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
回到清徽宗, 又恢复到往日的作息。
戚敛不过浅浅歇息了半日,到了翌日,便和从前一般前往道场, 上午完成课业, 下午教授修为更低的弟子剑术。
直到日落时分,她方才收起剑, 朝寝庐的方向走去。
本该空无一人的竹林中, 却见一只圆滚滚, 黑白相间的熊猫在草地打滚。
戚敛身形蓦地一顿, 原本不急不缓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只见寝庐之前, 翠竹搭成的阶梯上, 正坐着一位衣着碧绿的少女。
似是听到脚步声, 原本还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玩青草的闻楹抬起头来。
少女眼眸弯了弯:“师姐。”
“闻师妹。”戚敛顿了顿, 又问道, “可是有何事?”
难道自己没事就不能来找她……闻楹心中嘀咕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芥子囊:
“那夜在月城, 幸存的百姓都进了师姐留给我的芥子囊里, 之后事情太多,我都忘了将它还回来。”
戚敛颔首, 从她手中接过芥子囊。
见闻楹依旧站在原地, 眼神带着期待看着她,戚敛会意问道:“闻师妹……可想进入芥子囊中看看?”
闻楹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呢, 她忙点点头:“好啊。”
话音未落, 戚敛已抬手,变出进入芥子囊的传送阵。
闻楹还没有进过传送阵, 看着眼前白光浮动篆文流转的阵法,她抬手轻轻朝它触去。
没想到刚触到白光, 她的身体便猝不及防被吸入其中。
身躯刹那失去平衡,闻楹不由惊叫出声:“啊——”
戚敛眼瞳一颤:“闻师妹?”
明知她不会有危险,戚敛却还是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少女的手。
两人一齐出现在芥子囊中。
和繁华热闹的月城不同,戚敛的芥子囊里,是一幅自然风光。
一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田野里远远近近的黑影,都是劳作中插秧的百姓。
他们埋着头忙于劳作,甚至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出现。
闻楹远远瞧见两个熟人,只见沈妙和施三娘也正在劳作,前者低着头插秧,后者将田边的秧苗朝她抛去。
虽说忙得不可开交,施三娘的话却没停下来过:“哎呀,你的秧苗怎么越插越歪了,这样下去一会儿全得重干。”
“你刚刚那根苗,是不是插得太浅了,万一浮起来怎么办?”
沈妙似是对她的絮叨习以为常,她头也不抬:“你要是看不下去,就自己来。”
“那可不行。”施三娘娇声笑道,“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插秧我做饭,我看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屋做饭才是……”
话虽如此,她却并没有走,而是施施然在田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着。
也就是这时,四处张望着的施三娘瞧见了闻楹和戚敛。
她先是愣了愣,只觉得这神仙模样的两名女子,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然后瞧见闻楹的脸,施三娘恍然想起什么来了。
施三娘看了看闻楹,又看了看戚敛,忙放下水杯迎上前:“两位仙长没事就好……”
寒暄几句后,施三娘又邀她们到现在住的地方歇息。
原来那天夜里,月城的城民仓皇进入芥子囊后,早有戚敛备下的人接应,为他们分发房屋和良田。
施三娘孤儿寡母,索性便和沈家两姐妹住到一处。
沈琅依旧是行医的老本行,施三娘和沈妙一起种田做饭,她的女儿小慧,现在也在和沈琅学字。
一切怡然自乐。
见她们过得比想象中安稳,闻楹放心下来。
临走前,施三娘又偷偷摸摸将她拉到一旁:“原来你的师姐,长得这般模样不俗……和你倒也是登对。”
闻楹微窘:“她只是我的师姐……”
“我懂我懂。”施三娘心照不宣道,“现在还是师姐妹,不过以后嘛……可就不好说了。作为过来人,我看得分毫不差,你的师姐对你可是不一般……”
闻楹越是辩驳,倒越像是掩饰。
她索性闭上了嘴。
从芥子囊离开后,闻楹看向眼前的戚敛,想到施三娘的话,脸庞不由自主地浮上粉意。
闻楹清了清嗓子,她想起另一件正事:“有件事,我还想麻烦师姐。”
“闻师妹但讲无妨。”
“就是……那种能够将豆子变成人的法术,师姐可以教教我吗?”
戚敛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学这个,只是摇头道:“闻师妹没有灵力,无法修行此等法术。”
闻楹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她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着自己若是学会将豆子点化成人的法术,兴许能给在她脑海里的作者找一个身体。
许是那天夜里,自己用魂蝶破开月城的结界后,变得更强了几分。
作者君的精力也好了更多,甚至还会时不时叹声气:“好无聊啊……”
所以闻楹想要将她放出来,让她更自由些。
眼下希望破碎,少女低声道:“我知道了。”
闻楹神色间难掩失望。
戚敛沉吟道:“闻师妹稍等片刻。”
说罢,她转身走出门外。
等戚敛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截圆木,看上去是刚从树上劈下来的。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匕首,慢慢在木头上雕刻。
戚敛的一双手生得骨节分明,雕刻时不疾不徐,分外赏心悦目。
闻楹乖乖坐在桌旁看着。
木头逐渐雕刻出人形,闻楹犯困地打了个哈欠。
戚敛没有抬眼:“闻师妹若是困了,可以先去睡一觉。”
话说出口,她方才自觉失言地微微抿唇。
这里不是在月城,而她也不是沈琅,闻楹分明有她的寝庐,为何还要让她在自己的竹屋里歇息?
闻楹没有想这么多。
她只是点了点头:“好。”
便站起身,走到床边睡下。
独属于戚敛的冷竹香包裹过来,闻楹安心地闭上双眼。
耳珰
斜阳余晖逐渐黯淡, 星河流转。
清徽宗一年四季如春,竹屋的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蛩鸣。
戚敛垂着眼,继续聚精会神地雕刻小木人。
直到半个时辰后, 方才大功告成。
她对着木雕轻轻吹拂, 拂去上头的木屑,再磨去木头上的尖刺, 以防它扎手。
这工作甚是细致, 正当戚敛低头认真打磨时, 伴随着一身低吟, 睡得正香的闻楹在床上翻了个身。
戚敛动作微微一顿。
她不禁侧头朝床的方向望过去——
少女睡得正香, 她脸庞雪白的肌肤浮现淡淡红晕, 唇角微微翘起, 像是梦到什么开心的事。
这一看, 戚敛许久没有移开眼。
直到窗外忽地传来什么重重落地的动静。
戚敛如梦初醒。
床榻间的闻楹亦被惊醒, 她睁开睡眼惺忪地双眼:“怎么了……”
“闻师妹安心睡罢。”戚敛放下手中的木雕,“我出去看一看。”
接着, 闻楹听到门外传来小狗般嘤嘤的声音。
她恍然猜到什么, 顿时也下床朝外头走去。
果不其然,月色之下, 只见一根竹子从中间断裂, 而翠竹下方,随她一起过来的熊猫正哼哼唧唧地往戚敛腿上爬, 抱着她撒娇。
闻楹哭笑不得:“笨蛋团团, 叫你不要往高处爬,这下摔着了吧。”
她走过去, 拍掉熊猫身上沾的灰和竹叶,把它从戚敛腿上扒拉下来:“不许到处乱卖萌。”
戚敛唇角微微上扬。
她折返回屋, 将木雕取出来:“正好,它已经做好了。”
“多谢师姐。”
闻楹忙接过来一看,只觉得这木头雕成的小人甚是精致,圆圆的脑袋,小小的身子,手脚居然还是灵活可以动的。
闻楹正捧着它看,戚敛蓦地出声:“闻师妹对它呵气试一试。”
虽不知戚敛这是什么意思,但闻楹还是不假思索地照做。
没想到在她呼出的气息拂过木雕小人那一刻,它竟然在她掌心动了起来。
闻楹又惊又奇地瞪大眼:“它它它……”
戚敛微微一笑:“师妹可以将它放到地上。”
闻楹依言将木雕小人放下,只见它在草地间走来走去,始终围绕着闻楹打转。
“好厉害……”闻楹轻声叹道,“师姐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过是在它身上注入了一丝灵力。”戚敛道,“是闻师妹呼的这一丝气息,唤醒它活过来。”
闻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戚敛做这个小木人,原来是看自己不会法术,便专门用它来哄她。
少女微抿唇角:“多谢师姐。”
她想了想,又道:“师姐……我还想再要一个可以吗?”
对于这样小小的要求,戚敛当然不会拒绝。
“待明日,我再为师妹做一个即可。”她道,“眼下时辰已晚,师妹该回去歇息了。”
说罢,她站起身,从乾坤袋中变成一盏照亮用的琉璃灯。
闻楹点头:“嗯。”
她收好戚敛为自己做下的木雕小人,与她并肩而行,一起朝寝庐的方向走去。
大抵是一觉睡醒神清气爽,一路上少女叽叽喳喳:“这瀑布好漂亮,师姐,你说白天在这里看得到彩虹吗?”
“师姐你看这朵花,像不像小太阳?”
“这里的花开得真好,师姐,我们一起留个影吧。”
不过半盏茶的路程,两人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戚敛来到清徽宗近八年,也是头回发现,原来在这仙岛之间,并非只有清规戒律,刀光剑影。
原来世间还有这样漂亮的花,柔美的月景,以及……自己想再与其相处片刻的人.
将闻楹送回寝殿后,戚敛这才恢复往日的步伐,回到自己住的那片竹林。
竹屋之中,只有孤灯一盏。
方才与闻楹在一起的那些时刻,仿佛只是一场梦。
夜风吹拂,叫戚敛回到了现实之中。
她唇角微抿,原本平和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走进竹屋之中,依旧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桌椅木床。
戚敛脚步一顿,忽然间瞧见床榻间似乎有什么在发光。
定睛一瞧,原来是闻楹戴的珍珠耳珰。
戚敛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将它拿起来。
珍珠耳珰泛着莹润纯白的光泽,就像是……少女柔软的耳垂。
耳珰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明知自己该传音询问闻师妹,可要何时给她送回去,戚敛却迟迟没有动作。
珍珠的莹白倒映在她漆黑眼瞳之中,逐渐被深邃包裹。
竹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戚敛元神归位,她没有片刻迟疑,将那枚珍珠耳珰收入袖中。
回过身去,却见来人已走至门前。
戚敛眸光闪了闪:“玉婆婆?”
“这么晚了,仙长还没睡?”
被称作玉婆婆的女人身穿粗麻灰布衣裳,她手中拿着一把扫帚,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可亲,“老婆子我打扫山路走累了,便想过来讨一杯水喝。”
这玉婆婆,是清徽宗门中里负责洒扫的老婆婆。
除此之外,她也会帮没有法术的外门弟子接一些洗衣裳,打扫屋子的活儿。
是以门中弟子,大多对她有几分熟悉。
戚敛也不例外。
听到她这样说,她提起茶壶,为玉婆婆倒了一杯水。
玉婆婆接过茶,喝过两口后,便拉家常般问道:“听说仙长前些日子,去了问仙派一趟?”
戚敛颔首:“没错。”
“那可真是热闹,想必仙长见识到不少大人物罢?”玉婆婆道,“也该多向他们学学东西……”
说着,她目光又瞧见桌上的木屑。
“这么晚了,仙长还在玩木雕呢?”玉婆婆的语气似有几分古怪,“要我说,能够进入清徽宗这种地方修行,就该日夜勤勉修行才是……”
戚敛并未出声。
大抵是上了年纪,爱唠叨的缘故,这玉婆婆每回到她的门上来,总是免不了要劝上戚敛几句。
无非就是劝她认真修行,不可荒废时光。
和往常一样,这玉婆婆说上几句,便该走了。
谁知她又问道:“听说和仙长一起去问仙派的,是闻掌门的女儿,她该没有欺负你吧?”
戚敛皱了皱眉:“闻师妹她并不是那种人。”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玉婆婆愣了愣:“我这不是想关心仙长……”
“有劳您关心。”戚敛道,“眼下时辰不早,我该就寝了。”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
玉婆婆欲言又止,她深深地看了戚敛一眼,转身离开了.
“记住,一会儿我呼气的时候,你一定要想象,自己随着我的这口气被吹了出来。”
“不行不行,这我怎么做得到……”
“做不到也得试一试,难道你想就这样一直被困在我的脑海里?而且,有一个系统就够了,再多一个你,我怕自己会精分。”
闻楹开始倒数:“三,二,一……”
说罢,她对着桌子上的木雕小人呼了一口气。
在她脑海中,作者君依旧还在抗拒:“不行——”
伴随着闻楹的那口气吹出后,对方的声音消失了。
闻楹试探着呼唤她:“珍珠酱?作者君?”
“我在这里……”桌上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伴随着难以置信,“成功了?”
闻楹眼中闪烁着惊喜,看向那个木雕小人:“是你吗,作者君?”
“是……是我。”大抵是在黑暗中困太久,作者君不太适应地活动着木头做成的手脚,“你是怎么想到的,居然真的让我活过来。”
大概是活过来这个词用的不恰当,她又改口道:“让我寄居到这个小木头人身上来。”
“常言道,草木有灵,既然连它们都能化成人形,你本就是人,只要给你找个身体,你想变成人不是更容易?”
闻楹嘴上说得轻松,心中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早上醒来,看到戚敛放在窗台上的那个新的木头人时,她可是大气都不敢出,将它捧回来。
原本闻楹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果然在玄幻的修真界,一切皆有可能。
闻楹双手撑着脸:“只是眼下我也没什么法术,只能委屈你寄居在这个木头人里了。”
珍珠酱嗓音似乎有些哽咽:“能够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
闻楹正想要安慰她,袖中的传音玉忽然亮起。
她拿起传音玉,里头传来男子的声音:“闻师妹,山门这边来了一位红衣姑娘,口口声声说是你的——”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女子脆生生的嗓音打断他的话,“我都说了,我进去是要找主人。”
说着,她又对着传音玉道:“主人,你快来帮帮我呀,我是绛繎,这些人居然敢拦着我……”
……
闻楹乘着仙鹤,火速赶往山门。
仙鹤飞落地面,她尚未站稳,便有一道火红朝她直扑而来:“主人——”
“绛繎?”闻楹看着眼前约莫十三四岁,模样稚嫩的小女孩,“你化形了?”
“是呀主人。”绛繎道,“那天夜里,月城那些人追啊追,追得我一着急,居然真的能变成人了。”
几日未见,绛繎似乎有许多话想要与闻楹说:“本来我抛下他们,早就该回来找你的,不过路上叫一个不要脸的人缠住,一路上非得跟着我……”
话未说完,那位不要脸的人已走上前。
他展开折扇,轻轻摇晃着:“闻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不知你可还记得在下?”
这骚包的折扇和描金衣袍,闻楹想不记得都难。
除了龙族太子桑鋆还能有谁?
准确来说,是桑鋆扮成的凡人云拂。
也不知道他缠着绛繎做什么。
闻楹端起一丝客气的笑:“原来是云公子,不知你怎会到清徽宗来?”
“在下四处云游,正好路过宝地,故想着特意前来看望闻姑娘。”
桑鋆道,“自上次一别,闻姑娘便不曾传音给在下,真是叫我好生伤心。”
闻楹有些摸不准这桑鋆是什么套路。
若说他当真是被美色蛊惑,可又看不出一点情真意切,若不是,那他不远千里找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总之,为了取得龙族定海珠后整整五千分的任务值,闻楹还是将他迎进清徽宗。
在宗门里转了小半圈,喝过茶后,桑鋆又道:“在下方才听看守山门的弟子说,闻掌门闭关了?”
闻楹点头:“正是。”
桑鋆神色间流露出几分遗憾:“那可真是不巧,听闻当年平定魔族,闻掌门功不可没,在下特意前来,还想瞻仰瞻仰他老人家的风采。”
方才还是路过,这会儿就变成特意前来。
桑鋆这人,嘴里就没有半句真话。
大概后头那句是真的,没能见上闻清风一面,桑鋆在清徽宗歇息片刻后,便离开了.
桑鋆来这一趟,倒叫闻楹想起另一件事。
在沧南城,她认识的人可不止桑鋆,还有原文中的九指魔星孟云追。
也不知孟云追拿着自己的信物,到了清徽宗后,日子过得怎么样?
送走桑鋆后,闻楹便顺路去了一趟两仪堂。
负责此事的弟子道:“闻师妹是说那个小姑娘?她眼下被分配在外门弟子住的水浮岛,有一间单独的小屋子。”
得知孟云追住的详细位置后,闻楹便乘着仙鹤过去了。
外门弟子住的位置,大多离主峰有一段距离。
等闻楹抵达时,正是午后。
仙鹤带着她轻飘飘落到地面,闻楹刚刚站稳,便听见树林之中似传来吵闹声——
“都怪你这个小杂种,每每遇上你,就没什么好事!”
“可不是,前些日子和你一起采药,突然就有蜂窝掉下来,害得我差点被蛰死。今天一起去采集珍珠,又险些被浪卷走……”
“这都算轻的了,李师兄前不久和你一起生火做饭,那火不知怎的就烧到他身上去了,他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李师兄平日里是最疼你的,他起不来,也不见你去伺候?真是狼心狗肺。”
说话间,便传来一阵推搡的动静:“像你这样的人,谁碰见你都会倒霉,怎么还有脸留在这里?”
有人拔剑出来:“今天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你赶出去!”
闻楹循声走去。
只见树林之间,六七名孩童正在义愤填膺地指责着同一人。
他们有男有女,看上去年岁相当,都不过十多岁的年纪。
而被推倒在地的小女孩,因为常年营养不良的身形瘦小,看上去更要小些。
她脸色煞白,唇瓣倔强地抿紧,对于这些指责一言不发。
“装死是吧?”其中一位男孩恶狠狠道,“别以为装死就能了事……”
说着,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石子,就要朝她砸过去。
“住手——”闻楹在他动手之前,出声阻拦道。
她快步走上前,挡在小女孩身前:“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对待同门的?”
冷不丁恍若仙子的少女出现,几名孩童都忘记了动作。
到底是年纪太小,胆子也不大,他们只能喃喃辩解着:“是她,她就是个扫把星,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好。”
闻楹:“无论如何,这不是你们作恶的理由,此事我会告知给两仪堂管事的弟子,绝不姑息。”
说罢,闻楹将地上的孟云追扶起来:“你没事吧?”
