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氏
南宫月放下帘子, 心里愣怔怔回不过神来。
往常斯文的郎君,私下里惯会耍横斗狠,倒是难得一见。
如果慕凌风在这里的话, 断不会出现这种局面吧?
南宫月紧了紧袖口, 里面有一支墨玉簪, 是她让齐公公为慕凌风挑选的贺礼。
眼看日头西斜,她顺着石径往外走, 今日怕是见不着了。
虽没有见着人,公卿家的儿郎倒是都见了一面, 慕飞扬带领的一帮庶出纨绔子弟,和慕凌风身边聚集着的世家嫡子,气韵截然不同。
如果说这里面的谁,想纳进后宫的话,她一个也没看上。
晋国公府明显将她要来冠礼的消息, 悄悄透露给了世家大族和公卿之家,听水榭里面的争吵声,似乎看不上晋国公府的做法。
她当初答应慕凌风得空会来,并没有明旨,慕凌风就那么笃定她一定会来?
南宫月一边走,一边想着晋国公府的用意,发现走到了一个分岔路,一个碎石夹道,和一个松柏半掩的小路,旁边是高高的院墙,四周安安静静, 她似乎真迷路了。
正犹豫该走哪条路时,只见碎石夹道尽头人影一闪而过。
南宫月果断选择了碎石夹道, 好歹遇上个人问问。
待她穿过小道,竟来到了一处肃穆的院落。
四下无人,刚绕出连廊,突然一声暴怒,自紧闭的门扉传了出来。
“跪下!”
“祖父消消气,当心身子。”
南宫月愕然,这是晋国公的书房?
正愣神之际,冷不防被人一把拉到窗下,同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韩非离拉住南宫月,给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
菡萏院里,慕晴拢了拢外衫,想着母亲的嘱托,望了一眼纱帐低垂的大床,脸上一阵燥热。
“小姐,”贴身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奴婢远远看着王爷朝这边来了。”
“那你快去通知母亲,走后门,别让人发现了。” 丫鬟急忙应下,又猫着腰从后门出去了。
这时候,赵宴礼也在小丫鬟的指引下来到了院门口。
“王爷,这就是菡萏院,奴婢告退。”小丫鬟将人带到,行礼就退下了。
赵宴礼冷眸扫了一眼半掩的院门,姿态闲适地过门不入,避到一侧的山石旁,伸手隔空打了个手势,一暗卫立刻现身,跪下回禀道:“主子,已将亭山侯带去了陛下身边,前院也已经安排妥当。”
“通知彩蝶跟去伺候,再敢离开半步,就不用待在侍卫营了!”赵宴礼吩咐道。
暗卫应是,一个闪身离开了。
跟在身后的章平问道:“主子,这菡萏院还去不去?”
“去!”赵宴礼眼神冷厉,“去将那个叫孙钊的,诱到菡萏院来。”
赵宴礼捏了捏玉龙戒,他一出大厅就知晓了南宫月遭到慕飞扬的调戏,现下还想用肮脏的手段来要挟自己,晋国公府的后院果真肮脏不堪。
这样出身的慕凌风,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谦谦君子吗?
姑母养的好儿女,一个想诱惑他,一个想诱惑陛下。这么多年还是死性不改,想要的就知道用下三滥的手段去抢,将晋国公府的后院搞得一团糟不算,还想将手伸到宫里来了。
不知死活!
两年前,他这个好姑母硬是想促成和北越的联姻,好让祖母出面逼他一并娶了慕晴,结果,半路杀出来个南宫月,砸了王府,搅黄了这桩婚事。
人人都道是陛下砸了王府,冷落了他,他才没有娶北越公主。事实上,是他偷偷命人传话给南宫月,却没想到她反应那么激烈,直接砸了王府。
犹记得当时王府一片狼藉,南宫月脚下踩着红绸,红着眼睛望着她,一言不发,任眼泪簌簌往下掉。他败下阵来,待要哄她,她却甩开衣袖回了宫,一个月没理他。
那座王府砸了也好,除了祖母,那里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值得他留恋。
赵宴礼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想起六岁那年,自己穿着一件破夹袄,在大雪纷飞的傍晚,躲在王府祠堂里,偷偷吃供桌上的祭品。
他自小在西戎边境长大,父亲战死沙场后,母亲也跟着病逝了。他年幼,说话带着浓重的西戎的口音,回到京都王府,人人都嫌弃他,姑母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孤煞星,讨债鬼,克死双亲。
他至今不知道,姑母为何用那样恶毒的话,来咒骂一个懵懂的孩子。
幸好,他被孝贤帝发现了,将他从供桌底下拉出来,心疼地握着他的手,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当即点了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祖母追出门去,偷偷给他塞了几张银票在身上,又塞了几个荷包给他身边的内侍。
那时候祖母的眼神,他至今还记得。
“主子,孙钊过来了。”
章平的话打断了赵宴礼的思绪,他点点头,隐在山石后面,就看到石径尽头,一个靓蓝色绫缎袍子的郎君,疾步朝菡萏院走去。
单看模样和打扮,孙钊还算不错,只一点,孙钊和晋国公世子的贵妾有旧,是慕飞扬的表兄。
孙家根基不在京都,家中富贵在京都却苦无门路,搭上了世子贵妾同乡的契机,这才待在慕飞扬身边。
这样的人,赵宴礼愿意给他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得住了。
他要给姑母一个教训,却也不想真的毁了慕晴,孙钊一心爱慕慕晴,如果慕晴能安心和他生活的话,日子应该也不会差,如果她仍是执迷不悟,那就是她自己的命。
孙钊急匆匆走进菡萏院,刚推开门,就听得一个极具魅惑的声音。
“表哥,你怎么才来啊。”
孙钊的眼睛一下瞪直了,只见慕晴背对他,香肩半露,发髻松散,一副刚刚被浸染过的模样。
见身后之人没有动静,慕晴勾起唇角,想着母亲教的姿势,娉娉婷婷地回转腰身。
待看清来人后,她“啊”的一声惊叫了起来。
这时候,世子夫人赵玉领着几位夫人来到了菡萏院门口,听到动静,她以为事成,便大喊一声冲进了院中。
……
前院书房内,慕凌风正被晋国公训话。
“今日陛下未到,你该如何收场?之前你是怎么给我保证的?看看今日的满府宾客,明日怕咱们慕家就成了整个大雍的笑话,说我们痴心妄想,觊觎凤君之位!”
晋国公低声压抑的声音隔着窗子,传到窗下两人的耳中,南宫月皱了皱眉。
韩非离不满地瞅了她一眼,指着里面,无声地对她说,“既然来了,为何不告诉他?”
南宫月冲他摇了摇头,她也没想到误打误撞走到了晋国公的书房,要不是韩非离及时出现拉住了她,她怕是早就被发现了吧。
如果发现了会怎么样呢?南宫月忍不住多想,晋国公会让她的身份曝光吗?还是会私下里说几句话,偷偷送她出府?
听里面的意思,好似盼着她能以帝王之尊参加冠礼,可这跟凤君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好奇来看看公卿家的儿郎,怎么就能笃定慕凌风是凤君了呢?
难道她以国君之身来参加冠礼,就是昭告天下她要立慕凌风了吗?所以,慕凌风得到她允诺时,笑得那样开心,也是为了这个?
她想选他当凤君是一回事,被逼着选他是另一回事!
“孙儿已经着人去宫里了。”慕凌风道。
“今日这事如果无法善后,你想过后果没有?”
晋国公拿着拐杖敲了敲地面。
“孙儿笃定陛下一定会来,是赌陛下对孙儿的情谊。”
“情谊?”晋国公自嘲道,“自古天子多薄幸,若不然,我慕家早该出皇后了,还轮得到萧家和韩家张扬!”
慕凌风默不作声,老一辈的恩怨,他略有耳闻,却不敢深究。
窗外,南宫月听得云里雾里,询问的目光看向韩非离,他也疑惑地摇摇头,屏住呼吸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晋国公道:“你是嫡长子,慕家的兴衰都应落在你身上,你想给你母亲挣得体面,想给我们慕家带来荣耀,凤君这条路最不稳妥。
凤君看似无上荣光,却囿于宫闱不能涉政,况且雷霆雨露均是圣恩,若你没有恩宠了呢?看今日陛下的态度,你还不明白吗?”
“可这也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不是吗?祖父答应过我,如果我被立了凤君,晋国公府一切听我吩咐。”慕凌风回道。
“我是答应了你,如果你被立了凤君,国公府和慕家军都是你的。你想要驱逐孙姨娘和你四弟我也不拦着,只一点,皇子必须随慕姓。”
南宫月心头一震,韩非离也皱紧了眉头。
随慕姓?晋国公想造反?
书房里沉默一瞬,随即响起晋国公愤恨的声音,“这是南宫家欠你姑母的,只好她南宫月来还!”
“祖父,”慕凌风的声音好似颤抖。
“不必说了,如果做不到,就娶了清宁郡主吧,她千里迢迢参加你的冠礼,你待会出去见她一面,安抚住她。”
慕凌风讷讷不言。
南宫月则是睁大了眼睛,清宁郡主?远在涿州的堂妹,为了慕凌风来到了京都?
正僵持之际,下人匆匆进来回禀,“国公爷,菡萏院出事了,有外男进院冲撞了三小姐,三小姐的身子被看了去,夫人请大公子立刻过去。”
南宫月脑袋嗡的一下,如大水漫过头顶,耳朵瞬间失聪了一样。
菡萏院……外男……那不是她传话给赵宴礼的吗?他进了菡萏院,看光了慕晴的身子?
墨玉
前院忽然嘈杂声响起, 慕凌风风卷残云般旋出了书房。
“孽障啊,孽障!”晋国公捶胸顿足,满是懊悔和愤恨, 一个站立不稳, 踉踉跄跄倒在了书案上。
身旁的仆人一把扶住, “国公爷,国公爷您怎么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 国公爷晕倒了。”
趁着前头纷乱,韩非离立刻拉着懵怔的南宫月快速离开。
却没发现,一袭红衣的少年正站在曲廊的拐角,静静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两人沿着碎石夹道出来,就看到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忙作一团。
韩非离瞧出南宫月神色有异, 想要责她私自出宫的话就打住了,要不是这趟,他们还听不到晋国公的打算呢。
原来表面人畜无害的皮囊下,竟然是披着羊皮的狼,为了一己私欲,拿自己的终身做赌注,还妄想蚕食中宫,改换姓氏!
也怪他识人不清,乱点鸳鸯谱,差点害了陛下。
“般般,趁着府中忙乱, 我们赶紧出去?”
晋国公府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天下好儿郎多的是, 比他慕凌风长得好看的…恭祝号-梦白推-文台…也有!楚瑀和……赵宴礼……也还不错。
想起赵宴礼,韩非离心里郁作,以前看不上的那个老男人,此刻居然觉得还不错。
南宫月只机械地点了点头,她还处在菡萏院外男看光慕晴身子的消息里,回不过神来。
韩非离又自责又心疼,拉着南宫月专挑僻静的小路走。现下后院出了事,想必很快就会送客,南宫月此刻的样子,万一被认出来,就糟了。
刚转出一片竹林,韩非离忽然停住了脚,拉着南宫月迅速躲到一侧的假山凹里。
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娇媚女郎的声音,
“慕郎,今日是你的冠礼,这是我亲自做的墨玉簪。这块墨玉是蒲甘进贡给我父王的,我见玉质特别,就留了下来。全天下应该再找不出第二支了。”
南宫月闻言,摸了摸袖中装着墨玉簪的锦盒,没有第二支了?
她踮起脚尖,透过山石竹林的缝隙,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姿玲珑的女郎,俏生生站在慕凌风面前,拽着他的衣袖,将一个大红锦盒塞到了他手里。
“当初我做这支簪子的时候,还做废过不少次品,就算是次品也卖出了天价,像这支成色如此通透的簪子,天下仅有一支,都说羊脂可遇,墨玉难寻,唯有此簪,才配得上慕郎。”
“多谢郡主,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郡主远道而来,理应陪公主在府中走走,可眼下府中有急事,改日国公府定当好好招待郡主,还请郡主恕罪,长亭告辞了。”
“站住,你是不是去见昭和?我都听说了,今日这么盛大的冠礼,你就等着她来对不对?她来了是不是?你还想瞒着我?”她话音里带着哭腔,似万般委屈。
“你如果喜欢她,当初为何避去涿州?现在为何突然又有了凤君的念头?”
“郡主,休要再说。”
“为何?难道你在涿州对我的情谊都是假的吗?你说过你喜欢乖巧听话的女郎,最讨厌强势跋扈的,说你在宫中不耐才去的涿州。如今我努力成为你喜欢的样子,你为何又变卦了?”
女郎哭得梨花带雨,慕凌风似有不忍,转过了身,女郎见状,颤颤巍巍扑进了他怀里。
韩非离急忙转身捂住了南宫月的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慕凌风当真可恨!
……
天渐渐昏暗了下来,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
南宫月坐在韩非离的马车里,掀起帘子一角,看着晋国公府门口鱼贯而出的宾客,还有脸上仍旧带着笑意的世子,一派宾主尽欢而散的模样,只不过,理应送宾客的大公子换上了四公子慕飞扬。
慕飞扬一袭红衣,站在世子身旁,彬彬有礼地送别,俨然是世家嫡子的气度,哪里还有回廊上那个轻薄浪荡子的影子。
恰在这时,红衣少年突然抬眸,眼神越过飞舞的雪花直直扫向南宫月。
南宫月一惊,急忙放下了帘子,暗道慕飞扬好生敏锐。
慕飞扬嘴角勾起,亭山侯马车上的帘子忽然垂下,挡住了视线,却在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那双难忘的眼睛。
他是家中庶子,因课业被夫子夸奖,央求父亲破例带他去了宫宴。宴上,他遥遥看向坐在最中间的昭和帝,只一眼,他便记住了她的眼睛。
回廊上,他再一次看见了那双令他魂牵梦绕的眼睛,尽管她装成侍女的模样,掩盖住了原本的相貌,可眼睛遮盖不住,他也绝不会认错。
他不知陛下为何装扮成宫女进府,却没有戳穿,还暗中将她引到了祖父的书房……他就是不想大哥如愿,有了清宁郡主,还肖想着当凤君,还想将他和他娘赶出国公府,不自量力!
南宫月放下帘子心还安定不下,怎么觉得慕飞扬认出她来了呢?
先前在回廊上,慕飞扬表现得就很反常,明明说了是摄政王的侍女,他仍旧不依不饶。如果不是认出她,就是因为私下议论摄政王红颜知己的话,怕被牵连?也不像。
南宫月瞟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彩蝶,问:“你在后院可打听到了什么?”
“回陛下,今日出席的宾客,除了公卿世家,还有来自朔州怀德王府的清宁郡主,清宁郡主和慕晴小姐交好,今日进府也是给慕晴小姐贺生辰的。还有,世子夫人有意相看世家儿郎,为慕晴小姐择婿。奴婢就打听到了这些。”
“没有了?菡萏院是什么情况?不是说慕晴被外男冲撞看光了身子?”
彩蝶的头低了低,“奴婢不晓得菡萏院的情况,奴婢那时远远跟在陛下身后,以防不测。”
南宫月无语,随即想到了水榭里的争执,又问:“那前院呢?”
“奴婢发现,陛下进入那个院子后,慕四公子遣走了院子周围的守卫,待陛下离开后,他又亲自关上了陛下经过的那扇暗门。”
故意引她偷听?是慕飞扬做的?
南宫月忍不住偷偷掀起帘子一角,这时一股寒风吹进来,韩非离一身风雪走了进来。
“走吧?”
韩非离用目光询问南宫月,然后看了一眼彩蝶,他刚刚和熟人寒暄了几句,车内怎么就多了个人?
南宫月收回手,吩咐彩蝶,“寡人同亭山侯回去,你下车等摄政王,不必跟着伺候了。”
彩蝶想到暗卫传话,犹豫着不肯走,一面是主子的命令,一边是陛下口谕,此时此刻她脑子转不过来了。
韩非离眉毛一挑,猜出她是谁的人了后,斥道:“怎么?想抗旨?”
彩蝶连说不敢,灰溜溜下了马车。
……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马车缓慢地行走在街道上,韩非离愤愤不平地同南宫月说起晋国公府。
“没想到慕家有那样的算计,亏我之前还觉得慕凌风不错,一副爱慕痴情与你的模样,如今看来,他就是伪君子,真小人。一边和清宁郡主纠缠不清,一边还频频造势想当凤君,将我也算计了进去!”
“我都不气,小舅舅生什么气。”
南宫月从袖中拿出锦盒,取出里面的墨玉簪,“清宁说墨玉簪只有一支,其他都是残次品,寡人记得这支簪子恰巧就是朔州进贡的,小舅舅看看,是否有瑕?”
韩非离接过,仔细瞧了瞧,“还真看不出来,这簪子先放在我这儿,我找人仔细瞧瞧,有信了回你。”
他收起簪子,看南宫月神色恹恹的样子,不放心地道:“般般,你当真不生慕凌风的气,要不是我招他去了上林苑,没有怂恿你考虑慕凌风,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尴尬的境地。
幸好你今日没有大张旗鼓地去,这要是一国之君去了他的冠礼,想不立他当凤君都不行,到时候御史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南宫月后知后觉赵宴礼的用心,阻止不了她去,就安排她用另一种身份,是为了让她侧面看清慕凌风的为人吗?
如果说书房偷听是被慕飞扬刻意引导的,那么水榭里面郎君们的争执,大家对晋国公府多有鄙夷的态度,还有慕飞扬那帮纨绔子弟对慕凌风的不屑一顾,以及竹林中他和清宁郡主的私会……是不是也是蓄意引导,让她发现的?
赵宴礼啊赵宴礼,知道她动了立慕凌风的念头,故意为之!
