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夜里, 天色暗了,余窈还磨磨蹭蹭地待在小药房。
萧焱说要把香饼香丸赏赐给朝臣,余窈听见了,可被她找到了一个好理由。少女借口香饼香丸不够, 需要更多的量不能让郎君丢脸, 硬是在药房留了下来。
“郎君您现在是尊贵的天子,若赏赐给朝臣的东西光秃秃的, 多难看呀, 还是装在匣子里体面一些。”
她体贴又善解人意,又让宫人去准备一些合适的小匣子。
萧焱明明知道她是故意拖延时间,虽然心里有些不爽, 但念在她已经委委屈屈顺着他的意选定了吉日, 所以放了她一次。
他很快离开了小药房, 任由她随便在这里折腾。
于是, 余窈就心安理得地待到了很晚, 月上梢头,一旁帮忙的婢女绿枝都在打哈欠了,她才收了手,宣布香饼和香丸的数量足够了。
接下来就是要把制好的香饼香丸装进匣子里, 这个时候,今日为她梳头的那个宫女喜鹊就巴巴地凑了上来。
“余医女,这个就让奴婢等来装吧。”喜鹊的圆脸上闪过一分惴惴, 活都叫主子做了,她们这些宫人在一旁看着,若让中侍大人知道了, 她们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她们之前插不上手,可装东西这么简单的事她们人人都会做。
“也行吧, 喜鹊,什么时辰了?”余窈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夜色已深,不知不觉也生出了一些困意。
“余医女,已经亥时过半,您该入寝了。”
亥时之后就是子时,这个时候余窈原本该在榻上睡了有一会儿了,她走到窗外悄悄看了一眼主殿,那里烛光昏暗,像是人已经歇了。
“嗯,”确实该睡了,余窈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眨巴着大眼睛问喜鹊,“你们洗漱净身和歇息的地方在哪里?”
她现在还不是皇后吧,那待遇应该和这些宫人们差不多。
余窈总之就是不想再去那华丽的汤池,体会被人团团地围着伺候,更不想睡在庄严绚丽的天子寝殿。
那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可望而不及的遥远,余窈惶恐自己受了它们的诱惑,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本能地排斥与皇后身份匹配的一切。
喜鹊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绿枝,满心以为她是为了婢女,利落地回答道,“绿枝姑娘让奴婢安排,余医女您还是尽早歇息吧,沐浴的汤池奴婢等都准备好了。”
“……好吧。”余窈小小叹了一口气,朝着去过的汤池走去。
她知道自己若是坚持下去,喜鹊她们会以为她很奇怪也很矫情吧。这般晚了,她又何必折腾她们。
去到汤池,草草沐浴过后,宫人们服侍她换了寝衣整理了头发,余窈就是不情愿还是回到了寝殿。
索性寝殿之内几乎没有宫人,一盏烛台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应当到子时了,万籁俱寂,他应该睡熟了。
余窈放轻了呼吸,偷偷地瞥了一眼帷幔后隐隐绰绰的床榻,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后,她慢慢走到了一根暗红色的柱子后面。
坐下来,依偎着柱子,少女酝酿睡意,闭上了眼睛。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她连床底下都不敢钻了。现在虽然夏日已过,可天气一点都不冷,靠着柱子睡也不觉得难以忍受。
余窈觉得这样反而很好,因为要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能被迷惑,不能被骗了,皇后之位不是她能肖想的,她爱慕的郎君身边迟早都会有比她好上百倍的世家小娘子。
与从前那个努力学这学那期盼着美满生活的余窈相比,如今的她没有勇气,只剩下了消沉。
被迫留在宫里,被迫接受立后的圣旨,被迫选择吉日。
没有一样是她主动的,盼望着的。
余窈不是不委屈,可她没有办法反抗,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有属于自己的选择,很不起眼不会被人在意的。
她闭上眼睛,渐渐地快要睡着了。
突然之中,余窈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腾空,一只冰凉的大手在她的脚腕那里扣了个什么东西上去。
凉凉的触感让她睡意全无,蓦地睁开双眼,一条细细的长长的纯金链子从她的脚腕延伸出去,尽头是一只小巧可爱的金锁,严丝合缝地扣在床榻里侧的雕花木架上。
她抬了抬脚腕,纯金链子也跟着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我特别命宫里的匠人打造这条脚链,他说这链子虽细但极难挣脱,晃动的时候很是悦耳。现在一听,他说的不错,果然叮当若环佩相击。”
薄如蚕翼的帷幔之中,男人饶有兴致地抓着她的脚腕晃了几下,黑色的眸子惬意眯了起来。
果然好听,也终究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其实原本不想逼她这么紧的,可是当他一个人空等了数个时辰后,等来的却是一个踌躇不敢上前的身影。
萧焱居高临下地站在柱子前面,看着少女面色安稳地缩成一团,脚尖正对着殿门的方向,他扯着唇角凉凉地笑了。
她怎么就是不愿意认清事实呢?嘴里说着爱他喜欢他,可却时刻都准备着离开这座宫殿,就连告诉她离开后他会成为一个疯子,她也没有彻底死心。
一股怒火汹涌地在他的体内燃烧,带着要覆灭一切的气势,越烧越旺。
既然如此,萧焱想,为了让她完全死心,他的獠牙也不必收起来了。
他动作有些粗暴地将人从地上捉起来,弄到榻上,随手拿出纯金链子就扣在了她的脚腕上。
只有锁起来,她才会老实待在这里。
余窈听到他含着淡淡笑意的嗓音,再看被锁到床上的链子,一下子就慌了,“不好听,郎君,一点都不好听,可不可以帮我解了?”
她着急地反驳,形状妩媚漂亮的眼眸泛着水光。
“解开?当然不可以,毕竟我很想看小可怜你以后乖乖地待在这里,等着我回来。”萧焱冷冷地拒绝了她的祈求,“解开了,一个不注意,有人就随便钻到床底下,或者挨着柱子睡,对吗?”
余窈沮丧地垂下了头,没办法只能认错,“下次我一定不敢了。”
“那就等到你下次乖巧的时候。”他心硬如铁,不为所动。
“好吧,可是,郎君,下次到底……什么时候?”余窈小心翼翼地冲着他笑,她知道男人吃软不吃硬,声音也像是抹了蜜糖,又娇又甜。
“等到那些烦人的流程全部走完,吉日,就是你选中的那个好日子过后。”萧焱心里的怒气还多着,阴着脸又暗暗骂起了钦天监的人,一群废物,非要挑到下个月后。
照他说,哪里需要那么久时间,这个月挑挑,难道就没有吉日吗?
闻言,余窈立刻就蔫了,到吉日还有大半个月呢,她要一直被锁在榻上,想到那个场景,她心里害怕不止。
不要,她不要被锁着!
都答应了要做皇后,怎么还这么对她!
余窈也生气,想要凶巴巴地吼他,然而她不能,也不敢。
不再关心脚腕的链子,她侧过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无声地表达她的抗拒。
萧焱眸光一暗,手指松开了她的脚腕,转而轻轻地抚摸她乌黑顺滑的头发,“不过,我毕竟是你的夫君,不会对你过于苛刻,你若是连着几日都乖乖的不想着从宫里离开,让我开心,我就解开它。”
他换了个微哑的语调,低低地在她的耳边呓语。
余窈当然听到了,可她还是没回头。
没得到回应,萧焱笑着将手中的头发拨到一边,轻轻地去咬她一身雪白色的肌肤……到逐渐放肆……
余窈脸颊泛红,抑制不住地蜷缩着脚趾头,想躲开他,可是脚腕的纯金链子限制了她的动作,她无助地发出呜咽声。
“越来越好听了。”萧焱满意地眯起了双眸,又将她往回捞了捞,完完全全契合在他的怀里。
他有些遗憾不能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面,不过这样也勉勉强强可以接受吧,呼吸心跳全都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他悠悠喟叹,还算满足。
***
次日,他不满地盯着发出声音的殿门好久,才一脸阴郁地松开怀里的小可怜,准备去上朝。
临走之前,萧焱看了一会儿她熟睡中依旧委屈的小脸,笑盈盈地将人给弄醒了。
余窈睡意朦胧地坐起身,散开的浓密长发遮住了她带着紫红色吻印的肩头,纤细的身姿显得异常的弱小伶仃。
“郎君,怎么了?”刚醒来的她是很乖巧的,压根不记得他往自己脚腕上扣上了锁链。
“我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吓一吓你罢了,怎么会忍心锁着你,不过,下次,我再看到你躲起来,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了。”
他慢悠悠地解开了余窈脚腕上的锁链,叮嘱她最好不要出去建章宫。
然后他就带着昨夜准备好的小匣子上朝去了,转身的那一瞬,他的神色恢复了冰冷不耐。
晨光熹微,帝王身上暗红色的冕服神秘威严,余窈茫然地看着他走出她的视野,目光染上了一分痴迷。
余窈的心中有一些难以抑制的雀跃,这是她的郎君啊。可很快,在意识慢慢清醒之后,她的眼睛瞪圆,变得又羞又气。
“……我是真的离不开这里了。”末了,她垂头丧气地跪坐在榻上,终于认清了他想要自己知道的现实。
他不会放了她,任由她离开他的身边,否则,就不再是一条细细的锁链,也不再是一晚。
余窈一想到自己逃离后很可能会被他锁在这里一辈子,她终归是探出了一个指头,勾了勾面前的帷幔。
同时,她原本碎成一块块的心田,也有一颗小芽慢慢冒出了头。
第八十一章
住进来两日了, 余窈第一次发现原来帷幔上的花纹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和她家里水潭中的睡莲很是相似。
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睡意袭来,她抱着轻软的锦被又阖上了眼睛。
昨夜一直到子时才睡, 方才又被男人给弄醒, 余窈一挨到舒服的床褥,就陷入了黑甜的梦境中。
那条细细长长的纯金链子被她在睡梦中无情地踹到了地上, 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 她很快梦到了有人在弹奏乐曲。
很是悦耳动听的声音,让人不禁陷入进去。
已经认命不可能从他的身边离开了,这一觉, 余窈反而睡的很安稳很沉。
绿枝将她唤醒的时候, 余窈的小脸带着健康的红润, 比起前两日可谓是精神饱满, 容色明媚。
“娘子, 常……中侍大人让我唤醒您,去一趟太和殿,说是有要事请您过去。”绿枝进宫才不过一日,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不太自然。
但她眼中的焦急是明明白白的, 因为常平找到她的时候模样异常严肃,似是出了大事,而且不是好事。
“太和殿?我没去过, 常平现在在哪里?”余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常平口中的要事很有可能和郎君有关,她不再犹豫, 急忙换了一身衣裙,头发就让绿枝帮她梳几下。
“中侍大人就在殿外等着娘子。”绿枝手脚麻利地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插上一支步摇,跟着她走出寝殿。
余窈脚步匆匆地走到殿外,刚看到熟悉的青年,他已经朝她走了过来,并请她坐上銮车。
坐上去之后,銮车立刻就朝着一个方向驶去,而在路上,常平和她说了请她去太和殿的缘由。
“娘子,陛下在太和殿已经赐死了一名朝臣,请您过去是为了阻止陛下的怒火。陛下登基以来动荡许久,眼下实在不宜再生杀戮。”
常平简略地将朝局和她分析了一遍,余窈似懂非懂,不过记住了一点,要阻止郎君在朝堂上动怒杀人。
“临走时郎……陛下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动怒赐死朝中的大人?”余窈着急地询问萧焱动怒的根源,她记得走之前他对着自己还笑了呢。
常平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同她讲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
和余窈有关。
“今日一上朝,陛下先是赏赐了朝臣们一些香饼香丸,而后又提到了立后一事。立后的圣旨已经宣读过,都知道陛下要立娘子为后。”
“陛下喜欢娘子,在朝堂上重重夸奖了娘子一番,言娘子势必能成为一名贤后,但有几名朝臣不长眼撞了上来,驳斥了陛下的话。陛下因此而生怒火,当场赐死了一个人。”
常平说的委婉简单,可实际上不止是几句驳斥。那些朝臣各怀心思都是不满意余窈为后的人。有的是出身世家大族,看不惯余窈的商户女身份;有的则是想要推举其他的皇后人选,先把余窈给拉下来;还有人纯粹就是想搅混局面,借立后一事暗骂萧焱本人荒淫无度刚愎自用。
一个日夜的时间已经足够京城的人将余窈的身份弄清楚了。
朝中的大臣们不仅查到余窈和镇国公世子的婚约,还知道了余窈进京后住进外祖家又分府别居一事。
那段日子,余窈的大舅母秦氏在外头可没少编排她不敬长辈、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等话,加上退了婚后镇国公夫人卞氏因为不满余窈拿回了银子,还有林家医馆放话拒绝为傅家人看诊一事,私下也与交好的人暗讽过她小家子气、满身铜臭、惯会装腔作势……
所以,余窈在那些人眼中的形象很差。其实,单她商户出身这一点就已经罪不容恕了。
笑话,他们富贵了几百年的世家怎么能对着一个卑微的商户女俯首,日后他们的女儿进宫难道还要对着商户女跪拜?