孟云追摇了摇头,她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姐姐,我没事。”
四周那些孩子,早已被闻楹的话吓傻了。
他们都是好不容易被家人送进清徽宗来的,虽不比内门弟子风光,可将来说不定就能被选中进内门,一步登仙。
虽不知闻楹的身份,但见她气势不凡,又说要禀告两仪堂,顿时都慌了神:“仙长,我们不是有意的,你就饶了我们吧。”
“仙长,是我们错了……”
闻楹置若罔闻。
这时,她的衣袖被轻轻拉住。
闻楹低下头,看见孟云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姐姐,不怪他们,都是我害他们过得不顺心……”
闻楹轻声叹气。
孟云追这话,倒也不假。
她天生魔星,便是亲生父母都能被克死,旁人更不例外。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疏忽了,不该放任她一人就来清徽宗。
如果这些作恶的人是成人,闻楹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可他们只是一群孩子。
“你们都先回去吧。”闻楹道,“此事,我会让两仪堂的弟子酌情处理。”
听到闻楹这样说,那些孩子如获大赦,灰溜溜地散开了。
闻楹在孟云追的带领下,来到她歇息的屋子。
大抵是有她的信物,两仪堂给孟云追分配的房屋并不差,屋子里家具齐全,还有装饰的花瓶和壁画。
只是这么大的屋子,反倒衬得她一个小孩子愈发孤零零的。
孟云追倒是习惯了一般,走到桌旁垫着脚就要给闻楹倒水。
就在她抬手之际,闻楹却瞧见她瘦骨嶙峋的手背之上,一道刺眼的血痕。
闻楹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孟云追忙将手缩起来往后背藏:“就是方才不小心弄到的……姐姐放心,我不疼的,真的。”
血淋淋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
闻楹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对那些孩子还是客气了。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药瓶,将她的手拉过来。
先是用水清洗伤口,随后涂抹上药膏,再用手帕包扎伤口,打上一个蝴蝶结。
在闻楹低着头做这一切的时候,孟云追便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正当这时,闻楹收起手:“好了。”
她又道:“你不适合留在这里。”
孟云追面上神色一变,顿时慌慌张张道:“姐姐不要赶我走,我会很听话的,以后一定离他们都远远的,再也不祸害他们……”
方才被众人围攻,都能面色不改的小女孩,在听到闻楹的话后,却快要掉下泪来。
闻楹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伸手,揉了揉孟云追的头:“哭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是说你可愿随我回去,和我住在一起?”
孟云追愣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用担心,在我那儿,没人会再欺负你……”
不等闻楹说完,眼前的小女孩像是生怕她反悔般:“我愿意!姐姐,我愿意的!”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闻楹松了口气。
要知道原文里孟云追克天克地克双亲,唯独对会成为魔尊的原身没有影响。
让她留在自己身旁,是闻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带孟云追离开水浮岛前,闻楹问道:“你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或是还想见见的人吗?”
孟云追点头:“有的,我想再去看一眼李师兄。”
闻楹:“我陪你一起去。”
孟云追带着闻楹,一起朝那位李师兄的寝庐走去。
走到寝庐的篱笆外,孟云追停下脚步:“姐姐,你先在这里等我好吗?”
“好。”闻楹点头,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瓶药,“听说他是烧伤了,那这瓶药你代我给他,应当能治好他。”
孟云追乖乖接过药,走进屋子里。
暗不见天日屋子里窗布被拉紧,透不进一丝光。
潮湿的空气,药味混合着腐烂的气息。
这种腐烂,是被火烧后,尚未愈合的伤口才会散发的腐肉气味。
孟云追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有几分陶醉地,深深嗅了一口。
她走向床前,看着床榻上咿咿呀呀,惊恐得说不出话来的男人:“李师兄,我来看你了。”
孟云追面上带着笑,男人却拼命后缩着。
孟云追歪了下头,故作无辜道:“李师兄为什么这样,难道是怕我吗?”
她似是有几分不懂:“可大家都说,李师兄平日里待我最亲的,为什么现在又要怕我呢?”
男人痛苦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孟云追眼睛弯了弯,天真的口吻道:“啊,我知道了,李师兄一定是害怕,怕我再给你点一把火吧?”
她走上前:“可李师兄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时,为什么就不害怕呢?是因为觉得我年纪小,没有父母亲人,就可以欺辱我吗?”
“求……求你……”男子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他像是一条狗般,蜷缩起身躯,顾不得身上的痛,跪在床上,“饶命……”
孟云追没有看他。
她取出闻楹给自己的那瓶药,将它们全数倒在地上。
接着,孟云追又从自己袖中取出另一个瓶子:“李师兄这些日子天天吃药,一定很苦吧?”
说着,她打开瓶塞,将里头的黏液全都倒到男子身上:“李师兄不用怕,这些都是我专门为你收集的蜂蜜,很甜的,不仅你喜欢,想必那些蚂蚁也会喜欢得很。”
蜂蜜顺着尚未愈合的伤口,一点点往里钻。
男子露出绝望的神情。
孟云追将整瓶蜂蜜倒完后,看着他冷笑道:“李师兄,再见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阴暗的房间。
门外等着的闻楹见到她:“好了吗?”
“好了。”小女孩仰起头,“李师兄让我谢谢姐姐。”
闻楹微微一笑:“那我们走吧。”
孟云追随闻楹一起坐到仙鹤背上。
她坐在她身前,忍不住将脸埋在她袖间:“姐姐身上真香。”
闻楹笑了笑:“是吗,我那里还有很多香囊,你要是喜欢,到时候可以自己挑。”
“嗯。”孟云追乖乖点头,“多谢姐姐。”
表白
闻楹将孟云追带回了自己的寝殿, 领着她在四周逛了一圈。
女孩大大的眼睛新奇地看着一切,明亮宽阔的殿宇,放置各种珍宝的房间, 花纹精美的家具, 甚至连镜子都是整块的琉璃。
孟云追仍有几分不敢置信:“姐姐,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的?”
“不住这里, 你还能住哪里?”闻楹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以后, 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 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告诉我, 不用跟我客气。”
“嗯。”
孟云追重重点头。
……
翌日, 闻楹是被一阵饭菜的香气唤醒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辟谷几日, 馋得产生了幻觉。
没想到不一会儿, 寝殿的房门被敲响, 门外传来孟云追稚嫩的嗓音:“姐姐,你要吃饭吗?”
闻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她打开门, 香气扑鼻而来。
而孟云追手中,正捧着一盘似菜非菜的食物。
闻楹咽了咽口水:“这是你做的?”
孟云追点头, 有几分难为情:“我看后面有一间厨房, 便想着可以自己做饭,姐姐要是不喜欢的话……”
闻楹简直不要太喜欢!
寝殿后头的厨房, 原身从不曾用过, 她为了维持人设,也依旧不曾用它。
现在孟云追主动生火做饭, 闻楹还有什么理由不吃?
她双手将那盘食物接过来,又问道:“那你呢, 你吃了吗?”
孟云追一愣,忙道:“姐姐放心,锅里还有好多……我这就去盛出来。”
说罢,她一溜烟儿朝厨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片刻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桌边,对着美食正式开动。
闻楹问过孟云追,方才知道这盘子里的是蒸槐花。
从树上新鲜摘下来的槐花洗净,再在面粉里滚一圈,最后上锅蒸熟,再随便拌点糖醋盐和辣椒油,就可以吃了。
闻楹怀着虔诚的心情,仔细尝了一口。
有甜丝丝的花香,还有面粉蒸熟后的香气,反正就是好吃。
“真厉害。”闻楹不禁叹道,“没想到你这么小,就会自己做饭了。”
她像孟云追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
听到她的话,孟云追神色有几分黯然:“我爹和我娘都走得早,要是不会自己做饭的话……”
闻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反倒是孟云追没再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道:“姐姐明天还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幸福来得太突然,短暂的思索过后,闻楹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肉!”
她想吃肉!
自此之后,有了闻楹的许可,孟云追每天都能变着花样儿地做出好吃的来。
今天是红烧肉,明天便是土豆炖排骨,后天是卤猪蹄,大后天是糖醋肉……
真是不要太幸福。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睡醒了就有好吃的,吃饱后就是晒太阳rua熊猫,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当然,闻楹也没好意思每天都等着孟云追给她做好,隔上几日,她也会自己动手,给孟云追做上一些好吃的。
这日,闻楹心血来潮,让孟云追乘着她的仙鹤,到山下去买了只鸡回来,打算做一整只炸鸡。
虽然做的过程有些波折,免不了要蹑手蹑脚地防止被油溅到。
但在炸鸡被盛出锅的刹那,香气顿时飘满整间屋子。
就连孟云追也忍不住吸了吸:“好香啊……姐姐真厉害。”
小女孩的夸赞,让闻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等炸鸡稍微没那么烫手的时候,她用力拧下一条鸡腿来,递给孟云追道:“来,快趁热尝尝。”
孟云追接过鸡腿,一口咬下去。
闻楹笑眯眯地问道:“好吃吗?”
“好……好次……”孟云追含糊不清地回答。
这些日子她吃得好,就连往日消瘦的脸庞也圆润了几分。
闻楹颇有几分成就感,说出一句经典的台词:“好吃你就多吃点。”
她抬起头,正要自己也来条炸鸡腿,却不期意瞧见门口一道修长的身形。
雪色道袍,乌发用一支银簪半挽,脸庞疏冷,不是戚敛还能有谁。
“师姐……”闻楹略微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要知道平日里若是无事,戚敛都不会到她这边来。
戚敛看了一眼正吃着炸鸡腿的孟云追,不着痕迹地别开目光:“方才我路过两仪堂,正好听见有师妹的信到了,便顺路送过来。”
“信?”原身在清徽宗外头认识的人并不多,闻楹一时想不到谁会写信给她。
她洗净手,接过那封信:“多谢师姐。”
见戚敛依旧站在原地,闻楹迟疑片刻后道:“师姐……要不要也尝尝?”
“不必了。”戚敛薄唇微抿,“多谢闻师妹。”
闻楹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戚敛身为修士,眼下又不是在月城,她自然不会吃这种“垃圾食品”。
只是不知是不是闻楹的错觉,好像从月城回来后,戚敛又慢慢恢复了从前对她的疏冷。
准确来说,是若即若离,却又挑不出半分差错的同门关系。
想来也是,从前在月城,戚敛对自己不过是出于同门照顾的义务,现在回了宗门,自然也就用不着照顾太多。
闻楹心中叹气,方才还高涨的食欲,不知为何变得有几分没胃口。
闻楹走出厨房外,展开了那封信。
原来是殷芙蕖寄来的。
她在信上说,再过三个多月,便是殷家在不忘山举办的剑会,她邀请闻楹提前出发,到殷家玩一些时日。
在问仙派的时候,殷芙蕖的确几次提起过,要是闻楹得空的话,去殷家玩一躺。
毕竟闻清风和殷威扬在仙魔大战时,是并肩作战的至交,有这层关系在,殷芙蕖的邀请也不算唐突。
闻楹刚将信看完,脑海中忽然响起系统的电子音:“叮——请宿主完成任务:救下戚敛,不让她坠入噬骨渊。任务奖励:作妖值+2000。”
闻楹动作一停。
大抵是在清徽宗的这段日子过得太舒心,她几乎都快要忘记,原文中剧情最重要的转折点就要到来。
噬骨渊,是仙凡两界和魔族之间的交界处。
凡是掉入噬骨渊的人,倘若没有法力,便会顷刻间被魔物吞噬得一干二净,连白骨都不剩。
而按照剧情进展,过不了多久,噬骨渊便会发生异动,戚敛和清徽宗的同门会在这个时候前去镇压魔物。
约莫在这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戚敛才会险些坠入噬骨渊。
而闻楹的任务,便是不让她出事。
也就是说,这次出门,两人照旧是要一路同行。
既然任务来了,闻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她原原本本告诉了戚敛信上的任务,又问道:“师姐……可要一起去?”
戚敛颔首:“闻师妹若要去,我自然应当看护好你。”
只是看护吗?
闻楹脑海中不禁冒出这样的疑问。
难道戚敛就没有想和自己一起出去玩的念头?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好,我这就禀告谢师兄,由他来安排。”.
谢端砚正好也有提早动身,前往殷家不忘山的打算。
自从出了月城那桩事后,他暗中排查,发现门中似被操纵魂魄的弟子,竟有六七十人。
而这些人,平日里的表现,和旁人并无任何不同。
这让谢端砚不寒而栗——若不是闻师妹和戚敛误打误撞,发现了月城中的秘密,打乱了对方的计划。那么长此以往下去,修真界岂不是都在那位月城城主的操纵之中?
所以他决定提早动身,前往殷家,将此事秘密禀告给殷盟主,再暗中与各大门派掌门商议后续如何行事。
得知闻楹也要去殷家,谢端砚索性选出十几名信得过的门中弟子,一同前往殷家.
临走前,闻楹又去了一趟丹心门,找辛四买些丹药。
这回她来得倒巧,辛四正好炼完丹,打开门吹风乘凉。
闻楹先是将上回用得差不多的化形丹补上,再买了好些回血的丹药。
辛四见状:“闻道友既然是去不忘山游玩,又不会上场与人比试,哪里用得着备这么多丹药?”
闻楹:“呵呵……有备无患嘛。”
只有她心中清楚,这次的任务,可不是小磕小碰那么简单,那可是魔物,曾经令仙界闻风丧胆的魔族。
闻楹这头正挑着丹药,她随身挎着的碎花包里,有什么动了动。
辛四微微垂眼,便瞧见一个穿着衣裳的木头小人,正手脚并用地从包里爬出来。
这个包,是闻楹专门给作者珍珠酱准备的。
她一个木头人在屋子里闷得慌,出门又可能遇上危险,闻楹便将她装在挎包里,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带着她透透风。
顺便还给她做了几件漂亮的小衣裳。
而在闻楹不知不觉间,珍珠酱已经顺着她的裙摆,爬到地面的木板上。
她四处走动着,似是饶有兴致地在炼丹房里左看右看。
辛四眼底流露出一丝兴味:“闻道友这个小木人儿,倒是有趣。”
闻楹这才察觉珍珠酱跑出来了。
她忙上前将珍珠酱重新抓回来,对着她小声道:“这里有炼丹的火炉子,你一个木头人还敢乱跑,不要命了?”
“闻道友不必担心,在下的控火之术,向来没有差错。”辛四道,“你这个木头人,能否给我看看。”
闻楹将珍珠酱递给她:“辛道友可要小心些,别弄坏了它的胳膊腿儿。”
辛四接过小木人,将她放到地上:“去,帮我把那本《黄帝内经》拿过来。”
闻楹:她这是拿珍珠酱当成智能机器人使了?
却见珍珠酱愣了愣,便蹬着小短腿蹭蹭蹭跑过去,拖着辛四要的书回来了。
辛四又随手扔出一粒丹药,让她去捡回来。
珍珠酱听话照做。
闻楹目瞪口呆:作者君你这么没有尊严的嘛……
见辛四似乎对她很感兴趣,闻楹忽然想到什么:“辛道友,可是中意这个小木人?”
辛四抬眼:“怎么,闻道友打算将它卖给我?”
那可不行,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闻楹只是想到自己此去凶险,未必能分神来护住珍珠酱,倒不如就将她留在清徽宗的好。
“正好我要出远门。”闻楹道,“能不能劳烦辛道友,帮我照顾她一些时日。”
辛四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她平日里炼丹不喜欢人打扰,但又需要一个帮手,这个不占地方却又听话的小木头人,正好能派上用场。
辛四难得大方,顺便给闻楹买丹药的灵石打了个八折。
临走前,闻楹还想要叮嘱珍珠酱几句。
回过头,却见她已经埋着头,帮辛四找她要的书。
闻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接着,珍珠酱只觉得后领一紧,她便被闻楹拎起来。
“在下想起还有几句话,要同她交代。”闻楹这番话,几乎是磨着牙说出来的,“还请辛道友等上片刻。”
说罢,她拎着手脚在空中扑腾的小木头人,来到花园无人的角落。
闻楹凑上前,阴恻恻道:“张雅君……是不是你?”
小木头人动作一僵,选择装死:“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少装蒜!”闻楹恶狠狠道,“六号工位,我的同事张雅君,就是你,刚才你给辛四的找书的样子,和以前在办公室撅着屁股找资料的样子一模一样。”
闻楹连珠炮般道:“而且你刚才,还推了下脸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眼镜,以前你也经常有这个动作。”
“你就是我在现代的同事兼好友……张雅君对不对?”闻楹道,“再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扔进炼丹炉里去。”
铁证如山,解释就是掩饰。
张雅君弱弱开口:“没错,是我……你能不能先将我放下来,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好不了!”闻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一面高兴在这个修真界,还能和从前的朋友见面。
一面又气愤过了这么久,张雅君居然都装作不认识她。
而且……闻楹猛地想起,从前就是张雅君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看这本自己和女二同命的狗血文,说不定哪天穿书,就能派上用场。
闻楹:“该不会……我会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你搞的鬼吧?”
张雅君忙挥着手解释:“真的不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而且我自己不也跟着穿了,还比你要倒霉得多,如果是我的话,这样做图什么?”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闻楹:“那你总得老实交代,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也不知道。”张雅君唉声叹气道,“反正我一睁眼,就来到这里,还和你脑海里的系统莫名其妙绑定在一起。”
“其实一开始,我就认出你来了,只是害怕你怪我……才不敢承认。反正现在已经被你发现了,要杀要剐,随你好了。”
说着,她放弃挣扎,在闻楹手中蔫搭搭地垂下去。
闻楹白了她一眼:“我对你要杀要剐,对我有什么好处。”
说着,她将张雅君放回地面:“行了,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先进去吧,好好苟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张雅君迈腾着小短腿,已经走出几步后,又突然停下来:“噬骨渊……你可能回不来了。”
闻楹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也说不清楚。”张雅君含糊道,“总之……你自己多保重。”.
从清徽宗乘坐灵舟前往殷家,有十多日的路程。
云海浩渺,灵舟游走在云端,到了五六日后,一群人中途停下来歇息,蓄养精力。
落脚的地方,是一座名为上门的小镇。
整座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一行人没有选择,便径直进入客栈中。
谢端砚付过住店的银钱,回头看向正慢悠悠走进来的闻楹。
少女神色有几分苍白,心不在焉的状态。
谢端砚出声询问:“闻师妹看上去,似乎精神不大好?”
闻楹摇摇头,勉强笑道:“只是这几日灵舟坐累了,有些疲惫罢了。”
“原来如此。”谢端砚道,“既然如此,闻师妹先上楼歇息的好。”
闻楹点点头,独自上了楼。
少女并未察觉到,在她身后,戚敛漆黑眼眸中,若有所思的目光。
闻楹进了屋,便重重往床上一躺,长叹一口气。
一方面,她的确是因为乘坐灵舟,累得不轻。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又想起张雅君的那番话。
在噬骨渊,究竟会发生什么,她才会回不来?
而且……噬骨渊的封印绵延数十里,而上门镇便是这条线上,离噬骨渊最近的一座小镇。
如果闻楹猜得没错,噬骨渊发生异动,而自己要想完成救下戚敛的任务,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到时候,她要怎么做才能救下戚敛?
