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之上林苑,乃是先祖在前朝旧址的基础上加以扩建而成。
上林苑中豢养上千珍禽异兽,宫苑三十六处,离宫大小七十多所,苑中冈峦起伏笼众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差,亭台楼阁溪流湖泊点缀其中,蔚为壮观。
南宫月一般在春秋之际,带领亲信和羽林卫在此游猎,今日征服宝马来了兴致,命人去林中围猎,扬言所获多着,有赏。
韩非离对此不感兴趣,嚷嚷着在太液池畔等着他们凯旋。
南宫月兴致高昂,骑着刚得的汗血宝马进了林子。慕凌风则一夹马腹,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雪,林中还覆盖着厚厚一层,行起来就缓慢了很多。
慕凌风落后半个马头,低声问道:“陛下这马可取了名字?”
南宫月回眸望过来,“慕卿是换坐骑了吗?寡人记得你之前总是骑一匹白色良驹。”
陛下居然还记得他之前的坐骑!慕凌风心中顿时愉悦起来,说话也没了先前的拘谨,
“先前那匹白马性子温和,留给了舍妹。这匹叫幻影,是回到涿州后,祖父给我的。
幻影刚开始烈性难寻,第一次就将我掀翻在地了,幸好我躲得快。祖父说烈马都认主,我就耐着性子跟它磨了好几日,才将它收服。
不像陛下,一次就收服了烈马。”
这话爱听,南宫月不自觉摸了摸马鬃,笑道:“其实它性子不烈,或许是被圈得久了想奔跑,才会有点失控。”
这不就像她一样,在皇宫里待久了,总想放飞一下自己。
南宫月仰起头,张开双臂,如飞翔的鸟儿般,享受当下不拘不束的风。
然后回眸,“叫它逐风怎么样?”
午后的阳光透过林间缝隙,细碎地洒下来,映在她的双眸间,璀璨如火,一下烧到了慕凌风的心上。
逐风,有个“风”字呢!逐风,凌风……陛下是无意呢?还是有意?
记得幼时他随着祖父进宫,奉天殿里,还是昭和公主的南宫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拉着他的手问:“凌哥哥的风字,是清风明月的风吗?太好了,我的名字正好是清风明月的月呢。”
“父皇,能让凌哥哥陪我读书吗?”
“凌哥哥留在宫里陪我好不好……”
一念即起,犹如一颗石子,投进了慕凌风心海里,顿时泛起层层涟漪。
见他迟迟不答,南宫月松开缰绳兀自道:“逐月踏浪,追风幻影,都是不错的名字,逐风,你以后就叫逐风好不好?”
南宫月伸手抚了抚身下坐骑,马儿被主人抚摸,亲昵地扭头打了个响鼻。
“看,它同意了呢。”
南宫月笑着回头,就看到慕凌风满脸通红地看着她。
他本来就生的白,脸上的红晕格外明显。以前两人在学堂里上课,南宫月就时常逗他,他脾气好,即便红了脸也都忍着,气急了顶多转身不理人。
他还特别好哄,南宫月只需向她撒个娇,他就会原谅她,单纯又好骗。
可今日,她并未逗他啊?他怎么脸红了?
“凌哥哥,你怎么了?”南宫月下意识说出口,不自觉竟带出了儿时的称呼。
“臣……臣去那边给陛下猎只小兽去。”
慕凌风慌地调转马头,向旁边岔道打马而去。
南宫月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扑哧一笑。
……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太液池畔,燃起了篝火。
冬日没有什么猎物,众人只猎到几只野兔、山鸡、狍子、章子等。南宫月依言分别赐了赏赐,又吩咐人开了几坛酒,众人围着篝火吃着炙肉,好不热闹。
韩非离凑到南宫月耳边,小声问道:“般般,慕家那小郎同你进了林子,怎么你一人先回来了?他人呢?你们没在一起?”
南宫月逡巡了一圈,没见他的身影,又看了一眼天色,道:“进去就分开了,想必是追猎物追到了深山里,别担心,我这就命人去寻。”
慕凌风做事总是全力以赴,说是给她猎小兽,不会是没有猎到,一直在找吧?
眼看天都快黑了,南宫月心下不免担忧起来。
记得幼时贪玩,她让慕凌风摘梅花,偏要最高枝头上那朵,那时候两人都是矮冬瓜,本就做不到,她说完这事就回宫睡觉去了,醒来就看到他摔得鼻青脸肿,手里还捧着那支梅花,看着她傻笑。
他行事一向这样。
晋国公是父皇的股肱之臣,虽然现在年迈早已不理政事,可他嫡亲的孙子,如果在这里出了事,她即便是帝王也不好交代的。
况且,他母亲是安南王府的大小姐,赵宴礼的亲姑姑。
南宫月站起身,朝着林子那边走去,恰在此时,远远看到几个身影,自丛林中奔出,为首之人,赫然就是慕凌风。
“回来了,回来了。”南宫月踮了几下脚,开心地欢呼了几句,像个期盼家人回来的孩童模样。
慕凌风一眼就看到翘首以盼的南宫月,嘴角情不自禁弯起。
“陛下,你看我猎到了什么?”
