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履
南宫月辞别大长公主, 在宣德殿心不在焉地待到了更鼓响起,才缓缓起身。
月色如水,给巍峨的宫殿披上了一层白纱。
南宫月心事重重下了轿撵。
朝中局势一直都是摄政王把控着, 即使他人在北疆, 朝中地位依然无法撼动。
萧丞相用了两年时间, 总算撬动了一角,可赵宴礼一回来, 又恢复了原样,朝中墙头草又集体倒向了赵宴礼。
萧丞相老谋深算尚且不能与之抗衡, 何况是她啊。
父皇说过,赵宴礼能用则用,不用可杀。如今,她用也用完了,想杀可没那么容易。总觉得赵宴礼这次回来, 好似整个人都变了。
之前,他上朝处理政事非常勤勉。为何这次回来,不再插手朝堂之事了?
对外说他重病需要好生休养,可那日她去重华宫用膳,看他行动自如,已经大好了的样子啊!
难道他故意为之?可目的何在?
南宫月站在荷花池旁,对月兴叹。
齐公公最会察言观色,“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老奴虽不能帮到陛下,却可以陪陛下去摘星楼走走。”
南宫月默默点了点头, 挥手让人都散了,只让一小队郎卫远远跟着。
齐公公亲自提了一盏宫灯, 伴着南宫月顺着悠长的宫道,朝着摘星楼而去。
“齐福,寡人今日才听说,摄政王少时曾住在留庆殿,那是什么地方?”
“回陛下,留庆殿是长春宫的偏殿,与凤栖宫和奉天殿紧挨着。后来就空置下来,先帝原打算将长春宫和凤栖宫合并,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南宫月默然,凤栖宫一直以来都是皇后的正宫居所。六岁那年,母后崩逝,父皇不再立后,而她也就一直住在凤栖宫的偏殿里,直到她登基,才从偏殿搬到了正殿。
相比历届帝王所居的奉天殿,南宫月更喜欢住在凤栖宫中,这是她自小住到大的地方,到处都是她小时候痕迹,即便是太皇太后让她搬去奉天殿,她也不肯。
长春宫以前并未住人,按照祖宗规矩,长春宫是留给贵妃的宫殿。父皇并不是多情的人,除了母后外,有位份的只有一位贤妃,和一位丽嫔。
将来她立了凤君,安排他住在哪个宫殿好呢?
长春宫甚好,等明年开春以后,就着人把长春宫和凤栖宫打通。
“摄政王以前住在离奉先殿最近的留庆殿,父皇很是宠他吧?”南宫月又问。
齐福眼底精光闪过,“这个老奴不知,老奴第一次知道摄政王大名的时候,是皇后娘娘赏了他一只幼犬。后来这只幼犬长大后闯了大祸,惊着了有孕的皇后娘娘,动了胎气,这才艰难地诞下了陛下,皇后娘娘的身子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南宫月脚步顿住,昏暗中,眼神一下变得幽深,直直地盯着齐公公的眼睛,像要从中发现什么端倪一样。
齐福继续道:“经此一事,摄政王被罚去了上林苑,待了六年,后被陛下调去了羽林卫,再后来就掌管了羽林卫,统领三司。”
最后成了人人敬畏的夜魔摄政王。
南宫月震惊的不是赵宴礼一步一步变大变强,而是他年少时得到过母后的宠爱,而这份宠爱,又差点伤了母后和她。
……
摘星楼是皇宫东侧一座五层塔楼,因为她名字也含着一个月字,时常嚷嚷着父皇和母后陪她来此赏月数星星。
亲人悉数离去,如今成了孤家寡人,伤心难过时,也会躲在楼上哭。
记得登基之初,她躲在楼上冻得没了知觉,是赵宴礼找到了他,将她抱了回去……
南宫月慢慢爬上石阶,越往上走,越能感受到风的冷冽。
上到楼顶,凭栏远望,灯火交错,猎猎风声里,慢慢让自己的心沉下来。
她今日无心政事,怪只怪大长公主那一套睡服摄政王的说辞,实在让她面红耳赤。
“这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不是吗,可以兵不血刃地稳住各方势力。”南宫月喃喃道。
可很快,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赵宴礼不会愿意的,那么骄傲的人,会甘心情愿待在后宫里,无所事事,一直等待君主驾临宠幸吗?”
真要诱惑赵宴礼?
想到赵宴礼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也不是不行!
上次在凤栖宫中,他们不是已经睡在一张床上了吗?尽管当时很慌乱,可心里并不讨厌不是吗?还有,她不是还经常梦到他吗?
想到自己曾经做的梦,南宫月缓缓吐出一口气,抓着玉石栏杆的手隐隐发白。
那次梦魇过后,小舅舅给她特意调制了静心丸,就很少梦到赵宴礼了。
可之前梦到他率领大军兵临城下,冷厉的眼神朝她射来的那一箭,仍旧历历在目。
就像现在,她站在寒风刺骨的城楼上,居高临下往下望,下面是黑压压的士兵,远处是巍峨的山峦。赵宴礼站在漆黑的天幕下,与她遥遥相对。
胸口忽然一痛。
“谁?”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南宫月捂着胸口循声望去,一高大人影着黑色大氅站在拐角阴影处。
他眼神犀利,眼尾似压着一丝愁绪,廊檐下的宫灯将他照得半明半暗。高大的身影一点点笼罩过来,迫人的气势也一寸寸逼近。
这场景既陌生又熟悉,这不就是一箭将她心穿透,逼宫谋反的夜魔赵宴礼吗?
似梦似幻,南宫月恍惚了一下,脚踝一痛,跌坐在了地上。
“般般?”
赵宴礼大踏步上前,将南宫月扶了起来。
看着南宫月眼中噙着的水光,忙不迭地问:“哪里疼?崴着脚了吗?左脚吗?别动……”
说着将她抱起,快步向楼内走去。
南宫月挣扎了一下,没有躲开。
抬眸看向赵宴礼的侧脸,他神情紧张,眉头轻蹙,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像是生气了?
