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洲仔细地洗好了白萝卜又削了皮,放在菜板上准备切丝。
他原本是不会做饭的,更遑论什么刀工,是因为裴冽有意无意地提起过他想吃自己做的菜,这才去学的。
或许是聪明的人做什么都有优势也有天赋,裴云洲学得很快,就连需要磨练出来的刀工也是一样。
阿冽说过他的刀工很好看。
正是在公寓的厨房里,他穿着围裙站在窗前专注地切菜,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响,阿冽忽然从身后圈住了他的腰,温柔地吻他的脖颈,指尖隔着围裙和薄薄的衣料在他小腹上打旋,激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颈侧属于另一个人打下的痕迹如同有火在灼烧,叫嚣着自己的存在,就好像阿冽此刻正在身边陪着他,正轻柔地吻他的发顶一样。
他的右手虽然仍包着纱布,但好在并不多么影响手的活动,手腕在砧板上极有节奏地起起落落,裴云洲甚至忍不住,随着菜刀一下下披斩的节律,轻快地哼起了不知名的歌。
“嘶——”一阵尖锐疼痛自指尖袭来,裴云洲低头看了一眼,鲜红的血液染在洁白的萝卜丝上,显得分外惹眼。
原来是他切到了自己的手。
出院的时候医生就警告过他,他的凝血功能有些糟糕,千万不能再随便受伤了,只是裴云洲因为急着回家给母亲送花,没太当回事。
现在真的受了伤,才隐隐觉出些不妙来。
这样小的一道刀口,按理不该流这么多的血吧。
但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要止血,而是有些沮丧地想着,阿冽说过最喜欢他做的萝卜丝炒牛柳,可这些萝卜不能要了。
……为什么又把事情搞砸了呢。
裴云洲有些茫然。
他上一次切菜切到自己,还是很久以前,刚刚开始学习做饭的时候了。
今天怎么会这样呢?
拿着菜刀的右手向上抬起一点,裴云洲迟钝地发现,菜刀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或者说,不是菜刀在颤抖,而是他的指尖在颤抖。
在水龙头下冲了几分钟,直至鲜红的血液被稀释成近乎清水,那道伤口也仍在锲而不舍地渗血,裴云洲只好暂时离开厨房,去药箱里找一个创口贴。
与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的菜刀和砧板不同,同样久久无人问津的药箱表面积了一层灰。打开药箱以后,里面的药物种类其实颇为齐全,只是裴云洲随意拿起一盒,就发现已经过期,又换一盒,又是过期。
反复翻找好久,总算拿出了一盒创口贴,毫无疑问依旧过期。
但是外用的创口贴应该过期了也没什么问题吧。
裴云洲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拆开了包装就要往手指上缠,只是包着纱布又不住颤抖的右手虽然可以握住刀柄,却很难完成贴创口贴这样精细的动作,他愣是折腾了好久才勉强成功。
然而好不容易贴上的创口贴,似乎并未对情况的改善有多少帮助。血液仍在不断涌出,因为过期而失去粘性的胶布轻易被血流冲开,很快失去了创口贴应有的作用。
裴云洲大脑嗡嗡的,半天才想起来是因为创口贴只有覆盖的作用,无法堵住未经压迫的脆弱血管,拿右手在伤口处按压了好久,终于勉强将血止住。
做完这些的时候,天都彻底黑了。
而裴冽还没有回来。
裴云洲于是回到厨房,继续处理那些食材。
有了切到手的前车之鉴,裴云洲之后的动作很是小心,几次因为指尖的颤抖险些切到手的时候都及时救了回来。
时钟七点报时的时候,裴云洲下意识向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冽还没有回来。
不过阿冽没回来也正好,他的菜反正还没有做完。
等所有菜都准备好了,给自己煮的粥也熬到了火候最佳的时候。
热菜的桌垫早已开起,摆在上面的饭菜散发浓郁的香气,裴云洲一面等裴冽回来,一面忍不住在脑海里勾画对方看见了这桌菜时候的样子。
虽然没有萝卜丝炒牛柳了,但是其他的菜,阿冽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裴云洲自觉不算饿,然而胃酸一阵上涌,紧接着便是一阵绞痛,他忍不住弯了腰,指尖在小腹打旋试图缓解不适,奈何没什么温度的指尖搭上胃脘,只能激起腹壁无谓的收缩和疼痛。
时钟冷酷又无情地进行了八点的整点报时,而期盼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如他所愿地自大门里出现。
可是阿冽没有说不回来啊。
裴云洲有些失魂落魄地想。
