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她
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只留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
南宫月看着赵宴礼冷冰冰的脸,心中忽然气闷。
她以前是昏了头, 怎么会自信能诱惑赵宴礼呢, 他这人八百个心眼子, 前一刻还在凤栖宫和她暧昧不已,现在听到北越公主就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真当她是傻的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赵宴礼, 总是有个脾气想要发作。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君主,他教她怎么整治那些贪官污吏,怎么奖赏那些能臣干将,教她怎么为君,怎么为主, 教她克制,教她隐忍,却没有教她该如何排解烦忧。
眼中忽然酸涩不已,她强忍着没有流露出来。
“陛下怎么又出来了?”赵宴礼问。
南宫月跺了跺蹲的有些发麻的脚,不能说她堂堂大雍的国君躲在这听墙角吧,她看了看鞋上的泥土,想说的话就卡在了嗓子里。
见南宫月神情有异,赵宴礼上前一步,将大氅给她拢好。
南宫月却往后躲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赵宴礼脸色一沉,僵硬着将手收回, 扭头望了一眼张嬷嬷消失的方向,又将目光移回南宫月身上, 这是听见他们谈话不高兴了吗?为什么不高兴?
赵宴礼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地执起了南宫月的手。
南宫月挣扎,奈何自己力气小,挣扎中就看到赵宴礼的目光像是看着猎物,锐利通透,带着一击必中的野心,而她这个猎物偏偏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她之前怎么会觉得赵宴礼温柔呢?他这人不都是一向如此吗?他想对你好时,可以春风化雨,不想对你好时,总是冷漠无情,拒人千里。
即便她是国君,是帝王,也不会得他一个好脸。
“陛下怎么了?”赵宴礼拉着她冰冷的手追问。
南宫月的脾气终于上来了,小手从大手中挣脱出来,解开大氅甩到他身上,犹不解气,抬脚猛然用力,狠狠踩了赵宴礼一脚,转身就跑。
罢了,这个人她不打算要了。
然后自嘲一笑,她什么时候要过啊,不曾拥有的,何来丢弃不要。
她横冲直撞脚步不停,横七竖八的小道让她跑了个遍,直到眼前视线变得模糊,直到感到脸上的温热,她才停下来,喘着气,抹去眼角的泪。
“南宫月你是国君,不许你软弱!”耳旁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那还是她刚刚登基的时候,坐在高高的帝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她怕,她怯懦,她想逃。
是赵宴礼攥着她的手,将她按在龙椅上,对她说的话。
因为这句话,她曾经怕极了赵宴礼。
她怕他的戒尺,怕他露出失望的眼神,怕他不管她,怕他不要她。
她拼命学着做好一个合格的国君,努力成为让大雍子民敬仰的国君,让他能瞧得上的国君……
他渐渐露出满意的眼神,还会在她做得好的时候给她带糖吃,会带着她偷偷溜到宫外逛街,会带着她去摘星楼赏月,会在生病时哄着她吃药,会在她梦魇时陪着她一晚又一晚……
她渐渐不那么怕他,渐渐变得处处依赖他,渐渐将他的期望变成了自己的期望,将他的野心变成了自己的野心。
原来,潜移默化间,赵宴礼都在影响着她。
不,她是南宫月,是大雍真正的国君,要做真真正正的国君,要做兼济天下苍生的帝王。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抬头发现自己竟跑到了明堂,供奉南宫氏灵位的所在。
明堂内烛火通明,一排排灵位,犹如一双双眼睛看着南宫月,正中最前的是父皇大行孝贤帝的灵位,旁边是母后章德皇后韩氏……
南宫月跪在蒲团上,失声痛哭,也就在此地,她才敢放任自己的软弱,才敢藉由放纵自己哭出来。
过了许久,她起身,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玄色常服,原先的黑色大氅不知所踪了。
赵宴礼庄严虔诚地燃香,然后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里,随即跪在另一边的蒲团上,叩头。
礼毕,他看向一旁哭得眼睛红肿的南宫月,握着玉龙戒的手紧了又紧,有句话含在嘴里,他想当着南宫家列祖列宗的面,和南宫月说清楚。
“陛下,其实……”他刚张口,却被南宫月打断了。
“父皇,母后,儿臣已经长大了,”南宫月一脸坚毅,望着灵位郑重道,“朝中催促儿臣成婚,儿臣已经想好了,晋国公府的大公子慕凌风,自幼与儿臣相识,他温良谦恭……儿臣愿意将他接进宫……父皇和母后自然也是乐意的吧,晋国公府的门第,也没有辱没了儿臣。”
赵宴礼想要说的话,就生生憋了回去,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南宫月,想从她眼神里看出哪怕一丝不愿来,他都有办法去阻止。
可惜没有,南宫月郑重其事地祭告祖先,乃是再深思熟虑不过了。
重来一次,她依然选择了慕凌风,即便她知道慕凌风的心不完全在她身上,可她依然坚定地选择了他。
赵宴礼忽然心痛难当,一颗心血淋淋像是被人从胸膛里挖出来一样,他捧着自己的心,想要送给一直爱慕之人,却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粉末。
天家无情,当真如此。
世人都说他们赵家功高盖主,觊觎南宫家的江山。可他们赵家祖训,永远尽忠于南宫皇室,只要有一个南宫后人,都要尽忠职守,全力辅之。
他感念孝贤帝将他从小带进宫,悉心教导,才成就了如今的他,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也曾在先帝病榻前发誓,誓死效忠南宫月,不违背她的心意,不强加干涉她的自由。
这么多年,他握着玉龙戒,早就将南宫月看成自己的妻,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选别人!
许给先帝的誓言他是不想守了,她南宫月的心意他想违背了,她的自由他就是想干涉了,他养大她,娇宠她,不就是为了长大后成为他的人吗?
如今她长大了,翅膀硬了,可以肆无忌惮了地选凤君,早就将他排除在外了。
那他,也不要再想顺从她的心意了,他要夺了她,只有将人抓进怀里才放心,心里没有他,那就慢慢磨到心里有他,一辈子很长,他和她慢慢耗。
齐公公拿着手炉和披风候在外面,望着殿内的两人不敢近前,他不清楚陛下和摄政王发生了何事,总感觉两人之间突然无形中多了一堵墙。
南宫月拿着手炉,任由齐公公给她披上披风,抬脚就往外走,看都没看一旁的赵宴礼。
“陛下,”赵宴礼唤了一句,声音嘶哑带着隐忍和不甘。
南宫月头也未回地往前走。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赵宴礼,心突然慌了。
他大步上前,拽住了南宫月的衣袖,眼中氤氲着一层雾气,“陛下,到底怎么了?”
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凤栖宫的暖榻上四目相对,怎么这会儿她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了,说要立凤君就要立凤君了?
他刚刚看着她跑,看着她哭,看着她跪在明堂不发一言,他跟在后面不敢靠前,将和张嬷嬷的话反复琢磨,将今晚的事情反复回想,仍旧没有头绪。
这,到底哪里错了?
“摄政王,请自重。”南宫月哭哑了嗓子,一出声觉得自己气势都弱了。
她用力甩了甩衣袖,将赵宴礼的手甩开,丝毫不理会他,继续往凤栖宫中走。
“陛下!”
赵宴礼大步一跨,拦住了南宫月的去路,逼得南宫月不得不抬头看他。
那双潋滟的双眸此时泛着血丝,平淡无波地望着他,之前的沉迷、羞涩统统不见了。
“走开!”她淡漠地说。
赵宴礼觉得自己要疯了,南宫月为什么总是闪着无辜的眼神,却做着最狠心的事,想说的话被无形的压力按捺住,像漫天大水淹没了心田,浇灭了他的痴心妄想。
脑海里一个小人疯狂地劝他,“人家压根就不喜欢你,不知道吗?自始至终都是你自作多情罢了,昨夜的意乱情迷,那是她喝了酒,将你当成了慕凌风,今夜,她可没有主动亲你,一直都是你自作多情罢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先帝养的一把刀,一把刀还想爱上自己的侍主,爱上高贵的公主,你看她看你一眼了吗?她喜欢的是慕凌风,前世今生人家都喜欢慕凌风!”
南宫月绕过他,大步朝前走去。
“陛下当真要立慕凌风?”赵宴礼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南宫月的背影道。
齐公公带着人呼啦啦从赵宴礼身旁越过,徒留他自己立在小道中央,直到一行人不见了踪影,他也没有等到南宫月的回答。
或许她不屑与他说,陛下的婚事,他没有资格置喙,他没有资格啊,他忽然大笑起来,眼中一片冰冷。
“主子,”章武轻声唤了赵宴礼一声。
“何事?”赵宴礼很快恢复之前的淡漠模样。
“刚刚金吾卫的韩大人来报,说是城外突然多出一股势力,像是西戎人。”
“走,出宫。”
待几人走后,明堂又恢复了安静,一个褐色衣衫的侍从悄悄关上门,猫着腰沿着夹道偷偷去了宁寿宫。
……
南宫月回到寝殿,早就没了韩非离的影子,只留庄玄素站在门口等着她。
“小舅舅呢?”南宫月问。
“中尉府突然来人传话,急招了亭山侯回去,像是很急的样子。”庄玄素答道。
“大舅舅这会子会有什么事?”南宫月心里憔悴,没顾得上多问,疲惫地走回寝殿。
庄玄素发现她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不知道刚刚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能让陛下失魂落魄至此。
她不放心,亲自跟进了寝殿,一同泡进了温泉里。
南宫月泡在温泉里,热气充盈着胸膛,温暖抚慰着那颗冰冷的心。
这两日她的心跟着起起伏伏,实在不应当,怪自己不够坚定,怪自己要得太多,既想要那人的兵权,又想要那人的心,还想那人臣服于她,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全都让她占了。
她的凤君,高贵的赘婿,也不过是为了南宫家的子嗣血脉罢了,大不了去父留子,如果担心晋国公府将来外戚篡权,灭了便是。
如果她不是帝王,她可以选一个心爱之人,两人可以花前月下,诗酒年华,无社稷可担,无烦忧可恼,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最美的夙愿。
大长公主却点醒了他,她的凤君,并非她能左右,即便她贵为一国主君,不能事事都如愿。
既然这样,是谁都无所谓了,只要他听话,只要他安分,她愿意给他体面,也愿意和他孕育子嗣。
她眼前闪过几张熟悉的面孔,逄斯年,楚瑀,慕凌风,最后停在赵宴礼那张昳丽的脸上。
突然胸闷气短起来,哗啦一声,她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急促地想要将脑海里这个人剔除出去。
庄玄素一直守着南宫月,见状急忙倚偎过去,抱住了她的腰,“表姐,你怎么了?”
