿出现银三千二百两。”
“不多,也够了。”长青算计了一下,“咱们先集中力量整修官道,尤其是连接各县城和府城、省城的通路,等商路畅通,咱们自然可以收了税来继续修整府内县内的道路。”
林通判对此没有异议,痛快的接受了任务。
事情安排下去,长青就没有再一直盯着了。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整个临川府地界的道路状况就有了巨大的改善,一些本地的商贩也看准时机,开始往外头贩卖本地的特色产品了。
“新来的这个尹知府倒是个妙人,好像完全不怕自己没有威严似的。”许杏听了些衙门里的事情,只觉得开了眼界,“不过也是,活都让你和林通判干了,他就在后头捡功劳,也算是闷声发大财。”
“他是不要面子要里子,就算整个临川府都知道他是个摆设,只要临川治理得好,他一样得好官声,这就叫无为而治。”长青对现在的顶头上司也没什么恶感,反倒是日常不被掣肘,共事还算愉快。
许杏笑道:“尹夫人也是个会来事的。从前杜夫人在的时候,因为娘家的事情一直当我是仇人,从来不理会我,整个临川府上下的女眷们都知道她不待见我,碍着她的身份,除了林夫人和我有些往来之外,谁也不与我相交。现在可好,尹夫人在外头对我跟对她自己女儿似的,弄得我一听见她的名头都发愁,着实太热情了些,而且大家看她的意思行事,倒是合伙把我捧起来了。”
“那还不好,甭管虚情还是假意,捧着你总比为难你要好。”长青浑不在意,“我天天殚精竭虑的,总要给妻儿换来几分体面才是。”
“其实我还真不在意这些,不过这样就没人欺负欣姐儿了,这个才是要紧的。”许杏道,“单说我自己,不是我吹牛,就凭我造纸作坊东家的身份,也没多少人为难我。”
“哦对了,说起来,临川城里又多了几处铺子,一家卖各种竹制品,大到竹席竹床,小到竹筷竹牙签,竟是应有尽有,我打听了一下,生意很不错,往外地销得很多,还有一家卖各种干货,什么笋干啊、鱼干啊什么的,买卖也挺好的。”许杏想起自己在外头的见闻,便说给长青听,“还有我的竹纸呢,也有外地的客源了,我听说已经有些人管临川叫‘竹乡’了呢。”
长青对此喜闻乐见,尽管因为查看赋税情况已经知道了,现在听来还是弯起了唇角。看着许杏一脸的骄傲,他便再送上一个好消息:“年底修路之后,这几个月的商税进益明显提升,现在不用我说,林通判已经开始安排人春耕忙完之后再去整修道路了。”
“呀,那可是好事儿。”许杏很高兴,“这才两年吧,临川可比你当初来的时候强多了。”可是想起上任途中发生的事情,她又有些高兴不起来。
长青跟她很有默契,看她神色变化,略一思索,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他就握住许杏的手道:“户主、族长有卖人的权力,这个是律法承认的,便是再同情那些被卖的妇孺,咱们也没得法子。好在百姓们生活富裕了些,那些因生计所迫卖人的事情就能少些。”
许杏也知道,李氏母子险些被卖掉那样的事情一定不是最后一次,可是律法都承认,她也无可奈何,只好叹口气:“我知道。我也就是想起那时的场面觉得不忍罢了。”
“凡事尽量往好处看,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听你说话的呢,若是你日日担忧心烦,他也整日皱着眉头怎么好?”长青开个玩笑,转移她的注意力。
许杏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当然是产期将近了。好在她是生第二胎,因此一切都算是顺利,在四月底生下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儿子,长青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范予宁,小名宁哥儿。
“宁哥儿都快满月了,老家那边你还没写信吗?”虽然生产很顺利,但是许杏还是很伤了些元气,一边照顾新生的婴儿,一边安抚教导欣姐儿,每日就格外疲惫,身体一直也没养好,也开始吃起了以前觉得用不到的补品来。
长青看着许杏喝完了一小碗党参汤,这才说:“写了,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不必烦心。”
许杏闭上眼睛,却没睡着,轻声说:“你也知道我跟长山嫂子有书信来往,便是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
“并没什么和你有关系的,不过是家里越发乌烟瘴气了。”长青想到糟心的家里人,脸色就不好看,“那个南龙带回去的姨娘容氏得了个女儿,跟邱氏闹得鸡飞狗跳,娘也不省心,跟着折腾,奶奶一向觉得能拿捏后院,如今也日日生闲气,倒也没人顾得上咱们。”
这么多年的夫妻,许杏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心里话:“奶奶精明是精明,只是格局还是小了些。”吃相难看了些。
长青摇头:“哪里是精明,自私罢了,你是我最亲的人,想说什么都行,不必这样字斟句酌的。家里也有好消息,枣花表妹嫁了人,日子过得挺好,姨母捎了话来,说她如今没了心事,会好生约束娘和赵家人。奶奶和爹他们,咱们是晚辈,又离得远,不须理会。”
“唔,还是加一句,别来看咱们了吧,我如今真的觉得应付不来。”许杏昏昏欲睡。
“放心吧,一屋子女人都怕爹再出来弄个人带回去呢。”长青不屑的道。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宁哥儿周岁。热热闹闹的宴席过后,已经五岁的欣姐儿指挥着照顾宁哥儿的丫头秋桂带宁哥儿一起去休息,秋云小心的跟在后头。同喜瞧着一群半大孩子小孩子,觉得不放心,也跟过去看着。
许杏刚坐下来喝了杯茶,就见长青拿着封信进来了。她抬头问:“前院客人都走了吧,你怎么这么严肃,出什么事了?”
长青把信递给她,道:“你先看看这个。”
许杏紧张起来,接过信好好看了看信封:“这是段知府写来的?”
“如今已经不是知府了,是工部主事。”长青道。
信不长,说话间许杏已经看完了,她有些惊讶道:“段大人特特给你写信来,想来消息不虚,你这是又要升官了?你才多大年纪,二十五岁的知府?”
长青点头:“再有两三个月我这三年任期就满了,段大人的信快,吏部的公文要慢些,说不得过些日子就要到了。”
“甘州府,我看信里写的是归甘陕布政使司,是在北方吧?”许杏眯着眼,“咱们这是又得要搬家了啊。”
“是啊,是在北方。”长青脸上神色复杂,似喜似悲,“离安王的封地很近。”
那是他上辈子的丧命之地。
第152章 北上途中
又过了一个月,长青的任命正式下来了,正如段庭芝信上所言,甘陕布政使司甘州府知府,正四品。二十五岁的知府,在整个大越朝也是少见的了。
尹知府带头恭喜长青高升,毫不掩饰他的惋惜之意:“哎呀说句实在话,老夫是真舍不得你这样的人才走,不过呢你这是连升两级,可喜可贺啊!”
“多谢大人,下官这一年多来多承大人关照,心中一直十分感念。”长青说得很诚恳,因为升了官,脸上确实带着笑意,不过毫无一丝得意之色,一如既往的谦和守礼。
“哈哈哈,范大人年纪轻轻就政绩卓著,又是一甲进士出身,朝中还有人,这前程可是不可限量啊!”尹知府语带深意。
“朝中?”长青竟不知道自己上头是有人的,“不知大人从何说起啊?”
尹知府却是一脸的高深莫测:“不可说不可说,老夫年纪大了,嘴碎,嘴碎,哈哈哈!”年纪轻轻的城府倒是挺深,靖北侯是勋贵之首,王正英是帝师,这俩人都跟他有交情,还不是朝中有人?
长青还是没明白他指的是哪个朝中之人,大约段芝庭这个老上司勉强能算吧,不过这倒也无关紧要,他并不多纠结于此,而是着手办理交接事宜,至于新任职的地方……他太熟悉了,不需要查什么资料。
许杏这边又到了处理产业的时候。
她还没如何,同贵先叹气:“这一处一处的,哪个不是夫人的手艺、夫人的心血?说舍就舍了。”
许杏倒是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同贵算是作坊的实际管理人之一,作坊的每一步发展都有她的心血,就这么结束了,心里确实是舍不得。
“你看你,都说你成了大管事了,怎么这样小家子气起来,没得惹得夫人心里不痛快。”同喜连忙拍了同贵一下,小声说了她一句。
“你说的是。”同贵抹了抹脸,仰头看着许杏,“夫人,钱管事问咱们什么章程,打从咱们放出风去之后,已经有好几家人来问了。夫人厚道,开价一千两卖整个作坊,不过收了个本钱罢了,那作坊那么赚钱,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呢?听说那几家人都明里暗里的争过好几回了。”
“这些人有官有商,别弄出什么岔子,临走临走的给大人添乱,等我问问大人吧。”尽管许杏并不是传统的以夫为天的官太太,但处在他们如今的位置,凡事也必须要多想一些。
长青听了她的烦恼,却笑道:“正好今日林通判和万永来找我,说的就是这个作坊的事,我当时没应承,既这么着,我明日去应下来便是。”
“怎么说?”许杏没想过还能合买,一时没绕过弯来。
长青也不卖关子,道:“是这样,林通判的夫人想买这个作坊,她自家占六成,万永是以他夫人的名义入股,占三成份子,另外送一份给尹知府。万永说是想再塞几个家计困难的老捕快进去谋个活做,若是卖给寻常商户怕他们不肯照应这些人。”
其实说是有很多人有意向,可是府城里地位最高的几家人出了手,也就没有普通商户什么机会了,而且许杏若真的跳过这些人转手,无疑是把人得罪死了,官场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焉知以后不会碰面?
