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闻楹回到她临时的家中时, 卤肉的香味已经飘满整个小院子里。
她按照施三娘的指示,将锅里的卤鸡爪鸭爪和猪蹄盛入盆中。
做这些活儿的时候,闻楹也没闲着, 与施三娘聊起关于月城的事。
原来这施三娘自幼死了爹, 娘亲便带着她改嫁到施家。
施家本来就是普通人家,继父和两个哥哥都视她为拖油瓶, 在她十六岁那年, 为了彩礼, 迫不及待地将她配给大她十几岁的鳏夫。
原以为脱离了施家, 日子会好过些, 没想到她嫁的男人也是个不成器的, 成日喝了酒便发疯, 对她非打即骂。
直到有一天男人喝多了, 失足跌入河中淹死, 留下施三娘和出生不久的女儿。
这么多年,都靠施三娘卖卤肉, 将孩子拉扯着长大。
说到动情处, 她泣涕涟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
“好了好了。”闻楹安慰她道,“你放心, 我会替你照顾好孩子和生意。”
施三娘抽噎着止住哭声, 又说起旁的事情。
至于隔壁家的沈琅,她爹是个教书先生, 沈琅的娘死得早, 在她死后,她爹没有再娶, 前两年也死了。
只留下沈家两个女儿,沈妙是个杀猪的, 沈琅是大夫,家境也还算殷实。
沈琅会医术,皮相好,待人又温和有礼,也难怪与沈家相邻的施三娘日渐枯槁的一颗心会死灰复燃。
原来沈妙是个杀猪的,怪不得刚才抱她时,力气还挺大。
闻楹又问道:“除了这些呢?”
施三娘不解其意:“在你们来前,我一直都是老实本分地过日子,除了卖卤菜偶尔会克扣斤两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我不是问这个。”闻楹哭笑不得,“你在月城这些年,可曾遇见过什么怪事?”
“咱们月城就是个小地方,从不曾听见出过什么怪事?”施三娘道,“而且,就算天大的事情,也有城主撑着。”
闻楹:“城主?”
“是啊,月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城主掌管。只不过她并不常在月城,只是每隔几月才会来一次……”
闻楹陷入沉思。
既然这座月城其实是芥子囊中的城池,那么所谓的城主,会不会就是芥子囊的主人?
不等她问下去,虚掩的厨房门被人推开。
闻楹一惊,忙将变成黄豆的施三娘收入袖中。
却见来人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她一脸睡意惺忪,揉着眼睛问道:“娘,你在同谁说话?”
“没有,娘亲是在哼歌呢。”对着小孩子,闻楹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你快些去睡吧,娘忙完了就来陪你。”
小姑娘乖乖嗯了声,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门槛上坐下来,守着她干活。
好在剩下的活计也不多,闻楹很快就干完了,她牵着小姑娘,回到前屋一起睡觉.
翌日天蒙蒙亮,闻楹便被施三娘小声唤醒。
原来是该出摊卖卤肉了。
鲜少有起得这样早的时候,闻楹痛苦地洗脸穿衣,连饭也来不及吃一口,便将前头的铺面支罗开,摆出新鲜的卤肉。
眼下天色微亮,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闻楹坐在摊位后面,正小鸡啄米般点头,忽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
她抬头一看,正是戚敛打开了医馆的门,在门前洒水净灰。
她举止从容,即便是日常的扫洒,看上去也分外赏心悦目。
似感应到身后的目光,戚敛回过头。
四目相对,闻楹双眸弯了弯:“早上好啊师……沈大夫。”
戚敛略微颔首,疏冷的嗓音:“早。”
正说着话,又有一道身影走出来,对着戚敛道:“我到肉铺去了,午饭你就随便炒两个菜……”
沈妙话说到一半,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她回过头,便瞧见望着这边的闻楹。
于是,闻楹顺理成章地被沈妙瞪了一眼。
这沈家姐姐……果真是性情中人。
闻楹识趣地收回目光,抬手挥了挥卤肉摊上根本不存在的苍蝇蚊子。
卤肉摊的生意向来不好不坏,过了大半个时辰,也就来了两三个老顾客。
这时候施三娘的女儿小慧也醒了,在闻楹替她洗脸梳头后,便跑到街对角和几个小孩子抓石子玩儿。
玩了大半天,小女孩跑回来:“娘,我肚子饿了。”
闻楹一愣。
她倒是忘了,原来还有做饭这回事。
闻楹哪里会做饭,可小姑娘眼巴巴望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到后院灶房里去。
原以为即将迎来一场和厨房的恶战,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便闻见饭菜的香气。
只见桌上赫然摆着两道菜,还有两碗米饭。
一荤一素两道菜满满盛在盘中,还被碗盖了起来,应是为了不让它们凉得太快。
“娘亲真厉害。”小慧兴高采烈地在桌边坐下,“原来今天这么早就做好吃的了。”
眼瞧着她就要拿起筷子,闻楹一把拉住她的手:“等等,先去洗手。”
又怕她自己洗得不干净,闻楹牵着小慧走到外头井边,打了一盆水用胰子给她洗手,顺便又重新洗了一把脸。
这边院子里其乐融融,闻楹忽听到隔壁传来话声。
是沈妙的声音:“锅里的饭怎么少了一半,你吃过了?”
回答之人,自然是戚敛:“嗯,阿姐回来前,我刚吃完饭。”
闻楹唇角悄然翘起。
她又埋下头,仔细替小慧清洗指甲缝里的泥污。
她这一双手虽然全是泥,但洗干净后,就变得白白嫩嫩的。
看来施三娘对自己的女儿,的确很是疼爱,从不曾让她干过什么重活。
既然自己如今占用了她的身份,自然也应该好好待她的女儿,当做回报才对。
吃过午饭,闻楹便没有放任小慧再跑到街上去玩,而是让她睡午觉。
等小慧午觉睡醒时,发觉床边便多了一样东西。
是学堂里的孩子才会有的书本。
她以前也眼馋过那些孩子能去读书,可娘亲说家中没有钱,无法送她去学堂。
于是小慧也就乖乖地不再提起这件事。
眼下突然多了本书,小慧兴冲冲地拿着它,到前头铺子去找娘亲:“娘,你看这本书,一定是哪位好心的神仙听到了我的心愿,送给我们的。”
她翻开书页:“只不过……这上头的字,我一个也认不得。”
“是千字文。”闻楹笑着道,将书接过来一字一句教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小慧乖乖跟着她念了遍,又想起什么:“可是娘从前不是不识字吗?”
糟了,自己竟然将这遭忘了。
幸好闻楹灵机一动:“是……是沈大夫,是她教我的。”
小姑娘眨巴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闻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虽然只是一粒小黄豆,但也还是怪可爱的.
整整一日,小慧都捧着这本书爱不释手。
临到睡前,还缠着让闻楹教她多识几个字。
闻楹正教着她,忽然听到后院的门被敲响。
她出门一看,是昨夜撺掇着她去找沈大夫的女子——这条街的豆腐西施田素素来了。
田素素手中,还挎着一个竹篮。
她掀开竹篮上头的布,很是高兴地道:“我试了试,果真做出你说的那种豆干来了,你快看是不是?”
原来白日里,田素素在隔壁摆摊时,同闻楹抱怨过天气越来越热,做出来的豆腐容易发酸。
闻楹便顺口提起更易保存的豆干。
没想到田素素大半日就试着制出来了。
看着竹篮里码得整整齐齐的豆干,闻楹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
这倒是真真正正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田素素可不知道那么多,只追问道:“那你说这豆干,该是什么吃法?”
闻楹虽然对做饭一窍不通,但吃食还是记得住:“可以凉拌,也可以和青椒或者蒜片之类的一起炒,和芹菜一起炒也是很香的……”
说着,她灵光一闪:“对了,还可以放进卤汁里卤煮。”
田素素提这一篮子豆干,本就是作为谢礼提过来的。
听闻楹这样说,当即让她试试看。
于是第二日,施三娘往日卖卤肉的摊铺,又多了一样新菜式——卤豆干。
与卤肉相比,卤豆干的价钱要便宜得多,买来下饭下酒也不心疼。
再加上人都是爱尝新鲜的,便是黄豆变成的人也不例外。
短短半日下来,摊铺前都围满了人,连带着卤肉也被买完。
比闻楹还要高兴的人,当然是施三娘。
她同闻楹盘算着,再这样卖上半个月,就有钱送女儿小慧去学堂,不过在此之前,可以先扯布给小慧做身新衣裳。
有施三娘打气,闻楹干起活来也充满干劲,又推出新品卤土豆,卤鸡蛋。
短短几日,施家的卤煮事业可谓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没想到生意做得好了,很快就有麻烦找上门。
这天闻楹正忙着给人装卤豆干时,忽然有三五人气势汹汹地冲到摊位前。
不等闻楹开口,领头之人一声令下:“给我砸!”
跟随他的几名男子顿时涌上前,将摊铺上的卤菜扫落在地,又抄起家伙二话不说开始砸摊铺。
闻楹见这几人目标明确,顿时猜到他们必定是来找茬的。
她当即恨不得掏出法器,给这几人狠狠一顿教训。
可想到这是月城,只能按捺下来,冲到前头大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信不信我这就报官。”
“报官?”其中一人不屑冷哼,“我兄弟买了你家卖的卤菜,回去吃了上吐下泻,足足躺了两日才好,你要是报官,也是你这种黑心小贩被关进牢里才对。”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些卤菜,都是闻楹亲手做的,有没有问题,她自己会不知道?
闻楹活了两辈子,从未与这样的流氓地痞打过交道。
见这些人以为她是弱女子,越发砸得肆无忌惮,闻楹顺手抄起案板上的菜刀,狠狠挥过去:“叫你们住手,都聋了不成?”
伴随着她这一声吼,飞旋的菜刀擦着其中一人的脸过去。
几人一惊,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他们没有想到,往日看上去娇滴滴的施三娘,何时竟变得这般不好惹了。
为首之人脸色沉下来:“好啊,自己卖的东西害人吃坏了肚子,还想害人是不是?”
说着,他作势扬起手中的木棍,就要朝闻楹砸过来。
不料木棍挥舞到半空中,他的动作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
定睛一瞧,竟是隔壁医馆的沈大夫。
原以为沈琅不过是女子,力气大不到哪儿去,那人试着将手抽回来,没想到竟是纹丝未动。
沈琅,也正是戚敛冷眼看向男子:“阁下口口声声说施娘子害你的弟兄吃坏了肚子,不知他眼下可在?”
那人被她这样一问,不由心中一慌:“你、你问这做什么?他这会儿不在。”
戚敛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般回答,她略微颔首:“不在也无妨,在下这就带上药箱前去诊治。”
男子哪里找得出一个吃坏了肚子的人,当下忙改口,指向同伙中一位气色较差的:“刚才是我记错了,就是他,原来他就在这儿……”
“是吗?”戚敛疏冷的目光移过去。
她唇角冷冷勾了勾:“可是我观阁下脸色虽差,却并不似吃坏了肚子,想必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若是再不好生调养,只怕撑不过半年。”
闻言,对方气急败坏道:“你胡说……”
奈何沈琅的医术,月城的百姓也是知道的,话说到一半,他的嚣张气焰不禁弱下来:“沈大夫……那你说我该如何调养?”
话音未落,围观的人群传来哄笑声。
他们又怎会看不出,这些人分明就是来找茬,只不过碍于其凶神恶煞,不敢出声罢了。
眼下有沈琅站出来,人群中亦窃窃私语:“光天化日,欺负一个弱女子,真不要脸。”
“就是,也不知是谁家眼红施三娘的生意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几人灰溜溜就想要逃。
戚敛却并没有轻易放走他们,而是伸手拦住为首之人:“阁下砸坏了施三娘的摊铺,坏了她的生意,害她受了惊,难道不应该赔偿道歉?”
对方不以为然。
这么多人面前,给一个女人道歉,那他的面子往哪搁?
更何况赔钱?
男子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施三娘,你要是不服气,大不了带我去见官好了。”
听他这语气,显然是不怕见官的。
闻楹咬牙,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听见戚敛悠悠开口:“是吗?若我记得没错,阁下应该是来福酒楼钱掌柜的侄子?钱掌柜向来看重你,想来是舍得出这份钱的。”
此话一出,恩怨顿时分明。
想必是闻楹铺子的生意太好,影响到酒楼的生意,钱掌柜侄子钱万贯才会来找闻楹的麻烦。
被戚敛揭穿了老底,钱万贯脸色一变:“我钱万贯向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扯我大伯作甚?”
为了酒楼的名声,他咬牙抛出一锭银子:“施三娘,这些钱总该赔得了你的损失吧?”
这一锭银子,足够原来的施三娘起早贪黑卖小半年卤肉。
闻楹斟酌过后,拿起摊子上的银锭。
见状,戚敛才收手让几人离开。
围观的众人中,有些往日与施三娘交好的,纷纷上前安慰她,七手八脚地替她将摊铺收拾好。
戚敛越过人群,径直走到闻楹跟前:“你可还好?”
淡淡的嗓音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闻楹摇摇头,又点点头闷声道:“我没事。”
戚敛眉头微拢。
闻师妹自幼在宗门被娇养着宠大,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又怎会真的好受?
戚敛安慰的话尚未说出口,便瞧见她脸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施娘子请随我来。”说罢,戚敛朝医馆的方向走去。
闻楹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田素素已经推了她一把,小声道:“快去呀——”
她回过神,跟上戚敛的脚步。
眼下医馆里没有旁的病人,戚敛带着闻楹进了里间:“闻师妹先坐下。”
闻楹愣愣应声:“哦。”
闻楹并不知戚敛要做什么,直到她用在酒里浸过的棉布,轻轻擦拭自己的脸庞。
咝——
虽然是施三娘的模样,但疼的还是闻楹的肉。
闻楹被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眸中打着转。
她不禁想要后退,却被戚敛另一只手按住了肩:“闻师妹莫要乱动。”
说话间,戚敛已经将血痕清理干净,又涂上一层药。
“好了。”她直起腰,叮嘱闻楹道,“伤口今夜应当会结疤,疤痕自己脱落前,不要用手去撕……”
话未说完,戚敛忽觉得腰间一紧。
原来是闻楹冷不丁抱住她,将脸埋入她的腰间。
戚敛不解其意:“闻师妹……”
“啊呜呜呜……”闻楹的哭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道:“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去了……”
她想回家,回到曾经的世界,过自己平稳的日子。
闻楹起初哭得还算克制,但很快便止不住泪如泉涌。
戚敛甚至能够感觉到,少女的泪水濡湿了衣料。
是一片冰凉的感觉。
她身形僵住,好半天才抬起手,似是安抚般轻抚她的头顶:“闻师妹若想回宗门,今夜我便设法将护送你出月城。”
闻楹要回的,并非清徽宗。
少女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伏在戚敛怀中,紧紧贴着她,哭声呜咽。
戚敛心中明白,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安慰她的。
可她离群索居太久,并不知眼下这般境况,究竟要如何开口。
她抿紧唇,无端生出几分懊恼。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30,当前作妖值240∶100000。”
自己都惨成这样了,师姐居然还嫌她作妖。
想到这里,闻楹哭得更伤心了。
终于,等闻楹哭够了,眼前出现一方洁白的手帕。
哭过之后,闻楹瞧见戚敛衣服上的洇湿,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幼稚。
她接过手帕擦脸,试图转移话题:“方才那些人,师姐怎么知道他们是来福客栈的人?”
戚敛亦正色道:“这几日我暗中探查,已经将整座月城摸清了十之八.九。”
没想到戚敛已经探到这么多,闻楹略有几分惭愧。
她这些日忙着做生意,连正事都忘记打听了。
闻楹问道:“那师姐可曾查清什么?”
戚敛点点头:“若我猜得没错,月城的城主行踪不定,极是古怪,而且她每次来时,所居的念月楼更是大有文章。”
“念月楼?”
闻楹正要追问,忽觉得乾坤袋中似有异动。
她忙取出来,原来是那枚月字木牌上,浮现出几行小字——今夜子时,至念月楼。
任务
“今夜子时, 至念月楼……”闻楹喃喃道,“这月城为何总与月字脱不开干系?”
“许是为了思念姓名中有月字的人,这般命名也未必。”
戚敛说着, 也从袖中取出一枚木牌来。
闻楹定睛一瞧, 两人的木牌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不过木牌上的编号有所不同。
闻楹一愣:“师姐这木牌是从何而来的?”
“这几日城中客栈来了许多修士。”戚敛道, “我趁其中一人不备, 顺手拿了他的木牌。”
好一个顺手。
修真之人的事, 怎么能算偷?
正说着话, 戚敛手中的木牌上, 亦浮现出同样的字迹。
显而易见, 这消息还是群发的。
闻楹看向戚敛:“那我们今夜……”
“我乔装成修士, 去念月楼打探一趟, 闻师妹留在家中即可。”
闻楹识趣地知道自己没有法力, 去了也只能拖后腿。
她正要点头应下,脑海中忽“叮——”一声响:“请宿主完成当前任务:随戚敛前往念月楼, 保护她不受重伤。任务奖励:作妖值+200。”
听系统这意思, 戚敛今夜若独自去了念月楼,会遭受重伤?
闻楹将嘴边的“好”字咽下去, 摇摇头道:“不行, 师姐若是一个人独去,我……”
她原是想说自己放心不下, 可这个理由似乎太过生硬。
思及至此, 闻楹眨巴泪水尚未干涸的双眼:“我一个人留下来害怕。”
戚敛抿唇不语,显然是在思考她的话。
“方才那些人有多凶神恶煞, 师姐也是瞧见了的。”闻楹趁机添醋加油,“万一师姐不在, 夜里他们又来找我的麻烦……师姐你带上我好不好,我保证不会添乱。”
说着,她鼻尖轻轻吸了吸。
她眼睫上挂着泪珠,哭过的鼻头是红通通的。
戚敛心中明白,自己应该狠心拒绝她的。
可她眸光低垂,瞧见闻楹好不可怜的模样,应允的话不觉脱口而出:“好。”
顿了顿又道:“不过闻师妹记得跟住我,切莫到处乱走。”
“嗯。”闻楹重重点头,她破涕为笑,拉住戚敛垂在身侧的手,“我就知道师姐最好了。”
少女的掌心和她的声调一样,软得不像话。
戚敛指尖轻轻一颤,旋即不大自然地挣开她的掌心,淡淡嗯了声。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250∶100000。”
闻楹已经对突然增加的作妖值见怪不怪。
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有些恶劣的想法——若是自己再做些更冒犯戚敛的事情,不知这作妖值会波动成什么样子?
可惜眼下时机不对,隔壁的摊子还等着闻楹收拾。
她只得先起身回去,在邻里的帮忙下,重新整理好被砸坏的摊铺,又安慰吓得直哭的小慧.
很快,就到了夜里。
闻楹清点好乾坤袋中的法器,便坐在院中等戚敛到来。
不多时,一道修长挺直的身形越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到闻楹跟前。
戚敛开口:“闻师妹。”
此时,她已经服下化形丹,变成陌生的修士模样。
“师姐。”同样乔装过的闻楹迎上去,“你大半夜消失,可会被沈妙发现?”
“我在她的饭菜里放了迷药,她应当能一觉睡到天亮。”戚敛亦问道,“小慧呢?”