这些人根本接受不了,觉得余窈最多也只能做一个长使或者少使,只凭治好了陛下的头疾就想一步登天,太荒唐了。
所以,当知道陛下赏赐的香饼和香丸乃是余窈所制,他们就按捺不住了,自以为公正严明地出声劝诫。
连着几个人慷慨激昂地将余窈贬低地体无完肤,又说她出身低微不知礼数,又说她性本淫、贱,心机深沉,还有更过分的说她用药蛊惑了天子,是祸水狐媚之流,不应该立她为后而是立刻斩杀!
一些人甚至将前阵子萧焱放任武卫军审理赈灾贪贿的结果怪到了余窈的头上,言陛下一定是因为受到了女子蛊惑才忽略了朝事,才委屈了肱骨之臣周尚书!
他们说的激烈,太和殿上,萧焱沉沉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渐渐地,他摩挲着手腕的红色串珠,脸上还露出了一分笑意。这就像是给了这些人一个积极的信号,原本不准备对立后一事置喙的人也站了出来反驳了两句。
表面上他们针对的是余窈,可说着说着每个人实际上都在隐晦地表达对先帝一朝的态度。
朝臣们形成了一个共识。
先帝弑兄篡位错的不是先帝,不是后来若无其事歌功颂德的臣子,错的只有淑夫人从前的明章皇后。
是她蛊惑了先帝,才让先帝做出了错事,他们逼死她是拨乱反正!
同样地,今日错的也只有余窈一个人。一个不自量力妄图攀附的商户女,借着为陛下医治头疾的名头竟然敢肖想皇后之位!
如今还好,或许若干年后的说法就变成了萧焱的暴虐滥杀都是被余氏女蛊惑了所致。
就是这么的不公平,可谁让他们这些人掌握了舆论呢?
萧焱在太和殿上放声大笑了起来,老东西,果然都是些虚伪的老东西,换了人也都是如此,没有变化。
他痛快笑了一通过后,整个人的气势赫然就变了,一字一句地道,圣旨已下,他的小可怜如今就是皇后,这些人妄议狂悖,应该立即赐死诛族。
他没有让其他人动手,而是亲自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一剑砍掉了一个朝臣的头颅。
方才,他骂的最欢,那就轮到他第一个体会天子佩剑鹿卢剑的锋利。
血溅三尺,人头滚地,萧焱厌恶地让人把这人的尸身拖出去廷戮。这是死了以后还要侮辱他一番,然而一切仅是刚刚开始。
萧焱要把骂过余窈的那些人全都杀了,他的小可怜,他的皇后,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吗?
眼看局面要失控,常平立刻到建章宫来请余窈。
有些人是该治罪,可全都杀了很容易引起动、乱,佞王已死,但像镇国公一般从前忠于他的人并不少。
“陛下动了真怒,到了现在,宣丞相说话都不顶用,唯有娘子您可以让陛下息怒。”
常平信誓旦旦,看向銮车上脸色发白的少女。
而余窈想象到男人怒极杀人的画面,眼中也浮上一抹惊惶,她真的可以让他停手吗?
那日在船舱顶部,他享受地嗅闻空气中的血腥气,要余窈欣赏那些人一个个死去,也直到杀干净了才离开呢。
“娘子放心,您一定能制的住陛下,您难道不知您对陛下有多么重要吗?”临到太和殿,常平语气笃定地对她点头。
余窈在愕然与迷惘中走进了太和殿,从侧门而入,直至天子在的地方。
第一次来到王朝的权力中心,这处异常巍峨高大的宫殿,她先是有些害怕发虚,可当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忘记了一切,快步冲上前。
“郎君,你的手上怎么流血了啊,是伤到了吗?”余窈用手捧着他持着佩剑的手背,满眼担忧,剑身上有血迹,他的手背上也有,和她做的串珠颜色一般鲜艳。
少女闯进来打断了帝王之怒,纤瘦的身影在宽敞的大殿上显得很是渺小。
然而,已经有人的目光又快又准地盯住了她也认出了她。不多不少,刚好两道。
“方才溅到了血而已。”萧焱没有问她怎么过来了,眸光流连过她的全身,笑着说她一定是刚从床榻上起身,头发都梳的敷衍。
“看小可怜你这样子,就知道又贪睡了,早膳用了吗?”他自然而然地将鹿卢剑扔到一旁,让余窈给他擦拭手背,一如他们在苏州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还没有用早膳。”余窈仔仔细细地将血迹擦拭干净,没有发现任何伤口,才想到自己进来是为了什么。
她强撑着镇定没有理会底下朝臣们的凝视,而是坚定地抱住了萧焱的手臂,让他去摸自己瘪瘪的肚子。
“我饿了,郎君,想让你和我一起用早膳。”
“杀多了人闻着血腥气也没有胃口。”
她低声恳求,委婉地让萧焱息怒放过那些朝臣。
“……好吧,那朕就暂时让他们多活几日,看到他们用膳确实没胃口。”萧焱嫌恶地皱眉,冷声说了句退朝,而后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太和殿。
刚坐上回建章宫的銮车,他就迫不及待地捧着她莹白的小脸吻了下去。
“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害你的,永远不会。”
“任何人敢伤你,把你从我这里夺走,我都要他们死。”
呼吸的间隙中,他低声做出了承诺,带着浓重的阴冷的狠意。
余窈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听到,但这都不重要,因为她晕晕乎乎地在想常平对她说的那句话。
“许多年来,您是陛下第一个在乎过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让陛下改变心意的人。您对陛下,比您想象的要重要百倍。”
原来她真的对他很重要吗?
余窈的鼻头一酸,不太敢相信,可事实如此,她突然忍不住想落泪。
第八十二章
萧焱在太和殿直接斩杀了一名大臣之后, 所有人就都明白余氏女为后已经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
殿中血迹未干,许多人走出去的时候不可避免鞋子上也沾到了一点点,但没有人在意。
他们埋着头走的很快,尤其镇国公, 只用了短短的两刻钟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带回了一个对傅家而言当然很难接受的消息, 陛下执意立余氏女为后,而今日大朝, 余氏女露面与陛下行迹十分亲密。
“退婚一事上难保她对我们怀恨在心, 她成为皇后已是定局,日后家里人在外都小心收敛一些。”镇国公也想不到不过要为儿子退掉一桩旧年定下的婚约,前前后后就惹出了那么多风波。
是了, 没有他的默许, 镇国公夫人卞氏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派自己的陪房去苏州, 就连当年的婚约也是镇国公先提出的。
就像小方氏以为的那样, 镇国公就是个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人, 那时国公府需要示弱,他就为独子定下一个唯有钱财出身商户的未婚妻,这时信王登基看不惯他傅家,他就得结下一门得力的姻亲。
其实一步一步的筹划倒也没错, 自从与宣家定亲,傅家的处境果然就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一些,宣家还提出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傅云章转到能一展所长的兵部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虽然失了些名声以及一大笔的钱财,但结果镇国公是满意的。
前提是,被他们提前放弃的余氏女没有成为皇后。
齐聚一堂, 除了傅云章和四夫人方氏两人表情好一些,其他傅家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毕竟与宫里的皇后有仇怨, 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一个商户女而已,小家子出身,怎么就这么好运治好了陛下的头疾还叫陛下看中了呢?”卞氏一肚子气,从立后的圣旨传出来她就不相信余窈能一步登天,结果还真是如此,她又忍不住阴谋论地揣测会不会这又是天子恶心他们家使出的招数。
“母亲,媳妇还年轻,不知妄议皇后是何罪,不如请您给媳妇说一说。”四夫人方氏心中大笑不止,只要看到大房一家子倒霉她就舒服高兴,直接就对着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挑卞氏的不对。
傅老夫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镇国公,让他管教好自己的夫人,“若再口出妄言,不如分家罢了,老了老了我还不想体会被抄家的滋味。”
镇国公知道老夫人的话其实也是在刺他,他叹了一口气,让卞氏不得再开口说话。
“母亲何必灰心,云章的婚事还需要您老人家来操持。”镇国公如今迫切地想要联合宣家,今日太和殿上帝王的疯狂让他也心惊肉跳。
“儿子觉得婚事暂时先不要提,陛下既知我伤了身体,宣娘子也需要静养,两人都不宜成婚,若婚事太过于着急恐有欺君之意。”傅云章的眼神复杂,他审时度势选择了自己的母亲,虽然之后尽量给足了对阿窈妹妹的补偿,但总归是忘恩负义之辈。
对于同宣家的赐婚他能接受,可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这种不适在得知陛下立阿窈妹妹为后时达到了巅峰。
傅云章开始怀疑自己被算计了。
“无妨,既是陛下自己赐婚,就不算欺君。这事为父会和宣家人商议,到时你迎娶宣家娘子就是。”
镇国公执意为之,傅云章皱了皱眉心下一沉。
“儿子知道了。”他应下的时候看到四婶方氏不屑地笑了下。
***
不止是镇国公府傅家震动,林家闹出的动静也一点不小。
下午,得知余窈被立为皇后而且极得天子的维护,林家大房的人几乎都傻了,之前他们算是将人得罪了彻彻底底。
华御史这门姻亲也败了,秦氏的一颗心简直像泡在了毒药里,痛苦不堪。她想着万一余窈报复他们怎么办?在外头她可编排了她不少坏话。
如今陛下维护她杀了朝臣,她的那些编排定然都被人知道了。
她的夫君林大爷倒是十分淡定甚至欣喜,在他看来,他是余窈的亲舅舅。自古娘舅为大,他就和余窈的父亲没有两样,余窈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他能得到的荣华富贵肯定不会少。
“之前是你妇人之见惹恼了窈娘,快,去掉你的钗环,带着玄参和二郎他们去窈娘的宅子,我们去负荆请罪!”
林大爷指责秦氏,轻描淡写地把以前的龃龉全推到了秦氏的身上。
秦氏心中气恼,可也知道眼下如此对他们有利,眼睛一转又说该叫上二房和三房的人,这么大的喜事他们也得去,还有一个理由,人多在老太爷和老夫人那里容易博得原谅。
林大爷觉得她的话有理,当即派了人去通知林二爷和林三爷。
然而,传来的口信竟然是都不愿意与他们同去。
这下林大爷生气了,长兄为父,他的话两个弟弟居然不听!跑到他们面前,他一人呵斥了一顿。
林二爷不服气当即反驳了回去,这些时日因为发生了那么多事,林三爷也对长兄生出了些意见。
于是,林家三房的人就这么闹了起来。
好在之前林太医就和老夫人搬到了余窈那里小住,没有为儿孙之间的吵闹而烦心。
林太医和林老夫人如今所有的心思都在宫里外孙女的身上,即便林太医在建章宫见过了一次余窈,尉犇也已经送回了一切安好的消息,可他们没有与余窈说上话还是放心不下。
尤其,今日早朝又出了这样的事。
而此时的建章宫里,与互相埋怨的傅家和吵闹的林家相比,却意外的十分安静,祥和。
被林太医和林老夫人惦记着的少女在明白了自己对男人独一无二的重要性后,她的内心就像是得到了宽恕与安宁,眼中的抗拒与逃避消失了大半。
余窈和她的郎君用了一顿美味的早膳,她认认真真地品尝每一道菜肴,觉得好吃了就指着让萧焱也尝一尝,吃到了和苏州城相似的味道,就笑着眯眯眼睛。
一开始,萧焱的面色仍旧阴沉而冰冷,似是随时都能提剑再砍掉那些人的头颅,让他们都闭上一张臭嘴!
但是,慢慢地,他的目光被她脸上的笑容吸引,阴森的杀意不知不觉间隐去了深处。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用过了早膳后就开始柔声细语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嫁衣,大婚当天是要待在余宅还是直接在宫里,第一胎是想要公主呢还是一个小皇子。
余窈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后,告诉他,她喜欢的嫁衣是大红色的,上面要绣着美好的祝愿。
然后,在大婚之前,她还想出宫待在她的宅子里面。
“我不会离开郎君的,郎君爱我,我知道了。我答应郎君,会好好地做郎君的皇后。”
余窈终于愿意再为了他挤出一些勇气出来。
但是,她依旧要开一家香料铺子。
第八十三章
一个寻常的清晨, 林家二房,林二爷和自己的夫人姜氏一边用早膳,一边在和她抱怨长兄的不可理喻。
“从前要他拿出一千两银子修宅子他不愿意还想着窈娘掏钱给他,好了, 窈娘出府住了。现在他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知道窈娘身份不同于往日,又去做个好舅舅, 偏偏还要拉着我和三弟一起, 大哥以前也没有这么厚脸皮,如今怎么全然不顾脸面?”
