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诀
半炷香后, 穿好衣裳的殷二公子殷觥,匆匆忙忙朝出事的寝楼赶来。
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衣衫凌乱的李守纯。
两人神色忐忑慌乱, 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 他们方才厮混一处,都做过些什么。
只怕殷芙蕖传音过去时, 两人正在床榻间温存。
真是没眼看。
闻楹前世是个社畜, 公司里也曾上演过老板娘大闹写字楼, 大婆打小三的戏码。
只记得当时烫着爆炸头的老板娘气势汹汹:“好你个不要脸的骚货, 连老娘的男人都敢勾引, 今天老娘就让你长长记性……”
原来不止是现代, 就算是修真界, 有人的地方, 就会有泼天狗血。
闻楹下意识朝李守真看过去。
只见她神色平平, 没有半分悲愤,仿佛被绿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先开口的人, 却是文惠师太。
她面色铁青, 语气生硬道:“孽障,还不快跪下!”
李守纯咬了咬唇, 眼中有盈盈泪光闪烁, 对着李守真噗通跪倒。
她惊慌失措地开口:“大师姐,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师妹不必多言。”李守真淡淡道, “情之一字, 本就难以预测,又有何对得起, 对不起之说?”
她将目光移向另一人:“不过我想问殷公子一句,你对我师妹, 是情真意切,还只是见她天真好欺,便随意玩弄?”
殷二公子愣了一下:“我……我与守纯姑娘自然是情投意合……”
啧,男人。
闻楹作为旁观者,并不信这位殷二公子的鬼话。
李守真却点了点头,没有辩驳殷觥。
接着,她石破天惊冒出一句:
“既然如此,不知殷二公子可否即刻立下天诀,从今往后,只对我师妹一人一心一意,不可欺她瞒她,不可背弃她,冷落她。如有违背,将受九九八十一道天罚之雷。”
此话一出,周遭吃瓜群众议论纷纷——
“多少自诩恩爱的道侣,都不敢立下这种天诀,李道友这招果然是高。”
“天罚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天诀?”
闻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禁看向戚敛。
少女水润双眸中,显而易见的疑惑。
戚敛抿唇:“所谓天诀,乃是与天道立下契约,如立誓之人违约,就会受到天罚。”
见闻楹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又补充道:“除此之外,倘若有人破坏了天道与他人契约,亦会受到天罚。”
还好闻楹上辈子因为工作,和法院打过交道,梳理出她话中意思。
简而言之,天道既可以是签订契约的当事人,也可以是惩罚破坏契约之人的法官。
那这个天道,还挺厉害的。
准确来说,是凌驾于仙道之上,难以撼动的威严。
闻楹不禁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九霄之上疏星点点,如同神明之眼,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世间。
闻楹看了好一会儿天,那头殷二公子依旧支支吾吾,没敢应李守真的话。
“殷郎。”跪在地上的李守纯难掩失望之色,“你分明说过,与大师姐不过是父母之命,不得违背,心中最爱的人是我,为何却……”
李守纯喉间哽了哽,没有再追问。
“我答应你!”殷觥蓦地出声,他咬了咬牙,“这就立下天诀。”
闻言,众人哗然。
也不知他当真是对李守纯爱得难以自拔,还是抹不开面子,才会应下李守真的要求。
总之,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殷觥话音刚落,只听得空中轰隆一声响。
天道如有所感应,陡然间雾气在上空汇聚成浓云,云层中电光隐约闪烁。
殷二公子抬起右手,三指作誓言状并拢。
猎猎风中,他逐字逐句道:“天道为证,晚辈不忘山殷家殷觥,从今往后,只对李守纯一人一心一意……如有违誓,甘愿受九九八十一道雷罚。”
闪电在云层中翻涌,犹如巨龙盘旋。
紧接着,电光从云端探出一缕刺眼的亮来,准确无误地落到殷觥立誓那只手上。
只此一瞬间,电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浓云逐渐散开,雷声化作虚无。
这就算是……成了?
初次见到天道显灵,闻楹难免有些许震撼。
不止是她,在场不少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唯独李守纯反应最快,扑上去抱住殷觥:“殷郎……”
“既然如此,我也算放心了。”李守真说着,朝文惠师太跪下,“弟子李守真,愿与殷家二公子解除婚约,还请师尊与允许。”
她顿了顿:“只愿他与师妹二人,终成眷属,不离不弃。”
一番话说得真挚,听不出半分讽刺。
李守纯愣住了,目光中写着难以置信:“师姐……”
文惠师太摇摇头:“便是你为她求情,她坏了门中规矩,也应受到惩罚。”
“是啊。”一旁殷芙蕖轻声附和道,“二弟他……做出这等事,与李道友的婚约,也不得不作废了。只是他与守纯姑娘名不正言不顺,义父他老人家未必会同意两人在一起。”
“我不在乎。”李守纯道,“只要能与殷郎在一起,旁人如何说,名声又如何,我都不在乎!”
殷芙蕖摇摇头:“守纯姑娘一片真心,可也得为二弟思量……”
李守纯哑口无言。
殷觥是殷家子弟,就算天生于修为一窍不通,连结丹都难,可他家世不凡,本该前途一片光明。
难道当真要他为了自己,抛弃殷家的荣华富贵?
文惠师太恨铁不成钢地扫了李守纯一眼。
她提高声音:“如今时辰已不早,还请诸位早些歇息,这两日发生的事,我们问仙派迟早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劳烦大家跑了这么远的路,最后却只瞧见一桩笑话,老身着实是心中有愧。”
此话一出,言下之意已明了——
后日的婚事取消,大家就当是白跑了一趟。
师太发话,倒没人抱怨什么。
更何况今夜这一出戏,可比千篇一律的婚事精彩多了。
宾客自觉来得不亏,信口宽慰几句后,皆陆续回屋去了。
文惠师太又看向闻楹:“闻姑娘,还请你随老身来。”
闻楹愣了愣。
她是清徽宗的掌门之女,师太此时唤她,想必只会是为了人命官司的事。
她忙跟上文惠师太,随她一起进了屋。
与她一同过来的,还有弱不胜风的殷芙蕖。
三人进了屋,其余之人只能等在门外。
直到一炷香后,闻楹才从房中出来。
她一抬眼,便瞧见戚敛等在外头。
少女快步走过去:“师姐。”
“嗯。”
戚敛微微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戚敛并未问起几人在屋里聊了些什么,闻楹却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文惠师太说,既然这件事与清徽宗有关,便让我多留几日,待查到凶手,也好回宗门交代。”
“如此也好。”戚敛道,“只是闻师妹切莫单独行动,若要出门时,记得叫上我。”
说话之际,她依旧是淡淡的口吻。
闻楹心中一暖,唇角不觉上翘:“那是自然。对了,有件事我想问师姐。”
“嗯?”
“据那位殷家弟子说,他们是为了追赶灵鹿,才遇到后来的事,可在昆仑境时,不是有师姐守着吗?”
戚敛沉吟道:“说起来,在昆仑境那十多日,我的确有半日不曾守着他们。”
“是吗?”
闻楹一时想不起来当时发生过什么。
直到戚敛开口:“那日,闻师妹在昆仑境中突感不适,我留下来照顾你,让他们在附近行动。”
闻楹:“……”
所以,那三位新弟子的死,和原身也脱不开干系?
戚敛似察觉到她的低落:“此事是我失职,闻师妹不必自责。”
闻楹轻叹道:“他们虽然做错了事,但也罪不至死,只愿能早日找到凶手……”
戚敛不知想到什么,眸中若有所思:“奈何这位凶手,着实藏得深。”
“可不是嘛。”闻楹没有忘记系统的任务,难免有几分心急,“可惜死人又不会说话——对了,我怎么将这个忘了!”
闻楹眸中一亮,想到办法了。
眼下人多耳杂,闻楹拉住戚敛衣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出自己的主意。
谁知听完她的话,戚敛却不置可否地摇头:“闻师妹本就身虚体弱,再动用缝魂术,怕是不妥。”
“可只有召出死者的残魂,才能问出他死前究竟看到什么。”
闻楹道,“况且有师姐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戚敛身形一顿。
半晌之后,她方才答应道:“好,那就依你的主意行事。”
心乱
此刻已是子时, 以闻楹的身子,不便轻易动用缝魂术。
于是她听从戚敛的话,先睡上一觉, 养足了精神。
待到翌日正午, 两人一起去寻李守真,打算让她带着她们去见死者的尸体。
谁知她们来时, 李守真并不在寝庐中。
“二位来得不巧。”院子里负责扫洒的女修道, “一炷香前, 大师姐就出了门。”
闻楹忙追问:“可知她去往何处?”
女修摇摇头, 取出传音玉:“容我替二位问一问。”
可惜传音玉亮了许久, 也不曾收到李守真回音。
闻楹只得作罢, 转而问道:“那不知文惠师太眼下在何处?”
“师太的行踪, 我们这些位份低的弟子, 向来无从知晓。”
除了李守真和文惠师太, 闻楹一时间想不到还能找谁帮忙。
她和戚敛只得先回到房间里等着。
直到天黑后,李守真依旧没有回来。
戚敛斟酌后道:“时间不等人, 如今之计, 只有先斩后奏了。”
闻楹会意,趁着夜色, 她和戚敛离开寝房, 一起朝停尸的房间去。
三名殷家弟子的尸身,皆停在后山一座孤零零的楼阁中。
楼外有六七位问仙派的弟子执剑把守。
在离她们数丈之外的松林中, 闻楹与戚敛停下脚步。
“劳烦闻师妹闭上眼。”戚敛低声道。
闻楹不疑有他, 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她只觉腰间一紧, 被一只瘦劲手臂揽住。
紧接着是凌空而起的失重感。
戚敛的御风之术早已炉火纯青,她带着闻楹, 足尖不过在松枝上轻轻一点,便准确无误地朝楼阁飞去。
她抬手施展一道法诀,吹开高处的雕花窗。
不等楼下几位弟子反应过来,两人已悄无声息地进入楼中。
脚尖落到地面,闻楹正要睁开眼,却觉得有一层薄纱覆盖到眉间。
戚敛动作很快,将丝帕在闻楹脑后打成结:“闻师妹,现在可以睁眼了。”
闻楹睁开眼,视线中一片朦胧。
她猜到戚敛这样做,是不想让自己看到死者而害怕。
闻楹扬起唇角:“多谢师姐。”
话不多说,闻楹抬起指尖,打算施展缝魂之术。
幽蓝的魂蝶,在少女指尖轻轻振动蝶翼。
闻楹聚精会神,不禁屏住呼吸。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见过大师姐。”门外问仙派弟子齐声向来人问好。
“将门打开。”是李守真的声音,“我有事要进去一趟。”
“是。”
接着,便是钥匙打开铜锁的动静。
虽什么都看不清,闻楹依旧下意识望向戚敛。
怎么办,李守真居然这个时候来了。
戚敛并未出声,只握住她的手腕,再度将闻楹带入怀中。
吱呀一声响,雕花扇门被推开,李守真走进来后,随手将身后的门关上。
修真之人的脚步很轻,但在空荡荡的楼阁中,难免发出回响。
闻楹喉间咽了咽。
头回做名副其实的梁上君子,她很难不紧张。
覆眼的手帕仍未取下,闻楹什么都看不见,想要将它取下来。
谁知刚抬起手,一只长指骨节分明的手,自身后按住了她的手背。
戚敛低声道:“闻师妹,莫要乱动。”
她的嗓声极浅,像一片羽毛拂过耳畔。
闻楹乖乖地点了点头,保持着靠在戚敛怀中的姿势。
在李守真进来前那一刻,她是被戚敛抱着跃上屋梁的。
想到自己置身在屋梁之上,闻楹虽看不见,但潜意识中的恐高,叫她反握住戚敛的手。
少女柔软的手指,与身后之人的长指十指紧扣。
戚敛动作僵住。
一缕幽冷的月光,自高处的窗棂照进楼中来。
从戚敛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瞧见身前少女秀眉微蹙,她贝齿咬住下唇,神色间有几分忐忑不安,一个劲儿往自己怀中躲。
两人着实挨得太近,近得戚敛能够闻见闻楹发丝间淡淡的幽香。
这样前所未有的亲近,叫戚敛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戚敛本能地想要后退,奈何后背抵着梁柱,她已无处可退。
意识到自己莫名的心烦意乱,戚敛眉头微蹙,流露出几分难以解释的微恼。
“叮——”
闻楹一颗心正七上八下,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电子音。
“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34:10000。”
闻楹:?
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吧?
难道是系统出了问题?
不管了,送上门的作妖值不要白不要,闻楹默不作声,没有询问系统原因。
梁下传来布料被掀开的窸窣动静。
应该是李守真在查看死者的尸身。
闻楹正小心翼翼维持着呼吸,忽然感觉到戚敛抽回手,扶住她的腰:“闻师妹,坐稳。”
闻楹这才意识到,因为太过害怕,自己一直都是压在戚敛怀中。
她忙扶着身下的横梁,挺直了腰背坐稳。
下一秒,闻楹才知道戚敛为何要让自己坐稳。
只听得风声在耳畔掠过,似是戚敛骤然起身,朝梁下跃去。
倏忽间,梁下传来剑刃相击的清脆铿锵声响。
“师姐?”好端端的,戚敛为何要对李守真出剑。
难道她就不怕被外头的人听见?