造纸作坊的转手很快就办完了,别人不说,钱仁还挺高兴的,毕竟他是捕快出身,便是现在给人做管事,他也不想给之前要朝自己低头的商人打工,如今这样,东主毕竟还是官家,他心里舒坦些。
这些都和许杏不相干,作坊一转手,她要处理的也就是家里的人和东西了。这几年她除了多买了一个丫头秋桂,并没再添什么人手,李氏是雇佣的,结清工钱也就是了。许杏特意嘱咐,再额外赏她十两银子,算是缘分一场,李氏十分感激,专门来磕头作别,也当真干活干到他们出发前的最后一天。
“也不知怎么的,一样都是待了好几年的地方,现在要走了,我这心里却并不十分伤感,反倒还是离开安龙的时候颇有几分舍不得。”许杏看着两个孩子因为出远门而兴奋的样子,微笑着感慨,“大约那是头一回去一个地方,格外不一样一些吧。”
长青却觉得那是因为他们新婚燕尔、夫妻同心奋斗的时光本身就格外珍贵,离开的时候自然也就恋恋不舍,不过当着孩子的面,他不好说这些,便道:“你说得是,我也觉得安龙格外不同些,毕竟我的万民伞就是在安龙得的,那时候许多百姓我都认得,这些年高居府城,倒是与百姓们不那么亲近了。”
“说起来,咱们此番算是北上,要不要顺道先回老家一趟?”许杏不是很清楚具体的路线,但是大体的方向她还是知道的。
长青摇头:“不必了,并不顺路,经过府城的时候我们略作停留便是了,上任有期限,耽搁不得。我已经给长山大哥去了信,到时候他会去府城见我们一面。”
其实能到府城停留,还计划好了和长山见面,也不是没法子和家人相见的,就算时间来不及,让赵氏他们坐车去趟府城总是可以的,长青这么安排,显然是真的厌烦了家里人。许杏更不会上赶着找麻烦,便道:“你都计划好了就好,等咱们到了甘州再给家里去信吧。”
从临川北上,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是沿途终归是内陆腹地,中原地区,相对富庶,一路行来还算顺利舒适,等见到了长山夫妻,他们更是十分欢喜。
“跟大嫂见得少些,从来都是书信往来。”许杏跟刘氏相谈甚欢,“一晃眼我都离开老家九年多了。”
刘氏见她对自己颇为亲切,心中更是高兴,言语热情却十分有分寸,除了老家作坊的事情外只说些家长里短,并不提任何要求,也不打听官场上的事情。许杏心里欣赏她这样的女子,谈兴也十分高涨。不管当年她在村里的时候什么样子,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再听到那些久违的名字,她也觉得有几分亲切。
直到天色不早,他们需要赶紧上路才能在天黑前赶到最近的官驿,短暂的见面才不得不结束。依依惜别后,许杏坐在马车上,还在感慨村子里的那些变化。
长青看她如此,怕她再生出什么伤感,便拍拍她的手,玩笑了一句:“我记得当年你也并没有那许多交好之人吧,怎么倒像是与村里感情深厚一般?”
许杏摇头:“物是人非有些感慨罢了。其实当年村里人对我其实挺厚道的,一开始就是都不理会我这个买来的丫头而已,却也没谁欺负我,等到后来我做起了作坊生意,多数人就捧着我了,我还真没受多少委屈。”
她这么说,长青回想旧事,却有些愧疚:“欺负你的都是我的家人,当初是,后来也还是。”
许杏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从一开始你就十分照顾我,我并没受到多少委屈,毕竟当时想着走来着,没用什么真心。后来,后来就越发没受什么欺负了,过去的事儿你就不要想了。嫂子方才还把这几年作坊的出息一起给了我,四年呢,三千多两,手里有钱心里不慌,那边再穷咱们也不怕!”
长青微笑着看她,目光温柔:“托你的福。”至于听长山说起的家里族里的糟心事,他不想再说给许杏听了。
他们一路北上,不光会经过老家,也还会经过直隶、京兆府,虽然他们没有必要专程进京,但是确实是会在京郊休息一晚的。
“孩子们还小,现在进了京城也不会记得什么,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毕竟旅途之中,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孩子还是受罪些。”长青跟许杏商量要不要带着孩子进京城去见见世面,许杏听着外头呼啸的北风,还是打消了念头。
他们在驿站住下,正吃饭的时候,有驿站的杂役过来通传:“范大人,外头有人找您。”
长青放下碗筷,让许杏陪着孩子继续吃,自己披了件大氅出了门。
他这一去就到了二更天才回来。原本还算淡定的许杏也着急了,见他进了门,也顾不得他一身寒气,赶紧迎上去:“你去哪了?什么人找你?你有没有事?”
长青本想伸手去拉她,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道:“我手上冷呢。你穿得单薄,快进去坐着。没事,是段大人和王大人,唔,就是给你我主婚的王大学士,他们留意了我的行程,特地来找我叙旧的。”
许杏就着烛光仔细打量他的脸色,觉得确实并不难看,才放了心:“当真是叙旧就好。只是段大人和王大人怎么到了一处?”她没问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行程,反正上位者总是有超乎你想象的资源和力量的。
“段大人如今在工部任主事,他与王大人原就相识,王大人说起与我有几分算是师生之谊,他二人就结伴来寻我说话了。”长青微笑,“王大人已经入阁,他愿意认我做学生,倒是我高攀了他才是。”
第153章 北地风霜
许杏听来听去,尽管长青没有完全转述那些关于官场和朝廷动向的内容,但是段、王二位大人确实没有恶意,似乎就是对长青这个下属、晚辈比较关心,特意寻来叙旧甚至指点一二,而且提供的这些信息都是一直在偏远地区基层为官的长青不了解却很需要的。她确定了这一点,别的也就不太在意了,本来就旅途疲惫,这一放下心来,很快就睡着了。
长青却辗转反侧,心情远不像许杏看到的那么平静。
他这个少年进士,翰林院的后起之秀,就因为当年出言提醒,挽救了当时的二皇子,破坏了四皇子暗害嫡兄的计划,便被其暗下黑手,塞到了最偏远的地方当县令,等到二皇子的人发现的时候已成定局,他们能做的仅仅是稍作调整,把他的任命改到南龙府,在段芝庭手下为官,好免于被上司刁难或拖累。
他在安龙任上的时候揭破了贩卖人口的案子,让三皇子失了帝宠,进而狗急跳墙自取灭亡,而之后又揭出了□□的事情,断掉了四皇子的财路,四皇子只好让人假扮山匪,劫掠金银供养私兵,然而山匪又被他在临川剿灭,进而带出了明州的私兵,直接导致了四皇子的垮台。
“虽说读书人不说那些怪力乱神,可是你啊,真可算得上陛下的福……将了!”王大人这么跟他说。好在他最后还是把到嘴的“福星”变成了“福将”,而且王大人官位远高于自己,不然长青真的要以为王大人是要捧杀自己。
想想前世,他对四皇子一片忠心,却从一开始就被四皇子做了踏脚石,后来还得了横死他乡的下场,此刻他只觉得心头有种带着几分荒谬的痛快。前世欠自己的,今世倒是以这样的方式偿还了。
只是这甘州……他方才也曾借着甘州和安王封地相邻的事隐晦的问起安王的情况,可是那两人都道安王人在京城,是个太平王爷,整日待在京郊的园子里侍弄花草,连门都不出,手中没也有什么权力,明显对这位皇叔毫不怀疑,他自然没法说别的了。
然而他心中始终觉得不对劲。若说之前的事情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那么他这个年纪得到了这个任命,总会有些缘故,毕竟再有两年多就是他前世的死期了。
黑暗中,他伸手,找到了许杏的手,慢慢的握紧,这一世是不一样的,他想。
在京郊休整了一日,他们就继续踏上了北上之路。入秋之后,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再加上越往北去本就越发寒冷,饶是穿着厚厚的棉袄,欣姐儿也不愿意往外看了,每天就是窝在马车上让长青教着背诗玩棋子。许杏把宁哥儿包在厚厚的被子里躺着休息,自己算计着去了甘州之后的生计。
长青的知府俸禄要比之前做副职的时候高上许多,便是没有灰色收入,每个月也有三十两银子,再加上冰炭贴补,养活他们这一大家子倒是不成问题,可是欣姐儿他们一天天长大,以后说不定还要有更多的孩子,儿娶女嫁,启蒙读书,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想想手里这满打满算不到三万两的银子,她觉得还是得再想些办法。
长青摸摸欣姐儿的头,夸她背得好,一扭头看见许杏皱着眉头沉思的样子,便问:“怎么了,有心事?”
许杏点头:“嗯,在想去了甘州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长青一听就笑了:“若是别处,为夫真不知如何能帮你,可这甘州,你大可做你的老本行。”
“什么老本行?”许杏想了一下,眼睛一亮,“你是说,可以加工红薯?甘州产红薯?”
长青道:“现如今产不产红薯我倒是不清楚,那边的环境适宜种植红薯倒是真的。甘州地方多山,但是和临川、南龙那种大山不同,大部分是小山丘陵,山势连绵但是并不高绝,而且当地气候偏干,也更冷一些,许多地方麦、豆等作物产量很低,因此甘州也是贫苦之地。”
“那么商路呢?”许杏问,“甘州地处北地,算是通往北疆甚至西域的交通要道了吧,若是往来商旅多,应该也有商机才是。”
长青并不意外许杏会有此一问,闻言便道:“你只知道如今北疆太平,西域也臣服我朝,却不知道,先帝登基之前,北疆还屡屡南下犯边呢。靖北侯的太祖、祖父都是在和北疆的交战中殉国的,直到靖北侯的父亲筹谋十余载,最终以身为饵,一举击溃北疆主力,这才得了最近三十多年的太平。老靖北侯重伤不治,两个成年的儿子也牺牲了,如今的靖北侯当初才不过十岁,因为年幼没有上战场,才得以留下这一线血脉。高祖感佩靖北侯一门忠烈,把他带进宫中抚养至成年,他虽是臣子,却是和先帝一起长大的兄弟。”
“原来如此,难怪先帝和当今陛下都那么信重靖北侯呢。”许杏点头,不管是不是封建王朝,这种为国为民大义牺牲的英烈都是值得人敬仰的。
“为了防止北疆恢复元气之后再次南下,如今的北地边界还是屯有重兵,你说的商路是不通的,每年两次的‘互市’都是双方重兵把守,只有皇商或朝廷反复核验过的商队才能参与。”长青认真介绍着这里的情况,“西域那边因为小国林立,虽然都对我朝有觊觎之心,但是实力比北疆弱得多,又跟北疆也多有摩擦,故此威胁不大,商路还是有的,不过大部分商队不会专程经过甘州,而是在南边就取道肃州西去了。”
许杏点了点头:“明白了,这样就还是得从甘州内部找法子。”
长青微笑:“你总是有办法的,为夫十分有信心。”
“啊对了,你不是说这里离哪个王爷的封地很近吗?会不会还需要给王爷上供什么的?”许杏苦着脸问。
“嗯,安王的封地在原州,就在甘州的北方,很近,不过不需要供奉他。”长青的笑容淡了,“只不过他要是在封地和京城往返,甘州就是必经之地。”
“哦,那要是出什么问题还真挺麻烦的。”许杏看他脸色不好看,以为他是不喜这些藩王,却没想到长青对此有心结。
接下来长青就有些沉默,搂着昏昏欲睡的欣姐儿,也半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日,在大人孩子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了的时候,甘州终于到了。
“布政使司那边倒是挺痛快的,咱们只待了小半日就办好了一应公文,可是这甘陕地面的路也太不好走了。”许杏叹气,“按说也不远,居然走了好几天。”
“这样才好,有人来犯也算是一种屏障。”长青半开玩笑的说。
许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打算在甘州修路架桥吗?”
