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嘉善的神情温柔, 可是语气却坚如磐石。

    她一张脸容颜姣好,面庞明丽而又秀美,好如那天宫之上璀璨的日和月。她骄贵又温柔,孤高而张扬。

    真有点像当年的某个人。

    闻老太君几乎怔楞地想。

    嘉善见闻老太君久久不说话, 怕自己会气恼了她, 便又好言好语地说:“对不起, 祖母。”

    她顿一顿,才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还与你说这样的话。”

    闻老太君却出乎意料地笑了下, 她淡淡道:“无碍。”

    “我本也猜到了, 你会这样讲。”闻老太君不以为意,她目光沉静, 似乎在看什么遥远的地方,她道, “是我无能, 没有管好这一家子,连累了公主一起看笑话。”

    嘉善当然不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可也不愿为安国公府其余众人说话, 便抿了抿唇,对闻老太君笑一笑。

    闻老太君轻声问:“公主来时, 可见过门口那株云杉树?”

    嘉善依稀记起了那株高大的树影, 点头回说:“见过的。”

    “大约五十年前,”闻老太君的语气慢条斯理,嗓音中已经透了股淡淡的沙哑,她道, “我初嫁进安国公府的时候,当时的太夫人, 就曾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这云杉不易养活,好难才长成大树。不知安国公府有没有这与树同寿的福气。’”

    “这五十年里,我自问对国公府也尽了心力。”她缓缓闭目,轻声地道。

    安国公肚量狭小,安国公夫人贾氏虽有一二手段,但戾气与心机皆太重。安国公世子展泰只是个随波逐流的主,至于张氏,那更是稀烂得不值一提了。

    事实上,如果让嘉善来说。这几十年里,若没有闻老太君在这儿撑着,安国公府大约早就要乱起来。

    哪还能承得起国公府的盛名。

    嘉善不想在这时候再去惹闻老太君伤心了,只道:“您已尽了全部心力了。”

    “只怪,天不遂人愿。”嘉善说。

    闻老太君听她如此讲,便已明白,自己后头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她不怨不恼,仍旧大方地笑了笑,神情极为平静。

    倒是嘉善,那双微圆杏眼的眼角略微往上轻微吊起,瞧着有点冷峻。她目光凛冽,低声道:“祖母,您别怪我狠心。”

    “今日您也听到了,但凡世子夫人对砚清有半分的同族情谊,但凡安国公有一分的慈父心肠,您的要求,我怎么也会应下的。”

    想到张氏和安国公今天在室外的表现,嘉善唇齿间都差点气得发颤起来,她冷冷道:“可他们不仅没有,还处心积虑地不愿让砚清好过。”

    “这些时候,傅家舅母在公主府里为我安胎,我也听她提起过几件曾经的旧事。”嘉善安静举眸,声音放得更加缓慢,“听说,当年傅姨娘病重,也是世子夫人从中作梗,让他们母子二人最终没能相见。”

    “您对于砚清是什么意义,您应该比我更了解。”讲到这里,饶是嘉善一向坚韧,眸中也有了几许干涩之意,她哑声道,“若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您身上一次,砚清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会遗憾终生,悔痛终生。”

    想到可能会出现的这副画面,嘉善不觉凄然。

    傅时瑜和闻老太君是在展岳生命里占了何等重要地位的两个女人。哪怕她与展岳相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也不敢拿自己在展岳心里的分量,与这两人比肩。

    亲人的意义,对从小父不疼,而又早早失恃的他而言,永远是不一样的。

    好在,还来得及,未酿成他的遗憾和悔痛。

    嘉善扯了下嘴角,神情更加凌厉寒冷,她吐字清晰,好像冰川下的碎冰:“非是我无情,不愿照拂他们。而是他们原就不值当。”

    闻老太君的视线落在了虚空之处,她的笑容苍白而孱弱,缓缓道:“砚清娶了个真心疼惜他的好妻子。”

    “总算,我没负他娘所托。”闻老太君吃力地从被子里抽出手去抚摸嘉善的脸庞。

    她的手有如干枯了的老树皮,掌心上全是深深的褶皱,抚摸的力道却很轻。让嘉善忽然忆起了郑嬷嬷。

    裴皇后虽然爱女,但却不可能整日的陪伴她。

    小时候,她闹觉不愿入睡,也是郑嬷嬷用这样粗粝的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把她笼在那一片足以遮风挡雨的天地中。

    大概从前,闻老太君也是这样陪伴展岳的吧?

    岁月一下子在墙上剥落,变得鲜明了起来。

    思及此,嘉善不由又有点心软。面前的毕竟是个已行将就木的老人,大半生心血几乎都耗尽在了国公府里。

    她可能迂腐,可能太过刚强,但她身边,也确实是幼时的展岳能汲取地为数不多的温暖。

    嘉善唇瓣颤了颤,正打算说话,闻老太君的视线却忽地放在了她手腕的九龙戏珠镯上。

    闻老太君低手,枯槁的手指在镯子上缓缓抚了抚,仿佛那些曾经繁茂的时光依稀出现在了眼前。

    她瞳仁里有着柔情,慈声道:“这手钏,是我当年与傅侯夫人一起买的。”

    “傅侯与其儿女皆性子刚强,傅夫人却不同,她在京里,乃出了名的和顺。”

    “许是互补罢,我与她当年十分要好,早早就结了儿女亲家,信物就是你如今戴着的手镯与珠钗。”闻老太君停一停,话音从柔软转为荒凉,她目光微顿,“后来,双方婚事作罢,两样东西也分别完璧归赵。”

    “若说我一生最悔,不过两件事。”闻老太君默然片刻,好像已经非常疲惫了,她语调暗哑下去,“一是不该任由见涵毁约,二,则是不该在他毁约之后,还允许他纳傅时瑜为妾。”

    闻老太君眯起了那双比常人都要深邃些的眼,她笑一笑,闷声道:“如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管未来有什么因果,也是国公府合该承受。”

    闻老太君的里屋旁边就是一间香堂,礼佛的檀香气味似纱似烟一般,随风拢来,若有似无地氤氲在上空。

    险些迷了嘉善的眼睛。

    嘉善叹口气,末了,还是轻声地道:“安国公府既能尚主,那么有我在一日,只要安国公府无人参与谋反,一府老小,至少能保证安全无虞。”

    “至于其他,我不便向祖母承诺。”

    闻老太君的模样虽然还是憔悴地,眉宇间却轻微舒展开,她微笑道:“那就有劳公主庇佑了。”

    在闻老太君看来,安国公府的人,或许有的蠢,或许有的坏,但还没人敢跟天借胆,去和谋反沾边。

    有嘉善这句话在,安国公府起码还能保几十年的太平。

    她决计想不到,就在她逝去后不久,国公府那一个个又蠢又坏的人,会逐渐浮出水面。

    嘉善无奈地笑了下。

    心里也明白,闻老太君方才将展岳支出去,就是给两人都留了余地。这个关头,只要她说句话,以展岳的性子,让他上刀山也好下油锅也罢,他都会愿意去的。

    可她到底没有逼他低头应诺。

    她终究还是心疼这个从小在她跟前长大的孙子的,不愿再拿祖孙孝道作为枷锁,束缚他一辈子。

    得了嘉善的这句承诺以后,闻老太君好像总算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她嘴角浅出一抹浅笑,身子明显要更加乏力,歪歪地靠倒在了床榻上。

    一直在跟前伺候的盛妈妈忙赶紧跑过去扶住她,为闻老太君缓一缓气息。闻老太君深吐了半口气,剩下半口却差点梗在胸中,没有吐出。

    这样一来更是糟糕,闻老太君的手倏地死死抓着衣领,连目光也开始涣散。

    嘉善不敢再马虎,忙从盛妈妈手里接过闻老太君,又让盛妈妈去把安国公府众人都叫进来。

    嘉善与闻老太君在里屋说了不过一盏茶功夫的话。可闻老太君此刻的神色,却比展岳今夜初见她时,要憔悴无神多了。

    仿佛方才拉着嘉善的手,与她说傅夫人的闻老太君,只是上苍给这位老太君最后的一丝怜悯。

    眼下,怜悯散去,闻老太君很快气弱如丝起来。

    盛妈妈不敢再让她久坐,扶着她躺好,又细细为她盖上棉被。

    安国公默不作声坐到了床头去,嘉善本想站起来,让展岳坐到自个的位置上,却被他一手压住肩膀。

    展岳没有上前,只是站到了嘉善身后。

    他身影高大,沉沉的影子斜揽在嘉善上方,为她遮去了所有不善的目光。

    闻老太君的呼吸声缓慢而沉重,她嘴角却还含着一缕隐约的笑意,她道:“见涵。”

    安国公“诶”了一声,半个身子伏到床头去听闻老太君说话。

    闻老太君唇瓣张着,她漆黑的瞳仁已经慢慢失去了光辉。她连喘了几口气,忽然瞪大眼睛,中气十足地骂了句:“你该死!”

    安国公一怔,大概没想到母亲临终前,把他叫到床头去,居然只是想要和他说这样一句话。

    脸色当即青一片红一片。

    闻老太君没再看他,伸出一手,又缓缓念道:“砚清。”

    展岳的声音低沉,他道:“我在,祖母。”

    “来,”闻老太君吃力地说,“让我……再抱抱你。”

    展岳走上前,也伏下了身子。闻老太君艰难地将自己的手臂放置在展岳的后背之上,她面颊衰老,好像秋日里凋谢的腊梅。

    “你心思重,祖母……本来很担心你,现在……看到公主在你身边,祖母闭上眼,也能安慰了……”闻老太君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无力,她缓缓道,“往后的日子……想必……她定会陪你过好……”

    嘉善侧过脸去,泪珠终于在这一刻冲出眼眶,她捂着嘴,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展岳一直没有说话,他微闭着眼,只是简单地伏在闻老太君的胸前,像幼时常做的那样。嘉善注意到,他脸颊旁,一样有零星泪光在闪动。

    盛妈妈最先发现不对劲,一手放在闻老太君鼻前探了探,而后又颤颤巍巍地收回了手,她跌坐在床沿上,流泪满面。

    原来,床榻上鹤发满头的老人,在与孙子说完那句话后,已然结束了她刚烈果敢的一生。

    安国公瞬间老泪纵横,仿佛全然忘记了闻老太君那句“该死”,一下又一下地哭出了声音。

    他既然开了这个头,从展泰开始,众人的哭声很快此起彼伏。张氏拿帕子使劲抹脸,欲盖弥彰地去挤眼泪。

    展少瑛面容哀戚,他垂着脑袋,整个人显得疲倦又孱弱。

    齐氏则在无声地流泪。

    倒是这几年,一直养在闻老太君身边的展阿鲤,早就在自己娘亲余氏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

    余氏没捂住他嘴以后,展阿鲤便连声抽泣,边哭边打嗝,连连哀嚎着:“祖母……”

    在这样伤怀的气氛里,嘉善也无法好过多少。

    展岳已经从闻老太君的床榻上起身,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余氏旁边去,从她怀里抱起展阿鲤,低声轻哄。

    他没有看任何人,包括嘉善,仅仅埋头在了展阿鲤弱小又柔软的肩窝上。

    嘉善却缓步走到他跟前,不由分说地主动抬起他的脸。

    展岳正满目苍凉,不言而喻的痛楚映在他整个眼眶中。此时此刻,他宛如一个软弱无助的孩子。

    时间一转,好像倏然回到了展岳四岁,他痛失傅时瑜的那天晚上。

    可这次,又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他的脸上多了只体贴的手。

    手的指腹很烫,仔细又轻柔地为他将眼泪都一一拭去。

    双眼模糊间,他恍惚看到,这只手的主人,眼里有着无尽的温柔怜惜。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闻老太君一走, 等于抽走了镇了安国公府几十年的顶梁柱。安国公府上下顿时乱做一团。

    安国公早已赋闲在家,因此也不存在丁忧一说。

    展泰和展少瑛等身负官职的,各自向上司告了三天的假,好为闻老太君守灵。唯独展岳, 因为九门提督一职太过特殊, 所以每日白天还是照常上衙上朝, 只有在夜里,才独自去灵堂坐一会儿。

    这样的时候,自然是有人会拿孝道一说去恶意中伤他。

    不过这次, 倒不必展岳和嘉善费心周旋了。

    章和帝亲自斥责了那位奏展岳一本的御史, 直接将芴板都甩在了那人身上,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若是有本事, 朕这就把展砚清换下来,指派你去九门代职三天。这三日里, 京城若安然无事, 朕马上给你升官封爵,但凡出了点儿小差错,你提头来见朕!”