闻楹的担心很快得到应验,门外的问仙派弟子听到楼中动静,持剑冲了进来:“大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待来人出声,戚敛恰到好处地收剑入鞘,她后退半步,手持剑鞘挡住了李守真的攻势。
戚敛语气中微有歉意:“在下一时疏忽,误以为是贼人闯入,还请李道友莫要见怪。”
说话的一瞬间,李守真亦识出对方是戚敛。
“戚道友?”李守真面露诧异,“你为何会在此处?”
“是我的主意……”
屋梁之上,闻楹弱弱探出头来。
她摸索着打开霓光伞,从高处飞下来。
待闻楹落地之际,戚敛自然而然伸手将她扶住。
闻楹三言两语间,说明了来意。
“原来如此。”李守真点点头,“两位夜闯此地,虽不合规矩,但也是为了正事,情有可原。”
她看向闻楹:“有我在这儿看着,闻姑娘可以施展缝魂术。”
没想到李守真竟这样好说话,闻楹松了口气。
她正要抬手召唤魂蝶,手腕却冷不丁被身旁之人擒住。
“闻师妹已经试过了。”戚敛淡淡道,“许是死者魂魄已散得干净,并未召唤出他的残魂。”
她神色从容,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在说谎。
若不是闻楹的记忆没有出错,只怕也会被她的话糊弄过去。
而且……方才戚敛为何要装作没有认出李守真,对她出剑?
闻楹按下心中疑惑,只得配合地点点头:“真是可惜了……”
她心虚地岔开话题:“对了,白日里我和师姐找了李道友好几回,为何不见你的踪影?”
“不过是些琐事,不提也罢。”
李守真没有多说什么,就要派师妹将两人送回寝庐。
“不必了。”闻楹猜到戚敛必定有正事要说,“我和师姐认得路,自己回去就好。”
李守真没有勉强,只将二人送至门口。
闻楹和戚敛行在冰天雪地中,没有出声。
直到绕过一道峭壁,再不见远处楼阁灯影,她才疑惑开口:“师姐……”
戚敛猜到她要问什么。
她将长剑紧握在手中,薄唇微抿:“李守真就是凶手。”
闻楹眼瞳一颤:“她……可昨夜出事的时候,李道友分明与我们在一起。”
“我说的并非昨夜。”戚敛道,“而是在百花村那一夜,杀死三位同门的人,正是李守真。”
信息量太大,闻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如果李守真就是凶手,那她这几日,装得可真是像样。
闻楹:“师姐是何时察觉的?”
“那日在山门,见到李道友的第一眼,我便觉得她的身影与百花村那位凶手相似,只是不敢确定。”
戚敛道,“方才我装作没有认出她,出剑试探,发现她的剑风,果真与凶手一模一样。”
闻楹久久不语。
戚敛不经意道:“闻师妹莫不是怕我的揣测有误?”
闻楹摇了摇头。
戚敛都是天命所归的大女主了,估计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
她只是担心……戚敛并没有实在证据,就算说出去,也无人会信服。
“我相信师姐。”闻楹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戚敛道,“方才我与她交手,她似是负了伤,只怕明日会有变数。”
“好。”
闻楹点头应下.
戚敛的猜测果真没有错。
翌日正午,闻楹正在房中午睡,窗外传来几位女修的窃窃私语——
“怎么又出事了?”
“问仙派这几日,可真是不太平。”
闻楹一激灵,从床上翻身起来,忙推开窗:“几位道友,可是何处又出人命官司了?”
其中一位女修叹气:“这回倒也没人送命,只是……此事不大好说,闻姑娘去前山正殿一看便知。”
闻楹忙披上狐裘出了门。
临走前,她敲响戚敛的房门,却发现她人不在,只得独自去了.
闻楹来到前殿时,殿中已围满了人,人群中闹闹嚷嚷,似有人口齿不清地喊着什么。
闻楹费力往前走,奈何四周修士都稳得像一座小山,毫无灵力的她完全挤不进去。
闻楹只得拍了拍身旁一位男修的肩:“敢问这位大哥,可知里头发生了什么?”
见少女一脸好奇,对方打开了话匣子:
“这几个人,可真是倒霉催的,原本是来参加问仙派的婚宴,前夜婚事取消后,他几人打道回府,不成想昨日都在半道叫人拔了舌,变成了哑巴。”
“几人原本并不相识,但互相听到消息,合计过后,觉得此事定是和问仙派脱不开干系,便闹上门要个说法,要文惠师太早日找出真凶,叫他们千刀万剐才解恨。”
男修正说着话,前头正好有人走开,叫闻楹看清几名被拔舌之人的模样。
四名修士都是男子,瞧着有些眼熟。
闻楹尚未想起在何处见过他们,身后蓦地响起戚敛的声音:“闻师妹。”
闻楹回头:“师姐上午去了何处?”
“我去暗处守着李守真。”戚敛道,“以防她再出手伤人。”
不愧是正道女主,果然考虑得周全。
闻楹没有多言,又拧着眉看向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几人。
半晌,她喃喃道:“师姐……我好像猜到,李道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真相
不出半个时辰, 在正殿讨要说法的几位哑巴男修,被文惠师太安抚下来。
除了以灵石丹药为补偿,文惠师太许诺, 寻到凶手者, 将许以十万灵石为报酬。
十万灵石,可不是个小数目。
在场听到消息之人, 皆跃跃欲试。
闻楹眼尖地瞧见, 人群之中, 唯独李守真神色寡淡, 不悲不喜。
眼瞧着李守真要从正殿离开, 闻楹快步追上去:“李道友。”
“闻姑娘找我有事?”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闻楹道, “只是我打算明日便离开问仙派, 特意来和你道别一声。”
李守真点点头:“闻姑娘好走。”
闻楹微微一笑:“说起来, 未能听李道友说完与姬灵璧的故事, 还真是遗憾……”
李守真神色微动,没有出声。
闻楹又无奈叹气:“还有这十万灵石的悬赏, 我也很是心动呢。不过李道友也知道, 我身无法力,哪里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不过, 我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情, 和死在昆仑境中那位合欢宗女修有关。”
李守真猛地抬眼:“闻姑娘想起什么了?”
“那夜在百花村,许是凶手出手不慎, 留下一位同门气息未绝, 他临死前,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我, 说是什么合欢宗女修托他转交的……”
闻楹绘声绘色道,“当时我被吓慌了, 并未听懂他的意思,只当那女修是他什么相好,直到前天夜里,殷家的弟子抖露出昆仑境中发生的事……”
李守真打断她的话:“不知那封信,如今可在闻道友手中?”
闻楹点点头,她面色微赧:“实不相瞒,前夜出事后,我便私自将信拆开看了。谁知上头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情人间的私语。”
“闻姑娘。”李守真语气缓和了几分,“可否将那封信交给我,容在下过目?”
“若是旁的,给李道友过目也无妨。”闻楹犹豫道,“只是情书这等隐秘,我私自拆开来看,已是十分不厚道,又岂能再让旁人看去?”
任凭李守真如何劝说,闻楹依旧不为所动。
“那封信,我看过后便收入乾坤袋中。”闻楹道,“只等回了宗门,让师兄作法烧掉,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说罢,她寻个借口离开了.
是夜,闻楹的寝房之中。
房中熄了灯,床榻间少女睡得正安稳。
倏忽间轻风吹开窗户,一道黑影如猫儿般,悄无声息地落入房中。
来人视线在屋中扫了一圈,最后直奔挂着裙衫的屏风而去,在衣裙间小心翼翼地摩挲,似是在寻什么。
床前灯光陡然亮起。
本该在睡觉的闻楹,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少女神色异样疏冷,指间夹着一封信:“李道友找的,可是这个?”
李守真身形顿住。
被识破来意,她也不再遮掩,索性扯下蒙面的黑布。
“明人不说暗话。”李守真抬手,剑端雪芒直指她的脖颈处,“闻姑娘,将信交给我。”
闻楹勾了下唇:“可惜李道友不是信的主人,在下不能将它交给你。”
李守真本该端庄温婉的面上,流露出一丝狰狞:“你懂什么,这封信,本就是她留给我的。”
“她?”闻楹偏了下头,眼底露出锋芒,“她是谁,姬灵璧?”
李守真没有否认:“既然闻姑娘都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既然如此……将这封信给你也无妨。”
闻楹慢悠悠道,“不过在此之前,希望李道友能够如实告诉在下,在百花村,杀死清徽宗三位同门的人可是你?”
李守真冷呵,终于不再用温柔神情遮掩她的不屑:“他们本就该死,我所做的,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见闻楹迟迟拖延,不肯将信交出来,李守真不再多言,直接持剑朝她袭去。
没想到本该手无缚鸡之力的闻楹,腾空避开她的杀招,抬手召出藏在被中的本命剑,与她斗斡起来。
李守真意识到不对劲:“你不是闻楹?”
“李道友找我?”寝房门口处,传来少女清妙嗓音,“我在这里。”
门外站着的人,不止是闻楹。
还有面色铁青的文惠师太,难以置信的殷芙蕖,以及几位跟随而来的问仙派弟子。
最先出声的人,是向来视李守真为榜样的李守善。
“大师姐!”
李守善大声喊着,似乎这样,就能够让李守真变回往日的模样。
见李守真不应,她又将头转向文惠师太:“师傅,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大师姐她……不会是这样的人。”
文惠师太没有应声,只死死盯着自己一向最为得意的弟子,在打斗中无意释放出黑雾。
“是魔气。”
殷芙蕖轻呼出声,她面色煞白,“守真她……竟然入魔了……”
“孽障!”文惠师太往日沧桑持重的声音,此刻微微发着颤,“想不到老身一世英名,竟养出这样的孽障!”
她持剑来势汹汹,与李守真相对。
李守真虽入了魔,但终究不是文惠师太这等元婴期修士的对手,几招之间便落了下风。
“师姐。”
闻楹快步跑到戚敛身旁,“你没事吧?”
“我无事,闻师妹不必担心。”
化形丹的时效未到,戚敛说这话时,依旧顶着闻楹那张脸。
原身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脸,莫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冷若冰霜。
闻楹一呆:“师姐没事就好。”
二人说话之际,李守真受到文惠师太重击,摔飞了出去。
她倒在地上,再无力起身。
李守真呕出一大口黑血,依旧固执地看着闻楹:“信……”
“李道友,抱歉。”闻楹低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信,是我骗了你。”
李守真绝望地闭上双眼。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是闻楹刻意布下的陷阱。
但万一……万一她手上真的有姬灵璧的信呢?
那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李守真绝不能让它落在旁人手中。
可到头来,那封信和二人许诺过的美好未来一样,都化作一场空。
“李道友。”闻楹已走至她身前,“死在昆仑境的那位合欢宗女修,就是姬灵璧,对吗?”.
起初,闻楹并未将昆仑境中死的女修和姬灵璧联想起来。
毕竟她盗了李守真的玉,闻楹便默认她是百花村的凶手。
直到昨夜,戚敛识出李守真才是凶手。
今日,又有几位被拔舌变成哑巴的男修找上问仙派来。
闻楹莫名觉得他们眼熟,仔细看了一会儿,认出这几人曾在前天夜里,随口称合欢宗女修为窑姐儿,言语间诸多轻蔑。
当时正是李守真出声止住了他们的话。
再回想李守真提起姬灵璧时,语气中微微的怅惘,闻楹才有了大胆的猜测。
她故意编出一封不存在的信试探,没想到李守真果然上了钩。
闻楹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李守真没有否认。
她被魔气覆盖的面上,不复往日的柔和。
李守真血红眸间浮现一丝讥诮:“除了我,这世间还会有谁记得她,又有谁为她报仇,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吗?”
她索性不再隐瞒,自言自语道:“原本我与她约好,今夜便该是与她成婚的日子,若不是他们见死不救……”
“孽障,还在胡言乱语!”文惠师太将她的话打断,“为了一介合欢宗女修,你滥杀无辜,竟还不知悔改。”
“是,她是合欢宗的女子。”李守真强撑着一口气道,“我应该和师傅您一样,和旁的修士一样,视她若草芥无物,又怎能自甘堕落心悦于她……”
“可我偏就是只想要与她长相厮守,又何错之有?”
在她说话的工夫,已有几位问仙派长老,和未曾离开问仙派的宾客闻风而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暴喝:“你想与合欢宗的妖女在一起,也算不得大错,但你杀了清徽宗和殷家弟子,便是误入歧途。”
其余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想到李道友往日为人正派,竟会为妖女入了魔道……”
“由此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骨难画人……”
“不,不是这样的。”
只有李守善为她辩解,“大师姐她一定是被诬陷的,明明前两夜出事时,她都不在场……”
“是傀儡术,我暗中驱使傀儡杀了他们。”
李守真唇角勾起一丝快意的笑,“他们直到死时,都想不起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李守善被击碎了最后的幻想,她哑口无言。
原来如此。
在百花村时,闻楹和戚敛留宿的那间木屋里,用傀儡做成的老翁,想必也是李守真的手笔。
可是……闻楹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围观的修士义愤填膺,都嚷嚷着要问仙派给众人一个交代。
闻楹的思绪被打断,只听到文惠师太道:
“问仙派出了这样的逆徒,皆因老身管教不善,杀人偿命,老身无话可说,只希望诸位看在今夜本该是逆徒的新婚之日,留她暂且活过这一晚。”
“待到明日,我必定手刃逆徒,给诸位一个说法。”
文惠师太一番话说得诚恳。
何况这并不算一个过分的要求,众人又皆知她素日视李守真为得意弟子,出了这等事,想必她也未必好受。
反正真相已水落石出,大家可以睡个好觉,便陆续散了。
至于李守真,被她的同门拿剑押着送回婚房。
转眼间,寝房中只剩下闻楹和戚敛。
因着方才一场打斗,屋子里乱得不成样,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戚敛施展符诀,逐渐将房间整饬干净。
闻楹盘腿坐在围椅上,小鸡啄米般点头。
眼瞧着即将进入梦乡,她猛地清醒过来:“不对劲!”