南宫月安抚地拍了庄玄素的背,心绪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无事了,别担心。”
南宫月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今日她失态了,以后断不能如此,今夜之事,想必太皇太后很快就会知晓,这样也好,她可以将计就计,来个釜底抽薪,她已经容不下任何动摇她决心的人和事了。
赵宴礼也不行!
庄玄素直觉南宫月出了什么事,情绪上大起大落,现在又归于淡漠。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可这个温和总感觉隔着一层,她的心房好像一夕之间,垒起了高墙,无法触摸。
难道和摄政王有关?
正想怎么劝解,忽然听到南宫月问她,“你和亭山侯是怎么回事?你可心悦他?”
“我,我……”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浑身燥热起来。
南宫月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和红透的脸,哑然失笑,这肯定是喜欢吧?
忽又想到了自己,她对慕凌风可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那对其他人呢?对赵宴礼呢?
昨夜她将人按在身下亲的时候,脸红了吗?他抱着自己的时候脸红了吗?他蒙住自己轻咬耳朵的时候脸红了吗?今夜他俯身上前伸着手指,拉着她的手摸他嘴角的时候,她脸红了吗?
南宫月茫然起来,难道她喜欢赵宴礼?她竟是喜欢赵宴礼才患得患失的吗?才会听到他处置北越公主时,心里难过哭泣的吗?
她这是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吃醋了?还是动心了?
不,不行,母后说,南宫家的人都没有心,没有心的人哪里会动情。母后还说,女子一旦动情就是万劫不复。
她不要万劫不复,不要动情,她才不要喜欢赵宴礼。
庄玄素在她怀里撒娇,“表姐,我不清楚心悦不心悦他,他每次来凤栖宫,总要和我吵架,我都躲着他,可有次他气哭我了,又想方设法逗我开心,我那时候厌烦他厌烦极了,躲着他走。”
“然后呢?这么厌烦他,怎么又会给他上药啊?”南宫月想到刚刚韩非离故意喊疼,让庄玄素给他上药,平时高傲的庄二小姐可是心甘情愿跪在人家面前,给人家上药的啊,她这个厌烦果真不一般啊。
庄玄素扭动了一下身子,将头埋在南宫月胸口,闷闷地说,“我也不知怎么了,和他吵架吵习惯了,他不来宫里的时候,心里开始想着他,吃的东西时候想着他,走在园子里的时候想着他,有时候听到男子的声音也会想起他。”
“昨日你去了晋国公府,他来凤栖宫发现你不在,同我发了脾气,将我气哭了,可到了夜里,他又回来和我道歉了,他……他仗着自己喝醉了,他居然抱了我,我……我没有推开……”
南宫月一惊,推开她问,“你,你们……”
“不是,没有,你别往那里想,他就是抱了我,亲……亲了我,没做别的,没有。”
庄玄素浑身通红,像是煮熟的大虾,害羞地缩成一团,一双水润的眼睛,覆着一丝春情,望着南宫月。
她点着头像小鸡啄米,保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在陛下面前我绝无虚言,真的没有。”
“我不是责怪你,我是怕小舅舅欺负了你去,我不好向姑母交代。”南宫月急忙安抚她。
她在大长公主面前要走了庄玄素,可不能让亭山侯欺负了。眼下他们这么如胶似漆,难道表妹要变成小舅母不成。
想到这里,她扑哧一笑,逗弄道,“那可怎么办好啊,一个是我表妹,一个是我小舅舅,将来你们成婚了,我该怎么称呼啊?让我改口唤你小舅母吗?”
“陛下~”庄玄素扭捏起来。
“哎呀,难怪你最近都不怎么叫我表姐了,原来是这样啊。”
“表姐,你真坏,我没有那么想。”庄玄素上手就挠南宫月。
两人闹了好一阵,才出来。
躺在龙床上,庄玄素搂着南宫月的胳膊问,“表姐,你今天不开心是因为摄政王吗?你喜欢上他了吗?”
“没有。”南宫月想都没有想,“我决定将慕凌风召进宫。”
“封慕凌风当凤君吗?决定了吗?要不,再等等,母亲说人在气头上,不能轻易做决断,万一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寡人不后悔,南宫月在心里说。
……
第二日,南宫月早早起来,用妆粉遮住了眼下的青影,她昨夜没有睡好,这几日的事情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跑了一夜。
恍惚中听到了几声猫叫。
庄玄素在一旁稀罕道,“哪里来的猫叫?”
说着循声去找,惊呼一声,“啊,表姐,你看有只橘猫,眼睛是绿色的,快让我抱抱。”
南宫月在梳妆台前回头,就看到庄玄素抱着一只胖胖的橘猫走了进来。
这不是重华宫的绿珠吗?
昨夜她厚着脸皮跟赵宴礼要,赵宴礼不给,还非得说兔子和猫不能一起养,非让她二选一不可,怎么今日就肯给了?巴巴找人给它送这里来?
“谁送来的?”南宫月问一旁的侍从。
汀兰道:“回陛下,奴婢今日一开门它就闯进来了,也不知是怎么进的宫门,这么肥一只,抱都抱不动。”
庄玄素道:“这叫不请自来,来了就别想走了,跟我玩几天吧。”
南宫月眼睛闪了一下,鬼信的不请自来,重华宫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的宠物到处乱跑,定是某人故意这么干的,“来人,将这只猫送回重华宫去。”
“这是摄政王的猫吗?”庄玄素惊讶道,“看不出来,摄政王那样冷傲的性子,居然喜欢养猫。”
橘猫喵喵叫了几声,噌地一下从庄玄素怀里跳下来,踱着猫步,走到南宫月脚边,蹭了蹭她的腿,抬头看着她喵喵直叫唤。
它这是干吗?装可怜?一只猫在这儿给我装可怜?
“汀兰,即刻将它送回重华宫。”
南宫月迈开腿,大步离去,才不管一只猫在这里装可怜,就算它的主子来了装可怜她也不要。
寡人想要的时候你不给,现在给了,寡人不稀罕了。
今日瑶华公主入宫,虽然车架已经安排妥当,宗正司也派了人去接应,南宫月还是决定亲自去接她。
瑶华公主为大雍忍辱负重,在北越受苦了那么多年,如今回宫,该有的体面,她南宫月从不吝啬。
况且还有太皇太后在背后看着,北越公主也会随着车架一起进宫,她倒要好好瞧瞧,那北越公主是何等模样。
龙撵停在永定门,楚瑀一袭青色官袍早早候在一旁,而他身旁还立着一人,那人一袭黑色金袖长袍,墨发束着样式简单的金缘冠,被一支墨玉簪束着,五官清俊,气度儒雅,不是慕凌风是谁!
南宫月的目光从他的墨玉簪上划过,清宁郡主说得没错,这支墨玉簪果真很衬慕凌风呢。
既然北越公主都可以进宫,那将怀德王叔的嫡女——清宁郡主也一同接进宫吧,好歹是她的堂妹,人多热闹。
南宫月眼神微冷。
慕凌风看到南宫月,眸中闪过惊喜,昨夜他突然被告知今早进宫,也不知陛下召她进宫到底是做什么,但他肯定,这是一个好兆头。
南宫月并未在慕凌风身上多做停留,而是与楚瑀商议公主进宫之事。
“参见陛下。”这时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南宫月回头,就见赵宴礼一身亲王吉服,姿态优雅地向她行礼。
看着他低头,南宫月却久久没让他平身。
赵宴礼也不起身,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楚瑀等人立刻觉察出事情的不对来,互相使了个眼神。
“平身吧。”南宫月终于吐了口,却扭过头不再看赵宴礼。
“参见摄政王。”众人才齐齐朝赵宴礼行礼。
摄政王也却学着南宫月不让人平身,南宫月气得扭头瞪了他一眼。
赵宴礼冲她扬眉,才让众人平身。
楚瑀瞥了一眼赵宴礼,神色晦暗。
这时一辆华贵的马车自永定门缓缓驶来,旁边跟着一个异族打扮的女子,骑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
拉手
白马上的女子, 一身利落的红色骑马装,黑发高梳,额前缀着一颗红色珊瑚珠, 满头都是红丝带编就的小辫子, 汇集到高高的马尾上, 一股股垂在胸前,发尾挂着小铃铛, 行动间,叮叮当当作响。
待走得近了, 才瞧清楚她的模样,小麦色的肌肤,眼窝深邃,五官立体,脸颊上若隐若现星星点点的雀斑, 透露着浓浓的英气与俏皮。
满满的异域风情,异于大雍女郎的长相,一下吸引了众多目光。
在场的人,除了楚瑀,都没有见过北越公主,只是听说北越人茹毛饮血,想象中的北越公主一定是个粗鄙不堪的人,没想到,北越公主会如此美丽。
不对,摄政王一定也见过耶律婧。
南宫月悄悄扫了一眼站在她左侧的赵宴礼,本想看看他见到耶律婧作何反应, 却发现他低垂着眼帘,摩挲着扳指, 虎口的啮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像是被什么东西磨掉了皮肉一般,星星点点的红模糊了他的手。
这是故意磨去的?她急忙往他手指上看去,手指上的啮痕还在,食指上却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很像是骑马时缰绳勒出来的。
她心中疑惑,不期然和赵宴礼四目相对,他双眼布满血丝,脸色略显苍白,神情疲惫。
赵宴礼是昨晚没睡好?那勒痕怎么来的?