    “卿可敢应?”章和帝眯着眼问。

    御史本来就是受人之托才参奏展岳, 见章和帝发了这么大的火,哪还敢出声, 捡起芴板, 灰溜溜地就跑了。

    自此以后,再没人敢说展岳“不遵孝道”。

    因着要守灵,展岳没有和嘉善回公主府,而是一直宿在安国公府里头。他这几日明显要沉默了不少, 人看着都瘦削了。

    嘉善始终不放心他,干脆陪同他一起窝在安国公府的三进小院中。

    随着嘉善的月份增大, 她夜里睡得越来越不安神。

    这天半夜醒来时,床榻边摸着又是一片冰凉的温度,显然展岳离去已久了。嘉善便也不再睡,唤丹翠给她披上外衣,又嘱咐剑兰去厨下做点儿宵夜,端着送去灵堂。

    夜里的灵堂很是热闹。

    不止展岳在,安国公和展泰也在守夜。

    虽然闻老太君的性子不像别的母亲一般慈爱,但对于安国公来说,到底是死了亲娘。

    他这些天业已哭红了眼睛,形容要落魄许多,连头上都宛若多出了几根白发。接连守了几天的灵,他面容憔悴,几乎站都要站不住了。

    还是被展泰一把扶住胳膊,展泰低声地说:“再守下去,您的身子也要不利索了,爹去歇着吧,这里还有儿子。”

    安国公用衣袖抹抹眼泪,眼角余光瞥向了在另一旁站着的展岳。

    谁知展岳却根本没在看他们。

    与安国公比起来,他似乎才能算得上面无血色。他神情平静,目光好像在放空,又好像是透过那漫长的岁月,在望他自己荒芜的小时候。

    安国公莫名一阵心虚,赶紧移开了视线,又咳嗽两声,方缓慢而又艰难地离开了灵堂。

    展泰在灵堂跪了一个时辰后,展少瑛却又来了,他如法炮制地用刚刚展泰搀走安国公的方法,扶走了展泰,换成他自己跪在灵堂前。

    这样几番下来,展岳依旧没有看他们,他像个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那里,甚至动都没有动过。

    三人更没机会与展岳说上一句话。

    展岳的里衣外只简单地套了件皂衣,他身子单薄,肩背却显得十分宽厚有力。

    嘉善到灵堂的时候,正好是展少瑛刚刚换下展泰之时。听到有脚步声,展岳总算有了动作,他第一时间转过头。

    丹翠已经搀扶着嘉善进来了。

    展岳微微敛眉,开口说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话,他低声道:“怎么来了?灵堂里阴气重,你现下有着双身子,快回去。”

    “什么阴气不阴气?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嘉善不以为意,她扬着秀气的柳眉,泰然自若,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与贵气,她道,“我贵为公主,还怕甚阴气。”

    一语罢,她又微微笑着,神情好似明媚春光般温柔起来:“醒来时,见你不在我身边,再睡也不踏实了。猜到你肯定在这儿陪祖母,索性来看看你。”

    展岳一低头就看到了她的大肚子,不由轻捏了捏眉心:“离天亮还早。”

    “听话,”他加重了点语气,“回去歇着。”

    嘉善却不听,只道:“我已经睡过一觉,让我陪你待一会儿吧。”

    见展岳还不允,嘉善便睁圆了那双大眼,模样宛如丛林间的小鹿,她扯扯他的衣袖:“别赶我走,好不好?”

    展岳沉默不答,衣袖却也在她手中没有被拉开。

    嘉善于是从剑兰手中接过她刚下好的面,哄他说:“晚饭你就没怎么吃,现在多少用一点。你每夜整宿整宿地熬着,再不吃东西,身体哪里受得住。”

    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了,却还是好言相劝:“明早你还要赶去提督府呢,眼下,京城上下的安危都在你手里,你可不能倒了。”

    展岳只是摇头,回答道:“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嘉善的语气是不容辩驳地,她觑他一眼,筷子已经伸到他嘴边。

    嘉善拿筷子轻碰了碰展岳的嘴角,好若旁若无人般,她问:“是不是非要我喂你?”

    嘉善这话说得亲密,难得把展岳惹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只好认怂地接过碗筷,听话地开箸。

    展岳在人前甚少有过这样窘迫的时候,跟前伺候的丹翠和剑兰都觉得稀奇,却又不敢多看,只不一而同地低头去轻笑。

    连本跪在灵柩前的展少瑛也不自觉地扭头去看他二人。

    嘉善恍然未觉。

    一碗面被展岳吃得风卷残云,他虽然如牛嚼牡丹般,但也实打实地吃完了。嘉善总算能安心,她让丹翠和剑兰都先出去,自己则陪着展岳继续待在灵堂。

    这几日,展岳经常沉默,哪怕与嘉善处在一起时也常是这种状态。闻老太君骤然离世,阖府真正纯粹伤心的,除了九岁的展阿鲤外,大概也就剩展岳了。

    亲人离世的痛苦,嘉善也曾感同身受过。这种时候,任何安慰之语都是没用的,她干脆什么话都不多说,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夜越来越深,偶然有稀碎的星光在茫然的夜空中闪烁,好像是梦里,故人和蔼的眼睛。

    嘉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桌案上睡着的。等她醒来时,展岳已经不在身边,而她身上则披了一件留有他的清香的外衣。

    灵堂里的展少瑛也从灵柩前起来,竟不知何时坐到了嘉善对面去。

    发现嘉善醒了,展少瑛的动作有一瞬间慌乱,手足无措下,险些打翻了手边的一碗茶盏。

    嘉善只当没有看见他,她扶住肚子,慢慢从椅凳上起身。拿起桌案上的衣裳,准备出去找展岳。

    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

    嘉善今日穿的也是一身孝衣。她身段本就窈窕,虽然因为现下怀孕,腰身不如以往纤细,但是因为多了四两肉,倒显得曲线更加饱满。

    正是一副眉弯嘴小,媚态横生的模样。

    展少瑛很想从她身前移开目光,却像鬼迷心窍一般,始终无法打落视线。到后来,他的目光似乎就有些痴了,一动不动地瞧着嘉善。

    嘉善本打算装作看不到,眼见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便嫌恶地皱眉,正想厉声斥他几句。

    鬼使神差地,展少瑛居然先开口了。

    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轻声问:“公主近来好吗?”

    嘉善用眼风扫过他,本想说一句“好不好与你何干”,临了又觉得这话似乎听着像赌气,便转而笑了笑,语气和和气气地:“劳驾关心,自然是好的。”

    “我与你四叔像神仙眷侣一般,子侄莫非看不出吗?”嘉善用指甲拨着展岳外袍上的流苏,嫣红的唇缓慢轻启。

    她清凉笑了下,口吻带着股寒凉的温柔:“前几日,世子夫人还说砚清仗着有公主撑腰,不分长幼尊卑。”

    “我看子侄也不遑多让,”嘉善的嗓音清丽婉转,她扬声说,“以后见面,还是唤我一声四婶吧。”

    展少瑛猛地抬头看她。

    嘉善的脸蛋红润而妩媚,像是新鲜的樱桃色,她轻轻道:“免得出去了,让人家说国公府的子孙没有教养。”

    展少瑛愣住,原本如火焰似的目光好像霎时被盆凉水兜头一浇,显得他整个人像落水狗般狼狈。

    嘉善不再看他,而是捏着衣服转头出去寻展岳。

    展岳却已经站在了灵堂门口。

    他不知看了多久,听去了二人多少对话。他的身躯伟岸,遮住了灵堂外的大半片夜色,他的眼神停留在展少瑛身上,侧脸的轮廓很是冷峻。

    展少瑛做贼心虚,喘气声都莫名变粗重了。

    倒是嘉善不慌不忙地走过去,重新将外袍披到了展岳身上,言语不悦道:“夜里凉,你怎么能只穿一件单衣在外头溜达。”

    展岳对她笑笑,捉住了嘉善给他披衣服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了滚烫一吻。

    “见你睡了,怕你着凉。”展岳的口中极其温柔。

    嘉善的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暖意,她真切地看着他,低头去帮他将衣裳上的带子系好。

    展岳说:“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你既然困了,这就回去睡吧。”

    他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往展少瑛的方向瞥了眼,低声道:“我稍后回来。”

    嘉善明白他的意思,遂也不再坚持,关切嘱咐了他几句后,便由丹翠和剑兰搀扶着回了小院里。

    嘉善一走,展岳倏然间就换了副表情。他步履沉重,目光冰冷,缓慢踱步到展少瑛身边去。

    他的衣袍华美而宽大,靛青色的丝线在衣裳上绣了狴犴兽纹。他的视线在展少瑛逡巡了一阵后,复又移开。

    展岳负手而立,慢悠悠的声音在展少瑛上空响起。

    他道:“再有下次,就要当心你这对招子了。”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明明展岳的语气分外柔和, 口吻也很轻描淡写,展少瑛却听得身子一凛,鸡皮疙瘩更是瞬间从脚底心蔓延了全身。

    他面色青白,脸上显出几分难堪之意。

    似乎是觉得自己不该在展岳面前这样无奈示弱, 展少瑛深吸一口气后, 忽地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模样有点像可笑的跳梁小丑。

    与展岳高大的身躯相比, 展少瑛的身形显得十分瘦小。他略矮了展岳几寸,即便是抬起头来也无法与展岳平视,一双瞳仁只能看到展岳俊挺的鼻尖儿。

    展少瑛极力屏气, 过了几息后, 他双眼血红地开口:“太奶奶生前常嘱咐我们‘家和万事兴’,眼下她才去了两天, 尚尸骨未寒。四叔就开始对小辈行这等威胁之词。”

    讲到这儿,展少瑛好像总算找回了底气, 腰板都不自觉挺了起来, 他冷冷说:“您真不怕太奶奶无法瞑目吗?”

    听到展少瑛提起闻老太君,展岳的神情越发寒冷疏离。

    不同于刚才的淡漠,他现在的周身气质带了点儿少见的狠戾, 像是一头挣脱了兽笼,再也无人辖治的狼。

    展岳的目光有如鹰隼, 他的嘴角冷冽勾起, 慢条斯理地说:“你娘把你教得很好。”

    展少瑛一怔,大概是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到张氏。

    展岳抚了抚衣袖,很快就继续道:“她教会了你,如何把愚蠢两个字昭然若揭地刻在脸上。”

    展少瑛不知道, 很多时候,展岳不与张氏针锋相对, 并不是说不过她,而是看在闻老太君的面子,不愿起风波。

    听到母亲被人侮辱,展少瑛不由眼皮一跳,厉声道:“四叔慎言!”

    展岳却没有搭理他,径自说:“既然你跟我提祖母,提‘家和万事兴’。”

    “那么,”展岳略停一停,紧紧逼视他,面无表情地问,“你敢不敢对着祖母的灵柩指天立誓一句,你对你四叔的女人,从没有生起过半点觊觎之心。”

    “你若敢立誓,我这就给你下跪道歉。你若是不敢呢?”展岳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他居高临下地睨向展少瑛,“不如,我送你下去亲自见祖母,让你与她道歉。”

    展岳语气森冷:“怎么样?”

    没有想到展岳竟会这样不顾脸面地,直接挑破他对嘉善的心思。

    展少瑛的神情顷刻间好似被一条活鱼给梗住,那硕大的鱼刺不上不下地卡在了他喉咙口。

    他脸色苍白,整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展少瑛的呼吸孱弱,他嗫嚅地张着嘴:“我……我……”

    展岳犹不放过他,冷冷说:“你什么?你有胆子提祖母,没胆子应一声‘是’吗?”

    展少瑛竭力捏紧了拳头,他多想说一句,我没有。

    可时人对立誓之词如此看重,他若真应了誓怎么办。展少瑛的额上很快被逼出几许薄汗来。

    片刻后,他终于羞愤地转过头去,不敢再言语。

    见展少瑛的反应如此软弱,展岳不屑而嘲讽地勾起了唇,他拢好自己的衣领,淡淡道:“还以为你的翅膀长了多硬,不过如此。”

    “今日看在祖宗牌位的面子上,我姑且放你一马。”

    “但你最好记住我的话。”展岳说。

    展少瑛的唇瓣迟疑地颤了颤,并未做声。

    展岳于是又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你若还有半点良心,下次再起贪念之前,想一想祖母他老人家。”

    “你媳妇儿也是个明事理之人,”展岳平静地说,“不要不懂惜福。”

    说完这话,展岳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余下展少瑛独自站在那里,他的面孔狰狞而扭曲,像是古老神话传说里,那只尖牙利嘴的“年兽”。

    展岳回到屋里的时候,嘉善已经躺在床畔上睡着了。

    红色锦被下,她滚圆的肚子微微凸起,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恬静而温柔。

    让人瞧着,就觉得一阵心安。

    展岳本不想打扰她,只准备合衣在椅子上凑合一宿,见到嘉善这个样子,却实在心痒难耐。

    他除去外衣和鞋袜,动作缓慢而轻柔地爬上了床。展岳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将脸埋在她发尾间,又侧头吮吸了一下她的耳垂。

    嘉善也是困狠了,此时睡得正香,这样居然还是没醒过来,只是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幼小的嘤|咛。

    展岳不觉微笑,害怕惊扰了她的好梦,不敢再毛手毛脚。轻轻地半抱住嘉善后,他满足地合上了眼。

    两人相依在床上,好似一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颈鸳鸯。

    ——

    世家大族向来盘根交错,像安国公府这样的,姻亲早就遍布了满京城。

    闻老太君的辈分和威信都极高,又算是高寿和喜丧,所以这几日,前来安国公府吊唁的人不少。

    闻老太君去世以后,张氏便是真正的一府主母了,她每日在灵堂忙前忙后,很有些主母的派头。

    因为这几日嘉善与展岳都不曾回公主府,所以宋氏也听说了闻老太君的丧事。

    宋氏本身对整个安国公府都不抱有好感,但是自傅时瑜嫁进展家以后,闻老太君明里暗里确实都帮衬了傅家不少,加上她又抚养展岳长大。

    宋氏想着,做人不能失了良心,怎么着也得去看这位老太君一眼,聊表心意。

    她到的这天,正好是闻老太君出殡前一天的早晨。嘉善因为熬了大半夜,实在精力不佳,正窝在院子里补觉。

    因而宋氏也没着人去唤醒她,只身来到了灵堂里头。

    安国公府的灵堂每一日都是热闹地,偏巧,这日,裴夫人及其儿媳顾珺仪也在。嘉善既然嫁到了安国公府,裴家就与安国公家是拐着弯儿的姻亲了。

    裴夫人向来会做人,便带了顾珺仪一同来拜祭。

    宋氏见到她们,正打算打声招呼,门口的齐氏已经令拂花递了两束线香给她。

    既到了安国公府,自然还是拜祭闻老太君最为重要,宋氏便对裴夫人遥遥点了下头,接过线香后,先躬身跪拜。

    齐氏出生的时候,永定侯府已然败落了,所以齐氏是真的不认识宋氏,她又怕是哪位没见过的贵人到访,怕自己失了轻重礼数。

    于是齐氏略一思考后,施施然走过去,轻声问道:“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宋氏见她态度还算客气,遂也温声答道:“傅宋氏。”

    一听“傅”这个字,齐氏就明白眼前这位温婉的妇人是谁了,她并未太失态,只笑一笑道:“傅夫人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齐氏这样客气,宋氏便更不好唐突人家。虽然还不知道齐氏和安国公府的关系,但宋氏依旧礼貌地与她闲话了几句。

    本来一切都很平静地。

    这头的张氏刚与镇国公夫人搭上话,正想为自己媳妇儿引荐一二,扭头却见到傅骁的妻子居然堂而皇之地来了!

