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我们,或者死。”
换做平常人来或许早在这逼仄的空间和充满压迫感的氛围里被吓破胆了,于高压中面对攸关性命的二选一,大多数人都会因恐惧和求生欲的迸发而大脑一片空白,除了“活下去”之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然而晓美秋也并不能算平常的大多数人。
“这位卡尔瓦多斯先生。”
即使后脑上传来了硬物的触感,晓美秋也依旧笑道:“想要招聘员工却不谈薪资报酬,上来就用威胁的手段……”
“这样,不太好吧?”
……
“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琴酒?”
等小头目领着毫发无损的晓美秋也原路返回后,卡尔瓦多斯按着耳麦开口道:“我先评价?那要我来评价这小子的话就一个字,‘稳’。”
不管是心态、心性,还是行为举止都极稳,在恶意设下的言语陷阱面前老练又毒辣,能在反应极快的规避掉危险的同时还屡次蠢蠢欲动的想要反将一军,给人以一种他的阅历和人生完全不匹配的错位感,怎么看都觉得这应该是个住在二十岁身体里的百年老怪物才对。
“这小子唯一的失控点全在警视厅那个叫松田阵平的警察身上。”卡尔瓦多斯说:“只有当触到这条红线时才能让我觉得他的身体和灵魂没有那么割裂,既是雷点也是软肋。”
那双平淡又古井无波的金瞳在外人提起那个名字时,总会敏锐的捕捉到话语中的不怀好意,随之燃起剧烈的杀意,让那宛若一潭死水的金色变的鲜活起来。
能走到会面这一步,表明晓美秋也的能力和身世已经通过了初步的考核;没当场在深入地下的密道里被处理掉,表明晓美秋也通过了风险应对和抗压能力的第二道考核。
“我觉得他是老鼠的概率非常低。”
卡尔瓦多斯玩着手中心爱的来福枪:“他的所有履历全都是真实信息啊,琴酒,童年拾荒的照片、高中的成绩单和奖学金申领单、东大录取通知书、警校的毕业合照、以及警视厅特设现场资料班的任职记录……全部都是真的,有迹可循的。”
真正的卧底虽然也会有一套滴水不漏的假身份,但他们绝不可能用这种能发散思维顺着蛛丝马迹多方延伸查到五花八门事实的身份,看惯了历来暴露的卧底们编造的一些什么父母双亡的背景,天煞孤星的命格,脱离社会独狼进入黑/道、或是干脆写自己曾在干游离在人群外的走私行当,卡尔瓦多斯相当笃定——晓美秋也不可能是那群谎话连篇的猎犬。
这家伙,根本就是天生的豺狼。
“我觉得,这小子本来是有可能安安稳稳的继续混白的,”卡尔瓦多斯的语气里掺杂入了某种感慨的情绪:“谁知突然爱上了同性同期,被拒绝后挨了一顿揍,闹脾气期间还被污蔑恋/童/癖,于是就心态崩掉跳反了……后续注意点恋爱脑的问题就是了,他这手计算机技术有多漂亮不需要我再打报告了吧,琴酒,就凭这个,这小子就有资格被你亲自来提回去。”
技术型人才。
还是顶尖级别的技术型人才。
不光警视厅和公安想要,犯罪组织当然也很想要,时代在发展,犯罪手法同样也需要跟着时代的发展进步,往年威逼利诱那么多用电脑的技术员或许含金量都没这一个高,招揽晓美秋也根本是不需要犹豫的决策,这种一出手写个软件就能帮助境外诈骗集团将千万钱款收入囊中的青年才俊,放任他在异国他乡磋磨也太浪费了点。
“你还在犹豫什么啊,琴酒。”
卡尔瓦多斯有点着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警视厅和公安先后发出通缉令肯定已经让晓美秋也心生抵触和恨意了,这种有点傲气的天才你也见过不少,在落魄期给他一个表现自己的平台和充满信任的环境,不愁他不死心塌地!”