来不及细想,宗正和奉常依据皇家礼仪,再三拜谒,然后请瑶华公主下架。
南宫月肃然站定,只见瑶华公主颤巍巍由侍女搀扶着下来,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一身沉重的鸾凤呈祥的公主吉服,好似能压垮她的细腰一样,一步一喘地来到香案前,依礼祭告天地祖宗,三叩九拜才算礼成。
瑶华公主回宫,本应要去宗庙祭拜的,考虑到她身体不适,在宫门口做了权宜之策。
撤去香案,瑶华公主来到南宫月面前,再行叩拜天子礼,耶律婧很不安分地东张西望,随着奉常一声“跪”,她不得不随着瑶华一起跪在南宫月面前。
南宫月拉开架势,摆足了帝王之尊,生生受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礼毕,她急忙上前两步,握住了瑶华公主的手腕,嘘嘘抬着胳膊将她扶起。
“姑姑一路奔波辛苦了。”
“为大雍分忧,本就是瑶华该做的。”
她声音玲珑悦耳,却说得很慢,苍白的脸上,有双特别漂亮的凤眼,狭长妩媚,加上娇弱的身子,我见犹怜的模样,忍不住心生怜惜,恨不得拿人参燕窝将她喂养起来。
“玉棠哥哥也在啊?许久未见,你还好吗?”病美人凤眸一转,看向一旁的赵宴礼。
南宫月眸光一动,玉棠哥哥?
“托公主的福,臣一切安好,请公主上辇移驾风华宫。”赵宴礼道。
“难得玉棠哥哥还记得我住在风华宫,瑶华这厢先行谢过了。”
“这是臣应当做的。”
南宫月:……
这还郎情妾意上了……
南宫月颇为不满地看了一眼赵宴礼。难道昨晚的所有让步,不是为了北越公主,而是为了瑶华公主?
赵宴礼还真是和公主们缘分不浅呢!她后悔昨晚那一脚踩轻了。
“陛下,陛下。”
袖口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南宫月回过头,看向扯住他衣袖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干净净。
察觉到南宫月的注视,那手像是害羞般急忙松开。
南宫月伸手捉住,抬眸看向它的主人,就见慕凌风眼神慌忙看向四周,想躲又犹豫着未动。
南宫月不明所以,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以眼神询问什么事。
明目张胆的偏爱,令慕凌风既惊又喜,他轻轻晃了一下手,下巴微抬示意她看前面。
只见耶律婧盈盈跪倒在地,以臣服之姿向南宫月行叩拜礼。
“耶律婧参见大雍国主,祝愿陛下万寿无疆,福泽绵长。”
她一口流利的大雍话,没有自称公主,没有说北越,刚刚骑在白马上的飒爽和傲然已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不安,胆小怯懦的模样,头压得低低的。
可撑在地上的双手,却紧紧攥着,骨节冲破麦色的肌肤,微微发白。
南宫月心中冷笑。
堂堂北越嫡公主,现在却以卑贱之身,侍奉在北越连主子都不算的姬妾身边,岂会心甘情愿,这般姿态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想与大雍虚与委蛇,另作图谋罢了。
一声轻咳,自左侧传来,好似提醒她一样。
南宫月淡淡瞥向左侧的赵晏礼,却看到他冷森森地望着她的手。
她手一紧,像是偷偷做了坏事被发现,下意识地想松开,可心底那股倔强忽地又涌上来,反手又握紧了慕凌风。
“平身吧,以后侍奉在公主身边,望你谨守本分,一切以公主身体为要。”
耶律婧身子颤了一下,在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中,谢了恩。
南宫月这才松开了慕凌风,余光扫了赵宴礼一眼,转身上了龙撵。
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赵宴礼身边,心底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她想躲得远远的。
赵宴礼不是应该在宫外整肃北军吗?怎么会特意出现在永定门,正好赶上瑶华公主进宫,是特意等着呢?
瑶华与他若当真是旧时情谊,为何在北越时没有同她一同反京……还有,瑶华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喊的那句玉棠哥哥,又是为了哪般?
坐在龙撵上抚了抚额头,又想着刚刚她不管不顾地走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刻意,像故意躲着他一样。
……
南宫月走后,楚瑀被宗正和奉常司的几人拉住,寒暄几句后直奔主题。
“楚大人,今日晋国公府的大公子怎么突然进宫了?可会待在尚书台?还是待在陛下的宣德殿?”
“陛下与他如此亲近,大庭广众之下毫不掩饰,之前从未有过,将来会不会是入主后宫之人?”
“宗正那边早就上书陛下选立凤君,陛下总是一拖再拖,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松动,太皇太后说订在明年三月,如今这情形,年前怕就要定下来了呢!”
“其实早点定下也好,这样的话,今年初一宗庙的祭祀,大约就该由凤君主持了吧?”
“那应该不行,即便是立下凤君,陛下没有大婚,他都不算,今年还是摄政王随着陛下一起主持吧?”
“还有贤王呢!摄政王不在的这两年,可都是贤王殿下陪着陛下主持的。”
“两年之前,可都是摄政王在操持,那时候慕公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这一下就越到了摄政王前面。”
“可不能这么论,摄政王又不是陛下的凤君,以往随陛下主持祭祀就于理不合,宗正那边诸多不满,还不是因为陛下年幼,顾忌着他担着摄政之责。可陛下一旦册立了凤君,今年祭祀势必不会让他随侍。”
“楚大人,你和陛下最为亲近,肯定知道内情……”
众人七嘴八舌地围着楚瑀,他面上应承,心里却异常苦涩。
他其实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早上来到永定门的时候,毫无征兆地看到慕凌风,也是吓了一跳。
难道是因为陛下没有赴慕凌风的冠礼之约,特地做的补偿?陛下也不像是做这种无的放矢的人。
凡事总有因果,慕凌风出现得太过突然,这中间必然有不为人知的情由,而这情由,绝不是因为陛下喜欢慕凌风,可为什么陛下就做了这个决定了呢?
他自认为陪伴陛下最久,对她的性子也最了解,可慕凌风的突然出现,他始料未及,也想不出答案。
他心里也怀疑过陛下,是否对慕凌风动了真情,直到刚刚在仪式上,看清楚陛下到底是为谁愣神时,才惊觉那个牵手别有深意来。
而能让陛下愣神的,唯有摄政王赵宴礼。
依陛下那别扭又高傲的性子,怎么会故意在人前高调示好慕凌风呢,大约是因为瑶华公主那一句颇为亲昵的“玉棠哥哥”,心里吃味,本能地反击了回去。
如果陛下哪天知晓了自己真正在乎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嗤笑今日这番幼稚的举动。
楚瑀心中一凛,慕凌风不足为惧,陛下迟早都会发现自己的心意的。到时候,慕凌风站得多高,就会摔得多远。还肖想要宗庙祭祀的资格,有摄政王在,即便册立了凤君,赵宴礼依然能随陛下在宗庙祭祀。
初一祭祀,倒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
陛下在仪式上拉了慕大公子手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官署区,不到半日,公卿世家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更有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向晋国公府送贺礼了。
齐公公将这些消息回禀给南宫月的时候,南宫月正坐在凤栖宫的书案后,双目冷然地捏着羽林卫传回来的密函,闻言露出一丝鄙夷嘲讽的笑意,随后将密函扔进了火盆中。
密函上说,慕凌风早在涿州就和清宁郡主郎有情妾有意了。
南宫月没有计较他们两人的风流韵事,在意的却是本应在朔州的清宁郡主,缘何会出现在涿州,而恰好那时候,慕凌风和胞妹陪同犯错被赶出京城的母亲,也回到了涿州。
阴差阳错,两人在涿州桥头一见钟情,清宁郡主便经常往返于涿州和朔州之间,更是住在朔州和涿州交界的寒孤城,达一年之久。在寒孤城和慕凌风游山玩水,把酒言欢,日渐情深。
晋国公府有五万慕家军,常驻在涿州,而怀德王府也有五万府兵,驻扎在朔州。
这一切的背后,如果是蓄意算计,那会是怀德王还是晋国公?亦或是两者皆有之,顺势而为,还是一拍即合?
如果不是算计呢?
那慕凌风和清宁郡主就是真心相爱的一对佳偶,现在正在被她这个帝王横刀夺爱,棒打鸳鸯。
拉个手就能让晋国公府门庭若市,那若是立了凤君呢?
那时,清宁郡主,她的堂妹,会不会恨她入骨,将来他们成事时,会不会给她扣上一顶欺男霸女荒淫无度强取豪夺的帽子。
当真是,太有意思了。
齐公公低了低头,恭敬道:“陛下,现在满宫都在猜测,慕公子是留在宣德殿呢?还是随侍在凤栖宫?如果是凤栖宫,那奴才是否打扫一下东偏殿?”
西偏殿现在住着庄玄素,东偏殿……以前摄政王住过,也是她幼时住过的地方。
“还需要打扫吗?”南宫月问。
“是,里面还有些摄政王常用的东西,摄政王去北疆后,还原封不动地保存着。”齐公公答。
难道是时间太久远了吗?她竟不记得赵宴礼住在偏殿过?
“摄政王一般什么时候住这里?寡人怎么没有印象了?”
