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前还在敌方的大本营,再睁开眼时就已经到了设施非常眼熟的医院病房内。


    ……能不眼熟吗,算上被炸弹炸、车祸、被娜塔莉送进来以及被同事们送进来,这是第五次住院了吧。


    身上的衣服估计是为了方便治疗被换成了宽松柔软的病号服,左肩与腹部有明显的紧绷感和被包裹感,一定是扎好的绷带,右手因为持续扎针输液的原因比左手的温度略低一些,抬眼一看,药瓶中的液体还有大半,看来是刚换上没多久。


    左手大拇指向上搓了一下,摸到了戒指存在的凹凸感——不得不说多亏了灵魂宝石这自带的伪装手段,否则像这样进医院躺一圈再被迫换装,他都怕找不回来这装着自己灵魂的容器。


    “早上好,晓美秋也。”


    “……早上好,丘比,虽然说了早上好,但现在看起来不是早上吧。”


    “我只是看你们人类都喜欢和醒来的人这样打招呼罢了。”


    蹲坐在病房的床头柜上,丘比歪了歪脑袋:“虽然我知道身为魔法少女的你一定是无恙的,但姑且还是问一句,你感觉还好吗?”


    晓美秋也抬起没扎针的左手盖在双眼上,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丘比,你在中田雅菜那呆了一阵子后怎么变得这么多话,”他勾起嘴角调侃道:“怎么,保护着母亲的寂寞小女孩会经常和你聊天吗?”


    “没办法呀,我签约过的魔法少女里大多都是需要耐心引导的类型,”丘比说:“她们的年龄限制了自己的阅历,也就注定不会像你一样有着成熟的世界观和理解力,大多数的魔法少女也不善于理智的权衡利弊,会表现的更天真、更情绪化一点。”


    什么啊,这感觉像是在抱怨自己作为成年人很平淡很无趣的说辞……


    不过,只要一想起不久前和黑衣组织成员的短兵相接,晓美秋也又觉得无趣平淡的理性在战斗中是极重要的品质,他面对的敌人比想象中的还要深不可测的多,不必要的天真和大意都会带来最坏的结局——若不是有魔法作弊,他险些就折在卡尔瓦多斯出其不意的霰/弹/枪下了。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就觉得腹部在隐隐作痛,这还是自从他成为魔法少女以来第一次在人类的手下受伤,虽然在后续果断的顺藤摸瓜的确让他掌握了不得了的情报,可这也让此次计划好的行动流程被意外的拉长了。


    时间停止是很好用没错,但是就和多说多错的道理一样,一次两次记忆的错位衔接或许还能打哈哈随口搪塞过去,可是从松田阵平当时赶来的速度来看,恐怕他是要穿帮。


    果不其然,几个小时后前来探望的松田阵平平静的就如同是一场暴风雨前最后的停歇,他没有在坐下后找苹果开削,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醒了啊,”面无表情的松田阵平说:“伤口会很痛吗?”


    将枕头立起来,背靠在那之上的晓美秋也笑道:“早就不痛了,谢谢你阵平,我没——”


    “没有很痛的话,那就来回答我的问题吧。”


    饶是对这样的发展已经做了一点心理准备,晓美秋也还是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用更多的谎去圆谎了。


    松田阵平先是掏出了一支录音笔——审讯室的基础常用款,他将录音笔打开后放在了被褥上,这番行为举止中满是公事公办的规矩感,看的晓美秋也心下直打鼓。


    “晓美秋也,阐述一下你遇袭时发生的事。”


    将自己亲手打造出的骗局用其他的视角来描述一下而已,这条很简单的过了。


    “在躲进侧楼后,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发出求救讯号?”


    因为要第一时间找到武器库——但不能这么说,毕竟墙上的拖拽血痕就是为了应付这个问题而伪造出来的,他该是重伤脱力的惊弓之鸟,在惊惶中一时丧失了理智,所以被逃亡的本能所操控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在听完晓美秋也的回答后,松田阵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遭遇狙击手的袭击时,为什么没有停在原地等待救援,而是选择追了过去?”