记得小时候她躲在这里,被赵宴礼抱回去罚抄了十遍宫规,还冷了她一个月。
南宫月最怕他生气时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总觉得他冷起来,怎么都暖不热。
楼内陈设简单,正北挂着一幅江南烟雨图,侧旁摆着蟠龙香鼎,正中两把太师椅,左右各六把圈椅由小几拼接在一起,靠窗下有一张矮榻,榻上铺着猩红的褥垫,其上摆着两个凤穿牡丹的云锦靠枕。
赵宴礼将南宫月安置在矮榻上,半蹲着将她的左脚抬起来,仔细查看。
“这里疼吗?这里呢?”他一边询问,一边脱了南宫月的鞋,露出鹅黄的罗袜来。
赵宴礼眸光微暗,隔着罗袜托着脚踝处轻轻扭动。
“嘶~这里疼。”南宫月咬了咬唇。
赵宴礼又确认了一遍,轻声道:“扭着了,骨头没事,回去让太医再瞧瞧。”
“嗯。”南宫月应和了一句,低头看着赵宴礼给她穿鞋。
记得第一次上朝时,或许因为紧张,她藏在龙袍下的一只脚不小心踢掉了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见这只龙履从帝台上滚落下去,后排一个郎官当即笑出了声,她又羞又恼,面色涨红,眼泪就盈满了眼眶。
赵宴礼俯身捡起掉在他脚边的鞋,蹲在她身前,亲自给她穿好。然后回身,眼底凝着阴冷寂寂的霜,将那个嘲笑她的郎官拉出去,以大不敬之罪,在太极殿外当着百官的面打得皮开肉绽。
感受到脚上的轻揉,低头看向一丝不苟的赵宴礼,好像给她穿鞋袜是一件多么郑重的事情一样,这么冷的天,他额头居然生出了细细的汗珠。
南宫月从袖中抽出了锦帕。
恰好,赵宴礼给她穿好了鞋,抬起头,南宫月的帕子就点到了他额头上。
赵宴礼身子微僵,手心攥起,青筋毕露,微微颤动,泄露了他的心思。
也就一瞬间,他回过神来,抬手按住了给他擦汗的柔荑。
那手柔若无骨,纤细修长,就是指尖微微泛着凉意。
“我来吧。”
赵宴礼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过锦帕,另一只手抓着南宫月的手问,“手怎么这么凉,冷吗?”
南宫月摇摇头,看赵宴礼认真的眼神,又点了点头。
赵宴礼抓着那双冰冷的手,包裹在自己手里,慢慢揉搓,放到唇边,哈了几口气,给她暖手。
解开自己的大氅,披在南宫月的身上,“陛下以后出来,还是多穿一点吧,手炉呢?也没拿?齐福是怎么伺候的?”
南宫月急忙道:“我是临时决定过来的,你别罚他们。”
赵宴礼将大氅给南宫月拢了拢,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空,回眸道,“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寂静的夜晚,空荡的大殿,交叠的影子。
赵宴礼半蹲着看向眼前人,一双潋滟的双眸,卷翘如蝶翼的睫毛,嫣红的嘴唇被贝齿轻轻咬了一角,娇弱无力一碰就碎的模样,他握着她的手,忽然想要将时间拉长停留在这里。
南宫月站起身,左脚轻轻扭动了几下,有点酸痛,应该没什么大事。
“陛下还是不要妄动得好,上来,我背你回去。”
赵宴礼说完,背着身子蹲了下去。
南宫月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才慢慢俯下了身子。
弥补
悠长的宫道, 赵宴礼背着南宫月缓缓走在石板地上,摇曳的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
齐福跟着廊卫远远缀在后面, 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身影交叠一起的两人, 心里想着要不要叮嘱廊卫一番, 又想到陛下素有喜爱貌美郎君的传闻,目光又收了回来。
南宫月俯在赵宴礼的背上, 松松搂着他的脖子,感受到他坚实有力的臂膀, 沉稳有力的步伐,将脑袋垂在他的肩窝处,耳边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分外宁静。
他的背很宽,很暖和。
身上的大氅都是他的味道, 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气,有种雪松的清冷感,淡淡的很好闻。
南宫月凑近又嗅了嗅,忍不住问道:“小王叔,谁给你熏的衣服?这香气很好闻。”
赵宴礼的手不自觉收紧,脚步也慢了下来。偏过头,刚想说什么,唇角擦过她秀挺的鼻尖……
似有似无的触感,让他怔了一下,迅速扭回头,喉头滚了滚, 声音略哑,“臣身边一直都是章平和章武伺候, 陛下不记得了吗?”
南宫月:……
她是问他身边有什么人伺候吗?赵宴礼是不是会错了她的意思?
刚想再问,余光发现他的耳朵红了。
南宫月略微抬起头,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发红的耳垂。
“小王叔,你耳朵冻红了,你冷吗?”
酥痒的触感,自耳旁散开,赵宴礼的脚步顿住,心里那颗压抑的种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怕控制不住自己那颗喷薄而出的绮念,僵硬地偏过头去,本能地避开这么危险又暧昧的触碰,耳尖还似留有南宫月指尖的余温,大脑好似空白了一瞬。
他提议背她回去,就是自找罪受。
他背过她,抱过她,生病的时候喂她吃药,打雷时哄着她睡觉,梦魇时陪着她到天亮,可那都是她小时候啊!
如今,她早就过了及笄,如花的脸庞美丽动人,趴在他背上的身材也凹凸有致,温香柔软得让人心猿意马。
她温热的呼吸缭绕在他脖颈上,额前的碎发似有若无地轻抚着他的脸颊,酥酥麻麻的痒意,令他不自觉想要靠近,想要索取,想将人揽在怀里,想要紧紧拥着她。
偏偏她对此还一无所知,无心之失的触碰,越发让他难耐。
……
南宫月察觉到他的闪躲避让,和他忽然绷直的身体,手指一颤,讪讪收回手。
不高兴了呢,不喜欢自己触碰?
南宫月黯然,又假装无事发生,重新趴好,将身上的大氅收紧,将两人都裹了起来。
想想不甘心,又附在赵宴礼耳边问:“小王叔,你在北疆的时候,有想我吗?”
赵宴礼的眼神穿过黑夜,想到在边疆的日日夜夜,每逢月圆登上城楼眺望京都的方向,停顿一瞬,轻声嗯了一声。
似喟似叹,消散在风里。
南宫月好似没有听清,自顾自言道,“我时常想念小王叔,还做梦梦见过呢。”
身下的人脚步一顿,南宫月继续道,“我梦见小王叔一身盔甲,骑着高头大马,从北疆率领二十万大军驻扎在宫门外……”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也像今天这样的夜里,我立在城楼上,你在护城河畔,遥望间你搭弓射箭要来取我的命。”
“然后呢?”赵宴礼停住脚步追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后……” 南宫月缓缓道,“我就醒了。”
“还梦见过什么?”
还有…… 南宫月突然想到梦境里,他们还在床上颠来倒去的画面,慌忙止住了话,低头咬着唇,支支吾吾好一会,才说没有了。
一席话,让赵宴礼想到前世那个梦,梦里他并没有兵临城下,也并没有射杀她,她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她担心自己会谋反,会杀了她吗?
是因为坊间他不臣之心的传言?
长长的宫道,交叠狭长的影子,丝毫没有缱绻萎靡,有的是各怀心思,他们青丝相缠,呼吸在耳,却难以消弭之间的隔阂。
赵宴礼心乱如麻,郑重道:“陛下放心,臣永远不会伤害陛下。”
南宫月轻声嗯了一声,胳膊搂紧了赵宴礼,闭上眼睛埋头在他脖颈处拱了拱,闷着声音说:“我知道。”
是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而不是我相信。
赵宴礼步子一下乱了,深吸一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南宫月没有发现他的变化,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梦里颠鸾倒凤的画面,又想到大长公主附在她耳边说的那些,令她面红耳赤的话,不禁细细品味起来。
如何才能用心,用身,来诱惑住一向冷清的赵宴礼呢?