    而她那位没心眼的儿媳,还镇定自若地和宋氏在聊天!

    张氏当即就怒上了心头。

    这几天,盛妈妈打着闻老太君临终嘱咐的名义,明目张胆地将闻老太君房里的许多藏私都给了展岳,其中还包括了好几处宅屋和田地。

    呵,明明她这房才是嫡系长孙,明明她男人被立了世子,凭什么那老不死的,事事儿都先想到展岳?

    他不过是个不光彩的妾生子,却尚了公主,当了二品高官,做了从龙之臣。他已然这么厉害,还有什么需要闻老太君帮衬的地方?

    那老不死的心眼到底是有多偏儿?死了还没个消停!

    张氏正日日为这桩烦心事儿火大呢,见到宋氏,更是一阵心头火往肺里钻。

    她忽地撇开了镇国公夫人,一把扯过齐氏,站到了宋氏对面去。

    张氏不阴不阳地瞥了宋氏一眼,古怪笑道:“真巧啊,傅夫人今日怎么登我家门了?”

    “傅姨娘不过是我家国公爷纳的一门小妾,我们与傅家本身也算不得正经姻亲,”张氏有意刺宋氏,说话都故意捏着人的短处,她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会劳动傅夫人大驾。”

    宋氏果然被张氏一席话给气得脸庞铁青,她也是见过傅时瑜的,知道那女人性子骄傲,当年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傅家和傅骁。

    如今傅时瑜逝去,却还要被张氏这样拿捏身份。

    宋氏感觉好像在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的目光寒气森森,正预备开口反击,裴夫人身边的顾珺仪却先她一步,客客气气地张嘴说:“安国公府当年毁诺,夫人很以为荣吗?”

    张氏愣了愣,不禁瞧了顾珺仪一眼。

    顾珺仪的肌肤娇嫩,她睫毛很长,乌眉水目,说话时总带着三分娇柔,看起来真是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

    张氏于是卸下了戒备,笑了笑,道:“那倒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还要恶意中伤故人?”顾珺仪道,“永定侯府当年最为光辉之时,也曾一女百家求,傅家却从没有生起过解约之意。”

    “傅家陡一败落,安国公府便自食其言,”顾珺仪声音轻轻柔柔,她道,“夫人觉得安国公此举很光明磊落,值得广而告之吗?”

    张氏没料到顾珺仪的口齿会这样伶俐,一时轻了敌,再想找回场子却也难了。

    偏偏顾珺仪还在一旁滔滔不绝,她道:“我听闻老太君昔年曾与傅侯夫人交好,在傅姨娘嫁进贵府以后,老太君出于愧疚,一直对傅姨娘百般回护。”

    “不知道老太君在九泉之下,听到夫人如此议论先人旧事儿,会生出何感想。”说着说着,顾珺仪忽然郑重地对闻老太君的牌位鞠了一躬,轻轻道,“夫人请嘴下积德,也当为老太君谋福祉吧。”

    顾珺仪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一顶“不孝”的帽子,已经无形压在了张氏的头顶上,沉甸甸地。

    今日来拜祭的人里头,不乏像镇国公夫人这样与闻老太君多年交情的,也不乏对永定侯府可惜之人。

    听到顾珺仪的话,各自看张氏的眼神都变了。

    张氏眼下是打不成狐狸,反惹了一身腥。她张张嘴,想为自己找回点儿面子,但又自觉不像顾珺仪这样能言善辩,便赶紧给身旁的齐氏递眼色。

    齐氏却目光放空,不晓得在想什么。

    张氏于是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幸好这个时候迎春跨门而入,福了个身说:“夫人,四殿下来祭奠老太君了,正在灵堂外候着。”

    迎春的话好像及时雨般,解了张氏的燃眉之急,她都没细听是谁来了,便赶忙忙地说:“快请进来!”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赵佑泽进灵堂时, 正好是灵堂里气氛最尴尬僵硬的时候。

    顾珺仪简单几句话,却等于是把张氏放在了两根火架子上烤。一根名为“不孝”,另一根则叫做“不仁不义”。

    偏巧张氏还轻易辩驳不得,否则容易将整个安国公府都拖下水。

    见到赵佑泽进来, 张氏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忙巧笑着走过去, 亲自递了两束线香给他。

    赵佑泽没有去管张氏脸上过于殷勤的笑容,只温声开口道:“府上老太君离世,父皇与我都十分痛心。今日我奉父皇之命, 特来祭奠。”

    听到是章和帝派赵佑泽前来, 张氏的神情不由更加谄媚。她很快忘了刚才与宋氏的不愉快,笑一笑, 故意扬声道:“君恩似海,安国公府上下都感念不已。”

    赵佑泽对她释放出一个温润客套的笑容。他接过线香, 上前去躬身奉告了闻老太君。

    赵佑泽今日代表的乃是君王之恩, 不管张氏对赵佑泽从前是什么看法,在眼前这个场合,都定是把他当作一尊金光闪闪的大菩萨的。

    她看了赵佑泽一眼, 讨巧地笑说:“四殿下为了老太君,特地从宫里出来, 定然辛苦了。不知午膳可要在府中用?”

    赵佑泽依旧是和气的样子, 他道:“世子夫人好意难却,但我下午还需回宫练骑射,就不多叨扰。”

    “稍后我去瞧完大公主,便要离开了。”赵佑泽的语气很平静, 他像是倏地记起来什么,忽然说, “瞧我这脑子,还要道旨意忘记宣了。”

    四殿下这时候来宣旨,那必然是陛下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体恤他们国公府,要给封赏了!

    张氏努力掩住嘴角的笑意,迅速地扬声道:“妾身这便去唤人来摆香案。”

    赵佑泽点头,也不多话,便随着张氏去忙活了。

    灵堂里多是女眷,虽说基本上都是成了婚的,但赵佑泽已不再是小孩儿,不便与她们多待。

    正好裴夫人和顾珺仪在此,他们几人便去了灵堂侧边谈天。

    待得一时,张氏将香案都在正堂设好了,方才来唤人请赵佑泽。

    赵佑泽随她出去,张氏已经将安国公和展泰也都请了出来,几人正打算跪下接旨,赵佑泽却先环视了一周,嘴角带着笑说:“怎么还劳动了国公爷与世子大驾?”

    安国公道:“既是陛下有恩典,府上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赵佑泽继续眉开眼笑地道:“傅夫人呢,刚还瞧见她在这儿。”

    张氏不知道赵佑泽为何要问起宋氏,但是一提到宋氏,却又让她想起刚才在灵堂里当着众人丢了脸面一事儿,只淡淡答说:“殿下怎么问起她了?”

    赵佑泽的语气波澜不惊,嘴角依然平和地勾起,他道:“也怪我没说清楚,导致世子夫人误会了。这旨意不是给国公府的,而是给傅夫人。”

    “我见世子夫人,适才特地嘱咐了贴身婢女让傅夫人留着先别走,这才没留意她的行踪。”赵佑泽温雅地笑着,露出嘴边几颗洁白的贝齿,他道,“请世子夫人将她请过来吧。”

    听到赵佑泽的话,张氏当即怔在了当场,眼里全是恍惚惊讶。裴夫人和顾珺仪还跟在赵佑泽身后,见此,顾珺仪便亲自去灵堂里请了宋氏过来。

    既然是给宋氏的旨,安国公和展泰当然不可能继续在跟前凑趣,否则不是摆明了给宋氏添彩?

    走之前,安国公还暗地里剜了张氏一眼,似乎是在指责她——连四殿下的话都没听清楚,你跟个哈巴狗似的乐呵个什么劲?

    宋氏很快被顾珺仪请了来,不止是张氏,连带着宋氏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赵佑泽的旨意会是给她的。

    但是君王不可能随便一诺,既有果,必有因,且听听因是什么便是。

    对上宋氏,赵佑泽的嘴角这下是真诚地弯了起来,他露出一个恬静而温文的笑意,朗声说:“夫人可算来了。”

    他道:“请夫人听宣。”

    宋氏微怔,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手紧捏了巾帕,沉沉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宋氏柔嘉淑顺,端庄维则……着即敕封为三品诰命夫人……’”

    赵佑泽宣读完圣旨,将诰命的敕封文书递到宋氏手里。

    宋氏脸上却不见喜色,她依旧怔楞地跪在那里,倒是赵佑泽先出声问说:“夫人还不谢恩?”

    宋氏低着头道:“臣妾惶恐。”

    赵佑泽笑一笑,温和说:“无需惶恐。”

    他加重了语气:“夫人当得起。”

    待宋氏起身后,赵佑泽才柔和地为她解释这个旨意的来意,他道:“前几日西北发来捷报。傅骁为先锋,率二百弓/弩手奇袭突厥牙账,叶利可汗措手不及,一时溃不成军,只能率残部而逃。”

    “傅先锋立此大功,刚被擢升为四品中郎将。”

    赵佑泽道:“捷报传来之日,大姐夫正好在父皇身边。”

    因为是在人前,所以赵佑泽称呼展岳为大姐夫,好和淑娴的驸马忠义伯世子作区分。

    赵佑泽道:“父皇问大姐夫,该给傅中郎什么奖赏。”

    “大姐夫便说,傅中郎的发妻早年跟着他吃了不少苦,与其赏金银财宝,不如赏她发妻一个诰命的封号,也好让傅夫人日后出门走动时,不至于在别人面前无法挺直腰板。”

    “父皇本就高兴,于是就应了大姐夫。”赵佑泽认真地说,“傅中郎初上战场便立此奇功,真是为我大梁男儿争了一口气。”

    “我也在这里为夫人,道一声恭喜了。”

    听到这儿,宋氏忍不住眼圈微红,一是为傅骁的争气,二也是为展岳的贴心。她与方才的张氏说了句一样的话:“陛下君恩似海,臣妾受宠若惊。”

    裴夫人见她情绪有些激动,忙过去挽住宋氏的手,笑着说:“这样好的日子,怎么哭了起来。”

    “总算是苦尽甘来,高兴还来不及呢。”裴夫人含笑,目光殷殷地注视着她。

    宋氏抹了抹眼角,道:“是啊,苦尽甘来,让姐姐看笑话了。”

    裴夫人装作没有听懂,只道:“这话要怎么说啊?”

    赵佑泽见张氏站在旁边坐冷板凳,便又适时地开口道:“本来我该过傅府去宣旨的,凑巧看见夫人在这里,这才一时犯了懒。加上世子夫人如此热心肠,实在令我盛情难却。若因此,给傅夫人和世子夫人带来唐突之处,是我的过错,元康在这儿与二位说声抱歉。”

    赵佑泽放得下架子,但是宋氏和张氏谁又敢接受他一声抱歉,连声说“不敢”。

    宋氏一向能屈能伸,何况,她如今又得了实惠的好处,便谑笑着对张氏福了下身子,轻声说:“妾身也要对世子夫人说句谢谢,劳烦世子夫人特地为我准备香案了。”

    张氏将头扭到一边,嘴角僵硬着道:“客气。”

    张氏再傻,眼下也明白赵佑泽、裴夫人、顾珺仪还有那宋氏都是沆瀣一气的!她没想到,最狡猾的居然会是这赵佑泽。

    先一番话把她哄晕乎,让她以为他是来给自家宣旨,待她把香案都摆好了,这才道明来意。

    更可气的是,他明明看到了她唤住宋氏,却不在那时说出来。非要等她把安国公都请了出来,才摆她一道!

    她留下宋氏,本身是想让宋氏好好开眼,好让宋氏看看陛下会赏给安国公府何等体面,没料到这次是自己被开了眼!

    张氏气得牙根子都痒了,偏生还不能发作——人家四殿下可从来没说过这旨意是给你的,你自己个自作多情,能怪得了谁啊?况且人家连“抱歉”都说了,你还想怎样?

    你脸大啊?

    张氏回房以后,当天就砸碎了一套青瓷的茶具,她不仅仅是为了赵佑泽摆她一道生气,更是为了宋氏诰命的封号。

    张氏贵为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眼下也不过是二品诰命,从前在宋氏跟前,那是能理直气壮地说话的。

    现在自己虽然还比宋氏高一个品阶,可她相公傅骁却也被封为四品中郎将了,即便官职不高,可中郎将是武官,掌实际兵权。

    这对于傅骁而言,是升天般的飞越。

    才失了闻老太君可依靠,展岳就似乎又要有所依仗。

    真是便宜了他这个庶孽。

    张氏于心中冷笑,长长的指甲掐碎了琉璃花瓶里一朵开得正盛的花。

    ——

    赵佑泽宣完旨后,得知嘉善还在小睡,便没有再去打扰她。

    他这月还有一日休沐期,安国公府地方小,处得也拘束,等嘉善到时回了公主府去,二人再叙也不迟。

    可早上的这则宣旨风波还是辗转传到了嘉善耳朵里,是由顾珺仪告诉她的。

    顾珺仪说得兴起,双眸干净而纯澈,她认真道:“说四殿下不是踩着时机进来的,我都不信。”

    “公主是没有见到那个场面,我瞧世子夫人的鼻子都险些气歪了。”顾珺仪捂着嘴儿,不住地与嘉善笑说,“我不过是占几句口头便宜,到底还是四殿下有本事,几句话就帮傅舅母争回了面子。”

    顾珺仪道:“这下,看世子夫人还敢不敢口无遮拦。”

    傅骁原是白身,如今他得封中郎将,摆明了是未来可期。哪怕永定侯府仍旧还在获罪,但章和帝的态度业已说明一切。

    今上是位爱才惜才之君,只要傅骁来日还能立下军功,谁又再敢去拿傅家曾经的罪过说事儿?