脑子越想越乱,闻楹有些烦闷地在床上转着圈。
正当这时,房门被笃笃笃敲响。
门外响起戚敛的声音:“闻师妹,是我。”
闻楹打开门,只见戚敛端着食盘,里面有两盘菜和一碗米饭。
戚敛神色淡淡道:“闻师妹既然累了,不妨先吃些东西。”
“多谢师姐。”
闻楹看着戚敛将饭菜放到桌上,却并没有动筷子。
戚敛眸光微垂:“这些菜……可是不合闻师妹的胃口?”
闻楹摇摇头:“没有,我只是累了,师姐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就吃。”
戚敛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闻楹。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蔫蔫的,没精打采的模样,像是在不知为何事发愁。
闻楹低着头惆怅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时,才发现戚敛依旧在房中,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回过神:“师姐……可是还有什么事?”
戚敛摇头:“没有。”
又道:“菜凉了,我先端去将它们热一热。”
说罢,戚敛又端着菜,回到厨房里。
客栈的后厨,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在灶台后头嗑着瓜子的厨娘见着饭菜被原封不动的端回来,忙上前问道:“这饭菜,可是哪里不合仙人的胃口?”
戚敛摇头:“并未,只是我家师妹眼下不想吃这些。”
说罢,戚敛又侧头看向养在院子里的鸡:“大娘,这些鸡,可以宰一只吗?”.
半个时辰后,戚敛端着炸好的鸡,来到闻楹房中时,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她放下食盘,正要出门找寻少女,却见闻楹回来了。
在她手中,还拎着一小壶酒。
“师姐?”见到戚敛又来了,闻楹有几分诧异。
又闻见桌子上炸鸡的香气,她嗅了嗅:“好香啊。”
说着,闻楹又将酒壶放到桌子上。
戚敛眸光微动:“闻师妹,这是要喝酒?”
“是啊。”闻楹点头道。
反正越想越心烦,倒不如多喝点酒,一觉睡过去,到时候硬着头皮上就好了。
这样一想,闻楹心情反倒轻松不少:“这炸鸡,是师姐给我做的?”
戚敛颔首:“嗯。”
少女眉眼弯了弯:“多谢师姐,我还以为……”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从乾坤袋里取出两个琉璃杯:“师姐,可要也喝一点?”
原以为戚敛会拒绝,没想到她却是在桌边坐下:“好。”
有酒,还有炸鸡,这本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不过只要想到有未知的噬骨渊等着自己,闻楹就很难故作轻松。
为了将这种不安压下去,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是农家自酿的米酒,并不醉人,反倒有淡淡的甜意。
戚敛只是浅浅尝了一口,便看着少女自顾自喝酒。
尽管这酒并不醉人,可渐渐的,闻楹脸庞还是浮现一丝红晕。
在她还要饮下时,戚敛微微蹙眉,终究是没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闻师妹,你不能再喝了。”
闻楹的意识似是有几分模糊不清,她循声侧过头来。
少女偏着头,仔细打量了戚敛好一会儿,才软着嗓音道:“师姐?”
不等戚敛答应,她又瘪着嘴道:“我还以为,你要一直都不理我了呢?”
戚敛眼瞳一颤:“闻师妹误会了,我并不曾……”
“你就是有!”闻楹打断她的话,“反正这些日子,你对我一点都不关心。”
少女委屈的话语,叫戚敛哑然失声。
戚敛原以为,她隐藏得很好,没想到闻楹早已察觉到自己的疏离。
可她并非不关心。
她只是不敢关心。
在她沉默不语之际,闻楹已靠过来,抱住她的腰:“师姐,你不要不理我好吗,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犹如一盆凉水泼过来,戚敛内心疯长的不安,在这一句话后,尽数被泼灭。
原来,在闻楹心中,她始终只是她的师姐。
分离
戚敛垂眸, 看向醉意微醺的闻楹。
少女的眼神依旧清澈,水润的眼瞳之中,似乎能倒映出自己的不堪和可笑。
戚敛蓦地别开眼。
谁知闻楹不依不饶, 双手捧过她的脸:“师姐……你说话呀, 你是不是……”
少女顿了顿,语气似有几分沮丧:“是不是……讨厌我。”
戚敛闭了闭眼:“闻师妹多虑了。”
戚敛怎么会讨厌她, 只不过是厌恶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罢了。
闻楹抬起眼, 似是在认真思索她这句话是真是假。
许是喝醉了酒, 她脑海中晕乎乎的, 始终也想不出答案来。
半晌, 闻楹自顾自笑出声:“师姐就算是讨厌我也没关系, 反正……”
反正她这一去噬骨渊, 也不一定回得来了。
闻楹没能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便直直向前栽去, 醉倒在戚敛怀中。
少女身上独有的浅香,带着淡淡的酒气袭来, 原本滴酒未沾的戚敛, 在此刻莫名觉得自己也醉了。
可这样的错觉,终究只是一刹那。
一墙之隔的门外, 传来清徽宗同门路过时的脚步和闲谈声, 它们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戚敛, 她只是闻楹的师姐。
也只能是她的师姐。
戚敛喉间动了动, 她垂下眼,看向已经熟睡过去的闻楹。
少女雪白的脸庞, 透露出淡淡的红晕。
尽管已经睡着,可她的眉头依旧微蹙着, 像是在为什么事担忧。
戚敛动作悄无声息地将闻楹打横抱起,将她平放到床上。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将闻楹的眉间抚平。
谁知床上之人不安地动了动,转过身把脸埋入枕间。
戚敛伸出的长指,停在半空中。
她抿了抿唇,直到闻楹再次睡熟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入她微微蜷起的掌心.
闻楹一觉睡醒,已经是大天亮。
许是睡得安稳,疲惫和不安一扫而空,她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懒腰伸到一半,闻楹忽觉得袖中似有什么圆滚滚的小东西。
她掏出来一看:“咦?”
竟是那枚丢了好久的珍珠耳珰。
闻楹隐约记得,这耳珰是刚回宗门那两日,不知在何时何地弄丢了的。
价值不菲的珍珠耳珰消失不见,当时可心疼坏闻楹了,她翻遍乾坤袋和整座寝殿,都没有找到它。
没想到它突然间又出现了。
难不成一直都挂在衣袖里?
管他的,能够失而复得,闻楹就很开心了。
她将耳珰收好,心情不错地走出门。
这时,隔壁厢房的门也打开了,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形。
四目相对,闻楹脚步蓦地一顿:“师姐。”
戚敛垂眸看向她:“闻师妹,早。”
“师姐早安。”见到戚敛的瞬间,闻楹脑海中浮现一些画面,她有些迟疑道,“师姐……昨晚我好像喝醉了,该没有说什么胡话吧?”
戚敛眸色微微暗了暗。
见她抿唇不语,闻楹更慌了几分。
糟了糟了,自己该不会一不小心,便将什么任务啊系统啊说出来了吧?
正当闻楹一颗心七上八下之际,戚敛淡淡开口道:“闻师妹并未说些什么。”
那就好,闻楹松了一口气。
正当这时,有小二端着一碗汤药上来了,瞧见戚敛后,他远远便开口道:“仙长,这是您要的醒酒汤。”
戚敛将目光移向闻楹。
闻楹会意:“这醒酒汤……是师姐给我准备的?”
见戚敛微微点了点头,闻楹双手将碗从小二手中接过来。
这醒酒汤……和中药差不多,味道可真不怎么好闻。
但毕竟是戚敛的好意,闻楹硬着头皮,将它一口闷下去。
喝完醒酒汤,她又从乾坤袋中取出留影石,对着空碗照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后,闻楹摩挲着手中的留影石:“这里头,有好多我和师姐的留影呢。”
戚敛眸光微动:“闻师妹有心了。”
“所以,我把它送给师姐,当做你我之间的留恋。”说着,闻楹拉起戚敛的手,将留影石放入她掌心,“师姐一定要记得将它收好。”
戚敛颔首:“好,多谢闻师妹。”
戚敛收起留影石,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向少女。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闻楹这番话,就像是即将远行前的嘱托。
再联想到闻楹这几日的异样,戚敛不禁开口:“闻师妹——”
问询的话语尚未说出口,楼下已传来弟子的呼唤声:“戚师姐,闻师妹,是时候出发了。”
“来了。”闻楹应声回头,朝楼下走去。
少女碧绿的裙摆翩飞,如春日初发的嫩草新芽.
一行人坐上灵舟,正要起飞前往不忘山之际,却突然发生了意外。
只见一位修士御剑跌跌撞撞而来,他浑身是血,飞过上门镇时许是灵力透支,直直从半空中坠落。
见状,正要摧动灵舟的谢端砚忙施展法力,将对方接住。
“阁下这是……”
不等谢端砚问完,那位修士已抓紧他的手臂:“快……快让镇上的百姓都撤离,噬……噬骨渊出现了魔物。”
闻言,清徽宗的弟子俱是一惊。
他们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噬骨渊不是被封印多年了吗?怎么会出现魔物?”
“除非封印的结界出了问题,才会有魔物跑出来,那岂不是……”
短暂的死寂过后,大家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噬骨渊之下有数不清魔物,倘若结界当真出现了松动,它们全都逃了出来,便是修真界的修士全数与其厮杀,也未必是它们的对手。
届时,必定又是的一场生灵涂炭的劫难。
谢端砚脸色一沉,迫不及待地为这位修士输送灵力,待他稍微好转后忙问道:“噬骨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位道友不妨细说。”
那人喘.息着道:“在下……是殷家村看守噬骨渊的弟子。”
原来,在十几年前噬骨渊被封印后,为了防止结界出现异动,殷家便派了数百名弟子,驻守在结界边沿。
他们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这位修士口中的殷家村。
十几年来,殷家村的修士日夜巡察结界,从不曾发现有任何异动。
可就是在昨天夜里,大部分人都在熟睡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大群魔兽怪物。
数百名殷家弟子与它们厮杀,已经死伤了一大半。
偏偏不知为何,殷家村的传音玉都突然间失去了作用,遇袭的消息又传不出去。
眼下正是殷家大公子率领部下强撑,派他离开殷家村,通知离得近的百姓速速撤离,再寻找援助。
听他说完后,谢端砚当即吩咐门中数名弟子带着百姓撤离,又要带着剩下十几名弟子前往殷家村支援。
如闻楹所料,戚敛在前往殷家村的一行人之中。
而闻楹没有法术,自然被谢端砚要求留下来。
情势突然间变得紧急,闻楹没有时间找理由跟上去。
等一行人御剑离开,闻楹趁留在镇子上的人不备,她召出朱雀,悄悄跟了上戚敛。
这般前行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前头的清徽宗弟子都从剑上跃入树林间。
因为他们察觉到了魔物的气息。
戚敛亦是不例外。
她手持长剑,身形迅疾如闪电,飞快地劈开眼前朝她袭来的魔物,顷刻间将其四分五裂。
戚敛挽起一道剑花,将长剑负于身后:“闻师妹,不用再藏了。”
“师姐……”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闻楹讪讪地从树后探出头来。
戚敛沉着脸:“噬骨渊并非寻常地方,闻师妹速速回去,莫要再跟来。”
闻楹从未见她这般冷凝的神色。
其实方才见到与戚敛对战的魔物黏黏糊糊的恶心模样,闻楹心中也犯怵。
可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闻楹早已找好借口:“可是我有朱雀和魂蝶,说不定能帮到你们什么呢。再说了,在月城的时候,师姐不是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抛下我的吗?”
“闻师妹。”戚敛冷声道,“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
闻楹对戚敛的反应并不意外。
要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动戚敛让自己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那才是稀奇事呢。
闻楹反问:“师姐将我一个人放在客栈,就不怕有危险?师姐放心,我一定乖乖跟在你身旁,绝不会到处乱跑。”
说话间,又有一只奇形怪状的魔物从树林间窜出来。
这头魔物显然比方才那只更要凶悍些,戚敛一面与它斗斡,闻楹也掏出符纸和法器帮忙。
她乘在朱雀背上左右闪避,竟当真和戚敛合力解决掉它。
“你看吧师姐。”闻楹趁热打铁,“我说过,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少女眸中闪烁着几分雀跃。
是实力被证明后才会有的欢喜。
戚敛抿唇:“若发生了危险,闻师妹记得即刻召唤朱雀离开此地。”
听她的意思,便是同意自己一起去噬骨渊了。
闻楹点点头:“好。”
戚敛又取出折成三角状的符纸,将其递过来:“闻师妹收好它。”
有了在月城的经验,闻楹知道这是什么。
是传送符。
在危险的时候,画符者可以驱动符纸,将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送到安全的地方.
越靠近噬骨渊,出现的魔物便越多,而且都更加难以应付。
等抵达殷家村时,入目的画面已是满目疮痍。
本该平静祥和的村庄,此刻弥漫着血腥的气息,随处可见修士的尸体。
而不少魔物便附在他们的尸身旁,吸食他们的鲜血和残骨,犹如一场饕餮盛宴。
而旁的幸存者,正聚在一起与围攻过来的魔物厮杀,根本来不及阻拦它们蚕食同门的尸身。
闻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殷家村的另一边,是一道陡峭的崖壁。
透过半透明的淡蓝结界,可以看到噬骨渊下的魔气翻涌着,似乎正在为结界之外的杀戮叫好鼓掌,也恨不得能加入它们。
清徽宗数十名修士的到来,让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殷家弟子得到片刻喘息。
听到谢端砚说已知会旁的修士赶来,他们更是士气大发,再度与魔物斗得不可开交。
闻楹乘坐在朱雀背上,一面趁机帮着他们对抗魔物,一面注意着戚敛的方向。
只见在一群修士之中,戚敛的身形分外好认。
她动作迅疾,势如闪电,劈开一头又一头朝自己袭来的魔物,朝一名眼瞧着要被魔物拖入噬骨渊的殷家修士出手救去。
闻楹看着她的身形在噬骨渊的结界边缘上下徘徊,一颗心也是忽上忽下。
要知道结界只能阻挡魔物出来,却并不能阻挡修士进入噬骨渊。
倘若不慎被魔物拖进噬骨渊,那便再难想平安出来,怕是连尸骨都不剩。
好在转眼间,她已经拎着那位修士的衣领跃了出来,两人转危为安。
闻楹正松了口气,陡然间却又变故发生。
只见那位殷家修士,眼底似乎浮现黑色的……魔气?
他陡然间变得僵硬的神情,让闻楹想到念月楼里,那些被操纵的修士。
“师姐快松开他!”
闻楹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阵红光闪过,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一声巨响。
漫天血雨坠落,他竟然……自爆元丹了?
血雾之中,只见戚敛被爆体而亡的修士逼得无处可退,不过是脚尖轻轻一点,轻轻向后撤去,又重新回到结界后方。
在她身后,深不见底的噬骨渊犹如深海,忽地有魔物犹如八爪鱼般伸出软体,紧紧地缠住戚敛,将她拖曳下去。
“师姐——”闻楹乘着朱雀,来到结界的边缘。
她身后似是响起女人的轻笑声:“既然这么舍不得你的师姐,那就下去一起陪她吧。”
回过头,伞下是月城城主戴着鎏金面具的脸。
闻楹的注意力全都放到戚敛身上,她没有任何防备,便被月城城主重重一击,也一并坠入了噬骨渊。
无尽的下坠。
四面八方的魔物汇聚到一起,化作藤蔓般朝闻楹缠来。
没想到任务没有完成,反倒将自己赔了进去。
闻楹绝望地闭上眼,却忽地听到剑锋划破空气的簌簌声响。
“闻师妹。”
伴随着戚敛的声音,她骨节分明的长指握住闻楹的手腕。
闻楹睁开眼,瞧见近在咫尺的戚敛。
戚敛身上的雪白道袍,不知何时早已沾上不少血迹。
原本盘发的银簪,也在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乌黑长发肆意在空中飞舞着,衬得她的脸庞精致如冷玉,唯独一双眸子犹如点漆。
两人一齐向下坠去之际,戚敛的衣袍和乌发在猎猎风中涌动,她却连眼也不眨,微抿的唇角透露出坚定。
闻楹正无措地反握紧戚敛的手,忽听到戚敛开口:“闻师妹当心!”
说话间,戚敛一把揽住少女的腰,在半空之中与她调转了方向。
闻楹这才看到,两人快要靠近噬骨渊的崖底,其中一团团魔气横冲直撞,正朝自己原本的位置猛烈撞击过来。
而眼下戚敛硬生生替她抗下这一击,她闷哼一声,唇角有鲜血溢出。
戚敛顾不得擦去唇边的血,她闭了闭眼,又一次摧动传送符。
面前的少女却纹丝不动。
方才在坠崖之际,戚敛便已摧动过一次传送符,她原以为是自己分心与魔物斗斡,才会没有效果。
眼下传送符依旧没有见效,戚敛意识到什么:“闻师妹,你——”
闻楹面色平静,她微微一笑:“师姐,这一回,该我护着你离开了。”
说罢,她仰起头,看向直冲过来的那一团火红:“绛繎,我在这里。”
犹如熊熊燃烧的陨石,绛繎冲破层层魔气,朝着二人飞奔而来。
她应声道:“主人!”
绛繎顺势将两人接到背上。
而在绛繎的四周,朱雀的火光照亮出一圈无形的结界,使那些魔物忌惮着不敢上前。
绛繎带着两人,突破层层阻碍向上飞去。
眼瞧着透明的封印结界越来越近,快要抵达悬崖的边缘,绛繎四周的光圈也逐渐减弱。
它的灵力快要不够了。
绛繎只能拼命向上飞着。
而这时,那些蠢蠢欲动的魔物再度凝结到一起,共同抵御朱雀之火的力量,想要将它背上的两人重新拖入渊底。
经历几个时辰的鏖战,并未魔气重伤后,戚敛面色几近苍白。
可她渗着鲜血的长指依旧握紧剑,劈断那些魔物。
它们似乎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戚敛的对手,便将主意打到毫无灵力的闻楹身上。
魔物们兵分两路,一边缠住戚敛,另一头却朝闻楹袭来。
至于闻楹乾坤袋中的法器,便像是坠入深渊的石子,顷刻间被吞噬。
最后,一缕魔气终于趁着戚敛不备,缠住了闻楹的脚踝,将她狠狠向下拖曳——
“师妹——”在闻楹被拖离的刹那,戚敛伸出手死死抓住她。
她掌心流淌出温热的血,顺着少女雪白的手腕一点点蜿蜒而下,沁入她的衣料之中。
“师姐。”闻楹对着她笑了笑,有几分认命道,“放手吧。”
戚敛没有说话,握在她腕间的手却更紧了几分。
脚踝间的魔气拼命将她向下拉扯着,而戚敛却在带着她向上飞去。
闻楹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成两半。
她忽然间开口:“师姐……你知道在月城,你替我承受秘药药效的那个早上,都做了什么吗?”