“琴酒,我把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再瞻前顾后婆婆妈妈,这小子我可就截胡了!”
他可是相当的欣赏晓美秋也那份稳和不符合年龄的老辣,好好培养一下简直是最佳心腹和搭档的候选人;反正大家都是地位平等的代号成员,卡尔瓦多斯想,琴酒介意晓美秋也曾经的警察身份,他可不介意!毕竟那抄着手里的东西追着别人开瓢的样子,怎么看都绝不是正经警察能干出来的。
卧底?就算是卧底,这么年轻的家伙也少有心怀大义便能对他人下死手的,不管他的身份如何,光这种狠劲就足够让卡尔瓦多斯高看他一眼了,再加上牛逼到大发的电脑技术这绝对的闪光点,晓美秋也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的身边人啊!
琴酒不要那就自己要,他负责的区域多是境外诈骗基地,把晓美秋也圈在这天高皇帝远的一亩三分地里,就算有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真的是卧底,一个混迹在诈骗园区搞钱的家伙又能触碰到多少组织的核心机密呢?届时靠着他不但能赚大钱,还能培养培养感情扶植一个得力助手,总之就是一个字,赢!
然而,赢了没多久的卡尔瓦多斯就因为美梦破裂而彻底心碎了。
在和琴酒通话过后没过几天,一架鱼鹰直升机落在了园区高楼顶部的停机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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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在身后的手腕由冰冷的环形金属拷在一起,双眼覆盖着密实不透光的黑色眼罩。
被强行摆放成侧躺在软座上的姿势,听着直升机螺旋桨运作的嗡鸣声,乖巧的被一堆理论上完全束缚不住自己的东西禁锢,晓美秋也有那么一瞬间真的险些笑了出来。
卡尔瓦多斯这种谈合同不提薪资报酬直接威胁人身安全的,搞了半天或许在乌鸦组织里算手段较为温和的那类人了,这名曾在降谷零做服务生的那间酒吧里仅打过几次照面的、气质冷肃的银色长发的男人,嘴上说着来接他去组织本部,实际上做事的风格跟绑架似的。
要不是因为那头银发够独特所以认出了他,真的会怀疑人口贩卖的事情轮到了自己。
……虽然在魔法的作用下,这样基础的视野屏蔽其实没有任何作用,被特意摆成现在的姿势应该是为了防止眼罩在中途被意外蹭掉而做的第二层保险,由于遮挡物和视角的问题,他就算看也只能看到驾驶位的椅子后背,实在是没有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必要。
至今为止,晓美秋也已经和三名乌鸦组织用酒名做代号的成员有过直接或间接的交锋了。
奥斯曼威士忌——河村正隆,大概率是用假名隐藏于日本公安的卧底,除了在安藤杏梨手里吃过哑巴亏之外,这个人是标准的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万金油社交达人,虽然他没有混上公安的更高层,但在所处的那个阶级里,他绝对已经做到了声望和党羽都极其丰厚的地步。
卡尔瓦多斯——真名和假名都不详,看起来主要的业务应该是负责运营诈骗园区,猜测他在以这条线作为资金链向乌鸦组织提供源源不断的经济支持,喜好随身配备来福枪和霰/弹/枪,如果不提他犯罪组织的出身,还算是个平易近人且比较好说话的领路人。
最后就是——这个一见面就二话不说先给了他腹部一拳,然后以既快又熟练的动作将他束缚并提起来就丢进鱼鹰里的,隐约听见卡尔瓦多斯带着怒意喊了声“琴酒”的银发男人。
从见面起对方这一系列的举动可以大致看出——这个人多疑、谨慎、冷酷狠厉,能从卡尔瓦多斯的手里粗暴的截人,他的地位应该比卡尔瓦多斯更高一些。
维持着任人鱼肉的弱势姿态,指挥着自己的肌肉和呼吸声都放松下来的晓美秋也做出一副不敌困意于是坠入梦乡的样子,实际上他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
说实话,他本来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在诈骗窝点满打满算只刚刚呆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再加上有着警察这种敏感的前身份,他原以为自己会在晋升上遇到众多刁难、甚至这一次轮回无功而返都是有很大可能的。