戚敛侧头看过来,只听闻楹一股脑儿道:
“既然李守真是凶手,可在百花村那一夜,师姐追赶她去时,偷袭我的那个黑衣人又是谁?”
“就算她会驱使傀儡,可谢师兄不可能不是傀儡的对手,所以那个黑衣人……师姐,凶手一定是两个人。”
戚敛静静听她说完,神色间没有丝毫变化。
闻楹:“师姐……也是这样想的?”
戚敛颔首:“前夜死的那位殷家弟子,修为与李守真不相上下,不应悄无声息地死在她剑下。”
闻楹一愣:“那师姐方才为何不说出来?”
戚敛淡淡的口吻:“我以为闻师妹乏了,不愿再过问此事。”
闻楹:……
她的确是乏了,但这种小事,能有找到凶手重要?
坦白
闻楹和戚敛来到关押李守真的房外时, 正巧遇见一位熟人。
“闻姑娘,戚小友。”远远瞧见两人,刚从房中出来的殷芙蕖温声打招呼。
闻楹见状问道:“殷娘子可是刚见过李道友?”
殷芙蕖颔首, 语气中低低的惋惜:
“守真道友虽一时糊涂, 酿成了大错,但我与她终究相熟一场, 便想着为她送些吃食来。”
李守真杀了殷家的人, 殷娘子非但不恼她, 反而还念着往日情谊来看望。
果真担得上人美心善四个字。
说话间, 见她身后的仙婢正要锁上房门, 闻楹忙出声止住, 说明了来意。
殷芙蕖缓缓摇头:“可惜文惠师太将人交给我看守, 轻易不得放人进去, 二位还是请回吧。”
“事关要紧。”闻楹道, “还请殷娘子通融。”
她将先前的猜测和盘托出。
“当真?”殷芙蕖捂住心口,语气颇为不安, “闻姑娘的意思是, 凶手不止守真一人?”
美人颦眉,看上去叫人分外怜惜。
“殷娘子莫要担心。”闻楹安慰她道, “有我和师姐在, 必定不会叫她逍遥法外,不过在此之前……”
殷芙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斟酌过后道:“我只能给闻姑娘一炷香的时间, 以免节外生枝。”
说着, 她微微侧身,让开了路。
闻楹道了声谢, 和戚敛进入房中。
两人并未瞧见,在门关上之后, 伫立在门外的殷芙蕖侧过头。
她原本柔弱的神情顷刻间烟消云散,化作晦暗难辨的面容。
一旁低着头的仙婢出声:“外头风大,娘子还是早些回屋吧。”
“不必了。”开口之际,殷芙蕖依旧是往日的柔和。
她从仙婢手中接过琉璃灯:“虽说守真道友已经伏诛,但出了这等事,我心中终究难安,你先回吧,我独自走走就好。”
“是。”
仙婢不疑有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喜庆的布置仍未撤下。
四处贴着囍字,梁柱上挂满红绸,脚下是缠枝纹的红毯。
一片猩红之中,唯独李守真身着白色道袍。
她已被文惠师太废去所有修为,病恹恹地依靠着身后屋柱。
至于桌上热气腾腾的酒菜,自然是一动未动。
闻楹眼尖地瞧见,为了防止她脱逃,李守真的脚踝处被玄冰凝成的锁链拴着。
白日里还一呼百应的问仙派大师姐,转眼间便沦为阶下囚。
闻楹已经走到她跟前,李守真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过后,闻楹开口:“用一封不存在的信来诓你,是我对不住李道友。”
李守真不以为然:“打蛇打七寸,闻姑娘是聪明人,又有什么不对?”
闻楹一噎,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下知道李道友并不愿见我们。”
一直沉默着的戚敛突然开口,“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问个清楚。”
她言简意赅:“前天夜里,杀死殷家那位金丹后期的修士的人,并不是李道友,在下猜得可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守真反问,“我告诉你们,又有何益。”
对于她的反应,闻楹和戚敛在来时的路上,便有所预料。
李守真倘若愿意说,就不会拖到这个时候仍未开口。
她摆明了就是要将所有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
忙了这几日,闻楹亦是疲惫不堪。
她索性在八仙桌旁坐下来,自顾自斟酒吃菜:“李道友既然不想说这个,我不问就罢。”
“只是前天夜里,你只说到姬灵璧盗走你的玉。”
闻楹道,“其实我很好奇,李道友和姬灵璧,一个正道剑修,一个合欢宗女修,按理来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又怎会私定终身?”
提起姬灵璧,李守真眸中凝起光亮。
她抬起眼来,似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眼底流露出几分暖意:“一开始,我也不曾预料到……”
“李道友先吃点东西吧。”闻楹抢在她前头道,“吃饱了,再见到她时,也才有力气叙旧。”
李道友神色微动。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费力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夹菜。
她慢慢尝了一口,又尝了第二口,第三口……
“我还以为,像李道友这样辟谷多年的修士,该吃不惯有滋味的饭菜才对。”
闻楹道,“想来这饭菜,很是合你的胃口。”
“这饭菜很好,但是……没有她做的好。”
“原来姬灵璧还给李道友做过饭?”
“没错。”李守真陷入回忆之中,“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年前,在一次除妖的任务中,李守真身受重伤。
她伤得很重,被困在深山之中,罗盘受损,找不到出路,昏迷了过去。
最后被一位上山狩猎的少女救了回去。
李守真醒来时,已经被她包扎好伤口,换上了新衣服。
她谢过少女,询问出山的路。
少女迟疑着告诉李守真,她自幼在山中长大,从未出去过,并不知道路。
而李守真伤势未好,又无法御剑,只得暂且留在山中休养。
白日里,少女出门采集狩猎,回来后,李守真烧火,她负责做饭。
夜里,两人同睡在唯一的一张床上。
李守真自出生时,便是仙门之女,在爹娘师长的训诫教导下修习剑术,随他们抵御驱杀魔族……魔族被封印后,又一心修道,斩妖除魔,从未体会过半日寻常人的生活。
在山中那十几日,不必担起身为问仙派首徒的责任,也不是凡人眼中视若神明的仙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竟是从未体会过的宁静。
所以,即便后来察觉到那猎户少女是姬灵璧假扮,她也舍不得戳破眼前的假象。
但假象终有破灭那一刻。
李守真被同门找到时,姬灵璧正巧出门打猎去了。
“我并未等她,只留下一封信和灵石作为谢礼,便随同门离开了。”
在此之前,李守真与姬灵璧因魅精魅气残存,也在破庙中相处过十日。
彼时纵然日夜与姬灵璧双修,李守真灵台清明,一心只想救人,不曾有过丝毫动摇。
然而山中那十几日,两人虽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她却莫名难以忘怀。
李守真在修炼的时候,会开始不知不觉走神,眼前浮现姬灵璧扮成的少女,捧着草叶编成小兔子哄她:
“仙长可喜欢这个?送给你玩可好。”
她刚受伤的头几日,躺在床上起不来,姬灵璧出门前,便会逗小孩子般,将这些草兔子,草蚱蜢挂在床头,让她看着玩儿。
李守真生来只会剑术,对这些小手艺一窍不通。
她不明白,分明是嫩绿的草叶,又怎会三两下变成憨态可掬的兔子?
姬灵璧看出她的疑惑,于是手把手教她。
除此之外,她还教给李守真许多凡人的小本领。
譬如用针线缝花,用纸糊风筝和灯笼,用小鱼竿去溪涧边钓鱼钓虾……
短短十几日,竟比过去数十载过得还要充实。
而姬灵璧,出现在李守真脑海中的次数一日更比一日多。
多得叫她心烦意乱。
不止是脑海中,姬灵璧也会在她下山除妖的时候,时不时出现在她眼前。
从前李守真可以无视姬灵璧,但在那之后,她装作无事发生,视线却总是被对方吸引。
“那时候的我……可真是软弱,只因念着已经和殷家定下的婚约,便强行约束着自己,不去多想她半分。”
李守真也下意识不去深思,为何姬灵璧要装成陌生人,半哄半骗着留她在山中共处十几日。
“直到三个月前,也就是她盗走我的雪莲玉佩那一日,我与她终于……”李守真顿了顿,“互相表明了心意。”
那日,她和几位同门除妖回来,在沧南城外的茶馆歇息。
姬灵璧又“不经意”出现在茶馆中,在邻桌坐下。
几位同门闲聊时,无意间提起李守真与殷家的婚事。
这桩婚事是多年前定下的,除了相近的同门,知道的人并不多。
是以姬灵璧也是那日才知道李守真与旁人有婚约。
在李守真一行人起身离开时,她故意撞上来,趁机扯下她剑上的玉佩。
以李守真的修为,在姬灵璧出手前,完全可以拦住她。
可她只是指尖颤了颤,并没有动作。
身为被盗玉之人,李守真反应淡淡,姬灵璧却怒极反笑:“道友这玉好不长眼睛,怎么就自己落到了我手上?”
周围同门察觉到她的挑衅,当下出声怒斥姬灵璧好不要脸,怕是存心生事。
李守真止住同门的斥责,只同姬灵璧道:“此玉至关重要,还请姑娘将它还给在下。”
姬灵璧不以为意:“仙长若想要,只管来取便是。”
说罢,她纵身飞离茶棚。
李守真追上去时,姬灵璧并未走远,在无人的树林中停下来等她。
当日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松林间光影错落,女子站在树下凄声质问她道:“李守真,莫非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半分也不知?”
李守真抿唇不语。
姬灵璧自顾自开口:“是,五年前在破庙分别时,我心中就很清楚,自己是合欢宗女子,配不上你这样的正道修士,也从不敢痴心妄想与你修成正果。”
她嗓音微微哽咽,“我只是想着,能够时不时看上你一眼,多看一眼就好,只要能够这样守着你,再不敢奢望其它,可是你……为什么要与旁人成婚?”
原先色厉内荏的姬灵璧,在这一刻终究颤着声红了眼眶。
“李守真,你能不能……不要成婚?”
“或许,就让我痴心妄想一回,如果你真的要成婚,那就娶我好了,我会洗衣,会做饭,还会给你折好多草兔子……”
“姬道友。”李守真打断她的话,“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姬灵璧止住声,她面上浮现一丝自嘲的失望,却又听见李守真问道:
“所以在下想知道,姬道友方才说想与我成婚,只是戏谑之言,还是真心话?”
姬灵璧愣了片刻,似是不敢相信她为何要这样问。
李守真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她欣喜若狂地开口:“当然是真的,李守真,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可以结为道侣,让天地日月星辰为证……”
“此番于礼不合。”
李守真一字一句道,“待今日回到问仙派,在下先回禀师傅,托她代我取消与殷家的婚事。”
离开之前,她又留下一句:“姬道友,在下从未因为你是合欢宗弟子,便觉得你有何配不上我。”
至于那枚玉,李守真忘记了要回来。
重逢
“可是……”听到这里, 闻楹好奇道,“李道友与殷二公子的婚事,后来却并未取消。”
“那日在禀告师傅前, 我无意中发现, 守纯师妹与他的私情。”
李守真道,“守纯对他情深意切, 若我取消与殷家的婚约, 殷家也未必会容许殷觥与身为孤女的她在一起, 倒不如设法成全二人。”
私自答应与姬灵璧成婚, 是李守真生平做的第一件大不韪之事。
有了第一, 便有了第二。
李守真没有提出取消婚事, 而是飞鸽传信给姬灵璧, 让她先安心等候。
等到三月后的婚宴上, 她会离开问仙派, 让李守纯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新娘子。
反正她下定决心要与合欢宗的姬灵璧结为道侣,就注定要面对正道之人的唾弃, 再添一桩逃婚的罪名也无妨。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 却在突然间戛然而止。
“她死了。”李守真轻声笑了,“昆仑境太大, 我甚至没能找到她死在何处, 连她的尸骨都不曾瞧见。”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她是为了灵石,才主动进入树林中, 可我知道, 从前她并不爱钱财。”
“她要那么多灵石,是为了将来和我在一起时, 可以布置好在百花村的家。”
闻楹神色微动:“百花村?”
“没错。”李守真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状的青色布囊, 小心翼翼地抚摸。
“是芥子囊。”戚敛出声,“当日我们从昆仑境出来,会到百花村并非巧合,而是李道友刻意将我们引入芥子囊中?”