长青仰头看着远处的城门:“打算,如何不打算,不光要修路架桥,还要修城墙呢。”
许杏皱起眉头,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神色,心中升起了几分忧虑:离甘州越近,长青的心事越明显,旁人也许看不出什么,可是自己跟他太熟悉太了解了,她完全可以确定,长青对甘州有心结,却并不愿意说给自己听。每个人都有秘密,她无意去探究,可是长青的状态让她很不放心。
她伸出手,握住长青的手腕,轻声道:“你要做什么,我总会支持你的。”
长青一怔,侧脸看到许杏认真的表情,看见她明亮的双瞳中自己心事重重的脸,顿时觉得心中一暖。他反手握住许杏的手,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此地毕竟是边地,我怕会有战事波及,故此要做些准备。”许杏敏锐,又对自己十分了解,一直藏着掖着不说也会被她察觉几分,不如提前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许杏两辈子都生活在太平年代,一听说战争居然离自己这么近,顿时紧张起来,也就没察觉长青话里的含糊之意。她不敢多说,只是瞪圆了眼睛,最后点了点头,更加小声的道:“哦,我明白了。”
饶是长青满怀心事,难得看见许杏这般表情,也忍俊不禁:“不必这样小心的,说说无妨。”
“哦。”看着知府衙门的匾额,许杏有心活跃下气氛,便笑着指了指大门口,“整个甘州府你最大,我说什么大约是没人敢挑理的,甚好,甚好。”
甘州知府衙门的建筑装潢都带着明显的北地风格,房屋宽敞,院落更是开阔,花草不多,也不如何精美,透着股疏朗豪气,也多少有几分粗糙。
许杏倒是不讲究那么多花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尤其是看到房子里都有火炕的时候更是高兴:“这可好,孩子们不爱穿厚衣裳,也不喜穿鞋,屋里暖和正好。”
他们正说着话,新安从外头进来,禀报道:“大人,有人来拜访,说是府衙的通判,姓严。”
他们刚进门就亲自登门拜访,这位严通判到底是不遵礼数还是太过殷勤了呢?许杏回头看长青。
长青嘴角微勾:“你去跟他说,拜贴留下,家里忙乱,我也累了,今日不见客,叫他明日衙门里再见。”
看来甘州府和他记忆中的一样,还是有这个严通判,那可是个特别的人物呢,他有些嘲讽的想。
第154章 左膀右臂
“这是……来搞关系了?”许杏听见了,等新安出去回话的功夫,就问长青,“你是主官,他来拜会也不能算错吧,怎么我觉得你好像十分厌烦他似的?你知道这个人?”
长青冷着的脸缓和了一下,说:“不知道,不过他来得这样快,显然是时时盯着城门或者咱们府上的,且不说他打探咱们的消息让人生恼,此人显然没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我确实有些不喜。”
许杏当然想不到他是认得那个什么严通判的,听他这么说,觉得有道理,毕竟长青向来都是务实的,肯定不喜欢这种做派,而且行程被人盯着,她自己也反感得很,便道:“你既打发了他,咱们就赶紧收拾了吧,明日你还得上衙门呢。”
这次的官袍印信等物都是从省城布政使司衙门领好的,一切都很妥帖,长青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府衙。
他来得很早,到达的时候天色都还没大亮。裹着大氅站在府衙外头,饶是已经开解过自己多次,长青心头还是泛起了波澜——这里他是来过的,前世里,身为固原县的县令,他也到府城来过几次,拜见上官,接受命令,只是固原贫困,他考绩平平,家世平平,从来都是别人的陪衬,知府大人除了认得他之外,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照拂。至于通判严大人,呵,他冷笑了一声。
新平跟在他身后,虽然寒气侵人,可他一点儿也不敢乱动,更不敢问大人是在想什么,大人这一路走来官威越来越大了,别看就那么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说,可那气势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好在长青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侧头吩咐了一句“进去吧”。新平顿觉轻松不少,连忙跟上。
今天是长青第一天上任,他又是主官,其他的官员自然都来得很早,准备来拜见上官,可是没想到来得最早的居然正是新知府,便都有几分忐忑。
长青见了,也不为难他们,只道:“因是初次上衙,本府今日特地来早了些,各位不必担心,日后正常上衙办差即可。”
“大人如此勤政,实在是下官等人的楷模啊!”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声接话了。
不用看,长青都知道这是谁:“严通判?”
“大人好生了得,只凭些许信息就能认出下官!正是下官!”严通判十分热情的赞颂了长青的记忆力和推断能力,然后非常隆重的大礼拜见,“甘州府通判严松涛见过知府大人!”
他这一拜,其他人也就跟着一一拜见了长青,也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别人倒还罢了,同样坐在长青下手的同知潘昱就被衬得有些尴尬了。毕竟作为同知,他的官职是比通判要高的,可现在却被严松涛抢了先,失了先机不说,还有些怠慢上官的嫌疑。
同为年轻人,长青却好像看不出他脸上的不自在,也没有任何不满,而是勉励了众人几句,就让大家各自去当差了,只留下了严、潘二人说话。
“听口音,严通判是江南人氏?”其实长青是知道的,只是故意这样询问而已,“潘同知呢?”他更想了解的是前生不曾见过的这位似乎和自己同龄的同知。
“大人英明,下官确实是江南来的,祖籍浙江镇江。”严通判再次抢先答话。
潘昱又一次被截了胡,便是再不在意,也翻了个白眼,只是记得眼前还有上官,才拱手作答:“回大人,下官是京城人氏。”
长青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闲话,而是循例问起了本地的民生、治安等基本信息。从两个人的回答中也看得出来,严通判看上去很热情很勤勉,但是很多事情并不重视,也没有特别的成绩,而潘同知看着有些懈怠,但每句回话都能踩到点子上,倒像是心中有数的,只是这态度也确实差了些。谈了一会儿话,长青心中有数,就叫他二人回去了,并没表现出偏向于谁。
长青出门早,下衙也早,回到府里,看到两个孩子在正房的暖炕上玩儿,便先陪了一会儿孩子,等两个孩子都被带下去洗手了才跟许杏说话:“府里收拾得如何?我看这宅院颇大,不行就再买几个人吧。”
许杏正在列单子,准备添置些东西,闻言就道:“你说得是,我也有这个打算呢,也不用买,就雇上几个人做些粗活便是,等将来咱们走的时候也不必带走。”
“嗯,你决定便好,先歇着吃饭吧,收拾宅子也不忙于一时半刻的。”长青说着,自己却不动,而是靠着炕头闭上了眼睛。
“不光是咱们自家安顿下来过日子,还得准备过几日办场宴席,把甘州大小官员并家眷请到家里来吃顿酒,也是个交际的意思。”许杏放下笔,抬头一看他一脸倦色的在休息,便问起今天的情况。
“严松涛你也知道了,公事上平平,歪心思倒是不少。”长青也不睁眼,慢慢的把自己的看法说给许杏听,“潘昱,哦,就是甘州府同知,是京城世家子,我看了一下,他是皇后娘娘的族侄,比我大一岁,去年才来的。他倒是有几分才干,不过……”
“不过看不上甘州这个穷山沟?还是看不上你这个没有背景的上司?”许杏问。
“对我倒并没有什么不恭敬的,只是整个人有几分懈怠,就好像来此地做官有些委屈似的。”长青勾勾唇角。前世继位的是四皇子,二皇子妃守寡,她的娘家人自然也很难出头,不像如今,连族中年轻的堂侄都可以担任一府同知,还隐隐有些不屑。
“哦,皇亲国戚嘛,能理解。”许杏瘪瘪嘴,“而且他这个年纪能做上一府的同知,也算是青年才俊前程大好了,有点傲气也是正常的。”
长青低低的笑出声来:“好在你这话是关起门来在家说的,不然让旁人听到,还道你是在炫耀呢。”
“啊?我……”许杏反应过来,她自己的夫君大人可是比她口中的“青年才俊”还小一岁呢,官职却高上一级,于是她也笑了,“我就真的炫耀了又如何?”