短短的时日,林二爷的心情可谓是起起落落。他知道外甥女余窈因为治好了陛下的头疾被陛下看中立为皇后心里除了高兴欣喜, 还有几分得意, 毕竟在他看来, 外甥女的医术有长进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
不过, 他去余宅向自己的父亲母亲请安时, 又发觉二老的神色不似全然开心的目光,林二爷后知后觉也生出些许忧虑。
对啊,窈娘的父母都不在了,余家又远在苏州, 他们林家也就在医术上有些建树,终归给窈娘提供不了多少助力。
虽说是皇后,但窈娘在宫里的日子不知道好不好呢。
另外, 林二爷觉得陛下性情阴晴不定,登基以来仅因为一个头疾就杀了不少人,他私下自己嘀咕伴君如伴虎, 陛下未必是窈娘的良配。
反正照他看来,一个温和顾家体贴细心的男子才应该是女子嫁人的第一人选。
他准备为自己的女儿林细辛就挑一个这样的夫婿。
正在为外甥女担忧呢, 结果长兄直接找过来让他们一同去窈娘的宅子里,已经盘算好能从宫里得到什么赏赐了。
林二爷又心烦又郁闷,第一次发现他从前敬重的长兄竟然是个唯利是图又自负过头的人。
他忍不住和长兄吵了一架,连着两三天脸色都变得很是难看,不停地和姜氏发牢骚,弄不明白长兄的自信在什么地方。
凭什么他在将人得罪了彻底后觉得只要主动上门,还没说赔罪,窈娘就得原谅他就得提拔他。
更何况,林二爷去过余宅后知道外甥女并不在宅子里。
“父亲和母亲都在那里,他们也未必要见到窈娘,定然是先从他们两人身上入手,提醒父亲和母亲,大房才是未来要继承家里基业的人。窈娘做了皇后,若要施恩我们家,他们肯定想着拿大头。”姜氏冷笑一声,撂下了筷子,被气的一点胃口都无。
“好在你没有真的听信大哥的鬼话,和他一起去窈娘的宅子,不然我就带着细辛也住过去!我们可不比他们,和窈娘之间是有情分在的,傻子才做那蠢事。我倒要看看,他们自个儿敢不敢去。”
姜氏现在万分的庆幸她当初没有像大嫂秦氏那样看不起人,也没像弟妹祝氏一般漠不关己,而是热心帮了外甥女几次忙。
她早就觉得,窈娘生的那般美貌,性子也好,聪慧又乖巧,肯定有福气在身。
“大哥和大嫂是越来越不像样了,自从华御史死后,家里是没消停过。”林二爷摇头叹息,眼角余光看到女儿和广白一起走来的身影,他连忙换了一副稳重的模样。
用完早膳,和姜氏还有一对儿女略说了几句话,林二爷就出门去医馆了。
因为医馆离林家不远,他和一个家仆向来是走着去的。
入秋后,天气逐渐转凉,林二爷走在路上,发现一边有小贩在叫卖自家的石榴,他驻足瞅了一眼,一个个红红的大石榴很是喜人。
林二爷开始想念起进宫的外甥女窈娘来,以前她在医馆的时候,孝顺可人,时不时地就会买些鲜果,浆酪,还有市井滋味好的小食,医馆中那么些人都喜欢她夸她不停,林二爷也与有荣焉。
“小兄弟,这石榴作价几何?”
林二爷唏嘘不已,于是走过去小贩跟前,从身上摸出来一点碎银子,买了一筐子石榴。
筐子重,他和家仆一人提着一边往医馆去。
刚到了医馆门口,他就看到药童阿阙在不停地朝着一个方向张望。
“阿阙,你不好好去琢磨药方,站在这里看什么呢?”林二爷拧着眉头,拿出一个大石榴递给他。
“林大夫,我,我好似看到余娘子了,您看,那边的几间铺子。”阿阙急的连大石榴都没看,指着医馆不远处的几间铺子让林二爷看。
那里之前是一家瓷器铺子,因为生意不大景气,铺主每日都念叨着要把房舍给卖了。
然后昨日似乎铺子真的卖出去了,铺主一脸喜气地让人搬走了所有的瓷器,阿阙和医馆中的人都猜测新开的铺子会做什么生意。
有人猜会是食肆,有人猜应该是胭脂铺子,也有人觉得可能也是一家医馆呢。
可他们都没想到今日一大早瓷器铺子的门口就驶来了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路过医馆门口,别人都吓了一大跳,唯有阿阙觉得有些熟悉,偷偷地扒着门张望。
他竟然看到了离开医馆多日的余娘子。
阿阙想起来了,曾经余娘子在医馆的时候,这辆马车是来过的。
林大夫有一次还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马车上的一个背影看过,又嘀咕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还在第二天问余娘子有没有认识别的人。
有了这层缘故,阿阙笃定进去瓷器铺子的人一定是余娘子,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一看,林二爷刚好就到了。
“你确定没看错,真是窈娘?”林二爷听到小药童的话,神色变得很严肃,还有些怀疑,窈娘人在宫里,怎么会进去一家瓷器铺子。
“真的,我不会看错的,余娘子待我很好,我一直都记得她的模样。”阿阙摇头,撺掇着林二爷过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那走吧,对了,你拿着几个石榴。若是看错了,也算是有个由头。”林二爷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让药童阿阙和他一起过去。
医馆距离瓷器铺子也就几步路,他们很快就走到门口,然后看清了里面的人影。
“窈娘,竟然真的是你?”林二爷惊讶地倒吸一口气,紧盯着铺子里面模样熟悉的少女。
余窈听到二舅舅的声音,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浅笑。
“二舅舅,我忘记和你说了,我要在这里开一家香料铺子,吓到你了吧。”她搅了搅手指头,连忙让二舅舅和阿阙进来铺子里面。
绿枝沏上茶水,摆上点心,林二爷看着面前表情轻快的少女,心里才有了实感,真的是他的外甥女窈娘。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窈娘,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出来的?”
“开香料铺子,陛下知道吗?你以后又不进宫了?”
林二爷着急地问了一大通,连茶水都顾不上喝。
比起他的急切,余窈倒很闲适惬意,她拿起一只大石榴,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拨着里面的石榴籽吃,脚尖还时不时地翘一下。
“我现在还没有大婚,住在那里于礼不合,所以就出宫了。”
“陛下知道的,我开香料铺子和他说过。”
“二舅舅,你买的石榴好甜啊,若是还有软软的柿子吃就好了。”
余窈将一只大石榴吃了一半,决定要把剩下的一半带回去给郎君尝一尝,清甜的滋味想必郎君也喜欢吧。
她小心地收好,又让二舅舅和小药童品尝那几碟子点心,说是宫里的御厨做的。
小药童确认了她的身份吃的很开心,林二爷捻了一块神色却有些恍惚,咬了一口不等咽下去又开始询问余窈。
“陛下竟然愿意你在宫外开香料铺子,难道那道立后的圣旨不作数了?”
历朝历代,没有一个皇后会在宫外开铺子!窈娘就算不能待在宫里,也不该是回到余宅接受各种礼仪规矩的教导吗?
除非窈娘她不再是皇后了。
余宅神色无辜地摇摇头,“郎君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学了没用,于是也就不让我学了,不过以后宫务要了解一些。”
“开香料铺子,懂得经营和看账本,宫务也好处理了。”她认真地和二舅舅说明其中的关系,表示开香料铺子是她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出不了错。
开香料铺子和管理宫务息息相关?
林二爷更加迷惑,但又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久久没说出反对的理由。
“再者,我又不总是在铺子里露面,仅在楼上制香而已,没有多少人会知道我的身份。”
余窈比划了一下铺子的布局,共有两层的铺子,底下卖香丸香饼香珠香囊还有更为珍贵的药香佛香,隔着一道楼梯的第二层平时不允许人随便进去,她就在那里制香。
而且她只制药香,其他的就招揽懂得香料的人来做。
不过,郎君不同意她随随便便招来些生人,说宫里的宫人成百上千,让她挑选几个就是。
还有一件事,余窈含含糊糊地没有说。白天她可以到宫外开香料铺子甚至回她自己的宅子,而到了晚上,她必须要回宫里去。
这是萧焱坚持要求的一点,否则,他冷笑着威胁她,言不听话就把她的铺子连着林家的医馆全给封了。
余窈心里发虚,没敢说出来让二舅舅知道。
到这里,林二爷总算同意了她的说辞,瞥了一眼门外的马车又开始欲言又止。
香料铺子里,就个绿枝他识得,其他人一个都没见过,看着仪态和面容都不寻常,莫不是……
“二舅舅,刚好我们离得这般近,你能每日见到我,外祖父外祖母也就不必担心我了。”
余窈说了一个她开香料铺子的好处,表示下午要和二舅舅一起回去她的宅子见一见外祖父和外祖母,让他们安心。
“你说的也是,你在宫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也都不知道。”林二爷点点头,又很快摇头,“今日父亲不必去太医院当值,我们现在就回去。”
“嗯!”余窈让其他人在铺子里布置着,她带着绿枝和二舅舅回去了余宅。
无论是林太医林老夫人还是戴婆婆王伯见到她都先失了一会儿神,而后知道了她出宫的缘由又都松一口气。
“窈娘,你告诉外祖父,如今你的心里可开心痛快?”林太医终于有了和她说话的机会,立刻就问了她在意的一个问题。
外祖母林老夫人也紧张地等着她的答案。
余窈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抿唇露出一个有些害羞的笑容。
她嗯了一声,轻声回答,“做下这个决定的那一刻我不后悔。”
虽然心里还残留着一些畏惧和逃避的念头,但她觉得眼下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能怎么办呢?他不会放她离开的,而她又不舍得他发疯难过。
她意识到自己对他很重要后,想着一条不起眼的小鱼可能真的也可以被尊贵的真龙当作宝贝吧,所以她贪婪地又生出了勇气。
但她的勇气又不像前两次一样多,因此她提出要到宫外开自己的香料铺子。若真的有他不再喜欢她需要她的那天,她很伤心很难过,还可以藏在宫外的香料铺子里。
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余窈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若是他不同意,那她也没办法,可能接下来也就是消沉一些失落一些罢了。
然而,他同意了,即便提出了一个又一个苛刻的条件。
余窈很开心,心头也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
“这就好,这就好。”林太医长舒一口气,额头的皱纹舒展开。
林老夫人也高兴,忙说要为余窈准备嫁妆,“过会儿我和你外祖父就回府去,存下的那些体己都在府里呢。”
他们小住在余窈的宅子里,就是为了防止外孙女被人欺骗,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也急着要回去了。
林太医有一院的药草要照顾,林老夫人说实话也想念孙子孙女了。
闻言,余窈有些失落,但也明白外祖父和外祖母终归不是独属于她的亲人,挽留了一句就低声同意了。
“……家里可能有些事,爹娘你们都还不知道。”林二爷这时插了一句话,神色有些心虚,他们和长兄吵起来,让窈娘听到也是没脸。
不过,林太医和林老夫人这就要回府了,他也不能不说。
果然,一听了他的诉说,屋里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窈娘,你大舅舅的事你不用管,外祖父回去管教他!”林太医很生气,他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一个儿子。
越来越让他失望。
“我知道的,其实大舅舅这样想的人也很多。”余窈叹了一口气,没怎么在意。
反正以后她又不打算和大舅舅一家来往。
………送走了林太医和林老夫人后,余窈又回到了新买的香料铺子。
她刚进去,里面就多了一个人在等着她。
“不是不让你乱跑?”