“回陛下,是陛下刚刚登基的头两年,那时陛下经常夜里惊悸多梦,太医们束手无措,是摄政王……”
“不用说了。”南宫月忽然打断了齐公公。
她模模糊糊有了印象,罢了,且先留着吧,等她见了赵宴礼,亲自和他说。凤君即将入宫,他的东西留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东偏殿,暂时不用动了。”
至于慕凌风,还让他做侍书吧,待在宣德殿整理她的奏章,方便他行事,也方便她推他行事。
南宫月想起一事,“风华宫那边安排好了吗?瑶华公主的病情如何?太医瞧过了没有?”
齐公公道:“陛下放心,风华宫上下全部安排好了,北越公主身边也安排了人。”
那就是万事俱备,只待明日太皇太后寿宴了。
“启禀陛下,慕公子求见。”这时,守在殿外的内侍禀报。
南宫月看了看沙漏,冲齐公公点了点头。
……
慕凌风提着一个食盒,兴致盎然地走了进来。
“陛下,你看臣带了什么,”他声音微微上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让人如沐春风。
南宫月放下奏折,上前迎了几步,“什么啊?让寡人瞧瞧。”
“是藕丝糕,上次陛下赏臣一匣子雪藕酥,这次臣还陛下一盒子藕丝糕。这是臣特地找荆州的厨娘要的方子,刚刚吩咐御膳房照着方子做的,陛下快尝尝。”
慕凌风打开食盒,端出一盘晶莹剔透的糕点来,除了藕丝,里面还添加了果仁和大枣。
“都过午时了,臣看陛下还未传膳,就做主先做了这道点心。”
南宫月看着这道点心却走了神,她喜欢吃甜藕,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她还是后宫中备受父皇母后宠爱的小公主,可以任性挑食。做了国君以后,赵宴礼教导她,一国之君的口味也应该雨露均沾,不可贪多,不可偏食。
不是赵宴礼不让她吃她喜爱的食物,而是怕被细作摸清楚喜好,在她喜欢的食物里下毒。
上次见到用甜藕做的菜,还是昨天晚上在重华宫和贤王夫妇用膳,里面有道清爽酥脆的甜藕片,是赵宴礼不动声色地摆在她面前。
再往前,是她在满春楼宿醉后,赵宴礼命人给她熬了三个时辰的药膳粥,里面有道配菜是蜜汁甜藕,可惜她生气没有吃。
还有赵宴礼受伤那次,在她的寝殿里,他给她亲自夹的菜,也是甜藕……
御膳房有个擅长做雪藕酥的冯岩石,是在她登基那年进宫的。
她登基那年,能在御膳房安排厨师,还专门给她做这道菜的是谁?赵宴礼吗?
她那日突然去了御膳房,特地待了半日做了一道雪藕酥,送去了重华宫,然后就得知章平复查了御膳房所有人,却唯独没查冯岩石,不是自己人还会是谁?
她在心里自嘲,南宫月啊南宫月,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就是装作不知道。
你不相信赵宴礼,怀疑他这份用心的背后,是否存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对他的所有事,一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昨晚上也是,他顺从太皇太后的意思,将两位公主一同安排在风华宫,你却怀疑他别有用心。
其实,将耶律婧放在后宫和瑶华公主在一起也好,作为摄政王这么做,本无可指摘。
“陛下是不想吃吗?还是为什么事烦忧?”慕凌风问。
“寡人想,这道荆州吃食,不知道清宁喜不喜欢吃。”
慕凌风脸色一变。
“寡人刚刚还在看清宁郡主的请安折子,才知道她已经回了京都,荆州和朔州接壤,口味上说不定差不多呢。”
南宫月看着慕凌风的眼睛,一句一顿,说得极其认真。
“或许吧,臣也未去过荆州。”慕凌风很快调整好,仍旧挂着笑容,那笑却有点僵硬。
是未去过荆州,而不清宁郡主的朔州。
南宫月冲他一笑, “寡人也未去过,不过寡人喜欢看风物志,如果可以,寡人想踏遍大雍的每一州,每一县,品味当地各种美食。”
“慕卿,你可愿陪寡人一起?”
“臣自然是愿意的。”
南宫月欢喜非常,走上前,抱住了慕凌风的腰,将头抵在他胸膛上,闷声着声音,充满了向往,“寡人就知道你是愿意的,如果我不是国君该多好啊!”
“等大雍安定了,我们就可以游遍名山大川,尝遍天下美食,天下之大,就我们两个人,也不要子女做拖累。
我们一起看夕阳西下,一起冬日赏雪夏日赏花,一起携手慢慢变老,到那时,我眼中仍旧有你,而你眼中也唯有我一人,可好?”
南宫月明显感觉到慕凌风的身体绷直后仰,她悄悄勾起嘴角,将双臂收紧。
慕凌风僵硬着身子,不知该作何回应,南宫月给他描绘了一幅闲云野鹤神仙眷侣般的画面,可那个“不要子女做拖累”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要子嗣吗?
陛下不想要子嗣?还不想当国君了?那他想当凤君的心,该如何自处?
他讷讷不能发声,千万种念头呼啸而过,怀里的人却摇了摇他的腰,催他给个答复。
“好。”他眼睛一闭,伸手搭在南宫月肩头,这个好字便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无论如何,先将人哄住了再说吧。
南宫月这才起身,“心满意足”道,“我就知道慕卿也愿意。这道点心先放这里吧,我手里有道折子,需要急发尚书台,眼下齐公公不在,慕卿,你可愿意为寡人跑一趟?”
“臣,遵旨。”慕凌风这次回答得倒是快。
南宫月从书案后面抽出一道火漆折子递到慕凌风手里,“寡人已经和尚书令说过,今后你就留在尚书台,是宣德殿的侍书,尚书台一应奏折都经你的手,你可要仔细了。”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寡人相信慕卿。”
看着慕凌风走远,招来暗卫统领,令其安排人盯住慕凌风的一举一动。
暗卫统领领命后,犹豫了一下禀报道,“陛下,明日寿宴,前朝和后宫同时举行大宴,届时恐有宵小作乱,臣想从暗卫营中调派一批人,以防不测。”
“不用,一切照旧,寡人就等着他们乱。”
南宫月淡定说完,郑重其事吩咐,“明日只需依计行事,如没有危及寡人性命,不可动手,不可现身,只管盯紧那几人即可。”
暗卫统领走后,南宫月看了眼天色,焦急地踱步。
远远见到齐公公回来,眼前一亮。
齐公公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启禀陛下,昨日摄政王出宫,天刚亮才回来,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便去了永定门,和陛下一起接瑶华公主。”
南宫月吸了一口气,她果然没猜错,赵宴礼确实一晚上没睡。
“摄政王现在在哪?做什么?”南宫月问。
“在永定门接完瑶华公主后,摄政王直接出宫去了北军大营,今日最后一批北军入京中大营,摄政王现在应该是在整肃大军,论功行赏,犒劳大军吧。”
大军凯旋理应犒劳大军,抚恤阵亡军士,可国库没钱,明日寿宴还是走的南宫月的私库,这犒劳大军的粮饷哪里来的?
南宫月看了一眼书案,她并没有收到拨款的条陈啊?赵宴礼拿什么犒赏军士?
北军,那可是父皇留给她的亲军。她是不是应该亲自走一趟大营?瞧一瞧,跟着赵宴礼的军队,到现在还是不是她的亲军了?
“来人,备马!”
与其在此胡思乱想,不如亲自看看赵宴礼在搞什么名堂……
试探
南宫月带着韩烨和一队黑甲军, 轻车简从,日暮时分到达了北军大营。
她年少时曾随父皇来过一次,那时候她觉得坐了好久的马车才到, 如今长大再来, 骑马飞奔也不过两个时辰。
那次父皇为何要带她来, 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仗着父皇的骄纵,在军营里到处乱跑, 校场上纵横交错着训练的士兵,拿着长矛盾牌互相攻伐, 还有个特别好看的小哥哥,大冬天赤着上身,拿着一把大刀站在擂台上与人对决。
对决十分激烈,对方魁梧高大,小哥哥却很瘦弱, 力量悬殊太大,小哥哥很快招架不住,被打得伤痕累累。
她在一旁看得泪眼汪汪,捂着眼睛不敢看。最后一片欢呼声中,小哥哥居然利用身体的灵巧,赢了大块头。
后来她同父皇走的时候,便带走了那个漂亮小哥哥,她坐着马车扒着窗户,一直朝后面看那个跟在銮驾后面的哥哥。
父皇笑着揶揄她,“宫里已经有个凌哥哥了,还想再要一个吗?总不能见到好看的哥哥都要带去皇宫吧。”
她当即撇了撇嘴, “这个哥哥比陵哥哥好看,等我长大了, 我要让这个哥哥教我骑射,我也就能替父皇上阵杀敌了。”
那时候,大雍和西戎战事刚起,她这个贴心小棉袄如此说法,博得父皇哈哈大笑。
“何人闯营?”守营士兵站在门楼上拿着弓箭对准了他们,同时一支利箭射向地面进行威慑。
“口令! 印信!”
南宫月给韩烨使了个眼色,她并未准备大张旗鼓来大营查勘,还是不暴露身份才好。
“羽林卫郎中将韩烨,奉陛下口谕,求见摄政王。”韩烨说着将一块令牌射向门楼。
士兵取下令牌匆匆而去,一盏茶的工夫又匆匆而来,将令牌恭敬地交到韩烨手中,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韩中将,摄政王殿下不在营中,还请回吧。”
南宫月垂眸沉思,摄政王不在营中,这明显是一句谎话。
韩烨接过令牌挂在腰间,正想调转马头回去,就听到南宫月喝了一声,
“站住,开门!”
南宫月骑马缓缓上前,脸上无半分表情,双眼透着睥睨和冷寂,一身玄色镶金盔甲风姿烈烈,满身俱是荒芜肃杀之气。
她翻身下马,身后黑甲军士,跟着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威严肃穆。
威压的气势立刻震慑住了士兵,他双目圆瞪,下意识拿起了手中的利刃。
南宫月拿出一枚金色弯月令牌在士兵面前一晃,沉声吩咐,“开门!”