李守真没有否认。
闻楹恍然大悟。
芥子囊,可以说是修士的随身空间。
从昆仑境出来后的修士,本就是随机散落各地。
李守真却故意将他们诱入芥子囊,在以假乱真的百花村杀死几位同门。
“这芥子囊中一花一木,皆是她用心布置。她说若是将来世俗不容,我们便藏匿到这芥子囊中去,做一对逍遥自在的道侣,不会被人打扰……”
李守真低咳了几声,又轻声冷笑:“在你们看来,那些人虽犯了错,也罪不至死。可在百花村那夜,我曾将他们引到破庙,让他们再次听到鵸鷋模仿姬灵璧的求救声……”
百花村,破庙……
闻楹记得,当时她还被鵸鷋鸟发出的求救声吓得不轻。
而那几位弟子死去时,都是朝外逃走的姿势。
“可惜啊……”李守真语气中淡淡的讥讽,“他们再一次抛下她逃走了。”
只不过这回,几人没能逃出几步,便都死在李守真剑下。
一切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闻楹理清了思路。
在百花村,人都是李守真杀的。
可另一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呢,又为何要偷袭自己?
李守真似乎并不打算提及这个问题,她目光落到芥子囊上,眸中覆上一层柔意,似乎透过它,能够瞧见什么相见的人一般。
她低声自语,像是说给两人听,又像说给自己听:“她死后,修真界不曾有任何人找寻。世间除了我,再无人记得她。”
“可我自诩心中有她,也不曾为她做过什么。”李守真闭上眼,眼尾一行清泪滑落,“为什么十五年前,她求我带她回宗门时,我不肯收留她。”
“为什么五年前,要抛下她离开那座破庙。”
“为什么两年前,在山中要不告而别,不问清楚她为何会隐瞒身份救下我,不与她表露真心。”
“这么多年,为何忽视本心,要对她视而不见。”
……
为什么要在她死后,才明白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要。
可惜这些幡然醒悟,都来得太迟了。
没有了姬灵璧,李守真不知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仙道坦途漫漫,她往后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漫长年月。
可此后,就算是百年千年万年,也再也没有她了.
虽然来时的路上,闻楹心中已隐约猜到答案。但从李守真口中亲自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想了想:“李道友,我们做个交换吧。”
李守真身为将死之人,对所谓的交换并没有反应。
“你告诉我另一位凶手是谁。”闻楹道,“我试着让你再见上姬灵璧一面。”
李守真猛然抬起眼,似不敢确信:“可她分明已经……”
闻楹起手,指尖已变幻出一只幽蓝的魂蝶:“只是不知道李道友,可有姬灵璧的贴身之物?”
“你等等……”李守真从始至终维持着的冷静,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倒塌。
她颤着手,慌慌张张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来不及思索闻楹说的话是真是假:“这是她留给我的头发,闻道友……”
朱雀说过,以闻楹现在的缝魂术境界,可以用生灵死去时的贴身之物召出其残魂。
但闻楹只在沧南城时召过那只小狗的亡魂,不曾召过人的魂魄,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闻楹轻声道:“我尽量试一试。”
魂蝶轻盈地从她振翅飞起,闻楹屏紧呼吸,注视着它朝那缕被红绳系住的乌发飞去。
它顺从闻楹的意念,落到发丝上。
白色珠光从蝶翼间抖落,起初只是细碎的一串,而后逐渐越来越多的珠光在空中飞扬。
如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只见雪色之中,隐约出现一道女子身形。
闻楹尚未看得真切,跪坐于地的李守真猛然直起腰身。
她拉扯裙摆,掩住脚踝处的玄冰锁链,又将凌乱的发丝尽数别到耳后,用力擦掉唇边的血迹:“姬灵璧?”
漂浮于半空的身形迟疑未动,似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死得太久,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闻楹脖颈间,璎珞中的朱雀突然出声解释。
李守真亦是听见绛繎的话。
她被废去所有修为,已无力站起身,只能匍匐着前行几步,朝那道幻影触去。
似是害怕吓到姬灵璧的残魂,她声音很轻:“是我啊,我是李守真……”
那道半透明的魂魄仓皇摇摇头,后退了几分。
李守真犹带鲜血的指尖将将触到女子的裙摆,却捉了个空。
她还想要再向前膝行,却被玄冰链困住了动作。
玄冰链玎珰作响,李守真欲抬手召剑将其斩断,却未曾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本命剑,早已与旁的法器被门中一并没收。
李守真身形颤了颤,没有血色的脸庞在此刻化作苍白,她只能一遍遍重复着:“我是李守真,是问仙派的弟子李守真,你我约好的,今夜本该是成婚之日……”
“是我食了言,你记不得我,也是应该的。不过,很快我就会来陪你……”李守真唇角浮起一丝笑,“到时候我们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几步之外的残魂愣在了原地。
虽她的脸庞模糊不清,但闻楹能够感觉到,姬灵璧的残魂像是在认真思索李守真的话。
然后,她缓缓落到李守真身前。
李守真双眸亮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已成残魂的恋人。
只见姬灵璧抬手,在李守真掌心写下什么。
“不疼,真的一点儿都不疼。”李守真摇头温声回答,她喉间微哽,“你呢,你在昆仑境那一天……”
闻楹与戚敛对视一眼,起身走到外间,没有打扰两人叙旧。
不知为何,姬灵璧的残魂并未出声,只有李守真一人窃窃私语。
不等她说上几句话,喜房的门冷不丁被笃笃敲响。
“闻姑娘,戚小友。”是殷芙蕖温婉的声音,“一炷香的时间快结束,你们可以离开了。”
可是……李守真还不曾告诉她们凶手是何人。
闻楹起身朝门口走去,想让殷芙蕖再通融片刻。
余光却瞥见里间,姬灵璧的残魂已经淡得快要消失,而李守真坐在原地,唇角挂着一丝浅笑。
看来,她们的叙旧已经结束了。
“劳烦殷娘子再等我问上一句话。”
闻楹忙返身进了里间:“李道友……”
“我并不知她是谁。”李守真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截了当开口,“那日姬灵璧死后,我在昆仑境中寻找她的尸身时,那人戴着面具出现了。”
“她说她可以帮我报仇,便教给我傀儡术。从始至终,我并不知她在百花村出现过,而杀死殷家那位金丹期修士前,她并未知会过我。”
“所以那天夜里,我才会去察看死者尸身,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闻楹没有料到结果会是这样。
“我知道了……”她难掩失望,转身离开。
李守真却又蓦地叫住她:“闻道友。”
她回过头,只见李守真踉跄着追过来,握住她的手,用力将一样东西塞入她的掌心。
“此物是姬灵璧两月前托我收着的,方才她让我将她转交给你。”李守真哑声道,“还有……她说昆仑境中那片树林,有蹊跷。”
闻楹一愣。
掌心之物方方正正,上头坚硬的纹路有些硌手。
闻楹来不及低头看清楚,门外又传来殷芙蕖的催促:“闻姑娘?”
“我这就出来。”闻楹说着,急急朝外头走去。
谁知刚走出不到两三步,脑海中陡然眩晕袭来,眼前阵阵白光刺眼。
“闻师妹?”
晕倒之际,闻楹只听见戚敛清冷的嗓音。
以及她瘦劲的手臂,及时落到自己腰间。
饿饿
闻楹似陷入漫长的梦魇之中。
看不清的黑暗中, 陌生的话语你一言我一语:
“问仙派的文惠师太果真是刚正不阿,今日天色未亮,便将那位罔害人命的逆徒押上诛仙台, 将其罪行昭告天听, 任其受天雷刑罚。”
“怪不得大约今早寅时,我听见北边雷声轰隆隆, 原来是为着这个, 也不知后来如何?”
“还能如何, 杀人偿命, 那名叫李守真的女弟子, 大抵是在天雷之下魂飞魄散, 尸骨无存, 死了。”
“原来你们说的人竟是她, 这位李道友, 多年前在不忘山的一场剑会,我也曾见过她。那时候她正值年少, 虽剑术过人, 性情却不卑不亢,及是沉稳, 没想到竟会为了所谓的情字, 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合欢宗的妖女,果然害人不浅, 待我此番回去, 务必要告诫家中子侄晚辈,万不可与其类结交, 啧啧……”
“合欢宗的妖妖艳艳还敢结交,便是碰着了也该绕着走才对……”
几人议论得愈发起劲。
闻楹不觉蹙起眉头, 在睡梦中被吵得慌。
刹那周遭又归于寂静,她耳边清静了不少。
戚敛收回布下结界的手。
眼下两人置身于沧南城一家客栈的厢房中,房间隔音不太好,隔壁讨论的声音才会清晰无误地传过来。
原以为布下结界,昏迷不醒的少女便会睡得安稳些。
没想到没过多久,闻楹低喃出声:“不,不要……”
坐在床边的戚敛收起心法玉简,朝她看去。
床榻间少女眉头紧皱,极为不安的姿态将自己蜷缩起来。
许是这些时日,她受到的惊吓不轻。
思及至此,戚敛探出手,握住闻楹纤若无骨的手腕,为她输送能够镇定心神的灵力。
闻楹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床边戚敛近在咫尺的面容。
双眸点漆,薄唇微抿。
本该是如冷玉般赏心悦目,闻楹却猛地一惊,手腕从戚敛长指间挣脱:“不要!”
“闻师妹?”戚敛抬眸,长睫下略微的疑惑。
闻楹神色犹有几分怔忪:“抱歉啊师姐,是我一时睡得迷糊了……”
闻楹无法告诉戚敛,方才在梦中,接受审判的人从李守真变成自己。
而审判她的人,正是戚敛。
除了戚敛,四周还闪烁着不少正派之人的脸,他们都口口声声说她作恶多端,应该被除之而后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而戚敛亦是抿唇不语,手中握着长剑,朝她一步步逼近……
回想起来,闻楹仍是后背直冒冷汗。
她心神逐渐镇定下来,环视四周后道:“师姐,我们这是在何处?”
“此处是沧南城的客栈中。”戚敛道,“昨夜你使用缝魂术后昏了过去,问仙派寒冷不宜休养,门中弟子便用灵舟将我们送下山。”
闻楹的记忆一点点与昨夜接轨。
原来如此。
闻楹意识到睡梦中那些对话,兴许并非自己的幻觉:“所以,李守真她已经……”
戚敛颔首,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对了。”戚敛取出一物来,“这张契纸,是问仙派托我转交给闻师妹的,凭借它,可以到各大商行支取十万灵石。”
按照文惠师太先前的承诺,寻到真凶者,有十万灵石报酬。
可这样说起来,也该是戚敛的功劳才对。
闻楹摇摇头:“这该是给师姐的,我不能要。”
“我日常不过修炼除妖,灵石再多,于我也并无用处。”戚敛道,“不如由闻师妹收着,自然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戚敛说的倒是实话。
况且原身的珠宝首饰和漂亮衣裳,有多烧灵石,任是谁人都看得出来。
倘若这十万灵石是从别处而来,闻楹兴许会欣然接纳。
可她接过那张契纸,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堵得慌,并无半分欢喜。
这些灵石……是用那些死去的弟子,姬灵璧和李守真的命才换来的。
闻楹正凝眉不语,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门外是一道温婉的嗓音:“不知闻姑娘可在?”
闻楹听出来人是殷芙蕖。
她收回心神:“我在呢,殷娘子快快请进。”
殷芙蕖推门而入之际,便有缕缕香风袭来。
她瞧见床边的戚敛,微微笑道:“原来戚小友也在。”
说着,殷芙蕖走过来,款款在床边坐下。
她握住闻楹的手:“昨夜瞧见闻姑娘晕倒过去,我甚是心急,只是一时有事走不开,直到此刻才得空来看望,还请你莫要见怪。”
她说话真是温柔得过分,叫闻楹犹如置身花香笼罩中,恍惚有几分飘飘然。
怪不得听说在修真界,殷娘子的追求者众多,便是成婚多年,也有人眼巴巴等着她与夫婿和离。
“殷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闻楹同她客气道,“我并无大碍,只要休息过后就好,倒是劳烦您探望。”
“家父生前与闻掌门乃是至交,论辈分我该是你的姐姐,当姐姐的看望妹妹,再天经地义不过,哪里算得上劳烦。”
殷芙蕖说着,从一旁仙婢手中接过食盒。
“此番贸然来看望,也不知该备什么礼好。若说是珠宝首饰,灵丹妙药,想必就算再好的闻姑娘都不缺。”
“恰巧方才路过城中声名最盛的糕点阁,瞧见这些刚出炉的点心甚是精致,想着像你这般的小姑娘,约莫会喜欢,还望闻姑娘莫要嫌弃。”
闻楹眼睛微微一亮。
这位殷娘子,果真善善善善善解人意。
要知道原身不能修炼,自然无法修习辟谷之术,可她为了不叫人看轻,也不从食五谷菜蔬,只靠辟谷丹度日。
闻楹这些日子,全靠一口仙气吊着。
为了维持原身的人设,她鲜少会主动吃东西,更别说买什么糕点。
殷芙蕖送上这一盒糕点,可真如久旱逢甘霖。
闻楹起初客气的称呼,逐渐变成了殷姐姐长殷姐姐短。
寒暄几句后,殷芙蕖似不经意问起正事:“对了,昨夜闻姑娘说凶手还有另一人,可盘问出什么来?”
提起此事,闻楹失望地摇了摇头。
她原原本本将和李守真的对话告诉殷芙蕖。
“闻姑娘是说,临走前守真道友给了你一样东西?”殷芙蕖问道,“不知可否容我过目?”