长青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把许杏拉到自己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很高兴能让你炫耀。”
“我又不是小孩子,炫耀什么呢?我只盼你这个知府做得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许杏抬手揽住长青的腰,抿了抿嘴,还是说了,“打从咱们往甘州这边走开始,我就觉得你心事重重的,你说是担心会有战事,我这心里就一直悬着,既担心边关真的出乱子,又担心你还有别的隐忧没告诉我。”
“银子我有,我也能挣,至少能保证咱们一家人生活,地位什么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一品夫人,如今这样已经是极好了,你可千万要珍重自己才是。”许杏认真的看着长青的眼睛,“从小我就这样说,现在我还是这句话,你是好人,也是个好官,我总是信你的。”
长青抱紧了她,半晌才道:“你且放心,我有分寸,让你担忧了,是我的不是。”
他还是没说,许杏心中叹息,道:“你说了我自然信你,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我一定会帮你的。”
长青想了想,道:“还真是需要你帮忙。我需要很多银子和粮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啊?”许杏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发现他是认真的,便皱着眉问:“你是现在就要,还是过些时日?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有银子吧,粮食不够,大不了咱们可以出去采买。若是现在就要,我也不知你府衙有多少,反正我就两三万两银子,大不了你都拿走。若是能等个一年半载,咱们可以从本地出产之物上做文章,看看能不能多得些收益。”
“不急,两年内吧,能积攒多少是多少。”长青算算时间,尽管今生许多事情都变了,眼下看来安王也不会造反,可是他还是不敢大意,总要活过了前世的死期才好。
“这样的话,我的银子可能就不用捐出来了。”许杏看他并不十分急迫,脸色也不见惊慌,倒像是在提前绸缪什么,便放了心,“年底了,咱们初来,我得先会会本地的这些官夫人们,再处理过年的人情往来,得空我瞧瞧这里的物产,过了年再跟你商议吧,反正我也得做点营生的。”
“谢谢你。”长青握住她的手。
长青从同知升为知府,虽然只是官升一级,可是对许杏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至少在府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哪家的女眷敢对她不恭敬了。
他们这边安顿下来,许杏就办了一场宴席,把各府的女眷请来家中做客。严通判的夫人岁数跟赵氏相当,足够当她的长辈了,却把她捧成个仙女,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也是丰厚到让许杏直接拒绝。潘同知的夫人就年轻许多,甚至比许杏还要小一岁,大约是出身京中高门,神色有些骄矜,对许杏并不热情,却也礼数周全,没有任何冒犯之处。
回想起当初在南龙被陈同知夫人和叶学政刁难的日子,许杏不由得感慨,这个社会,女人的荣辱真的是全然系于丈夫身上啊。
第155章 初听善妒
许杏见过了甘州的官员家眷就算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她自己并不热衷于和她们日常交际,毕竟长青是一地主官,在甘州这个地界,他最大,自然女眷这边也是许杏最大,完全不需要刻意经营什么关系。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啊,官大一级压死人。”许杏翻看着同喜拿进来的一大堆帖子,找出了两张,“严通判的母亲做寿,倒也不是整寿,这样,咱们府上送份礼,你替我去一趟。这个,这是董家送来的帖子,原来董家在甘州也有商号,这个让同贵去一趟,毕竟有同乡之谊,也是多年的合作关系。别的帖子你跟同贵商量着回吧,马上还得商议吃年酒的事儿。”
同喜应声去了。
虽说她本人并不怎么出来走动,可是到了年底下,送年礼回年礼这些,她也都要一一打点过目,很是忙碌了一阵子。
有趣的是,本人颇有些高冷的大家闺秀潘同知夫人反倒是最早往府里送年礼的。她准备的东西也十分周到,有本地风俗常见的一口猪、一腔羊、六只鸡并黄酒、小米等物,也有贵重一些的党参黄芪燕窝等药材,还有一匣子御制的新书,是太学里的大儒点评过的启蒙书册,专门给两个孩子的。
许杏看着礼单,叫同贵把东西收了,只拿了新书来看:“这可是京城里新出的,咱们拿着银子都买不到,潘夫人有心了。”所以说,真正的高门贵女都没有傻子,人情世故明白着呢,人家的教育到位,素质足够高,就算是态度上看着生疏些,做事也滴水不漏。
“欣姐儿也不能这么傻乐傻玩了,这些事情都得教起来。”许杏到底还是开始了教育焦虑,女儿不是自己,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代官家女,只有学会这些并且成为此中高手,将来的生活才能过得平顺,“可是甘州这地方,到哪去请顶好的嬷嬷呢?”
长青回来听到她这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夫人啊,大可不必!我不过区区一个四品知府,欣姐儿只要识文断字、会做些女红,就是合格的闺秀了,不要去为难她!”
“可她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若是像现在这样一派天真,如何能应付得了夫家!”许杏更不舍得让女儿去卷,可是这世道毕竟对女子太苛刻了,“我难道舍得她受苦?可是现在不受小苦,将来若受了大苦怎么办?”
长青拍拍她的手背,道:“咱们是什么样的出身,官场上一打听谁都知道,你我都不是拿女儿攀附人的,咱们小心的慢慢挑,给她找个门风好的夫家,不要什么高门大户,总是能保她一生平安喜乐的。若说规矩,现在欣姐儿毕竟还小,闲散些也无妨,将来到了京城,咱们再请段夫人帮忙,给请个女先生或者嬷嬷教她也不迟。”
“你就这么有把握,将来能到京城?”许杏的注意力被他成功的带偏了。
“总有几成吧。”长青又收到了王大人的来信,这下他终于确定,恐怕是皇帝陛下真的对他有几分关注了。
若能到京城去,确实是长青说的法子更好,许杏便退了一步:“除了读书写字的时候之外,就让她一直跟在我身边好了,甭管是打理家事还是经营作坊铺子,都让她自小就知道些。”
长青也没有异议。
只是他们的想法很美好,却在第二天就遇上了考验。
“娘,什么叫‘伺候大人替夫人分忧’?娘,你很忧愁吗?”欣姐儿已经五岁,书都读了两本,许多事情都懂了,跟着许杏学习收年礼送年礼,本来还挺明白的,可是看到严通判府里送来的丫鬟,她还是有些不理解。
看着廊下站着的两个俏丫鬟,许杏并不算生气,毕竟长青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而且这些只是通判府的一厢情愿,长青都不知道呢。不过她的脸上也绝对说不上欢喜,这通判府的做派着实是令人生厌,只是她还没等说什么呢,就先听到了女儿的问话。
对上小姑娘懵懂的大眼睛,许杏轻笑了一声,道:“娘有欣姐儿,一点儿也不忧愁,他们是自作多情呢。”
同喜早就想骂人了,听到许杏的话,便对严府的管事娘子道:“这位嫂子,年礼收下了,多谢府上,您跟奴婢来,夫人正好早就预备下了给府上的礼,还得辛苦您,给一起带回去呢。哦对了,这两位姑娘也一起来,东西有些多,帮忙搬一下,等会儿你们回去可能要受累了。”
那两个丫鬟和严府的管事娘子都愣住了,其中一个丫鬟反应快,连忙道:“姐姐是不是搞错了,咱们是严大人送给范大人的,不回去啊。”
同喜冷笑一声,盯着严府的管事娘子道:“嫂子回去给严大人严夫人带个话,我们夫人说了,不需要分忧。”
许杏再想锻炼女儿,也不想让年幼的女儿就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便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而是非常威严的吩咐同喜:“你仔细看着些,所有贵重的、不该出现的东西都不要留下,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虽是严夫人的美意,咱们也只好辜负了。过几日年酒的时候,我亲自和严夫人说便是,想来严夫人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同喜连忙大声答应了。
人送了回去,许杏看欣姐儿有点儿没兴趣了,就让她跟着秋云回屋去休息会儿再写大字,自己则取了笔墨来画图纸。
不知道长青是因为什么才确定未来几年会有战事的,不过既然有这个担忧,那么就自然应该早做准备,高筑墙,广积粮,而这些可是需要银子的。
“这是何物啊?”长青回来的时候许杏还在画,一边画一边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完全没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长青就在旁边看着,直到许杏涂改完了,神色松懈下来,这才开口询问。
“啊?你回来了啊。”许杏另外取了张白纸,重新开始誊抄,“衙门不是早就封印了吗?你这些天还是总去,你这样,底下的人该不踏实了吧。”
长青见砚台中的墨不多了,便挽了袖子帮她磨墨,一边磨一边道:“前日不是跟你说了,倒也没兴师动众的,只叫了严松涛和潘昱两个,就是一起出去看看,好为明年做些筹谋。你这是在画什么?怎么今日得了闲?不是说要处置年礼什么的吗?”
“这都到年根了,年礼也都处置好了,这不得了些功夫,我就想着把蒸酒的工具画出来,过了年好去打造。”许杏并不抬头,一边画一边说,“你说甘州这里适合种植红薯,我这些日子也打听明白了,朝廷推广了这么些年,甘州的红薯种植其实挺广泛的,不过因为卖不上什么价钱,又充不得赋税,老百姓种它的积极性不算高,开荒艰难,也没多少人愿意专门开荒种它。”要在整个红薯的推广种植历史上来说,甘州这里还处于推广初期,只有吃不上饭的人家会多种一些填饱肚子,佃户交租、农户交税都还是要交小麦的,因此大家也还是以小麦种植为主。
长青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尤其是近几日带着两个副手微服巡查,见到听到的比许杏只多不少,但他并没多说什么,而是耐心的听着许杏的打算。
许杏画完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长青说:“你说想要尽快的多攒银子,我正好也想赚钱,就打算捡起老本行,从这个红薯上做文章。你看,这是我完善过的蒸酒的工具,过了年,我打算在城外开个酒坊,地方都瞧得差不多了。”
长青记得当年在村子里许杏用的蒸酒工具,毕竟自己还帮过忙呢,不过,“这个似乎与从前你用的那个不同。”
“嗯,这个才是完整的蒸馏器具,我也是反复想了很久才弄明白的。”许杏指指图纸,“如今我有本钱,能找工匠打个好的,用这个东西,我能做出更高度……嗯,更烈的白酒。”
“烈酒?”长青眉头一挑,“确实听说过,塞外、北疆据说贵族都喝烈酒,还十分昂贵,只是中原地区可是少见。”
“贵好啊,我能多卖银子啊。”许杏笑笑,“我大量收购的话,老百姓种红薯就该积极了,等酒坊稳定下来,我再开个粉条作坊,咱们多加工些,哪怕不卖银子,都攒下来也是耐储存的粮食,说不定你就能派上用场。”
长青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了,多谢你。”
许杏摇头:“谢什么呢,互惠互利的事儿,哦对了,我今天不大不小的得罪了人。”她便把严家给长青送丫头却被自己打发回去的事情说了。
长青刚刚轻松些的神情又阴沉下来,道:“你做得很对,这种事情不必犹豫。”
“只怕严家人碰了钉子,会骂我是妒妇呢。”许杏玩笑道。
这次倒是让她说准了,去潘府吃年酒的时候,她就听到了风言风语,议论的正是“范夫人是个妒妇”。
第156章 甘州佳酿(上)
当然,因为许杏的身份在这儿,没有长舌妇二傻子跑到许杏面前去说这种话,不过是偷偷嚼舌头的时候被刚从净房出来的许杏听到了而已。
同喜当时就要去同那人理论,被许杏拉住了。
“夫人,干嘛不教训她们一顿?平白让她们诋毁您?”同喜并不是冲动之人,可是听着那些话还是觉得非常生气,“她们是嘴皮子痛快了,可是毁的是您的名声!还有欣姐儿呢!”
这个时代如此,同喜说得有道理,母亲受人非议,会影响到女儿,对此,许杏当然是生气的,只是这是没法子去理论的事情,她拍拍同喜的胳膊,低声说:“我自己是不在意的,反正她们说的也是实话,大人身边确实没有旁人,只是若是因此连累了欣姐儿的名声,我却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可越是如此,我越要谨慎处理,贸然出来理论,固然是她们没理,可我呢,万一再加上一个跋扈霸道、多言的毛病,那该怎么办?”