南宫月忽然厌烦至极,比起慕凌风,她更生赵宴礼的气,明知道慕凌风不妥当,还换着法子让她知道,这是不耍她玩儿吗?
慕凌风和清宁郡主有染,已不是清白良家子,那他赵宴礼还有红颜知己呢!今日又在后院看光了慕晴的身子,是不是不日就要迎娶慕晴过门了?
南宫月心里忽然升腾出一团火,想要砍了赵宴礼的心都有了。
恰在这时候马车一个颠簸,窗帘晃动,满春楼三个大字出现在眼前。
南宫月扒开帘子,白雪皑皑中一个红灯高悬的三层小楼,映入眼帘。
她在回廊听那帮纨绔说得清清楚楚,满春楼的头牌仙玉琼是赵宴礼的红颜知己。
“停车。”南宫月高呼一声。
寡人今日倒要瞧瞧那仙玉琼是个什么模样!
花酒
满春楼里人声鼎沸, 红灯高悬,丝竹声不绝于耳。
三楼的雅间里,南宫月一身男子装扮, 伴坐在韩非离一侧, 曲着一条腿, 斜躺在一个舞姬怀里,手里转着酒樽, 眼睛迷离地欣赏着歌舞,一派世家小公子放荡不羁的模样。
厅堂里十几个衣着暴露的舞姬, 扭动着曼妙婀娜的腰身,对着在座的两人搔首弄姿。
韩非离掩面,秦楼楚馆他不是没有来过,可身边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女郎,还是大雍最尊贵的女郎, 让他如坐针毡。
偷偷觑了南宫月一眼,虽然在马车上她嘴上说不生气,不在意,可看如今这般模样,哪里是不在意不生气,这分明是气炸了!
他心里急得团团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都怪他太大意,以为南宫月说看看满春楼,就是下来看一眼,哪想到她直接换了男装, 点名要仙玉琼进来伺候。
就这么着横冲直撞地上了三楼雅间,他拦也拦不住。
都怪他平时和陛下玩闹, 没什么长辈的威慑力,劝不住她。这要是被哪个眼尖的发现他带陛下逛青楼,御史能骂死他。即便朝臣没有发现,他那身为执金吾中尉的大哥,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能请家法打死他。
眼看着一坛坛美酒抬了上来,南宫月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韩非离只觉得臀部一紧,仿佛看到了大哥正拿着大棍朝他臀部落下。
此地不宜久留,韩非离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两步跨到南宫月的几案前,俯身夺下她的酒樽,“般……那个公子,仙玉琼今日怕不得空了,酒多伤身,快跟我回去。”
“啊?”南宫月抬起头,那双潋滟的双眸润着微不可察的愁绪。
韩非离哑住,他最见不得南宫月这种眼神,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泪汪汪惨兮兮地巴巴望着你。想劝她的话就堵在了嗓子里,蹲下身子和她打着商量,“酒不要再喝了,时辰也不早了,要不我们改日再来?”
“韩兄啊,怎可辜负如此美人和美酒,”南宫月粗着声音,顺势拿回酒樽,学着今日三重席上那些男子的处事方式,“来,美人们,谁能让韩兄喝下这壶酒,公子我就赏她百两银子!”
韩非离:韩兄??南宫月你过分了啊!
未等他反应过来,五六个舞姬一窝蜂涌了上来,左环右抱,上下其手,娇媚地叫嚷着,“韩公子,婢子来喂您……”
舞姬们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拉到他自己的几案后,撩开衣服,酥-胸半露,玉颈低垂,白嫩嫩的大腿压在韩非离身上,硬是将他按坐在席上动弹不得。
韩非离被迫被灌了好几杯酒,挣扎着想起身,余光发现南宫月大笑着看他的狼狈模样,可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眸中似有流光浮动,脆弱得宛如琉璃,一碰就碎。
她家般般是真伤心了吧?第一次心动的郎君,不喜欢自己,却还装作情深不寿的样子,任谁撞见,都会受不了吧。
今日就由着她吧,不就是喝花酒了,世家儿郎哪个没有在青楼喝过?就算被大哥打死也不冤,谁让他怂恿了陛下,非要考虑慕凌风那个人面兽心的玩意啊!
般般伤心,他也跟着心痛,今日他去凤栖宫,又看到了庄家那个小丫头,自那次硬逼着她认错以后,她好像就不理他了,规规矩矩的,挑不出错处,就是那副和你不熟,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有点让他烦忧。
当得知陛下私自出宫,他心里着急,将跟在后面的她骂哭了。也不会哄,又挂念着陛下,偏嘴硬说了几句重话,他离宫的时候,她还在哭,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
他怎么想起庄家小丫头了?定是自己气糊涂了。
南宫月将酒樽放下,身侧的舞姬立刻执起酒壶,“郎君,再满一杯。”
一只柔嫩白净的小手却挡开了酒壶,舞姬见状,怯生生地问,“是不是婢子伺候得不好?婢子再唤个人来伺候郎君?”
南宫月摩挲着酒樽,扫了一眼厅堂里的舞姬,也不是说满春楼歌舞有多么好,比起宫里舞乐司的舞技差多了,不懂为什么郎君都想着法子来此,大雍不准官-吏狎妓,可这股偷摸着逛青楼的风气,反而越压越助长。
她是来看仙玉琼的,不是来欣赏歌舞的,人没见到,不能就醉倒了。
“去看看仙玉琼现在是否得空了,今日小爷非要见她一面不可!”
“郎君,仙姐姐是我们这里的头牌,轻易不肯见人,像郎君这般慕名而来的公子每天都有,若郎君与仙姐姐相熟,有什么信物,或者郎君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奴婢可以试着通传。见与不见,还得看仙姐姐的意思。”
“哦?”南宫月来了兴趣,这仙玉琼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不成,见一面还得看她心情?
“那公卿家世家里的郎君,若想见一面,她可会允准?”
“仙姐姐并不看重出身门第,有落魄郎君未花一钱也能博仙姐姐一曲相送,公卿家的郎君就算花重金,被仙姐姐拒之门外的也大有人在。”舞姬自豪地道。
“这样啊,”倒是位奇女子,南宫月更想见一见了,这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赵宴礼呢?赵宴礼可是她心甘情愿,不经等待随唤随到?
“你现在就去通传,就说是赵宴礼的表弟,慕家四郎慕飞扬,请她一曲觅知音。”
南宫月鬼使神差地道出了慕飞扬的名号,亭山侯的名头太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还是慕飞扬的名头好使一些,他是摄政王名义上的表弟,又不显眼,谁让他今日惹了她,这个锅活该他背!
舞姬眼中精光一闪,连忙应下,出了雅间。
常年混迹在满春楼的人,哪有不会认人的本事,晋国公慕家四郎她可是见过的,雅间这个郎君是个生面孔,却能直呼摄政王的名讳,又能堂而皇之地假借他人之名,来历肯定不凡。
她只顾着盘算,转身撞到了一个人,抬头看清来人后,吓了一跳,“慕,慕公子……”
正是晋国公府四公子慕飞扬。
慕飞扬送完宾客,躲开后院的污糟事,被好友拉到了满春楼。
看着舞姬明显慌乱的神情,他眉头一皱。
……
赵宴礼直到天黑方从晋国公府出来,就看到彩蝶惊慌地站在马车旁,不见南宫月的影子。
疾步上前撩开帘子,看着空空如也的马车,他心中一涩,顿时空落落的。韩非离找来定是带她回宫了,可明知道会这样,却还是奢望她能在马车等他一起回去。
抬头望着飘落的雪花,淡淡道:“人呢?”
“主子恕罪,”彩蝶跪在雪地里,“陛下问奴婢前院发生了何事,奴婢回禀说慕四公子故意将她引去了书房,陛下仿佛生气了,将奴婢赶下了车,和亭山侯走了。”
“只问了你前院的事?”
彩蝶仔细回想了一遍,接着道:“还问了奴婢后院的消息,又说到菡萏院发生了何事,奴婢当时在前院,并不知晓。”
赵宴礼猛然转身望向身后的晋国公府,此刻府门紧闭,仿佛将所有龌龊全都关进了牢笼里。
他握紧了拳头,吩咐立刻回宫。
马车穿过风雪疾驰在官道上,在即将到达宫门的时候,章武骑着一匹骏马风驰电掣地追了上来。
“主子,刚刚接到密报,陛下和亭山侯现在在满春楼里,点名要见仙玉琼。”
章武神情紧张地禀报,天知道他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多么震惊,再三确认了以后,急忙奔来。
赵宴礼甩开帘子下车,凝着一张俊脸骑上章武的马,吩咐道:“封锁消息,立刻去找执金吾中尉□□卫,和他言明利害,令他带人速去满春楼接应。”
说完一夹马腹,消失在风雪中。
……
满春楼这边,南宫月频频向门口张望,满心期待着见到仙玉琼。
这时,哐当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踹开,紧接着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何人打着爷的名号要人,活腻了!”
歌舞丝竹声戛然而止,南宫月拿着酒樽的手一抖,险些甩出去。
“谁?谁敢在本侯面前自称爷,哪个活腻了!”
韩非离已经醉了八九分,闻言晃着身子往外看,可他刚探出头,就又跌到了席上,被左右舞姬扶住,轻声宽慰。
慕飞扬踹开门,迅速扫了一圈大堂里的人,一个酒鬼看着已经醉了,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公子,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瞪着他。
他正在气头上,今日后院那龌龊事被人瞧了去,偏偏被算计的还是和他有点渊源的表兄,躲到满春楼还被人冒名邀头牌仙玉琼,还拉了个大靠山摄政王当表兄,当真是给他长脸。
可当他看清楚小公子的模样时,心脏猛地一缩,她……她怎么在这儿?!
慕飞扬无数个念头呼啸着从脑海里划过,立刻做出了决断,他转身看着身后跟着的几个好友,长臂一伸,宽大的衣袖阻挡住了众人的视线,“走走走,你们先去隔壁等我,我要私下里和她算账。”
将人全部赶走,确定没人认出来后,慕飞扬松了一口气,又重新将门紧紧合上,这才回身看向那个小公子。
小公子端着酒樽,遥遥向他一抬手,他脚下便不受控制般挪了过去。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跪坐到了小公子身旁,舞乐继续,刚刚那一幕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
慕飞扬将南宫月身边的舞姬遣走,拿起酒壶亲自给她斟上,然后小声地说道:“您的护卫呢?您怎么能到这里来,门口也不留着护卫,万一被人冲撞了怎么办?”
南宫月放下酒樽,手肘撑着桌案,捧着脸歪着头看向他,“除了你,没人敢踹我的门!你早在回廊时,就认出了我,是不是?”
“是。”慕飞扬避开了南宫月的视线,只觉得被她那样盯着看,耳朵有点发烫。
“也是你故意引我去书房的?”
“是。”慕飞扬干脆地承认了。
南宫月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慕飞扬忐忑地道:“陛……公子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南宫月再次望向他,不同于回廊那次的咄咄逼人,此刻的他温顺得像只被驯服的细犬,剑眉星目,鼻正薄唇,突然让人心生好感。
他和慕凌风竟然一点不像,他大概随了他生母吧,传说她生母是个极美丽的女子。
慕飞扬见她不说话,轻声道:“我不想陛下被蒙在鼓里,陛下当配得起天下间最好的儿郎,而他不配!”
南宫月身子前倾,忽然靠近他,“哦?天下间最好的儿郎,谁啊?你吗?”
慕飞扬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又抬头挺胸道:“我从未有过那样的非分之想,可我知道,凡是拿来当筹码的感情,必定不是真心。我若有一心爱慕的女郎,定会全心全意对她,不掺杂任何利益交换。”
“好一个利益交换啊。”南宫月忽然笑了,可笑着笑着,眼中忽然酸涩起来,喃喃道:“可那人没有心,没有心的人,即便利益交换,他都不愿给呢。”
谁?谁没心?这说得好像不是他那个好大哥。
慕飞扬偷偷望向南宫月,忽然呼吸一滞,只见南宫月伸手抬起了他的小巴,他在那双潋滟的眸子里发现了自己的倒影。
正在他要窒息的时候,砰的一声,门又被打开了。
摄政王满身风雪地站在门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直直地望了过来。
而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公子,正眼神迷离地抬着慕飞扬的下巴……
酸涩
南宫月松开手, 怎么一个两个都爱踹门,这满春楼什么规矩!
隔着扭动的舞姬,并未看清门口来人的样貌, 她心里厌烦, 当即抓起几案上的酒壶, 甩了出去,并大喝一声,
“滚出去!”
雅间里乐师和歌姬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呼啦啦跪倒一片, 大气不敢喘一下。
南宫月这才眨着迷离的眼睛看向一步步走近的人影,晃了晃头,随即喃喃道:“我好像看见摄政王了?你看……”她手指着来人,偏过头询问一旁的慕飞扬,“你看看这人, 是不是赵宴礼?”
慕飞扬垂眸,一时不知如何回话,莫不是陛下真的醉了?
羽林卫哗啦啦进入雅间,将里面歌姬乐师等一众闲杂人等全部带了出去。
赵宴礼信步走了进来。
“王爷。”慕飞扬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
赵宴礼眉上仿佛凝着寒霜,眼神轻轻扫过慕飞扬的下巴,最后落在了南宫月身上。
“果然是你啊!”待看清人后,南宫月撂下这句话,便偏过头瞧都不瞧他,似赌气一般,还拽了拽一旁慕飞扬的袍角, 将酒樽伸到慕飞扬面前,示意他继续给自己倒酒。
慕飞扬感受着身前那人压迫的气势, 没敢抬眼瞧他阴沉着的脸,顺从地跪坐了下去,遵照吩咐执起酒壶斟满一杯酒,眼睁睁看着南宫月一饮而尽,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这是赌气,故意无视摄政王?幕飞扬低下了头,一个念头闪了又闪,刚刚陛下说的无心的人,难道是摄政王?
“谁?谁来了?赵宴礼?”韩非离迷迷糊糊扶着桌案就要起身,忽看到了赵宴礼近在咫尺的冷脸。
赵宴礼踢了韩非离一脚,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诘问,“谁让你带她来这儿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除了身高压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韩非离毫无还手之力,双脚都被拽离了地面。他掰着赵宴礼的大手,含糊地狡辩,“我能拦得住吗?我还能怎么办啊,般般伤心难过的不得了,我又见不得她掉眼泪……”
她还哭了?赵宴礼松开韩非离,余光看到南宫月又端起了酒樽,这是伤心难过到喝酒麻痹自己?
他隐着怒气,低头对韩非离说:“你大哥带着金吾卫马上就到楼下了,你想让他看见……”
话未说完,就见韩非离像是受了惊的野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赵宴礼推开,连滚带爬到南宫月身边,“般般,快快,你大舅舅来了,我要跟你回宫去,被他逮住我命都要没了。”
“我不走,我还没见到仙玉琼呢!”南宫月转身不理。
韩非离见劝不动,又不能将她扛走,便可怜巴巴地看向赵宴礼。
“章平,带亭山侯从后门出去,别和金吾卫撞上。”
“不行,我要和般般回宫。”韩非离扯了扯南宫月的衣袖。
赵宴礼不惯着他,也不顾他的哀嚎,硬是命人将他抬了出去。
冷眸转向了跪坐在一旁的慕飞扬,看他沉稳冷静,犹如世家嫡子的气度,遂想到了慕凌风,想到了晋国公后院那些破事,肃然道:“你还不走?等着你父亲去金吾卫赎人?”
慕飞扬犹豫了一下,大雍律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若官/员子孙应袭荫者狎妓饮酒,罪亦如是。可他是家中庶子,应不受此罪,却会被金吾卫拘拿,着家人使银钱去赎。
虽然不用受杖刑,可世家的脸面尽失,徒增笑柄,若想以后入朝为官为宰,私德考绩这一关,怕过不了。
慕飞扬权衡利弊后,狭长的眼睛望向南宫月,如果陛下让他留下,他便留下,这么难得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却久久没有等来她的目光,只好恭敬地行了一礼,跟着羽林卫退下了。
顷刻间,雅间里只剩下南宫月和赵宴礼。
“赵宴礼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将人都遣走的,谁给寡人斟酒?”
南宫月眼睛通红,欲哭不哭的样子,像是一朵娇弱的花,经了一场风雨,雨水打在粉白的花瓣上,花心卷起,惨兮兮地半垂着花苞,惹人恋爱。
赵宴礼捏了捏玉龙戒,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在这里买醉,是为慕凌风私会的事情吧,她就这么喜欢他,放不下他,宁可在这里买醉?
他坐在一旁按住了酒壶,看向脸泛红霞带着酒晕,眼神迷离的美人,很想问问她,为了慕凌风糟蹋自己的身子,值得吗?
可最终还是咽下了不甘,耐着性子劝她,“陛下,酒多伤身,韩中尉马上到了,你想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吗?”
“我什么样子,不就是喝了花酒吗?你们男子能喝得,我就喝不得?你们男子可以在席间肆意和歌姬调笑,我就使不得了?合着就你们可以放火,我们点灯都不行了?”
赵宴礼知道她有气,却不知她这么大气,怎么还将天下的男子都给骂上了?
“可以,你当然可点灯,”赵宴礼顺从道,“你也可以今晚就将慕凌风点来,任由你驱策。”
“你!”南宫月气急,眼泪就控制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吧?是不是你故意让我撞破他们私会的?”
“你明知道他喜欢别人,却还是用那种方式提醒我,想告诉我不如清宁吗?我不如她会做簪子,不如她乖巧,还是不如她会温柔小意?”
“你们男子是不是都喜欢乖巧懂事的,柔顺娴静的女郎?在你心里,我……是不是都不如慕三小姐?”