戚敛并不知道,闻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起以前的事。
她眼底浮现一丝疑惑。
“你……”少女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当时想要吻我,可惜后来却不记得了。”
说罢,闻楹反握住戚敛的手,将她朝自己的方向一拉。
她仰起头,顺势吻上戚敛还带着血的唇。
少女的唇瓣,比春日的风更要柔软。
戚敛的身躯刹那一僵。
就是现在——闻楹变出袖中早已备好的定身符,猛地将它贴在戚敛肩上。
这回,总算是没有再失手了。
闻楹的唇瓣,离开了戚敛的唇。
她用最后的力气吩咐道:“绛繎,听我的命令,一定要让师姐平安无恙地离开噬骨渊,明白吗?”
“主人……”
“快离开——”
眼瞧着朱雀的光芒愈发黯淡,闻楹知道,绛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时,死死缠住她的魔气再度用力。
少女柔软的掌心,轻轻从戚敛的指尖脱离。
朱雀逐渐向上飞去,戚敛瞳孔微微睁大,眼睁睁看着那抹碧绿,被翻腾如云的墨色包裹,直至彻底吞噬。
定身符……戚敛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诩法术精进的自己,竟会败在丝毫没有灵力的闻楹手上。
她想要突破定身符的禁制,可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戚敛闭上双眼,只觉得每一寸肌肤之下,血液似乎快要奔涌而出,突破肉.身的限制。
不行……闻师妹她……还在噬骨渊下面。
她必须要去救她。
尽快去救她。
她没有灵力,又那么娇气的人,怎么能在噬骨渊停留片刻。
坠入噬骨渊的人,本该是自己。
该死的人,也该是她才对。
倏忽一阵风袭来,只见噬骨渊上方,浓云密布,时而有紫电穿梭闪烁。
原本气焰嚣张的魔物,在雷声响起的刹那,逐渐缩小成一团,转眼间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躲回了结界后的噬骨渊。
鏖战中的修士们停下动作,不知是谁惊叹道:“是戚道友,她竟然在这时候要渡劫了。”
话音未落,一道游龙般的闪电,咆哮着从天而降,惊雷劈落到戚敛周身。
仅此一击,戚敛便重重倒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道足以让她灰飞烟灭的天雷。
电光闪烁,躺在地上的戚敛已看不清是死是活。
有清徽宗的弟子不禁出声:“戚师妹若渡过此次的天雷,那便是从金丹期直接跨到元婴期,年仅十六便步入元婴期,修真界数万年来也从未有过……”
“只愿戚师妹福泽深厚,能够渡过此次天劫。”
也不知是谁,率先放下了剑,坐在不远处默默为戚敛祈福。
紫电盘旋的天空之下,幸存的修士都坐下来,开始齐心为戚敛护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快要结束。
天边再度泛起蒙蒙亮。
天雷之后,是让人睁不开眼的瓢泼大雨,似乎足以将世间一切湮没。
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动了,她动了……”
“戚师妹竟当真因祸得福,直接跨过金丹后期,步入了元婴期。”
“咱们清徽宗上回出这样的天才,还是师叔凌慕歌吧?”
……
对于他们的议论声,躺在被天雷砸出来的坑中的戚敛置若罔闻。
她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戚敛漆黑眼底,倒映出天空中依旧在翻滚的墨黑浓云。
终于……这定身符再无法限制她。
雷劫过后的身体,还没有力气站起来,她的手在泥泞之中摩挲着,触到属于她的本命剑。
戚敛握紧花纹繁复的剑柄,撑着自己的身躯一点点站起来:“师妹……”
魔界
痛……
被魔气拖曳着坠入噬骨渊崖底时, 这是闻楹唯一有的念头。
这当恶毒女配的代价,也真够大的。
闻楹咬紧牙根,死死闭上双眼。
她怕自己一睁开眼, 就会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魔物围绕着她, 在痛死之前被吓死。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救下戚敛,不让她坠入噬骨渊], 作妖值+2000, 当前作妖值3500∶100000。”
……
到了这种时候, 也就只剩下系统能陪她说话了。
闻楹:“所以原文里, 我也会在这时候掉下噬骨渊的吗?”
“回宿主, 是的。”
闻楹有些不明白。
若说自己拼死救下戚敛, 是为了完成任务, 可原文里的女二不是讨厌她吗, 为什么也要救她?
她只是隐约记得, 似乎评论里有人骂过——
“好恶心的白莲花,仗着自己救过戚敛一命, 就挟恩图报, 强行破坏她和谢端砚的婚事。”
“戚敛不跟男主结婚,难道和你结婚吗, 呸——不要脸!”
现在, 闻楹真想让这样评论的人都穿过来,体会一下被魔气缠身, 每一寸骨头都快要碎掉的痛。
别说是破坏戚敛的婚事了, 就算是要戚敛替她生孩子,闻楹都不觉得过分。
闻楹没法再继续胡思乱想, 因为围绕在她四周的魔物咕噜咕噜地含糊出声,似是在商量着什么。
在此之前, 闻楹和旁的修士一样,并不会懂魔物的语言。
可现在,闻楹竟然奇异地听明白它们在说什么:“是她吗?”
“是她,不过那个叫戚敛的没有抓到。”
“戚敛估计是不好抓了,先将她送进魔宫,禀告给魔尊再说。”
魔物们没有多说,重新化作魔气,将闻楹包裹住。
闻楹只觉得自己似乎在平缓地向前移动,朝着某个方向被抬去。
听它们的意思,这是要去往魔宫。
魔宫……自然在魔界之中。
噬骨渊相当于魔界与凡界之间的护城河,过了噬骨渊,便进入魔界之中,到时候想要逃离,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闻楹心中清楚,现在的自己就是砧板的鱼肉,完全没有逃走的可能性。
幸好……师姐眼下应当安然无恙了吧?
因体力不支,昏迷过去前,闻楹脑海中只剩这样一个念头.
峭壁之上,与噬骨渊不过一线之隔的殷家村。
戚敛渡劫的雷劫过后,积云化作一场暴雨,无情地冲刷着大地,洗清所有的血污。
悬崖边上,站着十多名清徽宗弟子,他们皆面色担忧,你一言我一语道:
“戚师姐下去这么久,都还没有出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戚师妹才刚刚渡过雷劫,就又进了噬骨渊,偏生闻师妹又生死未卜,唉……”
“有谢师兄帮忙,希望能够找到闻师妹。”
因为修为不够强,这些弟子不被谢端砚允许进入噬骨渊,只能在噬骨渊边上心急如焚地守着,等待奇迹出现。
虽然他们心中都明白——似闻师妹那般没有灵力的柔弱女子,一旦坠入噬骨渊,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只怕是连尸骨都不剩。
可戚师姐在刚站起身那刻,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入噬骨渊之中。
兴许……一切都还有转机。
就这般等了半个多时辰,只见一道身影从崖底御剑飞上来。
“谢师兄——”
弟子们忙迎上前。
在见到谢端砚身上的血迹后,他们忙问道:“谢师兄受伤了?”
“我无事。”谢端砚道,“只不过眼下戚师妹仍在崖底,我劝不动她,又不是那些魔物的对手,只能先上来了。”
说着,谢端砚面色微赧。
正当这时,一道女声质问道:“她不听你的话,你就不会打晕她,将人带回来?”
谢端砚看向传送阵后走出来的女子:“弟子见过肖长老。”
来人正是清徽宗丹心派的长老肖无寄。
其余弟子也忙转过身,拜见肖无寄。
谢端砚又回答她的话道:“是弟子无能,无法劝动戚师妹。”
说话间,谢端砚眼前浮现方才在噬骨渊崖底,戚敛手执长剑,如同斩除草芥般,劈开一层层的魔物。
她那般几近癫疯的模样,哪里像刚步入元婴期的正派修士,更像是走火入魔的邪修差不多。
冲天的煞气,连魔物都不敢靠近。
至于想要上前将她劝离的谢端砚,在戚敛眼里,根本就不存在。
闻言,肖无寄沉吟道:“我已将此事禀告师兄,他即刻便会出关,你们在此等我,我亲自去噬骨渊里找她。”
说罢,肖无寄御风起身,朝着崖底而去.
要想在噬骨渊找到戚敛,并不算一件难事。
重重叠叠的黑雾之中,只见剑光将她周身那方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女子身形单薄,雪色道袍已被鲜血染透。
魔气汇聚成旋风,对这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修士既是忌惮,又垂涎着想要吞噬她,猎猎飓风在剑光四周盘旋,将伤势未愈的戚敛逼得身形摇摇欲坠。
纵然如此,她手中依旧握紧剑,一步步艰难向前挪动时,与魔物厮杀着。
戚敛嗓音嘶哑,一声声唤着:“师妹……闻师妹……”
肖无寄顿时明白,为何谢端砚会劝不动她。
这样的戚敛,眼中除了找到闻楹,便再没有旁的。
怕是连她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肖无寄用法力逼开魔雾,终于逐渐靠近了戚敛。
许是杀红了眼,在察觉到身后有气息靠近的那一刻,戚敛头也不回地横剑扫来,剑光雪芒,是毫不遮掩的杀意。
磅礴的剑意倾山倒海而来,纵然身为修为远在戚敛之上的化神期修士,肖无寄竟然堪堪有些费力才接住了这一剑。
见到来人并非魔物,戚敛收回了剑。
往日最重规矩礼节的她,误伤长老后,却连半句道歉都没有,只收回视线,木然地在魔气浓郁的噬骨渊中继续前行。
然而,肖无寄眼尖地察觉到,戚敛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从昨日与魔物作战,坠入噬骨渊,再历经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又进入噬骨渊寻找闻楹,她几乎不曾阖过眼。
肖无寄厉声道:“长生殿里,闻楹的魂灯还亮着。她还没有事,噬骨渊里千千万的魔物,只怕你先将自己折进去了。”
听到闻楹的魂灯还亮着,戚敛一片漆黑死寂的双眸,终于沁出一点亮来。
闻师妹……果然还活着。
听到这话,戚敛砍杀魔物的剑招更加快了几分,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快找到少女。
肖无寄见自己果真是劝不动她,只得咬牙道:“你不用找了,她根本就不在噬骨渊。”
戚敛动作一停,微微偏过头来:“不在……”
怎么会?
闻楹是她亲眼看着坠入噬骨渊的,若她不在这里,那她还会在哪儿?
只听得肖无寄飞快道:“在闻楹未满岁时,我曾给她种下过一种蛊,能够感知到她的所在。”
戚敛眸光微亮:“那她……”
“她在魔界,她……”
魔界……戚敛顾不上肖长老的欲言又止,她只是飞快地起身,剑光如同闪电般破开魔物,朝魔界的方向飞去。
只见数百丈之外,一道闪烁着红光的结界。
戚敛就像是溺水之人,终于瞧见最后一根稻草,把它当做救命的浮木。
然而还不等她靠近魔界的边缘,眼前忽然一黑,灵力透支的戚敛终于再支撑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
四周的魔物伺机围攻过来。
戚敛木然地持剑应对。
她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只记得唯一的指令——去魔界,将闻师妹带回来。
可修为终有耗尽的那一刻。
戚敛的步伐逐渐愈发缓慢,只是一寸寸向前,半分也不肯后退。
这时,肖无寄终于追上来,她拦在戚敛前头:“你以为就算过去,凭你就能破开魔界的结界,将她救出来?”
“莫说是你,便是修真界各大门派的长老连手,也未必做得到……就算进得去,你当魔尊和魔族的将士是摆设?”
不等她将话说完,彻底再无力支撑的戚敛身形晃了晃,她猛地咳了几声,在喷出一大口血后,向前倒去。
肖无寄忙布下传送阵,带着戚敛从噬骨渊谷底离开。
……
清徽宗,紫霄殿之中。
得知在殷家村和噬骨渊发生的事后,刚刚出关的掌门闻清风面色有几分凝重。
他沉吟后,对着殿中的诸位长老道:“眼下为何会有魔物从结界出来,尚未查明……”
话未说完,只见一道身影御剑进入殿中,来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女子声音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弟子拜见师尊。”
“清徽宗内,无故不得御剑而行。”闻清风不悦地看向戚敛,“你伤才好,何必此时来这儿?”
戚敛身上,仍是带着血的道袍。
她抬起头,似是不曾听见闻清风的话:“弟子恳请师尊和诸位长老,前往噬骨渊,破开魔界结界,救出闻师妹。”
“荒唐!”闻清风斥道,“你可知魔界的结界后头,是何等危险的人物,难道为了闻楹,你就要置仙凡两界安危于不顾?”
戚敛抿唇,她身躯绷紧,有那么瞬息的沉默。
“你先下去。”闻清风摆摆手道,“阿楹是本尊的女儿,她出了事,本尊自然也是忧心,只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
“弟子明白了。”戚敛道。
她正要说什么,却有一位两仪堂的弟子快步进入殿中,慌慌张张道:“启禀掌门……大事不好了。”
闻清风:“何事慌慌张张?”
那名弟子还未站定,便双手奉上一封卷轴:“是……是魔界来的信。”
闻言,殿中一片哗然。
自从仙魔大战后,仙界与魔界数十年不曾有过来往,为何偏偏此刻有信来了?
闻清风面色一沉,抬手将卷轴接过。
待看过信上写的是什么,闻清风脸色一片煞白:“闻楹她……在魔尊八十六手上。”
戚敛猛地抬起眼。
不等她开口,有长老问道:“这可如何是好,那魔尊说什么了不成?”
“她说……若想要阿楹活着离开魔界,便让我们清徽宗交出凌慕歌。”
闻言,各位长老面面相觑。
魔尊八十六想要凌慕歌的理由,再简单不过——当年仙魔大战,便是凌慕歌一剑刺死上任魔尊,才灭掉了魔族的嚣张气焰。
可问题是,这位出身清徽宗的天才弟子,早在多年前已不知所踪,下落不明。
“不是我们不答应,可现在要去哪里找凌慕歌。”有长老摇头道,“当年他与肖掌门决裂后,自愿退出清徽宗,连魂灯都一并带走,我们这么多年,私底下也曾找过他,可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戚敛也是头回听说凌慕歌这个名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门中众人依旧没有商量出结果。
一片叹气声中,戚敛开口道:“能否请掌门回信,让魔尊给清徽宗一年时间。”
闻清风看向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在一年之内能找到凌慕歌?”
“此乃缓兵之计。”戚敛抬眸,“弟子自知无法找到凌师叔,但恳请掌门容我进入昆仑境,为期一年。”
“你这是……”有长老反应过来,明白了她的意图,“境外一年,便是昆仑境十年,你想要在十年的时间里,修炼到能够与魔尊抗衡。”
此话一出,其余之人大多是摇了摇头。
虽说戚敛年仅十六,便步入元婴期,在修真就是从未有过的事。
可想要以她之力,在十年之内与魔尊抗衡,简直是痴心妄想。
“为了闻师妹,弟子会全力以赴,不留余力。”戚敛似没有察觉到这些不认可的目光,“还请师尊允许。”
闻清风紧皱眉头,并未出声。
“让她去吧。”这时,肖无寄出声,“阿楹也是师兄的女儿,师兄难道就不想多一分将她救出的希望?”
“也罢。”闻清风沉吟过后,取出一枚能够进入昆仑境的玉牌。
正当这时,又有一人闯入殿中,小小的身形跪倒在地:“我也要进昆仑境,还请掌门允许。”
闻清风并不认识来人:“你是……”
孟云追抬起头:“闻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出了事,现在该是我报答她的时候。”
“只求仙尊放我进入昆仑境,将来能够助戚师姐一臂之力。”孟云追道,“要是仙尊不答应,我就是苟且偷生,忘恩负义的人……”
一个是答应,两个也答应。
闻清风见孟云追态度坚决,他似是有几分疲于应付,没有再多劝,交给两人各一枚玉牌.
闻楹也不记得自己在这冰冷的牢狱之中,躺了有多久。
自从那日被魔物带入魔界,又关进魔宫的石牢之中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任何人。
自然也没有人给她送吃食或水来。
不过饿得久了,闻楹也就习惯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朵被摘离枝头的花,正在日渐枯萎。
不过想来还有那么多狗血作妖的剧情任务没有完成,自己应该不会就死在这里。
闻楹苦中作乐这般想着。
正当她意识迷迷糊糊之际,闻楹似乎听见牢狱的另一头,传来魔族谄媚的声音:“尊上,您来了。”
女子嗓音妩媚,懒洋洋道:“她还活着没有?”
“回魔尊,还活着呢。”
“呵——”
伴随着女子的轻笑声,脚步声回响在廊道中。
她越来越近,直至走到关着闻楹的石牢前。
闻楹低垂着头,甚至没有力气抬头看向来人,只是心中不着边际地想着——原来鼎鼎大名的魔尊八十六,如季师姐所说,果然是一位女子。
闻楹思绪模糊不清之时,八十六已走到她跟前。
女子鲜红的指甲,落到闻楹的脸庞上:“你这个清徽宗的小杂种,命倒还挺硬……”
说着,她勾着闻楹的下巴,逐渐将她的脸勾起来。
下一秒,魔尊八十六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声音里是难以置信的颤抖:“阿月?”
什么阿月,闻楹从不曾认识这号人。
她倒是去过月城,念月楼……
在那里,她度过一段很快活的日子,有好吃好喝的,还有悉心照顾她的师姐。
“阿月……是姐姐做错了,阿月你快醒醒……你不要不理姐姐。”
耳边依旧是魔尊八十六的声音,闻楹却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所有的精力在这一刻消耗殆尽,闻楹彻底昏迷过去。
等闻楹再度醒过来时,她已经不在冰冷恶臭的石牢之中,而是置身柔软的鲛纱锦被中,头顶是深紫色的石榴纹帐顶。
床榻间香薰叆叇,让人暖洋洋的如在云端。
闻楹眨了眨眼,还不曾反应过来,只听得床边传来一道温柔得滴出水来的嗓音:“你醒了?”
而声音的主人,正是先前冷声嘲讽她的魔尊八十六。
闻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侧过头,便被惊得浑身僵住。
只见魔尊八十六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
闻楹竟然从一只魔脸上,看出她竭力想要展露出慈爱和温柔,以及一丝不安。
不太明白她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一百八十度大扭转,闻楹以不变应万变,她没有出声。
八十六当了这么多年的魔尊,在魔界从来没人敢不回她的话。
可她非但不恼,反倒笑着道:“饿了吗,想不想吃东西?”