所以,尽管她生活在这个时代,在这里有了爱人和子女,她依然不喜欢这里。
同喜重重的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不过,她没有说,不代表别人不说,那几个聚在一起说小话的官眷们就被人叫住了:“你们也都是官员家眷,怎能如此市井行径?背后说人是非原就不是君子所为,你们议论的还是上官,是觉得你们的夫婿前程太好了想断掉吗?你们就此不提便罢,若要再说这些,休怪我不留情面,大过年的请各位先行离开了!”
许杏听得出来,这是潘夫人的声音。她的声音并不是时下女子常见的甜糯,而是有几分刚硬,在一众官眷中非常特别,而且她是标准的京城口音,许杏一听就听了出来。
听着那几个人慌慌张张告罪作鸟兽散,同喜露出个笑来,非常解气的笑声说:“活该!”
许杏摇头:“咱们在府上吃年酒,潘夫人是主人家,总是要多费许多心的,她既然开了口,等会儿你们都要留神,不要再露出什么来,给人家添麻烦。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只要长青身居高位,就一定会有人盯着他们一家,只要长青不纳妾,就肯定有长舌妇议论她,许杏有思想准备,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总不能为了让别人挑不出理来就当那个“贤惠”人吧?那她过去几十年的书白读了、教育白受了?
“夫人,听说潘同知府上也是没有妾的。”回来的路上,同喜跟许杏说,“好像说潘同知婚前是有两个丫头的,不过成婚的时候都给了银子发嫁了,潘夫人嫁过来之后就一直没再添人。那帮长舌妇议论的是您,可是其实把潘夫人也给带上了,所以潘夫人才出头的,大约也算是给自己说话吧。”
许杏道:“这就是出身的差别了。那些人恐怕是大意了,即使是一样的情况,咱们家大人的官职还更高呢,她们还不是专门盯着我议论?毕竟潘夫人原是侯门千金,听说嫁给潘同知的时候算是下嫁,毕竟那时候皇后娘娘还不是皇后呢,而我是什么呢,范家买来的陪葬丫头,她们看不起呢。你也别不忿,我只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嘴长在她们脸上,咱们可管不着。”
她这里觉得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不知道,她离开之后,潘夫人正和身边的嬷嬷说这事儿:“看清楚了?范夫人真的听见了?”
“是。”嬷嬷道,“小环瞧见的,范夫人还好,她的侍女当场就要发作,那自然是听见了的。夫人,都是老奴没安排好。”
潘夫人摆摆手:“也不能怨你,你如何知道那些人要说什么?只记住,往后不与她们来往便是。”
“那范夫人那里……”嬷嬷迟疑了一下。
潘夫人笑了笑:“不用说什么,就当什么事都发生过吧。她回到席上之后不是神色正常吗?想来也懒得和那起子人一般见识,别看她出身寻常,我瞧着她是个有成算的,不会计较这点子闲话。嬷嬷,吩咐下去,不管旁人如何,咱们府上绝对不能传出一丝一毫的闲话,不光是范夫人,谁都不能议论!”说到后来,她的笑容收起来,神色严肃。
嬷嬷也站起来应了。
潘同知从书房回来,只听了最后一句,见嬷嬷出去了,便问:“怎么了,今日年酒有人闹事?我在外院倒没听见什么。”
“没什么,两个小主簿的家眷议论范夫人,说人家善妒,让我给打发了。”潘同知刚坐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颇费了几分力气才咽回去,“哪来的长舌妇?夫人做得好!她们夫家都有谁,我看看修理修理他们。”
神色淡定的潘夫人抬眼,有些惊讶的看着丈夫:“你不是从来不屑于这些小事吗?”
潘同知放下茶盏,用手帕擦着手,道:“我原来确实是看不上甘州这种穷乡僻壤,可是最近这些日子跟着范大人却是受益良多,你别看他小我一岁,我真是不如他多矣。”
“哦?”潘夫人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前些天天天早出晚归就已经是很大的变化了,现在居然这么真心实意的推重范知府,当真是不同寻常。
“他是什么出身,咱们都知道,泥腿子嘛,可是他真的不一样,腹中锦绣,胸有乾坤,有才华有见地,还没有高门子弟的纨绔之气,你要说缺嘛,也就是那些花花世界的东西他不懂。”潘同知看到妻子的脸色有些冷,连忙补充道,“我也就是知道而已,我又不玩。范知府吧,学问好,还很懂得民生经济,连兵书战策都研究过,真正是全才,难得的是他是真的想让治下百姓过好日子。”
潘夫人点头:“在这种人手下做事,倒不辱没了你。”
潘同知也不在意夫人的调侃,接着道:“他倒也说起过他的夫人,言谈之间颇有感激敬佩之意。你不知道,咱们原来尝过的那红薯粉、香肠,他们南龙任上推出来的那个什么白茶,还有你跟咱们云儿喝的那种红糖,全是出自范夫人之手!反正,范大人对夫人可是敬重得很。”
潘夫人虽然对许杏印象不错,也觉得自己没有门户之见,但是听丈夫这么说,还是很有些意外,她想了想,便道:“那我往后对她再周全些便是。”
“无妨,你若觉得合得来便多来往,合不来失不了礼数便好。”潘同知摆摆手,“反正我是打算好好跟着范大人做事了,内宅的拉关系这些,不重要。”
“她们说就说,不重要。”许杏也这么跟长青说,“我都说了,不在意这个,同喜还是没忍住,去找你告状了。”
“她那是忠心,怕你委屈。”长青道。
许杏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的时间很宝贵的。潘家的年酒吃过了,严家的我不去了,得赶紧准备起来,我的作坊得开张。还有,你既然说怕过几年有仗要打,我准备在城里再租几处宅子放粮食,没问题吧?”
长青看她真的不在意,也放了心,道:“无妨,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许杏这次大手笔,在靠城边的地方租下了一处四进的大院子,又在城里寻了三处宅子,全都租了下来,一次付清了三年的租金,好在都不是特别好的位置,价格不算很贵,就这,她也搭进去了不少,估计今年作坊的收益能平掉这些投入就不错了。
但是这毕竟不是白手起家的时候,她手中有银子,些许肉痛都能承受。过了年,铁匠铺和瓷器坊陆续开工,年前她下单订制的工具也都到位了,现在缺的还是人员。
“就找官府常用的经纪给介绍吧。”同贵来请示,许杏就说,“你亮出身份,想来他们也不敢糊弄你,不行就让袁管家寻府衙的本地人先打听打听,挑出可靠之人你再去联系。”现在同文已经从管事升到府上的管家了,他在外头也是有几分体面的,跟一些小吏能说上话。
最后定下来的酒坊管事姓程,是一个落第的秀才,之前家中父母多病,常年请医吃药,家中日渐拮据,无力支撑科考,等到父母相继过世,也因为蹉跎许久,捡不起书本来了,这才寻些营生来做,养活妻子儿女。
“打听过了,此人人品尚可,十分孝顺,虽识文断字,却并不迂腐。”袁管家和同贵一起来禀报情况。
“既如此,就开始准备吧。”许杏反复试验了几次,出的酒还行,基本达到了自己的预期,“同贵也会了,就由你去教伙计们好了。”
程管事确实是个能干的人,从招聘人手、采购原料、订制酒瓶酒坛,到联系销售,他都办得不错,让许杏十分欣慰。她就想干这种只出技术和本钱不用处理杂务的活,这下刚好得偿所愿了。
“夫人,程管事说,新酒差不多能出了。”同贵跟许杏禀报,“要不要送到府里来?”
第157章 甘州佳酿(下)
许杏算着时间,也确实是该有新酒出来了,她便道:“好,送来吧,正好让大人回来了也品鉴品鉴。”
平心而论,红薯酿出来的酒比不上高粱、糯米之类的粮食酒香醇,特别是这个时代的酿造工艺水平也比不过后世,但是许杏改良后的蒸馏装置和工艺能够提高酒精浓度,制出高度酒——当然,这个高度也是相对的,她预计能达到二三十度的样子,跟后市四五十度的高度白酒肯定没法比,只不过比时下酒精浓度不到十度的酒相比,已经算是很烈了。不错,她这个红薯酒的特点,或者说卖点,就是烈。
新酒确实如她所料,一打开瓶塞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许杏笑了笑:“好在我给宁哥儿断了奶,不然可不敢尝。”
同喜闻着这个味道,有些担忧的劝她:“夫人,要不您闻闻看就行了,可别再喝醉了。”
许杏并不逞强,只倒了指甲大小的一点儿酒,仔细的品了品,就封好了酒瓶,吩咐同贵:“这个味儿对,你去跟程管事说,全力开工,开始生产吧,咱们收红薯的事儿也不必藏着掖着,广而告之最好。”能卖钱,百姓们对红薯才能重视起来,才能有种植的积极性。
“啊对了,咱们家的淀粉和粉条那些东西,你也都是熟悉的,一起跟程管事说说,咱们在酒坊旁边的那个空院子就利用起来,做这个。”许杏倒是没醉,只是很久没喝过酒了,很有些不习惯,便端了茶水漱口,又补充了一句,“咱们要多多的收购红薯,还有旁的粮食。”
长青要备战,虽然许杏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笃定会有战事,不过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她也愿意囤积些粮食,有备无患最好,大不了将来离开的时候便宜出手就是了。她之前跟同贵说过这事儿,当然没提长青,所以她一说同贵就回了:“夫人,红薯都收着呢,听程管事说,城外有些农户已经打算收了麦子以后所有的地上全都种上红薯了。不过旁的粮食……您要是不着急的话,奴婢觉得不如秋天再收。”
秋天粮食刚下来,新粮上市会压低粮价,而现在才是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都卖得贵着呢,现在囤粮食可不划算。
许杏也明白这一点,便点头道:“行,左右也不急,你先去盯着酒坊吧,得空的话上街上雇几个人来修整修整那几处宅院,毕竟若是存不好,粮食会发霉生虫,那就白糟蹋了。”
同贵应声去了。许杏又擦了嘴,洗了手,确定身上没有酒气了才去陪两个孩子。
长青下衙回来,很意外的发现饭桌上自己的座位面前放了一盅酒。
“这是……”长青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只觉得杯中之物清透得很,靠得近了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许杏让他坐下,才笑着说:“这是我酒坊里新出的酒,你尝一尝。”
长青看看她,端起酒盅很小心的抿了一下,顿时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说:“这酒甚烈。”
“你觉得如何?”许杏问。
“如何?我不善饮酒,你是知道的。”说话的功夫,长青的脸颊居然泛起了红霞,“我只知道,这酒我恐怕是消受不起。”
许杏笑了,连忙让秋风上来,把酒盅撤掉,换成今天的羊肉汤:“你快喝口汤吧。并不是让你喝多少,只是让你看看我的新酒罢了。咱们这边,或者再往北去,天气十分寒冷,这样的酒喝了能暖身子,程管事建议除了在甘州销售之外,还应该想法子往北边卖,我觉得可行,你说呢?”
