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安神香放在了盒子里面, 雨水淋不到。但拿着盒子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滴着雨,全湿透了。
余窈谨慎地看着他可能因为淋雨而变得冷白的一张脸,心里突生一股很奇妙的感觉,这般模样的褚家三郎有些阴郁, 和郎君有那么几分相似啊。
“你……进来喝一杯姜茶吧, 免得受风寒。”一想到郎君,余窈的眼神转为柔软。
褚三郎现在变得这么可怕, 又是陛下的表兄, 她让他避避雨喝口热茶,以后他与郎君对上,郎君若落于下风她也能说上句话。
面对少女好心的邀请, 褚闻先拿着盒子往前走了一步, 人走到了医馆的屋檐下避开了风雨, 却没有往里进的意思。
他衣袍上的雨水一直往下流, 睫毛下巴处也有雨水滴落, 漆黑的眼珠盯着余窈不放。
“现在人人都很怕我,怕我抄了他们的家,扒了他们的人皮,你不怕?”
性情大变的同时, 余窈听着他低沉的声音也似带上了寒气,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如果褚三郎是指贪污了赈灾款的官吏,那, 那他们本就该死。我是好人家的女儿,父母不在了以后也没做过坏事,我不怕。”余窈表明她清白的身世, 勉强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武卫军,本性也……不是坏人。”
自以为在宽慰褚三郎的同时, 她的心里也不禁在嘀咕,怎么都喜欢问她怕不怕啊?
褚闻先听到她的回答,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世上谁想做坏人谁又觉得自己是坏人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区别在于能不能得到他人的理解。
他得到的是来自父母的不满责问、家人乃至族人的疏离躲避、绝大部分人的厌憎怒骂。
然后在他最绝望迷茫的时候,又在少女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理解。
褚闻先笑了,一条恶狗可以咬别人也可以咬让他成为恶狗的那个人。
“他不是武卫军郎将。”滴答的雨声中,他冲着余窈说道,说不清是藏的很深的报复还是摆在明面的感谢。
“……褚郎君说的人是谁?”余窈愣了一下,慢吞吞地问他。
她第一时间是真的没有想到他口中的人是郎君,因为郎君在武卫军中的身份总也说不明白。比郎将要高一些,可她又不知是什么,于是还称他郎将。
褚闻先浑身冰冷,但此时看余窈的眼神微有暖意,“你不是郎将夫人,他也不是武卫军郎将,进了京我才发现原来他就是姑母的儿子。”
“我的姑母曾经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儿子如今高坐在龙椅之上,笑看我众叛亲离成为一条丧家之犬。”
说完这些话,他毫不犹豫转过身,重新走进了大雨中。
不同的是,与来时相比,他的手中握着一方盒子,心也平静了许多。
………
余窈怔怔地望着雨中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吹着湿润的凉风,一张小脸血色尽失,白的透明。
褚家三郎说郎君是他姑母的儿子。
郎君不是武卫军郎将,而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
一瞬间,所有纷杂的信息都涌入了她的脑海,她想到黎丛与常平等人的毕恭毕敬,她想到他随手就能弄死刘知府,她想到他话里话外对镇国公府的贬低嫌弃,她想到他要她乖巧就能得到世间想要的一切,她想到外祖父在得知他的姓名变得惊愕沉郁的神色,她想到太多太多的反常。
***
天降大雨,也不该他轮值,林太医就索性待在了屋中。
他还想着外孙女与陛下的事,很是愁眉不展,理智告诉他,陛下既然看中了窈娘,窈娘进宫也算是得了一个好归宿。然而,作为外祖父,林太医深知宫中女子的生活凄凉,只想让余窈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
比起他,林老夫人倒很为余窈开心。家境殷实父母又都不在的男子,对外孙女好,外孙女自己也喜欢,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她见不得林太医一直叹气,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烦的将人赶了出去。
林太医出了屋子,看雨下的这般大,担心长出来的药草折了,连忙穿上一件挡雨的蓑衣,将倒下的药草扶起来再用木棍固定住。
他也不要余窈宅子里的护卫帮忙,这些人正如他第一面想的那样,来历定也不简单。
陛下派来的,不是武卫军就是宫里的禁军,又或者是他的暗卫。
余窈踩着泥泞失魂落魄地出现在药田中,是林太医没有想到的。他看着外孙女红着双眼,木愣愣地问他郎君是不是就是陛下,林太医的心脏一下子被揪紧。
“窈娘,外祖父说过世事复杂无常,无论……进不进宫,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林太医终究还是把选择的权力给了余窈自己,蜜糖还是砒霜都全看她的心意。
正如她的母亲林茯苓选择远嫁给苏州一个商户,当年林太医等人都不看好,但事实是余窈的母亲生前过的很幸福。
余窈摇了摇头,脚步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天她没有再说一个字,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
又一次,她被骗了。
不,不是被骗,郎君说的对,她很蠢。他已经把真实的姓名都告诉她了,她还傻乎乎地觉得他就是一个郎将。
她好蠢,就像是只看到糖的蜜蜂,一头扎了进去,旁的所有不对劲就都看不到了。
她太蠢了,余窈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门外,绿枝急的直跳脚,林太医还在叹气,旁边的林老夫人知道了与外孙女两情相悦的男子就是当今陛下,脸色也挂着忧愁。
尉犇等人发现余窈知道了陛下的身份,当即就要将此事禀报上去,这时候戴婆婆就展现了她非同一般的智慧,说娘子正是别扭的时候,陛下若再过来,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加严重。
“娘子自幼脾性就好,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万一她这时惹怒陛下,陛下又动起怒来,你们愿意看到这种场面吗?”戴婆婆请求他们缓一缓,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这场大雨还没下完,出府禀报也不容易。
静默片刻后,尉犇同意了。
明日,明日他再禀报陛下,这一晚就当是给余娘子留出来的时间。
然而一夜过去,推开房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少女仿佛和从前每一天的她一模一样,她像是坦然地接受了一切。
“雨停了呀。”余窈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和每一个人道了早安。
“娘子,您……”绿枝欲言又止,她以为娘子的眼睛会变得红通通的,可是她正常的不对劲。
“我没事,都不要为我担心。”余窈甚至还抿着唇笑了一下,要外祖父和外祖母为她参详香铺开在什么地方。
林太医和林老夫人闻言微愣,最后还是林太医沉声道医馆旁边的位置不错,适合开香铺,尤其余窈想卖的是药香。
“那里的确很合适,舅舅离得近,可以照应我一番。”余窈点点头,觉得外祖父说的很有道理。
她要去那里找一找有没有想要转出去的房舍,准备买下来。
依旧是大牛护卫等人驾着马车送她去医馆所在的街道,马车轱辘轱辘地往前行驶,余窈忽然就开口说了一句话。
“先不去医馆了,大牛护卫,劳烦你送我去管理户籍的衙门。”
余窈笃定他一定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尉犇眼神一凝,故作随意地问她去哪种衙门,办户籍的方式也有区分。
“啊?这么麻烦呀。我要开香料铺子,又怕会出事,所以想立个女户,我家里确实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余窈低声道出了她的打算,去衙门立女户。
马车颠簸了一下,尉犇没说什么,只是放缓了行驶的速度。
立女户并不稀奇也不少见,战乱之后颇多。可是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都有一个规矩,凡是立女户的女子都必须招赘!
如此,才符合户主本人是一家之主的礼法。
余窈想做的决定已经不言而喻,她要为自己断了退路,再不肯将一颗心期期艾艾地捧过去,然后被人玩弄的稀巴烂。
夜里,她安静待着的时候还想到了一个消息,他们都说,天子要立褚家的五娘子为后了。
而即便没有褚家娘子,天子也要有三宫六院,很多很多的女人。
余窈想了一夜,她无论如何都不要成为其中的一个。
她也生不出更多的勇气去爱他了,她很蠢又很笨,除了一颗心一个人还有些银子什么都没有。
她又开始奢求,看在这些时日她努力喜欢他为他医治头疾的份儿上,可不可以当做不认识她。
第七十二章
萧焱最近的心情可谓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虽然和小可怜很不情愿地暂时分开, 但是他手腕的红色香珠以及夜里燃烧的药香都带着她的气息,彰显着她的存在。
一想到过不久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人弄进建章宫,暂时无法见到人的不快也消失殆尽。
除此之外,朝中的乐子让他异常愉悦。
姓周的老东西被他的好表兄弄死了几个门生, 他们一条是濒死的老狗, 一条是被骂到墙角的疯狗,不顾一切地咬在一起, 血肉乱飞, 旁边还蹲着一只皱眉审视等着下场的黑猫高老头,这场面着实让萧焱乐的发笑。
每日上朝他都很积极地看热闹,下了朝之后就听尚宫为他一条条地讲解立后应该有的章程。
萧焱觉得这一条条规矩很是繁琐, 又是跪天又是拜地, 还不将人给烦死。
然而, 让他自己都很惊讶的是, 他竟然忍了下来, 并且打算每一条都规规矩矩地照着做。
我果然还是对小可怜太好了。萧焱摩挲着手腕的香珠,在心里感慨他可能会是天下最宠爱女子的夫君,谁都比不上他。
距离他和小可怜分开的第七天,同时也是萧焱愉快地在朝堂宣布升自己表兄褚三郎官职的次日, 他无法忍耐下去了。虽然每天晚上守在余家的人都会将小可怜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都禀报上来,但一连七日见不到人,他体内的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她的名字。
要看到她的小脸, 要嗅到她的气息,要尝到她甜滋滋的味道,要听到她唤自己郎君。
就是今日了。萧焱迫不及待, 决定下了朝后就用医治头疾的借口将人弄进宫。当然,在此之前, 他要先宣太医院的太医去觐见。
一做下这个决定,他就一刻都等不及了,只想立刻结束今日的大朝会。
朝堂之上,几个御史还在愤慨指责褚三郎以下犯上,冤杀朝臣,气的周尚书害病在家,恨不得将褚三郎立即推出去也做了死人才好。
“说完了吗?”萧焱的眼中冒出了凶戾的冷光,恶狠狠盯住了所有还在聒噪吵闹的臣子,“一群人活像鸭子叫,吵的朕头疼。再唧唧歪歪,朕挨个拔了你们的舌头!”