    权利向来是可以操控一切的。

    嘉善自然也明白这点,她笑了笑,轻声地道。“表嫂仗义执言,也帮了舅母不小的忙,舅母临走前,特地让我帮她感谢表嫂呢。”

    顾珺仪摇摇头,笑着道:“傅舅母送了我那么珍贵的一个镯子,我不过是投桃报李,没因口舌之争给她惹麻烦就好。”

    嘉善当即道:“怎么会。”

    宋氏封了诰命,嘉善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只是当夜在展岳回来以后,嘉善却捏着他的衣领,抱怨了几句:“怎么瞒得这么严实,连我都没透句风。”

    展岳柔声解释道:“不是有意的,那日家宴,父皇就预备宣旨,不过是祖母的事发生得突然,这才耽搁了两天。”

    “小舅是个厉害的人,”嘉善想到傅骁的样子,笑着感慨了句,“他未负傅家家风。”

    永定侯傅炎当年勇冠全军,名震西北。傅骁不仅没有辱没先人的名声,更没有辜负那个为了他,含垢忍辱的傅时瑜。

    展岳点头:“是啊。”

    “可惜,小舅几年内,恐怕都无法返京了。”展岳道,“不如,让舅母与我们再一起住阵子吧?”

    打一次仗实在太损国力,傅骁既然有能力退敌,章和帝自然不会轻易放他回京,必然要派他领兵严守边境。

    接下来几年,大概傅骁都要在边关与安定侯过苦寒的日子了。

    嘉善和宋氏一直处得很好,对此当然没有意见,她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舅母才封了诰命,来日需要走动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只怕舅母不方便。”

    展岳想了想,点头说:“倒也是。”

    “那等你生完了,我就送舅母和亭哥儿回傅家。”

    展岳道:“你肚子大了,待在安国公府里,我总不能放心。明日为祖母扶灵以后,还是早日回公主府去。”

    安国公府上下,总是没个消停的时候。还要个把月嘉善就要生产了,展岳不想冒险。

    嘉善点头,也赞同他的意见。

    只是嘉善没有想到,就在她即将回安国公府的前一日,院子里会迎来一个特殊的客人。

    展少瑛的妻子,齐氏。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自打嘉善住到了安国公府以后, 齐氏就一直想方设法地想与嘉善聊解一二,可惜苦无机会。

    不想,张氏这次终于办了回“明白事”,竟要派她前去对嘉善慰问一番。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 齐氏于是正大光明地去往了展岳与嘉善住的院子里。

    不同于对张氏的轻蔑与敌意, 嘉善对齐氏还是有些许好感的。

    陈楚已经查明, 当日闻老太君病重,是齐氏悄悄派了身边的丫头去寻剑兰,这才使剑兰有了向宫里小黄门递话的机会。

    她和展岳能够及时回府见闻老太君一面, 齐氏功不可没。

    所以听说是齐氏来了的时候, 嘉善忙打起精神,为了以示尊重, 她令丹翠给自己草草梳洗一番后,穿好了外衣, 方叫齐氏进来。

    齐氏是侯府闺秀出身, 言语举止大方而娴静,她先对嘉善行了个礼,温言说:“自殿下有孕后, 妾身一直想去公主府探望,却直到今日才得了机会, 真是失礼至极。”

    齐氏说这话, 便是有与嘉善示好之意了。嘉善本就因闻老太君一事而承她的情,二来,闻老太君过世,安国公府的中馈就要全权交由张氏管理了。

    嘉善虽然不打算与张氏相争这点儿仨核桃俩枣的权利, 但是安国公府里头,最好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的人。

    嘉善原本属意的是展岳的二嫂余氏, 如今齐氏既然主动抛出橄榄枝,嘉善自然也愿意接。

    打定了主意以后,嘉善便含着笑意道:“齐候夫人的礼我亲自看过,很是不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女子出嫁从夫,即便是失礼,失的也不是你的。”

    嘉善眼角的笑容温柔而知心,很容易赢得齐氏的好感。公主都这样给台阶下了,齐氏当然更加懂事。

    她柔声细语地说:“公主能明白妾身的苦心便好。”

    嘉善与她笑一笑,令跟前伺候的丹翠捧了一盘最新时节的荔枝上来。

    有道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虽然这个时候,荔枝的栽培技术已经远胜唐朝,但是在眼下的月份,新鲜的荔枝依旧难寻。

    齐氏的目光定格在那晶莹剔透的饱满果实上头,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轻声笑说:“不敢瞒公主,妾身今日来,其实还是有一事相求。”

    无事不登三宝殿,嘉善固然能猜到齐氏的示好绝不会毫无缘由,她倒也没恼。像齐氏这样单刀直入的人,总比那等明抬举,暗作害的要心地纯良。

    何况她与齐氏原就没交情,彼此若扯上了利益,反而能处得更久。

    嘉善淡然一笑,温和道:“你说。”

    齐氏的黛眉团团扭曲在了一起,她道:“如果,我欲与展少瑛合离,不知道公主可否有良策?”

    嘉善再也料不到齐氏是为了这个相求,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

    光看眉目,齐氏的长相是很清秀的。可惜她的脸型不算小巧,下颔处略有些宽,这使得她整张脸的五官搭在一起,显得很沉静内敛。

    嘉善本以为齐氏是因为安国公府中馈的事儿来找自己,若是为此,嘉善很乐意助她一臂之力。

    不想齐氏竟魄力非凡,开口就是想合离。

    这可是御赐的婚事儿啊!

    嘉善不觉正色,沉着语调问:“为何想合离?”

    齐氏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再抬头时,她似笑非笑地与嘉善说:“妾身听闻,陛下曾有将公主许给展少瑛之意,公主却推辞了。”

    “妾身斗胆问一句,”齐氏声调平淡,“公主当时为何推辞?”

    嘉善撩起眼皮,侧身看了齐氏一眼。

    她笑:“你很会说话。”

    嘉善鲜少有这种被人说到语塞的地步。

    张氏以为齐氏好欺负,可见张氏是真的从来不会看人。

    若说上一世的展少瑛只是自私而懦弱,那么经灵堂一事以后,他便又染上了欲壑难填、得陇望蜀的毛病。

    从私心上来讲,嘉善对齐氏是抱有歉意的。

    本来该陷入安国公府泥潭的是她,是她人为性地改变了这份因果,自己得救了,却拉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儿下水。

    若齐氏是个与展少瑛一般的人,或者齐氏与展少瑛恩爱,那么嘉善心里大概还能好受些。

    偏偏齐氏聪慧,既不屑与张氏同流合污,又无法与展少瑛携手白头。

    嘉善微微叹息一声,勉强笑了下,道:“这事儿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分出结果的。不过,你既开了口,今后我会帮你留意。”

    “你与他毕竟是父皇亲赐的婚事,”嘉善点到即止地说,“你应当明白,要解决此事,并不容易。”

    嘉善不轻易允诺,但如果应了,也自然不会随意毁诺。

    齐氏心中明白,自己这个要求实则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也正因为难,她才找到嘉善来投诚。

    这事儿,她无法和娘家开口,贴身婢女虽然忠心,但是并不能为她出谋划策,只有找到大公主试试了。

    大公主不仅得帝王宠爱,自身也足智多谋,还曾与她同病相怜过。

    果然,自己没有找错人!

    齐氏微垂下眼睑,容色斯文地道:“累公主费心了。”

    嘉善淡淡一笑,回说:“就当我是为驸马,报你的恩。”

    齐氏心知嘉善说的是闻老太君一事,本想说句“举手之劳罢了”,想一想后,又原样咽下了这句话。

    挟恩不相报这样的品德当然是好,可她眼下正有求于人,还客气什么?

    齐氏笑道:“还有一事儿,是世子夫人嘱咐我问询公主的,请公主给我个回音,我也好去回禀她。”

    听到是张氏,嘉善便知道没什么好话,她淡挑眉峰,侧脸清丽而文雅,她温文问道:“什么?”

    齐氏抿着嘴笑说:“世子夫人想问,公主打算在安国公府住多久?”

    张氏的原话是“你好生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她这尊大佛几时能挪窝”。齐氏没有原样转答,不过,自然也忽略了“旁敲侧击”四个字。

    嘉善简直要被张氏的见识给逗笑了,她原本都与展岳商量好了,打算明天就回公主府,但偏不能如了张氏的意。

    嘉善的语气随意而慵懒,她趾高气扬地答:“你且告诉她,只要我乐意,皇宫想住多久都能住多久,何况区区安国公府。”

    齐氏笑吟吟地道了声:“是。”

    过了几日,嘉善才把齐氏的话转述给展岳听。

    展岳与嘉善一样,不曾想过齐氏居然想直接合离。他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道:“且不说这事儿能不能成,合离以后,她就是再嫁妇,很难被好的门第接纳。”

    嘉善不喜欢他这样讲,遂道:“再嫁妇怎么了?汉武帝的母亲还是二嫁之人呢,还不是一样的享锦绣荣华。”

    “展少瑛非良人,张氏又眼皮子浅,”嘉善说,“对她而言,合离是个不错的选择。”

    展岳觑她一眼,道:“既然公主都这么说,我哪敢不从。”

    “待你生完,我便帮她忙活此事。”展岳道。

    嘉善仰首看他,轻声问:“你心里有主意?”

    展岳笑了笑,他垂下睫毛:“其实办起来也简单,合离二字不能由齐家开口,得从展少瑛嘴里说出来。”

    “或者,展少瑛办了严重的失德之事,那么齐家要求合离,也就理所应当了。”

    展岳问:“你说是不是?”

    他脑子转得这样快,不知怎么,忽然让嘉善记起了上一世。

    彼时,她和展少瑛的关系还没完全破裂,展少瑛过府盘问她,既然都结为夫妻了,为何还从不与他说心中郁结之事。

    展少瑛言之凿凿,一句句话有理有据,险些让嘉善真的以为是自己的过错。

    嘉善好强了大半辈子,是真的很少于人前势弱的。她当然也在章和帝面前落过泪,可通常都是有原因或者有所求。

    极少纯粹地是因为想要依靠父皇。

    她也疑惑过,那时明明已经与展少瑛成亲八载,怎么还无法和他敞开心扉,一诉衷肠呢。

    今日倒是忽然有点明白了。

    展少瑛不是展岳,也根本做不成展岳。展岳常常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她,甚至听从她的意见。

    他永远能够没来由地为她遮风挡雨,将她牢牢庇佑在自己坚实的怀抱中。在他身边,她可以不用学着运筹帷幄,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温柔和宠爱。

    嘉善双颊透出粉红,明闪闪的眼睛不由地弯了起来。

    展岳正安静地与她对视,不由笑盈盈地问:“怎么忽然这样瞧我?”

    “这样是哪样?”嘉善轻笑着说。

    展岳面不改色,眼尾的睫毛微卷,他揉了揉嘉善的乌发,低哑着嗓子说:“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很珍贵的宝物。”

    嘉善心头一片柔软,翘着嘴角,认真道:“你就是很珍贵的呀。”

    展岳喉结滚动,将她纤细的香肩揽在怀中,他道:“又拿甜言蜜语来唬我帮你办事儿。”

    嘉善大笑,转身去环抱着他劲瘦的腰。

    展岳的腰间有力,肌肉贲张,好像个稳健的树桩子般。被嘉善猛一环住,他的腰身倏地颤抖了一下,嘉善于是又顺着他颤抖的痕迹,轻轻抚了抚。

    此举惹得展岳心头火热,又无法发泄,便只好不停地去摸她肚皮,他唇瓣微张:“再有一个月,这小家伙就要出世了。”

    “是啊,”嘉善点头说,“这些时候,他踢我肚子的力道明显变大了。这样顽皮,定是个好动的孩子。”

    嘉善抬首,无法避免地与展岳讨论着所有即将为人父母的,都会讨论的问题。

    她道:“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展岳笑一笑,仔细与她分析说:“女孩儿娇贵,打不得骂不得,若是个小子,我还能勉强撑起为父的威严。”

    “不过,阿鲤与亭哥儿都是男孩儿,小时候皆顽劣得很,”展岳道,“女孩子家玉雪可爱。这样说起来,好像又是女儿家更招人喜欢。”

    说了半天,他把两边的宝都压上了,等于没说。嘉善正想戏谑一句,却听展岳语气温软,他促狭道:“如是个双生子,那可最好不过了。”

    还双生子!

    嘉善不由低笑一声,道:“美得你。”

    展岳只轻点了下她的嘴唇,他嗓音微微暗哑着:“不是也没关系。”

    “要是男孩儿,来日就给他添个妹妹,要是女孩儿,再添个弟弟也就是了。”

    “谁要添啊?”嘉善红了脸,睫毛轻颤地嗔说。

    她这模样娇俏可人,展岳忙爱怜地凑过去,撩开她的发丝,轻轻亲吻下她的脸颊。

    嘉善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双目微阖。

    遥遥夜色下,她的唇瓣如红蕊一般,脸色也好若暮春三月时,丰润的桃花。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章和十五年的腊月, 对于大梁皇室而言,有两件喜事。

    一是皇长子赵佑成得封鲁王,娶平阳侯女李氏为妻。二,就是大公主嘉善成功诞下一麟儿。

    事实上, 赵佑成开府娶妻早在嘉善生子之前。但相比起鲁王的婚事, 似乎是大公主产子要更讨陛下的欢心。

    其实, 公主和驸马的名字虽然都能上宗人府的玉牒,掌宗人府印,可公主的孩子, 已经不能算正宗皇室血脉了, 是上不得宗室族谱的。嘉善的孩儿生下来也是姓展,而不是姓赵。

    章和帝还能对大公主添儿之事如此高兴, 除了是他的亲外孙外,也大概是因为这个女儿真的得他钟爱吧。

    嘉善发动的日子原本是在十一月底, 可直到腊月八号要喝腊八粥了, 她的肚子还没有要发作的迹象。

    把展岳着急得一天要问八趟稳婆“打不打紧,怎么还不出来?”

