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警校宿舍内毫无柔软度的床铺上,自打开始回溯时间以来,晓美秋也第一次露出了疲惫的神态。
睁开眼是一片厚重的漆黑,闭上眼是天翻地覆的头晕目炫,耳边忽高忽低的响着中田雅菜似哭似笑的尖锐嗓音,偶尔在晃神间会让他觉得不久前倒在血海中的身影并不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而是数个他自己。
金瞳青年抬起了手,他张开五指、又收起五指,干干净净的指缝间并没有血液,但神经末梢却真实的传来了粘稠的感觉。
中田雅菜是货真价实的未成年少女——
而他,身为一个宣誓要保护公民的成年男性警员,在不久前以极其残暴的方式杀了她。
那血肉模糊的瘦弱躯体最后就倒在松田阵平及萩原研二的附近,只从杀人手法来进行人道主义分析的话,一击炮杀二人、并没有让他们感受多余痛苦的中田雅菜即使在失去理智下也比起他要来的仁慈的多,毕竟被近百发散射的突击步/枪子弹打成肉酱这种事,从心理和生理的双重角度去考虑,实际上不比凌迟好受多少。
可是,晓美秋也在此刻回想起她的死状时却没有任何后悔或者是恶心的感觉,耳边的指责声早已愈演愈烈至疯狂,他听着门外传来的同期们的交谈声和洗漱声,居然想要笑。
因为真的很想笑,于是就笑了。
雇佣关系里分明只有他和中田雅菜,不管中田惠因为什么原因最终决定插进来一脚,她的身死都该和自己毫无关系才是;况且,分明是中田雅菜她自己让母亲顶替自己去工作的,没出问题的时候美滋滋的探他的底,出了问题就一股脑的把责任全部抛给他?
抱歉,晓美秋也是真的觉得无法同情失去了重要之人以至于陷入癫狂的中田雅菜,他只觉得她像条只会无能狂怒的狗一样可笑。
双方交易条款中的利弊早就说清楚了,田代忠嗣的身份更是在一开始就交代给了对方,就这样她还能心大到让身为普通人的母亲去替她面对危险,那只能说——
“你可真是活该啊,中田雅菜。”
可怜?中田雅菜哪里可怜了,可怜的是他好不好,给她提供吃、穿、住,保护她敏感的社会身份,甚至还叮嘱过丘比,如果中田雅菜在战斗上遇到困难可以看情况通知他来处理。
但是中田雅菜都做了什么?让自己的母亲接触危险的罪犯,把心思全放在摸清楚他的底上,考虑到所谓的心思敏感的未成年人需要安全感,这些也就罢了,然而她母亲死后她干了什么?非法入侵别人的居所并杀死了其中的住户,就因为他们是“晓美秋也”重要的人?
神经病逻辑吗这不是,田代忠嗣杀了你的母亲,狗咬狗的对象搞错了吧?
太可笑了简直,又可笑又荒谬,复盘自己推门时的心情,晓美秋也忍不住翻滚成侧卧的姿势,在床铺上狠狠的蜷缩起了身体。
——“这两个人可是比我的命更珍贵的存在。”
是因为他这样宣告了,所以中田雅菜才会找上门来。
哈,这件事里的丑角居然还有他一份!
一回失败到连终点都没有走到的周目,他设下的所有暗线、明里暗里做的准备、事无巨细打的基础,以及还没来得及等到的告白判决,就因为招惹到了脑子有病的未成年——全部化为了乌有,炸弹犯的老巢还没来得及剿灭,他甚至失去了一次搜刮补给、以及再次与卡尔瓦多斯交手的机会!
在与中田雅菜达成交易关系后,他是那么自信有了利益牵扯就可以将他们牢牢的绑在一起,就算再怎么看不上中田雅菜,她也是同自己一样特殊的存在,按计划互惠互利的话完全可以得到1+1>2的效果,这行至一半都顺风顺水的旅途却因为她杀死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而不得不戛然而止,究其原因,居然只是因为她和自己的母亲擅自作死而已!
“就算问你的话,你也只会告诉我‘这也是因果的一种’,没错吧丘比?”
“是这样的,”立在合照边的丘比说:“不会有其他的答案了。”
“……真是恶心啊,这说法。”
双手捂在脸上,声音从晓美秋也的指缝里传出:“啊~啊,即使是重新来过我也不可能完全复刻自己之前的行为,也无法期待其他人如之前一般的去行动和思考……如果只是和其他魔法少女达成合作关系就会引发这样灾难性的变动,呐,丘比,为了不会再出现这种浪费时间的无效周目,可以请你不要再和中田雅菜她们签约了吗?”
“……”
“实际上也不需要她们的存在吧,东京的魔女全交给我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很遗憾,这样是不行的哦。”
晃了晃尾巴的丘比拒绝道:“虽然我承认过你的潜力超越了大多数我所见过的少女,但是,为了能将更多的‘感情’变换为更多的‘能量’,和其他有潜力的孩子签约也是必要的。”
“诶?真的没法商量吗?”