萧焱没第一时间就见到她,神色有些不悦。
第八十四章
“我回去了宅子, 让外祖父外祖母见见我而已,没有乱跑。”余窈有些委屈,今天才是她出宫的第一天,他就开始凶她了。
“小可怜, 不要让我有机会再把你抓回宫关起来。”听了她的嘟囔, 萧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深幽。
他从来就不是好脾性的人, 能让她出宫远离他的视线已经是克制过千百遍的结果。
萧焱内心深处最迫切最强烈的一个渴望, 是把她藏起来,里里外外都打上他的印记,每天唯一能见到能说话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肯退让不过是心里的那点不忍在作祟罢了。
她哭起来眼皮红红的, 嘴唇带着咬出的牙印, 很可怜。闷着与他赌气, 缩起来不靠近他, 小脸苍白又黯淡, 让他又气又心疼又不知如何做。
萧焱没有过爱人的经历,但他记得曾经有一只漂亮的小鸟飞到了他住过的破败寝殿,他把那只小鸟抓住了。
那只小鸟有鲜艳的羽毛,黑亮亮的眼睛, 叫起来啾啾啾,一点都不吵闹。
萧焱很喜欢它,找到一只笼子把它关起来了, 可是没过两天,那只小鸟的羽毛就不鲜艳了,眼睛也不亮了, 又过了一天,它悄无声息地死了。
在从太和殿离开后, 他看到她哭过的眼睛中闪过一点光芒,明亮的颜色是几日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含着微弱的期冀。
那一瞬间,萧焱想到了年少时抓到的那只小鸟,所以他心软了,答应让她出宫开一家香料铺子。
可是,他的退让不代表着她的自由。
萧焱要求她必须事无巨细地把一天发生的所有都告诉他,她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又说了什么话,她的心里必须时时刻刻想着他,不能有一分懈怠。
可现在才是第一天,她就把他的话全部当做耳旁风了。
萧焱的神色有些阴郁,彰显着他烦躁不安的内心。
“就去了一小会儿而已,郎君,你吃石榴吗?我特意给你留的,好甜的。”余窈的心尖发颤,害怕他真的再把自己给抓进宫里去,忙不迭地上前,把留下一半的石榴给他。
“什么东西,沾的一手指水。”萧焱接过她捧过来的石榴,脸色依旧难看,他又不怎么会剥,石榴籽被他弄的稀碎。
“不是这样的,郎君,你给我。”余窈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完整的石榴籽一颗颗地剥出来。
她一口气剥完,放在碟子里,晶莹剔透的模样仿若红宝石。
余窈递给他,萧焱随意地瞥了一眼,一双黑眸勾魂摄魄,没有了不耐。
他歪在了香料铺子里的椅子上,矜贵又慵懒地享受着她的悉心照顾,末了又掀着薄唇说她瞎折腾。
秾丽俊美的一张脸将平淡无奇的房屋映衬的华光四射,不知情的人仿佛还以为这是一家珠宝阁。
“郎君,现在铺子还没收拾好,过两天就没那么简陋了。”余窈环顾四周,耐心地同他说每个地方要放什么怎么布置,眸光熠熠。
她的嗓音细细软软,又恢复了活力与憧憬,和在宫里丧气无力的语调截然不同。
萧焱意识到这一点后有些不爽,不过他忍着没有发作。他真的不明白为何一家香料铺子就能让她这么开心,就像不懂仅仅关了两天,小鸟的羽毛就已经不再鲜艳了。
“靠过来。”他表达不爽的方式是用手指点点她的唇瓣,让她靠近主动亲自己。
余窈见他理所应当的神态,呼吸顿时变得急促,可才是第一天,她小心翼翼地不敢惹他生气。
于是,她趁屋里的其他人不注意,飞快地嘟着嘴唇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
有石榴汁水清甜的气味。
萧焱扣着她的脑袋,狠狠地吻了一通,发泄了心底的那点烦躁不安,忽然间觉得这样倒也不错。
起码,她不再是蔫哒哒的样子,也敢主动地亲他抱他了。
“每日出了宫后,除了回你的那个宅子,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下午到了申时我来接你。”
大婚前头,萧焱愿意让她过一段自在的日子。
毕竟,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嗯嗯。”余窈不住地点头,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气,这是她难得可以喘息的机会啊。
出宫的第一天,大体上他们都还算满意。
傍晚在建章宫用完晚膳,尚宫局的人就诚惶诚恐地求见带来了婚服的大体样式。
大红色的衣裙,用纯金的线从上而下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很是耀眼华丽。
余窈看了一眼,莫名地有些发怵,不过已经许下了承诺,准备好好地做他的皇后,她在宫人的服侍下还是将厚重的衣裙换上了。
很美很贵重,可她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没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家世,没有经过日积月累的熏陶,她本身微许妩媚又灵动的气质与这套华丽的皇后婚服确实格格不入,而且将她整个人衬托的有些过于瘦弱。
尚宫局的人也看出了端倪,脸色微变,察觉到陛下骤然阴森的注视,她们额头的冷汗都快滴落下来了。
“可以不要绣一整只凤凰吗?太沉了。”好在关键时刻,少女善解人意地提出了她的意见,解了她们的窘境,“这里还有那里绣些凤纹就好了,嗯……裙下这一小块地方可以绣只小鱼吗?”
余窈不好意思地拿出自己脖子下系着的玉石给尚宫局的人看,说自己想要这样的样式,小小的一只就足够了。
尚宫局的人悄悄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陛下,见他没有反对,于礼不合的劝诫在嘴边转了一圈连忙咽了回去。
“当然,娘子无论喜欢什么尚宫局都一定会满足。”再者,少女的要求真的十分简单,三两个绣娘一天的时间就能完成。
婚服换下被她们重新拿了回去,余窈垂下眼眸,似有些忐忑,没敢去看萧焱的神色。
“真的不需要学习些规矩和仪态吗?”她为自己的格格不入感到些许羞愧,心道若皇后是那些高门贵女就不会这样吧。
尚宫局的人也不必再重做婚服,肯定立刻就会夸赞那只美的耀眼的凤凰与人相得益彰。
“学那些有什么用,浪费时间。”萧焱嫌弃地皱眉,他一想到她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所谓规矩,又是朝他跪拜又是这个那个于礼不合,坚决不准她学。
“……不过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给你些别的东西。”他侧过身,盯着她的小脸,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郎君亲自教我?”余窈心道莫不是是怎么杀人吧?她语气有些迟疑。
“嗯?你不愿意学?那可是身为一个皇后必须要学会的,少一点都容易被帝王厌弃。”他看出她眼底的不情愿,眯着黑眸笑着反问她。
语气轻飘飘的。
“既然必须要学会,那我就,就学吧。”余窈一听他要教的东西那么重要,也不犹豫了,老老实实表了态。
萧焱摸了摸她的小脸,夸她乖巧。
很快,他吩咐宫人拿来了几本书,然后又把建章宫的宫人都赶了出去。
殿中燃着明亮的蜡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余窈正襟危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毫无困意,就等着他把书给自己,认真地教导她。
结果,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似也是第一次看见书中的内容。
“郎君,你不是要教我吗?”过了都要两刻钟了,余窈忍不住了,开口询问他。
烛光下,她小脸白皙透粉,形状媚态的眼睛含着淡淡的光泽。
萧焱嗅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他莞尔一笑,冲人招了招手,让小可怜走近他。
余窈不明所以,一点不设防地朝他走去,然后就看到了他翻开的书页上交缠在一起的身影,香艳的姿态极具冲击力。
福至心灵,余窈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要自己必须学的东西是什么,小脸红的不成样子。
“郎君,你…这是…干什么呀?”她断断续续吐出了难为情的话,羞涩填满了内心,先前因为凤袍不合适生出的忐忑很快就被挤了出去。
“当然是让你好好地学习,身为一个合格的皇后万万不能惹了帝王的厌弃。”他特别认真地叮嘱她,下一刻强势地将人拖到身下,一点一点地教她怎么做个好皇后。
“这才是你应该学的东西啊。”他一边“教”她,一边满足地喟叹。
余窈蜷缩着脚趾,被他肆无忌惮地摆弄出各种姿态,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成为皇后真的必须学会这些吗?她很迷惑,本能地觉得不对,然而帝王不就是皇后的夫君吗?如果不想被夫君厌弃,似乎……确实很重要。
余窈颤颤巍巍地伸出软软的两只胳膊,以一种笨拙的主动讨好的模样勾住她的郎君。
“虽然……但是我会好好学的。”余窈也想退缩,也想逃避,可已经承诺了啊,她即便苦闷觉得难为情,然而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好乖,小可怜真的很乖。”萧焱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她鼓励,眼中翻涌的暗色浓稠的好似乌墨。
他低声地喟叹,身心的愉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啊。
他的小可怜,好乖好可爱。
……
第二天,余窈迷迷糊糊地坐上马车从宫里来到她的香料铺子。
初一进去,眼睛都差点不够用了。
因为昨日还灰扑扑空荡荡的铺子今天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和她原本设想的模样已经差不多了。
“才过了一夜啊。”她不敢置信,怀疑是不是发生错觉了。
“娘子,这下大牛俺对得起您的月银了吧?”尉犇终于找到机会,从香料铺子的后舍走出来,玩笑似的地同她说道。
第八十五章
余窈仰头, 认真地看着眼底似乎有一层青色的护卫,重重嗯了一声。
不仅对得起她的月银,而且超出很多。
她让绿枝拿出了货真价实的银锭,给尉犇还有忙活了一夜的其他人。
“谢谢你们。”余窈的感谢真心实意, 虽然他们很有可能是听了男人的命令, 但她看得到他们的用心。
尉犇接过整齐的银锭,心道这可比他从陛下那里得到的俸禄要多了, 也比那些抄家收刮的金银收的安心。
……香料铺子已经和余窈想象的差不多, 她让王伯找人订做的牌匾也像模像样,挂上去不久,就来了要买香的客人。
“余娘子!”阿阙从医馆过来, 张望了香料铺子一圈, 开口就惊叹不已, 这看起来比开了许多年的医馆都好多了。
余窈的二舅舅林二爷捋着颌下长出的一点短须, 也不住点头, 直接就要买她制出的药香。
“有不少你送过香的人到医馆中问过几次,没能买到香都失望而归。窈娘,你做的不错,比二舅舅强多了。”林二爷毫不吝啬地夸赞外甥女, 表情很是高兴。
他想窈娘就是没有得到陛下的青睐成为皇后,靠着她一手制香的技艺,也迟早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林二爷平心而论, 他自己兴许都走不出这么稳当的步子。
一个小姑娘带着几个老仆从苏州城千里迢迢赶到京城,被从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夫退了婚约也不丧气每日以泪洗面,而是冷静地要回了银钱又买了宅子, 跟着他和父亲学习些医术,水到渠成又开了一家铺子。
“二舅舅, 外祖父回去之后怎么处理的大舅舅那件事?”余窈被他夸的挠了挠脑袋,转而问起了外祖父外祖母回府之后的事。
林二爷说起长兄神色有些不自在,又多少有些解气,低声道家里三房要分开了,罕见的是,林太医和林老夫人并未选择跟着任何一个儿子住。
祖宅没有分出去,林太医拿出了一笔银子,平等地分了三份,让他们自己去置办宅子了。
又因为余窈大舅舅占了一多半的田地和庄园,所以两家医馆就分别留给了他和余窈的三舅舅。
“以后这条街上的医馆就归我了。”林二爷有些感慨,虽然他也没想到林太医会果断地分家,但能得到他待了十几年之久的医馆,他心里挺满足。
“啊?外祖父分家了。”余窈显得十分惊讶,按照当下的惯例,父母还在一般都不分家的,仅把大半田地留给长子可见外祖父真的对大舅舅失望了。
“二舅舅,你的宅子买了吗?我让人帮你找一找,或者住到我那里也可以呀。”余窈决定帮一帮二舅舅,反正她的手里不缺银子,而在京城购置宅院需要不少银子。
“买什么宅子,你外祖父又没说不让在家里住。”林二爷心大,觉得还是住在家里好,离医馆也近,还能照顾些父母。
其实长房一家,应该是也不想搬出去。不过他们人多,林太医嫌弃他们吵闹,硬不让他们住。
林家老大和秦氏觉得吃亏暗暗生气,然而他们又不敢与林太医撕破脸皮地闹,不然名声就彻底完了,无奈只能收拾东西。
好在秦氏管理中馈多年,占其他两房便宜着实搂了不少东西,之前哭穷修不起宅子,可买宅子又绰绰有余了。
“家里还有两座庄子和上百亩的良田,窈娘,那是给你留的。”林二爷其实也才分到了一个庄子和几十亩地,但他对林太医的决定并无异议,说起来受了余窈父母那些年的厚礼,也是余窈该得的。
余窈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第一时间是推脱觉得她不需要,再者也不好意思,她才到京城没多久又是个外姓人怎么能分外祖家的家业。
“你都要嫁人了,怎么不需要?”林二爷神色古怪地看了好几眼她铺子里的人,将田契和庄子的地契塞进了她手里。
余窈愣了一下,再想还回去,她的二舅舅就带着药童返回医馆了。
“其实我自己有备嫁妆的。”少女看着手中的田契和地契小声地自言自语,心里热热的。
受到惦记总比被忽略的好。
下午,萧焱下了朝过来,一点不意外地捏着那几张纸翻了一遍,反应冷淡。
林老头识趣,分给小可怜一些家业,到底是比他那个欲置他于死地的外家强多了。
想到青州城的褚家,萧焱的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倒是没想到他的好表兄褚闻先居然是一条称职的疯狗,在他刻意的折腾下能撑上这么久。
他想,得让褚家伤些筋骨了。
周尚书,青州城的海匪,刚好又处在褚家人进京的关头,这不就又是一个好由头吗?