    稳婆是宫里静妃给找的人,为静妃的娘家媳妇儿接生过好几个, 家世清白,经验也十足。

    见展岳着急上火到这个程度, 她只是笑着说:“发动的日子从来都是估摸出来, 早几天晚几天都平常。常言说好事多磨,可见公主和驸马的孩子必然会是个有福气的,驸马且宽着心。”

    展岳从前就听说,女人生子等于是跨一道鬼门关, 虽然得了稳婆的话,却依旧终日提心吊胆地。

    最后还是嘉善反过来安慰他道:“龚太医和稳婆都说我的怀相很好, 胎位也是正的,不会太凶险,你别担心了。”

    见展岳还是坐立不安,嘉善遂笑他说:“你这样,倒是把我弄得紧张起来。”

    其实嘉善的心态一直放得不错,虽然知道生的时候会受不少罪,但与凶险相比,她还是更盼望这个孩子的出世。

    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和展岳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是长得像自己还是像他?

    憧憬与期盼早就冲淡了她内心的惶恐不安,因而她倒不像展岳这般心乱如麻。

    展岳见嘉善大着肚子对自己笑,不由就拉过了她的手说:“明日再把龚必行叫来问问,总这样拖着,我心里实在没个着落。”

    嘉善看他这样紧张,只得依了他,道句好。

    无独有偶,翌日,腊月初九,展岳刚出门去九门提督府,嘉善便感觉肚子有异动了。

    这次的异动不同于之前的阵痛,明显痛感要更强也更频繁一些,宋氏和稳婆早就细心叮嘱过她,生产前,会有什么异常。

    嘉善心知可能是要临盆了,忙叫丹翠去请龚必行,又让绿衣把稳婆给叫来。

    稳婆一看嘉善的样子,便知道果然是快要生了。

    公主府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事宜,所以下人们也没手脚慌张。稳婆一面去让绿衣熬煮糖鸡蛋和槐花蜜,一面有条不紊地告诉嘉善待会儿应该怎么用力。

    旁边院子里的宋氏也得了消息,早饭还没用,她就披着大衣赶来了。

    “见红了没有?”宋氏是生过孩子的,知道要生下来不会有那么快,因此显得不是太着急。

    她摸着嘉善冰凉的手,轻声说:“别怕。”

    嘉善本来不怕的,倒差点被她们一个两个的模样给吓怕了,她笑道:“我不怕。”

    宋氏看她这样勇敢,不由地也有了主心骨。见稳婆胸有成竹地在这里守着,她遂起身去厨房给嘉善煨鸡汤,顺便再弄点红糖水来。

    刚出了内室的门,宋氏忽然想起来展岳,便问向身边的采薇说:“通知驸马了吗?”

    采薇摇头,低声道:“公主说,驸马就算来了,也还是得她自己生,让奴婢几个不要去打扰驸马办公务。”

    因为丹翠去请龚必行,绿衣去厨房熬汤汁,所以嘉善身边现在是采薇和剑兰在伺候。

    这两人明显都不若绿衣机灵,宋氏好笑道:“怎么这么木,快让朱政去请驸马回来。”

    自从嘉善生产的日子到了,展岳白天就再也没出过京城大门。有事儿也是指使手底下的官吏去办,所以这个时辰他一定是在提督衙门里头的。

    宋氏知道展岳的心性,这种关头要是他没陪在嘉善身边,来日他必定会悔恨。采薇得了宋氏的话,忙应了一声“喏”,便让公主府的朱侍卫快步赶去提督衙门。

    然而,朱政的路才走到一半儿,却见到展岳已经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原来是陈楚看到嘉善不好,已先他们一步禀告了展岳。

    展岳见到宋氏,第一句话就是:“嘉善怎么样,生了吗?”

    宋氏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不免一阵发笑,摇着头说:“哪能这么快。我刚进去的时候,龚太医说才开了三指,正午时候能生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眼下才是辰时初,离正午还有两个多时辰,听到还需要那么久,展岳头上的汗珠不禁更多了。

    展岳掀起衣袍的一角,径直走进内堂:“我进去看看她。”

    宋氏虚虚拦他一把,到底没能拦住,只好任由展岳打起帘子进去了。

    与展岳想得不同,嘉善的脸色算不上苍白,她甚至还有力气在走路。裴夫人、顾珺仪业已在这一时半刻赶了过来,包括已经出嫁了的素玉,也陪着来了。

    看到展岳进来,几个女眷见礼都忘记了,只楞在了那里——这种地方,哪是男人会进的?

    还是嘉善先反应过来,她正被稳婆搀着,在屋子里四处走动。看到展岳后,她无声笑了下:“你怎么回来了?”

    余下几人这才互相看了眼,各执各的礼。

    顾珺仪是与展岳首次见面,不免会多打量几眼,几眼过后,她很快移开了视线,心里在想——难怪大公主选了他。

    这样的相貌,再配上滔天的权势与专一的心,只怕没有几个女人不会着迷。

    展岳满脑门的心思如今都悬在嘉善身上,早已没有功夫顾忌旁人了,他目不斜视地说:“陈楚告诉我说你要生了,我怎么还能在衙门里待得住。”

    “招呼都打过了。”展岳环顾一眼四周,眸色温柔地道,“我在这里陪你。”

    听说他要留在这里,稳婆先开口了:“驸马还是去外头等着吧。女人生孩子血腥,何况这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您留下来,反倒容易让公主更不安。”

    展岳不语,目光直愣愣地望向嘉善。

    嘉善遂对他弯了下唇,她说:“不要紧的,你去隔壁的偏院坐坐。”

    “两位舅母、龚太医还有稳婆都在这儿,不会有事儿。”嘉善也赶他。

    展岳看她状态良好,加上稳婆和龚太医几个都这样说,他只好无奈地又退了出去,临走前不忘撂下一句“有任何事儿,一定记得叫我”。

    让稳婆哭笑不得起来,不住地与嘉善说:“平常男子谁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进产房,嫌污秽尚来不及呢。”

    “得夫如此,公主可真有福气。”

    嘉善杏眼含笑,唇边浅浅的一个酒窝不自觉随着笑容漾了出来。

    嘉善下头开到三指就略缓了阵势,肚子的阵痛频率也减弱了。稳婆说,趁着现在有劲,需得多吃点东西,如果不痛,最好能在屋子里多走动走动,稍后会帮助生产。

    槐花蜜早就煮好了,嘉善本来打算自己吃,却被素玉强行地抢过碗拿去喂。

    素玉轻声道:“再让奴婢伺候公主一回吧,公主也好省着力气,待会儿用。”

    嘉善拗不过她,只好随着她了。

    顾珺仪也在边上给嘉善喂粥,怕嘉善肚子难受,她遂想着法子转移嘉善的注意力,以说笑的语气开口道:“我听我娘说,她生我的时候生了整整一天一夜,生到最后几乎要没力气了。”

    “公主一定得省着力,方便稍后一鼓作气。”

    嘉善被她们这一句“省着力气”,下一句“一鼓作气”给逗笑了,也巧笑倩兮地说:“早知如此,我应该从怀孕起,就开始用拉弓练力气。”

    裴夫人听她还能说笑,不禁点了她鼻尖道:“多吃东西,少说话。生孩子不是开玩笑的,多少人都没能熬过这一关。”

    “不过,我们公主一看就后福无穷,没准,真的一下就能生出来。”裴夫人笑着道。

    宋氏道:“生得快最好,娘和孩子都少受罪。”

    宋氏生亭哥儿的时候,就花了近两天时间,幸亏是她底子好,这才熬了过来。

    说话间,龚必行亲自端了碗参汤来,由绿衣伺候着嘉善服下了。

    龚必行安慰道:“公主与几位夫人无需太过担心。公主这胎的怀相一直很好,虽说开指停了,可是羊水未破,孩子在里头不会太难受。”

    有了他这句话,不止是嘉善,裴夫人几人也都安心下来。

    宋氏怕展岳一个人在外头担心,于是又不辞辛苦地将龚必行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他。

    展岳正在外屋急得团团转,听到宋氏的话,仍旧没有好过多少。

    他问道:“我刚才忘了问,嘉善用过早膳没有?参汤呢,有没有喝?孩子还在踢她没,会不会很疼?”

    展岳甚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这六神无主的模样成功地把宋氏给逗笑了。宋氏揶揄地望了他眼,耐心地回答道:“公主吃了也喝了,我方才不是告诉你,龚太医说孩子很好,公主也很好。现下开指停了,疼痛势必也减弱了。”

    展岳还是不能安神,明明已经到了寒冬腊月的大冷天,他的头上却一刻不停地在冒汗。

    宋氏怕嘉善还没生,他先给担心死,便支使他道:“这样吧,你去看看奶娘都到了没有,再把孩子的包被和小衣服给拿来。”

    展岳这下终于找到了事做,忙不迭地去了。

    他刚一走,采薇就来说:“公主破水了!”

    宋氏看向展岳被自己支走了的背影,心里暗暗庆幸,还好他不在,不然自己又得两头兼顾。

    嘉善破水以后,开指的速度迅速提了起来,在午时一刻时,终于开了全指。

    龚必行赶忙把参片递给她,让她含在了嘴里,裴夫人则和顾珺仪各紧紧抓住了嘉善的一只手。

    嘉善按稳婆教的那样做,随着阵痛的频率而用力。

    耗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样子,在腊月九日的申时初,嘉善成功产下一名健康的男婴。

    因为发动的日子比预计的晚了将近半个月,所以孩子生下来也比一般男孩儿要大,足足有七斤七两。

    数字听着很吉利。

    惹得稳婆连连说:“公主的运道真好,小公子这样重,难得公主还能稳当地生下来。”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嘉善刚把全身力气都耗尽, 眼下正是产后最虚弱的时候。听了稳婆的话,心里虽然高兴,却只能无力地笑了下。

    那头的展岳早已得了消息进来,他先扑到床边, 见嘉善脸色苍白, 他心绪复杂地握住了她的手。

    展岳定定地看了嘉善一会儿, 摸着她的脸,哑声问:“痛不痛?”

    嘉善本想说一句“不要紧”,可转念一想, 都这个时候了, 何必还硬撑着逞强。

    她遂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张开略显干裂的唇, 低声说:“确实挺疼的。”

    展岳伸出右手,温柔抚摸着她光滑的脸蛋, 与她额间相抵着:“那我们只生这一个。”

    他适才在门外,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嘉善的整个生产过程。但是她痛时实在无法抑制的嘶叫,早已一声声地直往他心里钻。

    听到他这样讲,嘉善忍不住笑道:“你还没看过是男是女。不是前些时候才说, 以后还要给他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展岳有了孩子, 满心欢喜都来不及, 怎会去计较这些。

    他低低地道:“看你这样痛,我又改主意了。”

    “你还没见过他呢,”嘉善笑着说,“快去抱一抱吧。”

    稳婆一干人等都守在产房里还没有走, 只是看到展岳与嘉善在温存,一个两个都不好意思过来。

    听到嘉善说要把小公子给展岳抱抱, 稳婆忙抱着孩子上前,笑着道:“驸马您瞧,是位小公子,生下来有七斤七两,真是很难得啊!”

    小婴孩被裹在一个红色包被里,除了脸蛋以外,只有一双小手露在外头。

    七斤七两的重量,自然会让孩子看起来比较胖,他的脸蛋十分圆润丰盈,面颊透着股苹果般的红润。

    稳婆把他递过去时,小婴孩儿正好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珠极黑,瞳仁又圆又大,睫毛微卷,一瞬不瞬地盯着展岳瞧。

    展岳顿觉纳罕,内心柔软地不行,他稳稳地把孩子从稳婆手里接了过来,和嘉善说:“瑄哥儿,他就是瑄哥儿。”

    过一会儿,展岳又稀奇道:“他生得好胖!”

    “是呀,”嘉善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抓孩子的小手,“不然怎么会有七斤七两。”

    展岳抱着抱着,就有些舍不得撒手了,对凑过来看孩子的裴夫人几个说:“你们看,他是在看我吗?”