这时从门楼下奔出几个守门小将,待看清楚令牌后,慌忙下跪。
南宫月收起令牌,在小将的惊慌中直直往里走,小将刚要喊出声,就被黑甲军制服了。
天暗下来,四周燃起了火把,不远处有喧嚣声,像是在喝酒。
越往前走,声音越大。
“什么人?”忽然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迎面走了上来。
南宫月站定,从进门到现在被人发现,时间极短,北军的警觉性还是不错的。
“住手!”
士兵正要上前排查,忽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士兵分列开,里面走出一个高大魁梧,留着短须的军士。
“太尉长史韩翼见过陛下。”
韩翼就是当初在大殿上据理力争,为北疆大军筹措粮草愤愤不平的大臣。
他姓韩,其实是大舅舅韩征卫本家旁支的人,凭借一身本事从军,渐渐崭露头角,后被摄政王提拔成了太尉长史。
大雍太尉之职,是由摄政王代之。即便没有兵符,赵宴礼一样有兵权。
父皇曾对她说,太尉权势过重,必须抓在手中。赵宴礼摄政还要掌兵权,难怪朝中上下都在看他何时能反。
南宫月也在等,如今西戎北越已平,大雍休养生息五年,就能繁荣昌盛起来,他难道不想自己亲手施展抱负?
能尝过权利的滋味后,还能放弃的,那是圣人,可不是赵宴礼。
这几年,南宫月利用尚书台已经慢慢架空了萧丞相的职权,而太尉之职,自先帝起就开始有意识分化,到了南宫月这里,这个职位几乎不常用了,下一步直接废掉这个职位就好,军权,还是应该掌握在帝王手里。
“韩大人,赵宴礼呢?”
南宫月直截了当,赵宴礼的长史在这里,他必定也在。
韩翼头一低,陛下这语气……
“启禀陛下,摄政王他,他身体抱恙,所以才没有……”
南宫月听韩翼吞吞吐吐,心中越发笃定赵晏礼有事,分开众人快步朝中堂而去。
刚刚是不在军营中,现在是身体抱恙,这是干什么?当真不在,还是在做不可告人之事?
韩翼慌忙跟上,解释道:“刚刚臣听到门将禀报,并不是不想放韩中将人进来,是摄政王真的身体抱恙,还在昏睡着。”
南宫月脚步一顿,猛然回头,看着韩翼的眼睛,“昏睡?怎么回事?”
韩翼道,“昨夜在城外发现一股流民很是可疑,追查下去发现和西戎有关,王爷带人击杀,不幸中了埋伏,折损了一百多人,才将那伙人抓住。”
竟然是这样,难怪赵宴礼早上看着疲乏不已,手上血肉模糊的,可他为何不说呢?
对了,她没有给他机会说,瑶华公主回宫的仪式走完,她就走了,走前都没有看他一眼。
或许她回头望他一眼,他叫住她,她就能知道。
他没有叫,她没有回头。
南宫月心中一软,赵宴礼从不喊疼,即便是叫住她,顶多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发现了西戎残部,已经全部拿下了等语,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南宫月疑虑,“早上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昏睡了多长时间了?军医怎么说?”
“午后开始昏睡的,军医说以前的旧伤没有养好,昨夜鏖战一夜,又忧思过甚才会累倒。”
“旧伤复发了?”南宫月追问,累倒还好,旧伤复发就糟了。
“军医说先缓缓就好,让王爷少思少忧。”韩翼说着望向前面的门扉,摄政王此时就在里面安睡,军医还有句话,王爷不让对外说。
军医说王爷的身子早在雪山的时候就内损严重,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回的京都。
回来后本以为能好好休养,又接连受了两次伤,昨夜也是伤痕累累才回来的,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宫里,所以,上午在地牢审讯西戎人的时候,突然吐血昏迷了。
南宫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扇门,吱呀一声,门忽然开了,章武一身疲惫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开门,忽然看到了一队黑甲卫和前面肃然而立的南宫月,他精神一振,眸中闪过惊喜,急忙上前两步就要行礼。
南宫月及时打断了他,没让他出声,轻声问:“王爷还没醒吗?”
章武犹豫一瞬答道:“还没。”
南宫月越过他直接进了屋。
章武犹犹豫豫看着南宫月的背影,心里其实想说王爷看着快醒了,他才准备去膳房拿些吃食,再请军医过来一趟的。
既然陛下来了,那王爷应该马上就能好,他也就跟着开心。
扭头看韩烨也要跟着进去,他急忙伸手拦住。
“王爷还未醒,还请韩中将在外候着。”
章武才不想有人这时候打扰主子和陛下的相处。
韩翼从旁道,“贤侄不如跟我去前面叙叙旧,陛下在这里你就放心吧,再没有比北军大营更安全的地方了。”
韩烨假装为难,半推半就跟着韩翼离开了。出宫时,陛下就交代他,这次来北军大营就要做陛下的眼睛,要将军营的一切摸清楚。
……
屋内燃着几根蜡烛,模模糊糊能分辨出大概布置。
厅堂中央空地上是一张硕大的沙盘,里面星罗棋布城池、湖泊和河流,其上标注着大雍各个隘口。
西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旁边一排是书架,上面书简塞得满满当当。
南宫月进来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目光扫视一圈,定在内堂一侧简易的床榻上。
床榻四周空空如也,没有帷幕和帘帐,一旁木施上挂着一副盔甲,泛着寒光。
榻上的人,睡姿很好,规规矩矩安安静静,身上盖着一条虎皮毯子,双手交叠在胸前。
南宫月慢慢靠近,坐在了榻边,看着他沉静的脸发呆。
他墨发披散在枕上,唇色微微发白,眉头轻蹙着,眼球在眼皮下滚动,神色不安的样子,好似做着可怕的梦。
手上缠着绷带,盖住了伤口,南宫月轻轻执起,却不小心按住了伤处,他嘴里无意识呜了一声。
南宫月急忙往他脸上瞧,见人未醒,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解开绷带,查看被她咬了一口的地方,发现上面红肿一片,早就没了啮痕。
南宫月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淡淡的疼。
午时看到慕凌风那道藕丝糕后,她满脑子都是赵晏礼。
想他早上那个苍白无力的脸,想他曾经给她夹的甜藕,想他命人给她熬了三个时辰的药膳粥,想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想他淡淡地笑。
她推掉了晚上同瑶华公主一同用膳的邀请,将需要批阅的奏章堆在书案上,明日太皇太后寿宴的杂事也一并推给了大长公主,不管不顾,骑马就来了军营。
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庄玄素说的话,她说不知道心悦不心悦韩非离,但她会吃的东西时候想着他,走在园子里的时候想着他,有时候听到男子的声音也会想起他。
南宫月如今的样子,可不是和庄玄素一样,难道她真的对赵宴礼动情了?
将慕凌风召进宫,想要确认自己的心意,还是想气赵宴礼,她已经分不清楚了。她只知道抱着慕凌风时,想着的是赵宴礼,她说不想当帝王,只想风花雪月的话,也是想对赵宴礼说的。
母后说,帝王没有心,不能动心,不能动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不想动情,也不想动心,可那人是赵宴礼啊。
昨日还在灵前发狠不要他,今天又忍不住想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就连生气,都是因为他。
现在,她又开始心疼他。
南宫月眼中闪着水光,抬眸看着赵宴礼的俊彦,看他嘴角那处已经结痂的伤口。
然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要沉迷他的美色,都是假象,都是假的。
他赵宴礼有红颜知己仙玉琼,有对他痴心一片的慕三小姐,有和他差点拜堂成亲的北越公主,还有一个关系暧昧的瑶华公主。
他大权在握,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要废掉她易如反掌,却在她面前处处迁就忍让,忠心护主的模样,让她产生错觉,生出妄念。
大长公主说可以诱服他,可以睡服他,她顺势而为的心,多少是虚心假意,多少是真心付出,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诱惑,不需要动心,一旦动心,就会冲动行事,适得其反。
难道是她动了心,才迟迟不知道她是否诱惑了他?
不行,她怎么能在不确定诱服他之前,先动心呢?这是兵家大忌!
帝王动心就有了软肋,她南宫月不想要这个软肋。况且赵家功高盖主,早就有了反意。
喜欢,在帝王眼里,不值一提。
忽然之间,南宫月心硬如铁,既然她能动心,也能扼杀掉,将赵宴礼的兵符拿到手,就将他远远地打发走,眼不见为净。
或者来个釜底抽薪,杀了他!
想到这里,南宫月摸向衣袖中随身携带的匕首,这时,手腕突然被握住,一股大力将她扭转到床榻上,赵宴礼高大的身躯覆上来,将她的手脚全部压住。
一瞬间本能的攻击姿势,即便是在睡梦中,赵宴礼都能察觉到危险。
南宫月心中惊涛骇浪,赵宴礼的警觉性如此之高,她只是在脑海中想要杀他而已,匕首都没有出鞘,就被他制服了。
“南宫月?”
赵宴礼将人压在床上,迷离着眼睛盯着身下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醒着。
他慢慢松了力道,却将威压的姿势改成了搂抱,身子不自觉靠近,低头埋在她脖颈处,微哑着声音说:“我定是又做梦了,般般,是你吗?不,是陛下,你不让我叫你般般了。”
“般般这个小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呢。那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团,长得像是画中的仙童,般般入画,就是这么来的,先帝还夸我取得好,可你为何不让我这么叫了呢?”
“般般,般般,你是我的般般啊!”
南宫月睁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她的小字是赵宴礼取的?她第一次听说。
赵宴礼这是在向她撒娇吗?什么是他的般般,给她取个小字,怎么就成了他的了。
他是不是还没有清醒?是不是以为还在睡梦中?否则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们之间除了政事,好像没有说过别的话吧?