“小可怜,我有些羡慕你了。”他拿着那些田契慢慢悠悠地冲着少女笑了一下。
“郎君喜欢,那就都送给郎君吧。”余窈微微垂下眸,张开小口愿意将她拥有的东西分享给他。
她的心里还在想,如果他只需要这些就好了,她不必患得患失,也不用很辛苦。
昨夜还是很累的,余窈感觉到做皇后的第一步就十分吃力,身体疲惫,白日总忍不住想闭上眼睛睡觉。
“好啊,那我就收下了!”萧焱煞有其事的模样仿佛几张田契和地契是不得了的珍宝,薄唇微弯,“毕竟这是林家给你的嫁妆嘛。”
“你的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他摩挲着手腕的玉石和红色串珠,说出的话很不要脸。
之前医馆的一个病人找过来买线香,恰好听到他的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鄙夷地撇了撇嘴。
这是一个壮年的汉子,靠打铁为生,平日最瞧不起骗小娘子的浪荡子,尤其还是徒有外表的小白脸。
“余娘子,看人还是得擦亮眼睛,你这么好的姑娘又有一门好手艺,多少好郎君任你挑选,可不能让一个无能的小白脸给骗了。”这病人买完了香,毫不客气地高声提醒余窈,对萧焱的态度那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尉犇等人听到了无以不后背发凉,就连偶尔出宫一次的常平都无话可说,暗暗为打铁匠叹一口气。
谁不知道,陛下最是睚眦必报小心眼,惹了他的人绝对会找机会报复回来。
“怎么?你没有小娘子捧着银子养是不想吗?”萧焱斜睨着打铁匠,幽幽地哼了一声,下一刻他搂着呆愣的少女,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脸颊,“我就有呢,她爱我爱的不得了。”
打铁匠气的一脸铁青,恨不得一个拳头过去打烂小白脸的嘴。
连女子的嫁妆都要过去的男人,还有脸挑衅他!
“……郎君,你不是要接我回家吗?我们赶紧走吧,再晚天色就暗了。”余窈抱歉的朝打铁匠笑笑,急忙拉着男人的衣袖出门,额头已经沁出了汗珠。
走了两步还能听到少女细软的声音。
“郎君,你和别人较什么劲呐,他又不清楚内情。好了好了,你不是无能的小白脸,就算你是,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余窈真心觉得如此,因为他长着一张俊美超凡的脸。
她还有些好笑,反而认为这样的郎君让她散去了心头的一些惶恐。
她甚至在可惜,为什么他偏偏会是这个王朝尊贵的天子呢,如果他真的是个小白脸就好了。
她养着他能更安心。
他们离开香料铺子不久,犹自愤慨不平的打铁匠走出去遇到了气质阴沉的武卫军副将,喉咙似是被掐住,一下没了声。
“你手中的香哪里来的?”褚闻先漆黑的眼睛盯住了打铁匠,准确说他手里的香,语气寻常,可仔细听内里似乎染上了一分偏执。
余窈进宫后,能让他平静入睡的香又燃尽了。
褚闻先去了一趟林家的医馆,药童告诉他这香只有林大夫的外甥女才会制。
第八十六章
褚闻先知道林大夫的外甥女是谁, 也在那一天见到了她。
她从太和殿的侧门悄然进入,闯进了一个唯有权和势的地方,就像是温柔的水,不动声色地扑灭了天子的怒火。
褚闻先听到了她第一时间关心萧焱的声音, 也看到了她毫不犹豫捧起男子手掌的动作。
她没有注意到底下的任何一个人和鲜艳的血迹, 温声细语哄走了暴怒中的男子。
可褚闻先的心里着魔似的却将她的每一个反应记住了,夜里他一边回想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 一边嗅着袅袅的令他平静下来的香气。
安神香燃了一夜, 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内心的羡慕与嫉妒是什么。
从前的褚三郎不需要,可现在的褚闻先发狂地想要一个人毫不保留地对他展示她的柔软,愿意无畏地跨过人群与鲜血靠近他温暖他。
然而所有的香燃尽了, 他什么都没有, 手边是青州一封一封措辞严厉的家书, 里面全是父母族人对他的失望与责骂, 还有一则让他心无波澜的消息。
褚闻先原本的未婚妻家里派人过去退婚了。
他是褚家嫡出的郎君, 年岁也早过及冠,家里为他筹谋过后定下了同为名门的颖氏女子。
他与颖家小娘子曾经见过两面,主动提亲的是颖家,定亲那天她含羞带怯地唤他褚郎, 说她心悦于他。
世家规矩繁琐,也许过了年后他的婚事才能完成。
可是现在颖家小娘子写了一封书信给他,字里行间带着遗憾与嫌恶, 遗憾他为什么不再是风光霁月的褚三郎,嫌恶他恶名在外手上沾满了鲜血。
她为了不被牵连,与他退了婚后更快速地与其他人定了婚约, 人都已经匆促地嫁过去了。
“真是好笑。”
清晨,他走出房门脸上带笑, 可眼中一片阴郁。
在此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他没有再睡过一个完整的长觉。偶尔在家里遇到五娘和七娘,无一例外,两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惊惶与不安。
“你手里的香哪里来的?”盯着打铁匠,他又问了一遍,语调平缓没有起伏。
可越是这样,打铁匠的身体越是僵硬,犹疑地指了指林家医馆不远处的一家铺子,“大人,从那里买来的。”
褚闻先的目光顺着打铁匠指的方向远远看到了一方写着余氏香铺的牌匾,上面的字迹娟秀清晰,仿若出自女子之手。
他心中一动,直直地迈步走去,两步过后他又突然停下,转身递给打铁匠一锭银子,冷冷道,“把你手里的香给我。”
接下来的两天,褚闻先的心思仿佛就没离开过这家新开的香料铺子,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走到这条街上。
隐在暗处,静静地看着那里人进人出,看着少女从华贵的马车上下来兴冲冲地走进去,看着少女在同为武卫军副将的尉犇护卫下走到一边的小贩那里买小食,再看着她提着鲜果或点心去到不远处的医馆……
最后在那辆华贵的马车重新出现的时候,他会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多可笑啊,那个人竟然也会有心,愿意放任他下旨册封的皇后在宫外过着舒服自在的日子。
没有纷扰没有规矩的束缚,脸上的笑容也和从前一般。
她甚至,身上还穿着简单的衣裙,头上连帷帽都没有戴,就那么将一张绝美的小脸坦然地显露于市井之中。
***
离大婚的吉日越来越近,余窈试了绣上了小鱼的婚服,戴了沉重的头冠,琢磨了那一方小巧的金印。
但同时,她的香料铺子也迎来了越来越多的客人,卖出去很多她制的香,赚了不少银子。
余窈有些茫然,但也在平静地接受着身边的一切。没有主动也没有拒绝,她知道了建章宫中大部分宫人的名字,也能和总是找她的尚宫说上几句话,常平在和她复述当日的流程时,她点点头也能回答记住了。
不过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唯有在宫外的香料铺子里,她不会那么突兀,像是一个无端闯入的过客,虽然装的很认真很努力,但走入宫城的她依旧会露出一些端倪。
她会下意识地寻找她熟悉的一切,她会仰头看着宫檐立着的石兽发呆,她会偶尔低头盯他牵着自己的手指。
总觉得他手里牵着的应该是其他人呢。
余窈不敢将这些说出来,她答应了要留在这座深宫里做他的皇后,这么胆小可怎么行。
恐怕还会惹得人发笑,觉得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吧。
距离吉日还有三天,因为各种繁杂的事情,余窈已经不能在宫外待的太久了,只有上午能到香料铺子里,午时不到就得回去。
宫里抬东西到林家的当天,余窈抽空过去和外祖母还有二舅母说了一会儿话,不出意外从她们那里得到了许多来自长辈的教导。
她们说了女子成婚之后要做什么,而余窈婚后最要紧的是尽快在宫里立足,收服宫人,生下流着皇室血脉的孩子。
最幸运还得是一个小皇子,因为只有皇子能够继承皇位。
余窈乖巧地听着她们讲话,说到难为情的地方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做皇后果然要顾及方方面面,她不嫌外祖母和二舅母说的太多太清楚。
因为她本来就是不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所以她要面对的也就更多。
“听闻宫里住着陛下的外祖母褚老夫人,淡泊名利颇具智慧。先前陛下敬重允她国夫人之位,她都一直不应,窈娘,你可曾见过那位老夫人?”
余窈的二舅母姜氏突然问到了褚老夫人,她觉得这是外甥女日后在宫里立足的关键。
毕竟天子也就剩下这一个他承认的长辈。而先前又有关于褚家小娘子为后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姜氏担忧事关褚家,褚老夫人会对外甥女不满。
余窈愣愣地摇头,虽然都在宫里,但她还没有见过褚老夫人,郎君的外祖母。
“怎会如此?”姜氏惊讶地出声,被林老夫人打了岔才赶紧将这个问题略过去。
“虽然没见过,不过那份名册是褚老夫人……安排的。”余窈的心里五味杂陈,她真不该啊,只顾着自己的事情竟然忽略了郎君的过往。
明明她已经知道了郎君的母亲是被褚家逼死的,明明褚老夫人就一直在宫里她抬脚就可以走到的地方,明明褚三郎完全变成一副样子对着她说了那样的话。
她居然忘记了去关心郎君的存在为何会被人不喜忌惮,在失去了母亲后郎君又过的什么样的日子,郎君的头疾和喜怒无常的性子会不会就和他的过往有关呢?
余窈有些愧疚,失魂落魄地走出外祖家,一时觉得她可能真的没办法做好一个皇后吧。
秋日的天空晴朗无云,日光照在身上有些温凉,路过医馆时,小药童阿阙朝她跑了过来。
“余娘子,你去医院中坐坐吧。”阿阙看她的目光带着期冀和急切,仿佛有另外的事要和她说。
余窈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大牛等人,让他们先回去香料铺子,她和绿枝到医馆中待一会儿。
香料铺子隔的不远,尉犇知道他们许多人涌进医馆不大妥当,于是默默点了下头。
当然,暗地里仍旧有人在守着。
“阿阙,你让我进医馆来什么事啊?”余窈的心神有些恍惚,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娘子,有人在医馆想见你,林大夫没过来,他就在看诊的隔间。”阿阙和她说是那日雨中来过的男子,因为余窈和他认识,他才让人留下来等着。
褚三郎!
余窈想到了他,一双柳叶眉微微蹙起来。
不过,很快,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刚好,有些事她可以问一问他。立褚家五娘为后的传言,他的转变,郎君与褚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包括褚家逼死郎君母亲的详情,她都要知道。
“你竟然能出宫,又竟然愿意见我。”褚闻先看着走进来的少女,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
“尉副将同我说,下一次再见面,或许我该称呼你皇后娘娘,不知道他照着做了没有。”
“尉副将?那是谁,我没听过。”余窈谨慎地坐在他的面前,小幅度地摇头,她的身边哪里有姓尉的人。
副将的话,莫非是武卫军中的?
褚闻先笑了笑,她的眼睛很干净澄澈,她是真的不知道尉犇是谁。
“尉副将,一直奉陛下的命令到余家保护皇后娘娘。”他轻描淡写地点明尉犇的身份。
余窈的脸红了一下,让他不要称自己皇后娘娘,现在又还不是呢。
“……是大牛吗?我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余窈叹一口气,他居然会是武卫军副将啊,那自己每月给出的银子岂不是少了。
“大牛。”褚闻先低声重复了她的称呼,蓦地放声朗笑,“是,尉副将的名字的确与此息息相关。”
“你要找我说什么呢?”余窈等他笑完了,偏着头问他,如果他不开口她可不可以问他许多问题。
第八十七章
“那家香料铺子是你的, 为什么?”