“她向来睡得沉,夜里不会醒。”闻楹道,“而且我在床头放了守护她的法器,想来也不会出事。”
戚敛颔首:“走吧。”
闻楹忽觉得两人的对话,怎么像是偷摸着偷情……
她摇了摇头,将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摇出去,忙跟上戚敛的脚步。
此时夜深人静,月城中家家户户已熄了灯睡觉。
唯独街上数家客栈的大门依旧敞开着,夜风中檐下灯笼晃晃悠悠,惨白的灯光下,无数修士从客栈中鱼贯而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穿的是常服,有的是门派的衣袍。
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这些修士像是游魂般,自顾自朝念月楼的方向走去,并不与谁攀谈。
是以街道上满是人,却全无一点声息。
闻楹眼尖地瞧见,其中竟然还有清徽宗的弟子。
她不由得背后一凉,拉住了戚敛的衣袖。
感觉到袖间一紧,戚敛并未出声,只是放缓了脚步。
不多时,走在前头的修士停下来。
闻楹抬头一看,只见眼前一座数丈高的楼阁,飞翘檐牙下挂着六角宫灯,灯火熠熠,好一番辉煌灿烂的景象。
楼阁大门处的匾额,正写着念月楼三个大字。
修士们都默不作声地候在大门处,只听得有一位悠扬的女声叫号:“三十六。”
有一位男修站出来,将手中的木牌交给她。
女子看过后,放他进去了,又接着念道:“三十七。”
没想到进入念月楼,居然还是按照木牌上的号数来。
可自己与师姐的牌号并不挨在一处,岂不是要分开了?
闻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到身旁戚敛低声道:“闻师妹等我片刻。”
说罢,戚敛后退几步,隐匿于人群中。
闻楹回过头去,已看不清她究竟在何处。
前头女声依旧在叫号,数字越来越大:“……一零零七,一零零八,一零零九……”
眼瞧着就要喊到闻楹手持的一零一二号,戚敛回来了。
“一零一一。”
戚敛走上前,将木牌递给喊号的女子。
闻楹跟在她后面,趁机打量这位女子。
只见她身着素裙,长发拢在耳后,用一只玉簪盘起。
她模样平平,身上并无修士的灵气,瞧着约莫是凡人,或许就是这月城里的人。
女子接过木牌,看了戚敛一眼,便放她进去了。
紧接着的闻楹亦是如此。
闻楹跨过门槛,瞧见前头的戚敛走得很慢,似是刻意在等她。
她快步跟上去,两人随着人群,走进念月楼中。
楼中乌泱泱尽是修士,一眼望去,有数千人不止,里头亦是雅雀无声。
只见大殿的正中央,搭起半丈高的圆台,圆台前头摆着一口青铜鼎,鼎身篆刻着繁复花纹,以及闻楹看不懂的字样。
接着陆续又进来了数百名修士。
等到不再有修士进入,又出现几位身着简约的女子,将入口处的铜门重重关上。
寻常的女子,并不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闻楹这下确定,她们应当也是黄豆变成,专供幕后之人差遣。
这头铜门关上,只见有四名女子抬着一座贵妃榻放到圆台中央,又在榻上铺好软垫,再仰头看向前方另一道大门:“禀城主,都布置妥当了。”
“知道了。”
女子懒洋洋的嗓音回响在大殿之中。
这道声音一起,四周的修士此刻皆活过来般,乌泱泱跪倒在地:“恭迎城主——”
闻楹亦忙跪倒在地。
空气之中,似有暗香漂浮过来,闻楹低着头,只听见似有人缓缓走出来坐到贵妃榻上。
依旧是那位女子道:“都起来吧。”
闻楹起身之际,忙偷偷瞧高台上看了一眼。
没想到月城的城主,竟是一位身形婀娜,嗓音曼妙的女子。
可惜她面上戴着一张镂空金面具,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叫闻楹看不清她的模样。
女子身上穿着广袖黑袍,衣袖和裙摆处的金线闪烁耀目,暗藏着几分危险的味道。
和闻楹想象中的场景不大一样,她并未说什么慷慨激昂的台词,而是直截了当道:“开始吧。”
开始什么?
不等闻楹反应过来,周围的修士已陆续排着队走上前。
只见他们拿着乾坤袋,将里头的银钱灵石,连同金银珠宝全都取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入圆台前那口青铜大鼎里。
看上去,像是在虔诚地进贡。
不一会儿,青铜鼎竟已被灵石银钱,和各样的法宝填满,至于装不下的,全都堆积在鼎足四周。
大殿四周火光曜曜,照得这些宝物金光闪闪。
一时间,闻楹像是误入了妖龙的洞穴,一不小心瞧见它掠夺而来的财宝。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闻楹浑水摸鱼,放了几样最不值钱的法宝进去。
光是这一项仪式,足足耗费了半个多时辰。
青铜鼎四周,已经被金银珠宝堆成一座小山。
修士们陆续站回原位。
坐在贵妃榻上的女子看向青铜鼎,似是满意地轻轻点头。
她吩咐一旁应是侍女的女子:“将无垢镜呈上来。”
“是。”
侍女转过身,打开另一人手中早已备好的赤金宝箱。
箱盖一打开,赫然间澄光盈室。
闻楹隐约瞧见,宝箱中似乎是一面圆镜。
贵妃榻上的女子起身走上前,纤细指尖施展出灵力,全神贯注地将那面镜子从宝箱中托出来。
无垢镜在灵力的托举下,逐渐漂浮在半空中。
女子又掐了道法诀,将镜子翻了个面,换成镜底面向着圆台底下的人群。
不知道是不是闻楹的错觉,她的动作看上去竟有些费力。
“师姐。”闻楹挨着戚敛,悄声问道,“这位月城城主,她的修为厉害吗?”
戚敛眸光一闪:“看上去……应当是金丹前期的修为。”
金丹期的修为……那为什么原文里,会害得戚敛身负重伤?
无论如何,自己都应该小心应付才行。
说话间,原本巴掌大的镜子也逐渐变大,最后变得有一人高,立在圆台之上。
只见那位月城城主收起手,她站在高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殿中修士。
闻楹忙鹌鹑般低下头,避开与她对视。
“老规矩,都一个一个来,不可又何人遗漏。”说罢,女子坐回贵妃榻上。
她半倚在榻上,任由侍女开始叫号:“一。”
站在最前头的修士走上前,在镜子前……准确来说,是镜子背面停了片刻后,又下去了。
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闻楹看得有些迷糊。
难道这月城城主费这么大的工夫,在芥子囊中建一座城,就是为了将这些修士召集过来照镜子?
而且这镜子的背面,能照出什么来?
终于,到了第二百六十三人时,闻楹知道了答案。
那是一位女修。
她走向镜子的脚步,似乎有些迟疑。
原本随意靠在榻上的月城城主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
众目睽睽之下,女修无处可躲,终究一步步挪到镜面前。
从始至终没有反应的无垢镜,在这一刻蓦地浮现黑雾。
雾气从镜底的花纹间渗出来,犹如一根根飞舞的藤蔓,朝站在前方的女修袭去。
女修仓皇转过身,显然是想要逃开,不成想她刚逃出几步,紧随而至的黑雾已缠绕住她的身躯,将她举到半空中。
“救命……”女修拼命挣扎着,“放开,你这魔物快放开我……”
月城城主已然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觉醒之人?”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起手。
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法术,闻楹瞧见有晶莹的白色光点,从那位女修身上一点点被剥离抽走。
而女修的反应也从起初的挣扎,化作服从。
她面上的痛苦反抗,到最后只剩麻木的平静。
而大殿中目睹这一幕的数千名修士,都不曾有丝毫反应。
黑雾重新回到镜中,失去支撑的女修向下坠去。
月城城主并未放任她摔落,而是用灵力作为缓冲,让她落到地面。
女子缓缓走到她身前,她俯下身,指尖勾起女修的下巴:“还记得你是谁吗?”
女修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像是个木头人般:“属下,是城主的子民,誓死愿为城主效忠。”
闻楹意识到不妙。
看上去,这月城城主能够控制人的思维,而这面镜子,就是为了监测被控制的人是否觉醒。
那她和师姐上去一照,岂不是就露馅了?
闻楹侧头看向戚敛。
戚敛亦朝她看过来,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闻师妹放心,你不会有事。”
闻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事,但按照原剧情,你可是伤得不轻啊师姐。
胡闹
“一零零一。”
“一零零二。”
……
号数离得越来越近, 闻楹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她悄然侧头朝戚敛看去,只见她神色自若,似乎并不担心即将发生的事。
闻楹捏紧手中被折起来的符纸。
这张符纸, 是方才戚敛趁人不备塞给她的, 并让自己拿好。
闻楹并不知这符纸是做什么的,只是乖乖地捏着它。
“一零一一。”
终于, 号数轮到了戚敛。
她缓缓走上前, 亮出木牌后, 站到无垢镜前。
闻楹生出的冷汗几乎快要将掌心那张符纸濡湿。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上的戚敛, 见她镇定如常, 原以为她必定是有自己的办法。
却没想到下一刻, 剑身铮然出鞘, 冷光刺亮了闻楹的双眼。
大殿之中顿时骚动起来。
月城城主骤然起身, 可惜为时已晚。
在她动手阻拦之前, 戚敛无视镜底朝她袭来的黑雾,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持剑刺向无垢镜。
剑式迅猛犹如闪电, 金丹期修士磅礴的灵力汇聚其中。只听得哐一声巨响, 无垢镜破裂成无数的碎片,黑雾亦在此刻烟消云散。
月城城主原本曼妙的嗓音里夹着一丝怒意, 她的杀气毫不遮掩:“好大的胆子, 竟敢来我的地盘撒野,就怕你有命来, 没命回去。”
说话间, 女子已出招朝戚敛攻去。
不仅仅是她,还有圆台下数以千计的修士皆在她的操控下, 向着戚敛逼近。
攻来的人越来越多,戚敛躲闪回击之际冷然道:“妖邪之辈, 人人得而诛之,又有何惧?”
她这般无谓的态度,显然是激怒了月城城主。
女子冷笑:“管你是何人,今夜我定要碎了你的魂,以儆效尤。”
说罢,她一挥手,又是一批修士涌上前来。
“师姐——”
见戚敛已暴露身份,闻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取出早已备好的法器,正要出手相助,不成想戚敛左手蓦地变出一张符纸。
戚敛一手持剑格挡四面八方的杀招,她来不及多看闻楹半眼,只面平如湖地念出法诀:“乾坤否泰,日月亏盈,破——”
闻楹掌心的那张符纸,突然间开始发烫。
她摊开掌心,却见符纸腾地一下燃起来,灰烬笼罩在自己身旁。
月城城主亦是察觉到角落里的异样,正与戚敛斗斡的她分身无术,只高声吩咐修士:“拦住她——”
然而话音未落,闻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闻楹不知发生了什么。
短暂的黑暗中,她听见念月楼中杀伐之声逐渐减小,化作树叶哗啦作响和流水潺潺的宁静。
她睁眼之际,只见月色下是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林,林间溪水静静流淌。
闻楹蓦地意识到什么:“这里……”
好像是她和戚敛追随木牌来到月城时,路过的山林。
所以自己已经离开了月城?
一定是戚敛那张符纸的作用。
原来她早已做好刺破无垢镜的打算,才会给自己一张符纸,让闻楹趁乱脱逃。
闻楹手中备好的法器,顿时失去了用武之地。
这就是戚敛说的自己不会有事?
闻楹的确是没事了,可她呢?
不行,她要回去帮师姐。
闻楹朝前走出几步,又蓦地停下来。
可是……月城在哪个方向?
正一筹莫展之际,眼前陡然一道彩霞般的赤光亮起。
刺眼的光亮之中,她听见一声清越的啼鸣,羽翼闪烁着华光的朱雀停在闻楹身前:“主人快上来,我带你去找她。”
“绛繎?”闻楹喜出望外,“你能够化形了。”
“嗯。”绛繎脆生生道,“只是还不能维持太久,主人我们快出发吧。”
听到它这样说,闻楹忙手脚并用地爬到朱雀背上。
待她坐稳之后,朱雀一挥翅膀,飞到高空之中。
等飞到高处,月色之下的山林便看得分外清晰,闻楹瞧见远处的城池,不等她开口,绛繎已飞奔过去。
耳畔风声呼啸,绛繎带着闻楹飞过山间,再度进入月城,朝着念月楼的方向直奔而去。
早已过了子夜时分,城中一片寂静,唯独念月楼灯火辉煌。
看守着念月楼的修士远远瞧见一只朱雀迤逦而来,当即迎上前要拦,却被闻楹用法器一一击开。
绛繎配合着她,躲开那些修士的攻击后,又径直撞开雕花窗户飞入楼中。
大殿之中,正是一场恶战。
闻楹一眼瞧见被众人围在圆台中央的戚敛。
虽然戚敛是易容后的模样,但眼下鏖战正酣,她的衣袍和发丝无风自动,竟无端生出几分原文后期修真界人皆景仰畏惧的剑圣风采。
只见戚敛手持长剑,剑波如同凝霜横扫而过,击退一波涌上前的修士。
奈何这些修士法力虽不敌戚敛,但因着她并未出手伤他们的性命,是以他们被击倒后,又不知疲倦地潮水般再度涌上前。
四面八方皆是被操纵的修士,戚敛无处可避,唯有全力迎战。
闻楹远远地瞧见,操纵着修士的月城城主退到后方半空中,她双手翻转掐诀,一团黑色雾气在她掌间凝聚。
闻楹喃喃道:“那是……”
朱雀也惊诧道:“主人,竟然是魔气!”
越纯粹的魔气,黑雾便越浓。
而月城城主手中的魔气,浓得如同不见底的深渊,足以将世间任何的光亮吞噬。
自从魔族被仙族封印在噬骨渊后,仙凡两界残存的大多是浑浊不清的魔气,能够释放出这般纯粹的魔气,这女子究竟是何方人物?
不等闻楹多想,只见她双手一推,那团魔气便自后方朝戚敛偷袭而去。
卑鄙——
闻楹忙将准备好的法器砸过去。
不曾想魔气来势汹汹,竟连她接二连三扔出去的法器也一并吞噬。
眼瞧着那团魔气离戚敛不过半丈远,此时她却被那些修士缠住不得分身,闻楹心急如焚,远远飞过去朝戚敛伸出手:“师姐,快上来。”
戚敛抬眼之际,只见少女乘着朱雀撞开人群,直直朝她飞过来。
灯火幽暗的念月楼中,无数张麻木僵冷的面孔,唯独她双眼亮如星辰,焦急在神色在此刻生动得犹如一朵怒放的芍药。
身体比大脑先行一步,在闻楹飞至眼前时,戚敛朝她伸出手。
抓住了——
闻楹紧握着戚敛的手,眼前身影一晃,她便已跃起来落坐到她后方。
眼瞧着那团魔气朝那些被操纵的修士撞去,身下的朱雀却猛地振翅高飞,仰颈长鸣后,吐出一团火球与魔气相撞。
朱雀精魄与魔气狠狠撞到一处,刹那间两两相抵,震出一圈光波。
四周的修士被光波震倒在地,不过并未有人受伤。
唯独释放魔气的城主似是受到反噬,呕出一大口血。
闻楹长舒一口气:“干得好,绛繎。”
“保护主人,是绛繎的职责。”朱雀嗓音稚嫩,“我说过的主人,我可比魂蝶厉害多了。”
闻楹哑然失笑,摸了摸它的脑袋。
她让朱雀趁乱带着两人从念月楼离开.
朱雀带着两人朝城外飞去。
谁知眼瞧着飞到月城边缘,一道透明的光忽然亮起,罩在月城四面八方。
身后戚敛蓦地出声:“是结界。”
说着,戚敛飞身持剑朝结界砍去,没想到它竟是纹丝不动。
闻楹试着用法器破开,依旧不见丝毫效果。
这突然出现的结界,想来也只能是月城城主不知用什么法器布下的。
这时朱雀开口:“主人,我好像快要维持不住灵身了。”
正说着,闻楹感觉到身下朱雀突然间消失。
失去了朱雀支撑,闻楹猝不及防朝下坠去,失重感猛然袭来。
“啊——”闻楹失声惊叫,下坠之际胡乱挥手,试图抓住点什么。
一只长指骨节分明的手,紧握住少女的手腕,将她稳稳抱入怀中。
戚敛一手托着闻楹的后背,另一只手托在她腿弯处,将她打横抱起。
她出声道:“念月楼的人只怕很快就会找来,我们先回沈家再说。”
不知为何,听到戚敛平静的声音,闻楹卡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又落回原位。
她点点头:“好。”
事不宜迟,戚敛没有放下她,而是就这样抱着闻楹,在屋宇楼阁间穿梭,最后悄无声息地回到沈家,进入沈琅的寝房中。
直到这时,她才将闻楹放下。
脚尖落到实地,闻楹来不及问戚敛下一步该如何,外头已传来一阵喧嚣嘈杂。
“开门,开门。”家家户户的房门都被用力敲响,“城主有令,都将门打开,都快些开门!”
巷中传来犬吠声,熟睡中的月城百姓被吵醒,难免抱怨道——
“谁啊?这大晚上的,吵吵闹闹做什么?”
“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然而打开门,瞧见外头凶神恶煞的官兵,屋子里的人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规规矩矩站到一旁,任由官兵进屋搜查。
沈妙也不例外。
今夜她睡得分外沉,被官兵的敲门声吵醒,只得托着疲惫的身躯去开门。
路过院中时,她不禁朝沈琅房中看了一眼,又嘀咕着道:“奇怪,阿琅听见敲门声,为何没有反应?”
这般自言自语着,她上前打开院门。
只见门外手持长.枪的官兵铁青着脸,恶声恶气地问道:“你们家中的人都在吗?”
沈妙一愣,忙应声道:“在的在的,不知各位官爷有何贵干?”
“叫他们都出来,有事要问。”
听官兵这样说,沈妙回身走到沈琅门前,敲响房门道:“阿琅,快些醒醒……”
屋子里没有应声,却传来凳椅应声倒地的动静。
几位官兵狐疑地对视一眼,为首之人走上前。
沈妙见状,忙上前要拦:“官爷使不得,我家阿琅好歹也是女儿家……”
“城主要搜人,管你是男是女,只要是可疑之人,都不许放过。”
那官兵这般说着,将沈妙挥开,一脚踢开了寝门。
在他身后,手持火把的官兵鱼贯而入。
原以为会瞧见什么可疑的行迹,却见纱帐之后影影绰绰,身形纤阿的女子正将外衫披上,百般惊恐躲藏道:“大人这是作甚……”
这时,另一人起身挡在她身前,清冷嗓音道:“莫怕。”
她又侧头看向外头:“不知几位大人夜闯民宅,所为何事?”
听见两人的声音,沈妙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施三娘,阿琅,你……你们……”
官兵看向沈妙:“她们两人是谁,怎么睡在一张床上?”
“回官爷的话,睡在外侧的是民女的妹妹沈琅,躲在里头的那个是……是隔壁……”
沈妙有些难以启齿。
纱帐后的女子轻笑一声:“沈姐姐真是好生奇怪,你我这么多年相邻而居,莫非你还听不出我的声音?”
沈妙一咬牙:“是隔壁的寡妇施三娘。”
此话一出,二人为何会睡在一张床的缘故已不言而明。
官兵们面面相觑。
其中领头之人道:“把纱帐掀起来。”
一只修长的手,自里头掀起垂落的纱帐。
官兵看清两人的模样。
官兵中也有认识两人的邻里,他出声道:“禀大人,的确是沈琅和施三娘。”
“大人……”施三娘小心翼翼地从沈琅背后探出头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种事情,岂是你们能打听的。”对方顿了顿又道,“城主的念月楼今夜闹了贼,凡是遇见过可疑之人的,都要向官府禀告。”
“大人原来是为着这个。”闻楹作势拍了拍胸口,“吓得奴家方才以为,夜里与人私会是罪行,要被抓到官牢里去呢。”
那官兵冷哼一声,又意识到不对劲:“你们两人,分明都是女子,何来的私会?”