“是的,在这件事上我也只能希望你理解一下了。”
丘比歪了歪头:“不同行为所会带来的变动也并非只有坏的方面,在因果不断叠加累积的过程中,你也在逐渐的变强不是吗?”
“……”
“中田雅菜的事情在我看来更像是一场‘意外’,不是所有中田惠去调查田代忠嗣的情况里都会将她的死亡作为结局,你不过是运气不好,抽到了最差那个的结果罢了。”
“所以振作起来怎么样?在这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还存活着的全新世界里,你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等着去做的吧。”
晓美秋也坐直了身体,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真是过分,丘比,”他抱怨道:“连一点缓冲心情的时间都不给我,倒是温柔一点啊。”
“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算啦,你说得对。”
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的晓美秋也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襟,一边朝门口走去:“要做的事情还很多,继续消沉下去的话也不过是另一种模式的浪费时间罢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丘比,我想先去看看阵平他们然后再开始夜晚的工作。”
门扉微微合上,缓缓的遮住了那双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猩红色的眼睛。
想起了上一次没能得到回复的告白,晓美秋也依旧觉得多少有些遗憾——但不要紧,不过就是重新来一次罢了,丘比说的没错,他不可能倒霉到次次都抽到鬼牌,根本没必要为上一次目睹的可怕结局继续焦虑下去,阵平和研二才没有死呢,你看,只要敲开隔壁宿舍的门,就能再次见到比自己性命还要更加宝贵的存在——
“啊,是你啊。”
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卷发,似乎是睡下后因为敲门声而被迫起身的松田阵平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情绪:“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很累,所以我早早就睡下了……晓美,有什么事你就不能明天再说吗?”
“阵——”
习惯性脱口而出的亲密称呼在捕捉到了某个异常的发音后戛然而止。
“……”
“……阵平,你刚才喊我什么?”
“晓美啊,有问题吗?”
看起来真的很想睡觉的松田阵平毫不客气的烦躁道:“我真的很困,就先不纠正你的称呼问题了。有事明天再说可以吗?实在不行你先找hagi解决一下吧。”
你在说什么啊,阵平,什么叫“纠正称呼上的问题”?什么叫“晓美”?
就算再困,开这样的玩笑也实在是太过分了吧!
于是委屈比愤怒更甚的晓美秋也在放卷毛去睡觉后又敲了萩原研二的门,既然松田阵平不仁不义在先,那他去狠狠的找对方的幼驯染夸大其词的抱怨一顿也是没问题的吧!
“嗯?是晓美君啊,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借东西?还是肚子饿了来找零食?”
“哈哈,看你的表情,是都没有猜对吗……等等,晓美君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不成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来求助的吗?需要帮你喊教官吗?”
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一样,脸色煞白、手脚冰凉的晓美秋也扯着嘴角拼命堆起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我没事,研二,但是是我听错了吗?你刚才叫我什么?”
萩原研二吹了一声口哨:“我懂了,是晓美君在毕业前夕玩惩罚游戏结果败北了吗?看样子你需要执行的惩罚是找一个人喊对方的名字吧,唔,我想想啊……”
“笑一笑嘛,秋也,好不容易顺顺利利的毕业了,愁眉苦脸的怎么行!”
“开什么玩笑……”
“什么?”
“我说,你和松田阵平都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啊,萩原研二!!”
脖子上青筋暴突的晓美秋也以绝对劣势的身高差揪住了萩原研二的领口咆哮道:“在玩惩罚游戏的是你这家伙才对吧?!突然之间用这么生疏的称呼,还跟我嬉皮笑脸的——真是莫名其妙!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到你生气的话,你大可以换其他方式来和我说,不要干这么恶劣的混帐事!”
“等等等等!我一句话也没听明白啊!”满头大汗的萩原研二举起双手示弱:“总之晓美君先冷静一下可以吗?大家都在看过来了!”
“你这混——”
晓美秋也没能骂出声来,因为有一只手在他不察时握住了他的肩膀,并在他回头看清来人之前将他狠狠的从萩原研二的身上撕了下去!
护着萩原研二的松田阵平瞪着一双满是怒火的眼睛,他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大晚上的在这发什么疯,晓美,但像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hagi?你也未免也太嚣张了一点吧。”
“什么欺负?”晓美秋也险些被气的直接昏过去:“阵平你——”
“不要喊我的名字!”
直视着晓美秋也那双错愕的眼,脸上仍带着倦容痕迹的松田阵平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我们没有关系好到可以互相称呼名字的地步吧?”
“晓美,回你自己的宿舍去,再来冒犯我或者hagi,我一定会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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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嘛,其实这也是很普通的发展,你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吗?”
哈,什么准备,准备什么,准备好某一天会从松田阵平的嘴里听到“我们没有关系好到可以互相称呼名字”这种狗屁话吗!