褚闻先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低声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好好地在宫里准备做她的皇后而是要出宫开一家香料铺子,为什么他可以破天荒地允许她这么做……为什么她在得知自己被欺骗后仍然愿意毫无保留地爱慕着那个人。
闻言,余窈一头雾水, 铺子是她的还能为什么呀?她从上一个铺主手里买下了啊, 而且她有钱还会制香。
“我从苏州城出发到京城之前就决定要开一家香料铺子,总是往外掏银子没有进账心里会很慌。不过, 褚三郎出身大家族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吧。”余窈的口吻很诚实, 父母去世之前余家就做着贩卖香料的生意,她没有出海的本事又想立身只能靠制香。
褚闻先哑然,他要问的并非是这个, 不过想到她的身世, 他没有再接着追问。
而余窈却像是在一瞬间领会了他的用意, 目光顿时变得警惕紧张, 故作凶狠地绷紧了小脸。
“我开香铺是早就和郎君说好的, 天底下也没有哪条规矩规定了皇后不可以开香铺,褚三郎,你休想告我的状。还有,你最好也不要故意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否则我就到郎君的耳边说你的坏话。郎君最是讨厌你们褚家人了,我也不喜欢。”
余窈一点都不客气,先立起气势把人震住。
“既是陛下的决定, 轮不到我来质疑,放心,我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他垂下眼眸, 说他自己也很需要她制的香。
余窈依旧不放松,面带狐疑地看向他的额头, 莫非他也患有头疾?
“你制的香夜里能助我入眠。”褚闻先淡淡地说道,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放在她的面前,“前两次的香我还没有给你银子,日后我还会到你的铺子里去买。”
他的手拿着银票伸过来的时候,余窈嗅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她摇摇头没收,既然送出去了那就不会再要他的银子。
不过这也算给了她开口的机会。
余窈斟酌了语句问他褚家为什么要逼死郎君的母亲,对郎君又如此薄情寡义,“难道郎君的母亲,你的姑母就不是褚家人吗?郎君的身上还流着褚家的血呢。”
“安神香的银子我就不收了,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听到她的质问,褚闻先沉默了片刻,而后诧异地挑了眉毛,沉声道,“他骗了你他的身份,然后也没把那些往事同你说。”
他忍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手指一下捏紧。
余窈的脸色微变,强调她是在询问褚家的人,对不起郎君的人也是他们。
郎君去到青州城的褚家,褚家家主甚至都没产生半点怀疑。
“……我的姑母本来是天底下最尊贵最幸福的女人,如果能有选择,谁又愿意看着她香消玉殒。”再次想到画中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褚闻先的心情已经平静许多。或许,在进入武卫军中的这段时日,他也体会到了这种挣扎。
他告诉余窈先帝弑兄篡夺皇位是一件颠倒天地极为不光彩的事,更别提先帝还将他的姑母纳入了后宫封为淑夫人。
“世家大族最重名声,虽然很残酷但最理想的结果是姑母随着那位献德帝一起殉情,既保全她自己也保全家族。可是,她成了淑夫人,享受了先帝的独宠,褚家的所有人也就跟着她被放在火上烤,那几年,家里的日子很不好过。”
“尤其在她生下了先帝的皇子之后,先帝爱屋及乌在小皇子出生后不久就封他为信王,后来还要最富饶的地方分给他做封地。她和褚家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天下人一起攻讦……后来,我的父兄叔伯撑不住了,所以姑母选择了死亡,他恨褚家的人没有错,可如果当初他没有出生,如果先帝没有篡位,我的姑母更不会死,也还是尊贵的皇后。”
“褚家的日子难过指的是不能把精美的细绢放在泥地上踩吗?还是不能再有占据了两条街道的大宅院?好的名声可以大过人的命吗?”余窈真心地问出了她的疑问。
褚闻先的话音戛然而止,很久后他平静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说谁。
“是啊,褚家只是累于声名,而姑母是真的死了,所以他也想看戏,看着我死。如此,他才能痛快,我也能明白那种煎熬的滋味。”
“也好,能让他如愿地看到了喜欢的戏,我们之间也扯平了。”
余窈的眼神微带茫然,不明白他突然说出的话什么意思。
她还想要问别的,然而男子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只和她说如果还想知道更多明天还可以再来这里。
曾经为家族父兄开脱了无数次的世家郎君离开了医馆,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眸就像是无底的深潭。
余窈一直在品味他说过的话,随着时间过去,她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只是心里对幼年的郎君多出一份疼惜。
谁能想到,郎君的母亲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声被逼死了呢。
余窈幽幽叹一口气,明天已经不打算再询问褚三郎了,他们这些人心思都好深。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从褚三郎的言语中看出他身为褚家人的愧疚。
褚三郎如此,褚家老夫人呢?郎君唯一尊敬的外祖母,当年会不会对弱小的郎君施以了关怀?
余窈一边想一边从医馆中出来,没留意她身上沾上了一股淡淡的气味,与她身上原本就有的香气截然不同。
为了掩饰自己夜里疯狂燃安神香的行为,褚闻先的衣袍上熏了他从前常用的梅香。
而余窈不幸,沾上了一分。
***
大婚已经基本准备妥当,萧焱这几天的心情一直很好,和颜悦色的模样和从前简直是两模两样。
朝堂上的臣子们发现了他这种转变,再不敢对余氏女的后位提出任何置喙,毕竟谁也不想看到血流成河,而眼下平和的君主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无事禀报,就都退下吧。”萧焱笑眯眯地冲底下的朝臣摆了摆手,一个早朝匆匆忙忙就过去了。
他自己又回到建章宫见了宣丞相和尚书令高大人等几位重臣,和气地让他们最近无事都不要打扰他。
“朕可是很信任几位爱卿,一些小事卿们自己能处置就不要和朕禀报了,周尚书称病就让他在家里好好待着,上朝过了病气给朕,朕迎娶皇后的大事万一被耽误了,几个周尚书都不够让朕砍的。”他似笑非笑地说着威胁人的话,语气有多轻快,话中的意思就多令人汗流浃背。
宣丞相很是一言难尽,他是不明白陛下怎么就对一个大婚那么感兴趣,那余氏小娘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陛下只要不祸害他宣家的女子,他是没什么意见的。
“余氏女兰心蕙质,如此得陛下的喜爱是国之幸事。还望陛下您与她早日诞下小皇子,稳固朝纲。”宣丞相说了一句场面话,不过也是实话,如今的王朝的确需要一个继承人。
他们这些对后位没啥兴趣的老臣在乎的就是这个,皇后是谁不大要紧,太子由谁教导与他们关系大了。
“哦,朕知道了,只要没有人惹事生非让朕生气,小皇子很快就会有。”萧焱表现的满不在乎,他现在最在意的是大婚,那些个只会哭闹的小东西还得往后靠。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年纪也都大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他说出了用意后就不耐烦再和几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待在一起了,着急着赶人。
常平将几位重臣送出建章宫,不经意地听到尚书令高大人感慨了一句。
“以前怎么没想到给陛下娶亲呐,早这样不就好了。听说封元危去的地方苏州城就是那余家小娘子自幼长大的地方。”
早知道陛下因为要娶亲就变得性情和煦,从前的纷争或许也可以消弭了。
常平轻轻笑了一下,重点不是陛下要娶亲,而是那个人是余娘子。
“余娘子是个品行善良的好姑娘。”他低声插了一句话。
………
絮絮叨叨的老头们一离开,萧焱就立刻让人准备马车,他看了一眼天色,虽然时辰还早,但他觉得小可怜已经在宫外他看不到的地方待的很久了。
他对她还是太好了,天底下哪能找得到像他一样如此宽容的郎君。
他感慨着出了宫直奔香料铺子而来,手腕的红色串珠被他摩挲了很多遍。
萧焱渐渐觉得上面的气味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浓郁了,他想得让小可怜重新给他做一串。
否则的话,他就咬她的脖子,最好大婚当天她的身上还带着红色的咬痕。
马车熟练地驶进街道,萧焱透过车窗看到了少女心不在蔫地从不远处的医馆出来。
又乱跑去医馆了,他挑了挑眉,下了马车。
说起来,他还没有进入过这家医馆,寥寥几次的接近,也都是走到门口又被她哄着拽走。
听说里面有个小药童和她的关系不错,她的那个舅舅也算是她的长辈。
萧焱漫不经心地走向她,拉住她的手想往医馆中去,大发慈悲地让那些人见一见他。
可是,在牵着小可怜手的时候,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梅香。
熟悉的梅香气,是那个女人喜欢的。她死后,香气就消失了。
后来很多年后,他在青州城的褚家马车上也嗅到了那股气味。他因为厌烦,砸了熏香的炉子,扔了俗艳的假花。
所以,在离开他的数个时辰中,他的小可怜是怎么沾染上这股梅香的呢。
萧焱的眸色骤然变化,侧脸绷紧。
他看向了她走出的医馆,眯起了黑眸,冷冰冰地扯了下嘴角。
方才,她见了谁啊?
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见了什么人。
第八十八章
“郎君, 你今日来的好早。”余窈一回神就被牵住了手,她没注意到男人骤然变化的眼神,而是暗暗地较劲,想换一个方向。
她并不想再返回医馆, 让辜大夫他们见到了郎君, 他们又不知道郎君的身份,万一不小心说一些让他生气的话, 那就麻烦了。
医馆中的人大概都知道余窈定了亲, 不久后就要出嫁,可除了她的二舅舅,没一个人知道她嫁的人是最尊贵的天子。
余窈也有意无意地掩盖这一事实, 因为她的心里无法确定将来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不说日后还能更坦然平静一些。
“郎君, 香铺在那里, 你走错了。”她的力气显然比不过男人的一只手臂, 眼看着又要踏入医馆的门,余窈有些忐忑,不想进去。
“我知道了,在你的眼中, 我很见不得人。而且,你在医馆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想让我看到。”萧焱察觉到了她的用意, 露出了一个绝对温和又完美的微笑,可他的眼神和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如此。
余窈还没有感到危险,她这一天实在是恍恍惚惚, 既没注意到他死死绷着的脸颊,也没辨认出他微笑之下喷薄欲出的戾气。
“不是这样, 医馆中病人那么多,我怕郎君你不适应。郎君的身体多重要呀。”她摇摇头,略带心虚地垂下眼眸。
不过他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再装傻,小小地往前迈了一步。
“余娘子,你又回来了,是刚才落了……什么东西吗?”阿阙蹦蹦跳跳地过来,抬头看到姿容气度不凡的男子,一下子变得结巴起来,他怎么觉得这人比方才的那个褚郎君还要可怕。
“又?刚才落了东西?”萧焱低低笑了起来,笑声瘆人,他告诉小药童他是余娘子的未婚夫,“你是阿阙吧?带我到刚、才、的、地、方。”
“是,原来你就是余娘子的未婚夫。”药童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余窈。
“阿阙,你先忙去吧,我带他坐一坐就好了。”余窈见小药童有些被吓到,也有病人在暗中打量他们,忙对萧焱说到里面的隔间去。
“好啊。”萧焱偏了偏头看她,很快就应允了。
只是,在迈进余窈舅舅看诊的小房间时,他的目光立刻就锁定了两杯还没有端下去的冷茶。
同时,他嗅到了更为浓郁的梅香。
萧焱松开了她的手,缓缓地走到褚三郎坐过的一边,他拿起那冷掉的茶杯,认真地端详,转过身来和余窈说他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臭味。
“小可怜,告诉我,你在这里见了谁啊?不诚实的话,外面的人都抓起来好不好?那个小药童肯定知道吧,你看他害怕的样子。”
他手腕一倾,淡绿色的茶水哗啦泼了下来,地面炸开的水珠映出了无数个少女苍白的小脸。
余窈这才迟钝地想到,自己不久前在这里见了褚三郎,而郎君那么厌恶褚家人显然是不喜欢见到她和褚三郎接近的。
即便,她见褚三郎是为了探寻属于他的过去。
“我……我是见了褚三郎,他和我买一些香。”余窈深深地垂下脑袋,无措地绞着手指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她不知道郎君是通过什么自己发现的还是有人禀报给了他,但她见褚三郎是事实,欺瞒下去他只会更生气。
“找你买香,哦,不是到香铺而是在这处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地方。小可怜,你还有什么没说?”萧焱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和姓褚的孤男寡女待在这里品茶说话,黑眸着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疯狂。
是他将苏州城又蠢又笨的小可怜从泥沼中拉出来带到了京城,也是他压着傅云章退了婚让人逃脱了镇国公府的魔窟。
如今她的脸颊被他养出了粉白的肉,她不再是那个怯弱等着人去撑腰的小可怜,她开了一家香料铺子,有了快乐和笑容,觊觎的疯狗就扑上来了。
萧焱很后悔,他当初就该直接一箭将人射死,或者还没到京城之前就把褚家的船沉了。
他的好表兄竟然敢私下接触他的小可怜,妄图从他的这里抢走她吗?