她似要将胸中怒火全部发出来一般,不容赵宴礼反驳。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随着一声声质问,最终汹涌而下。
赵宴礼的心跟着她的泪往下沉,抬手没有摸到帕子,便用指腹给她拭泪。
“蝼蚁焉能与明月相提并论,你是天上人间唯一的明月,是全大雍最珍贵的明珠,是天下最尊贵的女郎,任何人都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我怎会拿你做比较,赵宴礼在心里说。
南宫月挥开赵宴礼的手,“你撒谎。”
“我何时骗过你,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妄自菲薄,他不值得你为他掉眼泪,他不配!”
“你早知道他不配,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凡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告诉你你就信了吗?我不让你去参加他的冠礼,你还不是变着法子照样去了?臣能拦住陛下吗?”
这一句臣,让南宫月一下愣住了,才看清赵宴礼眉宇间掩着一丝怒气。一刹那,仿佛天降一道鸿沟,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明明一臂之隔,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南宫月心里酸涩难当,一颗心恍恍惚惚沉到了冰湖之底,又冷又委屈。
可就在刚刚,让她忽然发觉自己的酸涩,居然是因为赵宴礼,因他一句臣,因他在菡萏院看光了慕晴的身子,因他的红颜知己仙玉琼,因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替她做了决定。
“般般,跟我回去吧。”赵宴礼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的眼泪,柔着声音哄她。
他明明有了红颜知己,又有了慕晴,为何还对她这样温柔,当真是狼子野心,诡计多端。
“不准碰我!”南宫月再次挥开她的手,突然起身,晃晃悠悠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宴礼,“谁允许你唤我般般的?你怎么不自称臣了?”
赵宴礼喉头哽住,进退不得。
南宫月瞧他不语,气得一脚踹到案腿上,也顾不得脚疼,拔腿就往外走。
她不要和赵宴礼待一起,只想逃离这里,却低估了酒的后劲。本以为自己越喝越清醒,没想到是脑子清醒,腿脚却不听使唤,地毯软绵绵的,像行走在棉花团上。
东倒西歪走了两步,身子一晃,天旋地转起来,在即将倒地的时候,一双大手扶住了她,赵宴礼身上独有的松香味忽然钻进了她的鼻腔里。
“你放开……”
南宫月话未说完就被赵宴礼用手捂住了嘴。
“嘘,金吾卫来巡察来了,你大舅舅就在外面。你想这个模样出去见他?”
赵宴礼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门后面。
这时楼下响起嘈杂的声音,“金吾卫巡察,所有人都出来,每个房间查一遍,都搜仔细了。”
这下好了,堵楼上了。
南宫月挣扎了一下,扒开赵宴礼的手,朝他虎口就咬了下去。
“嘶~”赵宴礼吃痛,却没有甩开她,任由她咬。
这时,雅间的灯突然尽灭,四周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南宫月心头一慌,立刻松口,扑到赵宴礼的怀里。
她怕黑,从小就怕。
赵宴礼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们上来了,别出声。”
黑夜里耳朵极其敏锐,低低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南宫月忽感眩晕起来,连忙攀住了赵宴礼的腰。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几名金吾卫迅速进到房间里,开始四处搜检。
赵宴礼抱住南宫月趁着空当,迅速躲进床帐内侧的壁柜后面,床帐被帐钩半勾半垂着,门外灯火通明,将壁柜隐在了阴影里。
狭小的空间,南宫月紧紧依偎在赵宴礼怀里,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仿佛擂在了她心上。
一名巡察小将朝床榻这边走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南宫月脑中已经开始盘算被发现后的各种补救措施,双手不觉用力掐住了赵宴礼的腰,在脚步声停在床榻前,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将头扭到了里侧,唇瓣却忽然擦过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事。
南宫月一怔,模糊地感觉到赵宴礼的喉结,擦着她的面颊滚动。
耳边赵宴礼清浅的呼吸声,突然屏住了,而他胸膛的震动却强烈起来。
好在床上一览无余,小将扫视一圈后,只掀起床围看了一眼床底,然后就走开了。
几名金吾卫四周搜查完,确定无人又急匆匆去搜查下一间去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两人才从壁柜后面“掉”了出来,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房门被再次关上,四周仍旧漆黑一片,楼外廊檐下的大红灯笼隐隐透着微弱的光,模模糊糊勉强分辨出人影来。
赵宴礼倒在厚厚的被褥上,胸膛起伏着,刚刚再多待一秒,他怕是就要失去理智了。
这时,那个快逼疯他的始作俑者,忽然摩挲着爬向他,柔若无骨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脸,手指擦过他的唇。
下一刻,温软的唇瓣就覆了上来。
嘴角
楼下的金吾卫还在搜查, 不时传来咒骂和尖叫声,像是躲在温柔乡里的男女,忽然被人掀开了被褥一样, 尖叫, 慌乱, 无序。
赵宴礼自动将嘈杂声屏蔽在外,只余唇间那温柔柔软的触感, 让他不自觉卷起了手指。
可这个吻太快,太轻, 这股旖旎还未沉溺,已然离开了。
昏暗里,南宫月摸索着坐起身,摸着自己的唇眨了眨眼睛,迷茫又无措。
刚刚, 她是碰到赵宴礼的唇了吗?她怎么解释这只是个意外,四周太黑她有点害怕,才会靠近赵宴礼,不小心碰到的?
不过,他的唇好软……
南宫月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想将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一个重心不稳,复又倒在了赵宴礼宽阔的胸膛上,他身上的温度仿佛隔着衣服都能烫到她的脸颊,令她更加头晕目眩起来。
恍惚中想起做过的那个梦,就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他, 他在她耳边低声轻哄,喘.息声喷薄在她的侧颈, 那个宽阔的胸膛,还有那只在她身上游走的大手,以及灼热的气息包裹着她。一时间,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令她面红耳赤起来。
四周灰茫茫一片,寂静中听到赵宴礼闷哼一声,才唤回了她的思绪。
“压疼你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南宫月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黑夜里瞧不清楚,才发现衣带被赵宴礼压住,伸手就往下扒。
下面这人的身子突然像害羞一样卷缩起来。
“陛下,”赵晏礼抓住了她肆无忌惮的小手,沙哑着声音问:“陛下醉了?知不知道在做什么。”
有些地方还是不能随便摸的。
南宫月以为赵宴礼要说教,嘴硬道:“寡人没醉。”
输人不能输阵,南宫月想。
赵晏礼坐起,拉住她的手拽向自己,黑夜里他目力惊人的好,清楚地看到南宫月双颊绯红的脸,还有那双水雾缭绕的双眸,正呆怔怔茫然四顾,衿口微微松开,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颈。
趁他愣神之际,小手不安分地挣脱,在虚空中胡乱地挥舞,赵宴礼又将她的手握住,伸出一根手指,在南宫月面前晃了晃,“没醉?”
眼前手影晃动,南宫月看向近在咫尺的模糊轮廓,什么意思?还拿她当三岁孩童吗,就知道伸出三根手指倒数,她已经不是少不更事被吓唬的年龄了!
“你少拿三根手指吓唬我,寡人不怕你!”说完张口咬住了在她眼前晃动的手指。
赵晏礼心突地一下,指尖被温热的唇齿包住,不疼,却很痒,一股酥.麻带着悸动迅速传遍了全身。
“南宫月!你,你……”语气忽然沙哑,赵宴礼磕磕绊绊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却也没有将手指拔出来。
南宫月起先还未真咬,一听赵宴礼连名带姓地唤她,便发了狠,使劲咬了下去。
“南宫月”这三个字,通常是她幼时犯错的时候,赵宴礼才这么叫她的,像魔咒一样,比他数三个数都好使。
以往赵宴礼冷冷地唤她南宫月,她就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记得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是她找人代抄课业,被他发现了,拿着戒尺冷森森地叫了这三个字,然后打了她十下手心,痛了好几天才好。即便被打了,还得忍痛重新抄一遍,抄不完不准她睡觉。
她越想越狠,大有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感觉,直到嘴里泛起了血腥味,才松口。
狠狠地道:“我什么我,谁让你那样对我的!”
赵晏礼哑然,他哪样对她了啊?贯会强词夺理。
见赵宴礼不答,南宫月越发觉得委屈,放开他的手指,带着哭腔捶他胸口,“竹林那情景,你为何要那样对我?”
赵晏礼眼神微暗,难道南宫月还陷在慕凌风竹林私会的事情里,想不开?这是将他当做了慕凌风?在试图挽回慕凌风的心吗?
刚刚那个吻,也是吻的慕凌风?
一念既起,赵宴礼陡然生出一丝恼怒。
他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推离开,语气又急又快地低声问,“陛下这是生的什么气?就这么在意慕凌风,是不是还想选他当凤君?即便他心里有喜欢的人?”
南宫月只感觉身子在他手上晃,眩晕感上涌,迷迷糊糊不知道赵宴礼为何突然生气了,明明她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个。他为何这么问?这和慕凌风有什么关系?
南宫月逆反上来,故意和赵宴礼对着干,“他心里有喜欢的人,那又能怎么样!寡人富有四海,天下子民都是寡人的,慕凌风也是寡人的,寡人要娶他,他就只能喜欢寡人!”
你心里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吗?南宫月心里说。
赵宴礼闻言松开了手,心脏像是被人攥住般难受,他强忍着从床上下来,低声道:“那臣明日就安排慕凌风进宫。”
眼前的人影突然离去,对黑暗恐惧的南宫月,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别走,你别离开我。”倔强地不承认自己害怕,只能选择将人留下。
她拽着衣袖,也跟着起身,从后面抱住了赵宴礼。
赵宴礼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陛下又认错人了吧,臣可不是慕凌风!”
“寡人没认错!”
略带哭腔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淡淡的沉香萦绕在他鼻尖,后背温软的身子攀着他,赵宴礼胸中突地升腾出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心,他的背,他每一寸和南宫月身体相贴的地方。
他僵硬地回身,抬起了南宫月的下巴,垂眸看着她哭得微红的眼。
“我和慕凌风,陛下分得清吗?你再看看我是谁?”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南宫月,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看着南宫月轻咬着下唇,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她嫣红的嘴唇,心中期待又忐忑。
南宫月依稀看到赵宴礼俯下了身,男子的气息突然扑面而来,她顺势仰起脸,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就贴了上去。
就在刚刚,她猛然想到了大长公主说的以身以心诱惑的话,想到了那个柔软的唇瓣。
她的唇刚贴上去,感受到男子身子一震,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般,待醒悟后就将她推开了。
啊?推开了!
南宫月又气又恼,诱惑还没开始,人都还没亲到,就被他无情地推开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寡人的脸面……寡人还有什么脸面!
南宫月羞臊不已,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也顾不上许多,猛然推开赵宴礼就往外走,身子忽然被扣住。
天旋地转后就被赵宴礼压在了后面的大床上,“陛下去哪儿?”
南宫月两只手支着他宽阔的胸膛,势必要找回面子,“寡人头晕,寡人喝醉了,寡人想睡觉,寡人……”
面前人竟一句话不说,只静静地俯身看着她,即便在黑夜中,南宫月也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正在嘴硬的她忽然编不下去了。
“陛下轻薄了臣,就想走吗?”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似乎压抑着狂风暴雨。
南宫月怕了,她刚刚脑子一热想到了以身诱惑,眼前可是有夜魔之称的摄政王啊。他若以规矩体统说教她,她还怎么有脸进行下去!
他不但是她的王叔,还是她的太傅之一啊,这如何使得!
“寡人醉了,寡人什么不知道,唔唔……”
狡辩的话,忽然被赵宴礼吞进了口中。
南宫月大脑轰的一下,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在脸上,像火烧一样发烫,心也跟着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不同于她在壁柜后那狭小空间里若有似无地触碰,也不像刚刚跌倒床上无意间地亲吻,这次,她的唇瓣被赵宴礼整个含住,辗转吸吮,仿佛要将她吸走一样。
正当她要窒息时,赵宴礼放过了她,哑着嗓子问,
“南宫月,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谁??”
南宫月大口喘着气,伸出手捶到眼前人的胸口上,含糊道:“赵宴礼,你敢以下犯上……唔……唔……”
唇瓣再次被堵上,她的手也被赵宴礼抓住,高举过顶压在后面的大枕上,反复摩挲后,任由宽大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中。
刚刚还温柔地辗转,立刻变成了狂风暴雨。
紧闭的牙关被他撬开,一方嫩滑长驱直入,仿佛带着怒火横冲直撞,像是惩罚一样,卷着温.软的香-舌轻咬。
南宫月嘴里不自觉发出低咛,身子也渐渐软了下来,隐在赵宴礼高大的身影之下,耳边是的喘息声,身前火热的身躯,压得她动弹不得,这一幕渐渐和她的梦境重合起来。
“是陛下先轻薄的臣,陛下不能不认账。”声音低哑勾人。
“你又在欺负我。”南宫月眼泪不觉在眼眶中打转。
在梦中欺负完,还在青楼再欺负一遍,而且,他已经不是清白的良家子,又有红颜知己,又有国公府小姐,将来也会妻妾成群,儿女绕膝……
要她如何认账?让她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休想!慕凌风和清宁郡主已经让她厌烦不已,怎么赵宴礼还有脸说这种话?
他一个风月场的老手,亲便亲了,还认什么账?
寡人不认!
想到这里,南宫月发了狠,抬手将人推开,反压在她身下,两人陡然换了位置。
“臣何时欺负过陛下?”怎么能说又欺负?赵宴礼正分神之际,冷不防被南宫月掀翻按在了身下,温热的唇就压了下来。
南宫月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覆上来,要给欺负她的人一点厉害,衔起温软的唇瓣,就咬了下去,直到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都未松开。
“嘶~”唇被狠狠咬住。
赵宴礼眼神一暗,伸手扣住了南宫月的腰,按住了她的后脑,将满嘴的血水吞进腹中,带着她香津浓滑的舌一起卷起,直吻到她娇喘连连,仍不放过她。
这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向雅间这边走来了。
……
赵宴礼极其敏锐,在旖旎中忽然放开了南宫月,黑夜里看着她嫣嫣红唇,像是诱人的红果,很想摘来含在嘴里再行品尝一遍。
南宫月撑起手臂,眼睛里浸着水光,迷蒙蒙望着身下的人,刚刚不是她要惩罚他吗?怎么到最后反而是自己被欺负了呢?
“嘘。”赵宴礼轻声示意,手指放在了南宫月唇上,眼神在她唇上定住,指腹慢慢将她唇上的水渍抹去。
南宫月刚想发作,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她顾不上许多,慌忙朝门口看去。
有人来了,怎么办?
叫人发现她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她的君主威仪,皇家脸面统统被踩在脚下,御史大夫明日会不会上奏骂她荒淫无度,和摄政王不清不白?
哎~头疼,这满春楼的酒喝着不醉,后劲却足,正好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借口。
她嘟囔了一句头晕,扒开赵宴礼的外衫,往他怀里钻,寡人没脸见人,就让赵宴礼去处理吧。
反正,寡人喝醉了,寡人什么都不知道,寡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宴礼看着她的举动,气笑了,和她朝夕相处那几年,怎会不知她这种伎俩,偏偏还拿她没办法。
楼下渐渐安静下来,金吾卫的人在慢慢撤离满春楼,只有那个脚步声悄悄靠近了雅间。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眉峰凌厉,五官冷硬,握着腰间的佩刀,正是南宫月的大舅舅韩征卫。
他目光四处搜索一番,定在了床上的身影,和立在一旁的赵宴礼身上。
“陛下醉了?”韩征卫大步走近,眼神宠溺地望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南宫月,小声地询问赵宴礼。
赵宴礼摸了摸被咬破的嘴角,看着床上装醉的人睫毛微微颤动,慢条斯理道:“刚刚还在狡辩,现在倒是安静下来了,像是醉了吧?”
闻言,南宫月躺在床上更不敢动了,大舅舅是执金吾的中尉,掌金吾卫拱卫宫城,负责京畿守备和治安,最是严苛,她只能装醉蒙混过去。
“楼下已经安排好了,赶紧扶陛下走。”韩征卫说着就要扶南宫月。
“韩大人,还是我来吧,陛下刚刚闹了脾气,现在不好叫醒她。”
赵宴礼阻止了韩征卫,亲自从床上将南宫月抱起,将大氅拉过来兜头兜脑给她盖得严严实实。
南宫月气闷,刚想扒开,耳边听到韩征卫小声说,“这样好,防止别人看到陛下的模样,再传出不好的话,被御史弹劾。”
她只好作罢,躲在大氅里,小手不安分地掐了一把赵宴礼的腰。
赵宴礼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韩征卫立刻道:“小心点,王爷这身子还这么虚,是先前的旧伤没好吗?”
赵宴礼咬牙道:“不妨事,韩大人前面带路吧。”
趁着韩大人背过身去,赵宴礼低头含住了南宫月的耳垂,“你乖一点。”
大氅里立刻安静下来,赵宴礼勾起了嘴角。
等到了马车上,南宫月舒舒服服调整了姿势,继续假寐。
韩征卫看了一眼,担忧道:“陛下的脸怎么这么红,那酒会不会有问题?”
“韩大人放心吧,回宫就召医正给陛下把脉,满春楼这边还需韩大人费心,将消息压住了。”
“王爷放心……”
韩征卫看着马车远去,才命令金吾卫从满春楼撤走。
马车晃晃悠悠朝宫门走去,起先,南宫月只是装醉假寐,可等马车动起来,冷风透过窗子刮进来,身子跟着晃动,开始头晕脑胀起来,马车还没行几步,她开始昏昏欲睡。
耳边传来赵宴礼的叹息声,她摸索着依偎过去,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便呼呼大睡起来。
赵宴礼将怀中人搂紧,眼神落在她绯红的脸颊上,手臂不觉用力,俯身吻在了她的嘴角上。
……
次日,南宫月被一阵争执声吵醒,睁开惺忪的眼睛,脑袋还觉得晕沉沉的,四肢酸楚无力,像是被碾压一般。
挣扎着起身,发现手中抓着一条双鱼环佩流苏宫绦,宫绦接口断开,线头丝丝缕缕扯出很长一截,像是被人大力撕裂一样。
凑近仔细看了看,极品暖玉搭配黄色流苏,怎么像是赵宴礼那条?记得在三重席上,他的长发和流苏缠绕在一起,就是这条双鱼宫绦。
怎么会在她床上,还被她抓在手中?