    来了——这才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在任务中私藏缴获物是重罪,所以不能全盘托出搬空武器库的事。


    虽然可以表示门上的乌鸦图案非常显眼所以注意到了,但是,无法解释他是如何从那乌鸦图案联想到公安的保密任务的。


    况且,公安保密任务的情报来源本身就是无法坦白的大麻烦,与这些性质严重的系统上的问题相比,怎么做到拖着重伤的身体用极快的速度追去另一栋楼、以及后续是如何躲开霰/弹/枪的突然袭击的——这些似乎都是不值一提的异常点了。


    大脑在过载运转到发热后,对于该怎样应对眼下的状况,犹豫了许久的晓美秋也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


    “我明白了。”


    这么说的松田阵平按灭了录音笔的开关,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将笔揣进兜里后再一次开口问道:“现在我不是以笔录员的身份与你对话,而是以‘松田阵平’的身份与你对话。”


    “晓美秋也,告诉我——你追过去的理由和底气是什么?”


    松田阵平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稳,这让放松下来的晓美秋也在面对他时失去了一部分警惕危险的能力,被问询者垮下紧绷的肩膀,用很随意的口吻轻松道:“那一枪很痛的诶,阵平,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偷袭我,然后打算揍他一顿罢了。”


    松田阵平说:“还有吗?”


    在晓美秋也点头后,松田阵平同样点了点头:“没有要补充的了是吧?好,我知道了。”


    如蒙大赦的晓美秋也弯了弯眼睛,他绕开丘比的身子握住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正想要冲松田阵平撒娇讨一杯水解渴;然而,他却在回头对上那双怒火喷薄而出的浓黑色瞳孔时像是被扼住了脖颈一样失去了语言能力,浅淡的笑容彻底僵死在了他的脸上。


    “我一共就问了你三个问题——”


    克制与平静终于被打破,面带怒容的松田阵平从喉咙里发出了吼声:“只有三个问题,你就对我撒了两个谎!!”


    “阵平,我——”


    “肩部受伤,如果你真的重伤脱力到甚至陷入过短暂的昏迷,你怎么会有余力继续行动的?就算真的有条件支撑着你继续行动了,比我更熟悉路线图的你会不知道,你前进的方向根本与大部队的所在没有一点关系吗?!”


    “那是因为我——”


    “被狙击手袭击后不躲在掩体背面等待支援,反而不要命的离开安全区域前往狙击手所在的位置,你难道觉得这合理吗?!我算了算前后的时间差,你根本没有犹豫过,是在遇袭后立刻就开始行动了吧!”


    “肩部中枪就脱力,腹部中枪却能翻跃顶层的天台?”


    “晓美秋也,在你的眼里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蠢货,让你有胆量像这样光明正大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我!”


    玻璃杯从变的虚软的五指间坠落,伴随着一声尖锐的脆响而化作成了向四周飞泻的碎屑。


    胸口诞生的恐惧感比面对枪口时还要更甚,不久前能面不改色的与卡尔瓦多斯搏命的晓美秋也此时惨白着一张脸,他手足无措的直面着松田阵平的怒火,能够冷静思考的聪明大脑和敢于铤而走险的强壮心脏双双宕机,所有的理性与气力挣扎着语无伦次的尖叫道——


    说点什么。


    快说点什么!


    不然的话——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胸口剧烈起伏的松田阵平在闭了闭眼后又一次问道:“为什么?”


    晓美秋也看着松田阵平的眼睛,他抿着唇无声又用力的吸气,在喉头滚动了几下后终于做下了决定——


    “阵平,你听我说,其实我是会使用魔法的,我——”


    想要在此刻将真相全部说出,甚至已经举起了戴着镶嵌着灵魂宝石戒指的左手,晓美秋也的声音却在刚开了一个头时戛然而止。


    因为他非常清晰的看到,燃烧在松田阵平眼中的愤怒在他话音未落时便被浓厚的失望所替代,卷发的青年甚至后退了一步,刻意的拉开了和自己的距离。


    一个在此刻突然冒出的、荒唐的真相刺痛了他。


    “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想着用这样荒唐的说辞来试图骗我。”


    ——松田阵平不相信他。


    “就这样吧,我没什么想和你再说的了。”


    ——那个总是愿意包容他的松田阵平,不再相信他了。


    “这个内容破绽百出的录音笔我会处理掉,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好了。”


    ——那个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理解他的想法、那个曾将他抱在怀里说着“我在终点等你,你一定要来”的松田阵平,居然不再愿意相信他了。