他阴冷的脸色当即骇住了那几个御史,这些人哆哆嗦嗦地噤了声不再言语。因为他们知道陛下不是在吓他们,而是真的可能会拔他们的舌头,不久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为佞王说话求情的同僚除了一个封元危活着去了苏州,其他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有两个甚至当场撞击而死。而当时,陛下的脸色和语气就和今日差不多,也是犯了头疾。
“好,都没话可说了,那就散会吧。”殿中鸦雀无声,萧焱挑了挑眉,底下的一个人未看,第一个走出了太和殿。
常平跟在他的身后,落后三步之远的距离。
萧焱往建章宫的方向走去,绛色宽袖猎猎作响,脚上黑色的方履硬生生地踩出一阵风来。
然而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漆黑的眼珠盯住了一身青色皂袍的内侍,是一种叫人后背生寒的目光。
常平感觉到了,当即躬身垂首,而后他一言不发,似是在等待天子的吩咐。
“公仪平,她今日进到宫中,势必会发现朕就是她口中心中的郎君,她会怎么做?”萧焱冷声问他,目光仍旧刺骨。
“陛下并未想过欺瞒余娘子,只是未曾明说而已。余娘子生性柔和,只要陛下坦言担心余娘子被吓到,想必余娘子会理解陛下,接受陛下的身份。”常平低声回答,他说的没错,其实萧焱已经算是将答案摆在了余窈的面前,可惜她一直没察觉。
“当然,朕对她那么好,她会立刻接受朕的身份,这些话还用你来说?”
萧焱轻慢地嘲讽内侍说的尽是些废话,而就在这时,尉犇紧急派进宫禀报的人到了。
这人也是在余窈府中干活的一名武卫军,他低声禀报了余窈一大早就去找衙门立女户的事。
萧焱的心中霎时就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接着就从这人的口中听到,小可怜已经知道了他的天子身份。
因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一大早跑去衙门立女户。
是要和他撇清关系准备着招赘啊,可他明明与她说准备借医治头疾的由头封赏她,然后就去到林家提亲。
她也答应了,笑的两眼弯弯,嘴巴也翘着。转过来不过几日,不过他迟了一步,她现在居然就要放弃与他的约定和承诺了。
“她做梦!”沉默了只一瞬,萧焱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脸上的表情称得上可怖。
***
马车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在街道上行驶,余窈等的很着急,探着脑袋往窗外看了好几眼,路上虽然还有积水,可车轮没有受到阻碍呀。
她咬着唇闷闷不乐,在马车停在一片小水洼前时,终于点明了大牛护卫的心机。
“我每月给你十两的月银,你却不肯帮我一个小忙,带我去衙门。大牛,根本不是水多路不好走,而是你压根不想带我去立女户,对不对?”
“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去找。”
她并不傻,垂着头自己下了马车。
尉犇无法反驳,也不敢拦着她,只能默默地驾着马车跟在她的身后。
他也没有开口相劝,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立女户其实没有半点用处。
当面对的人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陛下,每个人的性命都要掌握在他的手中,户籍这等无关轻重的东西说改不就是轻飘飘一句话的功夫?
余窈知道马车和护卫就在她的身后,但仍旧沉默地往前走,遇到积水直接踩过去,鞋子湿了也不在乎,什么都不看什么也都不听,只知道低头往前走是对的。
走着走着,她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里面。
“哦,小可怜知道今日我要接你进宫,这么欢喜主动就跑过来了。”耳边传来男子熟悉的轻笑声,华美悦耳。
他从宫里飞奔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小可怜闷着头往前走的画面,脑袋耷拉着,鞋子湿了,裙角也脏了。
找不到衙门在哪里,还是执意往前走。
这一刻,萧焱体内的怒气一部分化作了心疼,他决定原谅她这次的举动。
然而,他的小可怜一点不领情。
余窈咬紧了唇瓣,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说一个字,转身就要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你、是、要、气、我。”
看到她毫不犹豫的举动,萧焱的一双眼睛变得赤红,简直是要噬人。
第七十三章
他下了朝赶来, 头戴高冠,身上还穿着赤色的深袍,尊贵气势不言而喻。
余窈抬起头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只看了一眼就将体内的勇气全都耗尽, 他真的是掌握天下人生杀予夺, 令人望而生畏的陛下。
哪怕他站在自己的面前,秾丽俊美的一张脸挂着生动的惊怒, 可在余窈的心中, 一切如此荒诞,他也变成了陌生的,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余窈此时此刻真的十分平静, 她的小脸虽然有一些发白, 可看他的眼睛依旧是清澈见底的, 没有泪水也没有慌张。
“七天过去了, 郎君的头疾好些了吗?”她的语调是又轻又软的, 声音也含着关心。
因为她的这句话,萧焱紧绷着的脸颊微微放松,怒气开始消减,肉眼可见地, 整个人不像方才那般可怕。
“嗯,”他从鼻间逸出一声轻哼,“你制的药香效果不错, 我这几天感觉都还可以。”
话罢,他便以为余窈已经接受他的新身份了,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 欲伸手去揽她。
“郎君和我说过,只有医治好了陛下的头疾就能得到一个奖赏。陛下就是郎君, 郎君就是陛下,那个奖赏我…民女现在可以提了吗?”余窈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手,不小心踩到一个有些大的水洼中,瞬间水珠溅到她的脸颊、鼻梁还有眼皮上。
她知道自己的模样狼狈,窘迫地往后直退两步,讪讪一笑,“民女没学过,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向陛下行礼,对,我该跪下来的。”
喃喃说着,少女曲着腿真的想要跪下来,只是地面湿漉漉的,又有积水,她在犹豫着该跪在哪里。
“……不需要!”萧焱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喷薄欲出的戾气硬生生又被他压了回去,他舍不得对这般拘谨无措的小可怜发脾气。
“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朕一定满足你,地位抑或是权势都可以。”
萧焱的语气慢慢放轻,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紧了人,仿若深潭,要把她吸进去。
余窈对上了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就连他迈步往前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没发现。
然而也只是一瞬,她清醒过来。
“民女的确有一个请求想要陛下您答应,陛下的头疾已经好转了,可以允准民女立女户日后招赘吗?民女深觉父母亲血脉淡薄,有意延续。”
余窈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诚恳一些,她也终于瞅准了一块不那么湿的地面,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从前她知道他不是未婚夫傅世子时,还敢和他大声表达自己的委屈难受,哭的稀里哗啦,硬气地看到人就跑,装作不认识。
但是现在,他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啊,余窈不敢与他抗辩也不说她的难过,只是卑微地,委婉地,请求他给自己一个赏赐。
让她立女户,安静地独自生活在京城的一个角落里。
理由也很充分动人,她的父母亲都不在了,她要为他们延续血脉。
余窈不懂面见天子应该用何种礼仪,不过她想最恭敬的姿态不会有错,所以跪下后,她又尽可能放平放低身体,还要把脑袋触到地面。
反正她的脸上早就被溅上水珠,衣裙也脏兮兮的,也不在乎这一点污渍了。
不远处,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屏紧了呼吸。
绿枝已经泪流满面,她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场面,娘子不过是想好好地生活,一切的期望却总在她最高兴的时候落空。
怪还怪不得,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是她自己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很长时间,余窈没有听到一句回应,她抿着唇又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一点也不高,念在她用心医治陛下头疾的份儿上,请陛下允准她立女户开一家香料铺子,她一定会感激陛下的大恩大德,每日都为陛下祈福,希望他长命百岁福寿绵延。
萧焱静静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额头越来越清晰的青筋代表了他的反应。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分开的这几天他在做什么,也不提她描绘过的美好场景,就只是在一遍一遍地说立女户。
他告诉她不需要,她仍旧诚惶诚恐地跪他,看起来多么卑微怯弱,实际上她多厉害多勇敢啊,轻而易举就打碎他的防线,表明绝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态度。
没有人能看出来,明明居高临下气势凌人的是他,可实际上占据上风的人却是她。
“我说过一次了,你在做梦!”萧焱也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不同的是,他的神色漠然,平淡。
“为什么不可以呢?陛下金口玉言,许诺过民女,凡有所言必有所应。”余窈失望不已,吸了吸鼻子。
“很简单,因为你是我的啊,我得把你接进宫,你很快就知道了。”
萧焱扬着薄唇轻轻地低低地笑,一只手将快要伏到地面的人拎了起来,他以一种强硬不可抗拒的姿态扣着人上了銮车。
天子的銮车,内外都精美高贵,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精湛的技艺,即便是脚下也铺着由域外小国贡上的龙纹锦帛。
余窈被抓进去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脏兮兮的瘦弱狸猫,与这驾尊贵的銮车格格不入,两匹暗红色的骏马都比她干净的多。
她挣扎着想逃离,可一只手就能按的她动弹不得。
她拼命想缩到一旁的角落,可那只手就非得抓着她的腰让她坐在最中央的位置,他的身边。
“陛下,您放过民女吧,民女身上都是污水,很脏的。”
“陛下,民女还要去医馆,求求您,让民女下去吧。”
“陛下,这不是去民女家里的路,民女只想回家,只想回自己的家。”
“陛下……”
无论余窈如何挣扎使劲,又是如何低声下气的请求,最后直到小声地呜咽起来,萧焱都没有理会她。
他身上的衣袍也变脏了,怀里扣着的人更脏,放在平日,他万万是无法忍受的。
可现在,他双眸漆黑,长眉如刀,略带狂热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皇宫,只想着一件事,他得让她深刻地记得,她除了他别无选择。
建章宫就是为她准备好的牢笼,无论她愿不愿意,余生就只能待在那里了。
“真可怜啊,选都没得选。”他在心中不停地呢喃,眼睛却越来越亮,扣着少女的手臂也越缩越紧。
他怎么会给她机会选择离开他呢?从前他年幼的时候不懂,现在不同了,他懂得如何将人困住,也有这个能力了。
透过整齐的珠帘,巍峨高大的皇城一点点显露在余窈的面前,她再也维持不住一开始的平静,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要离开銮车。
余窈的心中生出一股可怕的感觉,这座皇城太大太深也太高了,她一旦进去也就再也出不来了。曾经她见到青州城的褚家占据了两条街道就觉得不可思议了,可眼前的庞然大物是十个褚家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
余窈奋力的逃离显然一点用处都没有,她无论再怎么慌乱,銮车还是稳稳当当地进了宫门,驶入了宫道,再往最中央的那座宫殿而去。
当她被抱着下了銮车,迎面便是恭顺跪了一地的宫人时,少女险些崩溃了,她想要的未来不是这样的。
她不要成为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日夜地守在宫中,看到身份尊贵的人就要顺从地跪下,等待着偶尔会有一次的垂怜。
余窈哭的上下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一直请求她爱慕着的郎君放过她,这里不是她的家。
萧焱迈着大步往内殿而去,比起从前那里早就变了一副样子,厚实的帷幔换成了余窈喜欢的浅色,就连他觉得难闻的花草都放进来了几盆。
他不顾她脏污的衣裙将她放在龙榻上的床褥,紧盯着她婆娑的泪眼,一字一句地要她牢记,“这里就是你的家!”