不对,这是……赵宴礼喜欢她?
南宫月不确定,忽然对这个认知手足无措起来,不会吧?
不,赵宴礼一定有所图谋。
那他图谋什么呢?图谋南宫家的江山吗?她手上最大的好处,不就是大雍的江山吗?
是了,如果谋朝篡位,他师出无名,会被天下人唾弃,说他皇位来路不正,除非说她这个国君无德无能……他顺势推翻她,他会是这么想的吗?
南宫月脑子突突地疼,母后说得对,动了心,动了情,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赵宴礼的意图,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赵宴礼,我不是你的般般,你再好好看看?”
南宫月眼睛一闭,推了推赵宴礼,不管了,趁着他没有清醒,先诈一诈他。
赵宴礼抬头,伸手抚摸上她的脸,慢慢靠近道:“好的,我的公主殿下。”
什么公主殿下啊?!赵宴礼你把我当成谁了?
南宫月刚想发作,猝不及防被赵宴礼吻住。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犹如排山倒海之势,瞬间淹没了南宫月。
她只来得及呜呜两声,就没了力气,随即一点一点沉溺其中。
她喜欢他的吻,喜欢他甜蜜的掠夺。早在满春楼那次,她就喜欢上了他的唇,尽管她咬了他一口,可她还是沉溺在他的吻里。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到了从满春楼回来那次。赵宴礼抱着她放在了龙床上,她迷迷糊糊地醒了,然后拽着他的宫绦不让他走,撒着娇非要让他陪着。
他不肯,她就拽着宫绦将人压在龙床上,就像赵宴礼现在这样,欺身上来,含着他的唇瓣,堵住了他的嘴,吻得停不下来。
原来,即便是在沉醉中,她依然喜欢亲近赵宴礼,不抗拒他的亲吻,不抗拒他的怀抱。
不知不自觉中,她对赵宴礼的心意,已经如此多了吗?叫她怎么割舍得下?
“赵宴礼!”南宫月将还在昏睡中的男人推开,拍了拍他的脸,“你醒醒。”
赵宴礼被推得一怔,坐了起来,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道:“陛下?你怎么在这里?”
南宫月起身,抹了抹嘴唇,“你真醒了?”
赵宴礼不明所以,下意识摸了摸唇,他怎么觉得刚刚在亲南宫月呢?随即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窗外面漆黑的天。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陛下怎么来了大营?”
南宫月盯着他看,发现他刚刚睡醒的样子,懵懵懂懂的十分可爱,这哪里还是英明神武杀伐决断的摄政王殿下啊?
这分明是刚从狗窝里睁开双眼,迷迷糊糊东张西望,四处乱嗅寻找食物的细犬,呆呆的很好骗,拿根骨头就能哄走的那种。
南宫月心软得一塌糊涂,这要是打晕带回去,她会吻到他醒为止。
“你不记得了吗?你刚刚做了什么?你当真不记得了?”她试探着问。
“我做什么了?”
赵宴礼顺口就答,说完猛然发现南宫月的唇色发红,梦里他将人压在身下吻的画面闪现在眼前,那个不是梦吗?
南宫月凑近,毫无防备地吻住了赵宴礼的唇。
赵宴礼身子僵住,手指情不自禁地卷起,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胸膛跟着起伏,心跳忽然加快,耳根迅速灼热起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叫嚣,“南宫月主动亲了我,是她主动亲我的……”
他想昭告全天下,他想说南宫月是他的人,谁也别想觊觎!
这个吻很轻,稍作停留就离开了。
“刚刚你就是在做这个。”南宫月说。
赵宴礼舔了一下嘴唇,眼睛望着南宫月的唇,移不开眼睛。
一个念头突然冲了上来,他顺从自己的欲望,大手扣住了南宫月的脖子,将她抵在大床上,翻身压在她身上,让刚刚那个梦境,变成了现实。
许久之后,赵宴礼喘着气,将南宫月搂在怀里,顺着她的头发,沙哑着声音问,“陛下喝酒了吗?”
“没有。”南宫月懒洋洋地答。
“那就好,陛下今日没喝酒,臣也没有喝酒,既然清醒着,陛下你要对臣负责,臣已经被陛下轻薄了好几次,陛下总要给臣一个说法。”
“那爱卿要什么说法?”
“臣想要什么陛下都答应吗?”
“只能有一个要求。”
“臣不想陛下立慕凌风为凤君,他配不上你。”
“就这一个要求?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再有,下次陛下轻薄我的时候,再提。
“好,寡人答应你。 ”
“般般,我以后还能叫你般般吗?”
“不准你在人前这么叫我。”
“臣,遵旨。”
……
“般般~”
“嗯。”
“般般~”
“我在呢。”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一室旖旎,南宫月急忙起身,赵宴礼随后跟着下榻。
“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韩烨在门外催促道。
南宫月未理会,伸开双臂让赵宴礼服侍着将衣服穿戴整齐,末了,踮起脚尖亲了亲赵宴礼的嘴角,小声道:“我走了。”
她转身就走,直到看到厅堂中央那个沙盘时,猛然醒悟过来,她来这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能走,赵宴礼又给她使了美男计,她该死的没有抵抗住。
赵宴礼眼眸一闪,“陛下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臣的吗?没有别的吗?”
南宫月回眸,“哦,还有,北军的兵符,爱卿是不是该交还给寡人了。”
赵宴礼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
要糖
夜阑人静, 烛火幽微。
玄色镶金盔甲映着烛光发出莹莹金光,南宫月立在中央,英姿飒飒, 眉眼凌厉, 目光如炬地望着赵宴礼, 浑身充斥着如山般的沉稳和坚毅。
和刚刚在床榻上那个意乱情迷的样子,截然不同。
赵宴礼一颗心沉了又沉, 陛下她竟然是为了兵符,才会如此这般的?
她将他看作什么了?利益的交换体?还是一时情动的玩物?
情动?陛下怎么会情动!帝王之家都是铁石心肠, 没有心。南宫月更是捂不热的石头,喂不饱的狼崽子。
可笑自己前一刻还以为得到了她,欢欣雀跃得像个傻子。殊不知,这就是她的圈套,拿自己当饵, 南宫月你怎么敢呢?
这是自己对她还有用,她可以如此这般引诱,如果换作别人,对她有利,她是不是也会这般做。
那对慕凌风呢?明知道晋国公府所图非小,她还敢将人弄进宫里,也是存了这份心思吗?难道她觉得凭借美色就能诱服住慕凌风,让他一心一意对她吗?
赵宴礼深吸一口气,“陛下刚刚答应臣的事情,还算数吗?”不立慕凌风当凤君的话,还算不算了?
说完, 他紧紧盯着南宫月,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看着她突然垂眸 ,看着她咬着唇,看着她似乎在挣扎,看着她左右为难……
南宫月她犹豫了,她刚刚还在榻上答应过他的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变卦了。
原来,就算是在意乱情迷那样的情况下,她答应的事都不是真心实意,她南宫月自始至终都带着目的而来,而他还傻傻地以为她开窍了,动心了,开始在意他了……
罢了,哪怕她假意喜欢,他也能麻痹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满是欢愉。
“臣知道了,陛下稍候,臣去去就回。”
有些话,还是不要听得好,没有听到,就还能继续欺骗自己。
南宫月看着赵宴礼突然变得异常冷漠的脸,垂眸不语。刚刚答应过他的话,还算不算数呢?她答应他什么了?不立慕凌风为凤君的话,还是不准他叫她般般的话?
慕凌风留在身边还有用,会不会被立为凤君,她真没有想好,如果有必要需要靠立凤君连根拔起慕家的话,她不会吝啬给他们一些甜头麻痹他们。
可刚刚,赵宴礼似乎不高兴了呢,又开始给他摆脸色了,寡人不吃你那一套。
赵宴礼匆匆出去了,南宫月转身去看向西墙上挂着的兵器。
大门洞开,门外站着好些军士,章武随后走了进来,捧着热茶放在了一旁的书案上。
南宫月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些兵器怎么挂在了这里?有什么深意?”
章武走上前,“回陛下,这些都是王爷用过的兵刃,属下也不知什么深意。”
“这些都是他用过的?这把八斩刀也是?还有这个钩镰枪?”
“是的,王爷最开始用的就是这把钩镰枪,”章武说着走上前,随后指着八斩刀道,“这把是王爷用的第二把,陛下你看,还有这把雁翎刀,刀刃已经卷曲了,这把刀就是王爷十五岁那年,用它杀了西戎王。”
章武指着一把把刀枪,细数赵宴礼战无不胜的丰功伟绩,南宫月眸光微动,落在了一把不起眼的环首刀上。
环首刀普通到军营士兵人手一把,赵宴礼却将这把普通的刀放在首位,是想说他从普通士兵做起的吗?是惊醒自己,还是激励自己往上爬?
章武很有眼色,见南宫月一直朝环首刀看,便摘了下来,拔出刀鞘,只有一截刀身,竟然是个断刀。
“陛下,这把断刀,是王爷少时在军营与人对决时,被对方斩断的。那时候王爷年纪小,身量不足,对方却是军营中赫赫有名的大块头,身形高大力气十足。那次先帝正好来了军营,在擂台上给王爷加油打气,王爷就凭借这把断刀,战胜了大块头,也因此得了陛下赏识……”
断刀,身材魁梧的大块头,瘦弱的少年,怎么和印象中那个光着上身与大块头对决的小哥哥对上了,那次父皇也来了,难道那个好看的小哥哥是赵宴礼?
南宫月伸手拿起那把环首刀,入手有点重,凭着记忆挥舞了两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小哥哥的模样了,只觉得他很好看,比慕凌风还好看。
算算年纪,倒真有可能是赵宴礼,放眼整个京都,比慕凌风好看的少年郎君,也没有几个,赵宴礼就是其中一位。
她那时候还说让那个小哥哥教授她骑射功夫,后来,赵宴礼当了他的骑射师傅,这一切是巧合吗?