闻楹这才发现,桌子上摆着许多食物,有鸡鸭鱼肉也有水果,都是人间的美食。
她怀疑这魔尊是想要毒死。
但很快闻楹便意识到,她想要杀死自己,便像是杀死一只蚂蚁,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八十六已端起桌上一碗粥:“来,先喝点粥。”
而在她指尖,先前还在闻楹脸上刮来刮去的长指甲,不知何时已被齐根绞断。
闻楹想象过无数种,自己在魔界会经历什么。
她甚至都打算好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屈辱和折磨,也要咬牙撑下去。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见闻楹没有动作,魔尊八十六又恍然大悟:“怎么?这粥太烫了是不是?”
说着,她将银勺中的鱼肉粥吹了吹,又重新递到闻楹唇边。
闻楹心情忐忑不安。
可这粥实在是太香了,饿了不知多久的闻楹不禁张开嘴,任她将粥喂进来。
少女咽下粥后,甚至还习惯性道:“谢谢。”
八十六一愣,旋即笑道:“真是个客气的孩子,就跟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
闻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又想起方才在狱中,口口声声称自己为阿月。
只怕这八十六是将她当成什么至亲之人,才会对她这样好。
正当她思忖着,八十六似攀家常般问道:“你昏迷时喊的师姐,是那个叫戚敛的修士吗?既然你那么想她,那我就再把她也抓来陪你好了。”
“咳,咳咳……”闻楹被嘴里的粥呛到。
她忙摇头:“不,不行……”
若是戚敛被抓到魔界来,那自己这么久不就白忙活了。
见少女一张小脸被呛得煞白,八十六忙放下碗,动作有些生疏地替她拍背:“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过是顺口提一提。”
闻楹:“那就好……”
只要不将戚敛抓到魔界来,怎样都行。
接下来的时间里,八十六问什么,闻楹就答什么。
她问的,无非是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想要什么颜色的衣裳。
听上去,就像是把闻楹当做一只小宠物,想要将她养起来。
养起来总比关起来好,闻楹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
等吃过饭,八十六又从婢女手中接过玉碗:“来,乖,把药喝了。”
药碗之中,是绿色粘液状的液体。
闻楹方才喝下去的那碗粥,差点呕出来。
她摇了摇头:“我没病,只是身体有些虚弱而已,用不着喝药,真的……”
八十六拿起汤勺搅了搅:“不喝药,怎么将你体内的魔骨修复好?”
“魔骨?”闻楹不懂她在说什么。
八十六微微一笑:“本尊还以为,你当真要就这样装傻下去,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谁吗?”
闻楹喉间咽了咽。
八十六看着她,神色似有几分怔忪:“这双眼睛,和你的娘亲当真是一模一样。”
闻楹:“你认识我的娘亲?”
“岂止是认识。”八十六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怀念,“她是本尊最爱的妹妹,本该是魔界最尊贵的皓月公主。”
说着,魔尊八十六妩媚的脸庞,流露出几分咬牙切齿的狰狞:“可是凌慕歌,是他这个负心的修士,骗走了她的信任不说,还在她最脆弱的生产之际害死她……”
闻楹才刚明白皓月是谁,没料到又来了个凌慕歌。
等等……凌慕歌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季雨薇师姐是不是说过,凌慕歌是清徽宗的弟子,是他一剑刺死了上任魔尊。
既然如此,那凌慕歌又怎会与魔界公主皓月不清不楚。
而且……
闻楹终于没办法装下去了:“你好像认错人了,我应该不是你说的人,我的娘亲不过是个凡人,我爹是闻清风……”
“凡人?”八十六冷笑,“清徽宗那些畜生,就是这样骗你的?”
替身
见闻楹对她的话仍是将信将疑, 魔尊八十六抬手,掌心变出一块形状怪异的红色石头。
接着,闻楹眼前慢慢浮现一张画面。
这石头……应当就是魔界的留影石。
重点不在于此, 而在于画面中, 出现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子是青年模样,他身着清徽宗道袍, 手执长剑, 本该端庄肃穆的打扮, 唇间却叼着一小截树枝, 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姿态。
而在他身旁, 少女身着襦裙, 模样乖巧, 她那双褐色杏曈之中, 荡漾着细碎的笑意。
二人并肩而行, 姿态亲密。
卧槽——
真的好像。
闻楹和她相似的不止是五官,就连笑起来时唇角若隐若现的梨涡, 位置也分毫不差。
铁证如山, 闻楹不得不信。
所以原身这张脸,有六七分是遗传了皓月的, 还有三分……也的的确确是凌慕歌的影子。
闻楹脑瓜子嗡嗡的。
她突然间感受到, 乔峰在得知自己是匈奴人时,会是何等绝望的心情。
在此之前, 闻楹对于自己是清徽宗掌门之女这件事, 从未有过任何怀疑。
她犹有几分自欺欺人地辩解着:“可是,我明明只是一个连法术都无法修行的普通人……怎么会是魔?”
“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 我便已在你体内搜寻过。”魔尊八十六道,“那是因为有人给你下了某种禁术, 既能够压制住你体内一半的仙骨,也能够掩盖另一半魔骨的气息。”
闻楹:“仙骨?”
“难道你不知道?”八十六问道,“你的亲爹凌慕歌,在你出生前已是即将飞升成神的修为,你自然会传承他的仙骨。”
闻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鲜少听说他的名字。”
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凌慕歌长什么样子。
八十六的嗓音陡然提高了几分:“那是因为清徽宗做贼心虚,他们的弟子凌慕歌害死了我的妹妹,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向世人提起他?”
闻楹惊得浑身一抖。
魔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的嗓音竭力柔下来:“莫怕,你是皓月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以后,我会替她好好疼你爱你……”
说着,她伸出手,像对着稀世珍宝般,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她神情专注,流露出不该属于魔界至尊的温柔。
对着自己,八十六都能好声好气成这样,那对于皓月,她该宠成什么样?
闻楹不禁好奇:“你和她……感情很好吗?”
“好?”八十六勾唇一笑,“我对阿月不是好,而是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她是这世间……最值得被珍爱的宝贝。”
女子的紫眸之中,泛起淡淡的涟漪。
数百年的时光,在她眼前流过——
“她和我一母所生,出生时就是那么的乖巧,不哭也不闹,就伸出手来,握着我的小拇指对我笑……”
“笑起来就像是……那时我才六岁,不知该怎么形容,只听母亲说过,凡间和魔界不同,凡间分白天和晚上,夜里会有明亮的月光,于是我便偷偷给她取了名字,就叫她皓月。”
“上一任魔尊,也就是我们共同的父亲只想与女人取乐,并不在乎她们生的孩子,索性用孩子们出生时的顺序取名……只有皓月,是唯一有名字的人。”
“在她前头,有几百名兄弟姐妹,魔界的孩子,可不像凡人讲究什么兄友弟恭,彼此之间只有欺凌,有一次,我瞧见我的兄长三十二,吃掉了他的弟弟四十三。”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强大起来,保护好皓月,不让她受任何的欺负和委屈。”
“我向父亲出谋划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助他攻打人间和仙界,魔界的兄弟姐妹,也就没人敢欺负皓月。”
“我还给皓月捉来妖兽朱雀,朱雀可以保护她不受伤害。”
冷不丁听到熟悉的朱雀,闻楹眼中一颤。
“没错,就是你的那只妖兽朱雀。”八十六道,“一定是皓月偷偷做了什么,将她留给了你。”
原来如此……所以朱雀说过,它觉得自己就该是她的主人,并不是它的错觉。
之后的事,不用八十六说,闻楹也隐约猜到了。
仙魔大战数百年,身为魔族最受宠的公主,皓月与清徽宗弟子凌慕歌相爱,却在生下自己时,在他的暗算中丧命。
而八十六一直以为出生的孩子也死在凌慕歌手中,没想到却被清徽宗抚养大。
“清徽宗那些虚伪之人,口口声声说不知凌慕歌的下落,若他们当真不知,又怎会替凌慕歌将你抚养成人。”
八十六眼底燃烧起熊熊火焰,“待本尊重返仙凡两界,第一件事,必定就是踏平清徽宗,屠尽门中上上下下所有人。”
闻楹没敢吭声,一张小脸煞白。
“怕什么?”八十六问她道,“难道你就不想为你的娘亲报仇吗?”
她提起逝去的妹妹皓月时,眼底有一丝痴狂。
闻楹不确定自己要是说不想,她会不会就地将自己给挫骨扬灰。
可要是说想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娘亲报仇,而且杀的还是将自己养大的清徽宗,未必也太过虚假。
她唇瓣嗫嚅着:“我……我困了。”
八十六轻声笑了:“倒是本尊忘了,你身体不济,是该好生歇息。”
她看着闻楹躺下,为少女掖好被角。
就像是从前为皓月这件事般自然而然。
许是身体太过疲乏,原本有几分不安的少女,在闭上眼后,竟当真逐渐睡过去。
八十六坐在床上,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闻楹的脸庞:“没关系,你迟早都会接受这个现实的。”
“等你接受那一日,整个魔界,都是你的。”.
昆仑境中,流着口涎的妖兽嘶吼着朝小女孩扑过来。
孟云追眼底有几分胆怯,她却并未躲闪,而是双手握紧手中的剑向前:“我……我不会怕你……”
话音未落,妖兽带刺的尾巴轻轻一甩,将她横扫在地。
孟云追重重摔落在地面,手中的剑也落到远处,她挣扎着向前爬去,想要重新抓住它。
可妖兽的阴影已经覆盖过来,空气中是它的腥臭气息,以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垂涎的欲望。
妖兽朝着看上去就鲜嫩可口的小女孩,伸出它深绿色的舌头……
下一刻,凌厉剑光划破长空,妖兽的舌头被削成两半。
突如其来的剧痛将妖兽激怒,它看向陡然出现的女修,发狂般朝她攻去。
戚敛身形游曳如蛟龙,看似是在后退,手中的剑招却步步紧逼,每一剑都在空中留下纯白灵光。
转眼之间,白色的光芒已形成巨网的形状,戚敛薄唇默念法诀,直到最后冷声开口:“破——”
刹时,剑光形成的法阵向下罩去。
只听得轰一声巨响,妖兽被四分五裂的炸开。
戚敛身形轻飘飘地落到地面。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孟云追,在确认她无事后,便转过身要离开。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谢你。”
这时,孟云追陡然出声了,她语气中的怨恨毫不遮掩,“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姐姐她本就不会出事。”
戚敛脚步微微一顿,尔后继续向前走去。
孟云追死死盯着她,有几分惊愕:“你……为什么不辩解?”
“为何要辩解?”戚敛没有回头,冷然嗓音中一丝对自己的厌弃,“你说得没有错,是我害了她。”
说罢,她大步向前走去,身影消失在昆仑境漫天弥漫的黄沙之中。
远处传来妖兽的嘶吼咆哮,以及戚敛又一次的召剑出鞘。
她似是不知疲惫,彻夜不歇地在昆仑镜中,与妖兽厮杀着。
进入昆仑境近一个月,戚敛几乎都不曾阖过眼。
只有累到精疲力竭之际,才会有短暂的小憩。
她并不曾有过困意,只想着杀了这只妖兽,还有下一只,下下一只……只要杀的妖兽足够多,总有一日,她的修为一定会足够强,强到能够将闻楹从魔界带回来。
今日却有些不同。
戚敛遇到了一头比过去那些妖兽都要更为棘手的蛇妖。
她险些折在这头蛇妖手中,最后险胜之际,也耗尽自己所有的修为。
四周的鸟兽早已在一人一蛇厮杀之际,惊得远远散开。
万籁俱静,唯有风声。
戚敛闻到血腥的气息。
她分不清这是蛇妖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只握紧手中的剑,用剑撑着地踉跄向前,最后倒在山洞之中。
布满鲜血的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样东西。
是闻楹赠给她的留影石。
戚敛用最后一丝灵力,驱动留影石。
幽暗的山洞之中,泛起光泽。
在留影石中,起初是清徽宗的景色,以及少女抱着小熊猫笑靥如花,之后更多的,便是闻楹与戚敛的合影。
两人在清徽宗山门,出发前往问仙派。
马车里,戚敛在打坐调息,闻楹悄悄留影一张。
二人一起乘坐灵舟。
以及灵境里,小戚敛给她做的那张炸鸡腿。
最后一张,是在上门镇,闻楹喝过戚敛让小二备下的醒酒汤,对着空碗照了一张。
戚敛眼前不觉浮现出,当日少女低垂着头,神情专注的画面。
她闭上双眼,情难自禁地低声道:“师妹……”
闻师妹……应当也是怪她的吧?
不然这些日子,她为何连自己的梦中都不曾进入,为何让自己想见她却再也见不到。
戚敛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摩挲着手边的剑,她握紧剑柄,打算再度起身,继续与妖兽厮杀。
然而身躯却愈发沉重,没有边际地向下坠去。
戚敛似回到噬骨渊下,重重叠叠的魔雾之中。
“戚师姐,师姐……”她隐约听见少女的嗓音,伴随着啜泣。
“闻师妹!”戚敛猛地惊醒,她睁开双眼,发觉自己竟当真置身噬骨渊之中。
“师姐……”闻楹的声音从迷雾后传来。
戚敛快步向前走去。
黑暗中,她触到一双冰凉的手。
闻楹的手紧紧握住她。
戚敛终于看清闻楹的模样。
少女面色惨白,裙摆以下被魔雾缠绕着,她双眼垂泪看向她:“师姐……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来救我。为什么……一直不来救我呢?”
“我来了。”戚敛死死握住她的手,“闻师妹,我带你走。”
闻楹没有动,只是摇摇头:“师姐,你来得太晚了。”
戚敛动作一顿,似意识到什么。
只听得闻楹带着哭腔道:“现在我早已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再也回不到人间。”
“黄泉碧落,我一个人好冷清,师姐……你来陪我好不好?”闻楹一声声催促着,“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吗?师姐……来陪我呀。”
陪她……
戚敛握紧了剑柄。
是啊……闻师妹既然不在世间,那她又有什么资格苟活?
她到黄泉去陪她,再天经地义不过。
戚敛拿起手中的剑,剑光雪霜微寒,倒映出她冰冷的双眼。
“闻师妹,我会来陪你,可惜……”戚敛抬眸,眼底陡然多了几分凌厉,“你不是她!”
说罢,她手中剑光狠狠划过,刺破眼前的幻想。
戚敛猛地睁开眼。
她依旧置身在先前的山洞之中。
而在她周身,隐约有黑雾缭绕。
戚敛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血红的妖丹。
这是半个时辰前,死在她剑下那只蛇妖的元丹。
眼下元丹尚未彻底死寂,仍一下又一下地散发着红光,如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据说世间有一种名为亼寻的蛇妖,能够迷惑人的心智,将敌人诱进幻境中杀死。
而戚敛方才所经历的一切,想必这蛇妖残存的妖丹,对她的报复。
戚敛眼底浮现一抹自嘲。
果然……便是在梦中,想见到闻师妹一面,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闻楹睡到半夜时,是被疼醒的。
似乎每一寸骨头肌肤都在作痛,可闻楹分不清自己是冷是热。
她浑身既被汗水浸湿,却又冷得在打颤。
虚弱无助之际,少女的第一反应竟还是低喃出声:“师姐……”
可惜眼下在魔界,戚敛并不会出现。
出现在她床前的人,是端着药碗的八十六。
闻楹将脸埋入枕间,她不想喝那碗药,只牙齿打着颤道:“我……没有事,不过是寒毒发作了……挺、挺过去就好。”
“寒毒?从前你的体内,的确有寒毒,那是因为禁术。”
八十六道,“可现在禁术已经在噬骨渊被自动冲破,让你疼痛的,是你体内的魔骨,它们正在觉醒。”
“来,喝药。”八十六将那碗绿色粘稠状的药端上前,“喝了药,你就会舒服些,魔骨也会觉醒得更快。”
不,不要……闻楹既不想觉醒魔骨,也不想喝那碗看着就恶心的药。
许是意识模糊不清,闻楹对八十六也没那么害怕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别过脸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
八十六放下汤匙:“来人,去把那个叫戚敛的修士抓来……”
闻楹动作一僵。
她忙抬起头来:“不要,我喝……”
八十六满意地挑了挑眉毛。
她重新舀起一勺药,递到闻楹唇边。
闻楹看着还在冒泡的绿色黏液,她眼一闭心一横,索性将八十六手中的药碗端过来,仰着头将它们一饮而尽。
没想到那碗绿色粘稠状的药看着恶心,喝起来更是恶心,满满一碗药,顺着喉咙便滑下去。
“呕——”喝过药的闻楹扑到床边,开始了剧烈的干呕。
可惜那碗药汁却像是在瞬间被吸收,怎么也吐不出来。
身体的不适也顿时减轻了许多。
一番干呕过后,闻楹反倒舒坦多了。
她闭上双眼,汗涔涔地睡了过去.
翌日,闻楹醒来时,只觉得似乎有一双手,正在不轻不重地为她捶肩。
对方的动作很是老练,将闻楹服侍得舒舒服服。
闻楹惬意地睁开双眼,却在看到陌生男子的脸时惊叫出声。
她翻身坐起来,才发觉不止是为她捶肩的男子,还有在床头为她打扇的男子,桌边煮水泡茶,屏风旁拨动琴弦的……
见她大惊失色,几名男子纷纷跪倒在床前:“公主恕罪,可是属下何处伺候不周?”
“你……你们……”闻楹一眼扫过去,才发觉这些男子生得模样俱佳,不输修真界能够讨女修欢心的男修。
可这并不意味着,闻楹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伺候:“你们……是魔尊派来的?”
“公主英明。”
这跟她英不英明,没有半毛钱关系。
整个魔界,所有人都要听八十六的吩咐,他们当然也不可能例外。
闻楹在身上摸了摸,发觉自己的衣裳还好好穿着,她松了口气:“行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几个魔族男子唯唯诺诺,不敢应声,也不敢动。
正当这时,门外八十六的声音传来:“怎么,不喜欢魔界的男子?”
她缓步进入殿中,“既然你不喜欢,本尊这就去让他们找些凡间的美男和修士来,或者,你喜欢什么模样的……”
果真是奔放的魔界。
八十六一脸坦然,似乎丝毫不觉得给年仅十六的少女,找一屋子男宠这种事,有哪里不对。
可闻楹壮着胆子道:“我……可以不要吗?”