余窈拼命摇头,不是,就不是,她是苏州城人氏余家的女儿,只在苏州和京城的东面有宅子。
“因为你不乖,我现在头有些疼。”终于把人弄进了宫,萧焱的心里满是愉悦,他决定暂时不介意小可怜的小脾气,高兴地要求她给自己咬一口。
“好好,郎君,我给你咬,你咬过就放我回去,好不好?”余窈就像是到了绝望的边缘,抓住一点希望就不放手,期冀他咬过自己后就放她走。
她扬起细白的脖颈,灰扑扑的小脸挂着泪珠,看上去可怜又异常的可口。
“这里很美味,可我不想咬这里。”修长有力的长指抚着少女似玉的颈子,轻轻往下,萧焱虚眯着黑眸,呵呵轻笑的模样仿若鬼魅。
他准备咬上次没得到允许的地方,作为给她不听话的惩罚。
下一刻,伴随着布帛轻微的撕裂声音,余窈全身绷紧,忍不住小口小口地抽气,很快又软成一滩水。
她太委屈了,可又控制不住弥漫上脸颊的红霞,只能小声地哽咽。
“哭的这般伤心,不喜欢吗?”萧焱凑到她的耳边低语,顺便将她落下来的泪痕一点一点舔干净。
余窈知道和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了,故意扭过头不理会他,双眼红彤彤。
见她如此,萧焱毫不在意,反正他已经将人给抓住了,她逃不掉的。
不过,他本来只是想咬一口,现在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你医治好了朕的头疾,原本朕准备下旨封你为元华君,享两县封邑。可是……朕又觉得太慢了,不如”
他说着说着,低沉的嗓音很快消弭在空气中。
余窈愈加委屈,拼命地咬紧了唇。
不如什么呢?骗子,大骗子!
第七十四章
余窈被咬的晕晕乎乎, 很快连骂他是骗子也做不到了,等到她恢复了一些意识后,发现自己在温热的汤池中。
汉白玉砌成的汤池奢华无比,四周飘着帷幔, 措手可及的地方摆放着点心和酒水, 不远处宫人垂首静立。
这是尊贵的天子才有资格享受的,而如今她也在里面。
准确的是, 她是被抱着的, 像对待幼稚无法自理的孩童一样。
身边的男人在好整以暇地为她清洗在水洼沾到的污水,真的是清洗,他的动作不仅温柔而且十分的认真。
不含一丁点儿的欲望。
余窈感受到温热的水顺着他的长指滑过自己的身体, 整个人发红发烫, 水雾中的粉红色格外明显。
她羞愤不已, 觉得不醒来倒好了。
象征地挣扎了一下, 结果被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掴了一下, 水面立刻荡起些涟漪。
余窈瞅见这些荡开的水纹,快不能呼吸了。
“别乱动,脏兮兮的小可怜可不会让人喜欢。”萧焱的脸色微沉,拧着眉头呵斥了她一句, 他一想到之前在宫外她跪在水洼中示弱,嘴里还不停嘟囔着要他放她立女户招赘一类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怎么没发现她这么会气人啊, 萧焱咬着绷紧的脸颊,很不爽。
虽然已经狠狠地给了她一次惩罚,但看她醒来还是想要逃离的下意识反应, 萧焱的眸中闪过几缕阴沉。
还是不够啊。
想了想,他侧身伸手握住了水中少女的一只脚腕, 纤细的感觉让他体内的掌控欲飞快高涨。
萧焱面无表情地肯定了自己很久之前的一个想法,该在这里扣上一条用金银宝石打造成的链子,然后就可以把她困住了。
“我……我觉得不脏了。”脚腕被牢牢地握住,余窈感觉到一分危险,也不敢挣扎了,只说自己已经不脏,被洗干净了。
“哦,是吗?”萧焱的语气有些冷淡,似是对她的识趣颇为遗憾。
余窈拼命点头,她不想再体会被咬到昏迷亲到窒息的感觉了,低头一看,仿佛水面上能隐约看到她脸颊酡红情难自抑的模样。
明明令人伤心的那个人不是她。
心痛的滋味慢慢复苏,她又闷闷地不吭声了,为什么不可以对她慈悲一些呢?
她真的不愿意成为宫里许多许多女子中的一个,卑微又可怜,最后变成一个苍白的影子,说不定死在某个角落都不会被他记得了。
萧焱仔细地将邋遢的少女洗干净,又给她穿上一件干净清雅的绢衣,过后才发现她自暴自弃闷不做声的反应。
仿佛两个人从前的甜蜜时光都消失不见了,她满脑子想的只剩下一点,怎么离开他过自己的小生活。
他轻嗤一声,刚将她的腰间的锦帛束好,就一派强硬地半搂半抱着人,带她去看这处她将来生活的宫殿。
前殿是萧焱偶尔处理政务见臣子的地方,她的起居就安排在和前殿规格相似的后殿。
正中央的床榻早就换好了新的床褥,触感柔软,人躺上去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沉浸在那股飘上云朵的舒服中。
余窈只看了一眼就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因为不久前被换下的那套床褥就是被她弄脏的,她还用手指紧紧揪了几下,弄的皱巴巴。
“朕已经命尚宫局的人将你要穿的四季衣裙,佩戴的首饰都收在这里,呵,你一个小可怜还真是麻烦。”
“那处是一间小药房,你不是喜欢制香吗?里面所有的香料供你挑选。”
“再一边是开辟出来的小厨房,御膳房有的那里也都有,不过变得近了你随时都可以吃到想吃的。包括,你喜欢吃的苏州城菜式。”
“看到了吗?那块地是空的,你可以种花种药草,怎么玩都随你的意。”
“哦,这里就是你日后要常住的地方了,比那什么林家余宅好上百倍,你一定欢喜地说不出话来了,朕都知道。”
萧焱抱着人走了一圈,对她逃避的态度视若无睹,最后他将人放在殿中的软榻上,亲了亲她的眼角。
他的心情此时是格外愉悦的,后殿和前殿的两边还有左右偏殿,他暂时没有和余窈说这两处偏殿可以让年幼的孩童居住。
她不是要生他的儿女吗?一人一处,刚刚好。
余窈的眼皮颤了颤,如果在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时,听到他的这些话,她可能会欢喜地晕过去,因为他们彼此会幸福地生活着。
可她不过是高兴了几天,面对的一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是王朝最尊贵的陛下啊,一条从苏州城费力游来的小鱼怎么能妄想和龙相配,只能藏在小小的水塘,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幻想真龙的风姿罢了。
真龙是要和高贵的凤凰在一起的,龙凤呈祥是所有人都听过的吉兆。
“还是不说话,啧啧,小可怜欢喜傻了。”萧焱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她想不想吃在天贶节时品尝过的鱼面。
“朕尝过,御膳房的厨子也算有几分能耐,做出的味道勉勉强强像个七分吧。”他现在耐心充足,语气也很柔和。
多么罕见啊,建章宫凡是听到只言片语的宫人无不在心中掀起一股惊天的浪潮。
他们发誓,陛下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这样过。
这位貌美的余娘子绝对是第一个!
“吃了面后……可以放我出宫吗?我不回去外祖父和外祖母该着急了。”余窈心心念念的还是离开这里,这处陌生的大的出奇的宫殿怎么会是她日后要住的地方呢?
她有自己的宅子。
“傻乎乎的,这里就是你的家,想见林太医那还不简单,朕现在就可以宣他过来。刚好,省得朕再去林家提亲了。”萧焱的神色闪过一抹阴冷,轻轻笑道。
“提亲?”余窈觉得这两个字很陌生,干巴巴地说天子不需要提亲,要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是随手的一件事吧?