“小王叔,前几日王太妃病重,寡人去了一趟府上,命太医好生调养,最近她身子如何了?”
“祖母年纪大了,又到了冬季,只能将养着,除了不大认人,其他都还好。”
说起祖母,南宫月进府那次,赵宴礼就躲着在隔壁稍间里听得一清二楚,祖母问她是不是自己的新妇,她可没有否认。
“姑祖母虽然不认人,可盼着你的心不是假的,她盼着你早日成亲,拉着我的手都当成……对了,我还收到了姑祖母赠的玉佩,放在了凤栖宫,明日我让齐福给你送去。”
“祖母给陛下的,陛下就收着吧,就当是老人家的一点心意。”
可这心意是给你新妇的啊?我拿着算什么啊?南宫月腹诽。
当初为了打探消息,王老太妃又那么热情,她不好拂了好意,才收下了。此后一连串的事情,将玉佩的事情就搁置了。
“那我先保存着,将来小王叔娶正妃的时候,我再给王妃,可好?”
赵宴礼将环着她腿的手拢了拢,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南宫月捉摸不透他的心思,眼睛一闭,直接问道:“小王叔,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可有喜欢的人?”
问完紧张地等着答案,偷偷抬眼看赵宴礼的反应。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低头沉默,好似在认真思索。
南宫月看着他俊逸的侧颜,突然心跳加快,万一他有喜欢的人怎么办?那她还诱不诱?
许久方听到他回,“陛下为何突然问这些?”
“不是、不是突然。”南宫月心虚起来,“不是说北越公主要来,想着我幼时破坏了小王叔的姻缘,对王太妃多有愧疚,想着小王叔要是有喜欢的人,寡人可以赐婚,成就一段佳缘,弥补我当年的无心之失。”
“哦?无心之失,”赵宴礼声音压得很低,“陛下当真想弥补臣的婚事?”
南宫月不住点头,又想起赵宴礼看不到,保证道:“只要寡人能做到,定当弥补。”
“好,”赵宴礼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与公,天下初定,百业待兴,北越刚刚收复,臣暂未娶妻的打算。与私,长辈的婚事,陛下就不要过问了。陛下说的弥补,且先存着吧。”
南宫月颓然,赵宴礼还摆出长辈的款来了。什么长辈,他姓赵,可不是她南宫氏的长辈。她是大雍国主,她说不是就不是,哼!
她心里叹气,赵宴礼一点口风不漏,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郎,他都二十三了,这个年纪在世家里,早就娶妻生子,孩子满地跑了。
他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人呢?明日悄悄找人去打探一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就是大长公主说的用心吧?
然后再打探一下他的喜好,他惯常喜欢吃的、用的,这些他们相处了四年,她都没有留意,以前她可真是粗心啊!
……
一路走到了凤栖宫门口,赵宴礼沉了一路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宗正司今日送来一份折子,商议陛下立选凤君一事,不知陛下有何打算。臣听说陛下专门为貌美的小郎君将西苑辟出来,是打算从他们之中择选入宫吗?”
南宫月一听这话,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跳着脚急忙否认:“哪有什么小郎君,没有的事,简直胡说八道。”
南宫月急得脸通红,她喜欢貌美小郎君的传闻,还真是人人信以为真了。开什么玩笑,她这边刚想引诱赵宴礼,可不能让他误会了。
赵宴礼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南宫月,眼神低垂,俯身望着南宫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真的吗?”
南宫月咬着唇道:“真的。”
“陛下不必惊慌,臣并未有其他意思,陛下早过了及笄之年,立君纳卿之事,早该提上来了。西苑那些郎君,陛下要是觉得合适,选作侍卿或者选侍都可以,只要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奉常和宗正那边同意就行。”
南宫月急忙摆手,“不不不,小王叔你误会了,西苑那些人,都是寡人在宣德殿的侍中,个个都像木头一样,很是无趣,寡人不可能选他们进宫的。”
“哦?”赵宴的手不自觉用力,将南宫月拉至身前,“西苑的人不行,那宫外呢?比如晋国公府大公子慕凌风?逄家小将军逄斯年?或者是陛下最信重的尚书令楚大人?”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赵宴礼的眼神好似淬了冰,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压过来,随着一连串的问话,逼向南宫月。
阻止
南宫月不由得怔住, 屏住呼吸,讷讷不知如何作答。
是了,他是摄政王, 凤君的人选关乎他的立场。
她确实认真考虑过这几个人选, 只要不是萧家儿郎, 对她衷心好拿捏的,她都考虑过。
赵宴礼看南宫月愣住, 红唇紧咬不发一言的样子,心又往下沉了沉。双手松开她, 不自觉握成了拳。
自嘲地想,她果然在意这几个人。
他下午收到晋国公府的帖子,邀他参加后日慕凌风的冠礼,方知道南宫月居然也会去参加。
陛下如果出现在冠礼上,三公九卿会怎么想?那么凤君的人选还会是别人吗?
他与晋国公府并无私交, 碍于姑母是晋国公世子夫人,慕凌风又是自己的表弟。所以,晋国公府也给他下了帖子,或许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重来一回,他逃过凌渡关,冒着九死一生回到天都,南宫月还是选了慕凌风,难道他又错过了吗?
胸口忽然隐隐作痛,他退开几步,努力压下身体的不适。
随着赵宴礼的退后,南宫月心底一种异样的感觉一晃而过, 想抓住时,就看到赵宴礼向她行了一礼。
“陛下, 这几人中,楚太傅迂腐古板,定会阻挠陛下立楚大人,以楚大人的为人,也不会自请废黜宗族姓氏入宫。逄小将军文韬武略,是难得的将才,只是眼下涉世未深,太过招摇跋扈,在京都尚且难以自保,更遑论入后宫辅政陛下,至于慕凌风……”
他猛然咳嗽了起来,一声一声,胸口更是如针扎般疼,眼圈开始泛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南宫月急忙上前扶住他,轻拍着他的背,眼中满是担忧,直到赵宴礼渐渐止住了咳,她的手仍旧抓着他的胳膊,关切道:“你的伤还没好吗?”
又顺着胳膊抓住了他的手,“手这么冷,还将大氅给我,是不是刚刚吹了冷风,快披上大氅,早些回去吧。”
赵宴礼阻止了南宫月脱大氅的动作,顺势回握住南宫月的手,红着眼睛,哑着声音说:“那慕凌风……”
南宫月打断了他的话,“我都知道,我会考虑的。算起来,晋国公府和安南王府还是姻亲,后日是他的冠礼,我正打算去……”
“不可!”赵宴礼立刻阻止道。
……
冬风凛冽,天空阴沉沉的,似要降雪。
大街上人烟稀少,偶尔走过一两个行人,也都行色匆匆,恨不得将头脸全部缩到衣服领子里。
晋国公府门口却热闹非凡,门口小厮穿着的崭新的衣袍,笑容满面地招呼着来往的马车。
慕凌风一袭缁衣,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热情地和进府的宾客打着招呼,眼神却时不时往街道尽头瞧。
眼看吉时到了,宫里还没有传来消息。
同样在大门口迎接宾客的晋国公世子慕襄,转眼瞧了一眼儿子,低声问:“你不说陛下要来吗?人呢?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确定陛下会来?没听错?”