但令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一切似乎都顺利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天知道那日在逼仄的暗道里,当他发现要见他的大老板真的是卡尔瓦多斯时,他花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流露出半分狂喜的情绪。
因为没向公安提前说明过特大诈骗案的事情,导致公安恼羞成怒的对他做下了通缉的决定,这在双方之间溢满了警告和敌对情绪的举动竟然误打误撞的加速了他的潜伏进程,姑且也能算是一种大愚若智了吧,公安,典型的笨到极致就是聪明……不过在公安的视角里来看,他这一系列未报备的举动确实讨不到半点好感就是了。
只是目前的局势反而对自己来说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意思,他才刚想好该用什么方式去弥补特大诈骗案的受害者们,乌鸦组织就急哄哄的派人找上了门,从这位琴酒来者不善且不讲道理的举动来看,恐怕现在还不能高兴的太早了。
目前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了,关于琴酒的、关于乌鸦组织的、以及关于目的地的……
“晓美秋也,你居然在这个时间回来了啊。”
就在他斟酌后续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人设混迹于乌鸦组织内时,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丘比再一次开口道:“这可真是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的,你现在在哪里呢?需要我通知正在与魔女战斗中的中田雅菜赶来与你会面吗?”
“……”
“晓美秋也?你怎么了?”
带着愕然的情绪,黑色的布料下睁开了一双写满不可置信的金色眼睛。
这横跨半个世纪,无恶不作的犯罪组织的本部——
居然就在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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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没听说过灯下黑理论,但这也太……
日本公安,你们这么多年来到底在干什么啊,敌方大本营就坐落在首都、坐落在你们的眼皮子下,都说卧榻岂容他人安睡,搞出这种地狱笑话似的节目效果,你们是哪儿来的逼脸不但要上桌吃饭还敢开口谈条件的啊,好笑到狗路过你们大门前都要撒泡尿的程度。
现在这个时间点,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顺利潜伏进来了没有啊?别告诉他诸伏景光的确是长时间的活跃在东京、并最后死在东京了,要真的这么离谱,下一次见到公安的人他会忍不住拔枪的!除非诸伏景光是突发恶疾玩自杀,否则在自家地盘救不下自家亲手送出去的卧底搜查官……他妈的,你们公安是真的吃白饭上瘾是吧!
全然忘记了自己此次也是公安身份的晓美秋也因为动气而乱了一直保持着的呼吸,在琴酒和开飞机的大块头的眼中,就是这位心大到被绑上飞机后就开始呼呼睡大觉的小年轻终于睡醒了、并找回了姗姗来迟的危机感。
“伏特加,降落。”
“好的,大哥。”
伏……哈?这个看起来憨厚的开飞机的大块头也是代号人员?
公安自己的内部资料不是说代号成员都是需要重点关照的……情报出错?沟通出错?理解出错?晓美秋也有点发懵,他回想了一下对这位“伏特加”的第一印象,满脑子都是“司机”、“小弟”、“挂件跑腿的”这类词汇……
究竟是用酒名做代号其实是乌鸦组织写在员工手册里烂大街的注意事项,还是他看走了眼,这大块头实际上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狠角色?还是傻b公安又搞了些乌龙坑害一线打工人?