施三娘轻笑一声:“大人真是少见多怪,这世间种种姻缘,皆因人之有情而起,女子亦是人,为何不能互相喜欢?”
说着,闻楹纤细的手臂勾上戚敛的脖颈处,将下颌搭在她肩上。
她认真扮出不甘寂寞的小寡妇,指尖轻轻摩挲着身前之人的脸庞:
“大人不妨出去打听打听,这街头巷尾,谁人不知我施三娘钟情于沈大夫,好不容易今夜勾到手,偏叫你们坏了好事。”
几名官兵叫她说得哑口无言。
“那方才的动静……”
“还不是大人们来得突然,奴家急着穿衣裳,才不小心将春凳勾倒了。”
听到她这般说,众人方才注意到,倒落在地的果然是床头放衣裳的春凳。
官兵们再无法盘问什么,只得在屋子里逡巡一圈,连床底都没放过。
没有查出什么可疑踪迹,他们只得退了出去。
纱帐后传来施三娘妖娆的声音:“对了,隔壁我家孩子一个人睡得正香,劳烦大人们一会儿莫要吓到她才好。”
待官兵走后,沈妙心有余悸的关上院门,又再次走到沈琅门前。
她看了床榻上依旧挨在一起的两人一眼:“你、你们……唉!”
沈妙活像种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农妇,恨恨一跺脚。
闻楹演上了瘾,在她面前更不必收敛。
她指尖轻轻勾着沈琅的下颌处,口吻挑衅道:“沈姐姐放心,从今往后,我必定会替你好好照顾沈大夫……”
不等沈妙作何反应,身前的戚敛却忽地握住她作乱的手:“莫要胡闹。”
这话听上去是沈琅说给施三娘,只有两人心知肚明其中的意思。
戚敛这样说,闻楹却没有乖乖听话。
要知道方才这一小会儿,作妖值可是怒涨了五十个点。
“沈大夫……”右手被戚敛握着,闻楹便伸出左手指间在她后背轻轻划过,“你的心跳好快啊。”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50,当前作妖值350∶100000。”
沈妙发出一声世风日下的长叹,索性眼不见为净地离开了。
闻楹忽然想到什么,问系统道:“我已经完成保护戚敛的任务,为什么这个作妖值没有算上。”
系统默了一瞬:“戚敛身上负伤,宿主并未完成任务。”
一人一机对话间,戚敛已然起身,与闻楹拉开一段距离。
她神色晦暗不清:“人都走了,约莫今夜不会再回来……”
不等她说完,床上的女子却已拉住戚敛的衣袖:“师姐,你受伤了?”
伤口在左手手臂处,是一道剑伤。
若不是闻楹问起,只怕戚敛自己也不曾察觉。
闻楹拉着她的手,非得要给她上过药后才肯离开。
戚敛拗不过她,只得点燃灯后在床畔坐下,解开衣裳让她上药。
沈琅是个大夫,不曾干过粗活重活,肌肤细腻如玉。因此她手臂那道不深不浅的剑伤,看上去便分外狰狞。
闻楹不觉呼吸一紧,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伤口处。
戚敛身躯微微僵住。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360∶100000。”
头回听见作妖值增加,闻楹不但没有高兴,而是顿时手足无措问道:“我……我弄疼师姐了吗?”
戚敛抿唇,眸中漆黑如墨:“不会痛的。”
“师姐莫要诓我……”闻楹有些低落道,“你再厉害也是人,怎么可能不会痛?”
说着,她取出上好的灵药,细心地为戚敛擦拭。
戚敛透过沈琅这具身体,只感受到少女呼出的热息,如春日里细嫩的柳枝拂过。
默了片刻,戚敛忽地开口:“我并非诓骗闻师妹,你可知何为岁寒蛊?”
岁寒
岁寒蛊, 闻楹隐约记得原文中提到过,是女主戚敛的金手指之一。
此蛊乃是戚敛幼年时,她的母亲在她体内种下。
正所谓“岁寒, 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岁寒蛊寓意着松柏般的韧性,将其烙于元神之中, 在作战时念诀唤醒此蛊, 可以屏蔽痛觉。
闻楹想起她乘着朱雀赶到念月楼时, 戚敛正与数千名修士厮战得不知疲倦。
怪不得那时候的她, 看上去不似自己熟悉的师姐, 却像是一柄没有感情的剑。
闻楹微微愣住:“所以……师姐早就做好自己会受伤的准备?”
戚敛垂眸:“月城城主既然能操纵上千修士, 自是不容小觑……”
闻楹心中蓦地生出无端恼意, 打断她的话道:“既然师姐明知自己会受伤, 为何也不要我留下来帮忙?”
亏得她还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
不等戚敛作何解释, 闻楹想也不想地握住她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戚敛长睫猛地一颤, 却并没有收回手。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20, 当前作妖值380∶100000。”
她就要作妖!
闻楹咬下去后并未松开,直至戚敛出声提醒:“闻师妹……”
她这才抬起头, 冷冷道:“原来师姐并不是傻子, 也还晓得痛。”
戚敛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闻楹。
虽是施三娘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透露出的, 却是独属于少女的生气。
就像一只发了恼的小兽, 并不知如何宣泄自己的怒意,只得色厉内荏地胡乱咬人。
“眼下这是沈琅的身体。”戚敛淡淡后, “闻师妹若是不解气,待我回到原身后, 任你咬个够。”
谁要咬个够,她又不是小狗……
闻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怒气似乎太大了些。
是啊……
她为什么要生气,戚敛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好,更何况反正她日后是会成为剑圣的大女主,就算受再重的伤,也不可能要她的命。
闻楹心中乱糟糟的,她思来想去,只能将这归之为雏鸟情结。
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晚,便是与戚敛睡在一张床上。
百花村被偷袭时,是戚敛护住自己。
出了人命的破庙外,是她用法术遮掩住死者的尸身,让自己不再害怕。
亦是她布下结界,护闻楹安危。
寒毒发作时,也是她喂血相救。
闻楹冷的时候,有戚敛为她挡风,饿的时候,有戚敛为她端来热粥。
不知不觉间,戚敛在她眼中,早已并非任务对象那么简单。
闻楹是真心拿她当师姐。
所以在被符纸送出月城的那刻,她才会急着回去找她。
与系统的任务无关,只是因为她值得。
闻楹抿了抿唇,嗓声有些发闷:“我不咬你,我只要师姐答应我一件事。”
“闻师妹但讲无妨。”戚敛颔首,“只要我能够做到……”
“你当然可以做到。”闻楹道,“我要你答应我,往后再遇到这般的境地,不可以抛下我,自己一个人去抗。”
戚敛沉默不语。
闻楹又道:“师姐你放心……我不会托你的后腿,我有好多法器,还有朱雀和魂蝶,我可以帮你的……”
闻楹到这世上,本就是为戚敛而来。
戚敛定定看着她,没有再多言:“好。”
闻楹眸间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戚敛亦不觉勾了勾唇角,忽觉得视线中一片空白,身形摇摇欲坠。
闻楹忙扶着她和衣躺下:“师姐你没事吧?”
戚敛闭了闭眼:“我无事,不过是驱用岁寒蛊之后元神波动,休息一夜便好,闻师妹先回吧。”
闻楹见她面色如常,她没有多想:“好,那师姐你好生休息。”
虽说闻楹帮助戚敛,不只是因为系统的任务,但回去的路上,她不忘与系统讨价还价:“我觉得作妖值,你还是应该给我的。”
“很抱歉宿主,由于任务失败,您无法获得作妖值。”
“任务是保护戚敛不受重伤,要不是我去得及时,带她躲开月城城主偷袭那一招,只怕她会伤得更重。”
闻楹道,“就算不能得到全部的作妖值,那你打个折扣总行吧?”
系统似乎被她的话说动,沉默片刻后再次响起:“叮——恭喜宿主作妖值+120,当前作妖值500∶100000。”
没想到讨价还价竟然成功了,闻楹喜出望外。
看来这系统,也并非它的电子音般冷酷无情。
闻楹趁机与它攀谈:“诶,我说你们系统……平时会和同行交流吗?你经历过什么有趣的世界没有?”
“请宿主不要提问和任务无关的问题。”
得,刚才算是白夸了。
说话间,闻楹已走回施三娘的院子里,她直奔寝房,便瞧见小姑娘呆呆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抱着自己给她买的那本《千字文》。
“抱歉啊……是娘回来晚了。”闻楹一把将她抱起来,“方才官兵吓到我们家小慧没有?”
小慧在她怀中摇摇头,又朝后头院子瞧去:“娘,沈大夫没有送你吗?”
闻楹脸上的笑意刹那消散。
是啊,戚敛虽向来不善言辞,对自己的照顾却是无微不至。
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以她的性情,定是会将自己送回房中。
可她既然连送她回来的精力都没有,又怎么会是简单的元神波动?
闻楹将小慧放回床上:“你先睡觉,我突然想起有事去找沈大夫。”
小慧乖乖点头,自顾自盖上了被子。
闻楹来到院子里,轻车熟路地爬上墙边的木梯。
她翻过院墙,小心翼翼地落入沈家院子里。
戚敛房中灯光已熄灭,幸好今夜月色够亮,闻楹借着月光摸到房门。
吱呀——她推门而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师姐?”
戚敛并未应她,黑暗中似乎有若有若无的低语声。
闻楹走得近了,方察觉到是戚敛在喃喃自语。
“师姐?”闻楹并未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只伸手朝她触去。
不成想手刚伸到半空中,便被一只长指骨节分明的手握紧。
眼下戚敛肌肤的温度,似乎烫得惊人。
这时,闻楹终于听清她说的什么:“娘……”
闻楹:……
又是突如其来的无痛当妈。
“师姐你认错人了……”
闻楹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回来,谁料反被握得更紧。
床上的戚敛似陷入梦魇之中,只自顾自喃喃道:“不要再哭了娘亲,是敛敛不好,是我没有好好练剑,不能替……爹爹报仇……”
梦魇
闻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戚敛, 听她一声声唤着娘亲,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怔忪。
戚敛滚烫的长指,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往日清冷的嗓音有些许沙哑:“岁寒蛊不痛的, 娘亲别哭……敛敛不怪娘亲……”
原来在戚敛的记忆深处, 她在被种下岁寒蛊时,依旧挂念着她的娘亲。
闻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只能试探着去触碰戚敛的肩:“师姐, 你醒一醒……”
床上之人非但没有反应, 反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娘亲不要走, 娘亲……”
正当闻楹一筹莫展之际, 朱雀蓦地出声:“主人, 她看上去应是元神受损了。”
元神受损?
修士的元神, 是她修炼的根基, 根基一旦受损, 修为自然也会跟着摇摇欲坠,怪不得戚敛会意识模糊成这样子。
她问绛繎:“那你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醒过来吗?”
“办法是有的。”绛繎道, “不过要先进入她的灵境之中, 唤醒她的意识后,让她自行修复。”
听上去, 就像是进入因梦魇不醒的人梦境中, 告诉她这不过是一场梦,好让她醒过来。
闻楹先前的确进入过戚敛的灵境, 不过那时候师姐意识清醒, 主动施法让她进灵境看了一眼。
可眼下境况大有不同,她又该如何进去?
没办法, 只能碰运气试一试了。
闻楹在床畔坐下,她低声唤戚敛道:“师姐?”
月光幽冷, 照在戚敛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
她依旧双眸紧闭,薄唇不安地抿紧,似陷入梦魇中难以自拔。
“师姐……师姐,我并非旁人,我是闻楹,是你的小师妹啊。”
闻楹一遍遍低声唤着,只求戚敛能够睁开眼看自己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握住她的那只手时而松开,时而又再度握紧,像是戚敛在现实与梦魇中挣扎。
闻楹索性与戚敛十指相扣,她欺身上前,嗓音软得不能再软:“师姐,你刚刚不是才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抛下我独自一人去抗吗?”
终于这句话,似是将戚敛从梦魇中拉扯过去。
她长睫颤了颤,紧闭的双眼费力睁开,看清眼前之人:“娘……闻师妹?”
闻楹眸子倏然一亮。
她用力点头:“是我,我是闻楹。”
见戚敛体力不支,似乎下一刻又要昏睡过去,闻楹忙趁热打铁:“让我进入你的灵境好不好,师姐?”
“我说过的,我会一直在你身旁帮你……”
话音未落,闻楹只觉得腰间被一只手臂揽紧。
她顺势跌入戚敛怀中。
只见戚敛脸色苍白,唯独一双眸子漆黑如旋涡。旋涡之中,连同月光清辉一并被吞噬。
“师姐——”
不等闻楹将剩下的话说出口,身前之人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到枕上。
戚敛另一只手抱紧她的腰,不由分说压过来,将额头贴上闻楹的额间。
眼前白光一亮,进入戚敛灵境前,闻楹隐约听见她沙哑的嗓音:“好。”.
依旧是水声潺潺,余晖在波浪间漾开。
闻楹这回来时,见到的却并非先前那般桃花落满湖屿的春日之景。
满眼树木萧瑟,生出几分肃杀之意。
和上回相同,她向前飘了一会儿,瞧见一座小岛。
桃花树下,却不见钓鱼的青年和稚女。
不等她靠近,竹屋之中,忽地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得竹林之后白鹭成群飞起——
“是娘亲不好,娘亲不该给你种下这岁寒蛊,都是娘亲的错……”
“娘亲……不要哭,敛敛知……知道,娘亲是想要我早日……为爹爹报仇,才会这样做。”
女童稚嫩的嗓音中,透露着奄奄一息的虚弱。
“纵然是报仇,殷家杀了我的夫,也该是我去报仇才对。”女子悲从中来,恶狠狠道,“你不过是一个孩子,何苦要折磨你……”
“娘亲……”
不等女童再安慰她,一道女子身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已走到门口的闻楹下意识让开,不成想女子似没看到她一般,径直越过她冲到门外。
闻楹恍然意识到,这是戚敛的灵境,旁人无法瞧见自己。
方才那位失魂落魄的女子,想必正是师姐的娘亲。
听两人方才的对话,眼下正是戚敛被她种下岁寒蛊的时候。
这样一想,闻楹快步走入房中。
屋子里一共三间,她循声来到戚敛所在的屋子里。
第一眼,她并未瞧见戚敛。
直到再走近些,她方才看到,蜷缩在木床角落里发抖的小小身影。
这时候的戚敛,还不过六七岁年纪。
被种下岁寒蛊的小女孩神志不清,一声声唤着娘亲。
闻楹虽不知被种下岁寒蛊是怎样的感觉,但见眼下小女孩汗水打湿了长发,面色白得如同一张薄纸,便知她必定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她眸间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师姐……”
小女孩依旧抱紧双臂,不停地打着寒颤。
正当这时,女人折返回屋了。
“娘……”女孩循声费力抬起头,“娘亲不要哭了,真的……一点都不痛。”
女子脸上泪水几近干涸,她并未走近床边,而是取出一个锦囊。
“这里头,是十粒辟谷丹。”她道,“你每日吃一粒,等我十日后回来。”
小戚敛疑惑地睁开眼:“娘?”
女子咬咬牙,眸间浮现一丝狠厉:“若是我没有回来,你就要记着,你的爹娘都是被仙道盟主殷威扬杀死的。”
说罢,她转过身迈开脚步。
小戚敛似乎明白她要去做什么,强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娘亲不要……”
谁知刚踉跄着走出不到几步,她身形晃了晃。
“师姐——”
闻楹来不及去接,只见小小的戚敛已经摔倒在她娘亲身后。
女子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娘亲不要走……”小戚敛伸出手,捏紧她的衣摆,“敛敛会好生练剑……日后替爹报仇,敛敛一定会做到……”
“我等不了,也不愿再等了。”女子没有回头,只冷冰冰道,“你爹的仇,我要亲自替他去报。”
说罢,她义无反顾地向前迈出。
“娘亲——”
小戚敛匍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门口。
顺着她的背影望去,门外是一座孤坟,点燃后的纸钱在飞中熊熊燃烧,灰烬肆意飞舞。
女子走后不久,还是小女孩模样的戚敛在悲痛交加中昏死了过去。
闻楹长叹一口气。
幸好在灵境之中,她还能够触到她的身体。
她将小女孩抱回床上时,只觉得她的肌肤滚烫。
等闻楹找到毛巾,用水浸湿后拿回来,戚敛浑身却又变得寒冰般渗凉。
闻楹只得将毛巾搁到一旁。
她便是想喂她吃药,装药的乾坤袋却没有一并进入灵境中。
况且……若这是师姐的记忆,本就无人来帮她。
六七岁时的小戚敛,早已没有了爹爹,又被娘亲抛下,只能靠自己熬过岁寒蛊带来的痛。
闻楹就这样等啊等啊,等到在床边睡过去。
她冷不丁听到床上传来动静,睁眼一看时,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小戚敛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点燃了油灯,又从锦囊中取出一粒辟谷丹,面无表情地嚼碎咽下去。
然后,她回过头来冷冷盯着闻楹:“你是谁?”
没想到师姐既然能看到自己。
那可真是太好了。
闻楹:“我是你的师妹,你……你信吗……”
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下去。
这样的话,只怕就连傻子都不会信。
小戚敛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她拿起桌上的剑,朝外头走去。
“师姐……”闻楹忙追上去,“你等等我。”
记忆
小戚敛听见闻楹的话, 却并未回头。
闻楹追出去时,便瞧见月色之下,她正在念诀御剑。
闻楹猜到她是想要去找她的娘亲:“师姐不要……”
然而用不着她阻拦, 刚被种下岁寒蛊的小戚敛身体虚弱, 根本无法御剑飞起。
非但如此,她身形晃了晃, 因为体力不支, 又一次摔倒在地。
唉……
闻楹长叹一口气, 走过去将她扶起来。
尚存一丝意识的小戚敛挣扎着从她怀中站起, 她紧绷着脸, 再度试图御剑。
一次又一次, 灵剑浮到半空中却又重重坠地。
直至小戚敛耗尽所有力气, 昏倒在地。
至于闻楹的劝阻, 全都被她直接当成耳旁风无视。
闻楹没想到, 幼年形态的师姐,竟然比现在自己认识的她更要倔强。
她将小戚敛抱回屋里时, 只觉得她真是轻得过分。
也不知多久没有吃饭了。
就这样守了一夜, 翌日正午,小戚敛才醒过来。
听见她起床的动静, 本就睡得极浅的闻楹忙抬起头。
想到灵境中的小戚敛兴许是不认识自己, 才会对她百般疏离,闻楹端出自认为最温柔的笑:“你醒了?你饿不饿, 想吃什么东西吗?”
这回, 小戚敛终于没有无视她。
她侧过头,唇线抿了抿:“你……是心魔吗?”
心……魔……
这一刻, 闻楹终于绷不住了。
她猛地凑上前,脸庞抵到对方眼前。
她并未察觉到小戚敛刹那身体紧绷的戒备, 只伸出手捏住对方的左脸,从牙缝里挤出那两个字:“心……魔?”