余窈睁着灰败的眼睛艰难地去类比,有限的经历只能让她想到堂兄房中的侍妾。
一开始得宠的时候有几分风光,可谁都知道一等到正房夫人娶进门,就成了随意拿捏的小玩意儿,连个人都不算了。
“有青州城的印象在,褚家娘子一定不喜欢我的,陛下,你看我一无是处,留在宫里也肯定笨手笨脚惹人嫌弃,这么好的宫殿让我住多浪费啊。”余窈望向用沉香木制成的床榻,觉得她的身份就该待在床底那一小块地方。
她的心很累,话里话外还是希望打动男人,可以大发善心地放过她。
“朕要你,又和姓褚的有什么关系?”萧焱体内的火气被她三两句又勾了出来,阴测测地看着她,目光瘆人。
余窈有些害怕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小声咕哝,“到这个时候陛下怎么还要瞒着我呢?都知道,陛下您要立褚家娘子为后了。你们是亲近的表兄妹,褚家娘子出身世家大族,仪态优雅得体,最适合做皇后娘娘了。”
褚三郎说郎君是他姑母的亲生儿子,那就是血脉相连的表亲关系啊。
余窈又开始觉得自己蠢,她还三番两次担忧褚三郎会用皇亲国戚的身份为难他。
“……再多说一个字,朕现在就吃了你!”萧焱变得很暴躁,压制的戾气毫无控制地倾泻出来,低压的眉心突突地跳动。
这几天他都把建章宫布置好了等着她住进来,结果她嘴中吐出的都是什么气人的话。
立褚家的女子为后?那个除了一双眼睛和那个女人长地一模一样的人?
想什么呢?他就算不杀了她也不会让她好过,每一个褚家人都休想过上舒服自在的日子。
说都不让人说呀。余窈悄悄叹一口气,他表露了天子的身份后又多了不少霸道啊。
“想知道朕要立谁为后吗?过两天你就知道了。”萧焱盯着她,突然抛出了一个谜题给她。
余窈迟钝地嗯了一声,偏头看了看殿外的天空,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起码要在这座宫殿待上两天了。
谁还会相信她还是清白的呢?
“陛下可不可以对外称我进宫是为了给陛下医治头疾?我,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医女。”余窈绞尽脑汁地为自己找了个留在宫中的理由,语气惴惴地请求男人。
意外的是,萧焱沉思了片刻,应下了。
“好啊,这两天你是一名小医女。”他似笑非笑地加重了语调,只要她暂时肯乖乖的留下来,这点小趣味没什么不能满足的。
“小医女,听起来比小可怜好一些呢。”他一边低声呢喃着,一边俯下身去吻她粉嫩的脸颊,像是上了瘾,觉得她可爱又勾人。
“刚穿好的衣服……”
“小医女就要给朕治病,独属于朕的。”
“可,我要吃鱼面。”
“哦,面还没做好。”
萧焱心满意足地汲取她的甜蜜,直将人重新弄的晕乎乎,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喟叹。
早该如此了,他就是对她太宽容了才任由她在宫外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
余窈心不在焉地吃着御厨做的鱼面,滋味如何她根本就没认真去品,反而在脑海中不停地琢磨自己究竟要如何让真龙对她这条小鱼失去兴趣呢。
想了半天都没有头绪,她丧气地咬断了一根面条。
一旁的天子见此笑出了声,不由好奇地问他的小医女这是又想到什么烦心事了?
“没有……我身为医女,若出不了宫的话,住在那些小房间就可以吧。”余窈不想再和他同床共枕,夜里不同于白天。
“除了这间寝殿,你无处可去。”萧焱毫不留情,直截了当地斩断了她的奢望。
余窈低下了头,她想钻到床底了。
第七十五章
偌大的宫殿如此的陌生可怕, 到了夜里更是如此。
余窈出不去也见不到熟悉的其他人,无论心里在想什么,表面上一直耷拉着脑袋保持沉默。
在萧焱的眼中,她的反应是乖巧的, 沮丧的, 甚至有些可爱的。
在宫人们的眼中,余娘子却是谨慎安静的, 她在陛下因为一点小事离开后马上就一个人躲进了寝殿深处, 不要宫人们靠近。
仿佛这些她不熟悉的宫人都是洪水猛兽。
面对她的排斥,宫人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许多人早就被告诫过不止一次, 他们将来要服侍的主子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娘子, 他们必须牢记, 要让她开心不能惹怒她。
所以在余窈惊讶瞪圆的眼睛中, 建章宫的宫人格外的温顺听话, 他们没有因为她白日的狼狈取笑她,也没有因为她现在的胆小举动而看不起她。
余窈悄悄地躲到寝殿的深处,将帷幔全都围起来,一颗惊慌的心才有片刻的安宁。
她回不去自己的家, 身边又见不到绿枝戴婆婆和外祖父外祖母,不禁一遍遍地想他们会不会在为她担心。
少女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四处瞅了瞅, 藏进了一个她自以为安全的黑暗的地方。
………
萧焱离开后殿到建章宫的前殿,见了一面康乐宫派来的老嬷嬷。这个老嬷嬷不是之前他讨厌的老东西,身上没有那股烂臭的气味。
萧焱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可眼神还是冰冷的,扫过康乐宫的人, 像是在看死物。
“何事?”他的语气一点称不上友善,含着浓烈的不耐。
小可怜进宫的第一天,他准备把全部的时间用来陪着她,对老嬷嬷过来打扰的举动没有任何好感。
啧,小可怜如今认识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占有欲强烈的男子将身边好用的内侍公仪平都暂时给打发走了,刻意营造出小可怜对他独一无二的依赖。
“陛下,老夫人听闻您犯了头疾心中担忧,所以着急地派奴婢过来看一看。”老嬷嬷大气不敢喘,虽然此时在她眼中,陛下不像是犯了头疾的模样。
“外祖母疼朕,朕都知道。”萧焱的眼中勉强多了一丝暖意,不过他懒得将所谓头疾的真相表露出来,只轻飘飘地道建章宫新召了一名医女,医术不错,暂时止住了他的头疾。
“你回去,告诉外祖母,小医女颇得朕的喜欢。明天,不,后天,改天朕带她去康乐宫中让外祖母看一看。”萧焱摩挲着手腕的红色串珠,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口,将老嬷嬷弄的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想让老夫人见还是不想啊?不过直觉告诉老嬷嬷,陛下口中的医女一定不是寻常之人,她立即将老夫人命她送来的东西呈上去。
“老夫人还让奴婢送来了最后拟好的单子,还请陛下过目。”
单子是提亲用的,褚老夫人知道外孙的上心程度,加上对象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亲孙女褚家五娘,所以到萧焱手中的厚度十分可观。
非是尚宫局的循规蹈矩,褚老夫人在单子上添的尽是她手中的私物。
这是完全属于长辈的关心,萧焱看过之后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脸上笑盈盈地想这份单子可以给小可怜看一看,省得她嘟囔自己对她不用心。
姓傅的当年与她定亲拥有的一切他也有啊。
“过两天,朕会在朝中提出立后事宜。”萧焱冷不丁地扔下了一个大炸弹,接着他语气恶意又暧昧地提到了表兄褚三郎,“唉,可惜了表兄,朝中那么多人弹劾他,也不知立后顺不顺利。”
他的话太含糊了,听在老嬷嬷的耳中,仿佛褚三郎与他要立的皇后关系匪浅,甚至于另一层意思就是褚三郎现在人人喊打的名声会对立后带来影响。
老嬷嬷眸光微闪,愈加笃定陛下想立的皇后就是褚家娘子,至于眼下这个医女,也许就是为陛下医治头疾的人。
很重要可又不需要太多的关注。
“奴婢一定如实将陛下的话传达回去。”老嬷嬷退出了建章宫,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余窈一次。
其实,褚老夫人真的只是为了外孙的头疾派人过来吗?不尽然,白日萧焱亲自抱着一位不知名的少女从銮车上走下来,消息传的比想象中的要快。
“该怎么说呢,外祖母,她是朕遇到的第一个喜欢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个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啊。”老嬷嬷识趣地离开后,萧焱盯着手中的单子感慨不已。
一想到人现在就在自己的寝殿中,此时此刻说不定还翘首以盼地等着他回去,体型高大的男子忍不住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后殿而去。
还是好想亲她啊,她那么甜。
外祖母又送来了提亲的单子,这不就意味着他们离名正言顺更近了一步,嗯,他不仅可以亲她,还可以做些别的。
有一些强烈的、隐秘的、甚至肮脏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碰撞。
萧焱跃跃欲试。
他很不要脸地想有些体验对他而言也是彻头彻尾的第一次呢。
走到后殿的门口,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招手唤来了一人低声吩咐他去做一件事。
“怎么都守在殿外?”末了,他眯着黑眸瞥了一眼这些被公仪平千挑万选过的宫人。
宫人们身体一颤,急忙恭声道殿中的小娘子不习惯他们在身边,表示想要自己待在里面。
……烛光通明,萧焱一进到最深处的寝殿就发现了异常,里面根本没有小可怜的身影,仿佛人凭空消失不见了。
先是一股强烈的焦躁快速席卷他的全身,萧焱的牙齿咯咯作响,冷着脸恨不得立刻将那些无能的宫人弄死!
一群废物!人呢?他的小医女呢?去了哪里!