这时,外面的争执声大了起来,断断续续分辨出是韩非离和庄玄素的声音。
庄玄素正委屈地抹眼泪,韩非离则阴着脸背身朝外,两人之间暗流涌动。
南宫月出来就见这样的情形,疑惑地问:“怎么了这是?”
怎么又吵起来了,这次是谁欺负了谁?单看两人都很委屈似的,自那次她让小舅舅赔礼后,两人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庄玄素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起身奔向南宫月,搂着她身子一颤一颤就开始大哭起来。
韩非离扭过头,眼神里有读不懂的情绪。
南宫月一边哄着人,一边无声地和韩非离眼神交流,“这到底什么情况啊?不是说了不让你招惹人家?”
韩非离气恼,“我哪里招惹这个祖宗了,一大早就说我欺负了她,我哪记得啊,我昨夜回来就睡下了!”
南宫月睁大了眼睛,“啊?你睡哪儿了?不会是去了隔壁偏殿,闯到了她寝室吧?”
“陛下,你将他赶走,我不想看到他!”庄玄素泣道。
“好好好,我这就让他走。”南宫月一面安抚她,一面给韩非离使眼色,“小舅舅,我现在头疼得紧,你看看有什么药丸,给我配几丸来。”
“头疼?来我给你把把脉,别落下什么暗疾来,就和你说少喝一点酒……”
庄玄素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也顾不上自己的委屈关切起南宫月来,“是不是昨晚饮酒的关系,除了头疼还有哪里不适?头晕吗?赶紧坐下来。”
说着将南宫月扶到暖榻上坐着,“我听母亲说宿醉头疼,容易落下头疾,还是找太医令仔细瞧瞧吧?”
“有我在,还需要找什么太医令,是不相信我的医术?”韩非离接茬道。
庄玄素没好气地说:“宫中太医署集齐全天下的名医,自是比某些人强一些。”
“太医署也并不全是天下名医,就像宫中太府寺也不是人人都擅长算筹一样。”韩非离不甘示弱。
庄玄素一听算筹就来了气,“总比某些人担着虚职,整天花天酒地……”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南宫月大声道:“哎呀,我头疼得紧,你们别吵了。”
两人瞬间闭了嘴,一个把脉后去配药去了,一个说看看御膳房,准备些暖胃的吃食,一东一西各自散了。
南宫月慵懒地躺在暖榻上,当真头疼起来,她都怀疑满春楼的酒是不是不干净。
“陛下,这是摄政王吩咐给您熬的药膳。”紫桑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南宫月闭着眼睛不想动弹,摆了摆手。
紫桑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劝道:“陛下还是用一些吧,这药膳是摄政王特意吩咐御膳房熬制的,足足熬了三个时辰,补益气血最是得宜。”
南宫月忽地睁开了眼睛,起身打开食盒,发现一碗药膳粥和几道清淡小菜,其中还有一道上次他们一起吃过的蜜汁甜藕。
赵宴礼这是何意?提醒寡人昨夜之事?她来了气,“拿下去,寡人不吃。”
忽又想起一事,她只记得自己上马车就昏睡过去,怎么回的宫完全不记得了,喝酒伤身还误事,以后断不能再喝了。
何况为了郎君喝酒更不值得,只可惜没有见到那位名动京城的仙玉琼,也不知美到何等模样,能成为赵宴礼的红颜知己,定有过人之处。
南宫月思来想起,命人将起居郎唤来问话。
起居郎战战兢兢跪在殿中,想起昨夜看到摄政王抱着陛下回了凤栖宫,却久久未出来,他等啊等,等到宫门落锁也没有等到结果。
他只好天不亮就起身,候在永安门外,远远看到摄政王出来,他急忙迎上去请安,真诚询问起来,“王爷,您这次宿在凤栖宫,微臣可要记录在档?”
他眼巴巴瞅着摄政王眼神闪躲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以往陛下年幼,凤栖宫中从未有哪位郎君陪侍过,可如今不一样了,陛下已经及笄,早到了需要陪侍的年纪,摄政王是第一个正大光明留宿在凤栖宫的男子,他这本起居注到底留不留档啊?
他不能问陛下,只能堵住摄政王问问清楚,这万一他记录了,陛下又不喜,这如何是好?或者他不记录,偏偏陛下又希望他记,是不是就犯了禁忌?
等了许久,等来摄政王低低道了两个字:“空档”。
他当了大半辈子起居郎,从先帝登基时就开始编写起居注,还没有遇见过“空档”的时候,这让他如何做?
还没有想清楚如何记录,又被陛下召到了凤栖宫。宫内地龙暖融融的,可他却冷汗直流,作为知道皇室最多秘密的人,他不会被陛下灭口吧?
南宫月拿着起居注翻到最后一页,赫然记录的是“摄政王赵宴礼人定时分送昭和帝入凤栖宫”,往后就是一片空白。
她又翻了翻之前的记录,她何时就寝,何时醒来都记得清清楚楚,唯有昨日一片空白。
“啪”的一声,起居注摔在地上,“说说吧,昨晚什么情况?”
起居郎看着被翻到的最后一页,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鼓起勇气凛然道:“陛下容禀,臣昨日只见到了摄政王送陛下回宫,随后宫门落锁,所以此后发生了何事,臣也不知。”
“哦?寡人宫中发生的事情你岂会不知?我看爱卿老眼昏花,也到了乞骸骨的年纪,不若趁此回家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岂不快哉?”
“多谢陛下怜惜,老臣愿意为大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起居郎抖擞着说,他还远远没到辞官的年纪,陛下这是在逼他啊,心一横,想到一计。
“昨夜落锁后不知情,今早寅正时分,老臣却在永安门见到了摄政王,老臣情知事关陛下起居大事,遂请示过摄政王可否留档,摄政王无言,臣只好留空档以备后补。”
起居郎擦了把汗,暗自为自己耍了一把小聪明沾沾自喜,既不得罪摄政王,陛下的差事又蒙混了过去。
“陛下,老臣正想请陛下示下,昨夜摄政王是否留宿在了凤栖宫?这起居注可还留档?”
说完,起居郎忽然通体清明了起来,这么一说,他应该就没有什么责任了吧?好险!难道陛下不知道摄政王留宿在凤栖宫吗?
南宫月沉默。
空档,双鱼佩,留宿,相拥的身影,交织的呼吸,昨夜将人按在床上的一幕幕,立刻浮现在脑海里。
她抿了抿唇,赵晏礼对昨夜之事不置一词,是为何?是怕她纠缠?
大长公主曾说过,征服一个男人要用心用身,可她昨夜都将人按在床上了,貌似也没有征服他,反而还将自己搭进去了。
逛青楼,喝花酒,轻薄郎君,借着醉酒什么不正经的事情都做了,也没有诱惑成功。
赵宴礼三缄其口也好,省得再用这些事情拿捏寡人。
南宫月想通了,空档就空档,她也当作无事发生吧。
起居郎离开凤栖宫好远,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君心难测,心里纳罕陛下对留档之事也一言未发,那他空着?
不消一刻,赵宴礼就收到了凤栖宫召见起居郎的消息,彼时他正摊开舆图查看朔州的关隘,听此消息,一笑置之,手指在朔州和涿州的交界的寒孤城上,轻敲了几下。
章武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也不敢猜,接着回禀道:“起居郎走后,陛下命人悄悄去打探清宁郡主入京后的动向,主子,我们的人要不要插手?”
闻言,轻敲桌面的手指顿住,五指慢慢并拢直至指节发白,周身陡然散发出冷厉的气息,看向涿州的眼神也渐渐变得犀利起来。
“将涿州的消息一并送到陛下手中。”
嗓音低沉淡漠,如一颗石子没入幽静的湖面一样,咚的一声消失不见。
章武应声,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赵宴礼将舆图慢慢卷起,露出书案上一幅未做完的画,画中女子双眸含笑,两颊绯红,着一身月白撒花交领宫装,不是南宫月是谁。
他抚摸画像,手指情不自禁地停留在红唇上,昨夜,就是这里温香柔软,让人欲罢不能。
在逼仄的壁柜缝隙里,她那样紧地贴在他怀里,脸颊蹭着他喉结,又酥又痒。
黑夜中,她不知道自己多么诱人,水雾迷蒙的双眸,发丝凌乱,衣领微敞,莹白如玉的肌肤,胸前呼之欲出的饱满……
他的陛下,就那般将自己送到他眼前,他想肆无忌惮地夺了她,想将她心中慕凌风的影子给挖出来扔出去,他想拥着她到天亮,他想一睁眼就看她。
可眼下朔州蠢蠢欲动,晋国公府虎视眈眈,父亲战死又疑云重重。还有,他重来一次的人生里,还没有查清楚陷他不仁不义的幕后黑手。
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并不心悦于他。
“再等等”,他抚着画像的脸庞,郑重其事地许下诺言,“等你江山稳固,我还你一世海清河晏,等你稳坐帝台,可愿与我并肩而立,看夕阳西下,朝朝暮暮……”
一言既出,殿内寂然无声,许久之后,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愿也无妨,我愿意就行!”
……
昨日落了一地的雪,到处白茫茫一片。
南宫月去了藏书阁,她记得世家大族的旧事录,就收在藏书阁内。
昨日晋国公在书房提起南宫家欠他们慕家的,她登基这么久了,从未听说过他们欠着慕家什么人情债,今日定要好好查上一查。
藏书阁设在西苑,平时由尚书台的人来打理,除了御史和太学的夫子们,等闲人进不来。
南宫月在一排排书架上翻阅,世家各族的发家起源史,功绩和罪罚均有记载,偏偏没有晋国公府的,她翻了一个时辰还未找到。
她没让守藏史找,就是怕单独调阅晋国公府的卷录引起猜疑,只得从姻亲世家里面窥探一二。
正思索间,忽听得嗡嗡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从书架前面传来。
南宫月对外说身体不适,身边只带了平时不怎么出现的越公公,进入藏书阁后并未让守藏史声张,是以,没人发现她就在书架里面。
从缝隙中看到三个穿着灰色衣袍,像是藏书阁的内侍,站在犄角处,低着头正小声议论着。
“昨日你是没去晋国公府,那冰球打得好生热闹,慕四公子看着年纪小,却很有章法,将大公子队打得落花流水,几个侍中大人被打得灰头土脸的。”
“你不是也没去,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消息绝对可靠,除了这一桩,晋国公府出了好几桩事呢?”
像他们这种低等内侍是没有外出的机会,打探消息倒是门道多得是。
“那快说说,还有什么?”另一人满脸急切。
那人却卖起关子来,“这一桩呢,发生在前院,一桩发生在后院,你们想听哪一个?”
南宫月竖起了耳朵。
“自然是后院!”两人异口同声。
后院是女眷居所,能在后院能发生的事,不言而喻,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特别是后院香艳的八卦。
南宫月就曾听闻过公卿之家的后院,哪个小妾得宠了,哪家的郎君和寡嫂不清不楚了,谁家的小姐爱慕郎君私奔了等等。
“慕家大公子有一个胞妹,都知道吧,长得如花似玉,却被误闯进院子的外男给冲撞了,我听说啊,当时慕小姐正在换衣,酥//胸半露香艳无比。”
那人说着发出猥琐的笑声,另外两人也跟着附和。
南宫月皱眉,西苑的内侍如此不堪,是不是该整治一下了。
“你说巧不巧,这外男不是别人,还和晋国公有旧,算起来还是慕小姐的表哥呢!慕小姐被他撞见衣不蔽体,当即惊呼出声,正好被路过赏景的夫人们听到,呼啦啦都涌进了院子里,将那男子逮了个正着。”
和晋国公府有旧,又是表哥的,不是赵宴礼是谁。
南宫月心中不适,一下想到了昨日的情景,慕晴殷勤地替她解围,重金贿赂,只图为她带句话,还说是世子夫人请的人,怪她当时只顾着找慕凌风,没有细想。
如今想想到处漏洞百出,可这怪不了别人,是她耍小心机将赵宴礼骗去的菡萏院。
谁能想到慕晴会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意图谋夺与赵宴礼的婚事,香艳的八卦估计公卿世家都已知晓,谁还愿意娶个被看光的世家小姐,这下面子是没有了,却能逼着赵宴礼娶她。
可昨晚,赵宴礼到满春楼的时候,并未找她算账啊,难道他也乐见其成?顺势与晋国公府联姻?
慕家还有五万慕家军在涿州,不得不防啊!
她在满香楼只顾自己不痛快,并未想到这一层,刚刚翻查世家功绩,才看到先祖曾经留给晋国公一支队伍。赵宴礼如果与晋国公府联姻,那这支慕家军,最后肯定会被赵宴礼所用。
赵宴礼是不是也这么打算的?看似借她的手促成了这段姻缘,实则早就暗度陈仓了?让她吃个哑巴亏。
简直可恶!
南宫月心中嫌恶,正打算出去,那边谈话声忽然高了起来。
“快说说这个表哥是谁?能和晋国公府有姻亲的,定是非富即贵。”
那人轻嗤一声,“什么非富即贵,听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姓孙,单名一个钊字,这人是和国公府有旧,却是府里二夫人的同乡,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
南宫月愣住,孙钊?不是赵宴礼吗?怎么会是孙钊?
回廊中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个夸她长得花容月貌,如神女下凡的那位,就叫孙钊。他一直跟在慕飞扬身旁,言谈举止和慕飞扬颇为熟稔,难道是他?
如果是他,她是不是错怪了赵宴礼?小人之心了?
啪的一声,手中的书简落在了地上。
三人一惊,“谁在哪?出来!”
南宫月回神,就听得越公公的声音自那头传来,“不长眼色的东西,贯会偷奸耍滑,搬弄口舌,自去戒刑司领罚,再听到你们搬弄是非,仔细你们的舌头。”
三人战战兢兢连连磕头请罪,哆哆嗦嗦出去了。
越公公穿过书架,捡起地上的书简递给南宫月,“陛下受惊了,找到了这本北越风物志。”
南宫月这次来藏书阁定不会瞒过所有人,找了个查阅北越风物志的借口。
她拿着风物志出了藏书阁,思绪还停留在错怪赵宴礼那边,难怪昨夜他会无动于衷,原来此表哥非彼表哥啊。
可没有这档子事,他也有红颜知己。他去满春楼,不会是因为仙玉琼吧?怕自己找他心上人的麻烦?
南宫月一阵烦躁。
走出西苑,穿过宣德殿后面的夹道,恰好看到赵宴礼好整以暇地站在重华宫门口。
他负手而立,身姿如松,面色如玉,眉间漾着淡漠疏离,一双凛冽的黑眸中浸着霜雪,宛如误入人间的神祇,清冷矜贵的不食人间烟火。
难怪慕晴不惜自污名节,也要算计赵宴礼,想方设法地嫁给他。
南宫月垂眸,上天赐予了他一副好皮囊,却给他一个冷傲的性子,很难让人亲近。随即想到了慕凌风,同样都有一副好皮囊,性子却截然相反。
“陛下头痛可好些了? ”赵宴礼问。
“好多了。”
南宫月抬眸从他脸上扫过,眼神倏地停留在他被咬破的嘴角上。
赵宴礼顺着她的视线抿了一下嘴唇,后嘶的一声,吸了一口气。
南宫月慌忙移开目光,脸颊顿时变得通红。
宫绦
赵宴礼眼神凝着南宫月, 看她慌张地避开,低着头,露出披风下光滑白皙的玉颈, 眼神微暗。
她今日罕见地穿了一件红缎金线秀牡丹的衣裙, 黑发松松挽着一支红宝流苏金钗, 发尾半垂在胸前,与胸前墨色披风的带子缠在一起, 堪堪遮住玲珑有致的身段,不盈一握的腰肢系着软绸, 缀着一只锦绣红梅的荷包,随着衣摆轻轻晃动,淡淡的幽香遍及全身。
一张小脸明艳动人,眉目如画,似谪似仙, 仿佛误入人间的仙子。
怎的忽然换上了女装呢?
“陛下!”
疑惑间,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赵宴礼脸色微冷,循声望去,就见一青色官袍的少年郎君,大步朝他们走来。
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俊雅翩然,一派高士之姿。
“楚瑀!”南宫月眸中闪过惊喜,脚步情不自禁迎了上去,“你何时回来的?”
赵宴礼看着南宫月脸上绽放的笑容,目光沉了沉。
“下官参见陛下, 参见摄政王。”楚瑀上前施礼。
“快快平身,不是说明日才入京吗?怎么忽然提前了?”南宫月上前亲自扶起他, 一脸关切地问。
楚瑀起身,余光瞥到摄政王的眼神,正似有似无地落在陛下搭在他胳膊的手上,扬起嘴角道:“臣听说陛下病了,就没有耽搁,想早日见到陛下。”
放在他胳膊上的小手忽然一顿,随即松开了。
楚瑀并未在意,目光大胆热烈地望着南宫月,分别月余,陛下好似清减了,这身女装当真是好看得紧,随即心中暗自思量,陛下怎么穿女装了?
记得陛下自登基后就很少女装示人,他走的月余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陛下改穿了女装?是因为身旁的摄政王赵宴礼吗?