“师姐宁愿猜测我是心魔,都不愿相信我是你的师妹,呵,在你心里,果然从来都不曾信任过我。”
小戚敛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在她出手要将她击开前,闻楹已松开手,自顾自转过身,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过了半晌,她回过身来自言自语:“罢了,看在师姐什么都不记得的份上,姑且原谅你这一回。”
又问道:“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这样奇怪的人,的确不像是心魔。
戚敛没有与她多言:“不必。”
她又拿着剑走出屋。
闻楹忙跟上。
这一回,小戚敛倒是没有再试图御剑离开。
她只是一遍遍练着剑,倘若累了,便歇上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继续练剑。
她瞧上去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闻楹曾几度担心过戚敛会倒下,不成想她咬着牙这般撑了半日。
直至晌午时分,小戚敛才收起剑,朝屋子里走去。
闻楹原以为她是要歇息,没想到她竟又坐到竹席上,开始盘腿打坐。
……
怪不得在修真界,大多要年过半百的人才能达到金丹期。而戚敛在十三岁那年,便已经是金丹期修士。
与其说她是天才,倒不如说她自幼便在将自己锤炼成一柄剑。
眼下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闻楹走上前,她没有隐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明自己的来意。
小戚敛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再度阖上眼。
很显然,自己被当成了骗子了。
闻楹黔驴技穷,再无计可施。
精疲力尽的她躺到竹席上,索性一睡解百忧。
等闻楹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窗外照旧是小戚敛练剑的身影。
在想到唤醒师姐的好办法前,闻楹肚子饿了。
她原是打算随便在屋子里找点吃的,却发现根本没有吃食。
竹屋之中如同寒窟般清冷,除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并无多余的家具。
唯一的烟火气,便是桌上摆放着的香炉,蝙蝠纹铜炉里插着三根燃香,而香炉的对面,正是一张牌位和墙壁上的画像。
牌位上赫然一竖排字——戚莲生。
画像中的男子青衣束发,大抵就是戚敛的父亲戚莲生。
闻楹没有多看,又摸进了厨房。
没想到一进厨房的门,她便被迎面而来的灰尘呛得连咳了几声,刚走出几步,又被蛛丝罩到脸上。
闻楹只觉得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自己脸上爬过。
“啊——”
闻楹惊叫着后退,拼了老命将蜘蛛从身上抖下来。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小戚敛的声音。
闻楹用笑容掩饰尬意:“那个……我饿了,想借厨房用一用。”
“不用找了。”小戚敛道,“厨房里没有吃食。”
闻言,闻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一脸愁容地坐到椅子上。
一半是为自己要挨饿忧愁,另一半却是为了小戚敛——
闻楹分明记得,上回来到师姐的灵境,竹屋炊烟袅袅,女子呼唤着父女俩回屋吃饭。
现在厨房里却布满蜘蛛网,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看来,自从戚敛的爹爹去世后,她的娘亲沉溺在悲痛和仇恨之中,便再也不曾做过饭,只是用辟谷丹度日。
视线中冷不丁出现一只不大的手,手指之间夹着半粒黑糊糊的药丸。
这是……辟谷丹?
闻楹猛地抬起头,却见小戚敛神色有些不大自然道:“我只剩九粒辟谷丹,无法分你太多……”
“我明白。”闻楹粲然一笑,接过那半粒辟谷丹咽下去,“多谢师姐。”
小戚敛看了她一眼,又出门练剑。
眼下离天黑还早,闻楹想了想,还是找来一只竹竿,走进结满蜘蛛网的厨房里。
……
两个时辰后,终于将厨房打扫干净的闻楹已经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她看了眼窗外依旧在月色下练剑的小小身影,顾不得劝她早些歇息,便自顾自倒在竹席上睡过去。
翌日醒来,见到小戚敛时,闻楹开口问的照旧是那句话:“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吗?”
“不必。”大抵是察觉到她没有敌意,小戚敛面色自然地同闻楹说话,“我有辟谷丹。”
闻楹:“你还在长身体,不吃东西只吃辟谷丹怎么行?”
小戚敛没有回答她,已经拿着剑走出去。
对于她的不冷不热,闻楹已经习以为常。
罢了。
至少她没有将自己赶走,已经算很好了。
一番自我安慰过后,闻楹在屋子里打着转找到一根鱼竿。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闻楹强忍着恶心,在泥地里挖出几条蚯蚓当做鱼饵,挂到鱼钩上开始钓鱼。
一整个上午,小戚敛在练剑,闻楹在优哉游哉地钓鱼。
大抵是水中鱼儿不少,没想到还真叫她钓到大大小小十几条鱼。
闻楹看着这些鱼,一时有些许犯难。
大的鱼她可不会处理,至于手掌大小的……有了,就全都煎成小鱼干吧。
还好厨房里盛油的陶罐盖着盖,也不知这些油放了多久,但看上去应该还能用。
闻楹点燃柴火,看锅中的油开始冒泡后,便将洗干净的小鱼放进去。
没想到小鱼刚入锅,油锅顿时噼里啪啦地炸起来。
闻楹忙拿着锅盖当盾牌,左右闪避。
眼瞧着放下去的第一条鱼快要煎得焦黑,她才想起将火减小。
没想到抽出灶中的干草,一不小心火星落到柴堆里,柴堆顿时燃起来……
闻楹左支右绌,这头浇水灭火,那头还挂记着锅里快煎成碳的小鱼干。
直到小戚敛到来。
比起手忙脚乱的闻楹,她显然要镇定得多,先是用水灭了火,再将灶中的火势减小。
闻楹顶着灰头土脸,用筷子将鱼干从油锅里捞出来,试着尝了一口:“呸呸呸……”
味同嚼碳。
小戚敛看了一眼油锅,又看了一眼盆中洗净的小鱼。
“师姐……”闻楹生怕被她赶出去,“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小戚敛一言不发转过身,走出了厨房。
闻楹原以为她这是眼不见为净,没想到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
在她手中,还有一双刚劈开的竹子做成的竹筷。
接着,小戚敛夹起盆中的小鱼,放入油锅里。
真奇怪,怎么到她手下,这油锅就不炸了。
闻楹来不及多想,见眼下的戚敛还是小小一只,炸鱼时都得踮起脚看灶台,忙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张小板凳,放到她脚边。
小戚敛看了闻楹一眼,唇线抿紧。
闻楹脸上端起一丝讨好的笑。
小戚敛踩到板凳上,开始有条不紊地煎鱼。等小鱼双面煎至金黄,再将它们夹出来。
闻楹又从橱柜里翻找出一罐椒盐粉,洒到小鱼干上后,拿起它一口咬下去。
嘎嘣脆,真好吃。
她又拿起一条小鱼干,凑到小戚敛嘴边:“师姐也尝尝。”
小戚敛却别过脸道:“我有辟谷丹。”
闻楹: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偷偷咽口水了。
她又劝了几句,小戚敛却放下竹筷:“你自己吃,我练剑去了。”
唉……果然无论是长大后的师姐,还是小时候的师姐,想劝她吃点东西都一样难。
不过想到自己不用靠辟谷丹硬撑了,闻楹心情又晴朗起来。
转眼,又是来到灵境的第三日。
闻楹将头天剩下的大鱼刮鳞洗净,炖了一锅鱼汤。
第四日,她从米缸里扒拉出半碗米,熬了一锅粥,就着在水里吊起来的螃蟹蒸后吃。
第五日,随便摘点野菜,炒炒也能吃。
到了第六日,闻楹竟然靠设下的陷阱,捕到了一只肥雉鸡!
这可是肉啊……
整整半日,闻楹都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儿,烧水杀鸡拔毛,怀着虔诚的心情将它清洗干净,最后眼巴巴地守着小戚敛练剑。
凭借闻楹那能够将厨房炸掉的厨艺,是无法顺利做出饭菜来的。
这几日全靠有小戚敛踩着板凳帮忙下厨。
日落时分,小戚敛收起了剑。
不等一脸狗腿的闻楹开口,小戚敛已猜到她心中所想:“今天要我做什么?”
闻楹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炸鸡,你会做吗?”
小戚敛略带疑惑地看向她。
闻楹咽了咽口水,比划着给她解释:
“就是……先给鸡肉码上料,然后再沾上面粉糊,再滚一圈面包糠……没有面包糠也行,多沾些面粉放进油锅里炸,炸得金黄酥脆……”
小戚敛喉间也咽了一下,她面色如常:“我知道了。”
戚敛宰鸡块放调料的时候,闻楹就在一旁调面粉糊。
等到将一切备好,做炸鸡这种事,自然就轮到小戚敛上了。
至于闻楹,便不近不远地坐在桌边,忙了半日的她双手搭在桌上,将下半张脸埋在手臂间,终于得以休憩片刻。
今日是个晴天,秋暮的风不冷不燥,从窗户间吹入,轻拂闻楹的脸庞。
油锅里发出滋滋声响,是炸鸡块翻滚的声音。
闻楹昏昏欲睡地等着,终于等到小戚敛将盛着炸鸡的盘子放到她面前。
“好香啊……”闻楹嗅了嗅道。
她顾不得烫,双手捻起一块炸鸡,一口咬下去。
又香又脆,虽然和从前吃的有些差别,但闻楹已经满足得快要飞天了。
囫囵一块炸鸡吃进肚子里,闻楹就像流浪在外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家,一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看向站在桌子对面的小戚敛,拿起一枚炸鸡递到她的嘴边。
小戚敛喉间动了动,却强撑道:“不用,我有……”
“知道你有辟谷丹。”闻楹打断道,“可这是炸鸡,全世界最能让人快乐的东西,辟谷丹怎么能比得上?”
小戚敛有片刻的迟疑,在她依旧要开口拒绝的那刻,闻楹忙趁机将炸鸡送到她嘴里。
唇齿之间,是久违的滋味。
小戚敛就像是被人用法术定住了般,只木然地慢慢吃着那块炸鸡。
见她面无表情,闻楹不觉屏住呼吸:“怎么了,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
话未说完,只见小戚敛用力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大抵是太久没有吃过东西,她咽食的动作竟有些生疏,眼中还有晶莹闪烁,像是被噎出来的泪花。
接着,她又伸出手,拿起一块炸鸡,简单地咀嚼几下后,将它咽入肚中。
闻楹看得傻了眼,忙劝她道:“慢点吃,还有很多呢。”
然而小戚敛像是听不见般,只拼命往嘴里塞食着炸鸡。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她的动作,叫她停不下来。
闻楹忙给她端上一杯水,又将盛着炸鸡的盘子扯开:“不行,你不能再这样吃了……”
话音未落,她瞧见泪水从小戚敛的脸庞滚落。
闻楹一愣。
被种下岁寒蛊,痛不欲生那一日,小戚敛没有哭。
被娘亲抛下时,她亦没有哭。
彼时闻楹还暗自感慨,师姐当真是好生坚强,小小年纪便能扛得住身体还有心灵上的痛。
仔细想来,哪里有什么坚强,不过是无依无靠,只能咬着牙强撑罢了。
闻楹抿了抿唇,眼底流露出一丝心疼。
不等她出声安慰,小戚敛蓦地开口:“先前你说……日后我会是清徽宗弟子,你是我的师妹,都是真的吗?”
“真得不能再真。”见她主动提起此事,闻楹生怕她不信,“你要不是我的师姐,我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留在这里?”
“那你能告诉我,我的娘亲她还会回来吗?”
按照原文的设定,戚敛的娘亲是在她八岁那年才被殷家人杀死的,虽不知其中都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离那段剧情还有几年。
闻楹点点头:“她会回来的。”
小戚敛黯淡的双眼微微亮起:“那我呢,我有没有修成大道,替我爹爹报仇?”
闻楹被问住了。
按理来说,女主为父报仇,杀死宿敌这种情节,应当是小说里的大爽点,可她却记不得原文有过这段剧情……
见戚敛眼中亮起的光暗了几分,闻楹忙道:“有的有的……你不但会杀死殷威扬,为父报仇,而且将来还是很厉害的修士,能够成为剑圣那种……”
闻言,小戚敛看向她的眼神,却流露出几分疑惑:“若我成为了剑圣,为何还会元神受损,需要没有法术的你来救?”
闻楹也不知该怪自己这张嘴跑太快,还是怪小戚敛的反应太快。
她语无伦次地找补:“现在你才在金丹期呢,成为剑圣还要几十年……”
话还没说完,闻楹也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既然成为剑圣还要几十年,那自己又是如何知晓的?
真是越说越漏洞百出,闻楹索性沉默装死。
小戚敛显然也没有相信她的话,她平静地开口:“无论如何,姐姐,谢谢你。”
说罢,她已起身拿起剑,再度出门练剑去了。
只留下闻楹石化在原地——等等,师姐方才叫她什么?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是姐姐吧?
戚敛居然叫了她姐姐……可惜灵境中没有留影石,否则闻楹定要将这一幕录下来。
闻楹起身,快步追上小戚敛,厚颜无耻道:“那个,方才你叫我什么来着……我没有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小戚敛冷冷看了她一眼。
闻楹才不怕呢。
她现在已经发现了,这小戚敛看着虽然不好惹,但和灵境外的师姐一样,也是心地善良。
她没忍住伸手,又掐了掐小戚敛的脸蛋:“叫一声,就再叫一声嘛,你吃了我的炸鸡,再叫我一声姐姐也不算亏……”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50,当前作妖值550∶100000。”
……
来到灵境第六日,这顿炸鸡,是闻楹吃得最开心的一天。
到了第七日,她却什么都没吃。
因为小戚敛的娘亲回来了。
女人浑身是血,身上的衣裳也沾满泥污,她回来的时候,小戚敛正在练剑。
背对着她的小戚敛察觉到来人,回头后忙收剑向前飞奔而去:“娘亲——”
谁知刚跑到女人跟前,迎接她的并非怀抱和关切,而是女人布满伤疤的手,猛地掐紧她的喉咙。
女人状若疯癫,她失魂落魄地冷笑:“我杀不了他,今生今世,我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是我没有用,白白送过去叫人羞辱。”
“莲生……”她目光迷离,唤着亡夫的名字,“是我没用,连替你报仇都做不到。”
“咳咳……”小戚敛在她掌心挣扎着,“娘亲,是我,我是敛敛。”
女人眸中闪了闪,手掌微微松开,似清醒了几分:“敛儿?”
小戚敛的气息逐渐虚弱:“咳咳……是我,娘亲……”
“是你啊……”女人轻声似自语,“你爹爹活着的时候,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便是你了。他对你很好的,好得有些时候,我都……”
她顿了顿,俯下身看向小戚敛:“他对你那样好,可你什么时候才能给他报仇呢?”
小戚敛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她竭力保持镇定:“我会的娘亲,你不在这些时日,敛敛每日都有认真练剑,总有一天我会……”
“总有一天……”女人厉声打断她的话,“你不是天生剑骨吗?为何却连我教给你的焚月剑法都总是练不好?”
“娘亲……”被她掐紧喉咙,小戚敛只能一字一句费力挤出声,“敛敛……会练好剑法,给爹爹报仇,敛敛会听娘亲的话,好好练剑……”
女人脸庞有泪水淌下,她掐在小女孩喉咙处的手丝毫没有松开:“殷威扬修为盖人,便是我偷袭他也只落得个失败的下场,等你报仇……怕是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而且,她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你说我是不是死了,就能再见到你爹爹了?”提起爱人,她脸上浮现一丝柔和的笑。
“不……”小戚敛摇头,“娘亲不要……不要抛下敛敛……”
“你没有娘亲会孤独,难道你爹爹在地底下就不孤独了吗?”女人恶狠狠道,“你几时变得这样自私?”
小戚敛似是被她问住,说不出话来。
女人继续喃喃自语:“可是娘亲若是死了,留下你一人在这世间该怎么好呢?”
她很快想到办法:“不如我们娘俩儿,一起去地底下和你爹爹团聚好了,到时候……我们还是一家人……”
说话间,她另一只手也掐住她的脖颈用力收紧。
小戚敛宛如一只濒死的小兽,她低声求饶:“不要……娘亲……”
女人的双手越收越紧。
起初小戚敛还能求生反抗,但不一会儿,她似是放弃了挣扎,双手无力垂下去。
“师姐——”闻楹在一旁早已急得团团转,却没有办法。
闻楹想过将女人推开,触到她时却只碰了个空——她只是存在戚敛记忆中,并非实实在在的人。
女人却依旧如同着了魔般:“不要怕……很快就不会痛了。”
哐当一声,小戚敛握在手中的剑落到地上。
有了——
闻楹忙拾起地上的剑,她拔剑出鞘,将剑柄塞到小戚敛手中:“师姐,快反击啊——”
“不……”面色煞白的小戚敛吐出一个字。
即便奄奄一息,她依旧不愿意伤害自己的娘亲。
闻楹可管不了那么多。
这本就是灵境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况且……就算是真的,就算她是戚敛的娘亲,也无权决定她的生死。
“师姐。”闻楹继续催促道,“拿起剑,杀了她,我说过的,这都是假的。”
小戚敛没有反应。
闻楹咬了咬牙,她伸出双手,包住戚敛的手握紧剑柄。
接着,她抬起她的双手,向前举起了剑。
小戚敛似猜到闻楹要做什么,她瞳孔猛地一颤,触电般想要后缩:“不要——”
可惜为时已晚。
闻楹举着剑狠狠向前一刺——
……
灵境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秘药
视线中一阵白光闪过, 闻楹从灵境回到现实当中。
眼前是双眸闭阖的戚敛,而她的手臂依旧揽在自己腰间。
闻楹稍稍一动,反被揽得更紧。
床榻之间是淡淡的苦涩药味, 和独属于戚敛的冷竹香。
闻楹正不知所措之际, 好在此时戚敛也醒了过来。
看清近在咫尺的脸庞,她微微一愣:“闻师妹?”
“师姐, 你终于醒了。”
闻楹伸出手, 朝她的额头探去。
感觉到戚敛额间滚烫的温度已经退去, 闻楹松了口气。
少女指尖柔软, 落到肌肤之上, 带来略微酥.痒的触感。
戚敛眸光闪了闪, 她不动声色地后撤几分, 松开揽在闻楹腰间的手。
此时, 她已忆起了灵境中发生的一切。
戚敛抿了抿唇:“方才……多谢闻师妹。”
闻楹愣了愣:“我逼着师姐持剑……师姐不怪我?”
“为何要怪?”戚敛淡淡道, “闻师妹不曾做错什么。”
她非但没有做错事,反而将她从那暗不见天日的噩梦中拯救出来。
幼年的戚敛会意识到灵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并非仅是因为闻师妹让她持剑杀死娘亲。
更是因为她心底清楚, 在那样的绝境之中,不该有第三个人出现, 拯救已经绝望到失去反抗的自己。
戚敛一向寡言, 眼下她的元神才刚稳固,更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闻楹亦是沉默, 脑海中回想着自己在灵境中瞧见的一幕幕。
在此之前, 她知道幼年的戚敛过得并不好,却从未料想过她会经受那样折磨。
失去爱人的娘亲, 把年幼的女儿当成复仇工具,甚至想要杀死她一起殉情……
这样的至亲, 师姐可曾怨过?
人非圣贤,应该也是有的吧。
只不过在这怨气凝成之前,戚敛的娘亲便死在仇敌残忍的杀伐之下。
已经死去的人,又如何能对她有怨?
“师姐……”闻楹试探着开口,“可想要再见她一面?”