犹豫了半晌,裴云洲终于下定决心,要给裴冽打个电话。
等他接通了,自己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裴冽或许又在忙些什么,或者是在图书馆不太方便,电话挂机了很久才被接起。
“洲洲,怎么了。”短短几日内又一次在酒桌上被裴云洲的电话叫出来,裴冽的语气也不由得冷淡了一点。
“啊,没、没什么,”恋人的冷淡令裴云洲原本到了嘴边的问题不自觉地咽了回去,最终只小心翼翼地改口道,“我只是想问你,今晚还回来吃饭吗,我做了你喜——”
“有点忙,明天再回来见你,挂了,洲洲。”
戛然而止的通话令裴云洲愣了一下,看着通话记录里那个“23秒”,不自觉地开始发呆。
阿冽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忙吧,自己是不是又打扰他了,又把事情搞砸了。
精选挑选的花束品味太差惹母亲不高兴,认真做了一桌菜又打扰了阿冽的思路。
今天好像一直在做错事,怎么会这样呢。
算了,先吃饭吧,明天阿冽不就回来了吗。
裴云洲心不在焉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因为加热桌垫的存在此时还冒着热气,裴云洲想象着阿冽就在他的身边,勉强抬起碗喝了一口粥。
他明明没有放盐,可是为什么是咸的呢。
裴云洲放下碗筷,贴着创口贴的指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怎么又是湿的。
裴云洲擦干了眼角的水渍,勉强吞了几口粥,却觉胃里绞痛更甚,索性放下了碗筷,将自己整个人蜷进了沙发里,忍不住开始回想起自己刚和裴冽在一起的时候,恋人温热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极有技巧地按揉打旋,替他缓解胃部的不适。
于是裴云洲学着他的样子,也将手按在了胃上。
但是这只手实在太冷了,和恋人的手一点也不像。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天夜里在医院,自己好像也是这样浑身发冷的无助,也是这样本能地渴求一个怀抱。
但是阿冽太忙了,自己不能打扰他。
裴云洲对自己说。
裴云洲又回想起曾经也是在这座沙发上,自己因为太累了睡着了,于是阿冽将外套盖在他的身上,那件外套还带着独属于恋人的体温和气息,盖着外套的时候,就好像全身都被爱意包裹。
虽然阿冽不在,但拿一件外套总是可以的吧。
裴云洲缓慢地扶着沙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衣帽间,凭借记忆从衣柜里取下了那件熟悉的外套。
他从来没有这般庆幸过自己的记忆里这么好,好到足以将他与裴冽间的一点一滴,都清晰地复刻出来。
以熟悉的姿势躺在沙发熟悉的位置上,盖着熟悉的外衣,一切都是他最舒适的状态。
虽然现在阿冽很忙,但两个月以后应该就好了吧,阿冽可是答应过他,要陪他一起休息一段时间的。
裴云洲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一道弧度。
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明天就是可以见到阿冽的一天呀。
在沙发上胡乱对付一夜的后果是裴云洲一觉醒来从头到脚浑身都疼,大脑也昏昏沉沉的,才好点的病再次反复,又一次发了低烧。
不过好在情况不算太严重,以至于身体的主人对这些变化无知无觉,甚至睁眼看了一眼时钟指示的时间。
竟然已经十点了。
通话记录里有十条未接来电,裴云洲心底不自觉地闪过一丝甜意,但等他一条条仔细地往下滑后,那点甜很快就变作了涩。
十条未接来电,每一条都来自应许。
原来不是阿冽啊。
现在是上午,阿冽应该在学校里忙吧,没有联系自己才是正常的呀。
没事的,晚上就能见到阿冽了。
公司员工八点半上班,而裴云洲身为总裁,更是身体力行,通常八点前就会到达公司,现在的确已经远远过了他规定的上班时间了。
应许给他打了这么多电话,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裴云洲揉了揉眉心,给应许发了消息让他来接自己出门工作。
下楼的时候,裴云洲眼前发晕,脚步也很虚浮,一个不慎踉跄了两步,猝不及防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若不是那人扶了他一把,他恐怕就要摔倒在地上。
裴云洲天旋地转的视线尚未重新聚焦,整个人仍是发蒙的状态,另一个人却是瞳孔微缩——
十点了多,裴云洲怎么会在这里?