他是收到信报,说陛下要去参加慕凌风的冠礼,才星夜赶回京城的。到了京城,可还是晚了半日,正当他颓废之际,忽闻陛下昨夜偶感风寒,并未出现在晋国公府。
他松了一口气,一入宫城直奔宣德殿,却没有见到陛下的身影,又失魂落魄地出来,恰好让他撞见摄政王和陛下站在官道上的这一幕。
同为男子,他太了解摄政王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了,偏偏陛下好似少了一根青丝,这方面尤为迟钝。
以前觉得陛下迟钝些也好,他可以慢慢筹谋近水楼台先得月,可现在摄政王回宫了……
在宫中当陛下伴读的这些年,他太清楚赵宴礼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了。当年她听说摄政王娶亲,硬是不顾他的劝阻出宫直奔安南王府……陛下或许意识不到,她的举动到底是阻挠摄政王联姻北越,还是气恼赵宴礼娶亲。
年少时,她依赖着赵宴礼,这份依赖她自己不知,如今长大了,这份依赖就会生根发芽长出参天大树,她不自知,赵宴礼也会让她察觉到。
他曾经窥见过陛下和摄政王的相处,一个无理取闹,一个假装严肃,却事事顺从,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流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神情。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是旁人无法企及的亲近,别人插不进去,破坏不了。
在摄政王驻守北疆以后,他用了两年的时间,逐渐打开陛下的心扉,一步步取得她的信任,俨然成了陛下的心腹之臣,可这还远远不够,陛下对他和对赵宴礼仍是不同。
陛下从不在他面前撒娇,从未露出过女儿家的娇态,可她对赵晏礼会。她会揪着赵宴礼的衣袍娇语嫣嫣,会娇蛮生气等着赵宴礼来哄。
陛下从不让人靠近,无论是在学堂上,还是在宣德殿,就连和陛下相处最久的伴读、侍书、侍中这些人,陛下均保持距离。但她却会自然而然地靠近赵晏礼,会任由他给自己整理衣服,任由他牵手,任由他揽进怀里。
陛下也会肆无忌惮地在赵宴礼面前撒娇、生气、娇蛮、任性。
陛下年幼时一声声小王叔叫着,或许真将赵宴礼当作了长辈,可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且和陛下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那人还是大雍最珍贵的人,朝夕相处的几年里,赵宴礼焉能不动心?
楚瑀突然觉得无力至极,他再想徐徐图之已不可能,陛下已经起了立慕凌风为凤君的念头,如今身边还有一个地位牢不可破的摄政王,他的优势瞬间没有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陛下和赵宴礼站在一起的时候,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将他们分开,一定要将他们分开。
为何赵宴礼没有陷入北越,他怎么就回宫了呢!
旁人不知道北疆的情况,他在查阅奏报时已有了眉目,这中间都有哪些势力动了手,哪些人推波助澜,哪些人作壁上观,北疆走了一趟,他早已心中有数。
他不动声色地将线索一一清理,只要对陛下有利,对大雍有利,即便手中染血也在所不惜。他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匡扶社稷,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所以,他必须有所行动,让陛下看到他的心,他的诚,他的好。
南宫月听到楚瑀这么直白的话,先是一怔,又想到平时温润如玉的他,就像兄长一样,大约分开一段时间,太过关切她的身体才会如此,心里也就释然了,并未多想。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南宫月很想知道北疆的情况,遂准备去宣德殿细说。
赵宴礼停在原地,看着即将离去的两人,握紧了玉龙戒,幽深的黑眸淬了一层寒冰,开口唤住了南宫月。
“陛下!”
声音清冷有力,如破开虚空的箭,击碎了南宫月与楚瑀相见的喜悦。
她身子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赵宴礼在重华宫门口是不是专门等她?刚刚一见到楚瑀,倒是将他忽视得彻底。
经过昨夜之事,她见着赵宴礼都不敢直视他,心里多少有点羞耻,所以才急着和楚瑀离开。
早晚都要面对,总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子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她是国君,是帝王,是大雍的主宰,区区醉酒轻薄人的事情,那能算是大事吗?
南宫月打定了主意,若无其事地回身,“摄政王还有事?”
赵宴礼哽住,摄政王?这次连赵卿都不叫了,这是要和他保持距离?
他沉着脸不发一言,转而瞥向一旁的楚瑀,意思很明显让他回避。
楚瑀在宫中行走多年,这点眼力见应该还是有的,可他偏偏眼瞎了一样,垂眸不语,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赵宴礼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一块素白的帕子,压向被咬破的嘴角,目光锁着南宫月,低声问:“陛下没有话对臣说吗?”
南宫月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停留在他嘴角上,昨夜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那个将人家按在大床上,张口就咬下去的不就她吗?
吼~赵宴礼这是故意的,他故意的!这是提醒她这个始作俑者,昨夜醉酒干的荒唐事。
南宫月眼神躲闪,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袖口,粉嫩的指甲紧紧扣着手心,周身都不适起来。
“那个……楚卿,你先去宣德殿候着。”她吩咐楚瑀先走,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
见楚瑀走远,南宫月心中打定主意,决定先发制人,不就是咬了一口嘛,他还能咬回来不成!如果制不住,大不了……大不了她哄一下?
她迎着赵宴礼的目光,高昂着头走向他,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走上前,压低声音诘问一般,“赵宴礼你到底想干吗?”
大不了,大不了再让你咬一口回来,哼。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昨夜那一口咬的不甚划算,到最后反而被这厮欺负了去,赵宴礼实在是可恶。
看似威风凛凛的帝王,却在高大的赵宴礼面前,显得娇小玲珑,尤其一袭红裙,晕着霞光的脸娇俏可爱,简直爱煞了人,这声质问就显得虚张声势了些。
赵宴礼情不自禁弯起嘴角,抓起一只白皙似嫩葱的小手,“陛下为何如此生气?臣不过是问问陛下,可有话对臣说而已。”
他说着话,将南宫月的手心摊开,上面赫然有几道指甲划出的红痕。
南宫月想收回手,却被赵宴礼拽住,没有挣脱开。
赵宴礼这是在干什么?让她主动承认错误?休想!
“寡人无甚话说,楚大人已经回来了,北疆最后那批军士明日也到了,摄政王还是早些安置好大军复命吧。”
她和赵宴礼从来都是政事为第一要务。
在摄政王辅佐她的每一日,财商政税样样话在前面,即便是生病,他也会将奏章拿到凤栖宫同她一道览阅,替她细细分析里面的猫腻,与她言明利害关系。
他和她是师徒,是亲长,是君臣。他是她的刀,她是他野心的桎梏。
除了利用,她没有话说。
若有,也是谋算的利用,比如昨夜的蓄意诱惑,可是她尚没有头绪,还不得其法,只能先行避之。
赵宴礼轻笑一声,拿着那方素白的帕子,轻轻剐蹭着南宫月的手心,漫不经心道:“无甚话?昨夜……”
他故意将话顿住,感受到那只柔荑在他手中微微颤动,像他宫殿里的那只叫绿珠的橘猫,爱玩还胆小,故意拿着毛球诱它,看它左右摇摆,喵喵直叫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愉悦。
柔若无骨的小手想要逃离,他稍稍用力,轻轻揉捏,然后抬眸望着那双潋滟的眸子,看着她眼底的挣扎,嘴角笑意更甚。
“昨夜陛下将臣的宫绦拽住不放,陛下不记得了吗?”言语中似有戏谑。
“不,不记得了。”被抓着的手心很痒,南宫月拽了又拽。
“要不要臣帮陛下回忆一下,昨夜回到寝宫后,陛下都做了何事?”赵宴礼拽着手不放。
何事……她哪里还记得发生了何事,她意识只停留在出了满春楼,躺在马车上的那一刻。
联想到起居郎说赵宴礼在她寝宫待到了寅正时分,还有今早手中那个断了线的宫绦,难道是她昨夜从赵宴礼身上拽断的?
寡人不记得,就没有发生,何人敢置喙,他赵宴礼也不能。
“不就是扯断了你的宫绦吗?寡人赔你一条就是了。”
南宫月抢先下了定论,不能任由赵宴礼说下去,休想将她不记得的事按在她头上。
此时她早就忘记了大长公主以身诱惑的嘱托,只想着不能被赵宴礼抓到什么把柄,以此拿捏她。
“原来陛下记得啊,那陛下打算如何赔?”赵宴礼拖着长长的尾音,笑意渐浓。
怎么赔,找珍工司的绣工修补一下不就行了,还能怎么赔。
可还没等南宫月出声,赵宴礼又接着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宫绦,那枚双鱼玉佩是我母亲的遗物,更是她亲手编制的。”
不是,赵宴礼休想讹诈寡人。
南宫月愤恨,想着赵宴礼一定是故意诈她,又拿不出证据。
这让寡人如何赔!
“寡人定会找天下最巧的绣工给摄政王修补好,保证完好如初,如何?”
“绣工修补多少带有匠气,他们只有手艺没有心,如何能完好如初?”
赵宴礼你别太过分啊,南宫月无声呐喊,如果想法能凌迟,她早将赵宴礼碎尸万段了,真会难为人。
“那依摄者王之见,如何是好?”
算了,他表明了在刁难,就顺从他的意吧,南宫月撇了撇嘴角,有点委屈地看着赵宴礼,怕他提出其他她完不成的要求。
“不如,陛下亲自给臣重新编一下?”
“陛下亲手做的,定然不同。”
赵晏礼这个无赖,寡人何时做过女工,简直不要太难为人。
“自然是应该的,可寡人不会女工,恐做出来丑陋无比,配不上摄政王尊贵的身份,不若就罢了吧。”
“臣不嫌弃,只要是陛下做的,臣都会奉若至宝。”
赵宴礼你是不是病还没好,烧坏了脑子,说什么胡话?寡人怎么听不懂了。
“好。”南宫月咬牙,少拿好话蒙混寡人,一定给你做个奇丑无比的鬼见愁。
“陛下不要试图糊弄臣,如果别人问起是哪家的绣工做的,该如何回应?”
赵晏礼说着目光凝在了他大手捏着的小手上。
南宫月顺着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正被他用指腹揉捏手心的红痕。
好哇,赵晏礼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居然能猜到她的心思,还威胁上了?偏偏寡人不上当。
“寡人答应你了。”
“当真?”
“当真。”南宫月趁机抽回被揉捏得发红的手,赵宴礼什么毛病,喜欢揉人家手。
“君无戏言,那臣就等着了,眼看就到除夕大宴,臣每每此刻都会想起在边塞时,母亲为我做宫绦时的身影,睹物思人,不知道这个物能不能修补好。”
南宫月捏了捏被他揉得发红的手心,极其不情愿地道,“嗯嗯,寡人知道了,早点补完给摄政王送去,让您老人家睹物思人的时候不曾缺少了什么物件。”
老人家?赵宴礼身子僵住。
南宫月说完,也不看赵宴礼那张顿时青红交加的脸,转身走了。
她才不管赵宴礼是不是生气难受,区区一个宫绦,让她亲自修补还不算,还给她限制上了时间,这离除夕也就半个多月,其间还有太皇太后的寿宴,她哪有那个功夫给他补。
先敷衍了再说吧,不就一条宫绦吗,寡人聪明睿智,一学就会,到时候将宫绦甩他脸上,哼。
赵宴礼望着气呼呼遁走的南宫月,可爱的模样让人爱到了骨子里。尽管被叫了一句老人家,他心里却十分愉悦。
“主子,韩中尉已经等候多时了。”章平提醒道。
赵宴礼却看着南宫月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应。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朝永定门走去。
……
永定门外执金吾的官衙里,韩征卫来回踱着步,今日摄政王约他谈昨日处理满香楼的事,还有后日太皇太后寿宴的防卫,宫中的巡查也应安排上了。
今早收到消息,说陛下身子不适,想到昨夜看她通红的脸,或许是着了风,可心中再急,没有诏令,他也不好贸然进宫。因国舅的身份,又担着执金吾的职责,为避嫌,若没有诏令他轻易不得入宫,只能默默守着宫城,守护着陛下。
当年他没能守住妹妹,妹妹唯一的骨血,他定要牢牢守护住。
思量间,赵宴礼高大挺拔的背影走了进来,冷峻的面庞上竟然荡漾着从未有过的愉悦,较平常的冷肃多了几分温润,连凌厉逼人的气势都褪去了三分。
摄政王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难道是大军明日到京,他有什么想法?
韩征卫猜测良多,却怎么也不会知道,赵宴礼今日的举止是和一条宫绦有关。
“王爷,”他收起心思,将赵宴礼让到主位上。
赵宴礼却未受,找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道:“韩大人是我的前辈,还请韩大人上座。”
韩征卫推辞一番,不肯上首就位,按官职他理应陪在下首,便坐在了赵宴礼一旁,随后命人上茶。
心里却在暗暗思量,赵宴礼嘴里这个“前辈”是怎么来的。
韩征卫为官低调,在赵宴礼去北疆前,为避嫌他们私下并无往来,再往前,陛下年幼时,他把持朝堂手段狠辣,却也未做出伤害陛下之事,反而尽心辅佐。
不少朝臣在他耳边说赵宴礼图谋不轨,可他冷眼旁观这些年,赵宴礼实挑不出什么大不敬的罪责,也清楚陛下如今也离不得他的辅佐。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姿态优雅的男人,眼神划过他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单说长相,委实瞧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反而因他长得俊美,忽略掉他还有个抄家灭族的夜魔称号。
若说大不敬,他这张祸国殃民的脸放在后宫,会不会霍乱君心?
好在陛下并不喜欢他,可也得防着才是。
前日里二弟还念叨着给陛下找一个合心意的郎君,身为君王,合心意的郎君应该不难找。后来听说陛下看上了幕家那老匹夫的孙子,慕家的家世还可以,就是世子有点荒诞,他儿子能是个好的?
他也是晚上才听到风声,说昨日晋国公府大公子的冠礼上,一家人眼巴巴盼着陛下能出席,没想到闹了个大笑话,不但陛下没去,连他们家的嫡小姐都被人冲撞了。
哼,这样的人家,实不是良配。尤其是晋国公那老匹夫市侩迂腐又贪婪。
传言陛下得了风寒才没有去冠礼,可他晚上收到摄政王的消息赶到满春楼时,才发觉事情有什么不对。他自小看到大的小公主,金尊玉贵的女儿家,差点被慕凌风那道貌岸然的小人蒙蔽,慕家当真该死!
要不是二弟道出实情,亲眼目睹,亲耳听到,他都不敢置信。
需尽快为陛下找到合适的人选才行,回府后就和夫人商议,看看还有哪些儿郎……
韩征卫心里存了事,在和赵宴礼说起满春楼之事时,不免走了神。
“……韩大人以为如何?”
身旁男子低沉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思绪,这是说昨夜满春楼巡察对外的说辞,韩征卫正色道:“那下官就依王爷的意思办,还有一事,昨夜巡察除了抓到了几名世家的郎君,还有宗正卿贤王殿下。”
赵宴礼眉头一蹙,神情严肃起来,“谁?贤王南宫明德?”
韩征卫点了点头,“下官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昨夜人多嘈杂,他捂了头脸,下面办事的小将不认识,这才将他也拦住了。”
韩征卫也没想到,堂堂亲王,年过半百的年纪,连孙子都有了,居然还会流连秦楼楚馆。
贤王殿下素有贤名,还和王妃伉俪情深,王府里只有王妃一个,连个侧妃都没有,这在京都传为美谈。哪里知道贤王爷私下里还爱逛青楼听小曲,玩得那么花啊。
“人呢?现在在哪里?”
赵宴礼舒展眉峰,正想去找宗正卿,他就一头撞上来了,看来上天还是厚待于他,这份人情,他要好好筹谋。
自陛下登基,双王谋逆之后,宗亲里头也就贤王德高望重一些,一则他是陛下的叔祖父,二则他担着宗正卿的头衔,是皇室宗亲的执事,掌握皇族的名籍簿,以后陛下的婚事典仪,理应是他亲自操办。
陛下对贤王和贤王妃很是敬重。
韩征卫道:“人还在金吾卫,只是不知为何,晋国公托人求情压下贤王满春楼一事。”
贤王在金吾卫的消息他也是刚刚得知,而且还是从晋国公使人来求情得知的。他也疑惑着消息怎么就传到了晋国公耳朵里,他们金吾卫办事,绝无消息走漏的可能,除非晋国公一直跟着贤王,知道贤王昨日去了满春楼。
“晋国公?”赵宴礼眸中忽然升腾一股杀意,“他下手倒是快。”
“此事颇为蹊跷,晋国公何时与贤王有了这层交情?”韩征卫直言道:“如若不然,就是我们金吾卫办事不力,走漏了消息。”
“韩大人不必自责,非是金吾卫失职,应是贤王遭了算计,我待会儿亲自带走贤王,晋国公那里还请韩大人斡旋一二。”
韩征卫急忙应下,他正愁这个烫手的山芋,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既不落把柄,又能全了皇室的脸面。
真是打盹送来了枕头,摄政王来得正是时候。
目光不自觉落在赵宴礼身上,他姿态优雅地坐在太师椅上,眼眸低垂,左手正轻轻转动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玉质通透,上雕着一只腾云驾雾的龙,韩征卫一下愣住了,这不是先帝的贴身之物玉龙戒吗?
他记得妹妹曾对他说过,先帝有言,要将这枚玉龙戒送给般般的驸马,怎么会在赵宴礼手上?