戚敛眸中微动,却并未出声。
闻楹见状:“师姐若是不想见她,那就算了……”
“我想要见她。”戚敛蓦地出声,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青色的锦囊,“这是我唯一留下的与她有关的东西,有劳闻师妹。”
闻楹识得,这正是幻境中,装辟谷丹用的锦囊。
原来师姐一直都留着它。
也不知能否靠它召出残魂,闻楹也只能尽力试一试。
闻楹抬起手,幽蓝魂蝶翩然浮现在指尖。
闭眼之际,她并未瞧见向来沉稳的戚敛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忐忑,因为期冀而屏紧了呼吸。
然而,魂蝶落到锦囊上,却并未唤起半丝残魂。
闻楹耐心等了片刻,依旧不见动静。
戚敛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许是太久没有练过缝魂术,有些生疏了。”闻楹道,“师姐让我再试试。”
说着,在戚敛出声拒绝前,闻楹又一次重新召唤魂蝶。
没有任何变化。
闻楹还想要再试,朱雀却出声提醒道:“主人,缝魂术不见效,大概是因为年岁太久,死者的魂魄已经没有残存……或者,物品的主人还活在世间。”
眼下的情况,想来原因也只能是前者。
听到朱雀的话,戚敛收起青色锦囊:“既然如此,闻师妹不必再试了,多谢。”
闻楹神色间略有几分歉意:“是我没能帮上师姐的忙……”
戚敛轻轻摇头:“若她的魂魄已不在这世间,想必是与爹爹团聚去了,那样也很好。”
见闻楹神色间隐约有几分疲惫,戚敛又道:“闻师妹不若先回去歇息,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闻楹点点头。
见戚敛起身要送,她忙伸手按住她的肩:“师姐不必……”
话说到一半,闻楹方才察觉到,两人在床榻间这个姿势着实是暧昧不清。
倒像是自己打算对她做什么一般。
闻楹动作一僵。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20,当前作妖值570∶100000。”
闻楹触电般收回手,她轻咳一声:“我先走了,师姐好生歇息,不必送我。”.
等回到自家小院中,闻楹却没来得及睡觉。
只因一直沉默着的施三娘,在闻楹袖中发出一声惊恐交加的痛哭。
不等闻楹过问,她便已连珠炮般开口:
“苍天哟……我原以为你们到月城来,是为了捉哪门子妖怪,谁知你们竟是要跟城主作对,这不是害惨了我和小慧吗?”
“嘘——你小声些。”
闻楹忙解释道,“我和师姐一开始的确是冲着邪祟来的,没想到有古怪的就是你们城主,先前在念月楼,你没有听见她有多厉害吗……”
“管她是好是坏,要是你们被发现了,我和小慧的命哪里还保得住,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
闻楹被她哭得心虚:“你先别哭了,我保证绝不让你和小慧出事。”
施三娘止住了哭声,她将信将疑问道:“真的?”
“出家人……修士不打妄语,我要是骗你,就叫我以后变成你卤肉摊上的砧板,日日叫你拿刀剁行了吧?”
听她说得这样狠,施三娘算是安静下来:“就算你这样保证,可你占用我的身份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总得补偿一二才对。”
她说的不无道理,闻楹:“你想要什么补偿?”
原以为施三娘要的,不过是金银珠宝之类。
没想到她似是早等着闻楹这句话:“既然你现在和沈大夫很是熟悉,那能不能……让她娶我?”
“咳咳……”闻楹差点没被口水呛道,“那不是沈大夫,那是我的师姐。”
“正因为她是你的师姐,不才更好办?”施三娘道,“等你们离开月城,我和沈大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一家人,她想赖也赖不掉……”
“不行。”闻楹一口拒绝,“沈大夫对你本就没有感情,我这样做,岂不是坑了她。”
话音未落,施三娘又哭起来了:
“常言道日久生情,就算她对我没有感情,可日后总是能培养出来的,我不过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念想,又不是要什么大富大贵,长生不死……
老天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自幼爹不疼娘不爱,上头还有两个兄长欺压着,好不容易熬到嫁人……”
闻楹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只得使出缓兵之计:“你先别哭了,你容我再想想……等过两日和师姐商量后再说。”
“也罢,但你可不能欺负我只是个寡妇,就拿话来诓我。”
闻楹:还真叫你猜出来了。
眼下她也只能先答应着:“你放心,此事我会同师姐提,不过她那头要是不同意,我可就没办法了。”
话虽如此,翌日闻楹却故意不去隔壁见戚敛。
等施三娘催促起,她便找借口道:“你这卤肉摊叫人砸了,不是还没有收拾好吗?等我先收拾好再说吧。”
这一收拾,就是一天过去了。
第二日,闻楹照例没有去找戚敛。
她给施三娘理由很简单:“已经两天没有做生意,再不开张,咱们店里的生意就快被人抢光了,赚钱搞事业要紧,难道你不想早些送小慧去学堂读书?”
她说得不无道理,施三娘没再出声催促。
直到日落时分,闻楹都在卤肉摊忙活着。
她正低头挥扇赶走在摊铺上方盘旋的苍蝇,面前忽落下一道影子。
闻楹笑脸迎客:“客人想要点什么……沈大夫?”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穿着白袍的沈琅。
见四周没人,闻楹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师姐,有什么事吗?”
戚敛微微抿唇:“无事。”
先前闻楹总是在自己眼前打转,这两日却突然没事人般消失,她不过是……不大习惯。
戚敛低声问道:“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闻楹眼中写着疑惑:“师姐为何要这样问?”
看样子,便是没事了。
戚敛垂下眼眸。
不等她再说什么,做贼心虚的闻楹急忙用牛皮纸包好卤肉:“对了,我想起方才有户人家,要了好多卤肉,要我送上门去,我先走了。”
眼瞧她将卤肉放进竹篮里,关上铺子就要出门,戚敛下意识要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竹篮:“我陪你。”
闻楹生怕她再多说半句,施三娘就要提起成亲的事。
她忙侧身躲过:“不用了……”
戚敛一手接了个空,她动作有刹那僵住。
闻楹不大自然道:“我先走了,若有什么麻烦自会来找你,师姐无事莫要上门来,免得叫人看见就不好了。”
说罢,不等戚敛回答,她已匆匆转身离开.
闻楹提着装卤肉的竹篮,打听到要卤肉那家人的方位后,顺着路走进小巷之中。
瞧见那户人家的房门紧闭,她上前敲了敲门:“你好,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
闻楹仰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没错啊……就是这个地方。”
她继续敲门:“你好……”
身后忽地传来脚步声。
不等她回头,闻楹只听得嗖一声响,似是木棍在空中挥舞而过的劲风声。
下一秒,她只觉得后脑勺被木棍重重一击,便不省人事地倒了下去。
倒地之际,她听见男子阴恻恻的冷笑:“老子叫你横,叫你讹我的银子,今天就要你施三娘好看……”
真是流年不利……
昏迷过去时,闻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早知如此,果然还是该答应让师姐陪她来的。
等闻楹再次有意识时,眼前一片漆黑。
鼻息间是麻袋难闻的气息,闻楹张口求救,却发觉自己的嘴不知被什么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在麻袋中挣扎了几下,发觉手脚也被捆绑起来。
“给老子老实点!”隔着麻袋,男人在她后背重重踢了一脚。
她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闻楹指尖动了动,刚想要从乾坤袋中召出法器回击,耳边又响起一道捏着嗓子的女声:
“唉哟这位爷你可轻点儿,你既然将她卖给我们醉香楼,那她可就是我们的人了,要是踢坏了,还叫她怎么接客?”
“您就放一百个心好了。”男子不屑道,“这施三娘泼辣皮实得很,哪是那么容易就出事的?”
闻楹隐约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好像是前几日,在卤肉摊子上找麻烦的那人——钱掌柜的侄子钱万贯。
必定是他当日赔了银子,心有不甘,便故意布下陷阱寻仇来了。
听钱万贯方才的话,自己是被他给卖到什么醉香楼。
不用多想,闻楹也猜得到这醉香楼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果不其然,只听到女人和钱万贯讨价还价:“这施三娘虽生得有几分姿色,但到底不是雏儿,爷张口就要二十两银子,只怕是不值这个价,我出一口价,十两。”
男子不以为然:“你别以为我是傻的,这几日城中来了许多修士,城主又封了城门禁止有人出入,你这醉香楼里不知生意有多好,只怕正缺人得很,凭施三娘的姿色,二十两银子,不到两三日就能替你赚回来吧。”
说罢,他猥琐地嘿嘿一笑。
原来那些修士,也还留在月城。
都被月城城主当做傀儡操控了,还能上花楼寻欢作乐,真是不改男人本性……
与钱万贯议价的女人,应当是醉香楼的老鸨。
除了她之外,屋子里似乎还有五六人帮腔。
闻楹一时倒不大好变出法器,她怕自己失了手,无论下手太轻或太重,都容易暴露身份。
在她犹豫的工夫,老鸨已经与钱万贯商量好了价钱。
两人各退一步,十五两银钱。
钱万贯临走前,又交代了一些话,比如等城主开城门了,就想个法子将她卖到外头去,省得她留在月城,施家的那两个继兄上门讨要银钱。
等他走后,老鸨支使两个手下,解开装着闻楹的麻袋。
麻绳被解开,眼前霍然一亮,闻楹趁机看清屋子里的人。
有老鸨,还有两位服侍她的丫鬟,和受她支使的两名杂役。
此刻,其中一名杂役绕到闻楹身后,要替她解开绳子。
就是现在——
闻楹指尖悄然动了动,正要召出法器。
谁知迎面一张符纸贴过来,定到她的额头上。
闻楹刹那间动弹不得。
面前老鸨涂着蔻丹的指甲在她脸上划过,语气满意地道:“那些修士给的定身符,用起来果真省事多了。”
定身符……
闻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老鸨又示意丫鬟将早已备好的碗端上来。
她接过瓷碗,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施三娘,能来到醉香楼服侍各位贵客,是你的福气,来——乖乖将它们都喝下去。”
她语气温柔得挤出水来,可闻楹清楚,碗里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奈何自己被定身符定住,无法再召出法器,闻楹只能被丫鬟抬起脸捏着腮帮子,将那一碗带着甜味的药汁全数喝下去。
这般被人掌控带来的未知恐惧,叫闻楹眼尾不禁沁出泪水来。
“哭什么?”老鸨放下碗,“等到晚些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其中乐趣,到时候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我感谢你奶奶个头——
如果可以,闻楹真恨不得能够咬死她。
对于她恨不得吃人的眼神,老鸨已习以为常,临走前她吩咐两个小丫鬟道:
“将她洗干净放到床上,等晚上贵客来时,这施三娘怕是早已被秘药折腾得欲生欲死,热情得很呢。”
两位小丫鬟听话照做。
浴桶中放满热水,水面洒上新鲜的花瓣。
被温热得有些发烫的洗澡水包裹那一刻,尽管动不得,闻楹肌肤仍是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栗。
两位小丫鬟认认真真地替她洗着每一寸肌肤。
“真是又白又嫩。”其中一个小丫鬟没忍住伸手,在她肩上摸了一把,“也不知平日里是怎么保养的。”
“你没听方才卖她那人说吗?这施三娘平日里就是城北那头卖卤肉的,哪能有什么钱保养,都是天生的呗。”
另一个道,“这一身好皮肉,到咱们醉香楼,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闻楹闭上双眼,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
可是很快,她便再无法这样故作镇定地装死。
方才被强行灌下去的那碗药,似乎开始悄然发生作用。
周遭的洗澡水,仿佛变成一双双无形的触手,随着水面起伏而抚过她的肌肤。
她面上浮现出一丝嫣红。
闻楹只觉得自己似是一只饮醉了花蜜的蜜蜂,误打误撞宿醉在花蕊之中,层层花瓣包裹住她,叫她找不到出路。
忽而一阵风来,她在花蕊的温柔乡之中飘飘乎,明明想强撑着站起,却又被另一阵风吹得分不清方向。
意识迷糊之际,闻楹感觉自己似是被抬到床上。
她听到两个丫鬟离开时的偷笑:“眼下离天黑还早着,只怕有得她受了……”
“可不是吗,听说这秘药,是妈妈从那些修士那儿得来的配方,便是什么得道成仙的修士都扛不住,更别说凡人女子。”
闻楹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是鸳鸯戏水的红帐,莲叶底下游鱼波动。
思绪模糊不清,不知为何,那些水鸟和游鱼竟然都动起来了。
而她就这样被禁锢在水底,感觉似乎有游鱼绕着自己游来游去,时而在她意想不到之处落下轻啄。
水底蔓草疯狂生长,一层层朝她缠绕过来,顺着她的脚踝手腕向上盘旋。
鱼儿吐着泡泡,轻轻咬住水面含羞带怯的花瓣。
闻楹听见自己唇齿间似是发出羞人的声音。
明知这一切都是假的……可她只觉得身体愈发沉重,仿若没有边际地朝水底坠落,幽深处还有更未知的惊喜等着她,引诱她变得更加贪婪。
水面的光影忽明忽暗,直至黑暗彻底将她包围。
黑暗之中,少女的呼吸愈发沉重,伴随着她破碎的啜泣。
戚敛破门而入的刹那,闻到空气中难以言喻的幽香。
她眸中一沉,快步走上前。
化形丹不知何时失去药效,闻楹展露出她原本白净精致的脸庞。
“闻师妹。”戚敛伸出手,揭开她额心的定身符。
闻楹早已堕入深渊之中,浑浑噩噩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嗓音,她无比困难地睁开眼:“师……姐?”
少女眼底潋滟流转,两颊粉晕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惊艳。
而她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喃喃道:“师姐,你为何也来了?”
也?
戚敛顾不得她话中的不对劲,只想着带她快些离开此地。
被子掀开的刹那,戚敛呼吸微微一滞。
幽香扑鼻而来,正是从床榻间少女的肌肤间传来。
闻楹往日雪白的肌肤沁出香汗,与薄透得几乎不存在的纱衣贴在一起。
如夏日乳酪混合着冰沙,做出雪白的甜品,再点缀鲜红得亮眼的樱桃。
颤巍巍盛在盘中,就那样招摇地摆放出来,看上去并不消暑,反叫无法品尝的人更无端生出燥热。
戚敛喉间动了动,一时忘记动作。
闻楹的眼睫已不知是被汗液抑或泪水浸湿,抬眼之际,她只能看到黑暗中隐约人影。
她循着本能依靠过去,攀着戚敛瘦劲的手臂一点点向上,直至触到她的侧脸:“师姐,你也是要来咬阿楹的吗……”
旧梦
戚敛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闻楹。
少女浑身被汗水浸湿, 乌黑的长发宛如一条条盘旋游动的灵蛇,贴着她的脖颈蜿蜒向下,直至幽黑将雪白缠绕。
不等戚敛作何反应, 门外传来醉香楼老鸨惊慌失措的声音:“这位客官您做什么, 咱们醉香楼可不是随便能闯的……”
戚敛眸色一暗,不假思索地将少女披上外袍打横抱起, 将闻楹的脸按入怀中, 以防叫人看见她变了模样。
她抱紧仍想要扭动着的闻楹, 大步朝外头走去。
那老鸨尚未走至门口, 便被手持杀猪刀的沈妙拦住:
“你们醉香楼强占民女, 逼良为娼, 居然还敢大声嚷嚷, 信不信我这就报官, 让官府来处置?倘若官府不来, 我索性替天行道,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地方。”
沈妙常年在杀猪卖猪, 虽是年轻女子, 气势却凶神恶煞得很。
那老鸨叫她这样一质问,竟然慌了神。
她买下这施三娘时, 只当她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寡妇, 以为不会有麻烦。
哪里会想到不出半日,就有这沈家姐妹杀上门来。
见沈妙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她讪笑着道:“客官误会了, 咱们小本生意,就是做正经买卖的地方……”
戚敛抱着闻楹出门时, 见到的便是沈妙与青楼众人对峙的场面。
她手指摸索着拔下盘在闻楹发间的银簪,指间微微一动弹, 不用任何灵力,那只银簪却如同利剑般朝老鸨直射而去。
老鸨来不及躲开,面上便传来一阵刺痛。
簪尖擦着她的脸过去,留下一道血痕,而后死死钉入她身后的梁柱中。
虽说在醉香楼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场面见过不少,这凌厉的杀意叫老鸨两股战战,险些跪地求饶。
她听到对方冷如寒冰的嗓音:“是不是正经买卖,自有官府来论定,但你们不该招惹她。”
戚敛低头,看向老鸨的眼神如视死物:“解药拿来。”
“解药……”
老鸨早已慌了神,她倒是想变成解药来,可是……
“回……回客官的话,这秘药没有解药,就是用来助兴的,只要让她舒服了,药性自然就解了。”
说话间,在戚敛怀中的闻楹又不安分地挣扎着。
她的脑袋被按在戚敛怀中动不得,细嫩手指却顺着她的胳膊一点点向下,触到她揽在自己腿弯处的长指。
接着,闻楹勾起她的手指向上带去:“师姐……”
戚敛抿紧唇,她不再多言,只对沈妙道:“我们先走。”
说罢,便疾步朝醉香楼外而去。
从醉香楼至沈家,跨越大半座月城。
眼下夜色已深,从灯火辉煌的醉香楼离开后,街上的行人便寥寥无几。
戚敛避开旁人,纵身跃上小巷之中的屋顶。
月下她怀抱着闻楹的身影兔起鹘落,不消半盏茶的工夫,便落到沈家的院落中。
一路上,少女破碎不堪的泣声清晰地落入戚敛耳中。
尽管隔着一层衣料,戚敛却依旧能感受到她肌肤间滚烫的温度。
戚敛没有犹豫,抱着她进了寝房,将人放在床上。
好热……明明是在夜里,闻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炙热。
她觉得自己似是快要烧起来。
恰好眼前戚敛的肌肤温度是冰冰凉凉的,贴上去叫她莫名舒适了几分。
“师姐……”少女闭着眼,低声呢喃着。
她将发烫的脸庞,朝戚敛的手掌贴去。
戚敛动作刹那僵住。
闻楹得寸进尺,像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般撒娇:“师姐……你帮帮我……”
帮她……
戚敛虽不曾有过这般的经历,但这种事情,在修真界并不是需要避讳的事。
少女脸颊嫣红,似一颗等待人去采撷的饱满果实。
戚敛垂下眼,非礼勿视。
闻楹迟迟等不到她的动作,愈发肆意大胆起来。
意识虽模糊不清,但她循着本能偏过脸,自唇瓣之间探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过戚敛的指尖。
像是一只小猫儿般,在夏日里一点点□□消暑的冰块。
戚敛的身躯犹如触电般僵硬。
就在闻楹还要更进一步时,唇边的手猛地收回去,紧接着她的手腕被握紧。
戚敛嗓音微哑:“闻师妹,得罪了。”
伴随着她的话语,闻楹猝不及防被她压下去,手腕也被戚敛擒紧压到头顶。
下一刻,似是有什么柔软的布条紧紧缠到她的双腕之间。
戚敛的动作很是迅疾,不过几息之间,闻楹的双腕便被绑紧,再无法作乱。
被压制住的少女睁开眼,水润眼底写满无辜和委屈:“师姐……”
戚敛抿唇不语,只是落在她腕间的手,为她输送灵力。
得不到她的回应,闻楹不安地磨蹭着,但不消一会儿,她感到体内的燥意似乎消减了几分,意识也逐渐回笼。
她看向近在咫尺的脸庞:“师……姐?”
宛如一道天雷轰顶,闻楹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她连忙解释道:“师姐,方才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戚敛并未看她,只动作有几分敷衍地替她解开腕间布条,“还请闻师妹先出去。”
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
坏了坏了……闻楹暗自叫苦。
这冰清玉洁的大女主,居然差点叫自己给玷污,师姐一定是生气了。
见戚敛闭眼蹙眉,似乎不大想与她说话的样子,闻楹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她讷讷应道:“我知道了。”
闻楹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却没有料到浑身依旧是酸软无力,她还未坐稳,又腰间一软跌入戚敛怀中。
闻楹似乎听到身下之人发出闷声低吟。
她终于意识到戚敛的不对劲:“师姐?”
为何师姐向来冷白如玉的脸庞,竟会浮现一丝红晕?