“既然你接受了世界改变基于因果律重构,接受了改变因果收束的结果无异于改变世界这样的结论,那你也一定不难理解的吧——”
“用手指用力的戳一条线上的某一点的话,两端也会随之变形,而且所用的力度越大,变形的范围就会越大、越广。身上束着多个世界的因果线的你,在不断的重启中将整个世界扭曲——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吧。”
晓美秋也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惨笑声。
“我不明白,”他捶打着地面的指关节血肉四溅,伤口在一次又一次的冲撞中一层一层的卷进尘土:“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因果的扰动不是只会影响剧情的走向吗?!不是只会影响人们的选择吗?!不是只要我来背负起代价,就能通过改变因果的收束而改变世界吗!”
“我没有给出过这样绝对的结论吧。”
“你也没有说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啊,丘比!”
猩红的双目里盈满了泪,那双凶恶的金瞳恨不得将丘比撕碎:“哪有因果收束后会改变既定的人际交往关系的道理!我的回溯只会回到毕业前一天,但是我和他们建立情谊是在这个节点之前!”
“丝线一般的因果一旦被扰动过多,其本身以及两端都会产生一定程度上的扭曲,这是理所当然的。”丘比依旧是一副冷静的、理性的样子:“这件事你也可以去验证一下,或许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概念里,许多过往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甚至被篡改掉了吧。”
模糊?篡改?模糊什么、篡改什么?我和他们建立起情谊的大大小小的点滴吗?
这和杀死我有什么区别。
“这和杀死我有什么区别!!”
晓美秋也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轮回的关系,随着次数的增加,阵平和研二他们对我的好感度会被逐渐磨灭是吗?!”
“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许久不见的眼泪从暗下的金瞳里夺眶而出:“有什么意义,没法一次救下他们所有人,甚至还有太多没搞清楚的事情!不继续轮回他们一定会死,继续轮回他们会逐渐和我变得陌生……呐,丘比,我知道因果是很残酷的东西,但这也太过于残酷了一点吧。”
越是努力,就越是远离。
不知道自己还需要重来多少次的晓美秋也,不敢去设想他和他们最后的结局。
只是听昔日的恋人说一句“我们没有关系好到可以互相称呼名字”就让他崩溃到恨不得去死,如果真的变成了陌生人的关系——
“那么你要放弃吗,晓美秋也?”
丘比在冷冷的月光下俯视着他:“现在放弃的话还来得及哦,毕竟情况还没有糟糕到变成陌路人的地步吧?好好道歉再用心培养感情的话,你还是有机会再次和他们打好关系的。”
“萩原研二还有一个多月,松田阵平和其他人还有四年,对人类来说,哪怕只有四年其实也是相当漫长的时间了吧?更何况等萩原研二死后,你也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与松田阵平接触,就这样和他一起享受四年的时光怎么样?”
“这个主意如何呢,晓美秋也,不如就这样放弃吧。”
……
注定会死的恋人,和需要拼命努力才可能救下的陌生人。
竟然会出现这样的选择,这世界……果然是地狱啊。
可是这个选择题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假命题,在松田阵平死后,他能够放弃重启时间的举动吗?只要重启时间,他又能逃避与对方走上陌路的结局到何时呢?沉溺在过家家的世界里到最后一刻再被巴掌打醒,泡影虽然美丽却脆弱的不堪一击,沉溺幻梦最终能得到的不过是一方又一方冰冷的墓碑罢了。
要浪费掉无数的时间只为无尽的自我欺骗吗?
要选择在这里放弃,然后跟着丘比的思路走吗?
捧着自己污浊过半的灵魂宝石,在快速攀升的黑线停下来的瞬间,晓美秋也做好了决定。
——“所以,拜托你了aki酱,一定要救下‘萩原研二’啊。”
——“一起活到一百岁的世界……真想亲眼看一看啊。”
他想要的是能活下来的萩原研二。
——“秋,我相信你。”
——“我在终点等你,你一定要来。”
他想要的是能活下来的松田阵平。
——“就像你固执的注视我一样,从今往后,我也会注视着你。”
——“怎么会呢,晓美警官,如果你愿意等,我来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他想要的是能活下来的诸伏景光。
——“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真好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尽管来找我吧。”
——“晓美君一个人过很辛苦的话,要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吗?”
他想要的是能活下来的伊达航和娜塔莉。
既然我许的愿望是想要重来一次救下所有人——
那么我自己的事,其实不需要非得考虑的,对吧?
无所谓的、无所谓的……只要努力,只要我足够努力,只要在变成陌生人之前解决好一切,就还可以、还可以走到终点,和大家一起笑着活到一百岁的终点。
再尝试着努力一次吧。
再尝试着努力一次吧。
再尝试着……努力一次吧。
毕竟,注定无法彻底放弃的我其实也已经无路可退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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