韩征卫忽然站起了身。
允诺
午后回暖, 阴沉了两日的天空终于放晴,屋檐下到处滴答着融化的水珠。
宣德殿中温暖如春,轩窗半敞, 殿内轻纱浮动。
南宫月跪坐在紫檀云纹书案后, 正低着头瞧北越的舆图, 那本顺手从藏书阁拿回来的北越风物志搁在一旁。
楚瑀跪坐在侧,细细研着磨, 看似克己复礼,余光却将南宫月的一举一动全都刻进了脑海里。
她一袭红缎牡丹裙, 衬得肌肤莹白如玉,面似朝霞,眉如远黛,潋滟的双眸里如嵌着一抹光华,似那瑶台仙子, 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可方物。
这时,美人眉头忽然皱起,手指着一处问,“这里就是凌渡关?据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父皇就因痛失这里才一病不起的。”
说着眸中光华闪过,伤感瞬间袭上心头,若不是这里失守,父皇也不会殚精竭虑到咯血不止。
此关隘当年还是先祖一手建立起来的,据此关隘,可防北越各部族南下,还可北上直击北越千里草原。
可惜大雍骑兵弱于以牧马为生的北越人, 加上国库不丰,恐劳民伤财, 将北越划归到大雍版图的宏愿一直未能实现。
如今摄政王夺回了凌渡关,直捣北越王庭,斩杀了北越王,北越的疆土划归到大雍的舆图,她终于可以告慰父皇,昭告天下,就像当年皇祖父攻下东陵,父皇征服西戎一样。
楚瑀点头称是,看着陛下眼中迸发的神采,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一下想到在北疆的风雪之夜,那个自称是北越公主的女子,大胆闯进他的帐中,极其撩拨之能事,不知羞耻。
“陛下,北疆战事已毕,凌渡关那里暂时由曹骏曹副将把守,曹副将可是摄政王的心腹。”楚瑀提醒道。
“不但凌渡关守将是摄政王的心腹,就连留在北越王庭处理后事的主事,都是摄政王的心腹长史席锐智,如今整个北越都是摄政王的人,陛下,此等要塞,是否考虑换人?”
南宫月心中刚刚升腾的喜悦被一句话冲淡了,她抬起头,就看到楚瑀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心中一丝异样划过,很快又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淹没了。
他说,“北越已收入大雍,北越王室尽诛,摄政王为何单单留下了北越公主耶律婧?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南宫月的手不自觉收紧,舆图被她抓出了几道褶皱。
眼前闪过那晚她在重华宫用膳的情景,她问赵宴礼如何处置北越公主,他好像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问她是不是后悔砸了王府,被赵宴礼那么一绕,她将处置耶律婧的事情就搁置了。
待明日大军入京,耶律婧安置在哪里合适呢?安排在宫里还是宫外?
还有北越的善后,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冰天雪地消息不通畅,还有凌渡关外不知是何等情形,北越王室虽然被诛,可北越是部族联盟,除了耶律氏,还有阿斯勒和巴图两族人。
摄政王重创了北越大王子耶律得恪,此人至今生死不明,会不会卷土重来还未可知。所以,耶律婧的公主身份,还需谨慎对待,将来或许还是一步暗棋,也未尝不可。
南宫月松开手,慢慢将舆图卷起,缓缓道:“北越善后之事,寡人会再与摄政王商议,至于耶律婧,不足为惧。”
楚瑀垂眸,掩住了眼底的暗淡,陛下她还是信任摄政王,不过不要紧,慢慢来,他有的是耐心。
“此去北上,还查到了什么?摄政王被困雪山的前后,可有什么异常?北疆守军主将魏仞,你可有接触?”
“回陛下,”楚瑀正襟危坐起来,“魏将军在北疆驻守多年,父兄皆战死在抗击北越上,他对北越恨之入骨,绝不可能和北越联手,摄政王攻打凌渡关时,与魏将军约定从旁策应,可大雪突至,消息闭塞,延误了时机,摄政王身陷雪山时,魏将军还在约定地点埋伏,苦等消息未至,才发现摄者王失了踪迹。”
“按照约定,摄政王即便没有消息,魏将军也不能轻举妄动,恐走漏消息,所以,在没有得到摄政王的消息之前,没有发信报回京。”
南宫月点头,这和赵宴礼告知她的实情差不多,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常风却能夜叩宫门,还有魏将军府上那个仙风道骨的神棍……
“此事,就到此为止吧。魏将军已经上奏了实情,延误军机的责罚,还有北军将士攻破北越的赏赐,一并交由廷尉去处置。还有一事,你在北疆守将府,见没见过一个名叫道奇的道人?”
她在拷问常风后就派了一队人悄悄去了北疆,却传来此人遁逃的消息。楚瑀出发在前,常风的招供在后,说不定楚瑀见过也不一定。
“魏将军府上的确听说有一名风水道人,可下官赶到北疆时,那人已经云游去了。”
楚瑀低头回禀,避开了南宫月的视线,道奇此人,怕是已经不在世上了吧。
南宫月似早有预料一般,并未追问,如果道奇真是细作,早在常风离开北疆时,就应该遁逃了。让常风回京,应是给京中之人报信,道奇的幕后主使应在京中。
常风说的仁济堂,暗卫查了许久也没有眉目,那味雪头乌的药材怕是什么暗语。
常风被软禁宫中,并没有暗中约定去仁济堂,摄政王也没有陷入北越谋反案,这一切使得幕后之人计划落空,道奇销声匿迹,线索就断了。
这时,殿外忽然响起喧哗声,齐公公来报,说贤王妃求见。
南宫月微微错愕,看了看天色,太阳即将落山,这时候进宫,所为何事?
……
内侍将贤王妃带去了一旁的暖阁,恭敬地上了茶,就悄无声息退下了。
贤王妃被抱着手炉,四处打量,自陛下登基,她还从未来过宣德殿。
殿内一应家具器皿,字画文玩无不是精品,却并不显得奢靡铺张,反而给人一种质朴的厚重感,也不因陛下是女子,陈设上偏重于闺阁样式,反而有一种内敛的高贵气韵。
从陈设上不难看出,陛下是个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的奇女子。
不像一些世家大族的夫人,目光短浅,处处算计,亏得这夫人还是出身安南王府,呸!
一想到晋国公世子夫人赵玉那张脸,她就气得心口疼。
贤王妃脸上带着郁气,身在宫中发作不得,实则她在府中已经发了一通火,碍于王府脸面,找了个借口才不顾礼仪,这个时候求见陛下。
因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她腿疼的老毛病犯了,晨时就没有起身。她儿女双全,连孙子都有了,府中中馈交给了儿媳打理,她落得清闲。
地上的积雪还没融化,王府上便来了一个稀客,晋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赵玉,拿了一匣子药材登门拜访。
伸手不打笑脸人,将人客客气气迎进府中,却从她嘴里得知贤王爷昨夜逛满春楼被拘的消息。
贤王妃将茶重重放在案几上,一想到当时赵玉洋洋得意的脸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赵玉对贤王府的怨怼由来已久,早在她未出阁时,就曾和贤王的掌上明珠柔嘉郡主发生过龃龉。再有就是两年前,贤王妃在宫宴上斥责了她几句,使她丢了脸面,致使她被遣去了涿州的。
赵玉得到这个消息,就巴巴上王府告知,明着是为了王府的面子,可以使人将王爷逛满春楼的事情压下去,实则是来看王府笑话的。尤其是贤王妃当初曾斥责她后院之事,她上门这是打她脸来了。
贤王妃当时虽然气恼,却并未当真,碍于是赵玉的长辈,并未发作,等人走后,打发人询问王爷的行踪,才发现王爷竟真的一夜未归。
平时端庄稳重的贤王妃,这才发了火,遂想到了进宫的法子。她不怕丢人现眼,可皇室的脸面丢不起,说到底,这关乎整个南宫家的脸面,端看陛下怎么处理了。
至于晋国公府,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前脚赵玉刚走,后脚晋国公就派人告知不必忧心贤王,国公府已经全力作保,压下了此事。
真是好算计!
贤王妃才不愿承这个人情给晋国公府,不就是丢了面子吗?还妄想以此拿捏王府,呸!
南宫月处理好北越之事,来到暖阁,远远看到平时再温柔亲切不过的贤王妃,此时眉心紧蹙,嘴角绷直,脸色阴沉,似有滔滔怒气即刻发作一般。
来前,她专门让人查了一下贤王府,今日王妃都见了哪些人。暗卫很快传回来消息,道是贤王妃腿疾发作,晋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携礼上门,不消一刻又出来了。
如今看贤王妃如此生气,难道是和晋国公府有关?慕三小姐被外男冲撞,世子夫人不在家处理善后之事,跑到贤王妃面前耀武扬威是为了哪般?
压下心思,南宫月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进到暖阁。
“叔祖母今日怎么得空,这天寒地冻的仔细身子。”
见贤王妃躬身行礼,南宫月立刻上前扶起,“叔祖母不用客气,我们都是一家人,您有什么事差人来宫里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劳动您亲自跑一趟呢。”
南宫月说着,颇为亲昵地拉着贤王妃,一同坐在了暖榻上。
见南宫月如此做派,贤王妃心里感动,以往陛下忙着政务,与他们这些宗亲不甚亲厚,宗亲们对此还颇有微词,如今看来,非是陛下不近人情,实则是她们没有机会和陛下亲近。
“今早我那在高昌的胞兄,遣人送来了一些土产,挑了一些京都稀少的,特来给陛下尝尝鲜。”
说着命人将金漆提花攒盒放在暖榻的矮几上,一层层打开,一样样介绍。
贤王妃不疾不徐地说着土产,南宫月也随声附和,却在暗暗打量。
她一身雍容华贵的缎绣五彩祥云华服,头戴花簪珠冠,梳着高髻,体型微胖,肌肤紧致白皙,面容温和,姿态从容端庄,丝毫看不出已是当祖母的年纪。
她说话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定感,像年少时她想吃糖,赖在母后怀里撒娇,母后被她缠得无法,只好由着她。
贤王妃面上一派淡定从容,内里却心焦难耐,陛下虽已及笄,却并未成婚,况且自己还是她的长辈,说起秦楼楚馆的话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她几度张嘴,看到陛下孺慕的眼神,话到嘴边硬生生就堵住了,心软得一塌糊涂。
陛下幼丧所亲,全赖宫中侍女嬷嬷照应,都说陛下自幼聪慧懂事,可他们不知这个懂事,是由多大的代价换回来的。
陛下年幼登基,就如履薄冰,朝中局势更是危机四伏,陛下步步为营隐忍至今,不能因自家的私事让陛下为难。
南宫月看贤王妃欲言又止,心中了然她这个时辰进宫定有所求,可能顾忌着身份,抹不开面子始终不肯张口。
贤王南宫明德担着宗正卿的差使,他性子温和,处事公允,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三公九卿,对他都很敬重。贤王妃是高门之后,温婉端庄,沉稳大气,宗亲女眷都爱与她亲近。除此之外,最为外人称道的是,他们鹣鲽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羡煞旁人。
正在猜测来意时,忽听内侍禀报,说重华宫的侍从章平求见。
章平是摄政王身边的随侍,他来觐见,大多时候是奉命替赵宴礼传话来的,都追到暖阁这里来了,看来重华宫那边,应该是收到了贤王妃进宫的消息。
那么,赵宴礼应该知道贤王妃来宫里的目的。
南宫月一下猜到了赵宴礼的用意,命章平觐见,随后隐晦地朝一旁的齐公公点了点头。齐公公会意,转身出去了。
贤王妃此时坐立难安,眼看夜幕降临,她的话还未说出口,陛下这里又来了人,惋惜道:“陛下日理万机,吾实不忍心打扰,眼看时辰不早了……”
“叔祖母且先等等,都这个时辰了,就在宫中用了膳再走吧,我也许久没见叔祖母,今日就陪我说说话吧。”
贤王妃听此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想着晚膳的时候,再找机会开口吧。
章平低着头大踏步进到暖阁,恭敬行礼道:“启禀陛下,昨日贤王殿下进宫,在重华宫商议明日大军进京,和瑶华公主北越公主进宫一事,因意见相左,王爷从昨夜争论到现在,久决不下,摄政王请陛下去一趟重华宫,相关事等请陛下裁断。”
话音刚落,就见贤王妃忽地一下站起了身。
南宫月福灵心至,贤王妃进宫这是寻贤王的?难道昨夜贤王一夜未归,另有隐情?赵宴礼这是替贤王遮掩昨夜未归之事?
贤王昨夜不可能在重华宫和摄政王商议什么公主进宫之事,昨夜他们先是在满春楼,后回的凤栖宫,而且,赵宴礼昨夜都在凤栖宫……哪里还有什么通宵达旦商议正事!
“原来叔祖父也在宫里,这可真是太巧了,叔祖母,不如随我一道去重华宫?”
……
掌灯时分,韩征卫回了府,在书房里与幕僚商议完明日调换宫防之事后,便匆匆回了后院。
与孙氏关了门,说起了南宫月小时候的事。
韩征卫:“记不记得那年皇后娘娘寿宴,那时候般般才刚刚六岁,缠着先帝手上的玉扳指,非要夺过来自己戴的事情?”
孙氏:“这都多久的事了,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陛下小时候冰雕玉琢的人一样,先帝和娘娘宠爱至极,要什么不给?就算天上的明月给不了,不也取了一个月字当名字不是。”
韩征卫:“你只说有没有这回事吧?还记不记得当时的情景,先帝有没有许诺过般般什么东西?你仔细想想。”
孙氏见他一脸严肃,这才重新正视起来。
她记得那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娘娘当时缠绵病榻许久,刚刚有所好转,先帝龙颜大悦,特地为娘娘办了一个热闹的寿宴。
那日,先帝早早下朝陪在皇后娘娘身边,小公主南宫月穿着吉庆的红裙,依偎在先帝怀里,糯糯地喊着父皇,缠着他要糖吃,先帝不给,她就掰先帝的手,然后紧紧攥着他的一枚玉扳指不放。
先帝心情愉悦,故意逗她,拿着玉扳指往她小小的手指上套,那小手又软又细,哪里能承受得住,偏偏南宫月倔强,攥着手指也要戴。
先帝就忍不住开怀大笑,满堂宾客也跟着笑起来,眼见得对小公主宠溺非常。
她当时就在一旁,就见先帝将小公主搂在怀里,低声哄着让她放开玉扳指,至于先帝承诺了什么,她没有注意。
因她那时忽然瞥见皇后娘娘撑在席榻边的身子微微发颤,侧身温柔地看着那对耍宝的父女,手上拿着帕子压着嘴角,像是跟着一起笑话小公主一样,实则压住了她嘴角渗出的血丝。
她当时身子顿时僵硬无比,眼神凝着皇后,一颗心如坠入冰窟,深深陷入恐惧当中。
原来那时候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她瞒住了所有人,寿宴热热闹闹进行了大半日,她最后还是累倒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起身。
“我只记得当时娘娘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先帝许诺了什么,没有留意,当时满堂宾客,那么多双眼睛,如果许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记得别人也应记得,这么多年无人提及,想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孙氏道。
“不,很重要,那年寿宴过后,小妹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后来我奉诏入宫,她像是给交代后事一样,嘱咐了我良多,可恨我还一直宽慰她,并没有往坏处想。”韩征卫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孙氏挽住了他的手,安慰道:“谁也没有往那处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夫君也不用太过自责,陛下已经长大了,皇后娘娘若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韩征卫点了点头,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猜我今日在摄政王手上见到了什么?就是先帝手上那枚玉龙戒,就是陛下小时候坐在先帝腿上,硬是要夺了戴在手上的那枚玉扳指。”
孙氏抬眸,疑惑地望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夫君。
见孙氏疑惑,他继续道:“那日娘娘将我诏进宫,是特意嘱咐我,多看顾着般般,她那时自知时日无多,将她身后事,和对般般的打算一一说与我听,其中就提到过这枚戒指。说那日寿宴上,陛下曾经亲口允诺的她,将来定会给般般选一个好驸马,将那枚玉扳指当作嫁妆留给驸马。”
“什么?当真?”孙氏不可置信道。
“这个允诺,必然不是在宴会上许下的,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不可能不知道。摄政王如今戴着那枚扳指,别人肯定也见过的,却从没听别人提起过?”孙氏急忙道。
“夫君,此事干系重大,你确定没有听错?那枚扳指当真是那个意思?”
“我不会听错,小妹的嘱咐时时在耳,我岂能听错。”
韩征卫说完陷入了沉思,摄政王今日来找他,会不会就是让他发现这枚玉龙戒?他和摄政王没有私交,之前他手上戴没戴这枚扳指,他没有留意过。
如果是摄政王特意让他发现的呢?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说,赵宴礼是不是知道这枚玉龙戒的意义?今日是特意过来提醒我的?对了,今日我请他上座,他却称呼我是前辈,不肯上座……”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肆意疯长,越想越可疑。
孙氏仍旧不敢相信,“夫君,你说摄政王自己知道?我怎么觉得不像?如果他知道玉龙戒的用意,他还会允许陛下立其他人当凤君?二弟不是说陛下喜欢晋国公府的大公子吗?摄政王也不阻止?还带着陛下乔装打扮去参加他的冠礼?”
“那冠礼不是出事了吗?陛下对慕家那小子肯定死了心,好哇,赵宴礼好算计啊!”韩征卫像是醒过神来一样,心里突然愤恨不已。
原来赵宴礼不是不阻止,他是变着法子地在阻止。
赵宴礼的狼子野心,目的居然在陛下身上!
“夫君,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如果摄政王知晓玉龙戒的意义,他还会戴在手上,心甘情愿当驸马,当陛下的凤君吗?他会放弃权柄,甘心蜗居在后宫的一方天地里?
如果他明明知其中的意义,却假装不知道呢?还有,玉龙戒的事情,陛下知道吗?是否让陛下知晓呢?”