    裴夫人笑着与他道:“是在看你。”

    “生下来就睁眼睛的孩子少见得很,咱们瑄哥儿,来日必当非同一般。”宋氏道。

    听到别人夸自己儿子,展岳霎时笑得合不拢嘴。

    平常那么英武的一个人,这时候却像一个得了稀奇宝物的孩子般,里外都透着股傻气。

    宋氏还好,她也算是从小看着展岳长大的,知道他原本不是这样冷冽的性子,裴夫人与顾珺仪却是真的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模样,不禁又觉惊奇又觉有趣。

    更别说一边的稳婆和龚必行了。

    龚必行是常在御前行走的人,听说过这位爷冷面肃杀的风评,几时见过展岳这么孩子性的时候。

    他按下神情上的震惊,先笑了句:“恭喜公主,恭喜驸马,臣也要去御前向陛下报喜了。”

    龚必行是被章和帝亲自派来给嘉善安胎的,如今嘉善顺利生子,龚必行理当要去回禀章和帝。

    嘉善对他点了下头,展岳道:“辛苦龚院判。”

    龚必行忙说:“不敢。”

    临走前,刘琦不忘给了龚必行一道赏钱。虽然说龚必行是职责所在,但这是喜事儿,按规矩是一定要打赏的。

    龚必行没有客气,接过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后,方才入了宫。

    龚必行走以后,孩子便哭了起来,稳婆从展岳手里接过孩子,抱着他去了一旁的耳房让乳母喂奶。

    裴夫人和宋氏也以让嘉善好好休息为理由,先后退出了产房。

    产房里顷刻间就只剩下展岳和嘉善两个人。

    嘉善虽然生得不算艰辛,但也扎扎实实花了好几个时辰的劲,还是伤了神的。

    展岳便在一边守着她,拿着巾帕给她擦头上的冷汗。

    他与嘉善双手交握,墨黑的眼底有温情的光泽在闪动,他淡淡笑了下,与嘉善说:“你给了我一个家。”

    看到那样娇小的婴儿时,展岳几乎不敢相信——

    这真的是他儿子?

    他曾不止一次地以为,他今生都不会有孩子了。今日这样有妻有子的画面,是他多少次在梦里都不敢梦到的。

    展岳盯着嘉善瞧,目光落在她脸上不曾移开。

    嘉善的神情平静而温和,她虚弱地伸手,替他抚平了眉宇,轻声纠正道:“傻瓜,是我们组成了一个家。”

    展岳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去亲了亲。

    仿佛还嫌不够,他注视她双眸,慢吞吞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吻着嘉善的额头。

    他微弯着身,嘉善则半侧着首,露出了半张瓷白如玉的脸颊。

    两个人凑在一起时,岁月静好得就像一副完美精致的壁画。

    嘉善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阖上眼的,醒来的时候,她身后出了点虚汗。产后易发汗,这些龚必行都叮嘱过,所以嘉善倒也没太担心。

    侧身时,正好看到孩子睡在了她身边。刚出生的婴孩,即便比旁的小孩要重一点,也还是手小脚小脸蛋小。

    此时,小婴孩儿正双目紧闭,安详地缩在包被里睡觉。

    这是她与砚清的第一个孩子啊!

    嘉善越看不由就越喜爱,牢牢抓紧了孩子的手后,方才又入睡。

    待她再醒来时,便是第二日的事情了。

    章和帝给孩子起的名字,以及一应封赏全都在翌日由陈功颁了过来。

    章和帝给孩子赐名为展襄明。

    包容克刚曰襄,皎皎照也为明。两个都是极好的字,其中,“襄”的意义似乎有更为不同一些。

    除了包容,“襄”还有助理、辅佐之意,要辅佐谁呢?恐怕有心人又需要细细掂量了。

    不仅是赐名,章和帝还不出所料地赐了爵位下来。

    不算公主嫡长子份例内的赏赐,他额外赐了一个正三品的一等轻车都尉的爵位,以及长陵卫的指挥佥事。

    君恩如此浩荡,展岳与嘉善自是要谢恩的。

    嘉善虽然还在坐月子,但也强撑着下床接旨叩了头。陈功忙命人把嘉善扶起,嘴里笑道:“公主好生休养,陛下已发了话下来,待公主能走动了,再在宫里做一次洗三礼。”

    洗三是在孩子生下来后第三天举办的一个仪式,展岳已经把瑄哥儿洗三礼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该发的帖子也都散了出去,只待明日等人来。

    不想陈功居然说,章和帝打算在宫里再举办一次。

    嘉善不由与展岳对视了一眼,笑说:“这怕是于理不合。”

    “理外还有人情,”陈功巧言道,“公主不必太拘谨了,毕竟是陛下的头个外孙。陛下已经令静妃娘娘着手做准备了。若不是怕公主的身子不方便动弹,只怕陛下明日就想叫公主抱着小公子进宫呢。”

    陈功如此言之凿凿,嘉善只好不再推却,顺着他的话应了声:“那只能如此了。”

    陈功满面都是喜色:“不知道奴婢能否有这个荣幸,看小公子一眼?回宫以后也好给陛下回报。”

    展岳说:“自然。”

    “这就让乳母抱来。”

    奶娘本来是在喂奶的,得了展岳的吩咐以后,随即就从旁边的耳房中将瑄哥儿抱了来。

    瑄哥儿吃奶吃到一半,肚子还未完全填饱,他孩子心性,一下就哇哇地哭出了声,小手小脚还在用力地蹬。

    陈功赶忙凑过去看,讨巧地说:“小公子长得真好,哭声也厉害!”

    “奴婢给公主驸马贺喜了!”陈功连连道。

    嘉善到底还是忧心孩子在哭,陈功看完以后,就让奶娘抱着继续去喂奶。她笑说:“生下来后,会吃又会睡,都说是有福的。”

    “可见是真的有福气,”陈功道,“奴婢看他的眉眼,似乎还有陛下当年的风采。”

    嘉善知道陈功是成心地说好话恭维自己,遂弯起唇笑了笑。

    倒是展岳,把陈功这句话当成了个正经事儿在听。

    陈功走了以后,他又去一旁仔细瞧了眼孩子,而后似乎带了点不满的与嘉善说:“我瞧,瑄哥儿的眉眼好像是比较像我。”

    “陈伴伴怎么说像父皇。”展岳喃喃道。

    嘉善不由觉得好笑,戳着他的脸颊说:“出息呢!”

    她笑道:“孩子还那样小,哪里能看得出像谁呀。”

    “生下来的时候,顾表嫂还说,怎么皱皱巴巴地,模样像个小老头,”嘉善道,“待来日他长开了,再说像谁吧。”

    展岳不以为然,笑盈盈地和她道:“我瞧我们的瑄哥儿,比一般的孩子都要生得漂亮。眼珠子大,睫毛也卷卷长长,连鼻子都比别人挺。”

    “虽然现在脸蛋还挺红,但是稳婆与龚必行都说了,生下来越红的孩子,未来会变得越白。”展岳看嘉善一眼,轻声道,“他爹娘都模样俊美,瑄哥儿以后必定也俊秀。”

    嘉善笑他说:“我可没你这么厚的脸皮,自己夸自己美。”

    展岳神情柔和,又与她坐了一会儿后,便去一边看瑄哥儿了。

    自瑄哥儿出世,展岳整个人好像都逐渐平和下来。之前闻老太君去世时,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慢慢地也有了消退的意识。

    嘉善歪在塌上的大团枕上,懒懒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真觉得时光都慢了下来。

    大公主生子,宫里又是赐名又是赐爵的好大阵仗。旁的人也不得不顺着上意,到公主府前讨巧。

    听说嘉善生的是个儿子,张氏哪怕再不高兴,依旧做出了一副样子。她现在在外头走动,可是真正代表安国公府的脸面了,哪怕她不愿意,展泰也得逼她来。

    因此,张氏只好拉上齐氏,去了公主府里头添彩。

    谁知进了公主府的大门,她压根没见到嘉善的人。绿衣一句“公主身体抱恙”就把张氏请了出来,自然,贺礼是没忘记收下的。

    张氏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带着齐氏又离开了公主府。

    后来,听说公主的婶婶秦王妃也得到了与自己一样的遭遇时,张氏心里才消了些气。

    嘉善其实本来不打算让秦王妃也吃闭门羹,只是看到小小的瑄哥儿,她总无法克制地想起元康的小时候。

    一时脾气上来,这才实在不愿隐忍了。

    令嘉善没有想到的是,在公主府给瑄哥儿做完洗三后。过得几日,鲁王妃李氏,居然会拉着淑娴,来到公主府内,正式对她进行慰问。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赵佑成和李氏是在十一月岁尾办的大婚。那个时候, 距离嘉善临盆的日子已经十分接近了。

    鲁王府虽然距离公主府不远,但还是要坐马车前往,总有不安全之处。加上赵佑成大婚,鲁王府必定会好生喧闹。避免出意外, 所以, 嘉善没有去参加二人的庆典。

    但为了不让人说闲话, 展岳是去了的。

    虽然展岳回来并没有向她详细介绍过李氏。

    想来,李氏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罢了。

    嘉善和李氏这回还是头次相见。赵佑成上一世娶亲,娶的是盐运司转运使魏安之妹, 魏氏。

    嘉善与魏氏打的交道也不多, 但是到得今日,她却可以肯定, 李氏的本领必然是要强于魏氏的。

    嘉善很了解淑娴的脾性,她这人固执己见, 嚣张而任性。除了庄妃以外, 很少会听别人的劝。今日竟能被李氏说服,并且陪同李氏来探望自己,李氏的口齿和本领也就如管中窥豹般, 可见一斑了。

    李氏和淑娴到的时候,展岳正坐在床头边, 细细地喂嘉善喝一碗红豆芡实羹。

    嘉善还在坐月子, 不喜大油的东西。所以羹里的红豆被熬煮得很烂,红豆芡实又恰是养气补血之物,这几日嘉善每天都要喝一碗,已有些许厌烦了。

    所以展岳只能不厌其烦地亲自喂给她喝。

    见到这个场景, 李氏和淑娴都有瞬间的愣神。

    李氏反应得稍快,目光只放了一秒就迅速移开, 倒是淑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神情中隐隐夹杂着屈辱和不甘。

    展岳喂完嘉善喝了最后一口粥后,才十分镇定地起身,向两人见礼。

    李氏处变不惊地笑笑说:“久闻皇姐和驸马鹣鲽情深,看来果然不假,可真让人艳羡啊。”

    李氏已是鲁王妃,乃亲王的女眷,展岳不宜与她久处,点了下头后,他从善如流地退出了里屋。

    淑娴的视线却默然不动地追着展岳远走。

    嘉善只做没有看到淑娴的样子。

    既然鲁王妃一派和气,嘉善也不好不给人家脸面,便笑着和鲁王妃说:“你与鲁王成亲时,我本该到府恭贺的,实在是身子不便。如今倒需要劳烦你先来看我,真是惭愧。”

    鲁王妃朝着她笑了笑,目光很柔和:“皇姐这是说哪里话。皇姐那时临盆在即,我与王爷岂会见怪。”

    鲁王妃长着一张标准的大家闺秀脸,模样端庄而温婉,神色间好像自有一股温柔,与人说起话来也令人如沐春风。

    嘉善想着:赵佑成倒是白捡一个便宜,娶了这样的妻子。

    嘉善刚想顺着她的话再与她友好交流几句,淑娴却终于吭气了。

    她掩口笑道:“皇姐怀个孕那样娇贵,要是去鲁王府出了差错,大皇兄和皇嫂如何付得起责任。”

    嘉善慢慢抬眼,不冷不热地瞅了她一眼。

    旁边的鲁王妃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无奈,微笑说:“二公主是关心皇姐,没有多余的意思。”

    鲁王妃主动为淑娴圆场,嘉善也不好再去较真,只是淡淡道:“淑娴的脾气,我很了解,不会因她的话多心。”

    鲁王妃勉强地笑了笑,似乎是怕淑娴又会不当心冲撞嘉善,她含笑着说:“皇姐可以让我看一眼小公子吗?听说生下来有七斤七两,我还从没见过这么重的孩子。”

    嘉善笑笑,答说:“当然可以。”

    瑄哥儿刚刚出生,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个时辰都是靠睡觉度过。好在这个孩子睡眠沉得很,轻易吵不醒,被乳母从床上抱起来,也只是手脚扑腾了一下,就又继续睡去了。

    乳母怕吵了他瞌睡,小心翼翼地抱着瑄哥儿给鲁王妃和淑娴相看,鲁王妃喜道:“果然长得很好!”

    淑娴本来不准备凑过去的,片刻后,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心,侧头瞥了一眼。

    鲁王妃瞧见了她这个动作,便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玉璧,给瑄哥儿系在了脖子上。

    那玉璧虽然体型不大,却是上好的羊脂玉制成,璧上刻着精致的蟠螭纹,一看就是古物。

    “这是我前几日进宫时,母妃特地交代我,让我送给小公子的,”鲁王妃眉开眼笑地说,“母妃不便出宫,只好由我拿来借花献佛。”

    听到是庄妃要她送的,嘉善和淑娴一并挑起了眉。

    其实,前几日的洗三礼上,各个女眷都送过礼了,也包括庄妃在内。

    鲁王妃这话,无论是真的在“借花献佛”,还是想让嘉善承庄妃的好。至少都能证明她确实是个聪明人。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嘉善自然也挑着好听的说。

    她脸上绽出明媚的笑意,道:“难为庄妃娘娘一片盛情,来日我进宫,必定要去承乾宫谢她的。”

    鲁王妃笑道:“皇姐太客气了。”

    唯独淑娴脸上的笑容分外勉强。

    离开了嘉善的公主府以后,淑娴的性子一下就上来了。

    她随着鲁王妃上了马车,好脾气只坚持了片刻便开始绷不住,她低声冷笑着说:“皇嫂今日非拉我一起来公主府,我还以为是为了什么。”

    “原是想要颠颠儿地给人送礼,”淑娴吊起眼角,冷漠地道,“皇嫂已经嫁给了我的兄长,现在却还想着要两头讨好,是不是太迟了?”

    淑娴的话语里带刺,鲁王妃养气的功夫却更高。她心平气和地,只是用一双美目盯住淑娴,嘴上淡淡地问:“公主知道,为何大公主如此得陛下喜欢吗?”