“嗯。”
闻楹点点头,将手探入袖中摸索。
谁知她却摸了个空。
闻楹摸摸左袖子,又摸摸右袖子,将乾坤袋探了个遍,随身的荷包中的零碎也都倒出来翻找,却依旧瞧不见要找的东西。
她求助的目光望向戚敛。
戚敛亦是摇头:“昨夜情急之下,我并不曾注意到闻师妹可有掉落何物。”
少女一张小脸皱起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竟然就……”
殷芙蕖眸中闪了闪,出声安慰闻楹:“许是落在何处也未必,回头我托问仙派替闻姑娘找找。”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闻楹点头应下。
在屋中再歇了一会儿,殷芙蕖便起身要离开。
“殷姐姐不再多坐一会儿?”
眼瞧着就快到饭点了,闻楹指望着她留下来,再给自己点上一桌好饭好菜。
奈何殷芙蕖摇头:“妹妹有所不知,义父他老人家近年身体不大好,殷家大大小小的事务,皆由我和夫君分担。我出门这么久,只怕夫君已是忙得焦头烂额,等着我回去呢。”
提起家中夫婿,她脸庞浮现一丝粉红。
显而易见,两人是一对恩爱夫妻。
闻楹冷不丁被塞了一嘴狗粮,不知该如何应。
一旁戚敛冷不丁开口:“殷娘子方才说,殷盟主他身体不佳?”
“正是。”殷芙蕖叹气道,“仙魔大战时他本就落下顽疾,这些年来又焦心找寻长姐,修为便停滞不前,身子更是每况愈下。”
殷威扬的生女,在多年前与人私奔后便不知所踪。
这个八卦,闻楹也是前不久才在问仙派偷听到的。
殷芙蕖又道:“只不过他老人家向来要强,一直瞒着外界,眼下屋子里都是自己人,我提起此事也无妨,闻姑娘和戚小友切莫外传。”
闻楹点头应下。
待殷芙蕖走后,她才小心翼翼地看向戚敛。
可惜她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戚敛与殷威扬有血海深仇,如今强大得难以撼动的仇敌变弱了,想来她应该是乐意听到这个消息的?
闻楹无法过问,目光已不觉落到放在春凳上的食盒上。
她想也不想,便朝装着点心的食盒伸出手。
谁知眼瞧着将要揭开盒盖,一只长指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闻师妹身子才刚好转,不宜吃这些甜腻之物。”
戚敛往日天籁般动听的嗓声,此刻对闻楹而言,凛冽得无异于寒冬霜雪。
“师姐……”闻楹可怜巴巴看向她,“可是昨日动用缝魂术,耗费了不少力气,我总得吃点东西补充精力吧?”
戚敛颔首:“闻师妹稍等片刻,我去厨房看看。”
说罢,她起身朝外头走去。
也不知戚敛会给自己端些什么来,闻楹躺在床上默默祈祷,最好是有荤有素,有碳水有肉。
闻楹开始想念前世的各种美食,她自语出声:“好想吃脆皮炸鸡,想喝冰可乐……”
门外,身为修士的耳聪目明,让戚敛没有错过闻楹的话语。
戚敛脚步微微一顿。
炸鸡,她尚且可以想象。
可乐……是什么?
木牌
很快, 戚敛端着食盘回来了。
没有炸鸡,没有可乐。
有的只是一碗白粥,和一碟青菜。
荤腥也是有的, 一碗清淡得不能再清淡的鸡汤, 与其说是鸡汤,不如说是鸡的洗澡水。
闻楹捧着粥碗, 作流泪猫猫头状。
奈何戚敛就在眼前, 闻楹不想给她留下挑食的坏印象, 只得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喝粥的工夫, 她悄悄在脑海中问系统:“系统, 我这次的任务完成了吗?”
电子音冷冰冰道:“恭喜宿主顺利完成支线任务[前往问仙派, 寻找百花村凶手], 作妖值+100, 当前作妖值134∶100000。”
闻楹松了口气之余, 又暗暗叫苦。
如果这次的任务都能叫做顺利,那往后不顺利的任务难度得有多高?
闻楹很是惆怅。
她化悲愤为食欲, 将味道不怎么样的饭菜一扫而空。
好歹也算吃饱喝足了, 尚在虚弱中的闻楹打了个哈欠。
见状,戚敛道:“闻师妹先好生歇息, 待你何时休养好了, 再出发回宗门也不迟。”
“好。”
闻楹乖乖点头,又躺回被窝里。
许是吃饱了, 这一觉闻楹睡得很是安稳。
等她再次清醒时, 房中一片漆黑,唯有靠近檐下的窗户透出朦胧的灯笼微光。
没想到一觉竟睡到天黑, 闻楹从乾坤袋中取出萤光珠照亮。
她坐起身,忽觉得似有什么东西从刚掀开的被子里掉出来。
“咦?”
闻楹伸手摸去, 只觉得此物方方正正,上头纹路坚硬,似乎正是昨夜李守真给自己的东西。
原来白天她找了半天,它就藏在被窝里,倒真是灯下黑了。
起身点亮油灯,闻楹才看清,这是一枚桐油漆过的木质令牌。
而木牌上的纹路,是一个篆刻出的月字。
她有心去隔壁找戚敛问问,又想到这个时辰,师姐约莫正在调息修炼,不便打扰。
闻楹自顾自将这枚木牌翻来覆去抚摸着,没能看出其中有何门道。
直到此时,闻楹才开始懊悔,要是早知今日,为何不将原文翻烂,熟记每个剧情点。
闻楹平日里并不爱看小说。
是她的同事兼好友张雅君把小说的链接发过来,千叮咛万嘱咐她道:
“这本小说里的恶毒女二,和你同名同姓,你一定要看,说不定哪天穿书了,就能派上用场!”
当时闻楹还笑话她,追文追得走火入魔了,拿穿书当吃饭喝水一样的常事?
再加上不知所云的原文又臭又长,闻楹只看了开头便失去读下去的兴致。
于是她打开某音,草草看完关于这本小说的三分钟短视频解说。
关掉视频,又打了几把游戏,然后闻楹就来到了这里。
半晌,她长叹一口气:“要是原作者这个时候在就好了。”
话音未落,闻楹脑海中响起一道幽怨的女声:“那个……原作者也不知道……”
闻楹一惊。
她难以置信问道:“作者君?珍珠奶茶不加奶茶?”
“是珍珠奶茶不加珍珠!”女声忿忿纠正她的错误。
“过了这么久,你终于出现了……”
久得闻楹以为,在上次山洞中,她和原作者的对话只是自己的幻觉。
不知为何,闻楹感动得有些想哭。
要知道在这个修真异界,只有原作者和她是同一个世界来的,有共同语言的人类。
“我也不想消失这么久的。”原作者解释道,“可是……你这具身子太弱了,无法维持我们之间的联系。”
“那今天你为什么又……”
“因为你的缝魂术精进了。”原作者道,“长话短说,只要你越强,我和你之间的联系就越加稳定。”
原来如此,弱鸡是原罪。
闻楹懂了。
她趁机抓紧时间问道:“刚才你说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枚令牌是做什么的。”
闻楹傻眼了:“你不是作者吗,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文中的剧情?”
作者君默了默:“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作水文吗?作者在deadline水文的时候,是不会记得自己写过什么的。”
这一刻,闻楹终于理解评论区要给她寄刀片的读者了。
她的素养,在此刻出现了崩塌。
若是作者能够出现在眼前,闻楹真恨不得揪着她的耳朵破口大骂。
可眼下,她只能对着空气破防:“这可是你自己写的文,居然连剧情都记不住,你的职业操守呢,哪怕只有一点,我现在也用不着像个无头苍蝇……”
“别骂了,别骂了……我就算记得又有什么用,鬼知道我看不到的视角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主角配角能够闹出什么惊天撼地的幺蛾子来。”
作者仓皇狡辩,“而且我写这本文的时候,还是在小升初那个暑假,不过是想赚点零花钱买辣条,又不是要拿诺贝尔文学奖……”
闻楹被震撼得久久不能言语。
小学生来了……小学生真的来了!
比穿成恶毒女配更荒唐的事,大抵就是穿成小学生键盘下的恶毒女配。
好在自从穿来后,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闻楹比想象中冷静得要快。
闻楹:“所以……要想回去,只能靠我自己?”
“嗯。”大抵是自揭了老底,作者君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嗐,维系我和你沟通的能量不多了,我先下线闭麦了,等帮得上忙的时候,一定会出现。”
说罢,任凭闻楹再怎么呼唤,她都装死没吭声。
寒心,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闻楹默默将木牌收起来,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到窗边,试图吹会儿风冷静一下。
客栈厢房的窗外,是一方天井。
天井中栽种着各色不知名的花藤,顺着竹竿和梁柱向天空攀援。
檐下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灯下花萼相辉,暗香浮动。
结束了调息修炼的戚敛推窗透气,余光不经意瞥见隔壁窗口的人影。
她和闻楹的厢房,正好在连接的拐角处。
是以从戚敛的角度,正好能够完整地瞧见闻楹的身影。
少女靠在窗边,单手托腮,单薄的身形无端有几分落寞失神,没有察觉到戚敛的出现。
戚敛觉得今夜的闻师妹似乎很不一样。
像是在为什么事忧心。
眼下她身子尚未大好,夜里风又冷……
戚敛正欲出声提醒,忽听得唰一道折扇展开的动静,伴随着男子懒洋洋的嗓音:“似此星辰非昨夜,姑娘你这又是为谁风露立中宵?”
寂静中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闻楹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只见出声之人正好是对面厢房的一位男子。
只见男子手中慢悠悠摇着折扇,含着笑朝自己看过来。
虽夜里看不大清他的模样,但闻楹脑海中,不由浮现两个字——骚包。
骚包的折扇,骚包的锦衣玉冠,以及骚包的出场台词。
大约是哪家喜欢调戏少女的纨绔。
闻楹正心情不好,更没有兴致与他搭话。
她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正要关上窗户,对面之人似是看出她的抗拒:“相逢即是缘,姑娘何必急着了结这份缘,在下云拂,不知姑娘名姓?”
她管他云拂雨拂……
闻楹正腹诽着,脑海中“叮”一声响。
系统突然间出现:“请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与伏鋆交好,获取神物定海龙珠。任务奖励:作妖值+5000。”
闻楹关窗的动作一顿:“作妖值多……多少?”
“任务值奖励:作妖值+5000。”
头回碰到抠抠搜搜的系统这样大方,闻楹方才的郁郁寡欢,顷刻间烟消云散。
短暂的几秒内,她开始思考怎么完成这个任务。
与伏鋆交好……
伏鋆,是原文中的男二。
身为龙族太子,他对白莲花原身深爱不移,为了讨美人欢心,他甚至荒唐到杀兄弑父,只为夺取龙族至宝定海神珠,将其送给闻楹。
也不知女二用定海龙珠做了什么,竟招来天劫惩戒。
为了让闻楹顺利渡过天劫,伏鋆又假意与女主戚敛交好,骗她为心上人挡住天劫。
……好一个渣男。
系统不会无缘无故冒出任务来,也就是说,眼前自称云拂的骚包,其实正是龙族太子伏鋆。
不,什么云拂伏鋆,分明是她的5000作妖值。
刹那间,闻楹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了热忱:“原来是骚公……哦不,云公子。”
得到美人回应,云拂手中折扇摇得更加起劲:“姑娘不必客气,唤我一声云拂就好,还不知姑娘名姓?”
闻楹稍加思忖。
既然想要获得伏鋆的好感,从他手中得到定海龙珠,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坦诚相待。
“我叫闻楹。”少女脆声道,“是从清徽宗来的,你呢?”
“在下自蓬莱仙山而来,久闻沧南城风土人情,特来此地游历。”
云拂说着,顺手提起手边的酒壶,斟了两杯酒。
他抬起手,其中一杯酒便悬于半空中,朝闻楹送过来:“此乃桃花佳酿,杜康解忧,闻姑娘不若尝尝?”
他这般自来熟,闻楹倒是不好推辞。
她正要抬手接过,却见眼前一道灵光闪过,漂浮半空中的酒杯又被推回云拂手边。
伴随着一道清冷的嗓音:“在下师妹眼下身子虚弱,不宜饮酒,云公子请见谅。”
闻楹侧头,这才看见隔壁房中,不知在窗边站了多久的戚敛。
她神色殊冷,平静地看向伏鋆。
“叮——”与此同时,系统突然出声,“恭喜宿主,作妖值+6,当前作妖值140∶100000。”
闻楹看看戚敛,又看看伏鋆,悟了。
大抵是她身为女二,勾搭了给女主准备的男配,所以作妖值才会增加。
闻楹想了想,故作柔弱开口:“不碍事的师姐,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算喝一杯也无妨。”
闻言,戚敛视线朝她落过来。
她漆黑瞳孔中,不带一丝情绪。
闻楹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150∶100000。”
……
原来作妖值还能来得这样容易。
反正迟早都要领盒饭下线的,闻楹决定趁机猛刷作妖值。
对不住了,戚师姐。
闻楹这般思量着,摆出小白花的楚楚作态:“我知道师姐是关心我,只不过阿楹也并非小孩子,师姐不用处处都管着我。”
戚敛定定看着闻楹,没有出声。
她有几分不明白,为何往日还乖乖听话的闻师妹,会在此刻像是变了个人。
想来也只能与这位突然出现的男子有关。
至于闻楹说自己处处都管着她……
戚敛这才猛地察觉,不知从何时起,她照拂这位毫无法力的师妹,不是出于本职,而是将其当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理所当然得甚至有些过了头。
戚敛唇线微抿。
闻楹和她年岁相当,的确不是小孩子。
她想要与人喝酒,自己并没有理由干涉。
意识到这一点,戚敛淡淡抬眼:“既然如此,闻师妹请便。”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抬手关上了窗。
闻楹一愣,看着窗后戚敛的身形转身离开。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20,当前作妖值170∶100000。”
一口气加了这么多作妖值,闻楹应该高兴才对。
可她心中不知为何却堵得慌。
伏鋆开口道:“是在下唐突了,既然闻姑娘不宜饮酒,不如这杯就由我代你饮下。”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闻楹回神,对着伏鋆勉强微微一笑。
伏鋆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
起初都是他问,闻楹随意作答。
可惜原身自幼身虚体弱,鲜少离开清徽宗,也聊不出什么来。
闻楹索性反问他:“云公子呢,从蓬莱仙山远道而来,一路上可有什么见闻?”