与此同时,被悄悄议论的两人,正站在宫门口目送贤王夫妇坐着马车离开。
南宫月将挥着的手放下,回身就看到赵宴礼站在夜色里,捻着手上的玉龙戒,正眼眸深深地望着她。
南宫月呼吸一窒,昨夜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里……
掰正
夜幕沉沉中,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出宫门。
贤王妃坐在内侧,抱着手炉将头偏向一旁,神色晦暗, 冷冰冰一言不发。
贤王心有惭愧, 觑着王妃的脸色, 小心翼翼道:“夫人进宫的正是时候,赵宴礼拉着本王非要吃酒……”
话未说完, 就见王妃忽然回头,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望向他的眼睛, 夫妻多年,贤王当然知道这话王妃不信,可他只能咬死了不认。
这都怪他,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收藏字画, 尤其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仕女图。
数月前,他在宴会上结识了一名画师,此人尤其擅长仕女图,将仕女的环肥燕瘦描绘得淋漓尽致,一颦一笑渲染得惟妙惟肖,尤其轻纱裹体,玉体横陈的香艳画面,堪称一绝。
画师特别擅长现场作画,当场所作当场送人,每月一次,想约画师当场作画者比比皆是, 贤王好不容易约在了昨日。
现场作画很是讲究,室内摆设、环境以及所画仕女的样貌衣着都有名头, 贤王所约画作名为芳华乱,画师依据此名定在了满春楼。
在满春楼雅间里,画师与贤王把酒言欢,酒至酣畅处,画师命人铺开宣纸,将灯熄灭,只留下红帐前的一对红烛。
这时一名脸覆红纱的女子,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嫣红纱衣款款而入,躺在青色锦被上,摆出撩人姿势,看向案几前的画师,和目瞪口呆的贤王。
纱裙隐隐约约覆着女子的玉体,朦朦胧胧的似露非露,当真香艳至极。
人人都道贤王和贤王妃恩爱无比,偌大的王府连一个姬妾都没有,更别说逛青楼楚馆这些地方了,连去都没有去过,三公九卿家的夫人羡慕贤王妃得了佳偶,而郎君们则暗地里笑话贤王惧内,失了男子气概。
贤王喜爱仕女图,可不是春宫图,他哪里见过这种活色生香的景象,一时有点心猿意马。他年轻时也是放荡不羁的宗室子弟,成亲后才收敛了性子,可即便年轻时,他也没有在青楼尝过鲜儿。
尽管心有悸动,可他自持亲王的身份,偏过头,只将目光放在了画师所绘之图上。
哪成想,画作堪堪过半,榻上红衣女子□□出声,一声一声,在寂静的夜晚,魅惑勾人。
贤王心中像是着了魔一般,眼睛情不自禁往榻上看去,双脚也不听使唤地朝那女子走去,女子见状,玉臂轻抬,攀住了贤王的腰。
画师迅速落笔,寥寥数笔将一个衣着华贵,头戴金冠,身材微胖的男子背影,勾勒了出来。画中女子衣裳尽褪,赤足攀附着华贵男子,赫然就是那春意盎然及时行乐的淫靡之图。
正在这紧要关头,金吾卫突然闯入,嘈杂声惊醒了贤王,才发现室内人去楼空,画师和仕女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恍恍惚惚被金吾卫带走了。
等他在金吾卫的官衙清醒过来时,已经过了一夜。时间越久,他越是碍于面子不敢声张,好不容易等来了摄政王,遮掩着他避去了重华宫。
他心中羞恼,却不敢道出实情。直到赵宴礼给他看了一幅图,一幅画着他背影的春宫图,他才幡然醒悟,自己被人算计了。
“夫人,你我夫妻多年,你还不了解老夫的为人吗?昨夜我的的确确就在宫中,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陛下啊?”贤王道。
他如此笃定,是因为早在贤王妃进宫时,赵宴礼就给他出了这个主意,派人光明正大地去宣德殿,当着陛下的面撒了个谎,没想到陛下如此配合,带着贤王妃去了重华宫用膳,自然而然地圆上了这个谎。
他也知道贤王妃肯定是有所怀疑,却没有证据,唯一有证据的那幅画像,也被他恼怒地扔进了火盆中。陛下金口玉言,说他在重华宫处理政事,那只能是处理政事,至于满春楼那边,赵宴礼则应承了去处理。
他知道赵宴礼的手段,断不会传出他去满春楼狎妓之事。
贤王妃闻言冷哼一声,这明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问他昨夜去哪儿了吗?这又是强调昨夜在哪里,又是搬出自己的人品,为了说服她,不惜拿陛下当幌子。
罢了,夫妻多年,她很清楚自己夫君的为人,断不能一把年纪了忽然去青楼狎妓,这中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能让摄政王出面遮掩的,必然事出有因。夫君好歹是个亲王,他不想提,自己也不能胡搅蛮缠,失了体统,只好作罢。
贤王妃心里虽然已经原谅了贤王,可还是没打算轻易放过,便冷冷道:“我是相信陛下,焉知不是你们联手一起蒙蔽了陛下?”
她进宫觐见,是临时起意的,陛下肯定毫不知情,没道理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知道摄政王他们的打算。
“陛下如此聪慧,怎么会被人蒙蔽,倒是你,天寒地冻的怎么想到进宫了?是出了什么事?”贤王赶紧转移话题。
“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因为听说你逛青楼被金吾卫抓了,否则谁愿意大冬天出来吹风!”
贤王妃只好挑明了,既然王爷不想承认,那就有不承认的法子。别以为此事能遮掩过去,晋国公府可是知道内情的。赵玉的话不可尽信,还有晋国公莫名其妙的传话,他们家和晋国公府,远没有亲近到可以互相兜底的地步。
陛下为了遮掩皇室丑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晋国公府又是为了什么?贤王府就是一个皇室宗亲,还有什么能令他们图谋的?
“听说?听谁说的?”贤王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温和的面庞陡然变得冷厉起来,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一样。他当时被金吾卫带走的时候,明明是刻意乔装改扮过的。
王妃没好气道:“晋国公府!世子夫人前脚进府幸灾乐祸,老国公后脚就告知他会全力为你作保。”
贤王眉头紧蹙,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竟然是这样,难怪赵宴礼会说那番话,原来症结在陛下身上。”
“王爷这话打得什么哑谜,怎么还牵扯到了陛下和摄政王?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莫急,这中间许多事我也不甚清楚,但有一点,陛下如今长大了,也该成亲了。”
“陛下要成亲,要立凤君,和摄政王有什么关系,和你今日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夫人难道没察觉到吗?今日在重华宫用膳时,摄政王待陛下……与众不同。”
贤王想起用晚膳时,赵宴礼看陛下的眼神,哪里是一个长辈看晚辈的眼神,明明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灼热……
贤王妃也恍惚了一下,不确定道:“王爷是说……”
“对,”贤王截住了王妃的话,“你还记不记得陛下年少时,摄政王经常宿在凤栖宫?”
此等隐秘之事,也只有他们这几个宗亲长辈知晓,那时候只道是陛下年幼登基,又怜她刚刚失去先帝,便没有阻止。
后来渐渐有了传闻,说摄政王待陛下过于亲昵,有觊觎之心。还是他出面敲打的赵宴礼…… 再后来,传闻就变成了摄政王狼子野心,挟天子把持朝政的流言,倒是将那则隐秘的传闻压了下去。
……
此时的南宫月丝毫不知因为一顿晚膳,自己又多了一个凤君人选。
早在章平去暖阁禀报时,她就察觉到了异常,悄悄令齐公公打探贤王的事,很快就将贤王在满春楼之事翻了出来。
碍于昨夜她也在满春楼上,只好默契地配合着赵宴礼,将贤王妃哄住,其实这样也好,既能瞒住赵宴礼夜宿凤栖宫,又能替贤王遮掩,避免非议。
就是苦了贤王妃,将她蒙在鼓里,恐怕也隐瞒不住,但在外人面前,总算保住了彼此的脸面。
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赵宴礼这么积极主动地替贤王遮掩,联想到赵宴礼没有让起居郎专门记录在档,又横生贤王这事,如此筹谋,难道也是为的不想传出什么闲话?
是了,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又从小教导她克己复礼,怎么会落下如此把柄在人手里呢!
一念既起,南宫月心中不免颓然,大长公主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赵宴礼当真是没有心,昨夜她都那样对他,他还能狠心将她推开。
她心不在焉地送走贤王夫妇后,转身就要回凤栖宫,却看到赵宴礼正灼灼地望着她,她脸颊一热,忽然想到昨夜她将他扑倒在床上的一幕,慌忙移开视线,心顿时怦怦直跳起来。
却又忍不住偷偷往他脸上瞧,他晚膳时和贤王喝了酒,脸上带着淡淡的潮红,穿着一件玄色常服,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姿态闲适地站在那,好似一直等着她回头一样。
或许他有了几分醉意,动作也变得缓慢,捻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神迷离,目光深深地锁着她,嘴角翘起,想要有话要说一般,一张嘴却牵扯到了嘴角,他吃痛地“嘶”了一声。
南宫月心里一慌,好怕他借由贤王之事,来斥她醉酒之事,便抢先一步说道,“夜已深,小王叔伤口刚愈,早些回去歇息吧。”
赵宴礼看她慌张的模样,心中好笑,却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她,“不急,时辰还早,陛下要去宣德殿批奏折吗?臣陪陛下。”
“不,不用了,寡人回凤栖宫。”
“那臣送陛下回宫。”
南宫月:“?”
愣怔中,手上被塞进一个暖手炉。
手中一暖,低头,就看到赵宴礼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耳旁是他低低的嗓音,
“陛下的手怎么这么凉,以后这身女装,陛下还是不要穿的好。”
说着,那大手离开她的手背,伸向她的领口,抓住披风帮她拢了拢,将披风的带子解开重新给她系紧。
南宫月僵硬着身子往后仰,眼睛垂着盯着他的大手看,手里捧着的手炉烫得她想直接扔到地上。
“站好,”赵宴礼低声说着,大手揽住了她的腰。
南宫月急忙退后一步,脸颊却擦过温热的手掌,两人同时一愣。
南宫月率先回过神来,转身就走,她也不明白自己刚刚是怎么了,脑中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现在脑子乱得很,赵宴礼为何对她突然如此亲近?他不是不想留档,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吗?难道他也想像贤王那样,明明自己逛了青楼,却想方设法瞒着贤王妃。
这是人人羡慕的佳偶吗?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过如此啊。
那慕凌风呢?他可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他大约不会有,他早已经有了清宁郡主,心思却还在她这里折腾,所谓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或许他只会要求自己的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地对待自己,而他多的是想左拥右抱吧。
这应该是天下男子都想做的事情吧,像贤王这种标榜痴情的人,背地里不也是想着偷腥吃。
赵宴礼呢?他可会如此?
刚想到这里,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提醒道,“陛下走错路了,凤栖宫在这边。”
“哦。”南宫月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抬眸就看到赵宴礼嘴角挂着一抹戏谑,桃花眼微微眯着,眉梢上扬,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回头朝他走来。
南宫月忽然顿住脚,才反应过来,宫中众多小路通往永安门,哪有走错路这么一说。
“你,你……”南宫月气恼。
“陛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那条路太黑,难道陛下现在都不怕黑了吗?”
“寡人早就不怕黑了!”南宫月端出气势。
“哦?不怕了吗?那昨夜怕黑的是……唔……”
赵宴礼话未说完,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南宫月踮着脚伸手捂住了眼前高大男子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令她脸红耳赤的话来。
她红着脸眼神四处逡巡了一番,好在他们在悠长的夹道上,郎卫和侍从都低着头远远跟着。
见四下无人,她才松了一口气,抬眸就看到那双桃花眼垂眸专注地望着她,远处昏黄的宫灯映在他眸中,像是璀璨的星光碎进了眼底,星光点点透着一丝温柔缱绻。
她的魂魄像是被这一片星光吸走了一样,就这般呆怔怔地望着赵宴礼的眼睛。
赵宴礼一动不动,任由她捂着自己的嘴,看着她潋滟的双眸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一颗心随着她的眸光溺进她的眸中。
他的陛下,果然喜欢貌美郎君,她可曾这样瞧过别的郎君?想到这里,一颗心忽然又沉了下去。
他今日才从贤王那里得知,西苑里陛下的那帮侍中,都是先帝从伴读的时候就给陛下挑选的驸马人选,有些是陛下小时候硬让先帝下旨留在宫中的,像慕凌风,还有觉得好玩,一直缠着当玩伴的逄斯年,更有陛下未雨绸缪,早早就内定的楚瑀……
如今陛下再不是以往的小公主,可她喜好貌美郎君的名声不是假的,女帝后宫可以一君二卿四选侍,如果她想要再多,也无可厚非,别人是不敢置喙的。
昨夜陛下生气的时候曾经说过,即便慕凌风心里有别人,只要她想要,就能将人纳进后宫里……
她对慕凌风是如此,那对其他人呢?如果陛下想给逄将军恩宠,将逄斯年封为侍卿,也不是不可能。他在宣德殿门口,可是看见过逄斯年抱着陛下,陛下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如何能打消陛下往后宫塞人呢?
赵宴礼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慢慢抚上她的脸,将垂在她长睫上的碎发抿在她耳后。
南宫月方如梦初醒,急忙收回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角,只听他吸了一口气,按住了嘴角。
“我,我不是故意的,不准你胡说,哼!”
南宫月自是觉得自己底气不足,末尾还故意加重语气,哼了他一声,表示愤怒。撂下他,转身就往夹道深处走去。
赵宴礼轻轻抿了抿唇,跟在她后面,轻声说:“臣没有怪陛下,今日韩大人还问臣的嘴怎么破了,陛下猜臣怎么说的?”
“寡人哪里知道摄政王怎么说的?”南宫月嘴上说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只听一声低笑,蛊惑着发红的耳朵。
“臣说,是重华宫养的那只叫绿珠的橘猫,给它喂食不吃,非要抢我嘴里的,才咬伤了本王。”
南宫月耳朵越发灼热起来,什么叫非要抢他嘴里的,哼!
她咬咬牙,“既然绿珠那么不听话,不如让寡人带回去,好好教教它?”
“陛下喜欢绿珠?陛下宫中不是已经有兔子了吗?兔子不喜欢了吗?”
“当然喜欢啊,”南宫月想都没想接了口,“兔子和猫又不一样,那兔子很乖,又不会和绿珠争食吃。”
“陛下有了兔子,就不能再养猫了,兔子和猫,陛下只能养一个。”
啊?这话什么意思?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不自觉走到了花园深处,他们各怀心思只顾着说话,压根没有理会走到了哪里,反正在宫里,每条路都能走得出去。
南宫月回身,望向身后之人,他高大的身影背着光,面庞隐在阴影里,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她停下来,踢了一脚旁边的廊柱,嘟囔了一句,“你就是不肯给我玩儿,说什么只能养一只,寡人明日就命人弄一只猫来,不,两只!哼~”
赵宴礼自阴影里走出来,扯了扯南宫月的袖子,宠溺道:“可你养再多,也不是绿珠啊?三千弱水也只能取一瓢饮,没有最好的,其他的都是来凑数的,到时候,你心心念念的还是绿珠,当如何?”
南宫月被他绕进去了,认真思考起绿珠和兔子是否厚此薄彼的事情来,她怎么觉得赵宴礼这话里有话啊?
见南宫月不答,赵宴礼握紧了玉龙戒,循循善诱道,“陛下对贤王和贤王妃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看?他二人鹣鲽情深,恩爱非常,可谓是皇室宗亲的典范。”
南宫月疑惑,刚刚不是说弱水三千吗,怎么又说到贤王和贤王妃了?
南宫月沉思道,“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羡鸳鸯不羡仙,都是为了束缚女子的,男子在外面风流快活左拥右抱,女子在家相夫教子,何等不公平!”
赵宴礼呼吸紊乱,怎么还成了反例?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陛下难道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愿意夫君与他人分享?”
“让寡人与人共事一夫,休想!世间男子多薄幸,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欺骗女子的谎话,将心爱的女子娶回去,为其开枝散叶侍奉公婆,打理后院主持中馈,陷在小小的一方四角高墙之内。
男子呢,面对人老珠黄的发妻,看着投怀送抱的娇妾,早将誓言忘在九霄云外,只图自己风流快活去了。
既然这样,那女子也不必信守诺言,也可以逛青楼喝花酒,找面首妖童风流快活。”
赵宴礼面色泛青,咬着后槽牙道,“陛下当真这么想的?陛下是想效仿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有何不可?你们男子可以使得,我们女子有何使不得的?”
赵宴礼喉头滚了又滚,耐着性子顺从道,
“自然是可以的,陛下是帝王,后宫想要多少侍卿选侍,面首妖童,都是可以的。那陛下有没有想过,你不想与人分享夫君,那夫君可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夫人?”
南宫月哑然,她倒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如果换了性别,陛下身为男子,你可愿意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日后夫人为你教导子女打理后宫,你可愿意一生一世只守着她?”
“这是自然,君子重诺,寡人如果许了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宫之中,自然唯他一人。可他如贤王那般,嘴上说得道貌岸然,背地里却行龌龊之事,该当如何?”
“那就让廷尉研究刑律,誓言不管用,就用律法惩治他,如何?”
南宫月无言,说是用律法惩治,可她知道实行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赵宴礼牵起她的手,沉默着带着她沿着花园的小径朝凤栖宫走去。
眼看凤栖宫就在眼前,赵宴礼看着南宫月还是无言,知道她这时想左了,刚想再开导她,忽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很像他们昨夜在大床上的动静。
习武之人耳朵异常敏锐,可南宫月不知道,她疑惑地抬头,就看到赵宴礼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攥着她手,手心里都是汗。
她刚想说话,赵宴礼却捂住了她的嘴,抱起她躲在了粗大的廊柱后面。
南宫月不明所以地冲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扫着他的手指,花园深处响起男女的低吟声,赵宴礼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痒意。
他慢慢放开手,嫣红的唇瓣就在眼前,只要他一低头,就能含住它……
蓄意
月光朦胧, 御花园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南宫月被抵在廊柱上,察觉到赵宴礼神经紧绷,她本能地屏住呼吸, 反手攥紧了赵宴礼。
“怎么了?”她无声地张了张嘴。
赵宴礼将目光艰难地从她的红唇上移开, 望了一眼远处两个相拥的人影, 垂下眼帘,看向南宫月。
“嘘, 有人。”
他俯在她耳边,小声道。
“谁啊?”