这时厅堂里走进来几个将领,端正肃穆朝南宫月见礼。
“属下见过陛下。”
他们整齐划一,恭恭敬敬,行的是军礼。
南宫月将断刀交给章武,走上前束手还了一个军礼,“诸位辛苦了。”
“这是属下应当做的。”
赵宴礼这时才返回来,他换了一套黑色常服,没有同其他将领一样穿着盔甲战衣。
身后跟着四名士兵,抬着两只大箱子,嘭的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闲杂人等全部退下,韩翼和韩烨也被请了进来,关上了门,外面黑甲卫把守,一时寂然无声。
南宫月瞟了一眼韩烨,见他也一脸茫然,随即皱了皱眉头,赵宴礼这是想干什么?
赵宴礼向南宫月恭敬行礼,请她上首就座,然后指着那两口大箱子说,“陛下,这里装着的是为我大雍战死沙场将士的名簿,今日带他们来一起来觐见陛下,也不枉他们为大雍抛头颅洒热血,誓死效忠一场。”
南宫月急忙肃立,朝着木箱施礼,“诸位为我大雍鞠躬尽瘁,寡人定当厚赏家人,照顾好妻儿老小。”
然后起身,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几位将领,“还有一些受伤的军士,老弱残兵一并登记造册,务必将抚恤发放到他们手中,问其家中困难,一并上报,由朝中调度解决,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陛下仁厚,属下谢过陛下。”
赵宴礼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下面的军士开始一一介绍,
“这位是中垒校尉唐山,坐镇北军,负责北军一应调度;这位是都尉梁子平,这次随大军出征北越,斩杀敌人二百三十一人,身中三刀,这位是校尉雷博超,击杀北越大将军摩多时,身中两箭奔袭百里,亲手斩杀了摩多;这位是……”
南宫月一边听,一边记,不自觉走到了赵宴礼身边,拿余光偷偷看他,他一脸庄重,竟是毫不保留地将北军干将全部介绍给了她。
其实这些人,他们的丰功伟绩,家世门第,她早就烂熟于心,就是为了将来她能掌握北军时,能够得心应手,能在诸多老将面前不露怯。
“陛下,他们都是北军的心腹要职,对大雍忠心耿耿,还望陛下善待之。”
南宫月刚想点头,忽然一怔,赵宴礼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赵宴礼说完,衣摆撩起双膝下跪,以虔诚之姿,从怀里拿出虎符,双手高举过顶,声音铿锵有力,
“陛下,属下幸不辱命,历经两载,北越战事已毕,北越王庭被灭,凌渡关也已收复,属下交还兵符,往后北军一应调度,均有陛下裁夺。”
南宫月暗暗吸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一众将士,一双双目光也望向了她,又望向了跪在地上的赵宴礼。
这竟然是当众交还兵符,郑重其事,当着所有将领的面。
赵宴礼这是,这是以退为进?他和众多将士出生入死,早就休戚与共,有过过命的交情,忽然交出兵权,其他将军怎么想?
不服,不满,不忿!
她一个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女娃娃,凭什么要统领三十万大军,凭什么凌驾于赫赫战功的摄政王之上。
如果换作是南宫月为将,她也会如此想,为摄政王不值,为摄政王不平。
可世上哪有公平,她南宫月就要夺了他的权,斩了他的翅膀,囚他在身边。
若无衷心,必杀之!
赵宴礼好一招以退为进,真不愧是智计无双的草原狼,可她南宫月偏偏不是小白兔,这招对她没用。
她心安理得地将虎符拿在手中摩挲,良久无言。
赵宴礼未起身,而是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韩翼。
韩翼这才反应过来,高喊了一声,“臣等定当誓死守卫大雍,守护陛下。”
众人闻言齐齐下跪,“臣等定当誓死守卫大雍,守护陛下。”
南宫月的眸光扫过众人,最后定在赵宴礼身上,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
夜色融融,寂静的官道上,忽然疾驰两队人马,又呼啸着疾驰而过。
赵宴礼骑马跟在南宫月身后,护送她回宫,北军的事情已经交接,兵符也已归还南宫月,下一步,陛下是不是就要夺了他的政权?
要他归还兵符,不惜以身为诱,那政权呢?什么时候撤去他摄政之权?
或者等她大婚之后,以亲政为由,直接下御令?
陛下大婚,会不会还是定在明年五月,和慕凌风?
上一世南宫月和慕凌风大婚,普天同庆,他在北越的地牢里,居然也能收到他们的喜糖喜饼……
北风呼啸着刮到脸上,刮到心上。
他明知道南宫月的喜欢带着刻意,可他还是忍不住心动,明知道她所有的亲近,都是一步步刺向他的刀,可他还是忍不住贪图那片刻的欢愉。
他想看她笑,想看她在怀里撒娇,想为她荡平敌寇,想还她一个盛世江山。
她想要兵符,他给。她想要的,他都愿意给。
可不可以回头看他一眼,纯粹的一眼,不夹杂着朝堂权利,不夹杂任何目的,哪怕是为了他的美色也好。
如果假装喜欢,就假装到底不好吗?他情愿被她骗一辈子,只要她不说,他就可以永远欺骗自己。
南宫月恍恍惚惚离开了北军大营,收获颇丰,不仅收回了兵符,还和北军守将逐个见了面。
赵宴礼竟然毫不保留,难道这真的如大长公主所言,在床上让他臣服?如果先前他们没有缠绵,他会给吗?
赵宴礼如此痛快实属意外,还有,她在榻上许他一个要求,他提的竟然是不许她立慕凌风为凤君,他既然这么在意凤君的人选,为何不干脆要求他来当凤君?
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愿意当凤君!
自己不愿意做凤君,还不让别人做,他这是不想让她大婚亲政?这样他就可以一直摄政,一直把持朝堂,一直将她掌握在手中。
他当真是,狼子野心名不虚传!
南宫月腹腔内一阵翻江倒海,她立刻勒马停下来,捂着腹部压下了身子。
韩烨急忙将她扶下马,搀着她到路边休息。
南宫月腹痛难忍,弯着腰,扶着一棵小树,在路边干呕起来。
一刻钟后,她脸色惨白,冒着虚汗,拿着帕子捂着嘴,忍着一阵阵想要干呕的冲动,浑身无力地坐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
她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她没有吃别的东西,也没有喝北军上的茶,应该不是中毒,可她现在浑身无力,恶心干呕,又像是中毒了。
“陛下怎么了?”
赵宴礼追上来,关切地问。
南宫月捂着嘴,无力地摆摆手。
韩烨担忧道:“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恶心干呕起来,要不要宣太医来?”
恶心?干呕?这是什么!赵宴礼忽然不淡定了。
不能胡思乱想,陛下应该还没有和别人单独相处过。
不对,上个月,陛下单独召了慕凌风去了上林苑,他们待到了天黑才回来……
赵宴礼蹲跪在南宫月身边,拉着她的手,声音里都在颤抖,“除了恶心和干呕,还有哪里不舒服?”
南宫月无力地摇了摇头,虚弱地倒进了赵宴礼怀里。
赵宴礼吓了一跳,急忙吩咐手下的人全部退后。
“小王叔,我好难受,我这是怎么了?中毒了吗?”
“别,别瞎想。你……你有没有和别……”
赵宴礼将她揽进怀里,想要问的话,艰难地问不出口。
韩烨见此情景,焦急地说,“不如臣现在就去将太医令拉过来。”
“不可!”赵宴礼立刻喝止。
如果真的是他想得那样,是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难怪南宫月知道慕凌风有了异心,也要将他召进宫里。
慕凌风他怎么敢呢!他要杀了他,回宫就要杀了他!
“那怎么办?”韩烨焦急道,“臣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医馆。”
韩烨也不待他们允准,骑着马就走了。
赵宴礼眼神暗淡,将南宫月搂紧,低声在她耳边提醒,“南宫月,你再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什么!”
颇有种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感觉,“你想想这个恶心干呕,一般都是什么症状的人,才会有的?”
“什么什么人?”南宫月迷茫,“我什么都没有做啊?不是中毒还会是什么?难不成我还能怀上小娃娃吗?”
说完一怔,抬头看到赵宴礼严肃的脸,又看了一眼退得远远的手下,后知后觉是什么以后,惊恐道:“不会吧?不会这么快吧?”
赵宴礼立刻捂住了她的嘴,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小点声,想起来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和谁?”
“和谁?”南宫月更加迷茫了,“不是刚刚吗?我这还没有回宫呢?”
赵宴礼直接听不懂了,哄着她问:“你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知道啊,”南宫月小声道,“不就是刚刚在你的榻上吗?我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啊?”
赵宴礼:“……”
他心里又气又想笑,将人慢慢裹进了怀里,哄着她,“除了这次,还有吗?和别的人呢?”
“还有。”南宫月闷着声音小声回了一句。
赵宴礼心一紧,“还有?”
“嗯,还有满春楼那次,也是和你在一起。”
赵宴礼的心都化了,他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南宫月还没有别人,难过的是她还没有开窍。
回宫一定找个教习嬷嬷,好好教教她,太皇太后忙着争权逐利,竟将她忽略至此。
“没事,你也没有小娃娃,可能有了胃恙,待回宫让太医令好好看。”
“那你刚刚为什么那么问?”
“我……”赵宴礼哑住了。
“好啊,你不相信我。”
南宫月生气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想走。
赵宴礼一把搂住她,“是我的错,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
经过这一折腾,待回到宫中,已是深夜。
太医令把脉以后,劝南宫月按时用膳,又开了一些药膳的方子就退下了。
夜深人静,赵宴礼仍旧待在凤栖宫,坐在床边喂南宫月吃药。
“太苦了,寡人能不能不吃。”
“不能,良药苦口利于病,谁让你不好好吃饭的,吃完药,可以吃糖。”
“赵宴礼,你哄孩子呢?”