长青平常不怎么喝酒,但是也不到一杯倒的地步,因此慢慢喝了几口汤之后也就缓过来了。他认真道:“可行是自然的,只是往北去,若是肃州还好,原州的话,离北疆太近了,怕有什么不妥。”
“我记着你说的呢,销售这边,除了程管事联络本地商户、酒楼,我也给董家留了话,他们有渠道,若是有兴趣,应该可以多采购的。”许杏让他放心,“北疆那里,参与互市的条件太严苛了,我也做不到,不眼馋那个。”
“剩下的酒可多?若有,给我留些,赏给李玉河。”长青知道许杏有分寸,并不担心。
“李玉河?”许杏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大方,“你要赏人,我叫他们送新的来。”
“府衙的总捕,他是行伍出身,我要找他操练衙役并府城内的青壮。”长青说,“这种烈酒,赏他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啊,等我明日叫人送来。”许杏笑着打趣,“记在我自己账上,晓得你没银子。”
长青便拱了拱手,一本正经的道:“多谢夫人。”
许杏第二天果然叫同贵去办这事,到下晌长青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了两只封好的酒坛子。
“怎的没有贴签子?”长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酒坛子上缺的是写着酒名的红签。
许杏倒是想着这个事儿呢,便道:“没想出来呢,你知道我,肚子里没有那么多锦绣文章,取个名字就被难倒啦。”要说随便取个什么名儿,后世那么多名酒呢,拿来一个也不是不行,可是她就是有些心虚,总觉得这种事儿干不得,自己的酒也且配不上那些高大上的韵味无穷的名字。
“你肚子里有的可比那些空洞的文章有用多了。”长青先认真的夸了她一句,然后微笑着问,“要不我来给你取一个?”
“求之不得啊!”许杏一拍他的胳膊,“当初咱们的‘安龙雪芽’不就是知府大人给取的名儿吗,如今你也是知府了呢,那就请知府大人给赐个名字呗!”
长青沉吟片刻,走到书案处,提笔写下了“甘州醇”三个字,之后抬头看着许杏问:“如何?”
许杏摇头:“有点过誉了,我觉得不配啊。”这酒不过就是蒸馏的工艺好些,比当下的酒度数高些,可是跟后世那些传世名酒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虽不好酒,却也对此道略知一二。这酒入口辛辣但带着些许甘甜,一尝之下感觉颇为酷烈,可咽下后回味起来却有一股甜香之气,之后再饮,已经适应了它的热辣,便觉得醇厚浓香,如何不配一个‘醇’字啊?”长青看着许杏的表情,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按下心中对她的诸多猜测,只说她,“你的要求也太高了些,我可以保证,这酒极好。”
同贵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话,便笑道:“大人说得极是,程管事刚还和奴婢说呢,这酒在咱们这儿恐怕是头一份了,作坊里也有懂酿酒的师傅,都赞不绝口的。”
长青就含笑看着许杏:“如何?不是我哄你吧?”
“那……大约是全靠同行衬托吧。”许杏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儿没底气,但是她毕竟不是一味纠结的性格,心一横摆摆手,“那,听你们的,就叫‘甘州醇’,同贵拿着咱家大人的墨宝,去找程管事,让他找人刻印了,咱们的每坛酒上都贴,务必印制清楚。好不好的,上市卖了就知道。”
同贵得令去办了。
“她如今竟是你的左膀右臂了。”看着同贵出门,长青挽着许杏的手去看孩子们,“你若把外头的事交给她办,家里不行再添几个丫头吧,咱们再不讲究排场,也要照顾你跟两个孩子周全才是。”
“我知道了,等过些日子,酒坊的事儿办好了,我再挑几个小丫头,七八岁的那种,让同喜她们带着,教好了规矩好跟着欣姐儿和宁哥儿。”许杏跟长青慢慢说着家常,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候两个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气氛十分温馨。
“大人,卑职想跟您打听个事儿。”长青叫了潘同知和李总捕过来,听他们汇报集中操练府衙差役捕快和各县衙捕快的计划,等正事说完了,李总捕没急着走,而是笑着问了一句,“就是您前几日赏卑职的那个酒,您是打哪儿得的?咱们能买着不?”
潘同知本来已经要离开的脚步也调转了回来,饶有兴致的听着。
长青微微一笑,先不忙着作答,而是问:“李总捕觉得喝着如何?”
“好啊!”李总捕一拍手,“大人,卑职也不是那吃独食的人,您赏了卑职,卑职就拿回来跟兄弟们分了,没想到啊,这酒真有劲儿!卑职就稀罕这个劲儿,咳,再想来点儿,让他们都给抢光了,这两天老琢磨这个呢。”
“贪杯可是要误事的。”潘同知似笑非笑的道。
李总捕一摆手:“大人放心,办差的时候肯定不喝,不过啊,大冷天盯梢抓人的时候要是有那么一两口,暖和!”说完,他就又转向长青,十分期待的看着他。
长青便道:“是本官夫人新开的酒坊所酿,那是新酒,尚未取名,现在已经取名叫‘甘州醇’了,夫人说不日就要开始售卖。酒坊在东城门内,管事的姓程,你若喜欢,自去买来便是,只是需记得潘同知的话,不可贪杯误事。”
李总捕大喜:“多谢大人!”
潘同知看着李总捕脚下生风的出门,摇头失笑,回头又跟长青说:“既如此,回头下官也叫人去买些尝尝。”
长青微笑:“我家的酒虽好,尔等可不能贪杯。”
第158章 潘府命案
没有特意做什么宣传,许杏的酒坊就低调的开张迎客了,不过因为程管事早就联系好了城中的货栈、酒楼,新酒一出来就陆续卖出去了一些,倒也没有特别大的积压压力。特意找上门来的李玉河大总捕大手笔买了二十坛,还把这酒好一通夸赞,随后又有好几位府衙的捕快来买酒,都说是喝了喜欢专门来买的,“甘州醇”的名号一下子就传开了。
“夫人,头一天没卖出去几坛,打从大前天李总捕走了之后,来买酒的人就多起来了,程管事说他带上一个伙计差点都忙不过来,您看这账册。”同贵把这几天的账目拿给许杏过目,眉眼之间难掩兴奋,“程管事把银票给奴婢的时候,奴婢都有点儿不敢相信呢!”
银票的面额并不大,是五十两,但是现在毕竟才刚开张不到十天,有这个数的收益也就不错了,许杏很高兴,道:“给伙计们每人发个红包,你跟程管事商量着办便是。”
之后酒坊的生意就慢慢的回归正常,盈利不高不低的,但是董家的商队要往东北去,因为那边天寒地冻,烈酒的销量特别大,他们一单就订了两千斤,直把程管事高兴得专门来府里跟许杏报告了一通。
“夏粮要收了,我最近要出去巡一巡,天气热,你们就少出门,不行多买些冰来。”长青跟许杏说道。
许杏却道:“我也要盯着收粮食的事儿呢,今年算是收成还不错,粮食刚下来的时候价格最好,我要多收些,那三四处宅子呢,几万斤麦子也填不满。”
长青在心里算算时间,还没到安王之乱的时候,而且目前也没收到这方面的消息,他便道:“你若用就收,若是帮我囤的,很不必着急,我现下用不上这么许多。”
许杏摇头:“不妨事,那宅子我都交了租子的,空着也是空着,大不了先存上粮食,你不用的话我等价格好了再卖出去也使得。你不知道,连上作坊,四五处宅子,三年的租钱银子我花了一千五百两都不止,能回些本总是好的。”
“你竟连倒卖粮食的生意都做起来了,我还当你不愿行这商贾之事呢。”长青微笑,却并不反对。
“什么商贾之事?你说贱买贵卖啊,我不过是赚个市场浮动的差价,又不是囤积居奇趁火打劫,不犯法吧?”许杏说着就笑了,“就冲着这租钱银子,哪个商人也不会做我这赔钱的买卖。”
今年的夏粮收获之后,因为有些人家卖红薯吃到了甜头,甘州府尤其是靠近府城的几个县里,红薯的种植面积就有了明显的扩大,还有些人自己去开荒种红薯了,于是秋收之后,长青发现有几个县上交的粮食和鱼鳞册上的耕地面积都有所增加。这自然是好事,长青嘉奖了这几个县的县令,再一次督促剩下的县里推广红薯种植。
许杏在酒坊旁边的小院子里又开起了粉条作坊,生产规模不大,但是也有稳定的收益,并且了消化了大量的红薯。
“夫人,奴婢今天听程管事说,府城里已经有好几个下乡收红薯的贩子了。”同贵回来跟许杏说道,“他们也是精明得很,就雇个骡子车到乡下去收红薯,反正肯定是比咱们作坊收得便宜,拉回来往咱们作坊里一送,什么心都不用操,就能赚一份差价银子,据说跑一趟怎么也能挣个几百文钱呢。”
“那不是好事吗?”许杏一直觉得,对于一种农作物的种植推广,官府强制的效果远不如市场推动,有利可图,老百姓自然积极主动了,她这边开发了新的需求,自然就会吸引农民种植。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城里又出现了红薯贩子这样的营生,想必长青会更加喜闻乐见才是。
长青却在衙门里面对着微醺的潘同知,有些苦笑不得:“你说旁人不可贪杯误事,你自己怎的喝醉了?”