想什么呢?他很快就是死路一条啊。不,或者这是他的报复,一条疯狗临死前的撕咬。
可是,她为什么要答应见姓褚的呢?萧焱面无表情地去摸她的小脸,他想知道。
“真的是来找我买香……褚三郎说他夜里难以入眠,我的香对他有效果,之前他也来医馆买过,所以才会在医馆见他。”余窈慌得眼睫毛不停地颤抖,她不敢说谎,又说自己问了褚三郎一些问题,“因为知道郎君与褚家的渊源,我想知道褚家为何那么狠心凉薄。”
“杀了他,他就不需要再找你买香了。你想知道任何事,都可以来问我,姓褚的是快要死的狗,见他多晦气。小可怜,你闻闻你自己,都沾上臭味了。”萧焱的唇角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弯着,他温柔地哄着人,让她站到一边去。
余窈看向他脸上的笑和眼中的阴鸷,嗫嚅着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的身上并没有臭味。
“咣当!”一声巨响,暴怒中的男人将小隔间中他认为不顺眼的东西全都砸了,所有沾染上臭味的全都不该存在于他的面前,除了她。
余窈呆呆地看着他的举动,整个人头皮发麻,如堕冰窟。
她见到他杀人,见过他生气,也见过他喜怒不定的阴暗一面,可她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凶戾的模样。
半点理智都无,双眸发赤,动作凶狠,华美无双的一张脸冰冷而狰狞。
余窈毫不怀疑,如果褚三郎现在就站在这里,那他一定会被残忍地杀死,连个全尸都不会留下。
她心尖乱颤,体内的寒意让她的脸色更白。
余窈知道自己不该和褚三郎见面的,强烈的不安的预感让她冲上前,抱住了他的一点衣袍。
“郎君,我们回去吧,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余窈很沮丧,眼眶发红,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般的大。
而他的这幅模样,她更不想被别人看到。
医馆中的人听到了剧烈的动静,纷纷冲了过来,看到的是被砸的面目全非的房间,仿佛被暴风雨肆虐过。
而唯一能站人的角落,他们看到身形单薄的少女紧紧地抱着一个高大又俊美的男子,神色紧张而可怜,似是快要哭了。
他们两人的身前身后全是碎裂的瓷片和不成模样的桌椅………
辜大夫呼吸一窒,顿了顿正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余娘子抱着的男子又是谁,他这是要做什么,为何砸了医馆。
萧焱漆黑冷漠的双眸扫了一眼,老大夫连着他身旁的所有人不敢吭声了,无他,这人的神色实在吓人。
“没事的,他是我的未婚夫,你们不要担心,郎君他身体不适。我们回去,我现在就带他回去。”余窈强撑着镇定,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轻轻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袖,眼神带着哀求。
回去吧,他们回宫离开这里。
萧焱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有些凉,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人群无声地分出了一条路,辜大夫他们这些人看着男人强硬地拥着少女走出去,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几乎要把人提起来。
“……他真的是余娘子的未婚夫吗?好可怕。”小药童阿阙等到人走了,颤颤巍巍地问出了一句话。
众人无言,林大夫不在,余娘子说是他们只能相信。
“将这里先收拾一下吧,余娘子年纪虽不大但很有分寸。”辜大夫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赶紧让人都散开,医馆还要接待病人,不能乱糟糟的啊。
一路到了建章宫,余窈的腰间被紧紧箍着,有些疼可她忍着没有出声,和上一次被他抓进宫的微许挣扎不同,这一次,她尽可能地顺从他,哄着他,不敢露出一丁点儿不愿的神色。
她承受着他的粗暴,踉踉跄跄走进建章宫的时候还不忘对着喜鹊等宫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事的,郎君只是有些生气,只是觉得她的身上有难闻的气味,过一会儿她洗干净了就可以将人哄好了。
寝殿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萧焱顺着身体的本能,将她半搂半抱带到了冒着热气的汤池。
余窈没有反抗,任由他扯掉她身上的衣裙,将她放进热水中擦洗,偶尔觉得力道重了也只是小小地哼一声。
一遍又一遍,萧焱直勾勾地盯着人,仿佛将她的每一寸表情都看在心底。
不能有不情愿,不能有逃避和抗拒,更不能有厌恶与嫌弃。
她从姓褚的那里完完整整知道了他的过去,知道他是世人口中的孽种,她若敢有一分的不喜,他会做什么呢。
“你还想要知道什么?”他终于将人洗干净闻不到了那股臭味,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问她。
余窈就像是受了惊的鹌鹑,瑟缩了一下,她知道他体内的怒火还没有消下去。
“都知道了,我心疼郎君。”少女讨好地朝他露出一个浅笑,她希望他能原谅她的唐突与冒犯。
“心疼?你要怎么心疼我?”她的顺从让他的理智回来了一些,萧焱好整以暇地拨开挡着她脸的头发,问她。
余窈仰头,透过水雾看到了鲜艳的红色,这是为他们的大婚准备的。
还有两天了,他应该还是开心又期待的样子,而不是如今暴怒的模样。
“我学会了那些皇后应该做的……都给郎君吧,好不好?”她下定了决心,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献祭的姿态格外动人。
第八十九章
“你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吗?”萧焱的嗓音又低又沉, 问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坚持,好人家的女儿清清白白的,怎么能够在婚前和野男人厮混在一起。
若是被人发现了,他们会被骂是一对奸、夫淫、妇, 身上的名声就是跳进黄河里面也洗不干净了。
他是世人眼中的孽种, 那生了他的女人都不愿意为他多活一刻,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她的家人。那么她呢?在从姓褚的口中知道了前尘过往, 还要做出一副这么动人的姿态?
诱惑他, 还是恶劣地故意要欺骗他!
余窈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体内的羞耻让十根脚趾头都蜷缩在一起,她的声音低若蚊鸣, 带着浓浓的不自在, “不叫人知道就好了, 郎君不喜欢吗?”
她的耳尖红的能滴血, 这是她唯一能拿出令他满意的东西, 她只想他重新变得开心,不要再因为她私下见褚三郎而生气了。
萧焱当然喜欢,可他只是幽幽地,深深地看着她, 没有说话。
余窈的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准她的献祭究竟能不能哄他开心,可是又没有别的法子。她一边回想着看过的画册, 一边胡乱地亲他的下巴、唇角、侧脸,手上还笨拙地去解他的衣襟。
温软的触感那样清晰,她讨好人的模样也那样认真, 黑眸中映出她一个人的模样,萧焱轻轻地舔了下锋利的牙齿, 冲她笑了笑。
“我很喜欢,可我偏偏要叫人知道。小可怜,你好倒霉,要变脏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低声呢喃过后,恶狠狠地咬住了在他眼前晃动的白嫩肌肤。
到了他嘴边的肉,他是不会让任何人夺走的。
……余窈觉得自己要死掉了,她想到了无数个令她心生骇然的雨夜,哗啦啦的水珠重重地撞击在潮湿的地面上,昏昏沉沉的,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别的声音。
在有着暴风雨的夜晚,她失去了父母。而现在,外面明明是白日,她却在呜呜咽咽地哭泣。
余窈的眼皮变得红肿,睫毛上挂上了水珠,深入骨髓的畏惧让她开始胡言乱语地说一些话。
“郎君你好凶……下雨了,我听到雨声了……”
“我就和人见了一面,不臭,一点也不臭……肯定是郎君你污蔑我……故意的想要吃我。”
“郎君,我饿了……还好困,你放过我了好不好?”
她说了一句又一句,可没有人搭理她,余窈就一直在哭,哭到打嗝儿,她朦朦胧胧地看到有许多的水浸透了她身前的一小块地方。
余窈忽然想到,她在码头上见到他的第一面,不该被他俊美的容颜所迷住,或许在得知他不是傅世子时,也该永远不见他,然后今天她就不用这般难捱了。
她终于体会到了他的可怕,然而这一切都太晚了。
***
“褚副将,请吧,郎将大人要见你。”
深夜,褚闻先走进一扇门,见到了武卫军郎将黎丛,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郎将大人半夜三更让人请我过来,是有急事?”褚闻先坐下来,神色平静,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来之前饮了药汤。
“褚副将身体不舒服?可让人看诊了?”黎丛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老样子,他蓦然开口关心人,显得有几分奇怪。
褚闻先掀了掀眼皮,知道他用意不善让他直说,“郎将大人亲自出马派人找我,定然是陛下有所吩咐。”
黎丛点了下头,略带同情地叹了一口气,他猜的是不错,可谁叫他体内流着褚家的血呢?
而且,他还犯了一个最不该的忌讳。
“你不该接近余娘子,陛下肯留你一条命是你还有用。”黎丛想到不久前受召入宫的场景,殿中没有燃灯,气息森冷的帝王就隐在阴影中,露出一双不耐的黑眸,沉声点他动作太慢……
黎丛的耳力很好,他听到有人梦中嘤咛的声音,而后陛下就猛地站起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让他速速退下,陛下的身上仅穿着一件玄色的寝衣,眉目间的暴躁与凶狠还没有褪去,可方才不耐的眼中已经浮现淡淡的柔软。
闻言,褚闻先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他皱紧了眉,说自己只是为了买安神香好夜里入眠,“她对我的态度很警惕,同样因为我是褚家人而厌恶我。”
“是如此,否则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黎丛知道他心有不甘,可那又如何,他享受了世家大族的尊荣,当然也要承担褚家做下的孽果。
黎丛递给他一封书信,要他去查在家养病的周尚书。
与先前的盛家同在青州城,其中勾当褚闻先当然很清楚,这是陛下要以此为借口将周尚书一派全部连根拔起。
而他就是一把刀。
“与海匪来往的物证已有,人证你应该也很好找到。先前你在赈灾一事上已经与周尚书结下了仇怨,刚好趁此机会彻底去掉隐患,你的位置也好坐的更稳当。”
“陛下已经和朝中的诸位大人说过,没有大事这几天不要打扰他。有些事有些人讲究一个速战速决,周尚书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了。”
黎丛好心好意地提醒他,最好能在周尚书的势力反扑之前迅速定下罪名,更甚者让人闭上嘴,“毕竟,我们这些人若不狠也很难活的长久。”
“武卫军中全是小人,没有君子。”
“不,我们不是人。”褚闻先抬眸看他,冷冷道。
黎丛脸上的一点笑容彻底消失了,心道他们就算是天子养的狗,也从来没有披着人的皮对弱小下过手,而自诩是君子的世家和朝臣,却干着人吃人的血腥勾当。
褚家为了名声好听逼死从前的明章皇后,周尚书为了敛财纵容亲朋养着一群鱼肉百姓的海匪。
“对你而言做狗是很痛苦,可是你能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黎丛对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活着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褚家人在他的身上做出了自以为正确的选择的话,他就可以活着。
***
余窈在长长的睡梦中见到了她死去多日的父母。
父亲余承安还是记忆中笑的很和煦的模样,穿着一件灰青色的锦袍,和她的母亲林茯苓站在一起。
余窈的相貌和母亲林茯苓有几分相似,不过她觉得母亲的身上比她多了一种处变不惊的气度,含笑注视她的时候,让人不知不觉就静下心。
“我都要嫁人了,你们怎么才来看我?”余窈乍一见到父母亲,委屈不已,若没有那场灾难,她该多幸福啊。
她还会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这也不必想那也不必顾忌,每天只需要快快乐乐就好。
可是父母亲不在了,她就变得很累,做什么都瞻前顾后,永远不能彻底地安心。
她爱一个人也好辛苦,什么都不懂只会把自己拥有的都给他。
可她都那么努力了,他还觉得不够,不放过她,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就连她落下的一滴泪他都要细细地吮去,尝尝是苦是甜。
余窈睡梦中对着父母亲抱怨,“郎君他疯了……对我那么狠,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他就好了。”
没有遇到他就不会被接二连三的欺骗,就不会滑稽可怜地学着从一条小鱼变成凤凰,就不会被狠狠地欺负到连眼泪都流干。
没有遇到他就好了……萧焱迈着慵懒的步伐走近,就听到她梦中嘀咕的这句话。
他垂头看向那张粉扑扑的小脸,伸出指腹摸了摸上面已经干涸的泪痕,淡淡地同她说这个世间没有如果。
而且,是她主动献上自己的啊。
“不可以后悔,你都不再是好人家的女儿了,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萧焱拿出琥珀色的药膏,往她红肿的眼皮上涂了一些,然后他躺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高兴地笑了起来,在她眼睛没有睁开的时候,笑的缠绵又温柔。
他虽然是个人人讨厌的孽种、疯子,可是他如愿得到了他的宝贝。
“到死,你都要爱我,没有别的任何意外。”萧焱满足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喟叹,他就是贪得无厌的一个人,必须要得到她的全部。
前面十几年很可惜,他即便是帝王也没办法回到过去,可接下来的几十年,她就惨了,时时刻刻都无法离开他。
“看在你这么惨的份儿上,你瞒着我私下染上一身臭味的事,我就不同你追究了。以后要乖乖的,知道吗?”萧焱抱着人,含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已经提前和那几个老头打过招呼了,不必去上朝,他想抱着人多久都可以。
余窈和自己的父母亲说了很多的话,雨停了天亮了,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余窈睁开眼睛,懵然地感觉到身体被紧紧缠着,她侧头看向枕边的男人,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都过了好长时间了吧,他怎么还是没有放开她?