好在他即将失控的前一刻,他那双犀利疯狂的黑眸发现了一点不小心露出的裙角。
浅色微绿的绢衣他再熟悉不过,因为是他一点点亲手换上的。
男人的嘴角弯起了夸张的弧度,就像是发狂之前看到了自己藏起来不舍得见人的珍宝,他的眸光很亮。
真可爱啊,他的小可怜因为一个人害怕,悄悄地钻进了床榻底下,只敢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萧焱俯下身,兴致勃勃地抓住了露出来的一点裙角,“瞧我发现了什么,一点不听话的小可怜。”
他的大手顺着裙角探上去,温度热的吓人,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裙,藏在床榻底下的少女蓦地轻哼了一声。
可怜兮兮的余窈被拖了出来,摁在他的怀里,被迫接受了一个让她窒息的吻。
然后便是一场兴奋的长久的迷乱,似乎她藏起来的举动激发了男人体内骨子深处的占有欲。
除了最要紧的一点点,余窈真的要被他吃干净了。
尤其最后,萧焱丧心病狂地拥着她,重新回到了黑暗的床榻底下。
“你喜欢这里,那我们今夜就睡在这里吧。”他笑的一脸满足,让小可怜躺在他的胸膛上。
这么狭小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真不错啊。
余窈反驳不得,像一只挫败的小鱼儿蜷缩成一团。
早知道,她就不藏在床榻底下了。
***
次日,余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软软的床褥间。
她愣愣地呆了好久,才恹恹坐起身,身上的衣裙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在床底下待过。
余窈不禁想,一定是在她睡着之后,他又把她从床榻底下弄出来了。
“好似没有燃安神香。”身为天子的小医女,她又很快意识到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昨天晚上,这处殿中并未燃医治头疾的药香,她用了那么多心思制成的。
“这么不听话,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好。”目之所及,殿中只有她一个人,她放心地嘀咕起来。
说不清是抱怨还是关心。
第七十六章
余窈准备穿鞋子的时候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她翘起双脚细看,两只莹白的脚腕那里分明戴着一条纯金打造的链子。
水滴状的红宝石从金链上垂下来,颇似流苏。
她用手摸索,没能找到解开的地方, 用力一拽除了勒出一道红印, 金链丝毫未损。
余窈蹙着眉头看了好几眼,最终无奈只能接受自己的脚腕上多出了两条链子, 好在它们的重量适中, 完全不影响她走路。
出了最深处的寝殿,几个宫人就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圆脸微胖的宫女,自称她名喜鹊, 奉陛下的旨意侍候余窈起居。
“娘子, 陛下上朝去了, 过一会儿就会回来。陛下说他本来想陪着您, 可若不上朝您会不开心。”喜鹊的性子似乎很老实, 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多的心眼。
“余医女,你唤我余医女吧。”余窈抿了抿唇,对着喜鹊强调了一件事, 要她喊自己余医女,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她和尊贵的天子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闻言,喜鹊虽然迷惑, 但也没有坚持,当即改了口,“好, 余医女,奴婢帮您梳头发吧。”
此时, 余窈刚起身,一头乌黑的头发全是乱的散的,没有梳成发髻。
“嗯,多谢你了,梳成和你一样的发式就好。”余窈轻轻点头应允,凭她自己是无法梳好头发的,而且她不知道宫里适合的发式。
喜鹊头上的发式是宫人最寻常的一样,十分简单。
余窈想要这样的发式,告诫自己她和宫里的宫人没有两样。
喜鹊有些犹豫,她头上的发式很好梳,可是余娘子怎么能和他们这些宫人一样,陛下若看到肯定不会轻饶他们。
“余医女,您有一层医女的身份在,终归和奴婢等人不同。不如,这两侧的头发绕一圈再梳下来?”
喜鹊忐忑不安地开口提议,余窈没有故意为难,应下了。
只有一点不同的地方,也还好吧。
头发梳好后,余窈又坚持换上了一件不大显眼的衣裙,她去到昨日被迫参观过的小药房,专心致志地配起能够缓解头疾的药香来。
既然是医女,怎么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呢?
她刚挑好药材研磨成粉末,萧焱就下朝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余窈熟悉的青年,常平。
“好勤奋呐,朕的小医女,一大早就开始制香。”萧焱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发现她在配制药香,笑意变得更深更浓。
“医女余窈见过陛下,陛下万安。”余窈笨拙地学着喜鹊等人行礼,装模作样地维持自己那一丁点儿可怜的尊严。
可是,萧焱本性如此恶劣的一个人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他一个跨步上前,抓着她的下巴,轻柔地亲了亲她的唇瓣,又咬了一个牙印才将人松开。
“朕似乎忘了告诉你,你就是朕最好的药。”他低声呢喃,语气中的暧昧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不就是嘛?从头到尾他体内渴求的一味药就是她这个人。萧焱今日上朝的时候与前几日不见她的时候相比,身心舒畅春风得意。
这么多人在呢,还有她相识过一段时日的常平,余窈难为情地僵了身体,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在暗中打量她。
“……陛下的头疾要记得常燃安神香,我这就帮陛下配制出来。”余窈努力地想和他拉开距离,然而他的手掌就像有意识一般又揽到了她的细腰。
用余窈拒绝不了的力道迫着她出了药房,坐在了摆满了御膳的桌前。
少女很不自在,环顾四周想挑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萧焱一句话就打碎了她的幻想,“乖乖地用完早膳,朕准你见一见林太医。”
做戏就要做到底,半途而废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和以前不同的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可以省掉。
余窈一听可以让自己见到外祖父,也不扭捏了,小口小口地用起早膳来,只是她不再和以前一样,殷勤地替爱慕的郎君舀粥,夹菜,劝他多吃几口有些发苦的药汤哄着他道对身体好。
突如其来的冷落令男人慢慢沉下了脸,好嘛,他在她面前恢复了天子身份后竟然待遇变差了。
“嗯,滋味不错。”他轻嗤一声,蛮不讲理地抢走了余窈喝了几口的粥,碟子里夹好的菜肴点心。
余窈敢怒不敢言,又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她知道目前对她而言不说话不反应不开心就是最好的,没人会容忍一个不讨喜的木头吧,想必他很快会对她厌倦的。
到了那时候,不必她左右谋划,他随手就可以将她扔出宫。
“张嘴。”奈何,这样子无趣的她依旧让天子兴致勃勃地挑起了眉,萧焱强硬地抱着人放在自己的腿上,就像对待孩童一般,反而开始喂她。
“朕尝一尝,小可怜喜欢吃甜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先自己尝过一口然后再喂到少女的唇边,与她之间的姿态仿若天底下最亲密的爱人。
不一会儿,余窈就满脸通红,不大招架的住了。
“……我吃饱了,想见外祖父。”
不止外祖父,她想见的人还有绿枝,还有外祖母,还有戴婆婆和王伯。
大牛那些护卫们,她记仇,不想见。
“常中侍,宣朕的旨意,命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前来觐见。”萧焱面无表情地吩咐站立在一旁的内侍,同时留意到小可怜脸上轻微的神色变化。
他不小心叫破了公仪平内侍的身份,薄唇轻轻一勾,她应当一直不知道。
“臣遵命。”常平躬身作揖,恭敬退下。
“我可以和常平一起去太医院吗?”余窈咬了一下唇,突然问道。
她是医女,去太医院多么合理。
“不行。”萧焱反应冷淡地拒绝,他不会让她在宫里乱跑,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了他会发疯。
她只能待在他在的地方,他的身边。
“小可怜,我精心挑选的脚链你喜欢吗?”他幽幽地盯住人,其实两条红宝石金链上还少了一样东西,可以延伸出去握在他掌心也可以扣在床架的金锁。
余窈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危险,牙关都忍不住打颤,“医女余窈多谢陛下赏赐,太医快要到了,陛下可以松开我了吗?”
她还在念念不忘那一点点脆弱不堪的颜面。
不是天子后宫众多女子中的一个,她是进宫为天子医治头疾的医女。
“朕知道你害羞,如果你这么不想在人前与朕扯上关系,”萧焱慢慢吞吞地开口,说出的话似乎在体谅少女,然而,当余窈期待地看过去时,他笑着说不可能,“你不仅是朕的小医女,日后还会是朕的枕边人啊。”
余窈的小脸顿时黯淡下来。
为什么他偏偏要一条灰扑扑的小鱼待在龙凤的身边呢?所有人都会很轻易地发现小鱼的平凡与低微,他们会想她不知好歹,会嘲笑她痴心妄想。
她仍旧爱慕着她的郎君,可又绝望地意识到郎君的身边不适合她的生存。
她该回到小小的水潭,伴着睡莲,安安静静地过自己平常的生活。
………
昨日外孙女乘着马车出门,只婢女绿枝和那些护卫们回府,告诉他和老妻外孙女被陛下带进了皇宫。
因此林太医一夜未眠,一大早急匆匆地进了太医院,就等着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去到建章宫面见陛下。
建章宫宣召太医院所有太医觐见,林太医是着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连越过了院首都不在意。
他的直觉告诉他,外孙女窈娘现在一定就在建章宫。
一天一夜过去,窈娘究竟怎么样了,陛下又要如何处置窈娘,林太医的心里七上八下,火急火燎。
经过了一长段路的奔波,他终于进到建章宫中,然而只一眼,林太医就陷入了呆滞中。
殿中,让他牵挂不已的窈娘正坐在正中央的小榻上,仿若这座宫殿的女主人一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居高临下地朝他们看来。
陛下就挨着她的身边,一手亲密地环着她的腰,掀唇和她说话。
林太医愣了一下。然后他和太医院的同僚们一起跪下,跪着的是榻上坐着的两个人。
余窈眼睁睁望着外祖父也跪下来,指尖攥地发白,她想挣扎起身,她想跑到小榻或者屏风后面,她更想和殿中那些宫人站在一起。
可是,萧焱不允许,他扣着她接受了那么多人包括她外祖父的跪拜。
“众卿都平身,不必多礼。朕召你们前来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们。”萧焱一边惬意地捏着小可怜腰间的软肉,一边语气散漫地同太医院的一群老头说话。
“朕近日感觉头疾大有缓解,想来再过几日就好彻底了。”他挥手,让常平将余窈再熟悉不过的安神香一支支递给那些老太医。
太医院的院首颤颤巍巍,高声合道陛下洪福齐天,神色颇为欣喜。
陛下的头疾一直是悬在太医院每个太医头顶上的一把刀,眼下头疾要好了,他们怎么不长松一口气。
“不知是哪位贤能治好了陛下的头疾,莫非和这香有关?闻着这香似有安神之效。”
院首询问的时候,余窈和林太医的神色都不大自在。
少女是有些羞耻,被年纪比外祖父还大的老太医称为贤能。
林太医则是怀疑他手中的线香和自己的外孙女窈娘有关。
“不错,就是这香的功劳!至于你口中的贤能,便是坐在朕身边的余氏女,她生母林氏正是林太医之女。林太医为朕诊脉恰巧被她得知,她为朕的头疾每日殚精竭虑,甚至彻夜不眠,用尽了千般心思才将这香制出来,朕每每想起都感动不已。”萧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编造了一段余医女为他医治头疾的经历,感激地摸着少女的小脸。
余窈嗫嚅了嘴唇,没有否认。
比起来这个,真实的经历更让她难为情,她的脸皮薄,说不出口。
“故而,朕决定封赏她。”萧焱笑的意味深长。
第七十七章
封赏她?