潘同知酒气上头,不过并没失去理智,只是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拱手道:“下官今日无状,请大人治罪。”
长青摆摆手:“这些日子征收夏粮,严通判不在府衙,没人抓你的错处,手上的公事别误了便是,下不为例。”
潘同知连忙低头称是:“不瞒大人,今日家中来了客人。内人娘家那边的一位兄弟从京中游学至此,下官陪他略喝了几杯,那‘甘州醇’实在是浓醇醉人,下官便醉了。”
“既如此,若是无事,便放你半日假,家去歇着吧,难得有亲戚上门,陪陪客人也使得。”长青并不在这些小事上刁难下属,便给他放了假。
“大人,不好了!”潘同知还没说话,他的长随就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甚至连长青在场都没看到。
潘同知连忙呵斥他:“这是作甚!府台大人还在这儿呢,不可冲撞大人!”
那长随干脆跪在了地上,先给长青磕了个头,也不起来,接着转向潘同知,道:“大人,夫人请您赶紧家去呢,表舅爷……表舅爷让人给杀了!”
潘同知大惊失色,一点儿酒意也彻底消散,他低头死死的盯着长随,哑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长随带着几分哭腔道:“大人,是真的,表舅爷跟您喝完酒,见您上衙门办差,也想来瞧瞧这甘州的风物,便也带着小厮出了门,可是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的光景,他的小厮就回来报信,说……说表舅爷让人给害了……”
潘同知一个趔趄,还是长青伸手扶住了他。
看他一时有些慌,长青便问那个长随:“你且起来,你府上表舅爷在何处遇害?现在是白天,可抓住了凶手?”
长随摇头:“表舅爷带着小厮,就是在城里逛逛,后来好像是走到了东大街那边,表舅爷说渴了,想去茶楼小坐一会儿,就有人偷了他的荷包,小厮去追,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表舅爷让人给捅死了,刀还在身上插着呢。”
长青面色凝重,叫新平:“去看看李总捕人在何处,让他去潘同知府上一趟。”
身为知府,他倒不必要亲自去案发现场或者死者家中,这些事情自然由专人负责,只是他一直没回家,到天黑的时候才等到了回来汇报情况的李玉河。
李玉河的脸色很不好看,见了长青就一抱拳:“大人,这事儿不寻常。”
长青让他坐下详细说一下情况,李玉河大概是跑了一下午,十分疲惫,便也不客气的坐了,这才道:“大人,死者的情况您大约已经知道了,仵作验过,是一刀毙命,回头尸格送来您可以过目。他的小厮和路人也都审过,案发时明明是白天,地点也不僻静,但是除了一个摆摊的老人看见了凶手的形貌之外,根本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的手。”
“你的意思是……”长青虽然审过一些案子,但是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个案子却不同以往。
李玉河道:“凶手目标明确,有备而来,就是来杀他的,而且一击即中,接着就逃脱不见了,只怕抓不住了。怪就怪在,卑职审过了所有认识死者的人,甚至包括了潘夫人和她的婢女,没有人知道他和什么人有仇怨,至于他的小厮,则是一口咬定,死者家境优渥,人缘颇佳,根本没有仇人,不可能有人要杀他。尤其是他今日才到甘州,除了潘府中人,在本地连认识的人都没有。”
长青皱眉:“你似乎有话没有说完?”
李玉河就深吸口气,道:“大人,死者的小厮说他们在茶馆外头的时候还好好的,正要往里进,有一行人出来,死者抬头,似乎看到了认识的人,非常惊讶,说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小厮再问的时候,死者就不再说话了。之后死者喝了茶,整个过程中死者似乎有些心事,但是什么都没说,出了茶馆就遇上了小贼,等小厮再回来,死者就已经死了。卑职猜测,只怕是死者看到了什么想要隐藏身份或行踪的人而被人灭口,但是只凭小厮一人供词,卑职也不敢断定。”
长青点头:“本官知道了,你今日辛苦了,案子如何查,凶嫌如何找,你全权负责便是。”
其实这桩案件虽然是凶杀案,又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难免造成人心惶惶,但是也还不至于要长青这个知府大人密切关注,他只要看到最后的调查结果就好。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潘同知居然亲自登门拜访。
他一见到长青,立刻躬身道:“大人,下官那个表内弟的小厮,昨天半夜也死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长青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惊惶的神情。
“死了?”长青也很惊讶。
“是。”潘同知端过丫鬟送来的热茶,大口喝了,这才平静了一点,“因为有许多人都能作证,那小厮绝不是凶手,昨日李总捕也没有抓他,只让他留在府里,准备随时问话。内人就让管家安排那小厮住在外院的下人房中,今天早上他没出来领早饭,管家去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是让人抹了脖子,一刀毙命。”
长青神色冷峻起来:“所以,他们主仆究竟看到了什么人?”
第159章 京中来信
长青知道这主仆两个的死非同寻常,责成李总捕尽全力侦办此案,但是他心中也有数,这案子怕是破不了的。
其实即使没有长青的吩咐,李玉河也不敢怠慢,毕竟是潘同知府上的客人出了事,死者并不是一般的百姓。
他早就打听明白了,潘同知虽说是侯门公子,但其实水分挺大,他只是皇后娘娘的族侄,皇后的父亲也是在女儿封后之后才得了个承恩侯的爵位,更别说潘同知这个族亲了,真正有背景的是潘夫人,那可是庆阳侯的亲侄女,庆阳侯简在帝心,他的兄弟也是手握京城兵权的健卫营统领,娶的妻子也出自京城豪门永安伯府,死者是伯府的嫡支少爷,虽然不是嫡长子,可真要说金贵,比潘同知本人还要金贵呢。
可是这案子就是个抓不着凶手的悬案。
他苦着脸,对长青和潘同知道:“府台大人,同知大人,卑职和兄弟们都尽力了,说实话,这个案子不难破,就是有武功高手对他们下了杀手,事后迅速离开,无法抓捕。仵作验过了,这两人是死于不同的人之手,至于杀人动机,不是劫财,也不是仇杀、情杀,卑职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杀人灭口。”
“你的意思是,我那妻弟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潘同知皱着眉头问。他倒是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在跟妻子和她陪嫁的丫鬟婆子详细了解了这位表舅子的情况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猜想。
“或者,他们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长青慢慢的说,“我记得那小厮曾说过他的主人说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也许这就是命案的关键。”凶手是高手,这一点张氏兄弟也确认了,所以杀人只是奉命行事,他们的主人或雇主才是罪魁祸首。
李玉河点头:“是,是这样。”
潘同知却问出了自己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初在闹市,那人就可以把他们主仆一并杀死,又何必当时放过了小厮,而过后又去单独灭口呢?”
确实不合理,长青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倒是李玉河经验丰富,“嘶”了一声,道:“咱们都知道动手的人是个高手,显然应该是杀手或者护卫,会不会那个需要掩藏行踪的人来头很大,他的安危更重要,所以那个高手不能长时间离开他?万一当街杀两人,目标太大,被百姓或者捕快绊住脚,会耽误了他们的事情,故此先把一个目标解决了,等这个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派人回来杀那个下人?”
长青颔首:“确实,这样想来比较合理,只是这些全是臆断,还需要找出证据来才是。”
“卑职这就叫画师去画当街行凶那人的相貌,画影图形,还请大人签通缉公文。”李玉河抱拳道。
“去办吧。”长青没有异议,回头对潘同知道:“回去劝尊夫人节哀吧,李总捕那里若是无事了,你们先把尸体领回去办后事,这几日允你假期。”
潘同知拱手谢了,脸色却十分沉重。
回到家里,长青的心情也没有好转多少,只在看到两个孩子的时候露出个浅淡的笑来。陪着孩子们玩耍片刻,等他们都去睡了,他才跟许杏道:“我这几日,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因为潘家的事情?”许杏端了杯凉茶给他,也是满脸忧愁,“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人也不好多停。横死他乡,再仓促入殓,只怕京城那边那人的家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倒不是怕他们针对我。”长青喝了口凉茶,还是觉得心浮气躁,因房中没有旁人,便干脆脱了外衫,“就算人是在我甘州地界被害的,他们再如何迁怒,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毕竟还有个潘昱呢。我是担心,这个案子另有隐情。我们都分析,觉得他们是被人灭口的,到底是被什么人因为什么灭口,这才是大问题。”
“你说,什么人会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长青皱眉,“或者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许杏盯着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心里有答案,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长青问。
“我不知道啊。”许杏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的,我只是看你的表情。你若真的毫无头绪,就不会这样反复的问,而且你脸上写着的不是迷惑,而是忧虑,甚至还有一些恐惧,所以我猜,你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她不明白官场上权贵们的事情,她只是很了解长青而已。
长青握住了她的手。
好一会儿,他才道:“我要写封信给段大人,问问京城的情况。”
“我觉得,你不如问问王大人。”许杏建议道,“你不是说王大人视你如弟子吗,不如问问他,毕竟他已经是阁老了。”长青要问的京城情况,必然不普通,那么直接问权位更高的人才对。
“你说得是。”长青往外间走,许杏也不叫丫鬟过来,自己跟着去给他磨墨。
信送出去,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回信,长青只能按下心中的不安,如常处理府衙的公务。
今年的夏粮没有什么惊喜,收成和往年差不多,收上来的赋税自然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秋收之后,严通判却乐颠颠的来表功拍马屁了:“大人真是咱们甘州百姓的救星啊!这一季红薯大丰收,整个府城内没有任何一户百姓拖欠赋税的,实收银钱比去年这个时候多了三成!”
“严大人慎言!陛下仁爱,那才是百姓的救星。”长青立刻沉着脸纠正道。严通判能力尚可,就是心思不妨在正道上,每日钻营,被长青屡屡敲打,才算是于公务上用心了些,不过溜须拍马已经成了本能,张口就来。
“啊是是是,都是陛下隆恩泽被苍生。”严通判立刻改口,还转身向着京城方向拜了拜。
长青等他行完礼,才说:“还是要做好收尾的事情,粮食、税银入库,账目核对清楚,以备户部核算调用。对了,之前让你办的药材的事,可有进展?”
严通判刚说了一句“大人尽管放心”,听见后面的问话,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大人,下官正要跟大人禀报此事。按您吩咐的,下官找了好几个县,划了地方让他们引导百姓种植药材,已经有收成了!黄芪跟当归都种出来了,因为成色尚可,价钱却便宜不少,已经有药材商人去收了,党参种得不大好,只有几户种成了,不过,明年!明年肯定能有收成!”