他兴奋地从马上下来,大步流星朝南宫月走来,挥开披风,毛茸茸的大耳朵露了出来,一只奶呼呼的小白兔怯生生地趴在他手心里。
是只纯白的小兔子,软绵绵地非常可爱。
南宫月霎时被这只软萌的兔子给吸引住了,从他手里接过来,揉着它的耳朵,抚着它的脊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臣本来追着一只红狐,那红狐钻进了山洞里,臣找了许久,居然发现了这只小白兔,它好像刚刚出生没多久,像是迷了路,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幸亏臣发现了它。”
慕凌风随口交代了几句,目光却定定看向南宫月,那不言而喻的浓到化不开的情谊,在无人处倾泻而出。
他看着她笑,看着她抚摸怀中的白兔,晚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发丝,额前的碎发垂下,恰好垂在了眼睫处,随着上扬的眼尾轻轻摆动。
就像羽毛一样,轻轻撩拨在他心上,生出淡淡的痒。
他站在风口拉起披风为她挡风,仿佛要将她包裹在怀里一样,周边嘈杂的响声忽然没了,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们两人。
“是什么啊?让我瞧瞧。”韩非离在背后大声道。
南宫月抱着兔子欢快地往回走,“居然是只小白兔,小舅舅快看,多可爱啊。”
“兔子有什么好看的,也就你们女郎喜欢这些小东西。”
南宫月哽住,举起兔子的手又缩了回来。
韩非离至今不娶妻,或许是他压根不讨女郎喜欢吧!活该你娶不到妻。
韩非离见南宫月嘟起了嘴,随即改口道:“可爱,真可爱,这哪里是白兔啊,这分明就是月宫的玉兔,下凡来找仙子来了啊!”
“小舅舅!”南宫月咬牙,就地跺了一脚,回到了席间。
“咳,来喝酒,喝酒。这么可爱的小兽,当浮一大白。”韩非离举起酒杯,朝一旁的慕凌风抬了抬。
慕凌风当即举杯回礼。
南宫月不理韩非离,拿起酒杯朝慕凌风示意,一杯饮尽,悄声问他,“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好不好?你说起什么名字好呢?”
我们?陛下怎么可以说我们呢?陛下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慕凌风望进那双潋滟的眸子,才喝了两杯,怎么就恍惚起来了?
“不如就叫它小白吧?”慕凌风红着脸说。
“哦,也好,越直白越好养是吧?”南宫月自顾自逗弄着小白兔说道。
夜色渐浓,篝火旁几人多少都有了醉意。
这时,齐公公悄悄走进南宫月,说羽林卫统领禀报,宫里请陛下回去,手上的伤还要换药。
南宫月拿着酒杯的手晃了晃,怀里的兔子都瑟缩了一下。
宫里?宫里谁请她回去?太皇太后病重不会管她,之前她来上林苑,住上三五天也常有,也没见叫她回去啊?
难道是赵宴礼?
早上离去的匆忙,她并没有问赵宴礼是不是还要隐瞒消息,是不是还要继续待在她的寝宫里。以他的本事,悄无声息地离开,他是能做到的。
如果说返京途中有人杀他,那在天都,应该没人能杀得了他,羽林卫曾经可是他的部从。
果然一回宫就爱管束她,算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头也晕乎乎的,还是回去吧。
韩非离见她要走,挽留不住,只好亲自送她,慕凌风也跟着回城。
御驾浩浩荡荡,终于在落钥前赶到了宫门口。
韩非离将宫人远远打发走,扒着龙撵的窗户和南宫月说悄悄话。
“般般,我看慕家小郎君对你很上心,你们年纪相当,又曾经一起读过书。”一边说,还一边瞟一眼候在侧旁的慕凌风。
南宫月揉了揉额头,凑近他轻声道:“我看小舅舅太闲了,明日就让大舅母给你办个赏花宴,将九卿家的女郎都叫到府上去。”
“可别,”韩非离翘起的嘴角立刻拉了下来,又劝她道:“般般啊,舅舅这是为你好啊,与其明年你被萧氏硬塞个别有居心的,趁现在不如先找个你喜欢的,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慕家这小郎吗?”
原来韩非离是这样想的。
喜欢吗?南宫月沉默了。
见她一副沉思的模样,韩非离满意地点点头,颇有种孺子可教也的成就感,反正谁都可以,只要他家般般喜欢就好,赵宴礼那厮就算了。
南宫月扶着发晕的额头,思索了一路,直走到凤栖宫也没有想明白,这个喜欢,和喜欢貌美小郎君一个意思吗?
母后说,最是无情是皇家,父皇喜欢母后,可最后也纳了其他妃嫔,母后喜欢父皇,最后却和他吵得不可开交。
父皇临终时说他悔了,他背弃了与母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所以他活该承受病痛的折磨,最后干脆连药都不吃,说是去找母后谢罪去了。
喜欢,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情感!
回到凤栖宫,已经到了亥时。
南宫月酒劲上来,迷迷糊糊沐浴完,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人给她绞头发,铜镜中恍惚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
回过头,就看到赵宴礼拿着帕子一下又一下地给她绞着头发。
她慌忙起身,不小心踢到了凳子,脚下绊住,身子就栽倒在赵宴礼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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