余窈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折有些发懵, 等到反应过来后更想从他的身边移开了,暗暗想挣脱开他的桎梏。
她有些慌张,因为他们现在就不是医女和天子应该有的相处模式,哪有一个小小的医女坐在天子身边的呢?还是这般亲密的姿态。
外祖父略知一些内情还好, 可在别的太医眼中呢?余窈不敢深想。
“乖一点, 不要乱动。”萧焱感受到她的抗拒,手指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语气和动作都异常亲昵。
当即, 底下那些太医们的目光都闪烁不止,他们不敢去看顶上的陛下,但同僚林太医可就在人群呢。
羡慕的、了然的、惊讶的、嫉妒的等等复杂的眼神汇聚在林太医一个人的身上。这些人都想通了, 怪不得林太医能得到独一份儿的赏赐, 原来其中另有隐情啊, 林太医是占了自己外孙女的光。
究竟是这香确实有用还是陛下看中了林太医的外孙女心情愉悦, 那还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们这些人绞尽脑汁花了那么久时间都没将陛下的头疾医治好, 期间林太医也在,使的药也没见有效果。
如今他的外孙女一进京,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就能把陛下的头疾治好了?
除了院首,其他人都不相信手中的线香有那么神奇的效果。
至于陛下对林太医外孙女的封赏, 好些人认为估计和上次对林太医的赏赐差不多。
又或者,看陛下对林太医外孙女的喜欢,会将人纳进后宫, 封一个长使少使等位。
太医院的院首对这个结果并未有其他同僚那么大反应,反正陛下的头疾好转对太医院而言就是一桩大喜事,他去了一块心病足以。
院首喜气洋洋, 夸起余窈得林家医术传承,制的一手好香。
“小娘子能治好陛下的头疾, 又怀有一颗赤子之心,陛下怎么赏赐都不为过。”
他捏着胡须,说出的话歪打正着合了萧焱的心意。
萧焱顿时看院首这老头的目光温和许多,心道他能做太医院的院首,倒也没错。
“嗯,”他满意点头,轻飘飘地扔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赏赐,“余氏女治好了朕的头疾,朕决议昭告天下,将她立为皇后。”
“朕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他说完还非得凑到少女耳边又加一句话,意指某些背信弃义的小人。
比如,姓傅的某个人,她嘴中叫着的云章哥哥。
然而,这个时候,谁还会去联想他的话中深意,指的又是何人。
太医院的太医,建章宫的宫人……还有余窈,全都沉浸在巨大的惊诧中。
陛下要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立为皇后!余家小娘子谁又听过了?身份肯定高不到哪里去,只因为治好了陛下的头疾就能一步登天,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不对,他们只是太医,立后这样的大事不该和朝臣丞相等人商讨吗?难道因为余家小娘子的外祖父是林太医?
……
林太医已经全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皇后,窈娘怎么会被立为皇后呢?他不敢想也不敢相信担忧了数日的事结果会是如此。
哪怕心中疼爱外孙女,林太医也得承认林家和余家的门第都太低,若是今日之前有人告诉他外孙女会成为皇后,他绝对会将其当作天方夜谭。
可现在平静说出这话的人是陛下!
林太医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由去看自己的外孙女窈娘。
而余窈的心中此时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切又是假的,她听错了。
对,都是假的,明明她还记得他要立的皇后是褚家的五娘子,那么多人都在说啊,舅母说过辜大夫也说过。
他是不是又想骗她了?想让她乖乖地留在宫里不要离开。
余窈觉得只有这个猜测才能解释,汹涌的委屈酸涩袭上心头,她开始拼命地咬住嘴唇,阻止哀鸣从唇缝中逸出来。
不想再体会希望落空后的那种难受了。
不想再让自己变成可怜兮兮的小蠢货了。
不想再拼尽全力踮起脚尖去触碰遥不可及的光芒了。
她已经失败两次,勇气碎了一地,根本不可能再拼凑起来,毫无保留地去爱慕一个离她越来越远的郎君。
再来一次,余窈会痛苦地无法呼吸,会死在这个陌生的京城,会辜负对绿枝戴婆婆等人的承诺。
她垂下眼眸,脸上没有萧焱会以为的欢喜雀跃,反而是一抹惶恐很明显,“陛下,您记错了吧,该给我的封赏不是这样的。”
“朕早就想好了立你为后,怎么会有错?你忘了,朕说过要向你的外祖父外祖母提亲,这是开心傻了?”
萧焱将她的反应全都看在眼中,瞳孔紧缩,他放柔了语气,固执地将她的恐慌当作了过度的欢喜。
因为太开心,所以一时没有想明白,下意识的害怕而已。
他用薄唇贴着她的额头,耐心地安抚她,让她记得他们之间早有承诺,他等她了一段时间将他的头疾医治好,然后就提亲将她娶回家里。
她父母双亡,他的身边除了一个外祖母也没有别的亲人,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他们两人依偎在一起,然后她还要为他生下孩子。
虽然只会哭叫的小孩他也不是很待见,不过她那么坚持,他就勉勉强强退让一步,把空着的偏殿给那小东西住。
只要小东西稍微乖巧不惹事,他也可以大发慈悲容忍他们在眼前晃一段时间。
“不是,不是的,我身份低微,也没有父母了,怎么能做皇后呢?陛下,您一定是记错了,皇后应该是其他人。”余窈不停地往后退,不停地否认,脸色苍白。
萧焱的安抚对她一点用处都没有,她只牢牢记得她已经生不出勇气了。
失去勇气的同时,她的害怕越来越多。
“朕说是就是,谁敢指手画脚朕就要了谁的命。”萧焱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直勾勾盯着人的模样有些诡异,似乎他正处在失控的边缘。
余窈还在摇头,她要给自己留退路,就不能相信他的话。
“陛下您不要生气,这么重要的事要好好想一想的,不急。”少女又担心惹得男人动怒,所以自以为是地劝他皇后的位置太尊贵太重要,迟些决定才好。
那么多世家大族的小娘子,总有一个是他很喜欢的。
她呢,就该出宫去开香料铺子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若是立她为后,说不定朝臣们会反对,天下人也会觉得他的选择那么的草率。总之,都不会满意。
看,她多么善解人意啊,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根本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就连皇后那般让人垂涎不已的地位都可以不要。
萧焱的眸中映着她表面充满了关怀实则意图逃离的小脸,只觉得无比的可笑,只因为她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从前的一切都不作数了。
他给她皇后的位置她都不要,满口说假的不是这样的。
萧焱想,自己还是对她太宽容了,才会让她始终不能认清一个事实,她永远没有机会远离他,也不可能再离开这座宫殿。
他命令所有的人退下,然后用最温柔的语气问了少女一个问题。
“告诉我,你爱我吗?”
她爱他吗?从前对他的喜欢与痴迷都是假的吗?她扬着笑脸坚定地说要和他站在一起的话还作数吗?
萧焱想要知道,迫切地知道。
然后,他才可以决定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他的小可怜,是将人日夜不分地锁在建章宫的寝殿,还是,再给这个小可怜一点点时间,让她意识到他在乎的不是她的身份不是她会多少琴棋书画,而是她对他的爱。
面对他的询问,余窈的眼珠停滞不动,失神地黏在他的脸上。
怎么会不喜欢吗?多久之后她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可郎君,我也害怕。”她点头,然后又白着小脸问出心里的一点奢求,“郎君真的就不能放我离开吗?我进不了宫也做不了皇后的。”
她低声地呢喃,语气含着请求,有婚约的镇国公世子她可以努力,凶神恶煞的武卫军郎将她也可以努力,但拥有天下的陛下她再努力也是徒劳。
“郎君,你知道的,我的父母彼此一生都只有一人,我也想着可以和郎君互相拥有彼此。但郎君你是陛下,我不敢痴心妄想。”她要的并非是皇后的位置,是幸福与安全。
所以,她不敢。
怕萧焱生气,她很诚实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是不爱,只是知道他是天子之后没有安全感,也担心又一次的希望落空。
所以她宁愿与他分开。
“我会祝福陛下您的,祝福您长命百岁,祝福您得遇良缘,祝福您儿女绕膝,祝福您万事如意,祝福您尽数圆满。”
余窈看着他,目光带着所有的真诚,让人生不出怒气。
萧焱终于弄清了他的小可怜究竟在想些什么,神色恢复了平静。
“没用,你说的祝福全都没用。”他喟叹一声,用手扯出了余窈脖子下系着的玉石,和自己手腕的那块合在一起,“那些祝福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所以不要白费功夫了,小可怜,你看,它们是在一起的,若是分开,我宁可摔碎它。”
“再然后,会死人啊。很多人,我保证。”
“褚家人,傅家人,你的外祖林家,还有朝中的那些老东西,天下的百姓们,一个都逃不掉。”
“因为,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疯了。”
“你喜欢疯了的我吗?”
他用最淡漠的口吻描述了余窈意图逃避的场景,一句一句骇得少女眼皮直跳。
第七十八章
萧焱想, 他原本就是个疯子。
从那个女人抛弃了他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从他艰难地活着连条狗都不如的时候,从他凶狠地杀死第一个欺压他的宫人的时候,他就注定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对血脉亲情痛恨, 他对鲜活的生命漠然, 他对世间所有的美好嗤之以鼻。
在没有成为皇帝的时候,他算计自己见到的每一个人, 争权夺利;在成为了这个王朝的主人后, 他随心所欲地杀人,欢喜看着人头滚滚。
因为萧焱他是一个被厌弃的孽种啊,他的存在让所有人如鲠在喉, 没有人会毫无保留地对他好, 所以, 他又为什么要对这些人仁慈呢?