闻楹忙伸手触去,只觉得戚敛的肌肤似乎变烫了不少。
不等她开口询问,戚敛已握住她落在脸上那只手:“出去——”
这两个字,似是隐忍着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闻楹恍然间明白过来——一定是戚敛动用法术,将自己中药后的药效,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
少女顿时红了眼眶。
为了不给戚敛添乱,闻楹手忙脚乱地下了床,谁知还不曾走出半步,身后的床榻间又探出一只手,死死握住她的手腕。
此刻戚敛骨节分明的长指已是滚烫,如同火舌般燎上闻楹手背处的肌肤。
闻楹心口猛地一跳,她忐忑不安地回过头,却见戚敛唇瓣动了动:“化形丹……”
许是这般紧急的情况下,闻楹反应变得格外快。
她明白了戚敛的意思,忙要找出乾坤袋里的化形丹咽下,免得叫人发现自己不是施三娘。
谁知闻楹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乾坤袋连同她的外衫,都落在醉香楼里。
戚敛似瞧出她的窘迫,她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枚化形丹来。
闻楹忙将其接过,放入口中咬碎咽下去。
她并未察觉到,在她接过化形丹那一刻,戚敛指尖轻轻颤了颤。
似有一头被囚禁住的,名为欲念的野兽想要破笼而出,狠狠咬住出现在笼口的猎物,却终究被理智的牢笼克制住.
吃了化形丹,变回施三娘的模样,闻楹方才走到门外。
院子里的夜风一吹,她冷静了许多。
闻楹在门槛前的石梯上坐下来,长叹一口气。
好险……她刚才竟然意乱情迷到,差点将身为女主的戚敛给扑了。
真是禽兽不如……
闻楹暗自唾弃一会儿,又想起正事——既然衣裳和乾坤袋都落在醉香楼,那变成黄豆的施三娘,岂不也是被孤零零抛下了。
不行,得想个法子去将它们取回来。
闻楹忙站起身朝外头走去,可走到一半又停下来了——自己眼下没有法器傍身,这般贸然去醉香楼,岂不是白白送人头。
但要是再拖上片刻,施三娘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正当闻楹一筹莫展之际,沈妙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
而在她手中,正是闻楹被落在醉香楼的衣裳。
“沈姐姐。”闻楹一喜,她快步上前,“你将我的衣服带回来了?”
沈妙隐约有几分心不在焉:“嗯。”
闻楹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只是忙将衣裳接过来翻找,摸到里面的乾坤袋。
至于施三娘,闻楹将衣裳翻了又翻,却没有找到那粒小黄豆。
这时,一旁没有离开的沈妙开口了:
“方才施三娘说,其实月城里的人都并非活人,和她一样,不过是一粒黄豆而已,仙长……她说的可是真的?”
闻楹动作停下来,看向沈妙:“你……都知道了?”
沈妙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粒黄豆。
施三娘忙解释道:“别怪我啊,我也不是故意要告诉她的,只是刚才回来路上她把我落到地上,我要是不出声,那不就是等死吗?”
闻楹没想到百密一疏,到头来还是露馅了。
见她的表情,沈妙便猜出了答案。
她将黄豆交给闻楹,什么都没说,转过身便离开了。
闻楹回过神,忙追上去:“那个……那刚才施三娘有没有告诉你,我和师姐到月城来是正式要做,还望你莫要将此事告诉旁人。”
闻楹这般说着,却已经在悄悄准备定身符。
若是沈妙不答应,那自己也只能不厚道地来硬的了。
没想到沈妙只是背对着她点了点头:“仙长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说罢,她一步步消失在黑暗中。
闻楹一愣,总觉得今夜的沈妙似乎不大一样。
她手中的黄豆忽然出声:“这沈家大姐,平日里嚣张得很,没想到今夜知晓自己只是一粒豆子后,就蔫成这样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
闻楹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她,只怕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施三娘又道:“且罢,你将我送过去,我得替你盯着她,免得她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
她说得不无道理,闻楹忙追了上去。
沈妙并未歇下,眼下正在灶房里转悠着,打量着挂在墙上的一把把杀猪刀。
听见进门脚步声,她回过头:“仙长还有事?”
“嗯。”闻楹点点头,她抬起手交出那粒黄豆,“施三娘让我将她送过来陪你……”
不等闻楹说完,施三娘气气忿忿道:“什么叫陪!我不过是看在邻居一场,不忍心见她寻死觅活罢了……”
听她的语气,闻楹觉得如果存在身体的话,施三娘定会气得一蹦三丈高。
沈妙反唇相讥:“我何时说过要寻死觅活?倒是比不得某些人,平日里总是哭哭啼啼的病西施作态。”
话虽这般说,她已伸手将那粒黄豆接过去。
施三娘不以为然:“哼,就装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有的人平日看着有多厉害,真要比起来说不定还不如我心态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拌起了嘴。
闻楹默默退出房间。
她先回到隔壁,安慰一直等着自己的小慧睡下后,才又来到戚敛房门前守着。
闻楹知道,师姐眼下定是极为难熬——系统隔上片刻,电子音就会告诉她作妖值又涨了。
算起来,这么一会儿,作妖值已经怒涨两百个点。
闻楹站在门外,想要敲门询问,却又怕打扰了师姐,更惹得她烦。
闻楹没有办法,只得在门外踌躇着,心急如焚地走来走去,只希望师姐没什么事才好。
正当她走到不知多少圈的时候,戚敛的房门陡然打开了。
闻楹面上一喜:“师姐……”
戚敛并未看她,她一手扶着门,另一只手中提着瓷壶,视线极为困难地聚焦:“水……”
闻楹会意,忙接过她手中空空如也的瓷壶:“师姐等着,我这就给你打水。”
闻楹也顾不得往厨房跑,见院子里正好有水井,她快步走过去,将袖子挽起来,摇动着轱辘把手,有几分费力地将水桶往上提。
戚敛站在门口处,她微垂着眼,只见月下少女身形婀娜。
随着闻楹弯腰的动作,衣裳便贴着她的身躯,勾勒出一道比月光还有柔和的曲线。
少女手臂纤细,雪白得晃眼。
乌发掩映之下,是修长的脖颈。
而在不久之前,戚敛才刚刚体验过,那样雪白的柔软,依偎缠靠过来之际,是何等的叫人几欲沦陷。
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欲念,在这一刻再度如暗夜中的海潮翻涌。
戚敛闭上眼,扶着门的那只手,修建整齐的指甲几欲潜入门板之中,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清心诀,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克制。
“师姐。”戚敛的思绪,被少女的嗓音打断。
闻楹双手捧着瓷壶递过去:“师姐……你还好吧?”
戚敛喉间动了动,原是想要回答她,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来。
闻楹眼巴巴望着她,却迟迟没有等到戚敛任何反应。
直到最后,她似是皱了皱眉,接过瓷壶后便动作迅速地关上门。
鼻尖险些被门撞到的闻楹:……
唉,她这回可是捅了大篓子了。
戚敛回到房中,极为费力地倒了一杯水,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有茶水从唇角溢出来,顺着她的下颌流入脖颈,最后湮没于衣襟间。
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这样的凉意,就像是月色下,少女雪白的手臂,以及她一声声低唤着她的“师姐”。
天底下又怎会有这样龌龊的师姐,在意乱情迷之际,肖想的竟然是……
戚敛脚步有几分踉跄,她回到床上,又重新盘腿坐起来试图调息。
然而闭上眼之后,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沉心进入灵境。
药效带来的热潮,叫戚敛心神不宁。
戚敛修炼多年,早已波澜不惊的本心,无端生出几分恼意。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将灵气凝聚为薄刃,狠狠在手臂间划过。
鲜血沁出来,痛意在此刻站了上风。
但很快,就连这样的痛意也变得麻木,叫人没有知觉。
戚敛如法炮制,再度化灵气为刃……如此反复折腾,直至天亮之际,热潮终于退去,而她也几乎是鏖战过后的精疲力竭。
戚敛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向来无梦的她,竟然做了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梦中的她,因为在百花村看护三名新弟子不利,回到宗门,被罚到天煞司自领一百鞭。
这一百鞭,几乎要了戚敛半条命。
休养十多日,她奉师门之命,独自前往问仙派参加李守真的婚宴。
刚出山门,戚敛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持剑逼出对方,却发现来人是掌门之女闻楹。
少女对上她,神色间是一如既往地骄傲:“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难道就许你走,就不准我走?”
她说得不无道理。
再加上戚敛并不想多过问她的事情,便没有搭理她。
闻楹这样一路跟着她,来到了问仙派。
之后问仙派发生数条命案,戚敛发现凶手是李守真,而闻楹也不知和李守真说了什么,从她那里得到一张奇怪的木牌。
两人阴差阳错地来到月城。
月城古怪颇多,戚敛也曾提醒过闻楹小心行事,可她向来不会听从她的话,也不知做了什么,被人卖到醉香楼中了秘药。
等戚敛将她就回来时,中药的少女死死缠着她,像是一朵莬丝花,流露出对她从未有过的缱绻。
梦境中的戚敛,没有推开她。
因为闻楹不知用什么法器,趁机将药效分给她一半。
两人彻夜未歇,中药后的戚敛抱着惩罚她的心态,狠狠地欺负了她。
梦境中闻楹一声声的师姐,都是哭着喊出来的,有时候实在受不了了,便会恼得直呼她的大名戚敛。
那是年少的戚敛头回感受到,修行之外的乐趣。
她冰封的心境,头回有了松动的迹象。
翌日,先醒来的戚敛为少女洗沐过后,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为她备好饭菜。
没想到闻楹醒来时,又变回趾高气昂的公主作态。
她打翻戚敛递过去的水杯,用沙哑的嗓音道:“师姐莫要以为,昨夜我们发生过什么,你我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过是睡一觉而已,修真界这种事再正常不过,再说昨夜你不也很投入吗,算不上吃亏,出了月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
“师姐?”闻楹守在床畔,看向依旧不曾醒来的戚敛,“你怎么样了?”
床上之人睁开了眼。
闻楹正松了口气,却觉得戚敛投来的眼神,似乎和往日不大一样。
“师姐……”
闻楹站起身,弯腰想要触摸她的额头是否还滚烫。
不成想戚敛冷不丁伸出手,死死握紧了她的手腕。
一瞬间天旋地转,闻楹变成了躺在床上的那一个。
她看见戚敛眼底化不开的墨色,微哑的嗓音问道:“为什么……睡过就不认账?”
什么不认账?
闻楹没听明白戚敛在说什么,正要问时,只觉得眼前的脸庞陡然被放大,竟是戚敛不由分说吻了过来。
闻楹一惊,忙侧过头闪开。
本该落到她唇瓣上的吻,便擦着闻楹的脸庞,落到她耳垂处。
戚敛又问道:“为什么……”
闻楹竟莫名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了一丝委屈?
她一时有些发懵,来不及开口问,却觉得耳垂冷不丁一疼。
她她她……竟然被戚敛重重咬了一口。
闻楹彻底僵住,不知道该怎么办。
咬过之后,戚敛又吻住她的耳垂,安抚般轻轻舔舐。
这样又咬又舔的动作,就像是一条小狗。
而戚敛显然不满足于此,薄唇缓缓向下移动,略过她的脖颈和锁骨。
所到之处,都是不轻不重地咬过之后,再一点点舔舐。
好奇怪的感觉……
许是体内还有昨夜残存的秘药,闻楹浑身发软,竟无力将她推开。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夏日的冰乳酪,才会被人用这样黏糊的方式品尝。
直到戚敛的唇瓣依旧向下移去,想要一口将冰乳酪吞食,闻楹终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行——
闻楹急忙变出一张定身符来,就要止住她的动作。
没想到戚敛虽低头埋着脸,却仍似有所感应般,在少女出手前,便紧紧擒住她的手腕。
闻楹手一抖,定身符轻飘飘从指尖落下,反落到她额头上。
动弹不得的闻楹:……
成婚
眼下闻楹被定身符定住, 倒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揉搓。
戚敛仍旧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她埋着头,遵循自己意识最深处的欲念, 又是一口咬下去。
“唔……”少女唇间溢出一声低吟, 浑身顿时绷紧。
闻楹从未有过这般的感受,呼吸在刹那间急促了几分,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某处涌去, 叫她变得分外敏.感。
若不是动弹不得, 只怕眼下她已将自己蜷缩起, 来抵御这样羞人的折磨。
可她非但没法动作, 甚至连出声都做不到。
闻楹只能这样茫然无措, 无处可躲地任由戚敛细细品尝。
少女眼尾沁出泪水。
她只能默默地祈祷师姐能够快些清醒过来, 或者来个人将她唤醒也好。
许是老天爷听到她的心声, 房门突然被敲响, 门外传来沈妙的声音:“不知两位仙长可是饿了?我已经做好饭,仙长若是不嫌弃, 就出来吃些吧。”
戚敛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眼底的幽暗逐渐退去, 看向身下之人,目光中略有一丝疑惑:“闻师妹?”
真是老天爷保佑……闻楹拼命眨眼, 示意戚敛先将定身符揭下来。
戚敛取下符纸:“闻师妹为何会被定身符定住?”
看样子, 戚敛并不记得方才自己做过什么。
闻楹松了口气,她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咳, 我刚才就是腿一滑, 就不小心倒床上了……”
生怕自己说多了露馅,闻楹忙翻身从床上坐起, 对着门外沈妙道:“好,我们这就来。”
说罢, 少女朝门外快步走去。
她背影略显狼狈,似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在她的身影消失后,戚敛垂眼看向指间的定身符,眸中一片若有所思的幽深.
吃过早饭,闻楹便逃也般回到自家小院。
见小慧依旧在睡觉,她没有打扰,而是来到厨房生火做卤菜。
此时,随她一起回来了施三娘在袖中出声:“你和你师姐,昨夜是不是……”
“不是!”闻楹忙一口否决她的话,“你可不要信口胡言,我和师姐什么都没发生过。”
“嗐,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有什么大不了。”
施三娘与她推心置腹道,“要我说,你师姐这么照顾迁就你,将来你要是想找另一半,她不就是个现成的,可比那些臭男人要好多了……”
呵,都是表象而已,戚敛先前在床上的架势,可不像照顾迁就她的。
闻楹并未意识到,她的思路已经被施三娘带歪。
她只是道:“你不懂,我和师姐只是纯纯的姐妹情……”
正说着话,只听到院子外的乌木门被人一脚踢开。
来人嗓音雄浑:“施三娘在不在?”
闻楹心中一紧,只当是出了什么事,袖中施三娘却如临大敌道:“是我那两个继兄,好端端的他们来做什么,莫不是又想从我这儿讹走些什么。”
听她说来人是施家的继兄,闻楹反倒松了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付普通人,总比应付月城城主的人要简单。
她洗干净手正要出去,却见两座小山一样的身形已堵到厨房门前。
这两兄弟,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般,满脸横肉络腮胡,瞧见她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
“你这个婆娘,家里人都来了,还拖拖拉拉地装什么死?”
来者不善。
闻楹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们有什么事?”
“什么事?”为首的男人哈哈大笑,“听说你这个妹子差点叫人卖到花楼去,当哥哥的们就不能来看看你?”
他话中的挑衅和轻蔑毫不遮掩。
闻楹厌恶地皱了皱眉。
对上这种人,她当然也不会客气:“是吗?既然你们这么好心,那就有劳你们替我去官府跑一趟报个案,总得让那几个买卖良家妇女的贼人受到惩罚才行。”
“你……废话少说,听说你和沈家那个郎中好上了,她都替你出头好几回?”
原来他们是为了这个来的。
闻楹:“我和沈大夫有没有好上,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没良心的臭丫头,你从小跟着你那个寒酸娘到我们施家来,吃的穿的不都是花的施家的银钱?”
“往日看你们孤儿寡母可怜,我们也就不算这个帐,现在你攀上沈家,不缺银子花了,就舍不得报答报答哥哥们?”
说来说去,施家这两兄弟就是想要钱。
闻楹这些日子,的确靠卖卤菜替施三娘赚了些钱,但好不容易赚到的辛苦钱,当然不可能落半个子儿给他们。
非但如此,她想到先前施三娘同自己讲起的往事,不禁奚落道:
“照你们这样算,从我六岁到出嫁前,替你们施家洗衣做饭,缝补衣裳打扫屋子,这当丫鬟厨娘的月钱,总该仔细算一算吧?”
“还有我出嫁后,也不知你们前前后后,来找我讨要过多少银钱,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跟你们算利息,你们将本金全都还回来就行。”
“你……”
兄弟俩没有料到,往日在他们跟前胆小如鼠的施三娘几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施家大哥冷笑:“好啊,看来你这赔钱货是有沈琅撑腰,说话也变得硬气起来了。反正沈家就在隔壁,我这就去问沈琅,她跟我家妹子不清不楚,污了你的名声,到底是几个意思……”
话音未落,门外却响起一道冷冷的嗓音:“我与她光明正大,又何来的不清不楚。”
女子的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有力。
施家两兄弟不由噤了声,回过头去,便瞧见来人白色衣袍,黑发用一根洗得发白的布条束起。
正是沈家药铺的沈琅。
不知为何,这沈琅分明只是个身形纤瘦的女子,可她那双漆黑的眼珠子看过来时,叫人莫名心慌得很。
施家大哥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什么光明正大,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听说昨夜我妹妹衣衫不整,被你从醉香楼抱回去,谁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就是。”施家老二跟着帮腔,“你和我家妹子好上了,总得给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好处才行,要不然就得娶她,休想不负责任……”
戚敛眸中一沉:“我何时说过不会对她负责?”
她微微抿唇,看向两人的眼神浮现一丝淡漠:“人,我自然会娶。不过我和她的婚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若是有何不满,大可报官去。”
此话一出,莫说是施家两兄弟,就连闻楹也跟着呆住了。
等等……师姐方才说什么?
她要娶她?
施家两兄弟亦是忘记该说什么。
在他们看来,施三娘和沈琅都是女子,就算真发生过什么,她也不可能冒着旁人的指指点点,娶一个寡妇。
可她出口这样爽快,像是早有此打算一般。
方才还气势汹汹施家大哥磕磕绊绊道:“就、就算是你要娶她,那也该给我们施家彩礼才行……”
听到这里,闻楹终于忍无可忍。
她径直操起案板上的菜刀:“什么彩礼不彩礼,你们两根葱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都给我滚,再不滚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说着,她手中的菜刀虎虎生风,朝施家这两个猪头劈过去。
两人没有料到她突然间发难,只见菜刀的银光闪到眼前,被唬得顿时连连后退。
“施三娘……你这个疯子!”施家大哥咬牙切齿骂道,骂完后赶紧跑走。
施家老二见大哥跑了,也跟着骂了句疯子,便脚底抹油消失在院门外。
闻楹一直追到门口,直到瞧见两人的影子消失在巷子口,才停下刀来。
果然……自古横的怕疯的,古人诚不我欺。
闻楹长舒一口气,这才折身往回走。
没想到一回头,便对上戚敛平静的目光。
闻楹:……
她脑海中忽然又冒出一些不该有的画面。
闻楹竭力将这念头压下去,不让戚敛看出不对劲来:“方才还要多谢师姐替我解围。”
戚敛颔首:“这本就是分内之事,闻师妹不必客气。”、
闻楹点点头,朝厨房走去,打算先将菜刀放好。
谁知与戚敛擦身而过之际,她蓦地出声:“闻师妹。”
闻楹停足:“嗯?”
戚敛神色淡淡:“你觉得婚期定在几日后合适?”