伏鋆手中折扇一收:“见闻倒是有一箩筐,只是不知道闻姑娘想听什么?”
闻楹心念一动,试探他道:“不知云公子可曾知晓过龙族?我听说,龙族有一样至宝为定海神珠。”
伏鋆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闻姑娘为何会想起问这个?”
闻楹故作懵懂:“我见过仙,见过人,也曾在昆仑境里见过妖魔。只是听人们说世间有龙,倒从未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伏鋆轻声一笑:“神,仙,人,妖,魔,五道共存。龙族行云布雨,掌管人间气候,地位仅在神族之下,谓为半神。莫说是闻姑娘,多少得道成仙的修士都不曾见过。”
他语气中难掩得意,“至于闻姑娘所说的定海神珠,名为定波珠,它沉在归墟之底,是平定海波的神物。”
闻楹点点头。
伏鋆显然说到兴头上,他滔滔不绝:“不过嘛……世间鲜少有人知道,这定波珠最大的用处,可以用来净化魔气,度化魔物。”
闻楹:“净化魔气?”
“没错,定波珠能够将入魔之人的魔气净化,不知被世间多少魔物惦记着。”
不巧,闻楹也惦记着这定波珠。
她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定波珠能够净化魔气,原文里白莲女二又正好坠入魔道。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可惜只会装死的作者君帮不上一点忙。
闻楹担心被伏鋆瞧出端倪,也只得故作不在意地应了声,又转而问起些别的。
两人相谈甚欢,一直聊到大半夜。
在闻楹要歇息前,伏鋆送了一样东西过来:“在下与闻姑娘一见如故,不知下次何时能再见面,此物赠与你,闻姑娘若想找我,随时可以用它传音。”
闻楹双手接住他送过来的东西,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花纹精致的海螺。
她谢过伏鋆,关上了窗.
到了第二日,闻楹精力已恢复得差不多。
是时候启程回清徽宗了。
出发时正是午后,闻楹从客栈的楼上下来,闻见大堂传来饭菜的香气。
她眼尖地瞧见,小二端着的食盘里有糖醋鱼,酱肘子,蛋炒饭……全都是她爱吃的。
闻楹肚子里的馋虫,不争气地被勾来出来。
反正昨日已经叫戚敛瞧出自己的吃货本质,闻楹不必再装:“师姐……我好像饿了。”
“是我疏忽了。”戚敛淡淡道,“闻师妹先吃着,我去外头叫车夫来装行李。”
说罢,她已提步朝客栈门外走去。
闻楹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昨夜过后,戚敛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冷淡了几分。
唉……真是作妖值与讨师姐的欢心难两全。
眼下吃饭的人多,闻楹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桌坐下,正要招小二过来点菜,身后突然有人开口:“姑娘旁边这空座,不知可是有人……”
闻楹循声转过头,谁知对方见到是她,忙不迭后退几步要离开。
闻楹出声叫住她:“守纯道友既然过来了,又何必要走?”
李守纯脚步一顿,她收起神色间的难堪,在桌子对面坐下:“多谢闻姑娘。”
眼下李守纯并非问仙派弟子的衣着打扮,而是凡间女子的布衣素钗。
乍一看,难以将她与问仙派那位仙气飘飘的温柔女修联想起来。
闻楹斟酌着问道:“李道友……想吃什么?”
李守纯一愣。
自从那夜在门中,她和殷觥的私情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后,她所遇见的人,见面时大多阴阳怪气,拐弯抹角地暗示,像她这般不要脸的人,怎么还有脸留在问仙派?
唯独只有这位闻姑娘,似乎并不关心这些。
可这又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做空太贪心,竟然要和师姐的未婚夫勾搭在一起。
李守纯勾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来一碗阳春面吧。”
热腾腾的面条很快端上来,汤雾氤氲,将李守纯的面容遮掩得模糊不清。
闻楹只顾着埋头吃菜,忽然听见她低声道:“大师姐她……对我真的很好……”
闻楹抬头看去,却见李守纯低头看着碗中的面条,似是自言自语。
“我自幼是孤女,被师傅带回门派时,才不过八岁,小胳膊小腿,连剑都拿不动。”李守纯道,“师傅她很忙,并没有太多工夫照顾我,是大师姐手把手教我练剑,带我出门历练。”
“那时我年岁尚小,不曾辟谷,门中饭菜难吃,所以每次从外头回来,大师姐她都会带我来沧南城这家客栈,吃上一碗阳春面。”
李守纯眼底浮现浅笑,似陷入昔日美好的回忆中。
“外人皆道大师姐为人一丝不苟,端正严谨,却不知她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与殷觥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会唾弃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自甘堕落。现在,师姐没了,我与他……终于能够狠下心一别两宽了。”
闻楹问道:“李道友的意思是,你和殷二公子分开了?”
李守纯点点头:“我虽然做了这种不要脸事情,但总归还是有一点羞耻心的。”
闻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道友,你可知……”
她将李守真的计划,告诉了李守纯。
女子眼中蕴集起泪珠:“师姐她当真不怪我?”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你和殷二公子的事情,想要成全你们。”闻楹道,“不过是世事无常,落了一场空,若你真心喜欢殷觥,与他在一起也无妨,我想你的师姐不会怪你的。”
“可是……我以师姐的在天之灵立过誓,从今往后,若是与殷觥再有半分纠缠,便叫我不得好死,魂飞魄散。”
说到此处,李守纯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来,“我与他,再也不会有半分可能了。天大地大,师姐……我该去哪里才好……”
原来李守纯这般打扮,是因为她已经离开问仙派了。
闻楹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有些食不知味。
两人正相对无言,戚敛突然出现:“闻师妹。”
闻楹抬头:“师姐都收拾好了?”
“嗯。”
“师姐,我们走吧。”闻楹站起身。
离开前,她终于挤出一句安慰的话:“天大地大,总会有李道友的容身之处。”.
闻楹和戚敛坐进了马车。
“驾——”车夫一挥马鞭,车轮辘辘朝前滚动。
闻楹掀起车帘,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看去。
沧南城历来繁华,街道两旁俱是行人,有结伴而行的好友,也有带着孩子的夫妻。
繁华之下,墙角也蹲着灰不溜秋的小叫花子,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路过行人,指望他们能够施以善心。
闻楹似是想到什么,猛地掀起前头车帘:“劳烦停一下车。”
车夫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下。
戚敛疑惑的目光看向她:“闻师妹?”
“师姐在此稍等片刻,我想与李道友说些事情。”
闻楹说着,从马车上下去,快步往回走。
闻楹回到客栈时,李守纯正吃完最后一口阳春面。
面前传来动静,她抬头看向去而复返的少女:“闻姑娘?”
见着她人还在,闻楹喘着气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守纯道友当真无处可去,那我想托你为我做一件事。”
“闻姑娘但讲无妨。”李守纯道,“只要我能够做得到……”
闻楹从乾坤袋中,取出那张银契:“这十万灵石,是问仙派给我的。”
她将它递给李守纯。
“闻姑娘,无功不受禄……”
“我想让李道友用这些钱,去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女。”闻楹道,“若是钱不够的话,我还可以想办法。”
“十万灵石,足够了。”李守纯方才还泪眼朦胧的双眸,流露出几分坚定来,“闻姑娘有所不知,便是十灵石,也可以让一家四口的凡人吃上一整年。”
听到她这样说,闻楹一颗心落到实地。
原以为自己这个请求会有些唐突,没想到李守纯答应得这样爽快。
李守纯接过银契:“闻姑娘,我替那些孩子谢谢你。”
闻楹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只是希望,世间像姬灵璧那样的可怜女子,能够再少些。
“不过……”闻楹正色道,“每一笔灵石的用途,我希望李道友能够记录下来,还有你将钱用帮助的孤女,日后我也会抽出时间来看望。”
闻楹这话,其实是在吓唬李守纯。
她这一路奔着反派女二的前程去了,哪还有什么以后呢。
李守纯点点头,她笑了笑:“闻姑娘若是不信,守纯也可以向天道起誓……”
“向天道起誓就不必了。”说话间,闻楹注意戚敛也走到自己身旁。
她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会单独给你酬金。不过救助孤女的银钱,不能被滥用,否则……师姐她也不会轻易饶了你。”
少女望向戚敛:“师姐,你说对吗?”
后者略微颔首:“嗯。”
闻楹将该交待的交待好,又与李守纯交换了传音玉的召唤口诀,这才再次离开了。
这回马车没有停下来,一路驶出沧南城。
马车里闻楹百无聊赖,正玩着九连环,忽听到戚敛开口问道:
“其实在前天夜里,就算李守真不告知另一位凶手的线索,闻师妹也会用缝魂术让她与姬灵璧见上一面?”
闻楹放下九连环,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眼眸弯了弯:“师姐终于肯理我了?”
戚敛一愣:“我何时……”
“就从昨夜开始啊……”闻楹恶人先告状,“昨天不过是与旁人多说了几句话,师姐便对我冷冰冰的,哼,真是好小气。”
戚敛:“闻师妹误会了……”
闻楹才不让她有解释的机会呢,忙开口道:
“我跟外头的人,不过就是随口聊聊,一颗心实则全都向着师姐,我从小没有姐姐,师姐就是像姐姐一样的人,师姐,姐姐,戚师姐,戚姐姐……”
她顺势扯住戚敛的衣袖撒娇。
反正闻楹已经打定主意,作妖值她要,戚敛嘛,该哄要还是要哄。
毕竟她才是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大女主。
拉扯之中,戚敛道:“闻师妹,你袖中是什么?”
闻楹低下头,只见袖间似有何物在隐隐发光。
她拿出来一看,正是李守真留给自己的那枚木牌。
月城
篆刻着月字的木牌, 在闻楹手中闪烁着白光。
她疑惑地皱起眉头,正想要看个仔细,谁知木牌竟从她指间挣脱, 缓缓朝外头飘去。
“追——”戚敛言简意赅, 已然起身朝它追去。
“师姐等等我。”闻楹忙不迭跟上。
不过几步之后,木牌便被戚敛重新捉住。
戚敛将它交回闻楹手上。
闻楹双手握紧它, 依旧能感受到木牌在自己掌心轻轻颤动, 似要挣脱着朝某个方向去。
“师姐?”闻楹向戚敛投去求助的眼神。
“跟着它。”戚敛沉吟道, “兴许它是要去往何处。”
“嗯。”
闻楹点点头。
两人亦步亦趋地跟上木牌。
它朝着东面飞得稳稳当当, 像是受到某种召唤, 不曾有过半刻停歇。
闻楹和戚敛追随着它, 穿过田野和树林, 涉过溪流, 终于在半个时辰后, 瞧见一座城池。
只见城池方方正正,砖石垒成的城墙高约数丈, 城门之上有一块横匾, 上头刻着两个字——月城。
月城的月,正好和木牌上的月字笔迹一模一样。
四周荒郊野岭, 凭空出现这样一座城池, 就像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眼下青天白日,城门却紧闭着不见有人出入。
闻楹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她正要问戚敛该怎么做, 忽然间风沙四起。
闻楹下意识抬手遮挡双眼, 手中的木牌却又不经意飞出,朝着紧闭的城门而去。
“等等——”少女忙追上前。
手指将将握住木牌的刹那, 周遭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风沙停歇了,树影逐渐被屋舍楼阁取代, 耳边传来喧哗热闹的叫卖声:“烧饼,卖烧饼咯——”
“麦芽糖,客官给孩子买点麦芽糖尝尝吧……”
闻楹俨然置身于热闹的街市之中。
她环视四周,瞧见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手中木牌的白光已经淡去,重新恢复了平静。
闻楹将它放进乾坤袋里收好。
来不及思索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闻楹四处张望着:“师姐呢?”
她从街头找到街尾,依旧不见戚敛的身影。
这一路而来,闻楹早已累得力气所剩不多,她找了片树荫乘凉,这才想起取出传音玉给戚敛传音。
没想到传音玉竟毫无反应。
这地方,可真是邪门……
闻楹这下真成了一只无头苍蝇。
在树荫下歇了会儿,闻楹走进对面街上的客栈,找小二要了壶水解渴。
眼下正是晚饭时候,店里客人却并不多。
小二一脸习以为常,坐到离门口最近的桌边等客,大堂中除了几位闲谈的客人,便只剩掌柜在柜台后头算账。
闻楹喝过水,走到柜台旁:“掌柜的……”
对方依旧低着头拨动算珠:“客官有什么事?”