“哦?已经开始售卖了?”长青记得在南龙的时候,许杏专门买了个庄子让山民模拟野生自然环境,人工种植天麻之类的药材,故此到了甘州,在看到本地也有不少百姓采药的时候,便吩咐严通判组织安排人工种植药材,现在看来已经有了初步的收获。
严通判连忙笑道:“正是正是,已经有些农户挣到银子了,现在甘州境内的药材贩子也多了些,都是大人英明啊!”
长青摇头,对最后的奉承话听而不闻,道:“你辛苦些,继续盯着这事儿,等他们今年尝到了甜头,往后便不需要官府出面了。”
严通判恭敬的应了,之后又问道:“大人,潘大人府上的事情过去许久了,不知可有什么进展?”
长青看了他一眼,语气就有些冷了:“那些事有李总捕带人在查,本官不需要亲自过问。潘大人本人又无过失,自然是该如何便如何了。”他心中不喜,只因为同为知府副职,同知比通判高一级,这严松涛就时刻不忘给潘昱上眼药,妄想取而代之,实在是太小人了些。
严通判看他如此,连忙小心道:“是,大人说得是,是下官多嘴了。”
长青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不过提起那件案子,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九月里,长青终于收到了王老大人的来信。他的去信除了详述了这两桩杀人案的前后之外,提出的问题倒是十分隐晦,仿佛就是一封学生写给先生求教的信。而王老大人显然也看明白了他的这封信,回信中道:“庆阳侯府和永安伯府都十分重视此案,悲伤之下弹劾于你,也是人之常情,不必过于自责。京中一切如常,陛下圣明勤政,百姓安居乐业,中秋节的宫宴上,安王、宁王等宗亲更是献上了祥瑞白鹤,与陛下甚是亲近。”
长青的猜想被证实了,可他更担忧了。
安王根本就没有老老实实待在他京郊的庄子里种花,而是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方法离开京城,回到原州封地上去发展势力、训练兵将,朝廷上下竟然无人察觉!前世他的筹谋没有败露,准备充分之后打起了反旗,然而今世即使换了皇帝,也依然没人发现他的阴谋。
不对,还是有漏洞的。永安伯府的那位公子不就认出了他吗?
第160章 父亲去世
甘州府并不是大越朝边境的州府,但是它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东西两侧分别是永翠、泰远两座山脉,虽然不像临川的山那样陡峻奇绝,却绵延数百里,道路难行,于是甘州就像一个连接南北关口一般,因此,无论是北疆的朝廷大军还是原州的安王兵马,要想南下,甘州都是必经之地。而甘州府下辖的九个县中,除了固原一个县在府城北侧,其他的八个县都在府城南侧,府城在一定程度上说就是那些县的屏障。
前世的长青,就是固原县的县令。安王乱军南下,先杀的就是他,之后才去叩甘州的府门,至于成没成功,他就不知道了。
长青坐在书房里,研究着甘州府的舆图。
京城里没有人怀疑安王,他的所有推测都是基于上一世的经历,现实中却没有任何确凿证据——伯府公子被杀一案,或许能引起一些人的重视吧,只是他现在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北疆的大军是镇守边关的,因为蛮人打不尽杀不完,动不动就来骚扰边关,大军肯定不能被随意调走,而且老靖北侯执掌大军的时候,就曾与高祖皇帝表明过心迹:无诏,大军绝不南下半步,所以即使是安王作乱,至少在动乱初期,朝廷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北疆军也没有出动平乱。
所以他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就必须把原州的反军挡在甘州城北。
原州的安王私兵有十五万之多,他区区一个甘州城,便是有东西的山脉地利,要想挡住大军,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再有一年半就是他上一世的死期了。
他已经反复想过这些事情,如今,他有了妻子儿女,有了很高的仕途起点,和前世早就不同了,他也不会困于那个噩梦之中,可是,离那个日期越来越近,他还是很难做到完全不在意。
“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跟你说个好事儿吧。”许杏带着秋风走进来,往房里加了一个火盆,又递了热茶给他,先搓着手感慨了一句,“甘州这地方是真的冷啊。”
长青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才问:“什么好事儿?”
“我的酒坊赚了不少呢!”许杏微笑,“这不年底了,我们对了对账,这一年赚了了两千三百多两,刨去给伙计管事们发的银子,我净得了两千二百两!”
“是吗?可喜可贺。”长青露出个浅淡的笑来。
“租这几处宅院,再加上买家什、修房子,还有之前囤粮食的开支,我搭进去了一千八百两,本来想着今年能平了这个钱就不错,不想还有四百两的结余。”许杏算着,觉得很是欣慰,“加上家里的八百两,这一年下来除去花销,还能攒下一千两。”
“哦对了,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我攒了多少粮食?”许杏有些得意的伸出一个手指头,“十几万斤,怎么样?”
长青知道,粮食价格低,囤积起来花不了很多银子,但是他没想到许杏居然真的连准确的理由都没问,就收购了这么多,他深深的看着许杏,柔声道:“很厉害,辛苦你了。”
许杏老实道:“其实也就花了几百两银子而已,我琢磨着你的意思,应该是救急填饱肚子用的,所以没有买什么精细米面,都是最普通的粗面和麦子仁这些,啊对了,另外我还备了些咸菜和粗盐,不过不算多。”
“已经足够了。”长青道,“我也不是摆设啊,今年我催得紧,府衙的粮仓也满,而且,也不一定真的会出什么事情。”
“没有事情当然更好了。”许杏却并不敢盲目乐观。若是真的太平无事,长青会夜夜辗转反侧吗?
这个冬天很寒冷,比去年要冷不少,雪倒是不多,但是风很大,又干又冷,别说老把式,就连对于种田只是半吊子的许杏,都担心起来年的小麦收成了。
“听说北疆大军又打了几场大仗,靖北侯世子带兵,把蛮子们打跑了。”同贵经常在外头行走,除了作坊的事情,有时候也会说些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新闻给许杏听。
许杏听长青说起过这些,就道:“蛮子们也没法子,他们不种地,今年这么冷,又干旱,他们的草原上草长不好,牛羊就瘦,他们可不是得抢嘛,不过北疆二十万大军呢,不是吃素的。”
她们的这些闲话也是甘州百姓们过年走亲访友闲聊时候的主要话题之一,另外一个话题就是看来以后得多种红薯了,毕竟能卖钱,秋天的时候,种红薯多的人家,那铜钱可是实打实的落到腰包里了。
过了年不久,长青收到了老家的来信。
他年前往家写了信,跟许杏张罗的一车年货一起托镖局送回去的,按家里人的一贯作风,总要到清明前后再来信才是,这个时候来了信,看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他皱着眉拆开信,仔细一看,饶是他向来沉稳,表情也变得很不好看。
许杏正跟孩子们说要把上元节买的灯笼收起来,一扭脸看见长青的脸色,顿时也收了笑,轻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长青把信递给许杏。
许杏又看了他一眼,才把信纸接过来。
信是金氏的口气写的,很短,但是信息很重大:范守业死了。
“公爹他……就这样去了?”许杏看完这段话,很震惊,心情也很复杂,“他还那么年轻。”
长青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去上折子,丁忧。”
“哦,应该的,你去吧,我叫人开始收拾东西。”许杏应了。这个年代讲究孝道,长青这种文官,父母离世了是必要辞职在家守孝的。
等长青出去了,许杏才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信既然是金氏让人写的,她自然不会说儿子的不是,只说他年节应酬的时候喝多了酒,在外头不大体面的地方猝死,因为不太好听,停灵三天就已经下葬了,现在家里没有家主,让长青收到信以后回去主持家里的事情。想想范守业一贯在女色方面不修私德,这个死因大概也就呼之欲出了,所以长青才会一言不发吧。
作为儿媳妇,许杏不好议论什么,尤其是人死为大,要为尊者讳,她只能当作不知道,专心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之前的几次离任,她都处理了自己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产业,却也没有觉得十分不舍,毕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她一想到酒坊刚开始盈利就要转手,便是不亏钱,她也觉得肉痛。
被叫来吩咐事情的同喜同贵也是惊讶非常,同贵甚至当时就掉了眼泪:“夫人,咱们还白交了两年的租金呢!”
饶是许杏心中非常难过,听了她这话也笑了:“瞧你,就为这个掉眼泪,这还是咱们同贵大管事吗?”
“酒坊跟粉条作坊才刚开始能攒钱。”同贵抹了一把眼睛,“这也太可惜了!”
“那也没法子,给老太爷守孝可是大事儿!”同喜叹口气,回头看许杏,“那咱们府上的红灯笼什么的都撤了吧?衣裳也都换素净的,主子们的孝服得赶紧裁,另外就是得装箱笼,准备回去,好在天一天天暖和了,小主子们坐车也少受些罪。”
许杏点头:“你说的这些,赶紧交代下去,办吧。等大人的折子批下来,咱们就得上路了,哦对了,让袁管家去联系镖局。”
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他们这里刚开始准备起来,长青的丁忧折子也才送出,安王就反了。
这比长青上一世的时候早了整整一年。
严格的说,安王提前起事,跟长青还有点儿关系。
先帝朝时,几位皇子为争夺储位斗得不亦乐乎,他作为明显与大位无缘的王爷,躲在背后发展力量,没有引起皇帝的注意,本来再有个三五年,他就能准备好了,可是长青接连捅出大案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很快就失了势,老皇帝被气死,二皇子登基,他从皇帝的弟弟变成了皇帝的叔叔,离皇位更远了。他只能加紧进度,趁新帝没有建立起民心威望的时候把人赶下台。
他之前一直以养花种草的名义待在京郊的庄子上,借以掩饰行藏,偷偷出京联络反臣、操练兵马,他做得隐蔽,身边又有高手,多年来没有露出过破绽。可是长青到甘州上任之前跟王阁老特意提了他。尽管当时王阁老说无事,过后却报告了新帝,新帝重视起自己这个王叔,便派人盯了他。他最后一次回到原州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异状,只好急匆匆的返京,途经甘州的时候又一时不慎被永安伯府的小儿子给看见了。他虽然及时杀人灭口了,可是回到京中却发现更多的人在盯自己。最要命的是,永安伯府跟庆阳侯府跟疯了似的死磕那个案子,居然真的查到了一点子线索,还在除夕宫宴上向自己发难。
新帝表面公允,但根本就是袒护对方,这说明他的好侄子也起了疑心。那还能怎么着,一不做二不休,提前起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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