慕凌风收回还在眺望的目光,面对父亲那张阴沉的脸,嗫嚅着欲言又止。
“行了,时辰差不多了,回去吧,宾客都到了,再等下去就闹笑话了。”慕襄说完,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就往府里走。
慕凌风僵在门口,犹豫再三,只好垂头跟在父亲身后,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地回头张望。
后院花厅内,世子夫人赵玉一身绯罗蹙金华服,簪着彩凤赤金头面,脸上抹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将眼下的青影勉强遮盖住,嘴角挂着笑意,隐约能见当年的冷傲。
她坐在正厅,招待着左右公卿世家的夫人小姐们,心里却暗暗着急。
两年前她被责回涿州老家,京都的夫人们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她。今日长子冠礼,如果陛下来了,看那些长舌妇们以后怎么巴结她!
眼看时辰快到了,她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匆匆出了花厅。
坐在对面的丞相夫人田氏,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心里嗤笑,还盼着陛下能来?真是不自量力。
昨夜要不是听说陛下会来,她才不会参加一个世孙的冠礼。
她和赵玉同是京城贵女,只不过她出身侯府,处处被出身王府的赵玉压一头,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晋国公府日渐没落,老国公年迈不理事,晋国公世子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赵玉虽是世子夫人,却不得世子敬重,偏宠府中贵妾和庶子,更因此被贬斥去了涿州。
她在背后不知道笑话了赵玉多久,出身好又怎么样,没有夫君的宠爱,照样什么都不是。
想当初她还为不能嫁给晋国公世子气恼过,如今想想,幸好自己没有嫁,慕襄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处,论权势,连自己夫君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还肖想陛下能来?晋国公府凭什么?就凭慕凌风那张脸?
田氏心里愤愤不平。
宫里选凤君须得过太皇太后那一关,可不是凭借脸长得好看。而且,凤君只能是她儿三郎的,他们慕家休想!
田夫人眼神一瞥,正好看到坐在下首绞着帕子,频频向外张望的三小姐慕晴,随即眼神一亮,开口道:“这是府里的三小姐吧,涿州的风水真养人,三小姐花容月貌,身段玲珑,真随了世子夫人的容貌,这么可心的人,可许了人家?”
慕晴和慕凌风是双胞胎,今日也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因兄长的冠礼,她的生辰就不被提起了。
按照大雍的习俗,女郎一般在及笄时议亲,即便有特殊情况,也不会拖到十八不嫁,慕晴却至今未有婚配。
这都怪赵玉当年太挑剔,世家公子被她挑了个遍,也没有看得上的,又在涿州待了两年,又不肯将她留在涿州嫁人,一来二去,才将她的婚事耽搁至今。
田夫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玉也不是好相与的,冷声回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桩旧事来,那年赏花宴上,也不知是谁,恨嫁到躲在假山上偷看郎君。”
说完,还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眼神看向田夫人,看她面红耳赤正要发作之时,立刻又接着道:“我家晴儿得法华寺了尘大师批语命格贵重,须得十八方能议亲,况且陛下尚未议亲,吾等还是谨慎些才好,田夫人不懂规矩,可不能乱说。”
大雍开国之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成年皇子公主到了议亲年纪,各大世家须等到皇子公主议亲后方能议亲。
这条规矩后来被御史上奏,闹得沸沸扬扬,其后虽没有明令禁止,但各世家也没有再遵照这个规矩行事,曾有不想被选作皇子妃的,私下里议亲成亲的大有人在,国君也不再因此治罪,现在知道这个规矩的,大概只有皇室和宗亲了。
田夫人被赵玉驳得哑口无言,气得脸都在发抖。
这时候刚刚出去打探消息的侍从回来,附耳在世子夫人低语了几句。
赵玉闻言脸色一沉,又装着若无其事道:“吉时已到,请大家移步东房观礼。”
田夫人一甩衣袖,率先出了花厅。
慕晴走在后面,挽住赵夫人的胳膊,低声问:“母亲,王爷没来吗?”
赵夫人四周看了一眼,拍了拍她的手,小声说:“可能是被政事绊住了脚,他答应会来,就一定会来的,放心吧。倒是你,不要将心思都摆在脸上,欲擒故纵知不知道,之前教你的都记住了?”
慕晴红着脸点了点头,今天等表哥来,定要成事。
……
南宫月此时正坐在赵宴礼的马车上,刚刚驶出宫门。
她一身月白撒花交领宫装,梳着宫中发髻,双手交叠跪坐在赵宴礼身旁,一副宫中侍女的模样。
“看我像不像?汀兰专门给我找的衣服,紫桑专门为我易的容,能看出破绽吗?”
南宫月仰着头望着赵宴礼,像是等着夸赞的孩童,眼中满是雀跃。
她很少作女装打扮,今日这身宫妆更是新鲜,扮作小宫女让她随心所欲了不少。
“不像。”赵宴礼干脆道。
哪有宫女肤白如玉,腮若胭脂,唇如点绛的,即便扮作宫女,穿着最朴素无华的衣服,画着最清淡的妆,他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哪里不像了?我看着和彩蝶一般无二啊?”
被点名的小宫女彩蝶,急忙压低身子,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她拉住赵宴礼的袖袍,声音软糯,尾音轻轻上扬,不似在宫中那般故意沉着声音说话,女儿家的娇态便露了出来。
赵宴礼垂眸,眼神落在那双纤纤素手上,“侍女不会扯本王的衣服,也不会自称我。”
“哼!”
南宫月甩开他的衣袖,“还不是你说的,不让我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去,我就是想凑凑热闹,慕凌风说三公九卿家的郎君都会参加,我先认认我们大雍的青年才俊们。”
认完好选进宫吗?赵宴礼在心里想,她喜爱貌美小郎君的传闻不是假的吗?
如果自己没有回来,南宫月是不是就大大方方参加慕凌风的冠礼了?所以才在不久后就将婚事定下,册立凤君的旨意是不是也在这次冠礼上敲定的?
赵宴礼看了一眼兀自生气的南宫月,拉住了她的手,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这一次,他定不会让萧氏得逞。
南宫月气鼓鼓地回头,就看到赵宴礼专注地望着她,他一贯凌厉的眼眸此刻却似春风化雨,朦朦胧胧罩着水雾,情深灼灼令人不自觉迷失其中。
阿南
马车停在了晋国公府门口, 赵宴礼拉过南宫月的手说道:“待会进去见机行事,切勿让人发现身份,里面一些朝臣大多没见过你身着女装, 即便认出来, 他们也不敢贸然出声, 你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就好。”
南宫月点点头,刚要起身, 又被赵宴礼拉住。
疑惑间,只见赵宴礼抬手, 将她的发簪扶正,又拿指腹将她的口脂轻轻抹匀……
南宫月迷糊着下了马车,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嘴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赵宴礼的余温,双唇又情不自禁地悄悄抿了好几下。
不是, 赵宴礼为何那样做啊?