“为何?”八十六似有不解,“你是魔界唯一的公主,身旁若没有人伺候,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那、那也用不着他们。”闻楹对此接受无能,“我不大习惯被这样的男子伺候。”
“知道了。”
八十六懒洋洋答应下。
她挥一挥手,几名魔族男子便连滚带爬地离开殿中。
八十六走过来,坐到闻楹床边,摸了摸她的小脸蛋:“但晚些时候,我再给你找一批女子来。”
女子总比男人好,闻楹不敢推辞太多,只硬着头皮应下。
然而,魔尊八十六显然没有懂她真正抗拒的是什么。
到了下午,闻楹的殿中又来了一批魔族女子。
她们各个笑起来如同银铃般,坐到闻楹身旁。
闻楹就这样被环绕着,只听得女子们你一言我一语道——
“奴婢是奉命来伺候公主的,若有何处照顾不周,公主可千万不要怜惜,尽管说出来便是。”
“公主想吃点心吗,奴婢带了点心来。”
“公主这皮肤可真是又滑又嫩,也不知是怎么保养的。”
说着,也不知是谁伸出手,轻轻在闻楹脸上摸了一把。
闻楹被这些魔族女子包围着,她们最大的共同点,便是身着清凉,展露出傲人的身姿。
闻楹不但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女子的香气环绕着她,她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偏生这些女子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蹭……
最后,和上午的那些魔族男子一样,这些莺莺燕燕也被赶出闻楹的寝殿。
八十六得知此事时,正在自己的殿中寻欢作乐。
“男人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八十六喃喃自语,“那她喜欢什么……”
这时,她身旁一位男宠附身过来,说着讨她欢心的话:“不知这位公主,从前在仙界可有喜欢的人,魔尊兴许可以给她找个差不多的……”
八十六眸中一亮。
她顺手在男人唇上映下香吻:“真聪明。”
男宠面色微赧地低下头,做出即将迎接宠幸的姿态。
而八十六却起身离开床榻,毫不留情地留下他,独自朝正殿走去.
闻楹一觉睡醒,忽听得殿中有琴声悠扬。
不用睁眼,她就知道,必定是魔尊八十六给她找来的新宠。
可眼下闻楹只想用睡觉来麻痹自己,她没有睁眼,只含糊不清道:“不用弹了,你先出去吧。”
琴声戛然而止,坐在琴边的人开口,嗓音清冷道:“好。”
仅仅一个字,叫闻楹从睡梦中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顾不得穿鞋,便绕过屏风,朝出声之人走去。
只见女子身形修长,身着雪白道袍,银簪束发,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
“师姐……”闻楹喃喃出声。
对方回过身来:“闻师妹。”
四目相对,闻楹不禁上前半步,却又在顷刻间停下来。
“不,你不是她。”闻楹摇了摇头,“你是谁?”
不等假的戚敛回答,门外传来八十六的声音:“不愧是阿月的女儿,一眼便看出来她是假的。”
她走进屋子里来:“这傀儡人,可是本尊连夜为你制出来的,看你的样子,想必是很喜欢?”
亲昵
傀儡人做成的戚敛……
闻楹真有些佩服自己这位姨母, 魔尊八十六灵活的脑回路。
怪不得上任魔尊几百个孩子里,最后能是她排除异己,继任魔尊之位。
可惜……这个傀儡人就算再逼真, 就凭在她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眼, 闻楹也绝不可能将她认成戚师姐。
“有劳你费心。”闻楹嗓音有几分低落,“不过我并不需要, 还请你收回去吧。”
八十六双眼微微眯起:“本尊为了给你做出它, 昨夜可是整晚没有歇息, 你却连看都不愿意多看?”
许是相处得久了, 闻楹也没有那么怕她。
少女只是摇摇头:“她和师姐, 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魔尊八十六反问道, “寻常的傀儡人, 都是用木头做成的, 这尊傀儡, 是本尊用昆山之玉精心雕成,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不过……你既然不喜欢, 它也就没有任何用处, 索性毁了也罢。”
说罢,她抬起手便要摧毁站在原地的傀儡。
闻楹眼瞳一颤:“不要——”
即便是假的师姐, 她也不忍心看着她被摧毁。
在她出声那一刻, 魔尊八十六恰到好处地收起手,她侧头看向少女:“你到底是要她, 还是不想要她?”
闻楹咬了咬唇:“将她留下来吧。”
反正只是一个假的傀儡而已, 看习惯了,应该也就还好。
闻楹这样告诉自己.
一番威逼利诱, 让闻楹收下玉做的傀儡后,魔尊八十六心情很是惬意, 信步往寝殿的方向走回去。
不等她走进殿中,却见寝殿的正门,有一道婀娜的身影等着。
女子远远瞧见她,款款走上前行礼:“属下见过魔尊。”
八十六瞥了她一眼:“随我进屋说话。”
“是。”
殷芙蕖低下头,温声应道。
进入寝殿后,八十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在床榻上躺下来,任由男宠为她捶肩揉腿。
她看向一身白衣素缟的殷芙蕖。
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女子向来楚楚动人的姿态,在穿上这身白衣后,更显出弱不胜风的羞怯。
八十六随口问道:“怎么穿成这样?”
殷芙蕖低着头:“是属下的夫君,在那日噬魔渊与魔物作战时,不幸受伤去世了。”
“哦?”八十六浅浅啜了一口男宠递过来的茶水,“他是你的夫君,你操纵那些魔物时,难道就不知小心避开他一些?”
殷芙蕖眸中闪了闪:“他若是不死,属下又如何接过执掌殷家的大权,将来为尊上更好地效劳?”
八十六蓦地轻声笑了。
她身躯前倾,伸出手指挑起跪在身前的殷芙蕖的下颌:“本尊倒是没有料到,为了报仇,你竟能这般狠心,连自己的枕边人也下得了手。”
殷芙蕖垂着眼,没有直视她。
她单薄的身形微微颤抖着:“当初炆鹿之战,若不是殷威扬和闻清风一意孤行,属下的爹娘就不会死无葬身之地,属下没有一朝一夜不恨他们。”
“可他们一个成为仙道盟主,一个是清徽宗掌门,非但没有受到报应,反而受尽世人景仰,享无尚尊荣。”
殷芙蕖原本柔弱的脸庞流露出几分不相符的狰狞,“倘若能杀得了他们,莫说是枕边人的性命,便是自己的命,属下也在所不惜。”
魔尊八十六不知想到什么,她收回手:“照你这么说,一切的罪魁祸首,都该是本尊才对,难道你就不恨我?”
“属下不敢!”殷芙蕖忙道,“若不是尊上心善,救下身受重伤且年幼的属下,悉心抚养数十年,只怕我早已死在混战之中,天地明鉴,姐姐……我怎么可能会恨您?”
她水润的眼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八十六伸手,拂去她脸庞的泪珠:“本尊不过是随口逗逗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殷芙蕖忙擦干眼泪,微微笑道:“在芙蕖心中,您永远都是我在这世间最重要的姐姐啊。”
“唔……”八十六淡淡应了声,“我这次将你叫到魔界来,是要你替我去办件事。”
殷芙蕖:“一切凭尊上吩咐。”
八十六道:“你想办法抽出那个叫戚敛的清徽宗女修的情丝,将它送到我这里来。”
情丝?
殷芙蕖微微一愣。
她原以为魔尊会吩咐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却是为了这样无足轻重的事将她召到魔界来。
所谓情丝,除了操纵人的七情六欲,并不会有旁的用处。
殷芙蕖并不知八十六要戚敛的情丝做什么,但对于她的吩咐,她从来不会质疑,只顺从地应道:“是。”
离开魔宫前,和往常一样,殷芙蕖先去了一趟偏殿的洗髓池。
在白玉砌成的池子中,是最纯净的洗髓液。
洗髓液,本该是用来给修士洗掉污浊和杂气,而这一池洗髓液,却是专门为了祛除殷芙蕖身上的魔气。
以防常年出入魔界的她,被人察觉出不对劲。
殷芙蕖将自己泡入池中,感受到她身上魔气的存在,洗髓液瞬间包裹过来,犹如针扎般刺进她的肌肤骨骼。
女子牙齿上下打颤,她脸色发白,痛得流出冷汗来。
痛意无法缓解,她双眼紧闭,自唇间轻声道:“姐姐……”
似乎只有这样,便能让痛意消减。
每到魔界,见上八十六一面,殷芙蕖都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纵然如此,她依旧甘之如饴.
闻楹逐渐感受到,自己体内魔骨正在苏醒。
譬如,隔着殿宇,她能够清楚地听到路过的魔物们都说了些什么,能清晰地看到头顶的魔气之中,飞来飞去的魔物是什么模样。
不仅五感变得敏锐,就连身体有变得轻盈许多。
每一步走下去,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地能飞起来。
但魔骨的觉醒,需要要付出代价。
这天夜里,似曾相识的痛意袭来时,闻楹正在熟睡中。
少女身子蜷缩着,指尖揪紧身下的鲛纱床单。
痛……
痛意似乎快要从体内将闻楹劈成两半。
她意识模糊不清,有些分不清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是在清徽宗,抑或是噬骨渊……
耳边隐约传来一道低声:“闻师妹?”
听见戚敛的声音,闻楹莫名有些想哭:“师姐……”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床前果真是戚敛。
她身着雪色道袍,乌发用银簪挽起,看向自己时,泠泠双眼中透出一丝关切。
“师姐……”
明明浑身虚弱得没有力气,闻楹仍费力地向她伸出手。
戚敛微微蹙眉,顺势伸手朝她握过来:“你不舒服?”
也就是这一刹那,玉雕傀儡指尖冰冷的温度,叫闻楹陡然间清醒。
不,她不是戚师姐。
她只不过是一尊照着师姐做成的傀儡而已。
闻楹下意识要抽回手,不成想傀儡戚敛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握紧她的手,俯身朝她倾过来。
冷玉雕刻而成的掌心,覆到闻楹额头上。
“你发烧了?”
闻楹听见傀儡低声问道。
稀疏平常的口吻,淡淡的话音。
倘若不是独属于玉质的坚硬冷意,和她身上并没有师姐才会有的冷竹香,闻楹险些要将她当做真人。
“我无事……”闻楹强撑着道。
傀儡收起手,便转过身似要离开。
“你……”闻楹忙扯住她的衣袖,“你不要去告诉魔尊。”
闻楹想起上次自己被逼着喝下的那碗绿色粘液状的药,简直比魔骨觉醒时带来的痛意还要可怕。
“师妹误会了。”傀儡回头道,“我去取水来,为你润一润嗓子。”
听到她这样说,闻楹松了口气。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烧得唇瓣干裂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也是干哑的。
很快,傀儡取水回来了。
她端着水杯,在床畔坐下,将闻楹从床上扶起来坐稳:“闻师妹,喝水。”
平日里,闻楹对这尊傀儡的吩咐,便是让她独自在角落里呆着,不要打扰自己就好。
直到今夜,这是傀儡头一回伺候她。
可她的动作是如此自然而然,一只手贴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端着水杯凑到闻楹唇边。
闻楹甚至能够感受到,冷玉的寒意透着单薄的鲛纱衣料,如同直接抚摸在她的后背。
与傀儡这样的靠近,让闻楹有些微不适应。
可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乖乖地垂下眼,任由她一点点给自己喂水。
傀儡就连喂水的动作,也是如此细致,仿佛在照顾一只刚断奶的小兽。
在闻楹喝了半杯水后,她放下水杯,甚至不忘取出手帕,为少女擦拭唇角。
闻楹浑身无力,没有力气说什么,只得任由她照顾。
喝了一杯水,闻楹觉得自己似乎舒服了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她闭上双眼,喘.息仍有些急促。
这样消退不下去的热意,让闻楹很是不适。
她半阖着眼,从床上坐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
“闻师妹?”傀儡恰到好处地扶住她,“你想做什么?”
“水……”少女喃喃道。
“你才喝过水。”傀儡道,“不宜喝太多。”
闻楹要的,才不是喝的水。
她想要有水,能够将自己泡进去,兴许身上也就不会有这种快要燃起来的热。
对了……闻楹忽然想起,寝殿里不就有一座温泉?
这般想着,她朝温泉的方向走去。
然而意识朦胧不清,闻楹一脚踩空,身躯向前倾倒。
一旁的傀儡手疾眼快,将闻楹打横抱起来。
她抱着少女,就要将她送回床上。
这时,闻楹伸出手捏住她的衣袖:“去……泡温泉。”
傀儡脚步微微一顿。
随后转过身,抱着闻楹朝着温泉走去。
清澈的水面,漂浮着一朵朵粉红的花瓣。
傀儡屈膝蹲下,将少女放入水中,任由她玲珑的身躯被花瓣逐渐遮掩。
然后,在傀儡松开手的刹那,意识丧失了大半的闻楹便跌入池底。
“师妹?”
傀儡忙握紧她的手腕,将闻楹从水底拉出来。
“咳咳……”闻楹被动站起来,被呛到的她猛地咳嗽着。
然后,闻楹嘴巴一瘪,眼尾有泪水沁出来。
少女嗓音里说不出的委屈:“师姐……连你也欺负我。”
“我……”傀儡手足无措,似乎对于这样的状况,不知如何应对,“我没有……”
“你就是有!”生病中的人,情绪总是被放大的。
闻楹自以为大声地吼着,殊不知自己这番模样,就像一只毫无伤害力,张牙舞爪着的小兽。
见对方没有反应,闻楹更是恼羞成怒。
她抓起近在咫尺的手,一口咬下去。
可是……
少女贝齿与冷玉雕成的手指相碰撞,清脆的声响后,换来的却是她牙根发酸,而对方丝毫无事。
少女抬起眼,沾着泪珠的眼睫下双眸懵懂:“师姐,你这是什么法术?”
傀儡垂下眼:“我没有法术。”
“没……没有法术?”
怎么可能……闻楹抓着她的手,向小孩找到新奇的玩具般,与她十指相扣。
闻楹似发现了新大陆:“师姐,你身上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说着,她已经握着对方白玉雕成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庞。
傀儡的指尖颤了颤。
她不知道是该撤回手,还是任由少女这般亲昵。
闻楹站在温泉中,上半身已得寸进尺地朝她靠过去,一点点将这尊冷玉环抱。
热意逐渐得到消减,闻楹抱着她,低声呢喃着:“师姐……”
少女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几近透明,将傀儡的衣裳一并浸湿。
两人便似毫无阻隔地挨在一起。
傀儡终于出声:“闻师妹……你这样,会着凉的。”
闻楹歪着她,似在思索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半晌,她痴痴笑了:“师姐说得对,那你到温泉里来,我们一起泡进来,就不会着凉了。”
说着,她拉着对方的手,想要将她带入温泉池中。
池边的傀儡没有动。
“师姐?”
闻楹疑惑地抬起头。
傀儡动作似有几分僵硬地点了下头:“好。”
她顺从地沉进温泉之中。
四周是温热的泉水,身前是冰冷的身躯,闻楹几乎是想也不想,又贴过去,重新将对方抱住。
她环抱着对方的肩,将脸搭在她肩上:“师姐……”
闻楹似乎有好多话想要与她说,可她实在是太累了,只是靠着她的肩,就这样睡过去。
闻楹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身躯,没有丝毫的心跳声。
就连呼吸的微微起伏,也不过是机关齿轮的转动罢了。
直到少女睡熟之后,一直僵硬着的傀儡,才再次有了动作。
她身形微微一动,少女的身体便微微下滑,更严丝合缝地□□坐在她大腿上。
傀儡的动作又是一顿。
作为傀儡,她本该没有任何感觉,可此时此刻,她似是感受到少女肌肤柔软的温度,就这样紧紧贴着她。
作为傀儡,她也不该有任何情感,可不知为何,她竟是舍不得再移动半分,甚至有些奢望,这样的状态能够维持下去。
但傀儡戚敛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她托着少女的腰,将她打横从温泉池中抱了出来。
水声哗啦啦淌落,少女雪白的肌肤,因为发热而沁着淡淡的粉意。
傀儡将闻楹放到榻上,下意识抬起手,似乎做了一个召出符纸的动作。
然而下一刻,并没有法术显现。
傀儡顿了刹那,起身去找寻毛巾。
在将少女的身子擦干之前,应该脱掉她身上被打湿的衣裳。
傀儡戚敛低垂着头,她面无表情,先是解开闻楹腰间的系带,尔后向衣襟触去——
“冷……”
少女身躯颤栗了下,瑟缩着蜷起身子,似是对傀儡冷玉雕成的指尖有些抗拒。
傀儡戚敛抿起唇。
“闻师妹。”短暂的沉默后,她道,“擦干了再睡觉。”
可闻楹才不会听她的话。
少女将脸埋入枕间,只顾自己睡去。
“闻师妹……”
傀儡还想再劝,话音又止住。
她大约是明白了,少女是劝不动的。
傀儡戚敛索性无视闻楹的抗拒,任凭少女低声埋怨着,为她脱下湿衣,再将她擦干净。
一切折腾结束后,傀儡又动手为她换上新衣裳,将少女重新抱回床上。
床榻之间,依旧是淡淡的荔枝味熏香。
少女翻了个身,盖着锦被沉沉睡过去.
昏暗的山洞中,戚敛猛地睁开眼。
这一回,她并没有如同往常般,第一时间拿起剑走出去,接着与妖兽厮杀。
而是抬起手,神色间带着疑惑,看向自己的指间。
长指之间,似乎残存着少女肌肤间的温热,以及触碰之际,难以言喻的软嫩。
方才的梦境,是如此的荒唐却又真实。
她似是……变成服侍闻师妹的人?
戚敛闭上眼,甚至能回想起师妹在魔界的寝殿的布置,以及过去那一夜,两人相处时的所有细节。
戚敛眼中浮现一抹自嘲。
她何时竟变得这般不堪。
为了让自己心安,竟连师妹在魔界过得安稳这种事都能臆想出来。
而且在梦中,她对着衣衫湿透的少女,竟然可耻地有了欲念……
戚敛眸中一沉。
这样不该有的念头,让她对自己的唾弃更加重了几分。
梦境再美好,终究也只是梦而已。
戚敛没有再回想下去,而是握着剑站起身,朝山洞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她却又似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山洞中,正在昏迷不醒的孟云追。
三日前,在一片诡异的树林里,孟云追受了很重的伤。
若不是戚敛收到求救后来得及时,怕是她早已送命。
不过让戚敛感到奇怪的是,那片树林里,有疯长的藤蔓和浓黑迷雾,与殷家弟子口中,让姬灵璧丧命的树林有几分相似。
但树林中的藤蔓,对戚敛的攻击却并没有那么残忍。
准确来说,是似乎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在戚敛带着孟云追厮杀出树林后,她隐约觉得自己少了什么东西,却回想不出来。
戚敛迈出步伐,走到孟云追身前。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治伤的丹药,塞入孟云追口中。
小女孩慢悠悠地睁开眼时,仍带着几分惶恐后退:“不,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戚敛冷声问。
孟云追猛地睁开眼:“我不是——”
看清眼前是戚敛,孟云追话音戛然而止。
她什么也没说,只挣扎着从地上爬出来,便踉踉跄跄地朝外头走去。
“昆仑境的地图,我已经给了你。”在她身后,戚敛蓦地出声,“你要是再自寻死路,我未必会来得及救你。”
孟云追脚步一顿。
她回过头,恶狠狠道:“你以为那些凶猛的妖兽,是我故意招惹的?还不是因为我——”
话到嘴边,孟云追卡住了。
还不是因为自己是什么?