    在重新变回独处的病房内,晓美秋也拔掉了右手上的针头,他赤着脚踩进满地的狼藉里,蹲下身,开始一片一片摸索玻璃的残骸。


    从白天找到夜晚,再从夜晚拼到白天,那曾沾染过他手心温度的玻璃杯终究是再也无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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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救下松田阵平而努力,却像是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丘比望着窗外升起的焰火,毫无波澜的说道:“普通的人类终究是无法和魔法少女互相理解的,能力的不对等终将变成你们彼此之间概念上的鸿沟。”


    “出现这样的矛盾是早晚的事,你不用太过在意。”


    抱着双腿的晓美秋也双目无神的盯着屏幕熄灭着的手机,出院后的一系列重大变故让包揽了军火后信心大增的他陷入了无法自拔的迷茫。


    首先,是记忆中会由搜查一课在11月7日揽收到的传真没有出现。


    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动,即将到来的新年就带来了新的打击——


    松田阵平没有再邀请他一起过年。


    就连总是很好说话的萩原研二也完全没有提过这件事,当他鼓起勇气拉住后者并旁敲侧击的暗示了自己的想法后,却只得到了一个躲躲闪闪的眼神,和无需解释更多的沉默。


    松田阵平不愿意再邀请他一起过年。


    而总是亲亲热热凑过来的萩原研二在出现矛盾时理所当然的站了幼驯染的队。


    在他的记忆中,其实孤身一人的新年才是绝大多数会出现的情况,算上所有走过的世界,有人陪在身边的记忆其实只有不过四次而已;更何况回想起第一次的旅途,在松田阵平死后他也曾独自度过了一个骤然失去一切的新年,按理说即使不能讲习以为常,也该不会完全无法忍受才对。


    可是……


    “好痛啊,丘比,”晓美秋也喃喃道:“在魔法的修复下应该不会有伤口还在的才对吧?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痛?”


    “……”


    丘比从窗台跃下到了被褥中,它跳着来到了晓美秋也的眼前,歪了歪头:“那是因为你在难过,而不是受伤了。可是为什么,晓美秋也?松田阵平并没有死不是吗。”


    啊,对啊,松田阵平并没有死,也正因为他实际上还活着,在闭起眼睛时想到这一点的晓美秋也总有种没有那么悲伤的感觉,与曾经落下的眼泪能打湿枕头的情况不同,他的胸口很痛没错,但却流不下哪怕一滴泪。


    因为松田阵平没有死。


    而失望、疏远、不再信任,这一切都是没有死的松田阵平自己做下的决定。


    同样的,欺骗、隐瞒、敷衍,也是自己做下的决定。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既要又要还要,他获得了垂涎不已的大量军火,那么没能将此事做的滴水不漏的代价就是被松田阵平看破,然后他们的关系一路落至僵局。


    “中田雅菜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吗?”


    “这是当然的。”


    哈,连弑父的少年犯都在享受此刻的团圆,还真是有够凄惨的。


    “我其实一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松田阵平不愿意相信你呢?”


    丘比扫了扫尾巴:“虽然乍一听是很荒唐的说辞没错,但只要耐下性子听一听,等你演示过后就能确认那并不是在说谎了吧?”


    ——为什么松田阵平不愿意相信呢?


    “大概是因为‘狼来了’的故事吧。”


    嘴角牵出了自嘲的弧度,晓美秋也轻声道:“一次、两次的谎言,就会连坐第三次的真话……”


    “啊,原来,是我活该啊。”


    如果早在救下萩原研二后就坦白身份,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哪怕在自己因果线里的松田阵平无法自救,至少能像之前一样获得理解与支持的同时还能与萩原研二联手,在与他们二人毫无芥蒂的情况下调查、取证、推进度,共患难之后顺势向松田阵平告白,就能顺利回到恋人的身份上去。


    看如今的情况,别说告白了,光是用什么样的道歉方式最有效都能想破头。


    还有这一次没有出现传真的奇怪的11月7日,明明这一回是他做为魔法少女收获最大的一回,为什么在作为人类的一面里会搞的一塌糊涂?


    现在究竟是先调查11月7日异常的原因,还是先修复和松田阵平的关系?


    脑袋和胸口简直一样痛,烦躁,烦躁,烦躁。


    “如果实在是感到很苦恼的话,不如工作怎么样?”