    “她是嫡出,是故皇后唯一的女儿。”淑娴想也不想地回答。

    鲁王妃摇了摇头,轻声说:“若是为了这个,陛下对大公主的怜悯会多于喜爱。”

    “没有哪位皇帝,会甘愿在自己还在位时,看到膝下的孩儿各行其是。”鲁王妃的声调平铺直叙,却自有一股力量在其中。

    她说:“孝怀太子被废后,陛下能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就必不是无能之辈。”

    “兄弟阋墙的事情,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鲁王妃肃然道,“公主已因圈地一事惹恼了父皇,若再与大公主姐妹感情淡薄,只会更被父皇所不喜。”

    淑娴脸上微微变色,咬着嘴唇不答,可见鲁王妃的话还是说中了她的心事儿。

    这些时候,赵佑泽愈加得力,嘉善又成功诞下一子。庄妃和赵佑成早已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她。

    那日在家宴上,章和帝当着她的夫君忠义伯世子的面下了她的威风。虽然忠义伯世子明面上没说什么,暗地里也还依旧敬她是公主,但是夫妻俩的情感却已稀薄如水。

    淑娴的日子一天天的不好过起来。

    鲁王妃这也算是忠言逆耳了,经过这段时间的人情冷暖,淑娴多少明白了好歹。她慢慢坐直了身子,神情有些软和地道:“我晓得了。”

    将淑娴送回到公主府以后,鲁王妃跟前的侍婢观音轻声说:“这位二公主,比大公主真不是差了一点点儿。”

    鲁王妃略带警告地看了观音一眼,口里温和道:“有差距就慢慢调/教。不怕人有错,就怕不改过。只要肯改,还是有救的。”

    “我既与鲁王已经成亲,那就是和宫里的庄妃娘娘站在了一条船上。”鲁王妃望向车帘处透过来的点点日光,轻声说,“二公主也好,平阳侯府也罢,来日都不能独善其身。”

    “帮她就是在帮我自己。”鲁王妃说,“庄妃娘娘与王爷都无暇顾及这位胞妹,我若再不督导一二,只怕她还要闯出祸事。”

    观音轻轻叹了口气,说:“辛苦王妃了。”

    观音本以为姑娘嫁过来当王妃后,是能享清福的。不想竟比从前在闺阁中还要操心忙碌。

    看出了观音在想什么,鲁王妃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娘亲早就告诉过她,想要身居高位,想要握无上权柄,只有比旁人花费更百倍的努力和汗水。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而已。

    鲁王妃慢慢饮一口茶水,她喘气不急不缓,神情也十分和静。

    几日后,等嘉善能出门走动了,便抱着瑄哥儿去了宫里给章和帝瞧。

    果然,瑄哥儿脖子上那显眼的玉璧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还不等庄妃自己邀功,章和帝先捻起那块玉璧瞧了几眼,他笑着说:“哪儿来的这样精巧的玉璧,像是先秦时的古物。”

    嘉善的睫毛轻烁,含笑答:“父皇好眼力,这是庄妃娘娘送的。”

    章和帝于是挑着眉望了眼庄妃,道:“难得你肯割爱。”

    这几个月来,庄妃因为淑娴的事情被牵连吃挂落,章和帝责备她不会教女,已经有许多天没踏进承乾宫了。

    见章和帝对自己和颜悦色,庄妃赶忙牵出一个笑容,她说:“瑄哥儿是陛下的头个外孙,臣妾瞧着他,也打心眼里高兴。”

    “所以,瑄哥儿出世后,臣妾特地让兄长去祁连山寻了一块美玉,”庄妃主动去握了握瑄哥儿的小手,含笑说,“希望此玉,能伴瑄哥儿长成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让他的外祖父与母亲都能以他为豪。”

    章和帝置之一哂,脸上的笑意明显更深了。

    他道:“说得好。”

    片刻后,章和帝想一想,沉声说:“淑娴大婚也有半年了,你从宫里拨些人参补品给她,别叫她被忠义伯府看扁。”

    庄妃福了个身,应诺的声音如三月春风般柔软:“是,臣妾替淑娴谢恩了。”

    嘉善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幕,自始至终都没有插嘴言语。

    只是在回府之后,她独自与展岳说:“赵佑成真是有福的,能娶这么好一个王妃。”

    展岳正在逗瑄哥儿,闻言,头也不抬地低眉一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见古人的话自有道理。”

    从鲁王妃送了瑄哥儿那块玉璧起,嘉善就猜出她们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了。这也是这算盘的精妙之处。

    父皇纵使没有明说过,但是是决计不喜他的儿女相互争锋。

    庄妃主动拿玉璧来示好,嘉善如果在进宫时没给瑄哥儿带上,那在章和帝面前,吃亏的就会是她了。

    嘉善换下一身衣裳,默默垂下了眼睑。

    章和帝既问候起淑娴,自然忠义伯府也要表一个态度出来。

    不管是不是出于自身的意愿,自那之后,忠义伯世子都连续在淑娴的公主府里宿上了一个月。

    本以为淑娴也要好事将近了,可惜,当嘉善再次听到有关淑娴的讯息时,却是淑娴小产。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淑娴小产的事儿传到嘉善的公主府上时, 瑄哥儿刚刚学会了翻身。

    嘉善和展岳都是初为人父母,对此很是喜悦。随着瑄哥儿一天天地大起来,瞌睡也越来越少,于是嘉善没事就拿着个拨浪鼓, 引诱瑄哥儿左翻翻、右翻翻。

    瑄哥儿是个很活泼的小子, 被人盯着久了, 他就会弯着眼睛,咧开嘴对你笑,有时还笑得“咯咯”出声, 好像开心得不行。

    此时此刻, 瑄哥儿正一面好奇地望着嘉善手中的拨浪鼓,一面睁大了眼睛, 白里透红的小胖脸蛋儿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喇叭花。

    这模样成功逗笑了嘉善与乳娘一干人等, 乳娘恭维道:“小公子瞧着真有劲啊, 来日拉弓骑马,定然不落人后。”

    嘉善虽知道乳娘说在捡好听的话说,但是为人母的, 哪有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

    嘉善遂笑说:“也是你看护得当的缘故。”

    乳娘忙道:“奴婢应该的。”

    这样温情的画面,丹翠本来不欲进来打扰的。犹豫了许久后, 她才踩着脚步踏进屋子, 在嘉善跟前福身说:“公主,忠义伯府那边传来消息,二公主小产了。”

    嘉善一愣,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但第一反应绝不是快意。

    她是流过一个孩子的,现下又才做了母亲, 自然明白对于每一个女人而言,孩子的意义都非同寻常。

    嘉善敛眉,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丹翠回禀道:“就在刚刚。”

    嘉善颔首,说:“我知道了。”

    淑娴小产,于情于理,嘉善都要去一趟,不过是早去还是晚去的区别罢了。

    旁边的乳母业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对嘉善笑说:“小公子这儿有奴婢守着,公主大可放心。”

    嘉善倒不是担心乳母会照护不好瑄哥儿,只是她怕自己这时候去,淑娴会不给她好脸,还反过来以为自己是去瞧她笑话的。

    思虑了片刻后,嘉善才拿定主意:“那你看好瑄哥儿,我去去就回来。”

    乳母道:“是。”

    瑄哥儿似乎也知道嘉善要离开了,倔强地昂着他那硬实的脑袋,小眼珠子直勾勾地看向嘉善,嗓子里溢出一连串的“啊啊”声。

    嘉善看着看着,实在又舍不得他,便俯身下去贴贴他的脸颊,道:“瑄哥儿乖,娘亲一会儿就回。”

    瑄哥儿却不理,小手紧紧地攥住了嘉善的衣领。

    乳娘没有办法,只好过来强行把瑄哥儿抱走了。

    瑄哥儿依旧不依不饶地“咿咿呀呀”,手脚死命地乱蹬,似乎是想要嘉善抱他。后来,乳娘给他喂了一顿奶才得以消停。

    安抚好了瑄哥儿以后,嘉善也不再耽搁,换了身衣裳,就往淑娴的公主府上去了。

    不想公主府门口居然很是热闹。

    淑娴的驸马忠义伯世子钟毓,两只手上各拎着一堆东西,来回地在府门口徘徊。

    淑娴的贴身婢女碧荷,正拦着他,死活不让钟毓进去。

    看得嘉善不由挑起眉,她走过去时,恰好听到碧荷在说:“驸马,不是奴婢为难您,实在是公主下了死令,奴婢假如放您进去,只怕明日就要被公主打杀了。您行行好,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钟毓似是很无奈,叹声气道:“这些药材总要收下吧,这是我娘从府里找出来的千年人参,特地给公主补气用。公主小产,小月子可一定要做好。”

    碧荷犹豫着咬咬唇,复又看了钟毓一眼。

    想来是淑娴虽然吩咐她不许钟毓进府,但是对于要不要收他带来的东西,可能没有额外叮嘱过,所以碧荷不敢私自决断。

    嘉善本来不想插手管淑娴府上的破事儿,正预备掉头回马车上,等二人分辨清楚后再过来。

    谁知钟毓眼尖,一扭脸就看到了她,他好像见到救星般,口吻里有几分央求:“皇姐。”

    钟毓低声道:“能否请皇姐帮我说项。”

    嘉善还不知道淑娴和钟毓这是在闹哪一出,再说,淑娴不与她反其道而行之就不错了,哪会听她的话,所以,嘉善自然没有应钟毓。

    她只是吩咐碧荷道:“把东西收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在公主府门口这样闹,岂不是丢你家公主的脸。”

    见碧荷还在犹豫,嘉善遂加重了语气,厉声说:“收下来。”

    她轻抬眉眼,语气淡淡地:“难道我指使不动你吗。”

    见嘉善动了隐怒,碧荷忙福身称“不敢”。她吩咐身边的侍卫收了钟毓手上的东西,钟毓的脸色方好看一点。

    他向嘉善行了个礼:“多谢皇姐。”

    钟毓略弯下腰的时候,嘉善才发现他靠近脖颈处的左脸颊旁边,竟有三道血印子,像是被人用指甲抓出来的。

    在这样的位置,又是这样大胆的人,除了淑娴,嘉善不作他想。

    两人到底为何会闹到这样难堪的地步?

    嘉善按住心里的疑问,佯做淡定地移开目光,轻声道:“客气了。”

    钟毓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伤处被嘉善看到了,脸色有几分羞赧,与嘉善道谢完后。他没再吵嚷着要进公主府去,而是带着自家的仆从掉头走了。

    嘉善也不追问,迈起脚尖就要踏入公主府。

    碧荷为难地出声说:“公主……”

    “怎么,”嘉善不等她开口,一句话先堵住了碧荷的嘴儿,她看着碧荷,反问道,“我也进不得吗?”

    碧荷忙说:“奴婢不敢拦大公主,只是怕二公主冲撞了您。”

    嘉善道:“无碍。”

    她领着身后的丹翠和采薇长驱直入,还没走进院子,嘉善就听到淑娴的声音像响彻天际一般,远远地传了来。

    “我不需要他来假好心,钟毓敢为了一个贱婢和我吵架,现在做出这幅样子来给谁看!”

    “若不是他,我怎会小产?他这个贱人,贱人!我要进宫告诉父皇和母妃,请他们为我腹中的孩儿报仇!”

    “扶我下床!”

    嘉善皱着眉,心想:淑娴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可半点不像才小产了的。

    碧荷自然也听到了淑娴的话,她在旁边有些难为情,轻声道:“让公主看笑话了,我们公主痛失孩子,心情正糟糕,失了体统之处,请公主多多包容。”

    嘉善笑笑,并不说话。

    左右淑娴骂的也不是她,她需要包容什么?

    碧荷把嘉善引进里屋,淑娴虽然嗓门洪亮,小产却始终会伤一个女人的元气。淑娴半躺在床榻上,窦嬷嬷正苦口婆心地在劝淑娴喝药。

    她适才一番妙语连珠,眼下可能是真的累了,低头就着窦嬷嬷的手,直接把药喝完。

    一抬眼,却看到了嘉善站在床边,淑娴的神情当即保持起戒备,像是一条被侵犯了领地的贵宾犬。

    她冷冷道:“你来干什么,成心看我出丑是不是?”

    “谁允许你进来的!”

    扭脸见到碧荷站在一边,淑娴的双眼里立刻放出不善的目光,她恨恨道:“我看你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

    碧荷是一直伺候在淑娴跟前的,知道这位公主脾性不好。

    大公主身份尊贵,二公主责备不到大公主头上,自己却没准会当替死鬼,想到这儿,碧荷当即惶恐地上下牙齿打起颤来,连声认错。

    嘉善不想受淑娴的气,可也不愿别人代自己受过,于是说:“你省着些力气,没人要看你笑话。”

    淑娴阴阴一笑,丝毫不信嘉善的话。

    嘉善不是会去看她脸色的人,只道:“听说你小产,我好心来看你。现在看来,你身子骨依然硬挺,似乎是我多事儿了。”

    淑娴不理她,只是阴森森地继续笑。

    嘉善也不需要她回复,继而道:“你放心,我撂下几句话就走。”

    “我来的时候,看到碧荷拦着钟世子不让进门,”嘉善说完这话,见淑娴脸上竟有隐忍快意之意,她不禁摇头,沉声道,“他到底是世子,又是你的驸马,你总要在人前给他留些尊严。”

    嘉善道:“否则传出去,叫人说我们皇家公主娇纵,仗势欺人。”

    淑娴几时是会听嘉善的话的,听嘉善一副教训她的口气,更是怒火熊烧道:“呵,我用不着你来教我如何办事。”

    “刀不割在你身上,你能知道疼?”淑娴得脸色难看至极,她双目忿忿地道,“你有驸马爱护,有儿子依靠,又岂会明白我的感受?”

    说着说着,淑娴又一股子火气冒上心头,她指着嘉善,怒不可遏地叫嚷道:“实话告诉你,我看你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生气。”

    淑娴双目赤红地喊道:“你给我滚,滚出我的公主府!”