余窈委屈巴巴地扯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要将人推开,这时,本就没有睡着的人也睁开了眼睛。
“今天不用上朝。”萧焱弯了弯薄唇,和她表明自己没有懈怠,也没有故意偷懒,她还是一个贤明的好皇后。
“放开我!我不要被你抱着!”余窈红着眼睛,说话的语气也很气愤,他怎么可以对她那么过分,哭求他那么多次都不肯放过她。
她也想明白了,褚三郎找到她确实是为了和她拿安神香,她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大错,还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警告过褚三郎不准报复他。
唯一的疏忽就是没把这件事告诉他,可他呢?弄的她差点死掉。
“后天,我们就要成婚了。我准备追封你的父母,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啧,听起来不大好听。定海公和定海公夫人怎么样?小可怜,你喜欢吗?”
萧焱望着她的表情,问她喜欢不喜欢这个追封。
余窈咬着唇,感受由内到外的酸痛,猛地扭过头,也不准备搭理他。
“不喜欢吗?我之前封外祖母为国夫人,她也没有接受。我知道,她心里向着的还是褚家那些人,褚闻先进了武卫军后,她已经很久不愿和我说话了。”
“你是我唯一能拥有的,可我又发现你和褚闻先私下见了面。”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如画的眉目低垂,看起来比余窈还要委屈。
暴戾的人收起了凶利的爪牙,将他心头的弱点露了出来。
余窈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不再和他拧着劲儿,表情低落,“可你不能对我那么凶”
“那不叫凶,那是我对你的渴望。你怎么那么傻?”
萧焱捧着她的小脸,笑了起来,对着她,他真的真的已经很克制了,否则,她没有力气挣脱开他的手臂。
“那你也不能再那么生气了,砸东西很吓人。”余窈慢慢吞吞地同他说昨日的场面有多么可怕,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他一起出去医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嫁了一个脾气多坏的郎君。
“赔给他们不就好了。”萧焱不以为意,那些东西都带着一股臭味,肯定不能留下。
他当初不也把熏炉从马车里丢了出去,砸到地上。那时,她怎么没有嫌弃他。
不过,萧焱面无表情地记起了另外一件事,她还没有和医馆中的人正经地介绍过他。
好似,他多见不得人。
“下午,我们一起去医馆,见你的舅舅和那个小药童,桌椅茶器而已,朕赔给他们一套好的。”
萧焱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奇怪,他直勾勾盯着怀里的少女,问她,他是她的什么人。
“未婚夫……”
余窈小声回答,然后就看着他蓦地冷下了一张脸。
“夫君,我是你的夫君。”
若都是未婚夫,他和从前那个姓傅的有什么差别。
第九十章
林家医馆, 小药童阿阙已经探着头往一个方向张望了很多遍。
昨日,他亲眼看到余娘子和她的未婚夫一起离开,夜里都没有睡好觉。他很担心余娘子那个脾气很坏的未婚夫回去以后打她骂她,就和阿阙从前的爹娘一样。
阿阙的爹喜欢赌钱还喜欢喝酒, 每次赌输了或者喝醉了就会打骂他的娘亲。
那天, 阿阙的爹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输光了,阿阙的娘就带着阿阙连夜逃离了那个家。跑到京城不久, 阿阙的娘就病死在了医馆的门口, 林大夫看他长相灵秀留他在医馆做了一个小药童。
所以,在知道余娘子是林大夫的外甥女后,阿阙就对她很亲近。
更别提在医馆的那些天, 余娘子总是会给他买瓜果点心吃, 还会往医馆中放冰盆, 阿阙都长胖了。
可是现在余娘子有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未婚夫, 阿阙担心不已, 一大早就守在医馆的门口。
一个上午过去了,他还没有看到余娘子的身影,就连余娘子的婢女绿枝也不在香铺。
他鼓起勇气跑到香铺去问,香铺里面的一个人告诉他, 余娘子马上就要成婚了,绿枝她们都在忙着这件事,抽不出空来再到香铺。
“林大夫也在忙活余娘子的婚事, 也两天没来医馆了。”阿阙有些失望,回到医馆,他还是忍不住继续在门口张望。
辜大夫和他说了很多次, 余娘子的未婚夫砸了房间不假,但余娘子的身上丝毫无损, 让他安心。
可阿阙还是不相信,在人前的时候他爹也不会打骂他的娘亲,因为所谓的面子。
辜大夫怎么能保证回去之后余娘子的未婚夫还会对余娘子好呢。
“唉,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辜大夫揪下一根胡须,和他又说了另外一个道理,“余娘子的未婚夫一看就出身不凡,没准是哪家大族的郎君。只要是权贵人家,规矩总会很多,余娘子开的这家香铺以后应该就会交给她身边的人看着了,她不会再来抛头露面。我们这行当都叫人看不起,更别提商户,余娘子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
阿阙一听他说余娘子之后都不会再出现,伤心地想抹眼泪。
“可惜,以后吃不到余娘子带的点心了。不过这样也好,余娘子的模样生的绝色,手中还捏着不少银子,暗中觊觎她的人都被林大夫打发了好几波,也唯有世家大族的郎君能够护住她。你现在年纪小不明白,长大后就懂了。”辜大夫劝他,让他不要看了,快去给病人抓药。
也就是秋日天气不冷不热,医馆的人没有那么多。
否则,阿阙哪有闲着往香铺跑的时候。
“阿阙你又怎么了?偷懒让辜大夫抓到了?快过来帮我拿东西。”阿阙闷闷不乐地抓了药递给了病人,这时,林二爷满面春风地从家里到了医馆,还给众人带了许多用油纸包着的吃食,他和老仆两个人都提的有些艰难。
医馆中的人看到他过来,纷纷同他打招呼,又问他家里的婚事忙完了没有。
“大致已经归置好了,剩下的有其他人忙活,我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得回来这里。”林二爷笑着摆摆手,窈娘毕竟还是余家的女儿,他家能过问的不多,都是宫里的人过来布置安排。
那位姓常的中侍大人和他们说了各种规矩礼数,林二爷听的头大,无奈他的长兄已经从家里搬了出去,他不能让年事已高的父母忙活,只能硬着头皮在家里陪了两天。
今天一切都妥当了,他才抽空赶紧到医馆来看看。
谁知,他人才到医馆,小药童就急急忙忙地把他看诊的小房间被砸了的事说给他听。
“林大夫,我害怕余娘子会被……人打骂,你派个人过去看一看吧。”阿阙不敢明说,但他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余娘子的未婚夫不是良善之辈。
林二爷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他看着空洞无一物的房间,眼睛瞪得老大,那套青瓷的茶具可是姜氏给他买的,若被她知道砸碎了,定然会念叨许久。
他先是有些生气,又砸房间又把阿阙吓的这幅样子,窈娘要嫁的人能是好脾性好相处的?
可是接着,他立刻想到那个人是陛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今天子自登基以来,性情就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抄家灭族都是顺手为之,曾经林家十几口人也沉浸在他带来的阴霾之中受惊不已,砸个房间而已,怎么不算收敛了脾气,怎么不算给他留了一些脸面呢?
放在从前,说不定医馆中的这些人都得人头落地。
“呃,阿阙啊,你不用太为窈娘担心。她能在这里开香料铺子,就说明那位……对她出乎寻常的好,不会对她作出打骂的行径。”
虽然林二爷没有见到过萧焱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砸了他看诊的地方,但他坚信尊贵的天子不会作出乡野村夫那粗鲁的举动。
阿阙还是半信半疑,余娘子的未婚夫是他遇到过最令他战栗的人物,他的直觉甚至告诉他,这个人是前所未有的危险。
“余娘子若是不嫁给他就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神情很是落寞。
“是吗?不嫁给我,那你想要她嫁给谁呢?”萧焱刚踏进医馆中就听到了小药童的话,他长眉一动,笑吟吟地问他。
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超然华美的面庞以及身上强大凌人的气势就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插、进这处平静祥和的地方。
一点缓冲的机会都没留给这里的人。
医馆中鸦雀无声,有几个胆小的客人抓了药包,一声不吭地就跑出去了。
阿阙对上他眼中的冰冷,喉咙仿佛被掐住,两腿战战,不敢再说一个字。
“陛……萧郎君,小童口无遮挡,还请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林二爷从他的话中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深吸了一口凉气,话也差点说不利索。
小小的林家医馆,陛下竟然毫无防备地进来了!
还叫他听到了阿阙嫌弃他的话,不对,其他人可也议论了不少。想到这里,林二爷的眼前发黑,一个妄议天子的罪名扣下来,他们这些人还能活吗?
他下意识地想跪下请罪,但是医馆中的人都还不知道窈娘未婚夫的真实身份……
“小孩,不,阿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萧焱面上带笑,语气柔和地问他自己有哪里不好的地方吗?
他和小可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又是在一起的奸夫淫、妇,怎么可以分开呢。
阿阙直面一头披着笑面的凶兽,害怕地发起抖来,“余娘子看……看到萧郎君砸东西,会吓到的。”
他磕磕巴巴地将这句话说出来,萧焱无趣地撇了撇嘴,他们之间的事要一个小孩过问?
“东西脏了臭了不能再要,我砸了它们是为了重新摆进来一套新的,全是为了医馆考虑。”萧焱淡淡地抬了下巴,示意人将新的桌椅瓷器搬进来,之后他又问小药童,“如此,你觉得我与你的余娘子配还是不配?”
阿阙看着焕然一新的摆设,动了动嘴唇,不知怎么说才好。
……砸了是为了换新的,是这样吗?
余窈只不过迟到了一步先去了香铺看一眼,回过头来就发现了医馆中的异样,二舅舅等人面目僵硬地站着,男人与阿阙四目相对,他的神色漫不经心,而阿阙的脸都憋红了。
“郎君,这是怎么了呀?”余窈的心里紧张,说话的底气都不足。
她耗不过他,答应带他到医馆,让辜大夫等人重新认识他,可她原本是想把他藏起来。
“没怎么,只是我有意邀请他们去观看我们的大婚典礼。”萧焱坦坦荡荡,只有让他们都看到了他和小可怜如何敬告天地结为夫妻,这些人才能收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承认他才是小可怜的良配。
余窈的呼吸一窒,他们也可以和那些达官贵人站在一起看他们的大婚典礼吗?没有品阶没有权势的平民百姓。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也不敢去想。按照常平说的,按照规矩,就连外祖父一家都只能屈居在末尾处。
“你不愿意?”萧焱看着她久久不说话,眯起了黑眸,他恨不得让天下的人都知道小可怜是他的,所有觊觎的眼珠子全都挖掉,所有奢望的心全都砸碎,难道她不是这样想的。
“……我当然愿意,可是我可以吗?”余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阿阙和辜大夫等人,她怎么不想邀请他们呢?她想要让戴婆婆和王伯也走进那道雄伟的宫门,她还在香铺张灯结彩,宣告这里的主人余家的小娘子要成婚了。
“谁说不可以,你就能用我教给你的箭术,射穿他的头!”萧焱牵着她的手,揉捏了两下,显得有些期待。
他还没有见过她射箭杀人的模样,想来一定美得动人心魄。
“也可以拖出去杖责,只要你开心就好。”萧焱认真地注视她,慢悠悠地和她说,“你现在是皇后,你当然有这个权力,处置任何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余窈沉默了下来,看着他轻而易举地就把她费心想隐瞒的事实撕开,抿了抿唇。
那边,辜大夫和阿阙他们已经愕然地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你是故意的,”余窈听到了他们的抽气声,有些懊恼地蹙眉,可是她又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想要邀请他们。”
余窈想,她的父母亲无法看到她成婚了,那就让更多关心她的人看着那一幕吧。
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但那一刻她会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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