“请问这是地方?”
“这里是月城。”
果然,自己是误打误撞进入月城来了。
“月城……是什么地方?”
掌柜抬起头来:“客官这话问得好奇怪,月城就是月城……”
说话间,他眼尖地瞧见闻楹的桌上只有一壶水,“客官可要吃些什么?”
“不必了。”
闻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思。
掌柜道:“那客官可是要住店?”
闻楹忽然明白过来,他这是在暗示自己,不花钱就别赖在这儿。
“那给我来两盘菜吧。”说着,闻楹便要掏钱出来。
不料往乾坤袋一掏,她的动作僵住了。
在沧南城的时候,她早已将身上的灵石银钱,连着那张银契,一并给了李守纯。
掌柜眼尖地瞧出她的犹豫,冷冷笑道:“本店小本生意,恕不赊账。”
闻楹:……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客栈。
日头已向西斜去,街上的小贩也陆续收摊回家,街巷中飘起炊烟,传来饭菜的香气。
闻楹独自走在小巷中,脚尖踢着一粒碎石。
她在月城人生地不熟,师姐又不在身边,传音玉也失去了作用……要不想办法出去?
可木牌会带着她进入月城,其中定是有蹊跷,若是贸然离开……
“好香啊……”隔墙传来的香味,扰乱了闻楹的思绪。
她鼻尖轻轻嗅了嗅,是卤猪蹄的味道。
闻楹循着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一扇桐漆斑驳的乌木门后。
透过门缝,正巧能够瞧见院中摆着一张小桌子,桌旁坐着一位女子和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
女子背对着她,将卤猪蹄上的肉剔下来,再夹到小女孩碗中:“快尝尝好不好吃?”
女孩尝了一口,脆生生道:“好吃,娘亲也吃。”
说着,她模仿着女子的动作,也笨拙地夹了一块肉送入对方碗中。
好一番母慈女孝的温馨场景。
闻楹的眼泪差点不争气地从嘴角流出来。
她转过身,心如死灰地从乾坤袋里摸索辟谷丹。
咦?
辟谷丹恰好也用完了。
真是天要亡我。
闻楹在门外的墙角蹲坐下来,任肚子里响起咕噜噜的回声。
她不饿她不饿她不饿……闻楹开始用洗脑来麻痹自己。
隔着一道墙,院子里的母女俩一顿饭吃得很是满足,闻楹还耳尖地听见,女人将剩下的卤猪蹄用竹罩盖上,说留着明天再吃。
不知不觉间已是月明星稀,巷中传来几声犬吠。
夜深人静,闻楹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从发间取下一只珍珠簪,自言自语道:“眼下没有银钱,用它来抵这顿饭,应当也是足够了。”
闻楹悄然推开虚掩的乌木门,像只猫儿般偷摸着进入院中,又快步进了灶房。
小小的灶房里摆着锅碗瓢盆,时令的蔬菜瓜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那一盘卤猪蹄,端端正正摆放在锅边。
不止是猪蹄,锅里还卤着鸡爪鸭舌。
闻楹将珍珠簪放下,用手捻起一块猪蹄,偷偷摸摸蹲到灶台后啃起来。
来到修真界数月,久违地尝到肉味,闻楹感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她将手中的猪蹄啃得干干净净,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尝点鸭爪,忽听到前头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你先睡,娘亲去看看锅里的火候。”
话音说罢,脚步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厨房门被推开了。
闻楹听见女子拿起锅铲,在锅里翻了翻,接着又停下来。
厨房中静了片刻。
怎么没动静。
躲在水缸后头的闻楹小心翼翼回过头,却正好瞧见女人手中拿着把菜刀,朝自己偷袭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惊恐地睁大了眼。
闻楹忙往后头躲去,女子扯着嗓音:“来人呐,抓——”
剩下的那个贼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女人被一张符纸定住了身形。
菜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娘,你怎么了?”前屋小女孩忙应道。
被定身符定住的女人发不出声来,眼中有泪水打转。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闻楹小声说着。
对方无法回应,闻楹也不知她是信或不信,只得再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变声丸咽了下去。
她的声音旋即变得跟那位女子一样:“娘没事,就是被一只大耗子吓到了,你快安心睡。”
小女孩不疑有他,乖乖嗯了声。
闻楹继续同女子解释:“我就是路过这里,闻见你家的肉太香了,你放心,我没有吃白食……”
话未说完,只听到外头乌木门被敲响:“施三娘,大晚上的,你在这儿鬼叫什么呢?”
来人亦是女子的声音,想来应当是巷子里的邻居。
闻楹隔着窗,忙将方才的说辞重复了遍。
谁知女子听完后并没有离开,反倒噗嗤一笑:“就为着一只耗子?我还以为撞见贼了,你快些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她口吻熟稔,显然是熟人来了。
闻楹担心若是自己拖拖拉拉,她直接进屋来,那就更麻烦了。
她取出一枚化形丹咽下,在对面女子震惊的眼神中,变成她的模样。
“来了。”
闻楹冲着门外应道。
她走出门,只见乌木门边歪歪斜斜靠着一位青衣女子,她一边嗑瓜子,神神秘秘朝她道:“你过来些。”
闻楹忐忑不安地走过去:“什么事?”
“这个时候找你,还能是什么事?今儿你倒是装起矜持来了。”
女人挑着眼揶揄她,“长话短说,方才我收摊的时候,瞧见沈郎中的医馆里这会子正没人,专程绕到后门来知会你一声。”
所以呢……这沈郎中又是谁?
闻楹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她愣着不说话,女人不耐烦啧了声:“你今儿怎么跟撞着鬼一般没了魂,走走走,再啰嗦医馆的门就该关了。”
她不由分说,抓住了闻楹……准确来说,是她假扮成的施三娘的手,朝外头走去。
闻楹犹在挣扎:“等等……孩子还在等着我回屋哄她睡觉呢……”
“这种事,不就是趁着孩子睡了正好去?”女人道,“再说了,小慧是个乖孩子,你也是想找个人一起照顾她,她会明白的。”
说话间,闻楹已经被她拉扯着走出小巷,绕到前街。
街上店铺大多已经关了,只剩下一户亮着灯。
闻楹站在不远处,瞧见那是一家医馆,只见药柜后头,有一道修长身形正在磨药。
女人停下来推搡了闻楹一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闻楹隐约猜到两人的关系:“进去……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女人恨铁不成钢道,“从前你见到这沈郎中,哪回不是装成头疼脑热,一副病西施模样,只求她多看你一眼?”
闻楹迟疑:“可是……她不是女子吗?”
“唉哟~往日可是你自己说的,管这沈郎中是女的又如何,反正她皮相好,生得合你心意就行,怎么今儿又扭扭捏捏起来了?”
这是什么风流寡妇俏郎中的戏码……
见闻楹依旧愣着,女人直接带着她不管不顾地走进医馆里。
她轻笑一声:“沈大夫,施三娘方才说她不大舒服,劳烦您给她看看。”
药柜后头的人抬起头来。
闻楹心头一跳。
这沈大夫,果真是好皮相。
她虽生得面白如玉,却并非寻常的钗裙打扮,而是将满头乌发用一根洗得发白的月白长布束起,身上穿的亦是交领白袍。
直到她直起腰,闻楹才发觉对方高出自己半个头。
沈大夫看向她,开口之际颇有几分斯人如玉的冷清:“何处不舒服?”
“我……”
闻楹想起先前女子说的话,“心口处不大舒服,沈大夫……”
为了不让两人瞧出端倪,闻楹装得甚是认真。
她眉头微蹙,作西子捧心状。
沈大夫颔首:“还请施娘子伸出手来。”
闻楹伸出手,放在迎枕上。
沈大夫挽起衣袖,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她腕间。
闻楹一颗心七上八下,也不知这沈大夫当真看不看得出什么来。
半晌过后,对方沉吟道:“还请施娘子随我到里屋来。”
“哦。”闻楹傻傻应道。
只见沈大夫走在前头,掀起挂在门前的靛青长布。
闻楹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里。
见沈大夫转过身,闻楹猛地意识到,莫非是要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瞧见的检查?
可自己本来就是装病……
闻楹慌了神:“沈大夫,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
她后退了几步,想要从房中离开,对方却手疾眼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闻师妹。”她低声道,“是我。”
闻楹瞳孔一颤。
这声调她再熟悉不过,闻楹犹豫着道:“师姐?”
“嗯。”戚敛看着她,“闻师妹为何会是这番模样?”
闻楹忙将自己误打误撞进入月城后,经历的遭遇告诉了戚敛,又问道:“师姐呢,怎么会变成沈……沈什么来着?”
“是沈琅。”戚敛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在那场风沙中,戚敛眼睁睁瞧见闻楹消失在月城城门处,便猜测她进了城中,于是也跟着进了城。
“从进城之后,我便感知到暗处有视线在监视着。对方虽修为在我之下,但数量不少,况且这月城着实诡异,背后之人必定深不可测……”
于是戚敛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悄然分出一缕元神,附身于与她擦肩而过的沈琅身上。
真身却已经离开了月城。
“原来如此。”闻楹道,“那师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戚敛道,“我猜测这座月城,和先前的百花村一样,都是芥子囊伪装而成。”
所以城门就是芥子囊的入口?
“可是城中这么多人,难道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并非是活人。”戚敛道,“闻师妹可曾听说过撒豆成兵的法术?”
所谓撒豆成兵,便是传说中将豆子洒下去,可以变成与敌军厮杀的士兵。
闻楹后背一凉:“师姐的意思是……这些人其实都是假的。”
戚敛颔首:“所以他们与常人相似,有人的生活和思考,其实只是些被施以法术的豆子而已。”
添堵
用法术将豆子变成人, 再让他们全部像常人一样生活在芥子囊中。
背后之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闻楹觉得眼前似有一团迷雾,怎么也拂不开。
“闻师妹不必心急。”戚敛宽慰她道,“那张木牌可还在?”
“在的, 我放进乾坤袋收起来了。”听她这样问, 闻楹忙将木牌拿了出来。
戚敛接过它,仔细端详一番。
果真同城门匾额上的那个月字一样。
她问道:“闻师妹进入城中后, 可觉得有人在暗处窥伺?”
闻楹仔细回想, 摇了摇头。
所以……问题的关键, 就在这张月字牌?
也是了, 若不是有这张木牌, 她们怎会寻到藏在荒郊野岭的月城。
这样说来, 这芥子囊中的月城, 便是专为持有木牌的人而准备?
闻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戚敛。
“我与闻师妹所想相同。”
戚敛说着, 指腹抚摸月字下方的一行字, 她轻声念出来:“壹零……壹贰?”
“1012?”
听上像是某种编号。
闻楹猜测,说不定前头还有一千多张一样的木牌, 而这张的编号, 也未必会是结束。
戚敛将木牌还给她:“看来只有静观其变了,我先以沈琅的身份留在城中, 闻师妹你……”
“我也要留下来。”闻楹忙道, “师姐可别想赶我走。”
“你一个人离开,我也未必放心。”戚敛道, “施三娘是沈琅的邻居, 你扮成她正好……”
话说到一半,门口的布帘被掀开。
带着施三娘来“看病”的女子正探着头打望, 似是好奇两人为何会在里头呆这么久。
闻楹亦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忙将木牌藏入袖中。
想起自己本该为何而来, 她眉眼上挑,变成了施三娘妖娆的神色。
闻楹顺势反握住戚敛的手,轻声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沈大夫为奴家开副药才好。”
戚敛动作一僵。
虽然化形丹让她变成施三娘的模样,可戚敛指尖感受到的,依旧是少女温热柔软的掌心。
戚敛抿唇,她抽回手,端出沈琅往日的架子:“施娘子请自重。”
闻楹暗自发笑。
这被调戏的小郎中,师姐装得还挺像。
她一时戏瘾大发,忍不住又拉住戚敛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
“沈大夫这是哪里话,奴家不过是正经说话,又有何自不自重?况且……奴家重不重,沈大夫又是如何看得出来?”