“阿南。”
赵宴礼站在晋国公府门口,回头看还在马车旁发呆的南宫月。
小宫女彩蝶立刻扯了扯南宫月的衣袖。
“啊?啊,来了。”
南宫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今日她就是一个叫做阿南的侍女,同彩蝶一样,是昭和帝专门拨过来伺候摄政王的。
满堂宾客此时都聚在晋国公府水榭之上,慕凌风正中跪着,由祖父晋国公亲自加冠,赐字长亭,在一声声祝颂中,完成了他的冠礼。
等南宫月和赵宴礼到时, 冠礼也接近了尾声。
晋国公和赵宴礼寒暄着入了三重席,丝竹管弦响起, 舞姬们开始翩翩起舞。
南宫月随着赵宴礼坐在了大殿右侧首的位置,对面是晋国公世子,其下就是慕凌风。
晋国公头发胡须花白,走路拄着拐杖,听说早年与西戎一战时留下的旧伤,额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彰显当年的荣光。
晋国公世子身材修长,面容白净,三十多岁的年纪,竟如年轻郎君般风流俊逸,难怪当年有第一公子之称,被公卿世家的小姐争抢着想要嫁给他。如今上了年纪,和小郎君们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慕凌风遵照礼制,向在座的亲长一一敬酒。
他穿着礼服,头顶礼冠,玉带束腰,更显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眉目如画,姿容无双,将到场的一众小郎君全都比了下去。
南宫月悄悄抬眼,偷偷打量了一眼坐在身侧的赵宴礼。
今日他穿着紫色绛纱袍,束着玉环云纹金冠,如墨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一边和邻座低声交谈着,一边手执双耳青瓷酒樽,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樽耳。
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肩上,和兽头金缘腰带上挂着的双鱼环佩流苏缠在了一起。他看都未看,随手撩起发丝往后一甩,不经意间流露出少许慵懒模样,和印象中那个将规矩礼仪视作圭臬的摄政王大相径庭。
他这副慵懒恣意的模样,配上形貌昳丽的脸,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应了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那句话。
“若论长得好看,当然是雍都第一公子摄政王啊。”
她忽然想到庄玄素说过的这句话,赵宴礼果真能当得起第一公子的雅称,难怪说京都世家小姐都在想方设法地嫁给他。
之前,她怎么就没有发现赵宴礼长得这般好看?
分开两年,她才重新审视他。以前敬他如师长,并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尤其是选凤君一事,她权衡利弊良久,才会倾向于慕凌风。
与她而言,赵宴礼是座冷峻巍峨的冰山,冰冷神秘,看不透,摸不得。而慕凌风是温润俊雅的风,恍若东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表哥,许久不见。”
慕凌风这时走到近前,彬彬有礼地向摄政王敬酒。
南宫月坐在一侧一动不动,将头埋得低低的,暂时不想让慕凌风发现。
赵宴礼那晚同他说,想要了解一个人,不单单要看眼前的,还要看他背后的。她不惜装成小宫女,也是存了这层心思。
人前,她是一国之君,人人都捧着她,如果她只是普通女郎呢?
他是晋国公嫡长孙,将来是要袭国公爵位的,国公府的荣耀都系于他一身,他甘愿抛却一切,埋没在后宫之中吗?
晋国公虽已过了花甲之年,当年可是赫赫有名的征西将军,铁骨铮铮的儿郎,会允许嫡长孙入后宫?
大长公主曾说,凤君说白了就是赘婿,世家大族嫡长子都是精心培养的家族后辈,并不愿意囿于宫闱,做金丝雀笼中鸟。
南宫月心里哀叹,以前觉得她的凤君,只要她想要,有大把的人愿意,可如今,想选一个合心意的,怎么就这么难!
耳边都是虚情假意的寒暄声,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酒香,殿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她神思恍惚地拿着酒壶,想给自己也斟一杯,左右瞧了瞧,发现没有酒樽。
是了,她只是个侍女,哪有资格在这里喝酒呢。
三重席上在座的大多是慕家的亲长,还有朝中和晋国公走得近的老大人们,三公九卿家的儿郎,身份够不上在这个宴席,南宫月也没见到几个郎君。
早知道,就不来了。这个天气,不如躲在凤栖宫中,和庄玄素一道做算筹来得有意思。
……
凤栖宫中,汀兰拿着一盏灯放在了桌案上,看了一眼俯在案上认真看账簿的庄玄素。
“庄小姐,仔细眼睛。”汀兰提醒道。
庄玄素这才抬起头,冲汀兰微微一笑,“多谢,什么时辰了?陛下可曾说何时回来?”
“快午时了。”汀兰答道,“小姐在哪里用膳?奴婢这就命人去取。”
庄玄素望了一眼外面昏暗的天,道了一句再等等,又开始低头算起数来。
汀兰知晓庄二小姐看起账本来心无旁骛,便将殿内灯点亮后,悄悄退了出去。
殿内寂静无声,只剩下噼里啪啦算珠的敲打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庄玄素并未抬头,以为是汀兰拿了饭食过来,随口道,“先放着吧。”
亭山侯韩非离脚步一顿,凝睇着桌案后的美人。
她今日穿着一件粉色团花襦裙,蜜色对襟小袄,领口一圈厚实的白狐毛领,衬得她唇红齿白,娇俏玲珑。
上次陛下让他过来向她赔罪,他存了促狭的心思,明着向她道歉,实则暗中激她算筹水平差,两人为此又争执了一番,她好胜心上来,非要跟他比试一番。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她给唬住,他才趁机脱了身。
今日他在太医院研药,想到陛下已经用静心丸一段时日了,就过来再把把脉,刚刚进殿,就又看到了她。
冤家路窄,忘了她还在凤栖宫中当差。
韩非离只得咳了一声。
庄玄素闻声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月白竹叶暗纹锦袍,白玉腰带下放缀着一个银色镂空香囊,也不知里面放的什么熏香,淡淡的似有一股药味,却并不难闻。
往上看去,手上拿着一个红漆描金木盒,手指轻敲其上,似有不耐。发尾略有卷曲地垂在胸前,下巴微微仰起,偏着头,侧颜清俊,眉眼有几分酷似陛下。
待看清是韩非离时,庄玄素一愣,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象牙算筹,绕过书案,朝他走来,双手交叠放在腰侧,庄重地行了一个宫礼,“见过侯爷。”
韩非离怔住,她不对劲,什么时候对他这么恭敬有礼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完陛下赶紧溜。
“免礼。”韩非离说完抬脚就往后殿走。
庄玄素起身就看到了一个背影,想到陛下临走前的嘱托,暗道一声不好,急忙跟了过去。
……
日头西斜,宴席渐渐到了尾声,众人都忙着互相敬酒,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不一会个个面红耳赤起来,更有甚者开始调戏起舞姬来。
南宫月心里嫌恶,暗暗将那些人都一一记下。
“怎么了?饿不饿?”赵宴礼趁着无人,侧过身低声问她。
南宫月撇了撇嘴,摇了摇头。
赵宴礼从如意金纹盘里拿了一块糕点,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尝了尝,然后悄悄递到南宫月手上,小声道:“吃吧,我试过了,放心吃。”
南宫月的吃食都是齐公公亲自伺候,拿银针试过的,赵宴礼这么做,无疑是让她吃得放心。
糕点被强行塞进手里,南宫月有点愕然,她倒是不饿,就是看着盛放糕点的金盘不错。
都说晋国公府没落了,可看盛放菜肴的金盘玉器,并非传言那般啊!