孟云追脑海中,似乎又有什么一点点清晰地浮现出来——
树林中,那个奇怪的戴着鎏金面具的女人,语气有几分欣喜:“原是打算用你引来戚敛,没想到你竟然是魔星转世。”
“你说什么魔星转世,我听不懂!”
女人轻声笑了:“难道你就从不曾想过,为什么这世间,倒霉的,不幸的人总是你吗?因为你天生就是魔星,不该属于这人间,你生来便是属于魔界,辅佐魔尊的……”
孟云追没能听明白她说什么,便已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后,便已经被戚敛救出树林。
那个女人说……自己是魔星,所以才会一直倒霉和不幸?
孟云追有几分茫然。
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一切都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她的父母会意外身亡,为什么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别人带来灾祸,就连小花一只狗,也受到她的牵连被员外家的家丁摔死?
孟云追眼中,有泪珠打着转。
她擦干眼泪,大步向前走去。
她要去找到那个女人,问清楚一切的缘由。
在她后方,戚敛察觉到她的异样。
戚敛眉头微微皱起,却并没有出声拦住孟云追。
修真界一切自有定数,无论老或少,只要踏上修真之途,旁人就无法对她生死负责。
况且……对眼下的戚敛而言,最重要的事是尽快变强。
然后去魔界,将师妹带回来。
失控
闻楹一觉睡醒, 魔骨觉醒带来的痛意已经消退得无影无踪。
她正要习以为常地伸个懒腰,却在睁眼看见眼前的画面后,却发出了一声尖叫:“啊——”
“闻师妹?”守在殿中的傀儡快步上前。
只见床榻之间充盈着黑色雾气, 丝丝袅袅的黑雾, 正是从闻楹的肌肤间冒出来的。
她的双手手背以及脸庞,都散发着浓浓的黑雾。
闻楹惊愕地瞪大双眼:“这是……魔气?”
恍惚之间, 闻楹又被勾起当日坠入噬骨渊的记忆:“不……不要。”
她失神后退着, 直至一只寒冰般渗着冷意的手扶住她的后背:“闻师妹, 莫怕。”
是戚敛的声音。
尽管明知眼前之人只是假的傀儡, 闻楹仍逃也般将脸埋入她怀中:“师姐……”
少女嗓音微微哽咽。
魔尊八十六难得早起一回, 顺路来看闻楹一眼, 便撞见这幅画面。
她唇角满意地勾起:“哭什么?不过是你身体里的魔骨日渐觉醒, 只是你暂时还不会控制这些魔气罢了。”
所以, 这些魔气是从自己体内散发出来的?
这个答案, 非但没有让闻楹安心,反叫她更不寒而栗。
照这样下去, 总有一日, 她会变成彻彻底底的魔,就像世间所有的魔一样, 嗜血, 纵欲,贪婪……
尽管按照剧情线走, 闻楹的确会沦落到那一步。
但至少现在的闻楹, 并不愿意变成魔的样子。
少女抬起头,她看向八十六, 竭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真的……就没什么办法,能够让我回到过去了吗?我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就算什么法术都没有,就算要历经生老病死也没关系……”
八十六眸中多了几分深意:“魔骨一旦觉醒,你便再不可能是普通人。”
“可是……”闻楹走投无路,她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也不想道,“在我的身体里,不是还有一半仙骨吗?为什么觉醒的,就只能是魔骨?”
“真是个傻孩子,你要仙骨有什么用?还是说你觉得魔界不好,想要继续回去当你的掌门之女?”
惊吓过度的闻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同魔界至尊说话。
“我……”她冷静了几分,“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从没有这样想。”
八十六问道:“仙族光风霁月,受世人景仰羡慕,而魔界污浊不清,人人得而诛之,你当真没有想过离开魔界,回到仙界?”
闻楹有些摸不清她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少女唇瓣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魔尊八十六示意傀儡退下后,她走到床前来:“你我是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在我跟前,你用不着说违心的谎话,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当魔,而是想成仙?”
闻楹咬牙:“如果只能在成仙和成魔中选一个,那我自然是想要选前者。”
说罢,她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着被激怒后的八十六的反应。
没想到八十六不怒反笑,她带着几分柔和伸手,触摸少女的头顶:“就连这从不会撒谎的性子,也和你娘亲一模一样,不过……你的仙骨在你坠下噬骨渊那日,便每日每夜都在被魔气侵蚀。”
“仙根受损,要想修复并不是那么容易,你真的想要修复它?”
闻楹没有想到,希望会来得这样突然。
她双眼亮了亮:“真的……可以吗?”
八十六微微点头:“既然你不想成魔,而是想要修复仙骨,自然也有法子。只是我再问你最后一回,你当真能够承受仙根修复的痛?”
闻楹喉间吞咽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痛,但……她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能够。”
“那好吧。”八十六语气中难掩惋惜,“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七日之后,月食那一日,我才能替你祛除附着在仙根上的魔气。”.
转眼,便是七日后。
魔尊八十六并没有亲自前往闻楹的寝殿中,而是让魔族侍女转交给她一杯药水。
下达吩咐过后,八十六泡入温泉池中,与男宠寻欢作乐。
只是今夜她并非往日那般投入,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这位男宠向来最会揣测八十六的心思:“尊上既然担心公主,为何不亲自去守着她?”
八十六浅酌一口琉璃盏中的葡萄酒:“她本就是魔,既然想要逆天而行当仙,总归是要吃一番苦头。况且……就算是有本尊守着,涤尘灵药的痛,终究还是要她自己来受。”
男宠会意:“只愿公主吃过这回苦头,能够回心转意了。”
八十六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她没有再在这件事多言,而是勾住男宠的脖颈,呵气如兰道:“专心伺候本尊便是,哪里用得着你想这么多?”
“是……”.
与魔尊寝殿中的暧昧气氛不同,闻楹的房中,是一片死寂。
傀儡戚敛站在床畔,看向刚饮下那杯涤尘灵药的闻楹。
在饮下那杯灵药后,闻楹便倒在了床上,少女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直至有鲜血沁出也浑然不觉。
傀儡那双漆黑的眼底,流露出几分疼惜。
可眼下她除了守着少女,别无他法。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床榻上的闻楹嗓音虚弱:“师姐,我好痛啊……”
若说魔骨觉醒是针扎一般的痛,那么修复仙骨,便是有无数根尖针刺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将魔气从骨髓和血液中抽离。
就连闻楹起初坚定的意志,也一并被抽走。
闻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是想过普普通通正常人的生活而已,却要忍受这么多常人难忍的痛?
眼尾似有泪水流淌出来,闻楹死死咬住枕头一角。
可痛意非但没能缓解,反倒如同浪潮一般,一阵又一阵地加剧袭来。
“师姐……”
在最无助之际,闻楹喃喃着,最本能地唤着她在这世间最能够依靠的人。
“闻师妹?”
闻楹的手,被冰冷的玉雕握住,她隐约听见对方问道,“闻师妹,可要去温泉里泡一泡?”
可现在的闻楹,哪里还有力气挪动半分,便是微微有动作,痛意便会成百上千地加重。
少女眼眸半阖着,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师姐,你在这里……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她如同一只刚断奶的小猫,朝傀儡戚敛蹭过去。
少女滚烫的脸庞,在傀儡冰冷的掌心摩挲着。
可这样的凉意,对于她所承受的痛苦而言,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还不够……闻楹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好将这般的痛意覆盖下去。
“师姐……”少女喉间动了动,“你帮帮我呀。”
傀儡眼底,流露出一丝疑惑:“帮?”
她不知道,闻楹也不知道。
可闻楹只是觉得,在这样疼得叫人快要死掉的时候,兴许能做点什么,让自己好受些。
“唔……”闻楹低吟着,她意识模糊不清地抬起眼,看向眼前的戚敛,“师姐……”
傀儡的喉间动了动。
少女似一只柔弱无骨的小猫,在她怀中蹭来蹭去。
分明只是笨拙地想要纾解痛意,却让傀儡有一种,自己好像是在被她使用的错觉。
可傀儡……本就不该是给主人使用的吗?
傀儡戚敛蓦地出声:“闻师妹……”
“嗯?”
闻楹带着哭过的鼻声回应她。
“这样……”戚敛抬起手,“你会好受些吗?”
“什么——”闻楹尚未弄清楚她问的是什么,身躯却在刹那绷紧。
前所未有的体验。
似乎全身上下的所有知觉,都在戚敛动手时一齐汇聚到某处。
闻楹竟然当真有片刻,忘记了疼痛,只感受到冰冷的玉雕,烙印在肌肤处的渗骨寒意。
但这一刻太过短暂,寒意尚未消退,痛意已卷土重来。
附着在仙骨上的魔气,被抽离时的剧痛,叫闻楹忍不住轻哼一声。
少女卷翘的眼睫沾着泪花,她似有几分埋怨:“师姐,为什么要停下来……”
傀儡戚敛那双用黑曜石雕成的漆黑双眼中,深邃如汪洋。
她唇线微抿:“闻师妹,得罪了。”
闻楹不明白,师姐分明是在帮自己缓解痛意,怎么能算得罪?
昆山玉雕成的长指,骨节分明而又有力,不轻不重掠过之际,分走了闻楹大半的知觉。
痛意竟当真消减了几分。
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闻楹想让自己更舒服些。
“师姐……”闻楹双手环抱住傀儡瘦劲的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傀儡浑身僵住,清冷的嗓音似有几分呆滞:“闻师妹,此事不可。”
闻楹没想到,师姐竟然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
不过是帮个小小的忙而已,难道师姐她就忍心看着自己受痛吗?
可任凭闻楹如何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戚敛依旧不为所动。
在灵药带来的痛意折磨下,闻楹终于微恼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师姐为什么不愿意,原来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对我好!”
“我对闻师妹的真心,从不曾有半分假意。”傀儡定定看着她,“只是……等你醒来后,一定会后悔的。”
“有什么好后悔的,师姐若是不愿意,那就去外头再找个人来替……唔……”
不等闻楹反驳,她只觉得腕间一紧,紧接着戚敛将她的双腕按在枕上,另一只手紧紧揽在她的腰间。
“闻师妹,不后悔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闻楹隐约觉得,师姐清冷的嗓音中,似藏着不着痕迹的狠劲。
很快,闻楹便意识到这不是她的错觉。
因为这狠劲,被戚敛变了个法子宣泄出来。
冷玉如同不会化的寒冰,无论置身在何等温热之中,冰冷也不曾消退。
起初时候,闻楹还因为痛意的消减,而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快意。
但很快,这寒冰的磋磨,叫她明白世间不止有痛得快要死去,更有一种名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师姐……”少女柔弱无力地手指揪着戚敛的衣袖,开始委屈巴巴地求饶。
然而对方却不为所动。
一如开始时,傀儡戚敛始终不肯松开答应闻楹的请求。
所谓自作自受,大抵便是如此。
闻楹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求饶非但没有用,反而会招来更带着狠劲的“举手之劳”。
她揪在戚敛衣襟处的手指,不知不觉松开,只胡乱地想要抓住什么,就如同溺水之人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啪——
一声清脆的响。
放在床头春凳上的琉璃盏,被闻楹无意间碰落。
少女下意识侧过头想要去看,耳边却传来戚敛的嗓音:“闻师妹,是还想要找旁人吗?”
什么找旁人……
不等闻楹反应过来,琉璃盏的茶水,已四下溢开。
茶水洇湿地毯,将一切都变得湿哒哒的,闻楹只觉得自己在这湿润的包缠中,险些丢了性命。
……
之后是因为修复仙骨痛得昏过去了,还是累得睡过去了,闻楹已不记得。
只是恍惚之中,有一双手臂抱着她,始终不曾松开。
再次睁眼时,痛意已荡然无存,眼皮却沉重得要命。
闻楹费力睁开眼的同时,感受到口干舌燥。
仿佛昨天夜里,自己身体里的水分随着眼泪,一并流干净。
不……不止是随着眼泪。
坐起身时,腰间的酸软和疲乏无力提醒着闻楹,昨夜的失控。
闻楹眼皮猛地颤了下,耳边似乎浮现一些话语:
“闻师妹……等你醒来后,一定会后悔的。”
“闻师妹,不后悔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闻师妹,是还想要找旁人吗?”
……
“闻师妹?”傀儡戚敛微冷的嗓音,在闻楹耳边响起。
闻楹冷不丁从回忆中抽离,看向眼前之人。
只见傀儡神色淡淡,为她递过来一杯水。
见闻楹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索性将茶杯凑到少女唇边:“闻师妹,慢些喝。”
“咳咳……”听到这三个字,闻楹被茶水呛到。
“闻师妹?”傀儡略带关切地看向她。
闻楹现在,根本听不得这三个字。
这世间哪有师姐师妹,如同她们俩昨夜一般……等等,闻楹忽然想起,眼前并非戚敛,而不是她的傀儡。
只是傀儡而已,一切都还有回寰的余地。
“那个……”闻楹试探着道,“你能够不要叫我闻师妹吗?”
傀儡戚敛垂下眼:“是,主人。”
闻楹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傀儡伸手,不轻不重地拍背:“主人?”
“不……这个也不行!”闻楹斩钉截铁道,“你就叫我……叫我阿楹吧。”
傀儡:“是,阿楹。”
“不不不……前头那个是就不用了,直接叫我阿楹就好……”
闻楹有些心虚地不敢看傀儡,“我困了,想再歇一会儿,你忙自己的去吧。”
傀儡看着她,没有说话。
直到闻楹脸颊浮现一丝可疑的绯红:“怎么了?”
本能告诉傀儡戚敛,她本就是为闻楹而生,她唯一能忙的,便是为了她做任何事情。
但潜意识中,似乎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傀儡戚敛,要是这样说了,只会让少女左右为难。
“没什么。”傀儡垂下眼,“好。”
说罢,她起身离开床前.
昆仑境,一颗干枯的老树上。
睡在树干上的戚敛睁开双眼,漆黑眸中一片沉郁。
不知为何,她又梦到闻师妹了,而且还是以同样的身份进入梦境中。
两人在梦境中,说了很多话,也做了许多事。
而这一次做的事,甚至比上一回更加过分。
戚敛眼底若有所思。
真的……只是梦吗?
如果只是梦,为何梦中发生的事会如此真切,可若不是梦,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近来的魔界,不知何时变得热闹起来。
四下张灯结彩,魔族侍女们忙进忙出,拾掇出杯盏瓷碟。
闻楹心生好奇,随手拦下一位侍女,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侍女微微一笑:“等过上几日,公主自然就会知道了。”
没想到还整得这般神神秘秘,闻楹没有多问。
晃眼便是三天后,数十名侍女捧着花纹繁复的衣裙,以及璀璨耀目的首饰,进入闻楹的寝殿中:“还请公主沐浴更衣,前往参加晚宴。”
闻楹:“晚宴?”
“是啊。”一位侍女道,“公主不记得吗,今天可是您的生辰,魔尊筹备多日,便是为了在今夜宴请各位魔将,将你带给他们认识。”
原来如此。
发生了这么多事,闻楹哪里还记得住自己……不对,是原身的生辰。
她随口应过去,便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沐浴。
温泉之中,被侍女们倒入牛乳,洒满新鲜的花瓣,她们的服侍甚是周到,为闻楹脱去衣袍后,还想要为她搓洗。
闻楹穿来前是南方人,并不适应这种东北澡堂式服务。
“不、不必了……”她羞红了脸,“我自己来就好。”
见闻楹态度坚决,侍女们只得作罢。
可等闻楹洗沐过后,她们又围上前,不等少女作何反应,便七手八脚地为她擦干净身子。
闻楹顺势扯过浴巾,将身躯遮掩其中:“真的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可是……公主您一会儿还要穿衣裳呢,就让奴婢们来伺候吧。”
“是呀公主,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闻楹的错觉,这些姿色过人的侍女你一言我一语,而自己就像误入女儿国的唐僧。
她尚未出声,却有一道修长身影拨开珠帘,走进温泉边来:“公主已经说过不用,你们却丝毫不听,是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来人正是一直候在珠帘外的傀儡戚敛。
她神色异常殊冷,嗓音如寒冰。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十几名侍女,瞬间安静下来。
她们并不知戚敛乃是傀儡,只当她是公主的贴身近侍,再加上傀儡不似闻楹温声细气地好说话,瞬间便不敢造作。
可偏有一位胆子大的侍女站出来:“阁下这是哪里话,我们都是奉了魔尊的命,来服侍公主的,只不过是不敢违背魔尊之令罢了。”
有她出头,剩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
“就是呢,难道就许你一个人霸占着公主,不准我们与她亲近?”
“阁下未免也太霸道……”
闻楹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无奈道:“行了……你们将衣裳放在这儿吧,我自己会穿。”
“公主……”一位侍女看向她,娇滴滴道,“原来公主并非不喜欢女子,而是对奴婢这种庸脂俗粉看不入眼,只偏袒独宠她一人……”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话。
闻楹:“你们误会了,她不过是……”
她下意识想要说,她是自己的师姐,所以才能留在殿中。
可师姐的身份,还是不要叫太多人知道的好。
于是闻楹的话到嘴边,却又拐了个弯儿:“她不过是一尊傀儡而已。”
争风吃醋的侍女们恍然大悟。
傀儡,就算再受宠,终究只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所以,就算戚敛生得再仙姿玉质,清冷绝尘,在这些侍女们眼中也失去了威胁。
闻楹趁着她们安静下来,又忙道:“我习惯她伺候了,你们都先出去,就让她来服侍我穿衣就好了。”
侍女们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太敢忤逆她的话,只得陆续退出房中。
等侍女们都退出去后,闻楹看向站在一旁的傀儡。
不知为何,她的神色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冷意。
“师姐……”闻楹一愣,“你不高兴了?”
傀儡戚敛:“并未。”
意识到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是一种不敬,又道:“阿楹误会了,我没有不高兴。”
说话间,傀儡取起衣裳:“阿楹不是要我服侍你穿衣吗?”
“哦,好。”闻楹这才想起正事,“方才是我为了将她们骗出去,才这样说的,师姐你将衣裳放着,我自己来就好。”
傀儡定定看了她一眼:“好。”
她放下衣裳,退出珠帘外。
闻楹自己穿上里衣,接着她便发现,仅凭自己,是无法将这繁复隆重的晚宴礼服穿到身上的。
“师姐……”闻楹又小声唤她,“你能不能再进来一下?”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傀儡走到她背后,替少女穿上鲛纱长裙。
这时,闻楹鼻尖轻轻嗅了嗅:“师姐,你有闻到什么香味吗?”