只有杀戮只有暴虐只有让他们都惧怕, 他才可以感受到一股由心而发的愉悦, 你看,他们口中批判的孽种可以轻而易举地侮辱他们,让他们死的很难看。
然后她出现了,一个又蠢又笨的小可怜, 连未婚夫都能认错。
可也只有她,不怕他,喜欢他, 愿意将一颗真心完完全全地捧给他。
她爱他,在明知他暴戾无情喜怒无常的本性之后,无关于身份与权势, 她明亮清澈的眼睛里面永远盛着的是他这个人。
萧焱尝到了前所未有爱与被爱着的滋味,很甜蜜但有时又带些酸涩, 他欲罢不能。
“你如果离开我,我就杀了他们所有人,然后又变成一个疯子。”
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余窈,告诉她这个事实。
如果不明明白白说出来,让她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可能要浪费很长的时间,他懒得等待也没有这个耐心。
“可……可是,没有我郎君怎么会疯呢。”余窈呆呆地,她想不到自己会有他说的那样重要。
怎么会呢?她不是又蠢又笨吗?他的身边没有她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他的头疾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她还有什么用呢?
“你不相信,也可以试一试。”萧焱偏头,笑着提出了一个建议,“小可怜,你从这里走出去,若走出建章宫的话,我就先把方才那些太医都给杀了。毕竟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就不能收回,你抗旨不从应该领罪的,所以为了你好得把那些知情的人都弄死。”
“他们都死了,你就能好好的。”话罢,他迈开一步挪开了挡着余窈的身影,用下巴点了点殿门的方向。
他愿意给余窈一次认清事实的机会,只不过嘛,要以几十条人命为代价,其中还包括余窈的外祖父。
剥离她的存在,在萧焱的眼中,林太医也只不过是一条被无视的生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杀了也就杀了。
选择权交给了她,但余窈敢尝试吗?
她当然不敢,今日但凡死掉一个人,她的余生就不会安稳。
“郎君为何非要逼我呢?”少女沉默下来,脑袋垂的很低,许久才低声说出一句话。
“如果郎君坚持的话,那我就留在宫里吧。只是皇后……我什么都不会,还是等一等,等一等才好。”她像是认了命似的,要把自己献祭换取外祖父等人的平安,心不甘情不愿地做出了妥协。
可是,她仍旧不肯接受皇后之位,理由是皇后需要的她都不会。
进京之前,余窈连拜见外祖母舅母等人的优雅仪态都是偷偷从褚家娘子的身上模仿来的。
“谁说你不会,小可怜,朕的小医女,没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听到她沮丧无力的嗓音后,萧焱体内的血液立刻亢奋起来,他就像是一只即将吃到猎物的凶兽一般,忍不住要露出可怕的獠牙。
他太想将他的小可怜吃干抹净,吞进肚子里了。
“宫里有数不清的宫人,哪里需要你费心呢。你想做皇后,只要将所有的心思全放在我的身上,这一点就足够了。朕需要的又不是一个得用的嬷嬷内侍。”他轻慢地嘲笑那些妄图揣测他心思的人,一群彻头彻尾的蠢货,上赶着到宫里当太监他都看不上眼。
余窈不明所以,可他的第一句话还是听懂了,做皇后只需要对天子上心,别的都无关紧要。
“等一等,还是等一等的好。”但她嗫嚅嘴唇,依旧不愿轻易地做下决定。
那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才能坐上的位置,距离她太遥远了,她怎么能行呢?
“朕等不了!”萧焱态度强硬,冷脸拉着她走到一边的书案,让她坐在那里不准动。
余窈不敢反驳,眼睁睁看着他笔走龙蛇,不经思索寥寥几息就写就了一道圣旨。
她看清了上面究竟写的什么,眼瞳微睁,心脏砰砰砰跳的飞快。
“念出来,否则,重重地罚你!”他写完之后就毫不留情地威胁人,直勾勾地盯着她,要她一个一个字地念出来。
“苏州余氏女余窈……朕心悦之……”余窈越念下去声音越小,羞臊地恨不得重新钻回到床榻底下去,他怎么可以写的这般直白,圣旨不是要给天下人宣读的吗?
余窈一张小脸红扑扑,念不下去了,她的脸皮真的很薄,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萧焱到这里终于满意了,他慢悠悠地拍了拍手掌,命宫人们进来将圣旨拿到朝天门处去宣读。
其实立后的圣旨原本是该奉到宗庙,奈何萧焱本人眼中心中都没有萧氏的祖辈,所以才换了一个地方。
“方才姓林的在那里,朕也算提亲了,常平,派个人去到康乐宫给朕的外祖母说一声。如此,才算通禀了双方长辈。”
他抚掌微笑,在少女反悔之前把结果给定了。
都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余窈意识到一切已成定局,绝望地看着宫人们进进出出,她就像陷入了黑暗中,一时找不到方向了。
“褚,褚家娘子是怎么回事?”千方百计抓到一点念头,她讷讷地问出口。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我与褚家之间有刻骨的仇恨在,小可怜,你莫不是快要变成小傻子了?”萧焱不悦地撇撇嘴,对她提到褚家人很生气,伸手就往她的手臂那里捏了一下。
“啊我知道了,记起来了。”余窈呼痛,顺带着还想起了常平私下和她讲过的话。
郎君的生母在郎君年幼的时候被逼死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郎君的外祖一家!
褚三郎说郎君是他姑母的儿子,那不就意味着褚家就是逼死郎君生母的外祖家吗?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见到褚家家主的时候,余窈会觉得郎君和褚家家主的下颌和面部轮廓生的很是相似,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舅甥!
偏偏那个时候,褚家家主竟然毫无所觉,直把郎君当作了陌生的武卫军郎将。
“在青州,郎君想问褚家家主的问题是不是和郎君的母亲有关?”余窈灵光一闪的时候,堪称冰雪聪明,她将一些小的细节都串联起来,也明白了为何他朝褚三郎射箭想杀死褚三郎了。
“那个女人死了很多年了,我只是想知道当那个女人的儿子站在她挚爱的兄长面前,她的兄长能不能将属于她的那一半血脉辨认出来。”提到青州城,萧焱的唇角漫上了浓重的讽刺,事实是,他的好舅舅可是一点怀疑都没有,连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可怜都比不过。
“你说,她是不是死的很惨?她的兄长子侄可都没有把她当回事儿。啧啧,我每每回想都忍不住发笑。”
他轻声地询问余窈,一双幽深的黑眸中无悲无喜。
唯有嘲弄。
余窈知道触及到了他的伤心事,心下一软,伸出两只白嫩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腰,也不说话,只是抱着。
“……我从来没对你说过我与褚家的恩怨,小可怜,告诉我,是谁透露出去的啊?”萧焱的手指顺着她的头发往下,停留在她的背部缓缓地摩挲,在余窈想着怎么安慰他的时候冷不丁地问道。
如同一道惊雷炸在她的耳边,她呼吸一滞,闭上眼睛装起了傻。
不能说,不然的话常平肯定要被问罪了。
“可是,郎君既然与褚家有龃龉,立褚家五娘子为后的消息为何传的沸沸扬扬,我都听好多人说了。”余窈嘟着嘴巴,在萧焱分散她注意力的同时也在转移话题。
心里却在想,若非有一层旧怨在,皇后的位置还真的得褚家五娘子这般出身和仪态都高贵优雅的小娘子来坐。
她啊,真的不行。
“那些人痴心妄想,与我有何干系。”他的语气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哦。”余窈不敢再问下去了,赶紧垂下脑袋,她怕他动了怒倒霉的人还是自己。
然而,很快男人就把这点不快不讲理地归罪到了她的身上,要她说清楚从谁的口中听到又是怎么传的。
余窈心惊肉跳,根本不敢把自己的舅母和辜大夫供出来,万一他一怒之下处罚他们怎么办。
“郎君,全是我的错,我不该轻信他人,你别生气了,以后肯定不会了。”她可怜兮兮地求情,手指搅来搅去。
萧焱面无表情地看她冷哼一声,当即要求把他未将真实身份告诉她和她错信他人误会他两件事一笔勾销。
“……好吧。”余窈没办法,只能闷声应了,谁让她被抓住了把柄。
然而她心里的痕迹都还在,无法轻易地消除。
余窈对所谓在宫里的将来仍然充满了恐惧与抗拒,想让他放自己去过平凡日子的念头也没有死去。
这一点萧焱当然能从她的脸上看清楚,但他毫不在意,因为接下来的时间会让她慢慢地接受一切。
她会明白,她其实拥有最充足的安全感,从来都没有改变。
***
立后的圣旨一在朝天门宣读,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阖宫上下除了常平一人,尽皆被这个消息震到。就连尉犇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以为一个良人的位置就足够了,没想到竟然是皇后!
历朝历代,出身商户的皇后几乎没有。
“陛下行事便是如此,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武卫军廷司,黎丛倒很淡定,他见识过陛下对余娘子的不一般,就知道余娘子将来对陛下一定十分重要。
皇后的位置而已,看着很尊贵,可实际上还不是系在陛下的身上。
“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他想了想,让尉犇等人回去一趟余宅,将这件事告诉绿枝和戴婆婆等人,并要尉犇把绿枝带进宫。
尉犇应下,从廷司离开。
走出去不远,刚好与新任的另一位副将遇见。
在赈灾一事中立下大功劳,天子的亲表兄,武卫军副将褚闻先。
“她进宫了?”褚闻先认出了他,双眸一眯,沉声问道。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第七十九章
如果她没有进宫的话, 尉犇不会回来这里,而是仍然还在余宅做护卫。
从雨中将那一层身份捅破之后,褚闻先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然而他的心里还是意外地起了淡淡的波澜。
当她的郎君从一个凶名在外的武卫军郎将变成了尊贵的天子, 她要进到陌生的深宫之中生活, 那份让他艳羡的爱慕还能存在吗?