闻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原以为戚敛方才那些话,是为了应付施家两兄弟,没想到她竟当真打算娶自己……不对,是以沈琅的身份娶施三娘。
“师姐不必为了我这样做,你放心,就算施家这两个泼皮还敢再来,我也有应对的法子。”
“不仅是为了应付他们。”
戚敛解释道,“月城城主这些时日按兵不动,约莫与她那夜受伤有关,等她好起来,必定会仔细搜查城中,我怕届时有意外发生,来不及护你。倒不如顺水推舟,与你住到一处。”
她说得不无道理。
闻楹一时没有出声。
戚敛漆黑眸中多了一丝探究:“闻师妹,可是不愿意?”
不等闻楹回答,她袖中的施三娘生怕戚敛反悔般,迫不及待出声道:“愿意愿意,仙长,我当然是愿意的……”
闻楹哭笑不得,将施三娘从袖中取出来:“可我与师姐不过是假成婚,又不是真的……”
听她话中的意思,便是同意了。
不知为何,明知这场婚事是假的,听到她答应下来,戚敛心头竟生出从未有过的晴朗。
她微抿唇角,将这丝不该有的喜悦压下去:“在下同沈大夫商议过,她同意这桩婚事,不过对你并无私情,只怕是要委屈施娘子。”
施三娘方才雀跃的声音,顿时蔫下来:“罢了,能与她成一回婚,就算是假的,我也心满意足了。”.
事不宜迟,婚事便定在五日之后。
虽说施三娘是个嫁过人,死过相公的寡妇,但沈家并未敷衍应付这门亲事。
沈妙一想到自己操办的是两位仙长的婚事,便分外卖力,当天到集市上扯红绸,买新对联和上好的喜糖……
不出半日,街坊邻居们便都知道了,沈家那位郎中,竟当真要娶施三娘为妻。
要知道女子成亲这种事,莫说是在月城,便是整个凡世间,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奇事。
很快,这桩消息便传遍整座月城。
到了成亲那日,沈家和施家的门外,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城中百姓。
施三娘的亲娘,在几年前便死了。
送她出嫁的,便是她最好的朋友——隔壁的豆腐西施田素素。
“一梳白头到老,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对着铜镜,田素素替新娘子梳着头,嗓音却忽地有了哭腔。
她忙擦干泪水,又笑着道:“这大喜的日子,是我不该扫兴,我只是替你高兴,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总算越来越好了。”
“嗯。”闻楹轻轻点头,心中亦有几分酸涩。
到月城这些时日,她见识到他们虽并非真人,却亦有喜怒哀乐,有奸诈狡恶者,也有纯善勇敢之人。
这里与外面的世界并无异。
但愿那个行迹诡异的城主,莫要毁掉这些人原本平静的生活才好。
门外传来喜娘喜气洋洋的嗓音:“时辰已到,新娘子该上轿了。”
闻楹收起思绪,她盖上大红盖头,在田素素的搀扶下出了门。
她一步步朝门外走去,瞧见门外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对方同样是一袭红袍,虽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显然只能是戚敛。
闻楹跨过门槛,在戚敛身前停下脚步。
戚敛已朝她抬出手。
闻楹将手放入她的掌心,被戚敛扶着进喜轿时,她难免心中有些发慌,握紧她的手:“师姐?”
戚敛嗓音淡淡:“是我。”
闻楹一颗心落回原位,这才坐入喜轿之中。
沈家与施家虽只有一墙之隔,但为了这场婚事不显得太草率,成亲的队伍特意绕了一大圈,最后才停到正门前。
闻楹与戚敛各执红绸一端,跨过火盆,在正厅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闻楹正要对着戚敛弯下腰时,忽听到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嚣:“是城主来了……”
“城主平日里从不露面,今天怎么会来沈家?”
闻楹动作一僵,她下意识抬头朝戚敛看去。
戚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闻师妹稍安勿躁。”
说罢,她侧身望向门外。
只见人群中已让出一条道,前头是两名开道的婢女,走在正中的女子戴着一张鎏金面具,身穿石榴红长裙。
她在正厅前停下来,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开口之际,正是那夜城主的嗓音:“我听闻城中有女子成婚,便想着来看看热闹,顺便备上一份薄礼。”
说罢,她身后的两名婢女,便端着红木箱走上前。
打开海棠锁扣,只见其中金光灿灿,居然是两箱满满的金银珠宝。
围观之人皆发出一声惊呼,眼睛盯着它们移不开。
月城城主送完礼,并未再多停留,便离开了。
看上去,她当真只是来瞧热闹的,并未察觉到闻楹和戚敛的不对劲。
等她走远后,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这下沈家可发财了。”
“谁知城主竟会送上这样一份厚礼,这施三娘近来真是走了好运……”
戚敛蓦地出声:“多谢诸位今日来参加婚宴,还请诸位放心,城主这份厚礼,在下必定不会独占。”
“在下身为大夫,以悬壶济世为己任,这些珠宝自会换成上好的药材,以备日后有不时之需。”
人群中羡慕嫉妒恨的话语消减下去,大家都齐声叫好,称赞沈家的仁义。
闻楹心中清楚,戚敛这是在帮沈琅解决麻烦。
正所谓怀璧其罪,这么多的金银珠宝进了沈家,难保不会招人嫉妒,惹出是非。
倒不如设法将它们都用出去的好.
一场婚事有惊无险,总算是顺利完成。
两位新人进入洞房后,看客们便陆续散了。
便是有些人留下来,不怀好意地想去新房“闹洞房”,也被沈妙拿着杀猪刀凶走。
闻楹听到外头沈妙凶巴巴的嗓音,便知道她已从前几日的消沉中走了出来。
闻楹正抿唇偷笑着,眼前的喜帕冷不丁被人挑开。
喜房中已没有旁人,只有戚敛垂眼看着她:“师妹。”
四目相对,闻楹顿时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的好。
“师……师姐。”
她干巴巴地唤了她一声。
眼下天色已黑,戚敛将喜帕放到一旁叠好:“师妹可想要吃什么?”
听她这样问,闻楹才发现自己果然是饿了。
这桩婚事虽是假的,但她可是结结实实地饿了大半日,滴水未进。
“都好。”闻楹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劳烦师姐了。”
很快,戚敛便将食盘端过来。
两道荤菜,两道素菜,还有一碗白米饭。
闻楹吃饭的工夫,戚敛便提着木桶进出了几趟,将浴桶中倒满热水。
沈家并不是大户人家,没有支使的丫鬟,眼下在月城,也不便动用法术。
这种事情,只能有人来亲力亲为。
等戚敛将洗澡水倒好,闻楹也放下了筷子。
“师妹可要洗——”戚敛话说到一半,又转而道,“你喝酒了?”
“酒……”闻楹说起话来,已经有些大舌头。
她目光迷离,两颊绯红,晃了晃桌上的酒瓶:“师姐说的是这个吗?我就是尝了一点……”
闻楹哪里知道,这半杯酒,对滴酒不曾沾过的原身而言,已经是极限。
她意识半清醒半模糊,歪了歪脑袋:“师姐方才是叫我洗澡吗?等等,我这就去。”
说罢,她手撑着桌面,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然而还不曾走出半步,闻楹身形一晃,眼前着她就要跌倒,戚敛手疾眼快地握住扶住她:“师妹?”
“师姐放心,我没事……”
就是好热。
这婚服里三层外三层,闻楹早就恨不得能将它脱下来,她胡乱扯下外衣,又松开系在腰带的束带。
戚敛目光闪了闪,握在她腕间的手不由松开了几分。
闻楹三下五除二,将衣服脱得差不多,便跌跌撞撞地朝屏风后的浴桶走去。
接着,便是她将自己浸入浴桶中,水声哗啦啦的动静。
戚敛依旧僵在原地。
喉间莫名的干渴,身为金丹期的修士,本应不惧冷热,她却像是在炼丹炉的烈火中炙烤过般,慌不择路地想要将这渴意压下去。
戚敛随手端起杯子喝下去。
“咳咳……”喜酒顺着她的喉咙火辣辣烧下去,将她呛得连声咳嗽。
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端着的,正是方才闻楹未饮完的那半杯酒。
杯子的边沿,还印着殷红的唇脂。
戚敛浑身一僵,她分明不曾喝醉,却如同醉酒之人般踉跄着后退半步,动作僵硬地将酒杯放回原位。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100,当前作妖值1200∶100000。”
闻楹正舒舒服服地泡着澡,脑海中又响起系统的声音。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破系统这几日叮叮叮叮响着就没听过。
估计是坏了。
不管了,眼下正是刷分的好时机。
酒壮怂人胆,闻楹唇角勾了勾,用她醉得不像话的脑子想出一个自认为极妙的主意。
依旧僵在原地的戚敛,忽听到屏风后传来惊呼声:“哎呀——”
“师妹?”
她不假思索,快步走到屏风后面。
只见浴桶中水波荡漾,女子的乌□□浮在水面,却不见她的脸庞。
而闻楹白嫩的手臂,正胡乱在水面拍打着。
看上去是她喝醉酒,跌入浴桶之中。
戚敛眸中浮现一丝焦急,抓紧她纤细的手腕,将闻楹带上来。
原以为不慎落水的闻楹,该是惊慌失措才对,却不料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水,顺势勾住戚敛的脖颈:“师姐忙了大半日,难道不一起洗吗?”
戚敛意识回笼,漆黑眸中流露出几分探究。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进入月城,闻楹便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自己。
起初她以为是她扮成施三娘,不得已而为之的缘故。
可逐渐她发觉,即便是无人时,她的撩拨依旧没有收敛。
譬如眼下。
戚敛眸中沉了沉:“闻师妹,莫要胡闹。”
“我哪有胡闹?”听到作妖值叮叮增加的声音,闻楹心中甚喜,她一点点靠过去,“师姐和我一起洗,不更省事些。”
话音未落,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猛地收紧。
戚敛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她:“闻师妹此话,是说笑……还是当真?”
逃离
泡在浴桶中的闻楹, 看着戚敛的脸庞一点点逼近。
在戚敛秘药药效未退的那个早上,她也是靠得这般近,然后就……
闻楹回想起当时被她咬过后异样的感觉, 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她下意识便要后退, 无奈戚敛的手臂紧揽在自己腰间,叫她无路可逃。
闻楹只能呆呆泡在浴桶之中, 少女猫儿般清澈的瞳仁微微睁大, 忘记了动作。
直至戚敛匀净的气息拂上她的脸颊, 脸庞在离她不过半寸的位置停下来:“闻师妹?”
闻楹如梦初醒, 双手抵上戚敛的肩:“师……师姐, 我就是说着玩儿的……”
戚敛对闻楹的反应并不意外。
让她意外的是, 她竟然听到自己胸口处, 似乎有什么在猛烈跳动。
戚敛微微抿唇, 松开擒在少女腕间的手。
她后退半步, 竭力抑制着声音里旁的情绪:“闻师妹先洗便是,等你洗完我再洗也不迟。”
说罢, 她转过身退出屏风外。
闻楹长长舒了口气。
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丢人的事, 她不由捂着脸哀嚎一声。
屏风外传来戚敛的询问:“闻师妹?”
“没……没什么。”闻楹忙道,“师姐你等等, 我就快要洗完了。”
闻楹并未察觉到自己话中引人误会的歧义。
也并不知道戚敛的身形在屏风外定了定, 方才提起茶壶倒了杯冷茶,将其一饮而尽.
洗漱过后, 闻楹披着衣裳走出屏风, 却发觉戚敛已不在屋子里。
她好奇地打开门,只见她在后院的药架前, 翻弄晒着草药。
眼下天早就黑了,它们也晒不到太阳, 为何还要翻弄?
不过师姐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闻楹没有多想:“师姐,你还不回屋吗?”
背对着她的身影微微一顿,戚敛回过身来,她还未开口说些什么,便瞧见搭在少女肩上的长发正湿漉漉滴着水。
“外头风大,闻师妹先回屋去。”
说着,戚敛转身从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取下一方干净的毛巾。
“哦。”
闻楹乖乖往回走。
虽说已经困得不行,但头发还没干,闻楹只得在桌旁坐下,微微眯着眼打哈欠。
这时,戚敛走了过来:“闻师妹为何不擦干头发?”
她擦了……只是今日实在累得不行,再加上这具身体本就羸弱,偏偏头发又生得多,实在是没有力气将水滴全都擦干。
闻楹甚至没有力气给戚敛解释,只懒洋洋侧过脸,将下巴搭在椅背上:“累……”
少女姿态慵懒,浑然不觉这是撒娇的口吻。
戚敛没有多言。
闻楹忽觉得眼前一暗,原是戚敛手中的毛巾搭到自己的头上。
她动作自然而然,顺着头顶直至发尾,将她的长发一缕缕擦干。
少女刚洗过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将两人笼罩在这似真非真的新婚夜中。
既然有人给自己擦头发,闻楹当然是乐意享受。
她舒服地半眯着眼,就像是一只被人撸顺了毛的小猫。
戚敛擦了一会儿头发,便会用手试探它们干透了没有。
长指穿过乌发间,柔软的发丝在她掌心游走,带来陌生的触觉。
那种异样的渴意,再度让戚敛莫名觉得有几分口干。
眼前的闻楹已经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入睡,丝毫不曾察觉身后之人的变化。
乌发掩映下,是少女雪白的脖颈。
她就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兽,把肚皮翻过来,将一切都呈现给信任的人。
而自己竟然……戚敛眸中暗了暗。
卑鄙。
戚敛头一次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形容她见不得光的欲念。
若是叫闻师妹知晓,自己竟不知何时,对她生出同门之外的情谊,只怕这样的信任,便再也回不来了。
戚敛闭了闭眼,一面默默唾弃自己,动作木然地替少女擦干长发。
直到发丝间干透,她方才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抱起,放到床上。
至于戚敛自己,却并未和闻楹同睡一张床。
她坐到桌旁,默默翻了彻夜沈琅留下的医书.
灯火一夜未熄的,不止沈家的新房里。
灯火通明的念月楼。
头戴鎏金面具的女子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月色。
她缓缓将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随后仰起头,将其一饮而尽。
一旁伺候的侍女见状,又忙为她斟满酒。
女子却忽地停下饮酒,而是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说……有朝一日,我和她……是不是也能像她们一样……”
话说到一半,她又自嘲般低笑:“罢了,我与你们这些木头人说些什么,都下去吧?”
“是。”屋子里的侍女齐声应道,退出门外。
只剩下月城城主独自一人在房中,她放下酒杯,取出一面玉牌。
女子对着玉牌,低声念出法诀:“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话音刚落,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是有仙门弟子在,便会知道她这是进入了昆仑试炼境之中。
昆仑境之中,千年如同一日,是数不清的妖兽魔物横行,彼此互相厮杀。
女子撑开一把伞,顷刻间隐住自己的身形,她轻车熟路地游走在荒芜苍茫的试炼境中,最后来到一片枯枝肆意横生的树林前。
女子收起伞,重现显出身形。
察觉到有人到来,林中原本寂静的树枝刹那如同一条条蛇般游动起来,一齐朝她涌来,似是恨不得将这个人吞食干净。
然而女子浑然无所畏惧,缓缓向前走进林中。
那些树枝刚探到她身前,却又像是嗅到什么让它们害怕的气息般,皆化作臣服的姿态,为她让开一条路。
越往里走,树木便越发盘虬得遮天蔽日。
若是抬头看,便能瞧见缠绕的树木之中,挂着无数破碎的白骨,和已经看不清面容的头颅。
时而一簇幽蓝的冥火,在林中飘忽着亮起。
女子视若无物,依旧缓步朝前走去,直至来到密林深处的山洞中。
乍一看去,山洞中似有一张蛛网,隐隐泛着幽黑的光泽。
女子将手掌放到那张蛛网上,轻声念出法诀。
下一刻,魔气犹如黑雾般从蛛网上涌出,将她彻底包裹。
等到她再睁眼时,已是一个和仙界凡界全然不同的世界。
魔气化作黑云笼罩在上空,暗不见天日的城池之中,无数生得奇形怪状的魔物走来走去。
还有些觊觎地看向这个人类,似乎想将她一口吞下去。
但和先前林中那些树枝一样,等嗅到她的气息,它们顿时臣服地退开。
女子在魔界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进入魔宫,来到正殿前。
把守在正殿前的魔将见着她,恭恭敬敬上前行礼。
“尊上她……眼下可在殿中?”女子开口询问之际,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然而据魔将所言,她要见的人眼下并不在正殿,正在寝宫之中。
闻言,女子转而向寝宫的方向走去。
尚未走进魔尊的寝殿,远远便能听见里头寻欢作乐的声音。
琉璃榻上,女人红发垂落至脚踝间,在她四周围着六七名男子,他们生得有人的模样,也有魔族和妖族的模样。
男子们为女人捶腰揉肩,一如花楼里的小倌般小意讨好道:“尊上许久等不曾召见我等,小的们还以为,您是将小的给忘了呢?”
“尊上尝尝这葡萄酒,是小人亲手酿的,可合您的胃口?”
女人,也正是魔尊八十六,就着男子的手,饮下那杯葡萄酒。
“唔……”她半眯双眼,回味着道,“美人果真是心灵手巧,这酒酿得,甚是合本尊心意。”
说着,她又牵过衣衫不整的男人的手:“不知美人可是想要什么赏赐?”
男子嫣然一笑,不等他开口,床前几丈之外,却蓦地传来一道嗓音,打破床榻间的情浓意切:“属下见过尊上。”
魔尊八十六似是这才察觉到有人来,她偏过头,看向跪在殿前的女子:“本尊不是说过,若无事你不要到魔界来,免得叫人察觉。”
顿了顿,又道:“看你的样子,受伤了?”
“属下并无大碍。”女子抬起头,“只不过是有要事禀告,故而特来见尊上一面。”
说罢,她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几位男子。
魔尊八十六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都先离开。
几名男子心中虽有不快,但不敢打扰魔尊的正事,都顾不得收拾好衣裳,便陆续离开了。
直到殿中只剩下两人,月城城主方才将那天夜里,有人夜袭念月楼的事禀告给魔尊。
魔尊八十六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顿时收敛起来:“哦……你是说,有人乘着朱雀,竟然反伤了你?”
女子的头垂下去:“是属下无能。”
八十六似陷入沉思:“朱雀……”
她看向女子:“这么说,你竟连那两人是谁都不曾找到?”
“属下已封锁整座月城……”
“封锁了,然后呢?”八十六似笑非笑,“本尊以为,凭你的聪明,不会想不到找出她们的法子。”
女子犹豫不语。
见状,八十六反问:“怎么,舍不得?”
“属下不敢。”女子忙道,“待属下回到月城,即刻便动手。”
八十六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完正事,她方才朝女子招了招手,像唤小狗般:“过来坐下。”
跪在地上的女子起身,坐到床榻边沿。
床榻间仍残存着欢.好过后的气息,她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取下鎏金面具后,却又是一如既往楚楚可怜的姿态:“姐姐……”
弱不禁风的姿态,含羞带怯的眉眼,叫人不禁想要呵护的柔弱。
世间能有这般姿态的女子,除了殷芙蕖还能是谁。
八十六勾唇笑了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般撒娇。”
说着,八十六抬起手,施展魔气为她疗伤。
她道行深厚,治好殷芙蕖被朱雀留下的伤,不过是片刻而已。
殷芙蕖却似贪恋着这片刻的温暖,迟迟不肯睁眼。
直至八十六开口:“伤势已好,你可以走了。”
殷芙蕖抬起眼,将眼底的不甘与缱绻压下去,只咬了咬唇轻声道:“是。”
眼瞧着已走到门口,身后八十六却又蓦地出声:“等等。”
殷芙蕖忙转过身,难掩眸中欢喜:“姐姐……尊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若是找到闯入念月楼的人,设法将她们带到魔界来。”八十六不知想着什么,“本尊倒是要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朱雀认主。”
殷芙蕖:“……是。”.