赵宴礼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用手碰了碰她,“可能还要待上半个时辰,你先吃点垫一垫,待会我带你去醉仙楼吃饭,嗯?”
“那我能喝酒吗?”南宫月向他眨眨眼。
“可以,但是只能喝三杯。”赵宴礼道。
三杯就三杯,到时候喝起来,他还能管得了她不成!
南宫月轻声嗯了一声,嘴角噙着狡黠的笑意,偷偷将糕点放进了嘴里。
或许因为想着醉仙楼里面的名酒千里醉,一不留神被糕点噎到了,顿时难受地涨红了脸,随即抓了抓赵宴礼的衣袖。
赵宴礼被唬了一跳,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将人揽过来,给她顺气拍背。南宫月则拿起赵宴礼的酒樽,咕咕喝了三大口。末了,糕点是下去,酒喝得太急,呛得她咳嗽起来。
满堂宾客的目光遮遮掩掩地往这边扫来。
传闻摄政王大人不近女色,身边一直都是小厮和内侍伺候,何时有过侍女?举止还这么亲密?
南宫月防止露馅,急忙以袖遮面,和赵宴礼说了一句去更衣,匆匆往殿外走去。
露馅
外面零零星星飘着雪花。
南宫月来到殿外, 长长舒了一口气。
彩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南宫月想起此行的目的,打发她去打探后院女眷的消息。
今日冠礼来了不少公卿世家的夫人, 后院定能传出不少消息, 她和赵宴礼一道在前院赴宴, 不方便去后院打探,再有就是, 她想甩开彩蝶,私下见见慕凌风。
在宫里人多眼杂, 好不容易出宫,她不想被人盯着。
晋国公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各处院落建在水榭周围, 有曲廊相接,假山奇石,花坛盆景比比皆是。
慕家以军功封爵,老国公战功赫赫,又伤了一条腿,先帝赐下这座宅院。
南宫月沿着碎石小道,穿过青松半掩的小道,听到阵阵嬉笑声自湖边传来。
沿湖的回廊上站着众多身着华服的女郎,身边的仆从则冲着湖中心加油呐喊。
湖水结了厚厚的冰,湖中心几家少年郎,穿着木制镶铁冰鞋, 正打着冰球。看袖上戴的绸带颜色,分成红蓝两队, 正激烈地争抢着藤条编制的圆球。
红队为首一人穿着一身红衣,左躲右闪,身手敏捷地穿过蓝队,抢到圆球。蓝方腾挪闪出两人,迅速夹击回防,红衣人抬手欲抛球给队友,声东击西,骗过两人带球疾驰来到阵地,将球投进框里。
红队获胜,回廊下顿时欢呼喝彩起来。
红衣少年向蓝方为首的青衣公子随意地拱了拱手,端的是意气风发,风流潇洒。
“四公子赢了,四公子赢了。”仆从奔走相告。
四公子是谁?南宫月茫然四顾,冰嬉结束,红蓝两队三三两两相偕离去,仔细辨认,勉强认出蓝队阵营中,有几个是她身边的侍中,其他一概不相识。
他们陆陆续续朝着岸边走去,蓝队几人输了垂头丧气,青衣公子似在安慰众人,上岸后,与等在岸上的慕凌风碰面,双方拱手行礼,然后比比划划地像是复盘刚刚的比试。
红衣少年带着众人则跟在后面,见到慕凌风后,也不知说了什么,激得蓝队一人举起拳头就冲向红衣少年,红队众人见状立刻拉开架势,就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慕凌风急忙拦在中间,低声劝阻,中间又撕扯了一番,红衣少年这才高昂着头,带着红队潇洒离去。蓝队则士气低落,个个愤懑不已。
南宫月站在回廊拐角处,离得远,瞧不真切,又不好太过靠前,叫人认出来。
正疑惑那个红衣少年是谁时,只听得哗啦啦一队人,高喊着痛快,嬉笑打闹着自回廊那头大步走了过来。
南宫月一惊,那红衣少年竟是带着人朝她这边走来了。
……
本想避开,抬眸就看到了那抹红色身影,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他约莫十六七岁,剑眉星目,鼻正薄唇,嘴角挂着笑意,衣襟松松垮垮扯开一角,随性又放荡不羁。
人未至,声先闻。
“这一仗打得痛快,你没看大公子的脸色都变了吗?”
“本以为今日他能上场,就算他今日冠礼,上场我也不会让着他。”
“就是,将咱们都哄骗过来,给他做脸,还故意透风说陛下会来,这都什么时辰了,哪有陛下的影子!倒是陛下的侍中来了,花拳绣腿,不堪一击,当真痛快。”
红衣少年这时却停下脚步,回身斥道:“莫要妄议陛下,对侍中大人也客气点,焉不知,其中有没有一位有大造化的?”
众人心照不宣地开始窃笑起来。
一人疑惑道:“四公子,不都说大公子很得那位神女的欢心,他刚刚回京就将他召到了上林苑,待了整整一日呢,万一他真入主中宫,岂不是……”
红衣公子轻嗤一声打断他,“慎言,这话怎可宣之于口,小心祸从口出,不管他有没有那个心,终究都会是竹篮打水,祖父是不会允许的,他占了嫡长的位份,就要担上嫡长的责任。”
南宫月闻言面色一沉,将自己的身子又往廊柱后面挪了挪。
只听那人哈哈一笑,“此话在理,有时候优势也是劣势。照这么说,四公子你岂不是也能参选?听我爹说陛下长得花容月貌,如神女下凡。”
“孙钊!”红衣少年怒斥道,“再敢往下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名叫孙钊的立刻做小伏低,“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这样,我做东,一会我们去满春楼喝酒去,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叫仙玉琼给咱们跳上一支鼓上舞,怎么样?”
“仙玉琼可不是随便使银子就能请得起的,我那日从满春楼出来,看到仙玉琼居然去了清风茶楼。”
“胡说,仙玉琼给银子也请不动她出外客,你莫不是天黑看错了?”
那人立刻赌咒发誓道:“绝对不会有错,仙玉琼从清风楼走后,我看到了摄政王的随从章平……”
“嘶~你是说,仙玉琼是摄政王的红颜知己?”
“也不是不可能,也只有摄政王能请得动她吧……”
他们一行人说着话,乌泱泱地从南宫月身旁经过。
南宫月避无可避,只好低着头,想着宫中侍女们的行礼姿势,双手交叠在身侧,半蹲着行礼,尽量降低存在感。
呼啦啦一行人走过,留下一串串的闲言碎语,南宫月怔怔回不过神来。
赵宴礼的红颜知己,是名妓仙玉琼?