褚闻先很想知道。
“原来,褚副将也知道余娘子。”尉犇深深地看他一眼, 显得有些警惕。
“在青州城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褚闻先神色不变, 沉声道出明面上他和少女的唯一交集。
“原是如此,”尉犇了然,不再追问, 而是遥遥往宫城的方向看去, “褚副将应该还不知道, 以后你我都不能再称余娘子了, 陛下已经下旨在朝天门宣读立余娘子为后。”
圣旨已下, 再次见面,尉犇不再是大牛护卫,余窈也不再是努力生活的苏州商户女。
“立她为后?”褚闻先的瞳孔骤然变化,反应过来后, 他心中的感觉更加复杂。
所以,他的一次所谓“报复”其实一点用都没有,反而促就了他们的关系。也罢, 念在她两次赠予他安神香的份儿上,他不后悔这个结果。
“褚副将,同在武卫军中, 我有一句话不得不提醒你。你我最要紧的是遵从圣意,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悬崖摔的粉身碎骨。”
尉犇话中有话, 没等到人回应笑了笑后就离开了。
听闻褚氏有意让他家的小娘子夺得后位,而如今陛下已经下了圣旨立余娘子为后,还希望褚闻先等褚家人最好接受事实,不要对余娘子做手脚。
不然,尉犇想,他随时还可以做回那个余宅的大牛护卫。
褚闻先也是个聪明人,他当然听懂了尉犇的话中不仅有提醒还有明白的警告。
他一言未发,将其当做了一个笑话。
在绞尽脑汁费心征求陛下原谅的节骨眼上,他们家人怎么敢对少女做什么,除非全族人都不想好好地活着了。
褚闻先一直没有相信过所谓立心月为后的传闻,上次他们进宫,若非有祖母褚老夫人,陛下早就将他们三人一齐弄死。
再早在驶往京城的船上,那支箭也有可能穿过他们的身体,彰显陛下对他们的厌恶。
立五娘为后?这种传闻也只有不明所以的人才会相信。
褚闻先讽刺地扯了下嘴角,在武卫军廷司一直待到黄昏时分才返回住的宅院。
不同于前些时日的疏远躲避,这一次,和他一起进京的两个妹妹主动在家中迎候他。
发现他的身影,褚心月率先喊了一声兄长,嗓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经好了七八分。
褚心双紧跟其后,看向他的目光不仅有畏惧还有几缕溢于言表的气愤,这是她多日以来第一次靠近自己血浓于水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你怎么才回来,宫里祖母都派人来过了,陛下竟然立了一个听都没听到的什么太医外孙女为后,皇后的位置难道不是五姐的吗?”褚心双看起来比“失去了”皇后位置的褚心月还要激动。
这段时日,宫里宫外都快传疯了,她的五姐会成为陛下的皇后,因为兄长的“伤害”一直憋屈的褚心双终于重新抖擞,幻想她马上就要成为在青州城时一般众星拱月的存在。
她可是高贵的褚家小娘子,陛下的亲表妹,还要有一个做皇后的姐姐,兄长带来的阴霾注定影响不到她半分了。
褚心双满怀期待,为了早一点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世人面前,高傲骄纵的性子都在褚心月的面前收了起来,一口一个五姐姐叫的十分乖巧。
谁曾想,宫中褚家的人传信回来,陛下立了一个没听过的余家小娘子为后!
褚心双骤然听到与想象不同的结果,气的七窍生烟,根本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可能是有一次差点死亡的阴影在,比起她的激烈反应,褚心月对这个结果除了有一些失望之外,表现的还算冷静。
她任由褚心双出声质问,脸色变化不大。
“七娘,住嘴!皇后之位何时成了你五姐的?圣旨已下,余家小娘子日后便是你我都要尊称的皇后娘娘,你若再失言不逊,明日我让人将你送回青州。”从进入武卫军后,褚闻先的神情就越来越冷漠,和从前那个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哪怕对着的人是他的至亲,他开口呵斥的时候,语气也没有缓和。
阴郁的本色似乎深入到了他的骨髓里面,他再从亲妹妹的眼中看到愤怒与厌恶时,已经不会再伤心。
“你,你凶我,把我也当作可以残杀的低等人了吗?我在意这些,还不是怪你连累了我们,如今谁还会把我当做座上宾,都怪你!”褚心双先是被他的斥责吓了一跳,而后像是被踩到了痛脚尖叫不已,用愤恨不已的眼神蔑视她面前声名狼藉的武卫军副将。
然而,她发泄地大吼了一通过后,没有如愿地得到她想要的安慰与轻哄。
她的亲兄长冷冰冰地看着她,似乎已经不在乎血脉温情,“是,全怪我连累了你褚七娘,既然如此,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兄长。”
话音撂下,他就不再往褚心双的身上看一眼,仿佛两人的关系真的断了。
“五娘,你也真的相信自己能成为皇后吗?”褚闻先冷声询问自己的另外一个妹妹,想知道她的答案。
闻言,褚心月深吸了一口气,一张含着灵秀的脸上,神色似有些迟疑。
“三哥,你不要忘了临行前伯父他们交代过的话,陛下没有真的杀了我,我……觉得不只有祖母的原因,我这张脸和姑母生的实在太像了。若是能住在宫里养病,或许就能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了,可惜。”她轻轻叹息,生了这样一张脸就注定不会平凡,哪怕与死亡作伴,皇后对她的吸引力也从来没有减少过。
传闻沸沸扬扬时,她当然也动了心思,也不仅仅她,就连祖母不也……
“不过,陛下已经下旨立后,那位余娘子医术精湛,治好了陛下的头疾,皇后之位她也当得。”说这话的时候,褚心月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如果她不是听兄长的话待在府中,而是住在宫里养伤,一切会不会就变得不同了呢。
“……是我不对,全是我的错。”听到她真实想法的这一刻,褚闻先体内的血液僵了一瞬,片刻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昔日众口称赞的褚家郎君,今日已经成为血亲心中连累她们的残忍无情之人,她们不甘,她们怨愤。
这也是他早该料到的。
转身离去的那刻,褚闻先不禁又想到了雨中朝他递香的少女,他沉声留下了一句话,“余氏女制出的安神香的确不错,我以后不想再听到任何一句质疑她的话。”
***
建章宫中,余窈再提不起兴趣制香,不过她还是躲在了为她建造的小药房,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不去面对现实。
当然,还可以不面对萧焱。
因为她似乎能感觉到他身上被压制住的一股危险,余窈害怕自己若不找些名正言顺的事情做,可能就逃不出生天了。
他看她的眼神太炽热太浓烈,余窈根本承受不住。
躲在药房制香,她可以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虽然脑海中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只是她在掩耳盗铃,当一只藏在石头夹缝中的小鱼。
一个下午的时间,余窈闷头制了很多香饼香丸,好在当霞光落下的时候,她身边的大牛护卫带来了婢女绿枝。
“娘子,呜呜呜,奴婢太担心您了。”绿枝看到她,像是与她分开了很久,激动地又哭又笑。
余窈抿着唇,心中却有些发虚,其实她一个人待在宫里就好,绿枝也在的话,她想离开就又多了难度……
皇后,她真的要做皇后吗?
“好了,我没事的,外祖母戴婆婆她们还好吗?”余窈心里迷茫也更难受,表面上却没露出来,哄着绿枝,给她擦了擦泪水,偏头又看了一眼护卫大牛。
对着他,余窈别扭地道了一声谢,说这个月的月银可能给不了他,得去找戴婆婆拿,她现在身上的一切全是宫里的,没有银子。
“属下知道了,不过现在还不到发月银的时候,再过十日,我等会去戴婆婆那里。”尉犇算了算时间,诚实地回答。
闻言,余窈愣了一下,她还以为他们都不再做护卫了呢。
“大牛,你都不带我去衙门,还要我的银子!”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护卫都可以回到余宅,她却不可以了。
“拿了娘子的月银,属下等人会和从前一样帮娘子做事,无论宫里宫外。”尉犇面对她的控诉,憨厚的面色一变,多了几分严肃。
或许这才是他能进到这座宫殿的原因,否则陛下不会让他踏入一步。
黎郎将黎丛,要不怎么是武卫军中最厉害的人物,陛下的心腹呢?他让尉犇大费周章地把绿枝进宫为了就是将这句话告诉余窈,她的身后并非空无一人。
苏州城余氏女,虽然没有双亲和得力的家族依靠,但她的身后有一位武卫军郎将和一位副将支持。
皇后之位不可怕,她可以坐的很安心。
“帮我做事,”余窈喃喃细语,仰头认真地看他,仍不死心,“那大牛,你能帮我查一查有多少人不想让我做皇后吗?那些人都反对的话还有没有用呢?”
京中,肯定有很多人不满意她这个商户女做皇后吧。
萧焱在殿外听到了她还不放弃的话,蓦地迈步走了进来。
“朕已经选好了大婚的吉日,后天,还有下个月初六都是好日子,小可怜,你选一个吧。”
他脸上含笑,就是要强逼着她作出选择,除了选他,她没有第二条路。
大婚!好快呀!
余窈的小脸皱了起来,这叫她怎么选择?
然后她偷偷地瞄他,见他用极其凶狠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心下一跳,小声嘟囔着选了下个月初六的吉日。
“啊,下个月初六,小可怜果然和我心有灵犀,我也很喜欢这个日子。看来,纳彩问吉那些流程得尽快让礼部操持起来了。”男人笑着拿起了她做好的一块香饼,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明日上朝,他决定了,得把小可怜做的这些香饼香丸分给朝中的那些老头,让他们都知道,他选好的皇后多么的合他心意,也是他们这些老头怎么教都教不出来的。
萧焱太想炫耀了,尤其是对着那些满嘴伦理道德的朝臣。
看,他的小可怜,多么厉害!不仅时常劝他勤勉上朝不要滥杀无辜,还会制香射箭,就连剿灭海匪都毫不畏惧。
他的皇后,将来必定是流芳千古的贤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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