走过这么多次轮回,还以为已经少有事件能勾起他的情绪波动了,可这一次,晓美秋也是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的血压狂飙,恨不得现在就去公安大楼表演一个fireinthehole。
就在他的怒气值快要破顶时,抵上额头的冰凉触感很好的拉回了他的理智,保险栓拉开的声音更是让原本火热的内心冷静了下来,在密不透风的黑布下,那双金色的眼瞳冲着逼近的气息看了回去。
“清醒了也这样安静……”
是琴酒低沉又可怖的声音:“在思考以后该如何把情报送出去吗,恶心的老鼠。”
好吧,对琴酒的分析报告里,在多疑和谨慎后还要再加一条——敏感肌。
“不是哦,我只是在想喜欢的代号要是被占用的话,该如何与对方商讨一下让给我罢了。”
还没等琴酒开口,大块头就说:“不可能随随便便让给你的,除非这个代号的持有者死了,才能换人来继承。”
“诶?那岂不是要我杀人……”双手被拷且被蒙着眼的青年似乎在说无稽的梦话一样:“一进来就对着前辈起杀心,这样不好吧。”
眼罩被粗暴的扯下,望着那双湿润的、在努力适应着光线的金色眼睛,琴酒蹙了蹙眉:“非代号成员对代号成员下杀手,如果成功,那就是学艺不精的废物该死;但是代号成员不可以随随便便向代号成员下杀手,要是被发现,先动手的人会被处死。”
太好了,还是分代号成员和非代号成员的,虽然看不出来这个大块头在哪里有过人之处,但至少公安提供的资料里没有出现过于离谱的错误。
而且听这个说法……代号成员的特权感很重啊。
在琴酒的授意下,手铐也被大块头解开了,微微回身定睛一看,还是警用款的。
揉着手腕的晓美秋也坐起了身,他歪了歪头,顶着还未移开的枪口毫无恐惧之意的笑了笑:“我还小呢,一定要这样吓唬我吗?你如果真的觉得我是警方派来的,实在是没有必要非得把我运回来处刑吧,在境外下手不是更方便吗。”
“我怎样做决定还不需要你来多嘴。”
“好吧好吧,”在琴酒变的更加恶意的目光下,晓美秋也摊了摊手,干脆轻松随意的倒在了座椅的软垫中,活像是在耍赖一样拖长音调、闭起眼睛:“那你动手好了,我是不擅长和同事勾心斗角的类型,与其一直被猜忌,不如早点长眠休息吧。”
不是错觉,晓美秋也真的听见这位琴酒——冷笑了一声。
“伏特加,把他带去准备好的房间。”
居高临下的琴酒在嘴角勾起了一个凉薄的弧度:“讨厌被猜忌,那就向我证明你是可信的。”
“我要港口附近24小时内沿途的监控记录全部消失,办不到就杀了你。”
……
琴酒要求的时限是天亮之前,也就是大约六小时内。
三个小时后,晓美秋也带着超额完成的作业找上了他。
“直接让画面全部消失的手段太过于欲盖弥彰了一点。”
忽视那看过来的凌厉视线,晓美秋也指着屏幕轻松又愉悦的开口:“我剪切了过往没有特殊内容的监控记录,将编辑好的画面无缝替换了被意外录下的交易画面,看,这样不是更自然吗。”
脸上的墨镜都挡不住伏特加的震惊:“大哥,这……”
似乎对晓美秋也的自作主张很不满,阴着脸的琴酒没开口,他唤来了几个对着他点头哈腰的人将晓美秋也提交上来的替换品带走,没过多久,他便接通了响起铃声的电话——
“琴酒大人,毫无破绽,”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了的惊艳:“能察觉到这视频不对的人的水平一定在我之上许多了,据我所知,警视厅没有如此好的技术员常驻,漏出马脚的概率低到忽略不计,这样做绝对比要我直接瘫痪交通课的设备好的多。”
“请问这是出自于那位传言中要拉拢来的晓美秋也之手吗,琴酒大人,请务必允许我和他见——”
面无表情的琴酒挂断了电话。
“你的命暂时保住了,”对微笑着的晓美秋也,他颔首道:“组织的事让伏特加告诉你,想要继续活命,就老老实实照着做。”
“那代号的事情……?”
已经走到大门口的琴酒偏过头,凉凉的斜了他一眼。
“等你有了资格,那位先生自会为你赐名。”
皮鞋带着节奏敲打地板。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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