闻楹是被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吵醒的。
她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帐顶,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眼下是在新房之中。
屋子里不见戚敛的身影,闻楹起身推开窗,发现哐当声是从墙边传来的。
只见沈妙轮着一把大锤,正在一下又一下地砸墙。
闻楹:“沈家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沈妙停下动作,擦了把额头上汗,她回过头来:
“嗐,我就是想着,你既然嫁到咱们家,那往后进进出出也不必那么麻烦,索性把墙砸了做一扇门,你照顾小慧也方便些。”
闻楹没想到,沈妙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原来也有这样心细的一面。
就算以后她和师姐不在月城,有这扇门,沈家也好照应施三娘。
这样一想,这抡锤子的声音也就没那么吵。
闻楹趴在窗台上,正饶有兴致地看沈妙砸墙,拐角处出现一道人影。
戚敛瞧见她,径直走了过来:“闻师妹。”
闻楹的唇角不觉一僵,脑海中冒出昨夜自己醉酒时鬼迷心窍,做出的那些荒唐事来。
她面上故作镇定:“师姐……早上好。”
“嗯。”戚敛颔首,与她说起正事,“我方才在药铺听闻,七日后,月城将提前举办庆元节。”
“庆元节?”
闻楹对这个节日,并不陌生。
当年仙族和人族大败魔族后,便将魔族赶回噬骨渊下那一日定为庆元节。
自此之后,仙凡两界每逢庆元节便会大肆庆祝。
可无缘无故,月城为何要将庆元节提前七日举办?
“是月城城主的意思。”戚敛似猜出她心中所想,“我还听说,届时城中将举行花灯游会。”
听上去,到时候会很热闹。
可前不久月城城主才受了伤,又用结界封锁月城,为何又会大肆举办盛节?
闻楹:“师姐,我怎么觉得,这庆元节有古怪?”
“我亦是这般想。”戚敛道,“不过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等到时候再说。”
闻楹点头应下。
她又暗中问朱雀,七日后能否化形。
听到朱雀给了肯定的答案后,闻楹心中方才多了一丝把握.
转眼,便到了七日后的庆元节。
与闻楹和戚敛的严阵以待不同,对于这样一年一度盛大的节日,月城百姓皆是翘首以盼。
就连施三娘也按捺不住,想要去凑热闹。
闻楹怕有意外发生,自己来不及护着她,便将她交给了沈妙。
而她自己,不过是简单打扮了一番,便与戚敛在晚饭后一起出了门。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游灯的队伍从念月楼出发,浩浩荡荡的龙灯绕着整座城盘旋,无数的年轻人和孩童追随着它奔跑。
闻楹和戚敛走在人群中,她们身上的月牌同时亮起。
月牌上浮现字迹:至念月楼。
上头并没有说明时间,而身旁的修士,却在突然间多了起来。
他们走出客栈或是花楼的大门,混迹在人群中,木然地朝念月楼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的百姓都忙着观赏花灯,再加上他们对这些修士的出现习以为常,便没人在意。
闻楹看向戚敛:“师姐?我们可也要去……”
“不必。”戚敛颔首道,“有了上回的经验,念月楼只会查得更严,你我未必进得去。”
只怕非但进不去,反而还自投罗网。
她说得不无道理,闻楹心中虽隐隐感到不安,但也只得故作镇定地收起月牌。
戚敛察觉到少女的不安,她蓦地出声:“闻师妹,可想吃些什么?”
街道两旁,俱是小吃摊子。
闻楹原本并没有兴趣,但一眼扫过去,她顿时来了兴致:“糖画?”
她拉住戚敛的手,挤开人群来到糖画摊前。
卖糖画的白胡子老头见有客人来了,顿时笑眯眯道:“两位姑娘买根糖画吧,漂亮得很。”
闻楹从前逛公园,就常撞见这样的摊子。
没想到在月城,还能再瞧见。
她心中欢喜得很,停下脚步认真看着:“老伯,你这糖画怎么卖?”
“十文钱一个。”卖糖画的老人指了指一旁的转盘,“不过姑娘想要什么画,得自己转才行。”
转盘上,有花有草,还有小蝴蝶以及十二生肖。
闻楹一眼便看中最漂亮的凤凰。
她伸出手,轻轻拨动转盘。
转盘开始飞速旋转。
戚敛感觉到,少女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不觉握紧了几分。
眼瞧着转盘快要停下来,花,蝴蝶,老鼠,牛……指针擦着凤凰过了。
唉……闻楹轻声叹息。
戚敛看着少女神色间的欢喜逐渐化作淡淡失望,她不觉指尖微微一动。
一阵微风拂过,眼瞧着已经停下的转盘,在这阵风的带动下,竟又重新转了小半圈。
指针稳稳地落到凤凰的图案那一格。
好耶!
闻楹压下去的唇角,不觉又翘起来。
“姑娘真是好运气。”老伯边给她做凤凰图案的糖画,一边道,“这凤凰可是最难转到的……”
说话间,他已动作麻利地做好糖画,交到闻楹手上。
“多谢老伯。”
闻楹忙要掏钱付银子,身旁却也一只手先伸出来。
戚敛将早已备好的铜板递过去,她嗓声淡淡:“多谢。”
老伯接过铜钱一瞧:“客人给错了,一幅糖画是十文钱,您给了二十文。”
戚敛面色平静:“没有错,这是你应得的。”
老伯双手捧着铜钱,正想说些感谢的话,两人却已走远。
闻楹拿着这支漂亮的糖画,好半天都舍不得下口。
眼瞧着它都快要化了,她才轻轻咬了一口。
甜甜的,脆脆的。
她将糖画凑到戚敛唇边:“师姐也尝尝?”
原以为戚敛会如同往日般拒绝,没想到她竟停下脚步,就着闻楹的手,就这样在糖画上浅咬了一口。
闻楹一愣,又追问道:“好吃吗?”
只见灯火之下,戚敛抿了抿唇:“很甜。”
她嗓音从容,闻楹却不知想到什么,耳根有些发热。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吃糖画。
这样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正在糖画快要吃完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骚动。
“快跑——大家快跑——”
人群从反方向而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这边挤来。
多数路人,依旧是不明所以的状态:“发生什么了,你们都在跑什么?”
“是念月楼……念月楼出事了。城主突然出现,竟然将好多的人都杀死了……”
听到这样的话,人群中一阵轰然,大家都慌不择路地四处逃命。
自然也有人不信这话:“你莫要妖言惑众,城主向来是最仁慈的,怎么可能会杀人?”
但很快,这自欺欺人的话语便不攻而破。
只因纵身飞在月城上空的城主,在众人眼前出手,她轻轻一挥手,无数人便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们死得不见一滴血,而是被她抽走仙力,又化作最原始的那一粒黄豆。
短暂的震惊过后,原本热闹繁华的街市上骚乱起来,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四下逃命的人你挤着我我挤着你。
正当这时,只见人群中跃出一道身影,剑光如同寒霜,抵挡住夺人性命的法术,直抵月城城主的眼前。
她忙收起法术,后退躲开来人的剑招。
面具下的女子勾唇冷笑:“果然,你们就藏在这些人里。”
戚敛没有废话,直接持剑攻上。
两人斗得不可开交。
如同先前在念月楼那般,亦有数不清的修士上前围攻戚敛。
从未见过这般场面的月城百姓看傻了眼,一时竟忘记逃跑。
“大家不要慌。”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道清脆女声,“都到这里来。”
说罢,闻楹取出早已备好的芥子囊,她抬手掐诀,默念出戚敛教给自己的传送诀。
一道幽白的光在她身前显现,在少女身前形成半丈的传送阵法。
阵法上符篆流动,散发着神圣而又圣洁的光辉。
一面是对他们追杀不舍的城主,一面是出手相助的两名女子,虽从未见过这样的阵法,但求生的本能还是叫月城的百姓齐齐涌了过来。
这时,受到月城城主操控的修士们也察觉到异样,朝着闻楹追杀过来。
闻楹忙召出朱雀,她乘坐在朱雀背上,拿出早已备好的法器与他们周旋。
幸好,在庆元节开始前,她和戚敛便猜测,月城城主可能会借机出手。
虽然并不希望这样的场面发生,但显然,她这是铁了心要找到她和师姐。便宁可错杀十万,不可放过一人。
眼瞧着街上的百姓越来越少,都通过传送阵法进入戚敛备好的芥子囊中,闻楹松了口气。
她抬头朝戚敛的方向望去,只见她衣袍无风自动,剑招势如破竹,破开修士的围攻后,又朝月城城主狠狠劈去。
对方躲闪不及,被寒霜般的剑招狠狠劈开。
谁知她裂成两半后,竟变成木质傀儡的模样,狠狠向下坠去。
不好,上当了——
闻楹后背不由得一凉,她扔出法器,将四周围着的修士砸开,乘着朱雀朝戚敛飞去:“师姐——”
这时,她后背传来一声娇柔的轻笑:“原来是你们。”
这笑声有几分熟悉,闻楹来不及多想,她回头看去,原来真正的月城城主竟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而此刻她手中已掐出一道法诀,朝着闻楹罩过来。
便是乘着朱雀,闻楹也来不及躲闪。
她绝望地闭上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耳畔有风声呼啸而过,紧接着便是法诀被击碎的破空之声。
闻楹睁开眼,惊诧地看着出现在眼前之人:“师姐……”
她没有想到,戚敛竟会来得这样快。
似是忌惮着戚敛的法术和闻楹的朱雀,月城城主并没有急着动用魔气,而是一挥手再次让那些修士上前围攻两人。
她的意图不言而喻——这些修士的修为虽然不高,但让他们先消耗掉两人的灵力和法器,她再上也不迟。
闻楹看着挡在身前的戚敛,她心急如焚。
这月城城主,显然就是打定主意,凭着月城上空有一道结界,两人如瓮中之鳖般逃不掉,才会不急不慢地动手。
要是能够破开结界……
闻楹脑海中猛地想到什么。
她伸出手,闭上了双眼。
幽蓝的魂蝶,出现在少女指间。
闻楹只知道魂蝶能够破开的结界,并不知她能否破开月城的结界。
可眼下也只能试一试了。
闻楹道:“绛繎,快带我去结界的边缘——”
朱雀会意,在一声清越的啼鸣后,带着闻楹朝上空直飞而去。
在靠近结界的那一刻,魂蝶顺从闻楹的意念,轻轻飞起。
她原以为坚不可摧的结界,在这一刻,竟然被轻轻破开了。
闻楹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此时戚敛亦察觉到结界的破碎,她收起剑,纵身朝闻楹的方向跃去,落到朱雀的背上。
面具之下,月城城主原本温柔如水的脸庞流露成几分狰狞:“追——”
朱雀带着她们在前头飞着。
月城城主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时,闻楹身后的戚敛蓦地出声:“闻师妹,你让绛繎先自己往前飞。”
“好。”
闻楹虽不知她为何这样吩咐,但还是乖乖照做。
下一刻,绛繎独自向前飞去,戚敛却伸手揽在了闻楹的腰间,带着她直直向下坠去。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叫闻楹不由惊叫出声:“啊——唔……”
戚敛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唇。
两人一直向下坠去,正好落入山野之间的湖泊中。
水波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齐齐包裹。
闻楹惊慌失措地睁大眼,看见水面上月色波光粼粼,如同细碎的珍珠。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叫闻楹拼命想要呼吸,却反倒呛了两口水。
下一刻,戚敛捂在她唇间的手松开,在闻楹再次被呛之前,她平静无波的面容逼近,吻住了少女的唇。
闻楹一时忘记呼吸,只惊慌失措地瞪大眼。
她感觉到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挑开自己的唇线,接着,是戚敛将空气渡过来。
许是在水底被闷得发晕,闻楹不觉闭上双眼。
水波荡漾,水草在她们四周轻轻摇曳,闻楹恍若置身梦中,分不清今夕何夕。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戚敛抱着她重新浮出水面。
“咳咳……”闻楹坐在水边的树下,拼命咳嗽。
此时她已变回原本的面容,少女白皙的脸颊,浮现一丝红晕。
“闻师妹,方才是我得罪了。”戚敛问道,“你可还好?”
闻楹摇摇头,又点点头,她似是有几分难以启齿:“师姐……为何要?”
戚敛沉着道:“是千日香。”
“千日香?”
“嗯,方才我闻见,你身上有这种香料的味道,应是月城城主趁你不被时洒下,所以无论往哪里逃,她都能追到,我只能先带师妹遁入水中遮掩香料气息。”
原来如此……
闻楹不禁好奇:“师姐如何晓得那是千日香?”
“我年幼时,随爹娘住在千岛湖,湖上岛屿众多,娘亲怕找不到我,便常用这种香。”
听到戚敛提起她的娘亲,闻楹不便再多问:“师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闻师妹先将衣裳脱下来。”戚敛抿唇,“你衣服上沾了香料的气息,只怕月城城主会再寻来,只有先处理掉它。”
这露天席地,脱衣服……
但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闻楹忙转过身,打算先脱下身上的外袍。
可眼下正是要紧时候,她越是着急,反倒将背后的系带打成死结,身上的衣服越脱越紧。
戚敛漆黑眸色沉了沉,她伸出了手。
少女身上的衣袍被湖水打湿,浸透后贴着她的身躯,夜风吹过,肌肤便冷了几分。
因而戚敛指尖落下的温度,便格外明显。
闻楹动作停下来。
她莫名觉得这样怪痒的,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贝齿轻轻咬着唇瓣,等着戚敛帮她脱衣。
闻楹并不知道,身后之人亦是动作僵硬。
戚敛喉咙微微发紧,明知自己做的是正事,心头却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念头。
即便是夜里,修真之人耳聪目明,也能将眼前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薄纱衣衫一层层落下,月色之下,少女肌肤白如美玉,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闻楹虽生得身形纤细,但上天似乎格外宠爱她,即便是背影也线条柔美得像倒映在湖面的柳枝。
戚敛指尖轻轻一勾,将遮掩着月色的最后一层薄云扯落。
月色纯净无瑕,便照得她的心思越发龌龊不堪。
“好了。”戚敛嗓音有些发干,“闻师妹先换上衣服。”
“嗯。”闻楹忙从乾坤袋中取出衣裳,手忙脚乱地换上。
趁着她换衣服的时间,戚敛取出符纸,将沾染了千日香气息的衣服全都烧掉。
此地不宜久留,朱雀又不知几时会回来。
闻楹和戚敛商议过后,觉得兹事众大,决定先将消息带回宗门。
少女念出法诀,召唤出往日乘坐的仙鹤。
她和戚敛一起坐到鹤背上,就这样朝清徽宗的方向飞去。
就这样飞出了几十里后,东方的天边逐渐出现一轮红日。
一路上,还能偶遇到御剑飞行的修士。
终于从月城逃离,重见天日,闻楹松了口气。
正当这时,她忽觉后背一沉,坐在她身后的戚敛压了过来。
闻楹动作一僵:“师姐?”
“我在……”
戚敛的嗓音极低,夹杂着一丝虚弱。
闻楹回过头,这才发觉戚敛的脸庞,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闻楹急着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无事……”戚敛虽然这般回答着,却闭上眼晕了过去.
闻楹扶着戚敛,忙让仙鹤落回地面。
四周没有城池,两人只得停在一条小溪旁,闻楹扶着她靠着小溪坐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袖中的传音玉突然亮起。
闻楹忙拿起它,里头传来谢端砚的声音:“闻师妹?”
“是我,谢师兄……”许久不曾听到清徽宗同门的声音,闻楹激动快掉眼泪。
传音玉那头的谢端砚听起来也松了口气:“总算是能够联络到你了,你和戚师妹消失大半月,清徽宗上下都急得不行……对了,戚师妹和你在一起吗?”
“她在。”闻楹忙道,“就是不大好……”
得知戚敛晕过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内,谢端砚便用传送阵法,来到两人置身的溪边。
他一眼瞧见昏迷过去的戚敛:“戚师妹她这是怎么了?”
闻楹摇摇头,只倒豆子般将在月城发生的事说起。
说话间,谢端砚已用灵力为戚敛探过脉息道:“戚师妹这是灵力透支,才会一时昏迷不醒,待我为她调理片刻便好。”
怪不得……
闻楹想到昨天夜里,戚敛一面支撑救下月城百姓的传送阵法,一面又要与修士作战,还为她挡住月城城主的攻击。
这些时日,的确是辛苦戚敛了。
她表现得太过无所不能,险些让闻楹忘记,她和自己一样,也才是不过十六岁的少女。
在闻楹沉默不语之际,谢端砚已开始撑起戚敛的后背,隔空为她传送灵力。
两人皆生得模样出众,郎才女貌,看上去分外赏心悦目。
闻楹忽然想起,谢端砚才是原文里的正牌男主人选,自己一个大灯泡就不应该在这里煞风景才对。
闻楹忙站起身,坐到远处的树下。
至于心底浮现的那一丝不适应,闻楹将它理解为想到从今往后,这样的师姐并不会自己一人好,而带来的不安。
她双手托腮——
闻楹啊闻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为这种事“争风吃醋”呢。
还是安心当好你的恶毒女二,早些完成任务,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才是正经事。
谢端砚为戚敛传送灵力过后,看向坐在树下,状若失神的少女。
他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闻师妹擦一擦脸。”
闻楹一愣,她忙从乾坤袋中取出小镜子,照见自己小花猫一样的脸。
想必是方才哭得伤心,又不知在哪儿蹭的灰。
闻楹有几分难为情,从谢端砚手中接过手帕擦脸:“师兄想笑便笑,用不着客气。”
“我是大师兄,怎么会笑话师妹。”谢端砚道,“不过是见你和戚师妹都安然无恙,心情好转罢了。”
听他的语气,两人消失这些时日,着实让他很是担忧。
闻楹突然发现,这谢师兄的为人,倒也没有原文里那么讨厌。
至少眼下,的的确确是一位关爱同门的好师兄。
戚敛睁眼时,瞧见的便是闻楹和谢端砚在一起的场面。
两人相谈甚欢,少女眼眸微弯似月牙,流淌出笑意。
戚敛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闻楹发现她醒过来,顿时抛下飞奔过来:“师姐,你醒了?”
“嗯。”戚敛道,“是我害师妹受惊了。”
闻楹摇摇头:“师姐不要这样说,该是我感谢你一直照顾我才对。”
两人说过话后,戚敛方才将目光移向谢端砚。
她神色淡淡:“谢师兄。”
“嗯。”谢端砚应声点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戚师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比往日更要疏冷几分,就像是自己抢了她什么宝贝一般。
谢端砚定定神,收起这种念头,从乾坤袋中取出灵舟,带着两人一起回清徽宗.
灵舟可比仙鹤要快得多,两日之后,三人便回到清徽宗。
掌门闻清风仍在闭关中,关于月城中发生的种种,只能上报给代为执掌掌门之位的谢端砚,以及诸位长老。
得知那些被操纵的修士中,竟然也有清徽宗的弟子,大家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最后一致得出结论——兹事众大,为了不引起修真界的恐慌,暂时不告知外界。
等到四个月后殷家在不忘山的剑会,各大门派掌门长老聚齐,再暗中商议此事。
商议结束后,闻楹和戚敛一起从议事堂离开。
两人的寝庐并不在同一方向,所以在路口告别分开。
正走出不到几步,戚敛忽听到不远处传来少女清脆嗓音:“师姐。”
戚敛自然而然回头,却发现闻楹喊的人却不是她。
她仰着头,看向的人正是二师姐季雨薇。
季雨薇笑意盈盈,伸手摸了摸闻楹的头顶:“快两个月不见,阿楹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闻楹偏过头,拉着她的手撒娇般说什么。
戚敛收回目光,微微抿起唇。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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