说着,闻楹身躯微微前倾,眼神里像是带着小钩子般看向她,伸手便要朝戚敛脸庞触去。
闻楹上辈子,也常和好友开这样的玩笑。
扮演不甘寂寞的寡妇,可比小白花师妹有趣多了。
戚敛神色淡淡,后退了半步。
“叮——”系统的电子音却在此刻响起,“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180∶100000。”
闻楹:“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系统沉默了片刻:“根据系统监测,当前女主戚敛情绪波动较大,作妖值自动增加。”
懂了。
作妖值,又名给戚敛添堵值。
闻楹突然想起,先前在问仙派,她和戚敛去查看死尸那一夜,两人躲在横梁上,她靠在戚敛怀中时,作妖值也增加了。
想来戚敛心中,对自己还是仍有排斥,才会对她的亲近不适应。
闻楹喜忧参半。
忧的是她努力这么久,原来师姐对她仍心存芥蒂。
喜的嘛……自然是她找到了一个刷作妖值的好办法。
闻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她倒是有心想要对戚敛上下其手,一口气将作妖值刷满,可惜眼下不是合适时候。
闻楹只得假意与戚敛再说上几句话,随一起来的女子离开了医馆。
走出医馆大门后,女子才开口道:“你今儿可是出息了,连沈大夫的手都摸上了,当真可喜可贺。”
还好还好……毕竟她和师姐还在一张床上睡过呢。
闻楹装出难掩喜意的神色:“你别胡说,我与沈大夫不过是正经说话。”
“唉哟,还拿捏起腔调来了?”女人道,“你呀,就该趁热添柴加把火才是,免得哪日沈大夫有了旁的心上人,到时候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闻楹支支吾吾答应着。
说话间,两人已走回乌木门前。
女人停在门外:“眼下时辰不早,我先回去歇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说罢,她走进隔壁门后。
原来是施三娘的邻居,怪不得这般熟稔。
闻楹借着月光,眼瞧她进了门,忙关起自己这边的门,蹑手蹑脚都走回厨房中。
卤着肉菜的锅里依旧在咕嘟咕嘟作响,却不见被定身符定住的施三娘身影。
“咦?”闻楹顿时警觉起来,“人呢?”
她正打算不知该如何是好,角落里忽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在这里……”
纠缠
闻楹只听见施三娘的声音, 却不见其人。
她正左右张望着,忽听到施三娘的声音又响起:“这里……你往下看。”
闻楹低下头,终于瞧见灶灰之中, 有一粒灰不溜秋的黄豆。
而那张定身符, 早已飘落到一旁。
“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施三娘问道,“害我动弹不得也就罢了, 还将我变成这般模样作甚?”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闻楹忙将她从地上拾起来, 将黄豆上的灰擦干净。
施三娘见她这般, 也猜到闻楹不是坏人。
“你要是真的心有愧疚, 那就快些将我变回去才好。”施三娘道, “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只求你放过我们母女。”
闻楹:“那个……其实不是我将你变成这样的……”
想来是定身符上蕴集的法力, 将她打回了原形。
可闻楹又没有法力, 也不知该如何将她变回去。
她一五一十将实情说了出来。
沉默……沉默是今夜的灶房。
半晌过后, 那粒圆滚滚的黄豆在她手中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自幼爹不疼娘不爱, 上头还有两个兄长欺压着, 好不容易熬到嫁人,又遇人不淑, 亏得他昨年害病死掉了, 留下我和女儿日子也还过得去……原以为日子这样过下去就好,结果到头来, 到头来……竟然都是假的……”
“你、你别哭了。”闻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这就想办法,将你变回去。”
施三娘将信将疑:“可你不是说你不会……”
闻楹不会, 可是想来师姐有办法。
她将黄豆用荷包装起来,揣入袖中:“你等着, 我这就去找人。”
她走出门外,原是打算顺着原路去找戚敛,不经意却听到隔墙传来话音——
“馄饨都盛出来放在锅边,你快些吃了好睡觉。”
“不必了,我不饿。”是沈琅清冷的嗓音。
“在医馆里守了整天,就算不饿也得吃点东西才行,再说都煮出来了,你不吃怎么能行?”
接着,又是洗涮锅碗的动静。
看来隔壁的医馆已经关门了,眼下戚敛正在后院。
闻楹瞧见院子里的墙边,正好架着一把小梯子。
看来这施三娘,往日没有少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理优势,去打扰沈琅。
这样倒也省去了出门的麻烦,闻楹走到墙边,手脚并用的爬上木梯。
她从墙上探出头,借着窗户透出的光,瞧见隔壁院子里,身形修长的沈大夫正在将白日晒的草药收起来。
屋子里还有人影晃动,想来便是方才另一道女声的主人。
闻楹将双手比到嘴边作喇叭状,她小声道:“师姐~”
背对着她的那道身影一顿,回过头来。
戚敛一回头,便瞧见趴在墙头上的半个脑袋。
眼下闻楹虽仍是施三娘的模样,那双水润的眸子,却依旧是少女灵动的光彩。
她朝房中看了一眼,见屋子里的人没有察觉,方才朝闻楹走过来。
“闻师妹?”
戚敛亦是小声道。
“我有事找你。”
闻楹说着,双手攀着墙头便要翻墙过来。
谁知冷不丁脚下踩空。
“哎呀——”她惊叫出声,身子越过墙头朝前倾倒。
戚敛眼瞳一颤,想到在芥子囊中不便使用法术,只是动作迅疾地双手接住她。
好在沈琅这具身子还算结识,在接住闻楹的刹那不过是晃了晃,便扶着她站稳。
“外头什么动静?”厨房里的女子放下洗碗帕,走了出来。
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满头长发用青布包起,身上麻利地围着围裙。
看清来者是何人,她面上顿时流露出几分鄙夷:“施三娘,都这个时辰了,你还不睡觉,跑到我们家院子来做什么呢?”
闻楹一时语塞。
这时,她听到面前戚敛小声提醒:“她是沈琅的姐姐,沈妙。”
闻楹回过神来,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沈家姐姐真是明知故问,沈琅她是大夫,我来找她还能是因为什么?”
说着,又含情脉脉地看向眼前之人:“沈大夫方才好生热情,真叫奴家难以承受。”
“你……”沈妙被她的不要脸气得目瞪口呆,“三天两头纠缠着我们家阿琅,竟然连夜里也不知收敛,你若是再不走,我可就要报官了。”
戚敛眸中暗了暗,恰到好处地接过话头:“施娘子莫要说笑,你要的药,我已经替你分装好了,还请你随我来。”
说罢,她已转身走在前头,又状似无意对沈妙解释:“不过是病人来取药罢了,阿姐不必多心。”
闻楹忙跟上戚敛的脚步。
与沈妙擦肩而过时,还不忘向她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干得好。”闻楹忽听到袖中的黄豆小声道,“往日这沈家大姐没少给我脸色看,你替我狠狠气她。”
……
真是吃人嘴软,入户偷吃的报应来得太快。
没有办法,为了完成施三娘的心愿,闻楹忽然停下脚步,拉住身前之人的衣袖。
戚敛回过身,眸中淡淡的疑惑。
“沈大夫……”闻楹捏着嗓子,娇滴滴的嗓音,“奴家的脚好像扭着了,走不动路可怎么好?”
戚敛并不知闻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没有拆穿她,而是朝她伸出手:“既然如此——”
“我来!”一道干脆利落的嗓音打断她的话。
说话间,沈妙已气势冲冲地走到闻楹跟前来。
唬得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又想起自己扭到脚的人设,只得愣在原地。
沈妙在她身前站定,一句废话也没有说,只是麻利地挽起袖子,打横将她腾空抱起。
“救……”
不等闻楹将救命两个字喊完,沈妙已抱着她进了屋里,将她放到凳上。
“现在总行了吧?”沈妙冷笑道,“施三娘,一会儿我再给你找根木棍当拐杖,自己撑着回去就行。”
见识了她的厉害,闻楹哪里还敢作妖,只愣愣点头。
临走前,沈妙还不忘对着沈琅留下一句:“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外头。”
闻楹:……
这提防得也太明显了吧,她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精,她只是一个被带进月城的无辜路人而已!
闻楹收回目光,不经意瞧见戚敛眸中一闪而过的……似乎是笑意。
“师姐想笑就笑吧。”闻楹生无可恋地双手捂脸,反正她的脸也早就丢尽了。
戚敛微微愣住。
她不觉侧头朝对面墙上挂着的镜子望去——镜中陌生的脸庞唇角微勾,竟当真是笑着的。
戚敛将那丝笑意压下去,正色问道:“闻师妹找我,可是有何事?”
闻楹点头,从袖中取出那枚黄豆,并说明了来意。
“我的确修习过将豆子点化成人的法术。”戚敛道,“不过眼下元神附着于沈琅身上,若贸然出手,恐怕会引人芥子囊的主人注意。”
说罢,她又对着变成黄豆的施三娘道:
“在下与师妹乃是仙门弟子,误入月城只为查清一些事情,故而暂而借用沈琅和你的身份,恐怕要委屈施娘子一些时日了。”
大抵是她说这些话时,用的是沈琅的声音,施三娘过了好一会儿,才受宠若惊道:“不麻烦不麻烦,倒是仙长辛苦了,只不过还要劳烦仙长替我照顾好孩子……”
凭什么她是妖怪,戚敛就是仙长?
好偏心的黄豆!
既然施三娘暂时变不回来,闻楹将她收起来,正要起身离开,戚敛却蓦地伸手按住她的肩。
闻楹正一头雾水,戚敛却看了眼窗外,对她摇了摇头:“施娘子说自己近来夜里常失眠,除此之外可还有旁的症状?”
闻楹这才注意到,窗外出现了沈妙的身影。
她忙顺着道:“旁的症状也是有的……”
又瞧见一脸凛然的沈琅,她不禁生出几分坏心思:“就算夜里便是睡着了,也总是多梦,梦中还总有一个熟悉的人,好像在给人把脉看病……”
哐——
门被沈妙用力推开了。
她大步走进来,将手中的碗放到桌上:“这馄饨你再不吃,就快要凉了。”
“好。”戚敛点头,“多谢阿姐。”
见沈妙依旧不肯离开,她又道:“眼下时辰已不早,阿姐今日辛苦了,先去睡吧。”
沈妙恶狠狠盯了闻楹一眼,留下一个让她安分些的眼神后,方才离开。
闻楹长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这沈家姐姐是做什么的,看着总叫人怪怕的……
与戚敛装模作样地聊了几句后,闻楹便拿着她取来的药要离开。
临走前,她余光无意中朝桌上的馄饨瞥了一眼。
戚敛没有错过她的视线:“闻师妹可是饿了?”
闻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先前那几口猪蹄,她吃得提心吊胆,后头又被施三娘打断了偷吃。
说起来……肚子里仍是空的。
戚敛起身,先去关上了门,再转过身来:“闻师妹吃吧。”
闻楹难免有几分难为情,她将碗推到戚敛那边:“师姐先吃。”
“不必了。”戚敛摇头,“这具身子有我元神之力支撑,不必依靠进食果腹。”
“谁说吃东西一定是为了填饱肚子?”
闻楹唇角微翘,“这是沈妙做给自己妹妹的,是她的情谊,师姐总不好辜负吧?况且……师姐辟谷多年,能够借此机会,尝尝凡间食物滋味也是好的。”
说着,闻楹已经舀起一只馄饨,轻轻吹了吹,将它凑到戚敛唇边:“师姐快尝尝。”
少女熟悉的眼眸中,写满了期待。
戚敛一愣,身体比大脑先行半步,已然咬破馄饨皮。
她就着闻楹的手,将汤勺中的馄饨几小口吃完。
闻楹忙不迭问道:“味道怎么样?”
“很好。”戚敛颔首,“只不过我不能再多吃了,闻师妹吃就好。”
见状,闻楹也不便再多劝。
她乖乖在桌边坐好,自顾自吃了一只馄饨。
唔……馄饨的汤底似乎是鸡汤,薄而弹嫩的馄饨皮里包的是荠菜肉馅,汤面还洒着细碎的虾米。
一口吃下去,果真是又香又鲜。
闻楹满足地眯起双眼。
戚敛目光无意扫过,视线却落到少女手中舀馄饨的汤勺上。
“叮——”闻楹忽听到电子音响起,“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190∶100000。”
闻楹吃馄饨的动作一顿。
自己也没做什么啊?
莫不是方才翻墙过来时,借着施三娘的身份调戏了几句,便又惹得戚敛心绪波动?
不愧是原文里和男主男配连手都没牵过的大女主,果真是纯情得过分。
思及至此,闻楹唇角勾了勾,目光盯着戚敛没有移开。
正在翻阅医术的戚敛似有所察觉,她抬起头:“闻师妹为何要这般看着我?”
“因为你好看啊。”闻楹一不小心将心中话说了出来。
她轻咳一声,忙找补道:“我是说沈琅这张脸长得还挺好看的,怪不得施三娘会非她不可,只不过日后我扮成她,难免举止会有所不守规矩,师姐可要多担待才是。”
戚敛眸中一沉,明白她说的不守规矩是什么意思。
“无妨。”她颔首道,“闻师妹只需依着她的性子行事即可。”
闻楹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蓦地向前伸手,握住戚敛正在翻阅医书的手。
戚敛抬起眼,只见眼前之人顶着施三娘那张妖娆的脸,往日清澈的眼神也像带着小钩子般。
闻楹牵着她的手,朝自己胸口处落去:“沈大夫,奴家的心跳好快啊,莫不是生病了,你替奴家看看可好?”
戚敛眼瞳一颤,猛地收回了手:“闻师妹这是做什么?”
闻楹心中偷笑,面上却一脸无辜:“不是师姐说,让我依着施三娘的性子行事,我怕自己漏了馅,就先试一下,师姐觉得我方才装得像不像?”
戚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薄唇微抿:“眼下没有旁人,闻师妹不必这般行事。”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20,当前作妖值210∶100000。”
戚敛见她已经将馄饨吃完,便道:“眼下时辰已晚,闻师妹该回去了。”
“哦……”闻楹故作懵懂点点头,心中却已经乐开了花。
今夜可叫她薅着不少作妖值,她故作镇定地离开房间,脚步却难掩轻快,就像一只偷着腥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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