往常这个点他不是早就到公司去了吗?
“阿冽……”大脑的晕眩远不止这么容易消散,裴云洲其实并未看清来人,但熟悉的体温和触感,让他忍不住脱口唤了裴冽的名字。
只是来人分明一身酒气,和他的阿冽完全不同,裴云洲未免又有些迟疑:“你喝酒了?”
电光火石间,裴冽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继而避重就轻道:“这不是快毕业了吗,昨天和同学出去喝了几杯,怕一身酒气回来让你没法好好睡觉,这才回学校住了一晚,放心洲洲,我只喝了一点。”
“哦哦好,那你昨晚喝了酒,今天有没有头痛?赶快回家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吧,今晚我回来,我们一起做饭吃。”
裴云洲努力驱散了眼底的水汽,心里却忍不住委屈,原来阿冽是因为和别人有约,才不回家吃饭的。
可是他又不是什么不许男朋友出去玩的人,这么正当的理由,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呢。
“……好。”裴冽眸光微动,没想到随口胡诌的理由竟然也能蒙混过关。
裴云洲的面色实在有些糟糕,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花心力思考自己话语里的漏洞。
“那我先上去洗澡了,你去公司的路上小心。”裴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关心一下裴云洲的情况,但又怕自己说多了露馅,最终决定假装没发现。
既然裴云洲都还能出门去公司,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裴云洲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应许的车已经等在了那里。
“你来得好快,我还以为工作日这个点要堵车呢,”裴云洲靠在后座上,“是有什么棘手的事需要我亲自处理吗,突然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
应许抿了抿唇,不敢告诉裴云洲,根本就不是他来得快,而是在第一个打给裴云洲的电话没能接通的时候,他就已经开车到了这里等。
其实公司里虽然有些事情需要裴云洲的过目,但他身为裴云洲亲自带出来的人,又跟着裴云洲这么久,以他的能力,这些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非要裴云洲亲自解决不可。
他打了那十个电话,只是因为裴云洲没能按时出现在公司而已。
以应许对裴云洲的了解,自家老板除非身体实在撑不下去,是肯定不会迟到的。
之所以早早守在小区外面,就是想着一旦裴云洲联系自己,自己能第一时间赶到。
但这些话,他显然不可能和裴云洲说。
“是有些事务需要您过目,还有,北城新区那个项目的策划案我按照您说的已经改好了,今天您是不是要看一下?”应许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裴云洲的脸色,没忍住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对了,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挺好的,就是昨晚太累了,今天才睡过头的,”裴云洲淡淡道,“既然你的策划案已经改好了,一会儿我就看一眼。三天后就是招标会,这两天尽量要把最终方案做好了。”
应许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裴云洲的气色差得吓人,实在不像挺好的样子。
可就像那天裴冽对他说的那样,他只是一个助理,没有其他关心裴云洲的立场。
更何况,裴云洲口中的“昨晚太累了”……
就更与他无关了。
裴云洲对他这一番天人交战的心路历程毫无察觉,反而一直在想刚才裴冽的话。
裴云洲没忍住开口问道:“应助,你说,我是很难说话的人吗?
“怎么会呢,您是很好的人,就连上次在医院里,那位医生都这么说。”应许没想到裴云洲会这么问。
“那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我呢,”裴云洲有些茫然,“我又不是,不会同意他和朋友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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