少顷,她僵硬地起身,活动了一下脚腕,一转身,就看到红衣少年站在不远处,身后是刚刚那帮人,俱是静静地盯着她看。
被发现了?
南宫月吓了一跳,急忙低头,躲避红衣少年的注视。
“你是谁家的侍女?”红衣少年向她走近几步,盯着她的低垂的眼睫开口道。
南宫月心思急转,故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是摄政王身边的,刚刚出来透口气,迷了路。”
红衣少年后面一个声音道:“原来是宫里的人,难怪冲着我们行宫礼。”
原来是行礼露馅了!
南宫月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一人担忧道:“那她岂不是全部听到了?”
听到又能怎么样,他们难道还会将她灭口不成?她现在可是摄政王的侍女。
南宫月并未理会那人,仍旧低着头道:“国公府水榭连廊众多,奴婢一不小心走错了路,正打算寻人问路。”
“迷了路?”红衣少年拖着长长的尾音,踏步而来,逼近南宫月。
南宫月退后一步,身子贴在了廊柱上,想闪身往旁边走,却又被红衣少年抬手拦住。
“姐姐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伸手抵在廊柱上,好似将南宫月半圈在怀里。
“公子或许认错了,奴婢第一次到国公府,并不识得公子。”
南宫月心里着急,刚刚那帮人嘴里叫着的这位四公子,应是慕凌风的庶弟--慕飞扬。先前听大长公主说起过,他生母是晋国公世子的贵妾,很是受宠。
她不确定之前宫宴上见没见过他,在此之前,她并未留意过晋国公府这位庶子。
今日她特意易容过,连庄玄素都差点没认出来,慕飞扬能认出她来?
南宫月不自觉将手缩回袖中,摸到随身携带的金鞘匕首。这柄匕首,之前梦魇丢过一回,好不容易被紫桑在床缝里找到。
此刻有点后悔支开了彩蝶,她的暗卫也被安排在了外面,晋国公府的护卫很是警觉,她不想引起注意。
慕飞扬目光深深地盯着南宫月,正准备抬起她的下巴,南宫月手上的匕首也暗暗出鞘,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得一道厉喝,
“住手!”
就见一个身穿绯色衣裙的女郎急急奔了过来,正是三小姐慕晴。
慕晴席间听说摄政王来了,女眷那边散了宴席,世子妃将人都挪去了花厅喝茶。找了个借口,带着侍女准备绕道去前厅看看。
远远看到慕飞扬一行人飞扬跋扈地走过,她自小与这个弟弟不对付,不想惹上这个混世魔王,便略停了停脚步。
却看到了他调戏侍女的一幕。
她不想理会,慕飞扬的生母是父亲的爱妾,惯会耍心机使手段笼络人心,连自己的母亲都避去了涿州老家,何况是她?
正打算避出去,听到那侍女自称是摄政王身边人时,顿时止住了脚步,急忙回身,想都没想就出声阻止。
“四弟,父亲在前院四处寻你。这位姐姐既然迷了路,就跟我走吧。”
慕晴也不管慕飞扬答不答应,伸手拉过“侍女”的衣袖,沿着曲廊就往外走,一旁看热闹的几位郎君,却将路堵住,没有让开的意思。
慕晴的脸登时就红了,她还从未被这么多郎君堵着上下打量过,再怎么说她也是晋国公府的嫡小姐,何曾遇见过这种事。
她拉着南宫月,将人护在身后,恼怒地呵斥了一声“让开”。
众人脸上挂着笑意,却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慕飞扬。
慕飞扬盯着南宫月的背影看了一眼,若在平时,一个小丫鬟还不值当他费心,可今日来的不是姻亲故旧,就是世交好友,还有一些听到风声来攀附的官宦人家,他也不敢太过放肆,累及国公府的脸面。
可这个随意走动的摄政王侍女,身形样貌太像宫里那个人了,他不过是想试试她罢了。
算了,或许自己认错了,那人怎么会以侍女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呢?
慕飞扬冲堵路的几人挥挥手,几人这才纷纷避开路,嘴上说着三小姐请慢走,别摔了等轻慢的话,羞恼得慕晴面红耳赤。
人群中,只有那个叫孙钊的郎君,偷偷抬眸,目光追随着慕晴的背影远去。
见人走远了,一人担忧道:“我刚刚说仙玉琼是摄政王红颜知己这话,她不会告发我吧?”
有人嗤笑他道:“她知道你是谁啊,告谁的状?杞人忧天,走,我们喝酒去。”
众人闹着孙钊去满春楼,慕飞扬心里却存了事,令他们先去,自己则快步去了前院。
传话
慕晴拉着南宫月走出好远, 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歉疚道:“刚刚是我四弟莽撞了,虽然他平时跋扈了一点,姐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南宫月甩了甩被她抓得有些发麻的手腕, 沉默着点了点头。
心里却很纳闷, 慕晴身为晋国公府嫡出的小姐, 缘何对她一个“侍女”另眼相待?就因为她是摄政王身边的人?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定有所图, 可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图她什么?
慕晴纡尊降贵请求她原谅慕飞扬, 表面为他开脱,实际暗示慕飞扬莽撞、跋扈的性子,这是想让自己找摄政王告状?
刚刚在冰场上,慕飞扬就差点和慕凌风起冲突,他们兄弟之间、姐弟之间的关系, 当真是水火不容呢。
这样也好,世家大族内部纷争,对皇室百利无一害,南宫月也可借此褫夺他们的爵位,或者降等袭爵,或许还能充盈国库,开源节流,她乐见其成。
国公府看似没落,却能在三重席上用到如意金纹盘,那可是实打实的金盘,不单单赵宴礼的桌上有, 其他桌上也有。国公府这个“没落”,大约是没落给世人看的, 给她这个国君看的!
自昭和新政以来,摄政王不断打压各路藩王,世家大族利益也深受波及,他们便联合梁王、誉王,阻挠新政,南宫月顺水推舟,以谋逆之名下了斩杀令。
双王谋逆之后,世家大族一下没了声息,过着明哲保身的日子。
南宫月不喜嗜杀,对他们表面上的臣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姐姐在摄者王身边当差多久了?”
慕晴见南宫月低头不语,想从她嘴里套话,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徒增他身边人的厌烦。
“奴婢在重华宫待了六年。”
南宫月随口一说,仔细算算和赵宴礼相处已经六年了。
忽又觉得这个六年是不是不够妥当,将重华宫上下伺候的人想了一遍,赵宴礼身边还真没有多少侍女伺候,好在慕晴没有进过重华宫,勉强能将她糊弄过去。
慕晴心想六年可不短,大约是身边得力之人,身段就更低了些,“姐姐原打算去哪儿才迷了路?不若让我身边的丫鬟送姐姐过去?”