    丘比十分贴心的献策:“你的悲叹之种已经用完了吧?虽然打断你的思绪不太好,但若是要我来建议的话,不如通过战斗来放松一下心情如何?”


    ……


    其实这是个非常好的建议。


    在情绪落入危险的低谷时,最好的做法一向是转移注意力。


    “谢谢你,丘比。”


    仅犹豫了几秒就响应了丘比的建议,昏暗的室内泄出点点金光,套上魔法装束的晓美秋也习惯性的紧了紧自己的手套,向丘比伸出了手。


    白色的契约兽自然顺着晓美秋也的心意攀上了他的肩膀,它在亲昵的蹭了蹭晓美秋也的侧脸后,乖巧的坐了下来。


    刚得到了一批硬核军火,心情郁结的晓美秋也决定今夜奢侈一把,用火力覆盖魔女结界。


    “是啊,就算再怎么不堪……”


    拉环手/雷将使魔们炸的四处逃窜,在灼热的气浪中,衣摆翻飞的晓美秋也踏着镇定的步子向魔女的所在走去。


    “我也是消灭魔女的——”


    “正义的魔法少女。”


    ……


    与此同时,在神奈川的神社中,松田阵平正对着新鲜出炉的签发楞,如果他抽到吉签此时一定已经炫耀起来了,也正因此,了解他的萩原研二才会好奇的探头去看了看。


    由于纸张角度的问题,他只瞅见了末句——


    独自惹闲非——不悔悟自己前几日的错误,以後就会後悔吧。


    “我又没错,能有什么好后悔的。”


    指甲快要将薄薄的签纸刺破,在萩原研二担忧的目光中,心烦意乱的松田阵平将手中的凶签胡乱的挂在了触手可及的枝杈上,转身就朝神社外走去。


    “诶,小阵平,你去哪里呀,焰火不看了吗?”


    “不看了!”头也不回的人喊道:“那种幼稚的要死的东西我才不想看!”


    萩原研二:“……”


    去年三个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萩原研二简直无语的要死,偏生在社交上天赋异禀的他还把两边的状态瞧的一清二楚,劝哪边都可能让战火一触即发,只好退居二线,非常的难受。


    晓美秋也那边姑且因为距离的原因目前情况不明,可松田阵平这种24小时制的无休暴躁,傻子都能看出他努力凹出的无情人设皮下其实有多沸腾。


    也就是当局者迷的晓美秋也才会被他的冷脸和态度吓退,在曲线救国的心思被拒绝后他就再也没敢来搭话过,即使路上碰见了也是垂着头快速路过,一副生怕碍着他们眼的样子。


    好无奈,一个不小心把话说的太死又不愿意回头,所以梗着脖子嗯等对方服软;偏生另一个被打击到畏畏缩缩,越是害怕出错,越是一动也不敢动。


    “小阵平,我还是之前的观点。”


    逆着前往焰火观景台的人流东躲西闪,废了老大劲才追上松田阵平的脚步,颇显的有些狼狈的萩原研二无奈道:“虽然内容确实很荒唐,但是aki酱不像是看你真的动怒后还会继续骗你的那种人呀,他胆子很小的。”


    像猫一样,建立信任需要很久,但凡一吓就可能跑的没影了,亲热的时候会喜欢粘着不放,可一旦冷却下来,等着他来找你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偏生松田阵平也像是猫系性格,这怎么办,两边都不愿意迈出和好的第一步,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小阵平和aki酱吵架,连带着不能中立的研二酱要站队……唉,他也很难做啊,一边是从小到大情同手足的旧爱幼驯染,一边是被拒绝后的眼神看的令人心碎的新欢好友,还以为这两人共同经历过一次大事件后会牵着手回来,怎么反而反向冲刺了……


    “真的,与其信aki酱是那种恶劣的性格,不如信他真的是魔法少女吧,小阵平!”


    松田阵平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背后絮絮叨叨的萩原研二一时不查撞了上去,两个人差点在路中央表演一个人仰马翻。


    直面了松田阵平带着杀意的眼神,萩原研二简直人麻了,他搓了搓手熟练的赔笑,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看起来像是在挂着凶恶表情走神的小伙伴目露恍惚的说了一句——


    “……hagi,你也是这么想的?”


    萩原研二:“……”


    真,真的假的,魔法少女aki酱,真的要信啊?


    ……如果硬着头皮接受这个设定后这两个人就能和好,也不是不行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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