    嘉善也不是泥捏的性子,她和淑娴本就不合,来看淑娴一眼已是仁义至尽,自然不会再愿意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嘉善面无表情地说:“你真是不可理喻。”

    说完,她真的一刻功夫都没有多待,嘱咐丹翠把给淑娴补身体的东西放下后,嘉善转身就离开了里屋。

    倒是窦嬷嬷,嘟囔了一句:“我的小祖宗啊。”

    然后便追着嘉善的步伐跑了出去,窦嬷嬷边移动着小脚,边高声喊着:“公主请留步。”

    因为含珠的事儿,嘉善对姓窦的没有好感,淡淡一抬眼问:“还有事?”

    窦嬷嬷福下身说:“请殿下别与公主见怪,二公主才失了孩子,对谁都没个好性子,她并没有针对您的意思。殿下这时候肯过府来看望二公主,奴婢阖府上下都感念殿下的好处。”

    嘉善没理会窦嬷嬷口里的漂亮话,淡道:“她没了孩子固然难受,但这不是她攻击旁人的理由,我也没道理去受她的气。”

    说完,嘉善便不再踩她,旋身离开了。

    窦嬷嬷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边摇着头,边回了淑娴的屋子里。

    然而,嘉善前脚刚刚离开淑娴的府邸,鲁王妃后脚也就到了。

    淑娴能重新得到章和帝的关注,鲁王妃功不可没,加上赵佑成也十分爱重她,所以淑娴对鲁王妃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见到鲁王妃,淑娴一下没了适才的硬气,好像终于能找到人诉说委屈,她眼泪汪汪地喊道:“皇嫂。”

    鲁王妃已经从碧荷和窦嬷嬷那里听说了一点儿事情的经过,不由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会小产?”

    淑娴抹着眼睛,正想好好地埋怨一下钟毓和忠义伯府,鲁王妃却接着说:“你好好讲,不要偏颇。否则,我是帮不了你的。”

    鲁王妃一向和气,神色难得郑重起来时,竟也有些威仪感。

    淑娴捏紧了手帕,只得把事情仔细道明。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起初不过是件小事儿。忠义伯府有位叫侍剑的丫鬟, 人如其名,手段窈窕,舞的一手好剑花。

    前几日,魏国公府的五少爷来忠义伯府作客, 钟毓一时高兴, 便叫侍剑出来露了一手, 谁知这位五少爷却看上了侍剑,想找钟毓把侍剑要回魏国公府去。

    钟毓以“这婢子从小伺候我”为由,婉拒了。

    后来, 事情辗转传到了淑娴耳朵里头, 淑娴于是亲自去忠义伯府瞧了侍剑一眼。若单论长相,侍剑的相貌其实只是中上, 毕竟是正经的家婢出身,也没行过什么媚术。

    真要说她有什么地方与其余婢女不同, 那就是, 她会一手漂亮的舞剑。

    听说是公主宣召,侍剑并未太过惶恐,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可淑娴是何等傲气的人, 这份不卑不亢就已经得罪了她!何况,还有钟毓的回护在先。

    淑娴二话不说, 直接令人废了她那只会舞剑的手, 理由是“奴颜媚主”。

    钟毓回府以后,看到贴身婢女被淑娴废了,自然是怒发冲冠。二人原就因之前淑娴强占庄园一事,结了嫌隙, 眼下和平的场面,是双方极为努力, 才勉强维持着的。

    侍剑的事情一出,前情后果忽然又涌上了钟毓心头,夫妻俩狠狠吵了一架。

    吵得肝火正旺时,钟毓口不择言,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淑娴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忍得了这个,盛怒之下,淑娴伸爪子挠了钟毓一把,不偏不倚,正好挠中钟毓的脸蛋。

    女人爱护颜色,但男人的脸面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钟毓伸手摸的时候,见脸颊上见了血,也怒极,于是反手推了淑娴一下。

    偏巧,就是这一下,令淑娴流了产。

    听淑娴说完事情经过,鲁王妃真是一个头涨到两个大,她深深看了淑娴一眼,问说:“那位叫侍剑的,现在如何?”

    淑娴不答,还是窦嬷嬷说:“已经被忠义伯夫人处置了。”

    在这件事情里面,无论侍剑是不是无辜,淑娴小产了却是事实,总有人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侍剑一个奴婢,连累了主家为她吵架争执,连累了公主小产,必然是活不了的。要怪也只能怪她身份低微,做不了自己的主。

    鲁王妃也是高门出身,不会因为一个奴婢的生死而去埋怨淑娴,只说:“驸马与忠义伯府知道你小产以后,有没有登门致歉过?”

    淑娴依旧不回话,窦嬷嬷低声道:“公主小产,是等回了公主府以后才发现的。也怪奴婢失职,没发现公主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驸马及伯爷夫人知道公主小产以后,都想入府探望……”窦嬷嬷顿了顿,轻声说,“被公主拦下了。”

    鲁王妃叹声气,而后,她终于发出了发人深省的一问:“侍剑是驸马的侍妾吗?”

    讲到这里,窦嬷嬷便知道鲁王妃要讲到关键的地方了,也喟然地低了头。

    淑娴闷闷道:“不是。”

    鲁王妃又问:“不是侍妾,是通房?或者,驸马给了她什么别的名分?”

    淑娴咬咬唇,不吭气了。

    鲁王妃条理分明地分析说:“既然她什么名分都没有,确实只是个普通的侍婢。那么恕我直言,公主,这门官司即便是打到了御前去,您也未见得能讨到好,反而容易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声。”

    这话说到了淑娴的脉门上,淑娴虽然愤怒,却无从反驳。

    她是险些吃过御史的亏的人,即便是今上有心回护,但事情若传出去,淑娴和忠义伯府的脸面就都荡然无存了。

    给了淑娴一仗,鲁王妃又给了她一颗甜枣,鲁王妃轻轻道:“现下,公主最应该做的,不是为了这个小产的孩子继续生气,而是该想想,如何弥补好你与驸马的夫妻关系。”

    想到钟毓推自己的那一下,淑娴便依然忿忿,她白着脸色说:“凭什么该由我去弥补?”

    “驸马有心悔过,可公主,您给了他机会吗,”鲁王妃心平气和地道,“我说句公道话。这事儿驸马有错,公主也有错。”

    鲁王妃抿了抿唇,淡道:“您的错,甚至甚于驸马。”

    一个小小婢子的事情,却闹得如此惊天动地。在鲁王妃看来,钟毓生气,真未见得是因为侍剑。任何一个男人,被女人这样无理取闹地折腾一通,怕是都按捺不住好脾气了。

    淑娴是生得命好,导致忠义伯府不敢得罪她,还反过来要为了她的小产而诚惶诚恐。

    这事儿,假如放在普通的女子身上,怕是今生,再也无法讨得郎君的喜欢了。

    听鲁王妃这样讲,淑娴眼里一时竟有些委屈。

    看来她是真没觉得自己错了。

    鲁王妃却没有被淑娴这几分委屈而打动,她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低声说:“其实,公主只需要简单几句话,就能收服驸马,只看公主愿不愿意做了。”

    淑娴看她说得简单,终于好奇起来,问:“什么话?”

    鲁王妃道:“不管谁对谁错,公主都是因为驸马失手推搡,才失了孩子。”

    “如今,驸马心里对公主是有歉意和怜惜的。”

    鲁王妃道:“我听说驸马脸上受伤了,公主只需要亲自为驸马上一回药,上药时,与他说一声‘对不起’,保管前嫌尽去。”

    淑娴是天之骄女,嫁过来以后就几乎没给钟毓好气色,如果肯在这个受委屈的关头卖弄温柔,那么钟毓自然也会心软。

    鲁王妃思虑周到,连一应动作和话语都替淑娴想好了。大概是真的对这个小姑子不敢放心。

    淑娴虽然还在气愤,却也真的动心起来,不由问:“真的吗?”

    鲁王妃笑笑说:“公主试一试,不就知道是真是假。”

    想到赵佑成与鲁王妃的琴瑟和谐、展岳和嘉善的恩爱不疑,淑娴不由低下头去,似乎是在沉思考虑,总算没有再趾高气昂。

    见此,鲁王妃总算能长吁一口气。她端起茶盏,喝了进房以后的第一口水。

    这位二公主,委实也太难调/教了一些。

    直到将淑娴哄睡下,鲁王妃才起身离开。

    窦嬷嬷依依不舍地一直将她送到了公主府门口,窦嬷嬷道:“王妃如此细心周全,真乃鲁王的福气。”

    鲁王妃没有被她几句花言巧语给唬住,而是眉宇淡淡地说:“庄妃娘娘既将嬷嬷派到二公主身边,就是希望嬷嬷能行规劝之职。同样的事情,我希望不要再发生在公主府一次。”

    鲁王妃没有声色俱厉,只是眉目端庄地轻声训斥,窦嬷嬷却立刻敛衣福身说:“是,奴婢省得。”

    鲁王妃点头,得了窦嬷嬷这句话后,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她侧过脸去,拿帕子捂住嘴,好像是想要吐,最后只得干呕了几下。

    窦嬷嬷伺候了庄妃大半辈子,自然明白鲁王妃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窦嬷嬷瞬间笑了起来,低声问:“王妃可是有喜了?”

    鲁王妃还在难受,胃里一阵浊气翻涌,怕自己陡一说话就会直接吐出来,遂没有答。

    倒是她的婢子观音笑着说:“王妃的月信晚了近半个月了,本来今天是要宣御医过府的。”

    窦嬷嬷喜笑颜开地说:“是是是,还是请御医看看才好!但奴婢看王妃这个模样,必然是有喜了!奴婢先给王妃道喜。”

    鲁王妃神色温和地说:“那就借嬷嬷吉言。”

    鲁王妃走后,窦嬷嬷更是喜不自胜,她心里想着:庄妃娘娘真是得了个好助力啊。

    鲁王妃性情好,肚子又这么争气,要是一举得男,这就是陛下的头个孙子,鲁王的风头必然会盖过大公主那边,这风水不是得又转回来?

    窦嬷嬷高兴地抹了把脸,笑意极为畅快。

    因为怕淑娴心里不好想,所以鲁王妃有孕的事情晚了半个多月才传到淑娴耳朵里。

    不同淑娴,嘉善却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嘉善和展岳正在一起逗瑄哥儿,听到鲁王妃有孕,嘉善说:“看来,我明日要去一趟鲁王府。”

    展岳正在低头逗儿子,头也不抬地说:“她既来看过你,我们理应要回礼的。”

    嘉善“嗯”了下,便扭到一边去看书了。

    过一会儿,听到瑄哥儿好像是愤怒的“咿咿呀呀”的声音,嘉善于是走过去,想要看看展岳和瑄哥儿在玩什么。

    就见到展岳正抓着瑄哥儿的两只小短手,阻止他把手往嘴里塞。

    瑄哥儿没有小手手可吃,当然不干,又是拳打又是脚踢,当场虎虎生风地对着展岳打了一顿“军体拳”。

    一见到嘉善过来,瑄哥儿的小葡萄眼儿立刻红了,似乎是终于找到了靠山,他扁着嘴,委屈巴巴地。

    旁边的展岳则有些窘迫,傻傻地对嘉善笑一笑,像是个犯了错,被当场捉着的孩子般。

    嘉善好笑地问:“你在做什么?”

    展岳没什么底气地告状说:“他老是吃手……我怕不干净,吃了容易拉肚子。”

    嘉善只觉更好笑了,耐心地解释道:“他这个年纪,就是要吃手的呀,不会拉肚子,奶娘一天要给他洗好多次手。都说,吃手吃得越早的孩子,会越聪明。你这个时候不让他吃,当心给他造成逆反心理,以后吃得更厉害。”

    展岳问:“会这样吗?”

    “当然。”嘉善说。

    展岳只好作罢。

    瑄哥儿看到嘉善过来,就跟守财奴见到银票似的,手舞足蹈地张开双臂,“啊啊啊”地示意嘉善抱他。

    嘉善正因为见到展岳难得窘迫的模样而新奇,高兴之下,很快满足了儿子的撒娇。反而是展岳,由于瑄哥儿才在嘉善面前隐晦地告了他一状,所以展岳有点儿不高兴。

    趁嘉善不注意的时候,他轻轻拍了瑄哥儿小屁股一把。

    肉坨坨的瑄哥儿随之一弹,他有些奇怪地左右望望,想要看看罪魁祸首是谁。

    当然是谁都没有看到的,展提督身手了得,做完坏事儿就夹着尾巴溜了。瑄哥儿年纪小,很快也忘记了被打屁股一事儿,趴在自己娘亲肩头,吃着小手睡着了。

    鲁王妃有孕,庄妃大喜过望,这事儿很快扫空了淑娴小产给庄妃造成的阴霾。章和帝也按之前嘉善有孕时的份例,赏了许多东西给鲁王妃。

    嘉善虽然过了鲁王府贺喜,但始终保持着小心为上,药材这类东西她沾都不敢沾。另送了几件稀奇的古玩和她亲手给鲁王妃腹中孩子做的鞋帽。

    鲁王妃与她心照不宣,含笑说了声“谢谢皇姐”,嘉善遂又以过来人的身份,嘱咐了她一些安胎的事宜。

    这一世,赵佑成虽然还是得封“鲁”王,但是风头明显不若上一世了。

    鲁王原是个好封号,鲁地乃孔圣人家乡,可堪为福地。

    但赵佑成得了这个封号后,却没有想象中欢喜,或许是因为这几年,赵佑泽已经默不作声地分去了不少君心。

    眼下鲁王妃有孕,要是生下来的小皇孙聪颖不凡,那么章和帝的注意力极有可能还会回来,他们就又有了翻盘的资本。

    赵佑成和庄妃本就对鲁王妃满意,这个时候,自然是把她当成心头肉来疼的。

    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九个月后,鲁王妃诞下一女。

    帝喜之,赏其县主爵位,并赐名为怀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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