眼看快到了约定出府的时辰,南宫月却还未和慕凌风说上一句话,在三重席上,作为侍女的她不能光明正大地恭贺慕凌风,私下里,她倒是想见他一面。
好不容易来一次,贺礼应该给的吧,赵宴礼不让人知道她来晋国公府,但也没说不可以和慕凌风见面,她可以偷偷和他见上一面。
南宫月斟酌道:“正想请三小姐指个路,王爷令奴婢送一份贺礼给大公子,不想刚刚走到了湖边,遇到了四公子。”
慕晴眼前一亮,“我这就命人去寻哥哥,他这会儿子应该去了前院,待打听清楚,再领姐姐过去。”
还得等啊?南宫月看看日头偏西,心里仍旧不甘,只好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慕晴便有意无意带着她朝前厅走去。
“姐姐是一直在宫里当差?还是随着王爷去过北疆?”慕晴忍不住问道。
南宫月被这话问住了,慕晴这是在打探赵宴礼的私事?难道她图的是摄政王?
随即想到,她微服造访安南王府那次,在王太妃处就遇见过慕晴。那时,老太妃将她错认成赵宴礼的新妇,而恰恰那个时候,被慕晴出声打断了。
南宫月当时全身心都放在打探消息上,并未过多关注此事,难怪慕晴会打断,原来她喜欢赵宴礼啊!
知晓对方所图,南宫月应对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了一些。
“奴婢只在宫中当值,很少出宫。”南宫月语气轻快了许多。
“姐姐能随着王爷出宫,定然十分信任姐姐,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姐姐帮个忙,不知姐姐可否行个方便?”
几人从小道转出,眼看设宴的大厅近在眼前了,慕晴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偷偷往南宫月手里塞。
呵,原来目的在这儿,还想拿银子贿赂她。
南宫月捏了捏鼓鼓的荷包,故意压低声音问:“三小姐想让奴婢帮什么忙?”
“麻烦姐姐给王爷带句话,就说,”慕晴脸颊突然升起一抹红晕,“就说我母亲请王爷去一趟菡萏院,有话要对他讲。”
如果此番是个普通侍女,先前有解围之义,处处捧着她,还有好处可拿,一句话的事,应该会答应的吧。
南宫月未做它想,答应了。
赵宴礼本就与晋国公府有姻亲,姑侄见面说话,无伤大雅。
心安理得地将荷包放进袖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
作为交换,也得知了慕凌风在前院水榭,正招待各家郎君喝茶对弈。
……
南宫月进了大厅,转过身就看到韩非离坐在赵宴礼身侧,两人低着头,神情严肃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舅舅怎么来了?
她及时收回了脚,小舅舅要是知道她在这里,还这副样子,虽然不能指着她的鼻子骂,但肯定会唠叨个没完,说不定还会搬出魂归西天的母后来说教她。
万万不能让他发现!
南宫月随即招来国公府一名小丫鬟,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看着小丫鬟匆匆去了赵宴礼那桌。
不多时就见赵宴礼凝眉起身,跟着那小丫鬟出了大厅,朝着刚刚慕晴经过的小径走去。
南宫月心里偷偷发笑,赵宴礼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聪明嘛,她只让侍女传话,说她脚崴了,就将他骗去菡萏院。
见赵宴礼被调开,她转身离去,没看到韩非离在席间也起了身。
……
南宫月问了路,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了水榭。
冬日天冷,水榭临湖边上挂了厚厚的帘子,里面放置着火炉、炭盆,仆从来来往往,掀开帘子,带出一股热浪。
晋国公府不愧是世家大族,这等奢靡之风,做得风雅至极。
走到近前,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喧哗声,刚要掀起帘子,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吓得她急忙收了手。
“那是没有我在,要是有我,必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看你们平时眼睛都长在脑门上,打起冰球来一个个倒是怂了。”洪亮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水榭。
“韩烨你别太过分啊,我们那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没见过打冰球还暗中使下作手段的。”有人反驳道。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我们本就是凑个热闹,哪能跟那帮小孩子较真,他们兄弟间的事情,我们还是少掺和得好。”一人和稀泥。
果然是韩烨!
南宫月情不自禁往帘子后面挪了挪。
别人认不出来她,是因为她很少女装示人,加上她是国君,别人也不会盯着她的脸看,那是大不敬之罪。
可韩烨不同,他们自小相熟,他又经常出入凤栖宫,最是熟悉她,定能将她认出来。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只听得韩烨道:“长亭人呢?将我们丢在这儿就不管不问了?”
“这可就冤枉他了,他前脚刚刚被国公爷叫走,你后脚就进来了,今天是他的冠礼,定然忙得抽不开身。你不也是刚刚才来的吗?”
原来慕凌风不在这里啊!
南宫月直起腰,捏了捏衣袖,转身就要走。刚迈开步子,突然听到里面一声冷哼,隔着厚厚的帘子传到了她的耳中。
“今日冠礼真是好大的排场,京都世家大族悉数到场,他可不忙碌?若不是他们放出那样的消息,我们又怎么会聚在这里!”
“萧三公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们来这里都是为贺慕公子冠礼的,可没有其他想法。”
“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连想的资格都没有,还谈想法?”萧三公子立刻怼了回去。
“你!”那人恼怒,口不择言道:“萧三郎,我等没资格,你就有了?仗着你们萧家的势?哼,你有资格,奈何讨不了那位的心,比不得慕大公子一回京都,就召去了上林苑!”
南宫月禁不住侧耳倾听,里面噼里啪啦茶碟碎裂的声音,像是萧三郎和人打起来了。
萧家三郎萧景云,还是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任意妄为。可今日来参加冠礼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萧家惯着他,可这帮世家大族的后起之秀可不惯着他。
南宫月悄悄透过帘子缝隙往里面张望,就看到几人推搡着一名蓝衣公子,和锦衣玉带的萧三郎。
那蓝衣公子看似凶猛却并不敢真的下手,而萧三郎则是被人结结实实地从后面抱住,却也挡不住他嚣张的气焰,拳打脚踢的,殃及了一众劝解的人。
这时,“啪”的一声,只见一紫衣劲装少年,挥着鞭子,对着萧三郎喝了一声,“要打架滚出去打,别扰了小爷的雅兴。”
萧三郎闻言一愣,从劝架的几人中挣脱开,大袖一甩,怒道:“逄斯年,你少在这里耍横,这里可不是东陵,岂能任你放肆。”
逄斯年隔空打了一个响鞭,“小爷就是放肆了,不服跟爷比试比试,上次告爷黑状的事,爷还没找你算账。”
萧三郎呵的一声嗤笑,“说起这个,我可听说某人在宣德殿外跪了一天,怎么,这会膝盖不疼了?”
逄斯年却邪魅一笑,“这不还得感谢你这个弄巧成拙的小人,若不是你告状,我还不能进宫见到陛下呢,不像你,上次宫宴后,多久没有进宫了?怕不是任你磕破了头,陛下也不会看你一眼,少在爷面前摆皇亲国戚的脸,你也配?”
“逄斯年,我要撕烂你的嘴……”
“来呀,小爷我让你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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