神神秘秘的样子, 南宫月不自觉地谨慎起来,学着他小声问。
赵宴礼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身子又低了低,靠近了南宫月。
南宫月只好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问:“是谁啊?在哪……唔!”
话还未说完,赵宴礼提前回了头, 南宫月的唇猝不及防擦过了那个被她咬破的嘴角。
“唔!”
她立刻捂住了嘴,将那道惊呼又吞进了喉咙里,脸颊立时像火烧一样。
昨夜她虽然大着胆子主动亲了赵宴礼,可那时候她是酒壮怂人胆,事后丢脸也会有个台阶下,一句寡人喝醉什么都不记得了,潇洒离开。
可今日没饮酒,晚膳她想喝的,被赵宴礼轻飘飘一句“陛下风寒未愈不宜饮酒”给扼杀了。
这次是意外,她发誓,绝对没有想要轻薄人家的意思。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 耳旁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似一只小奶猫, 呜咽着被人捂在怀里一样,在夜深人静的花园里,娇娇媚媚的乱人心弦。
衣袂摩挲中还夹杂着男子的喘气声,那奶猫像撒娇一样嘤咛出声,忽又戛然而止……
像极了昨夜她和赵宴礼在大床上,他将她按在身下,卷着她的舌,吸吮着她的唇,嘴里发出的声音。
意识到那声音是什么后,南宫月瞪大了眼睛。
赵宴礼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伸手要将她的手拿开。
南宫月不明所以,拼命捂着嘴,就是不放开。
赵宴礼只好半蹲下,凑近她耳边道,“听出是谁了吗?你小舅舅韩非离。”
声音特别轻,温热的气息好似上好的绸缎,剐蹭着耳廓,好痒。
南宫月不自觉缩起脖子,往旁边躲了躲,却被身边人一只大手禁锢住,忍不住抬起头,就看到赵宴礼那张昳丽的脸近在咫尺,桃花眼里盛着她读不懂的东西。
她忙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赵宴礼这才直起身,拉着她又往一旁挪了挪。
这是打算等他们结束吗?还是现在出去将他们赶走,赶走是不是不太地道?打搅人家的好事,如果闹僵起来,给小舅舅再扣上一顶祸乱宫闱的帽子,是不是不太好?
南宫月想想就头疼,一直怀疑小舅舅不打算娶亲,是不喜欢女子。
啊……不对,里面和小舅舅在一起的那人,是个女子?还是男子啊?她想看看。
她扒着赵宴礼的胳膊,随着他看的方向张望,四周扫视了一遍,哪里有人影?到处黑漆漆一片,假山石景林林总总挡住了视线,分辨不出人来,到底在哪里啊?
心里焦急,拉住赵宴礼的手,在他手心里边写字边比画,
“另一个是谁?没看清楚啊?男子还是女子?”
赵宴礼手心发麻,待弄清楚南宫月问是男是女时,他忍不住将她圈进怀里,反身靠在廊柱上,头埋在她颈窝处,闷笑着,胸膛阵阵颤动。
他家陛下怎么这般可爱。
南宫月这才意识到这句话似有不妥,脸上顿时火烧起来,却还在嘴硬,偏过头,在赵宴礼耳边威胁道:“不许笑,再笑我就咬你。”
说完她忽然愣住,这咬你是什么鬼?!
赵宴礼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我想看看是谁?”南宫月怂了,小声补充了一句,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下一刻,双脚忽然离地,赵宴礼将她直直抱了起来,示意她往外看。
南宫月顾不上许多,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探着脑袋往外瞧。
只见园子深处,树影后面,一道白色人影正搂着一个粉色团花襦裙的女郎,吻得难舍难分。
南宫月长舒一口气,还好,小舅舅喜欢的是女子。
心里顿时为刚刚的鲁莽,莫名感到羞愧,她怎么能这般想小舅舅,他今年也才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不娶妻的也不是没有,赵宴礼不是也没有娶吗?
可她为什么就没有怀疑过赵宴礼是否喜欢男子呢?
她低下头,刚好与赵宴礼四目相对,他长长的睫毛,漆黑的瞳仁,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嘴唇,轮廓分明的脸庞赫然在目。
这个俯瞰的视角,她还从未有过,他长得真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朝中大臣,皇室宗亲,九卿世家大族里的郎君都好看。
就连慕凌风,都不及他的颜色,不愧是雍都第一公子,这般样貌,以后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女郎。
想到这里,不觉痴了,伸手抚上了那俊美到妖异的脸颊,手指从他眼尾划过挺直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唇角,那处被她咬过的伤处,已经结痂……
赵宴礼抱着她大腿的手渐渐往下松,南宫月的脸便一点一点地凑近了他。
恰在此时,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谁?谁在哪里?”紧接着一声厉喝传来,“出来!”
南宫月一惊,慌忙从赵宴礼身上下来,拉起他的手就往凤栖宫跑。
手被牢牢牵住,赵宴礼无奈,只得随着她的脚步,一起“逃跑”了。
……
南宫月跑回凤栖宫,躺在柔软的暖榻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后知后觉自己为何要跑。
寡人心虚什么啊!该心虚,该逃跑的,不应该是韩非离吗?
她转头看向躺在身侧的赵宴礼,正眼神迷离地望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莫不是生气了?让英明神武的摄政王大人,跟着她像是做贼一般奔逃,确实不像话。
南宫月捂脸,抬手发现,她的手还紧紧抓着赵宴礼。
啊!一时大意光顾着跑了,这笔账一定算在小舅舅身上,还有那个粉色团花襦裙的女郎,她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敢在后宫勾引亭山侯,撕烂她的嘴。
她松开赵宴礼的手,那手却没有松开她,南宫月不动声色地挠了他一下,这才松开。
刚想说话,那只大手又伸到她眼前,手上虎口处还有一排红色的啮痕。
旁边那人哑着嗓子问,“陛下还想再咬臣一口?”
南宫月的小手急忙将那虎口的啮痕包住。
“不,没有。”
她慌了,这也是她昨夜咬的?怎么没有印象了?
“陛下以为,看不见就当没咬过吗?还有这根手指。”
赵宴礼说着起身,俯身看着躺在软枕上的南宫月,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上赫然也有一排整齐的牙印。
此情此景,和昨夜极其相似。
南宫月心里啊呜一声,拿抱枕捂住了脸,蜷缩起来。
抱枕忽然被拿开,赵宴礼欺身上来,看着埋在枕下通红的小脸,颤抖着睫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从她脸上拨开,手指学着刚刚她的动作,从眼尾划过鼻尖,停留在嫣红的唇瓣上,轻轻按揉。
“陛下,”他声音沙哑着靠近,“陛下刚刚不是说咬臣吗?臣还等着陛下来咬呢?”
“这次想咬哪儿?两只手都被你咬过了,”说着牵起她的手摸着自己唇角,“这里也咬过了,你还想咬哪儿?”
南宫月浑身没了力气,也不知是刚刚奔跑过后累的,还是被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压着不能动弹,却还是倔强着不能输,“赵宴礼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当真,当真……”
她红着脸没有说下去,抽回手,抵住他的胸膛道,可挡不住他威压的气势。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韩非离一身白衣胜雪,站在店门口,看着榻上两人的身影,呵斥了一句。
赵宴礼他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在陛下寝宫行不轨之事……
他担忧地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偌大的殿堂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难怪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哪里不对。
一个大雍国君,一个大雍摄政王,传出去……成何体统!
南宫月一惊,推开赵宴礼,看都没看韩非离,一路小跑着去了后殿。
赵宴礼慢条斯理地起身,当着韩非离的面整理衣服,整理发冠,一点没有被人抓包的窘态、恼怒。
韩非离快步上前,看着南宫月的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心舒畅的赵宴礼,心里咯噔一声,好似自家辛辛苦苦浇灌的花,刚刚盛放,就被眼前这厮给摘走了。
“你们,你们刚刚……”
韩非离眼睛一下红了,他家般般被眼前这头猪给拱了吗?
“对,我们,就是你想的那样,”赵宴礼一字一顿,抬头看到韩非离嘴角在渗血,好笑道:“嘴角流血了,还有心思管别人?里面那位是你能管得了的吗?你的嘴,是被花园里那只小奶猫挠的吗?”
韩非离急忙捂住嘴,眼睛瞪着赵宴礼。
赵宴礼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说来也巧,昨夜本王也被一只猫咬到了,还是一只高贵的猫,本王打不得骂不得,正不知道怎么办呢,想来凤栖宫问问陛下,该如何处置那只咬了人还想逃走的猫。既然亭山侯撞见了,那亭山侯评评理吧。”
韩非离拿帕子压了压嘴角,后知后觉赵宴礼说的什么意思,难道刚刚在花园里,逃走的是赵宴礼?他嘴上的伤该不会是陛下咬的吧?昨夜,他们发生了什么?
可眼下不是计较他图谋不轨的时候,刚刚在花园里,他一时情动,欺负了人家小丫头,又被人看了去,如果是赵宴礼的话,那还好,至少他清楚赵宴礼的为人。
可气的是,赵宴礼居然拿这个事情要挟他。
韩非离甩了甩袖子,想要杀赵宴礼的心都有了,这人脸皮忒厚,把占人便宜说得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那是你活该!” 他没个好气,一语双关道:“看你还敢不敢招惹她。”
“这怎么能怪我呢?是那只猫非要扑进来,侯爷你看,我满手都是伤!”
赵宴礼伸出两只带着整齐啮痕的手,在韩非离面前晃了晃。
“那还真是咬得好呢,咋就没有咬死你啊。”韩非离白了他一眼,他合理怀疑这家伙在炫耀,什么人啊这是!说得好像是般般喜欢他一样。
般般不会喜欢他的,般般喜欢的是慕凌风那种温顺的郎君。
“是啊,怎么就不咬死呢,是她舍不得啊!不像你啊,你看你的嘴,伤口比我的大啊,花园那只猫看来不喜欢你啊……”
“你住嘴,少管闲事!”韩非离气愤。
“既然这样,那亭山侯也不要管我和我的猫,她野性难驯,正哄着呢。”
“你!”韩非离气结。
……
南宫月奔回寝殿,扑进自己的龙床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也跟着狂跳。
幸好小舅舅及时出声,否则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赵宴礼他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不是最讲规矩吗?他不是信奉克己复礼慎独而行吗?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刚刚他是在诱惑她吗?还是威胁她?
就凭手上的啮痕也要挟不了她什么吧?朝堂上是有什么大事,需要他这么谋划吗?
对了,明日大军进京,瑶华公主和北越公主也要入宫,他不会是因为这个吧?是不想交出兵权,还是对北越公主有什么想法?
不行,兵权和北越公主都不能交给他!
差点就上了赵宴礼的当,还在她面前使用美男计,寡人不吃他那一套!
南宫月忽地坐起身,伸手拍了拍脸颊,可恨自己抵挡不住美男的诱惑,下次,下次一定不会这么认怂,她是大雍的帝王,咬你一口怎么了,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就该生受着,哼。
寡人又不丑,咬你是你的荣幸,寡人丑吗?
她从床上下来,拿起铜镜左右照了又照,自言自语道:“寡人不丑吧?”
可怜一国女帝,都变得不自信了。
前殿响起争执声,南宫月才想起花园的事情来,刚刚她只顾着害羞,还没有找韩非离算账呢,敢在后宫和小宫女私会,要是被人撞见了,非扒去一层皮不可。
大雍以律法治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凡有作奸犯科者,哪怕是皇亲国戚都不成,到时候别怪她不近人情。
她撂下铜镜,绕过屏风,只见空荡荡的大殿上,只余韩非离和庄玄素两人。
韩非离坐在暖榻上仰着头等着上药,庄玄素则笨手笨脚地拿着药粉就往他脸上倒,一个期期艾艾地说疼,一个嘟嘟囔囔说你活该。
南宫月一怔,两个人不是见面就吵架吗?小表妹怎么今日这么好心替小舅舅上药。
“赵宴礼呢?”南宫月问。
“被我骂走了!”韩非离气道。
南宫月瞅了他一眼,看他嘴角泛着血丝,想起了花园里的一幕,一身白衣抱着粉色团花襦裙的女子,忘情地拥吻在一起。
她摇了摇头,刚想将这一幕从她脑海里赶走,就看到庄玄素一袭粉色团花襦裙,乖巧地跪坐在暖榻旁,小心翼翼地给韩非离上药。
不正是她要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撕烂她的嘴的粉色团花襦裙吗?
又看了一眼,韩非离慵懒地坐在榻上,嘴上说着疼,眼神却肆无忌惮地盯着上药的美人,庄玄素被他盯得红了脸,嗔了他一眼,继续上药。
啊!他们,他们何时这么好了?
南宫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不是一向冤家路窄,见面就吵吗?难道这也可以?
“般般,你……”韩非离支支吾吾往殿外看了一眼,灵光一闪,“赵宴礼刚刚走的时候非常生气,你替我劝劝他……”
“好!”
韩非离突然睁大了眼睛,他话还未说完,陛下怎么那么着急出去了?
啊?不对,难道般般喜欢上了赵宴礼?天杀的老男人,敢勾引他家般般。
“别动!”身旁的美人低声斥了一句。
韩非离立马老实了,眼睛看向庄玄素微微泛肿的唇瓣,刚刚那里被他欺负肿了,难怪小丫头生气咬了他,可他甘之如饴。
他悄悄扯了扯庄玄素的衣袖,眼中泛起痴迷,看着小丫头的唇说,“我还想……”
“不,你不想。”庄玄素拿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将剩余的药放进药箱里。
韩非离趁机搂住了她的腰,“那让我抱抱,就抱抱还不行吗?”
“这是陛下寝宫,你不要命了?要是被人发现……唔……”
韩非离没给她说下去,就堵住了她的嘴,哑着喉咙说道,“正因是陛下的寝宫才无人知道,宫中最安全最稳妥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庄玄素挣扎着软了身子,任由韩非离欺身上来,将她牢牢扎进怀里,意乱情迷起来。
“阿素,现在陛下也知道了,你嫁给我好不好?我发誓一辈子就你一个人,我会对你好的,你要是愿意,我就求陛下赐婚好不好?”
……
南宫月哪里知道身后的事,早在韩非离说赵宴礼被骂走了时,心里就急慌慌起来。
她沿着小道追出凤栖宫,刚从假山转出来,就看到赵宴礼站在水榭旁和一个人在说话,模模糊糊看着像是宁寿宫的张嬷嬷。
南宫月悄悄绕过去,躲在了一排花木中。
张嬷嬷得了太皇太后的令,等在永安门这里,就为了给摄政王带几句话。
张嬷嬷:“明日瑶华公主回宫,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还将公主安排在旧居风华宫。”
赵宴礼听着点了点头,不置一词。
“只是北越公主进宫,宗正卿那边是将她安置在暴室,由专人看管。可依祖制,顺国公主可免受劳役之苦,太皇太后怜她年纪小,不如就让她随瑶华公主一道住在风华宫中?瑶华公主是北越王的宣姬,和北越公主有母女之情。”
赵宴礼目光凌厉地望着张嬷嬷,心里嗤笑,北越人茹毛饮血,只会父子相残掠夺,哪里有什么情,况且瑶华公主只是北越王的一个姬妾,和耶律婧算哪门子的母女情?
耶律婧可是北越王后所出,血统高贵,仗着嫡公主的身份任性骄纵,焉能会认一个姬妾为母?
萧氏是想干什么?妄图插手北越之事?凌渡关之事,他还没有动手收拾他们,他们倒是先动起手来了。萧氏一族想利用后宫牵制前朝,也不看看他们配不配。
张嬷嬷猜不透摄政王的心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听说瑶华公主在北越时,就同北越公主比较亲近,瑶华公主身体抱恙,身边也需要一个能和她说得上话的人才好。”
见赵宴礼仍旧不为所动,张嬷嬷只好声泪俱下道:“太皇太后听说瑶华公主生病后,寝食难安,只道瑶华公主为了大雍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了宫,定要好好补偿她才好。”
南宫月在花丛后面撇了撇嘴,瑶华姑姑在北越吃苦了那么多年,回宫后理应顺心舒畅,怎么塞个北越公主就算补偿了?这是什么道理?
只听赵宴礼冷漠道:“瑶华公主为大雍做的牺牲,满朝文武均有目共睹,史书上也会记下公主的高义。依祖制,瑶华公主可自行择选宫殿居住,亦或是住在宫外的公主府,身边伺候的人也任凭瑶华公主处置。
至于北越公主,可以作为瑶华公主的侍女,服侍公主。如果还想保有北越公主之尊,宗正司依祖制将她圈进暴室,无可指摘。顺国公主可免受劳役之苦,北越并非投降归顺得来的,那是我大雍七万将士用鲜血换来的。”
张嬷嬷低着头不敢说话,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太皇太后交给她的任务,就是说服摄政王,将北越公主留在瑶华公主身边,眼看摄政王不松口,她心里着急。
她当时还问太皇太后为何不去求陛下说情,太皇太后说陛下恨北越入骨,肯定说服不了。摄政王曾经和北越公主议亲过,或许有一丝怜悯之心,否则不会将北越王室屠戮殆尽,却单单只留下毫发未损的北越公主。
张嬷嬷考虑要不要拿曾经的婚约当说项,博摄政王的一丝同情,这可是她的底牌了,用得不好怕适得其反。正犹犹豫豫要不要说出来时,却听到摄政王一声叹息,
“北越公主之事,暂且依太皇太后的意思办吧,宗正那里,本王去说。”
张嬷嬷闻言心里一松,事情成了。
南宫月则一怔,赵宴礼这就同意了?这是对耶律婧有了怜惜,还是有了情?
她胸中闷闷的,无法发泄。
这时候,一件大氅披在了她身上,转身,就看到赵宴礼那张冷冰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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