傀儡
“香味?”在闻楹身后, 傀儡人轻声道,“抱歉,我什么都无法闻到。”
闻楹这才想起, 她只是一具傀儡。
所以自己方才这番话, 无异于是在问瞎子能不能看见。
闻楹为她的失礼,生出几分愧意:“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那没什么事, 你继续吧。”
“好。”傀儡低声说着, 垂下头为闻楹系衣。
这是一条样式繁杂的长裙, 绛红色轻纱一层笼罩着又一层, 长裙后背别出心裁地从腰际敞至后颈, 需要一根根系带将它缠紧。
戚敛先是从腰窝下方开始系衣, 再拉着束腰的绸带逐渐向上。
在这个过程之中, 她冰冷的手指, 难免会触碰到少女的肌肤。
起初,对于这般的凉意, 闻楹只是觉得有些痒。
但等到傀儡的长指上移到蝴蝶骨的位置, 闻楹的呼吸微微一紧。
傀儡戚敛的长指,就像是冰块般渗着寒意。
莫说是直接触碰到裸.露在外的肌肤, 便是隔着层层薄纱, 闻楹依旧感受到,这样的寒意极具侵占的意味, 叫自己身躯不由绷紧。
脑海之中, 蓦地浮现在她服下灵药的那个夜里,傀儡也是这般, 顶着戚师姐那张无情无欲的脸,做出的事却是那般……
似察觉到她的异样, 傀儡停下动作来:“阿楹?”
“嗯,怎么了?”
开口之际,闻楹发觉自己的嗓音竟哑得厉害,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她下意识回头朝傀儡看去,身躯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脚底发软站不稳。
傀儡手疾眼快,扶住闻楹的腰。
“阿楹?”
她垂眸看向倒在怀中的少女。
闻楹双颊陀红,目光迷离。
她伸出手,朝眼前之人的脸颊触去:“师姐……”
傀儡的脸虽然和戚师姐一模一样,但触上去时,依旧是玉雕的冷冰。
可此时此刻的闻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只是莫名怀念那天夜里,让人畏惧而又沉溺的异样感觉。
少女眼底,倒映出傀儡戚敛的脸庞。
“阿楹……是哪里不舒服吗?”
傀儡轻声问着,握住了她的手。
“没……没有。”
贝齿咬住唇瓣,闻楹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强撑着站稳身形,双手抵上傀儡的肩,将她向后推去:“师姐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就好。”
可惜她的力气小得可怜,非但没能推动傀儡,反而自己后退了几步。
眼瞧少女踉跄着,便要向后跌入温泉池中,傀儡忙握住她的手腕:“阿楹?”
闻楹再度跌入她怀中。
她唇瓣微张着,嗓音中似有哭腔:“我不是说了吗,你出去……出去就好。”
“可是……你就在这儿,我还能去哪里。”傀儡戚敛道,“看来,你应当是中了药,我帮你就好。”
说着,她缓缓低下头。
红色宝石雕刻而成的薄唇,印在少女柔软的唇上。
她舌尖探入闻楹唇线中的动作,有几分笨拙和僵硬。
闻楹一面觉得热,一面却又承受着来自傀儡的冷冰。
她眼尾沁出泪光,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不……不行。”
傀儡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已不知不觉地移到少女后脑勺的位置,她骨节分明的长指,插/入少女如云的乌发间。
“为什么不行呢?”傀儡的唇,挨着她的唇瓣,“反正这样的事,我们不是早就做过一回?”
闻楹似被说中了心事,瞬时哑了声。
傀儡戚敛的手,从她的乌发间抽离,逐渐向下掠过少女纤细的脖颈,以及她衣裳依旧不曾系紧的后背。
玉雕留下的冰冷,宛如一条灵活游曳的蛇,盘旋在闻楹的肌肤之上。
闻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比起上一回痛得死去活来时,走投无路的缓解,这一次的她,显然要清醒得多。
她不再是被痛意统治,而是被欲/望驱使。
她彻底臣服地软倒在傀儡怀中,接受她所谓的帮助。
“师姐……”
少女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却依旧百般依赖地轻声唤着她。
傀儡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她黑曜石雕成的眼底,本不该有任何光彩,却在闻楹看不到的角度,透露出几分晦暗不明。
“是我,阿楹。”傀儡这般答应着,手上力度却惩罚般加重了几分。
“唔……”闻楹不禁轻呼一声,剩下细碎的低吟却尽数被她堵住。
在她的裙摆上,是用金线和银丝交织绣出的蝴蝶,裙裳不曾褪去,轻盈的蝴蝶便伴随着她的起伏而起伏,缓缓飞舞着。
它们蝶翼翩翩,时而低飞,时而停落,却始终无法从鲛纱上飞离。
如同少女一般,任她如何软声求饶,却始终没有逃离傀儡戚敛的操控。
……
直至月亮升起来,殿外的侍女催了又催,傀儡方才依依不舍地放过少女,重新将少女揽在怀中,替她穿衣裳。
许是被折腾得狠了,当她冰冷的指尖触碰过肌肤时,闻楹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绷紧打颤。
“阿楹怎么这般娇气?”意识朦胧不清,闻楹听到傀儡在耳边问。
本该没有情绪的嗓音里,似有几分悦意。
闻楹咬了咬唇,她抬起头:“师姐,下次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傀儡眼底的笑意刹那冷下来。
她看着少女清醒过后,神色间的坚决。
“我知道了。”傀儡淡淡道。
闻楹松了口气。
倘若再这样发展下去,闻楹当真不知道,倘若日后见到真的戚师姐,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再面对她。
设身处地想象一下,要是有一天,闻楹发现朋友家中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充气/娃娃,那她一定会怒骂对方变/态,再揍她一顿也说不定。
所以她和傀儡戚敛的关系,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在闻楹胡思乱想的时候,傀儡已经替她穿好衣裳,扶着少女的手,带她走出殿外。
门外等着不少前来迎接的魔族侍卫。
闻楹正要随他们前往举行晚宴的大殿,这时,傀儡蓦地对着侍卫首领冷声开口:“将方才进屋服侍过公主的侍女,全都抓起来。”
首领应道:“是。”
说着,便带着手下朝十几名侍女围过去。
“等等——”闻楹惊愕地瞪大眼,她看向傀儡戚敛,“这是……”
“阿楹方才会中药,定是这些侍女做了手脚。”傀儡道,“若此次不找出主犯严惩,将来她们定会再犯。”
她说得不无道理。
可是……闻楹正迟疑之际,十几名侍女一齐跪下来——
“公主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
“都是奴婢们鬼迷心窍,想着能趁机受到公主宠幸,请公主恕罪。”
“公主,奴婢当真只是一时糊涂……”
闻楹一时无语凝噎。
虽说魔族风气奔放,在自己的姨母八十六身上,闻楹也有所领略。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些侍女竟胆大包天这等程度,竟合起伙来给自己下药。
可是看她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闻楹也是于心不忍。
“罢了。”她道,“今天是我……本宫的生日,不必这般大动干戈,就放了她们吧。”
侍卫首领看向傀儡戚敛,见她神色间略有几分默许,这才应声道:“是。”.
大殿之中,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虽说是魔界,但上层贵族寻欢作乐起来,和凡人仙族喜欢的东西都是差不多。
但也有不一样的。
譬如他们毫不遮掩的放浪。
在座几乎每位位高权重的魔将身旁,都围着三四名衣着清凉的男宠或是宠姬斟酒服侍。
当然,也有荤素不忌,男宠女宠一起服侍的。
待闻楹一入场,这些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来。
这位仙族来的公主,显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目光中有忌惮、揣测……也有垂涎……
“阿楹,过来。”一见着她,八十六微微抬起头,“坐到离本尊最近的位置。”
闻楹目不斜视,坐到她的位置上。
魔尊八十六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侍女上前替她斟酒夹菜。
置身陌生环境中,闻楹除了默默尝酒吃菜,没有旁的事可以做。
宴会持续了没一会儿,忽有一道男声响起:“早就听闻公主有如天神下凡,今日一见,果真是与众不同。我身为舅舅,初次见到公主,也没什么好东西送,只备了件薄礼——”
说着,他拍了拍手,吩咐手下道:“将东西带上来。”
虽然和这位所谓的舅舅八竿子打不着,但闻楹还是礼节性地放下筷子,等待着礼物上场。
很快,殿外传来铁链响起的动静。
闻楹看清他说的是什么礼物。
只见铁笼之中,囚着一位手脚被锁链困住的男子,他白衣束发,俨然是修士打扮。
闻楹眼瞳一颤:“这是……”
不止是闻楹,就连主座的八十六也微微一愣,不过她并未说什么。
那位自称舅舅的山羊胡男子得意一笑:“这金丹期的修士,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抓来的……”
他随手拿起桌上分割羊肉的匕首,朝着笼子前走去。
接着,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抬起,狠狠向笼中之人刺去——
“住手!”闻楹如梦初醒,她陡然站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公主有所不知,这修士的心脏对于魔族而言,可是大补之物。这样的新鲜玩意儿,公主难道就不想尝尝?”
自称舅舅的山羊胡把玩着手中匕首,被肥肉挤成两道缝的双眼流露出贪婪。
似乎只要等闻楹答应一声,他便会立刻动手,将仍在挣扎中的活人修士的心脏生剖出来,送给她作为见面礼。
区别
宴会之上, 众魔言笑晏晏地看着这幕。
似乎对他们而言,生吃人心这件事,和喝凉白开一样再自然不过。
闻楹看向被困在铁笼中那位的修士。
他身上穿的, 依旧是行走修真界时的月白道袍, 本该干净整洁的道袍上布满血痕,潦草的长发用衣料同色的布条束起。
这样打扮的修士, 修真界比比皆是, 闻楹曾与他们无数次擦肩而过。
或是清徽宗山脚下的小镇, 或是人声鼎沸的沧南城, 抑或宾客络绎不绝的问仙派……
但无论如何, 不该是在魔界, 他沦为盘中餐, 而自己成为享用他的人。
“听说公主自幼在仙界长大, 估计没有尝过这样的好东西。”山羊胡胖子的声音打断闻楹的思绪, “等您品尝过后,自会懂其中美妙。”
说罢, 他嘿嘿一笑:“这天底下, 就没有魔能逃得过鲜血的诱惑。”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这世间, 就没有肥宅能够逃过炸鸡加可乐的诱惑。
可闻楹并不认为自己是魔, 她不过是正巧体内有魔骨而已。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闻楹除非脑子有洞, 才会这样说。
小胖子吸了吸口水, 迫不及待地握住刀,就要朝修士的心口剜去——
“等等!”
闻楹再度出声打断。
在数道目光注视中, 她竭力将腰背挺直,拿出公主的架势来, 清了清嗓子道:“将他的脸抬起来,让本公主看个清楚。”
听到她这般说,一旁的侍卫愣住,却没有动作。
直到坐在高处的魔尊八十六道:“公主都发话了,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莫不是想要本尊将你们挫骨扬灰,去养宫里的花花草草?”
守着铁笼的四名侍卫忙道:“属下知错。”
他们一人扯着修士的头发,一人掐着他喉咙,又有一人抬起他下巴。
“公主,请过目。”
剩下一人恭恭敬敬道。
闻楹朝他看去。
殿中光线昏暗,对方脸上又满是血污,闻楹其实很难看清什么。
可她还是煞有其事地勾了勾唇角,似有几分满意。
“这样好的姿色,若是只当做一餐美食,未免可惜了。”闻楹细声道,“将他送过来,伺候本宫喝酒吃菜。”
拿着匕首的小胖子一愣:“公主,这……”
“舅舅有所不懂。”闻楹嫣然一笑,“所谓食人心脏,不过是口腹之欲,饱食过后就什么都不剩,哪里比得上欢愉之乐?”
“况且……等本宫将他玩够了,届时定不忘舅舅的馈赠之恩,设宴邀你来共享美味。”
这一番,闻楹说得煞是恶心反胃。
殊不知她顶着一张天真烂漫的脸,嗓音清脆愉悦地说着这等残忍之事,看上去反倒比魔族还要魔族。
就连一旁的傀儡戚敛也不禁侧目,似在揣测少女话中真假。
小胖子果然被她这番话打动,抹了抹几滴眼泪:“公主果真和皓月姐姐在世时一样,凡事都念着我这个不成器的……”
“舅舅客气了。”闻楹脸上笑意有几分僵硬,她实在不知如何回应,只信口道,“还不知要如何称呼您?”
“几百名姐妹兄弟中,我排行二十五。”小胖子道,“你叫我二十五舅舅就好。”
闻楹喉间一哽:“二百五……舅舅。”
“诶——”小胖子欢天喜地应着,他从身上取下钥匙,将铁笼打开后支使手下道,“还不快将人给公主送过去!”
手下忙听话照做,解开修士的手铐脚链,将人押送到闻楹跟前来。
就在这时,变故陡然发生。
看上去奄奄一息的男修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拔下闻楹发间的玉簪,握紧它狠狠朝少女的脖颈间刺去:
“亏你还是清徽宗掌门之女,竟这样贪生怕死,认贼作父!”
闻楹眼瞳一颤。
不等她躲开,只听得叮一声脆响,修士手中的玉簪被击飞。
下一秒长剑出鞘,寒光在闻楹眼前一闪而过,直抵对方喉间。
“慢着——”
眼看着修士就要丧命在傀儡戚敛的剑下,闻楹生平头回这般反应迅疾地出声。
剑尖雪芒,已在修士喉间割出一道血线。
“师姐?”闻楹难以置信地侧过头,看向杀意毫不遮掩的傀儡戚敛。
闻楹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慢上半步,这位男修就会被傀儡一剑破喉,当场毙命。
师姐的剑,从不会指向无辜之人。
她……终究只是一具傀儡,而非真正的师姐。
闻楹定了定神,面上又恢复了漫不经心。
她故作镇定地扶了扶发间簪钗,冷声嘲道:“呵,性子还挺烈,可惜……本宫就好这一口。来人,将他关进寝殿,在本宫回来前,任何人不许放他出门。”
男修像一条死狗般被拖了下去.
寝殿的大门一推开,从晚宴回来的闻楹便瞧见被五花大绑,仍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修。
她微微皱眉,吩咐守在门外的侍女道:“去取些药来,本宫对一个死人,可没有兴趣。”
“是。”
很快,侍女将药取回来了。
男修被强行灌下药后,幽幽转醒。
他看向闻楹的眼神,依旧有几分防备:“为什么要救我?”
“还好你不算笨。”闻楹道,“总算知道我不是要害你了。”
“长话短说。”她道,“你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在殿中呆着……对了,我与阁下可是在何处见过,为何你认得我?”
“昆仑境,我和几位同门曾与你们清徽宗的人打过照面……”
闻楹捕捉到重点:“昆仑境?”
自从她来到这个修真界,似乎有无数的事情都围绕着昆仑境展开。
“没错。”男修接着道,“我和几位同门原本在追赶灵兽,不知为何就闯进了一片树林,受到了攻击,醒来后就来到魔界。”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闻楹愣了好一会儿。
她原以为男修是在噬骨渊发生异变那日,也被抓进魔界的,可听他话中意思,原来他早就被抓进魔界。
“树林……”闻楹若有所思,“你说的那片树林中,攻击你们可是藤蔓?”
“你为何知道?”男修疑惑道,“难不成你也是这样被抓来的?”
闻楹摇了摇头。
有过这样经历的不是她,而是清徽宗和殷家的几名弟子。
他们虽然侥幸逃脱,但最后还是死在李守真的报复之下。
眼前似有层层迷雾遮挡,但至少闻楹弄清楚了一件事——
魔族看似被封印在噬骨渊之下,不得进出仙凡两界,但实际上,他们有办法出现在昆仑境的那片树林中。
至于他们数次借助灵兽将修士引入树林中,肯定是有旁的打算。
可他们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呢……
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却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阿楹,该喝药了。”
……
莫名cos了武大郎的闻楹有些想笑,但她看着那碗涤尘灵药,想到上回脱了一层皮的难熬经历,又笑不出来。
在喝药之前,闻楹先叫人将这名叫姜凡的男修弄去偏殿。
毕竟,她将人要回来只是为了救他,并没有真的让他做男宠的打算。
接着,闻楹又取下身上的绛红披帛,将其递给傀儡戚敛。
傀儡似有所不解:“阿楹这是……”
闻楹抿了抿唇:“就……上次我喝了药,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吗,这次你把我的手绑住,我保证不再犯错。”
说着,她双手并拢,递到傀儡眼前。
傀儡微微一笑:“阿楹这是何必,反正你我又不是头一回——”
“不行!”闻楹打断她的话,“就算是曾经错了,也不能一错再错。”
亡羊补牢这个道理,闻楹还是懂的。
傀儡定定看着她,半晌后道:“好。”
她拿起披帛,将它一圈圈缠在少女双腕间。
闻楹:“再系紧些。”
她怕万一到时候自己疼得受不住,还是会挣脱它。
傀儡依言照做。
然后,她端起那碗药。
少女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皱到了一起。
长痛不如短痛,闻楹一口气将碗中的涤尘灵药一饮而尽。
傀儡取出手帕,动作温存地为她擦去唇边残留的药汁。
做好一切准备,闻楹安详地在床上躺下。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等等……这暴风雨来得未免也太猛了。
闻楹刚闭上眼,五脊六兽的痛意顷刻间一齐袭来,似有无数根细针在她的骨髓间搅弄着,连呼吸都是剧烈的疼。
原本平躺在床上的少女,身躯不由得虾子般蜷缩起来。
“唔……”她唇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闻楹脑海中一阵阵白光,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床前似有脚步声传来,来人在床沿坐下。
傀儡低下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床上的少女。
她被冷汗打湿的长发,就这样湿漉漉地贴着她的脖颈,宛如灵蛇游曳。
意识模糊不清之际,闻楹只觉得似有什么冰冷之物,落到自己额间。
她恍惚间听见耳边似有人低语:“阿楹……既然这般难受,为何又要强忍呢?”
清冷的嗓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
闻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回应她。
紧接着,骨节分明的长指摩挲着向下,掠过少女挺翘的鼻尖,落到她软嫩的唇瓣上。
玉质坚硬,轻而易举挑开闻楹的唇线,纵然般任她的上下贝齿咬住自己指尖。
纵然玉雕成的肌肤骨骼没有任何触感,傀儡仍有几分痴迷地顺势拨弄着:“阿楹……”
然而下一秒,她的动作一顿。
黑曜石雕成的眼中,情.欲褪去,化作淡淡的疑惑:“闻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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