南宫月一边嫌药苦,一边端着碗喝完了,然后伸手要糖。
赵宴礼摸了摸身上,还真没有,就在她手上拍了一下。
南宫月噘嘴,“你个大骗子,说好的糖呢?你……呜呜……呜……”
埋怨的话,被赵宴礼吞进了肚子里。
南宫月被吻得软在大迎枕上,双手不自觉搂住了赵宴礼的腰。
“嘴里还苦吗?”赵宴礼放开她,看着她红着双颊,迷蒙着眼睛问道。
“嗯?还苦,我还想要。”
听着她撒娇的语气,赵宴礼心中无比畅快,抵着她吻得更深。
更鼓声响起,赵宴礼起身要走,南宫月搂着他的腰,依依不舍地问,“小王叔,你喜欢小娃娃吗?我们这样,我会不会很快就有小娃娃?”
赵宴礼无奈,忍着羞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还要脱了衣服才能有娃娃啊?那为何还要记着日子?”南宫月似懂非懂,然后恍然大悟道:“是为了区分小娃娃的爹爹是谁,对吗?要不然不知道……”
“南宫月!”
赵宴礼咬了咬后槽牙,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水润的眼睛,“你想有几个夫君?还要费心记日子,区分小娃娃的爹?”
“我不是应该有一君两卿四选侍吗?”南宫月认真道。
赵宴礼无奈,怎么之前同她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白说了?
“可我只想要一个。”赵宴礼道。
“嗯嗯,小王叔你走吧。寡人要睡觉。”
赵宴礼被推了一个趔趄,跌下了龙床。
不是,他说错话了吗?小丫头越来越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不理人了。
赵宴礼无奈,看着南宫月很快睡过去,给她掖了掖被子,悄悄退了出去。
佯装熟睡的南宫月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是忽然收到了暗卫的消息,才打发走赵宴礼的。
她起身绕过屏风,来到暖阁。
暗卫统领一身黑衣恭敬行礼,“陛下,风华宫中有异动,北越公主刚刚在永安门门口,假装偶遇摄政王,然后以瑶华公主生病为由,邀摄政王去风华宫,摄政王拒绝了,安排了太医前去。”
南宫月点头,“谁的主使?”
耶律婧只带了一个丫鬟进宫,如今在后宫行走,没有人通风报信,她不会知道赵宴礼进宫了。
“是瑶华公主,瑶华公主进宫后,就一直留意重华宫的动静,知道摄政王进了凤栖宫。”
“瑶华公主和北越公主的关系如何?”
“回陛下,入宫以后,北越公主都在做低伏小,瑶华公主都在寝宫,属下看不出两人相处如何。”
南宫月陷入沉思,瑶华公主当真是想促成耶律婧和赵宴礼吗?在永定门的时候,她又是一副和赵宴礼很熟稔的样子,她还是那个胆小懦弱的公主吗?
北越几年,真的能使人性情大变吗?
“宁寿宫那边呢?什么动静?”
“太皇太后午后见了丞相夫人田氏,晚膳过后,给瑶华公主拨了几个人去,后宫中还有部分内侍,走动频繁。”
“今日寡人收回兵符的消息,是几时传回宫里的?”
“戌时三刻传到了宁寿宫,亥时初官署区也得了消息。”
南宫月心里计算着消息传递的时辰,估算着这中间可能出现的偏差,宁寿宫的消息果然最快,这就意味着明日她要更快一步,提前换掉宁寿宫的消息才行。
暗卫统领又道:“陛下,您忽然生了胃恙的消息,需要传出去吗?”
“传,即刻传出去,然后盯着侍酒的内侍,盯紧被调换的人。”
“属下明白。”
“还有,将摄政王在凤栖宫待到深夜的消息一并传出去。明日刺杀将计就计,如果能一并除了赵宴礼,不要手软。”
南宫月重新回到寝宫,蜷缩在龙床一角,捂着腰腹,摸出那柄鎏金镶玉的匕首,慢慢抱在怀中,喃喃道:“赵宴礼,别怪我狠心。”
真乖
腊月十二, 寿宴这日,天气略显阴沉。
为了太皇太后寿宴,南宫月专门选在凤章宫举行。
凤章宫位于皇宫以西, 外围筑有城垣, 占地极广, 雄伟华贵,跨城筑有飞阁辇道, 可从宁寿宫直达凤章宫。
太皇太后大病初愈,又久未露面, 后宫中宴会一切事宜均有大长公主裁夺。
丞相夫人田氏陪侍在太皇太后身边,贤王妃和皇室宗亲分列两侧,同太皇太后一起接见三公九卿家的夫人小姐及特设进宫的官眷。
南宫月则在前殿接见夫余、乌桓、南唐、蒲甘等国的使臣,还有东陵、西戎等属地官员。
藩王无诏不得回京,但这次寿宴, 南宫月听从太皇太后的意见,下了诏书,令各地藩王入京。
除了朔州的怀德王身体抱恙,叛乱已被降等的凉州梁郡王、益州誉郡王派了王孙外,其他藩王已经入宫。
南宫月忍着腹痛将人见完,就返回鸾凤阁休息,慕凌风随侍在侧。
楚瑀这时候跟了进来,看了眼躺在暖榻上面色疲倦的女帝,又觑了一眼旁边的慕凌风,忍不住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南宫月懒洋洋睁开眼, 有气无力道:“慕卿不是外人,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楚瑀一愣, 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垂眸不语。
慕凌风见状起身,“陛下,臣去前殿看看药膳好了没有。”
这是避嫌,陛下虽然让他在身边随侍,可朝臣并不认可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有时间慢慢图谋。
刚转身,手却被南宫月抓住,他握了捂微凉的手,小声道:“臣去去就回,再给陛下拿个手炉来。”
然后在南宫月依依不舍的眼神里,离开了。
楚瑀垂眸只当没看见,直到慕凌风走远,才清清嗓子道:“陛下,各国史臣来大雍以来,频繁打探摄政王重伤的消息,今日陛下将他们交由摄政王,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吗?”
南宫月闭上眼睛假寐,“无妨,重要的是藩王那里,来的那几位王叔,可有什么异常?”
“除了打探陛下何时大婚,还有,”楚瑀一顿,看了一眼南宫月的睡颜,接着道:“还有凤君和侍卿的人选,其他并无异动。”
“也没有和朝中大臣往来吗?可曾去拜会过晋国公府?”
“三位藩王中,只有安王爷未去拜会,梁郡王和誉郡王的王孙昨日才进京,还没有时间走动。”
南宫月起身,召楚瑀近前,状似亲密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多年君臣相处,楚瑀知道这是南宫月有话要吩咐他,考虑到鸾凤阁并不像宣德殿那般安全,便俯身过去,只听南宫月在他耳边问,
“朝中大臣可有非议凤君的人选?非议慕凌风的?”
楚瑀眼睛眯起,原来是问这个,他眼神瞟向门口,慕凌风并未在此。
楚瑀心思微定,回道:“有,说他优柔寡断难堪凤君大任,做陛下的侍卿尚可,凤君就……”
“哦?楚卿也这么觉得吗?你可是看着寡人长大的,是我的兄长,如果是选小妹的夫君,你可乐见其成?”
楚瑀诚惶诚恐地半跪在榻前,望着南宫月那双潋滟的眼睛,说道:“作为兄长,当然希望小妹幸福,只要小妹喜欢的都可以,即便是将来小妹后悔了,或者那人欺负了小妹,兄长拼尽全力也能护住小妹。
可陛下不是小妹,臣怕陛下后悔,臣怕陛下受伤,臣怕没有能力护住陛下。凤君关乎着朝局动向,关乎着未来大雍的血脉传承,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寡人知道了,你且下去吧,藩王那里你留点心,夜宴的时候,多看着点安王。”
楚瑀走后 ,南宫月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平静。
她何尝不知慕凌风不合适,眼看三月之期马上到了,今日若不能拿下萧氏,凤君人选恐怕落进萧家之中。
慕凌风难堪凤君大任,那萧三郎萧景云更不可以。
泱泱大雍,怎么连个家世好,性情好,洁身自好的郎君都没有,还是说她南宫月无福消受?
偏偏她看上的人,家世显赫却有反心,性情不好,时而温柔时而冷漠,冰火两重天捉摸不透,也不洁身自好,有红颜知己,有痴心错付,还有翘首以盼的归家妇。
他有野心,有谋略,她近不得,远不得,可真是消受不起。
她的凤君,应是懂她,助她,护她,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和她并肩之人。而不是猜疑,防备,迂回,算计。
处理政事已经很累,她不想自己的枕边人,还是心怀叵测之人。
她想和自己的凤君在感情里纯粹一点,在床榻上欢愉的时候,能够全身心放心交给对方,而不是在意乱情迷时还藏着一丝防备和算计。
昨日在凤栖宫中,她和赵宴礼在一起时,突然才意识到这一点。
其实,她一开始就存了引诱的目的,设好陷阱诱他入局,却丢失了自己的心,一头栽进她自己的网里。
越挣扎,越束缚,索性剪断这张网……
她和赵宴礼,本就是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兵符在手,时机刚刚好。
思绪纷乱,伴着胃腹胀痛,南宫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清浅的脚步声传来,坐在了她的榻沿上。
南宫月以为是刚刚去给她拿手炉的慕凌风回来了,懒懒的眼睛都没有睁开,伸出手糯糯地说道:“快给我暖暖。”
预想中的手炉没有放在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冰凉的小手包裹了起来。
南宫月一惊,睁开了眼,正好对上赵宴礼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正灼灼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她脱口而出。
赵宴礼脸色一凛,“你以为是谁?慕凌风?你们如此亲近了?”
“不是,”南宫月将手从那双大手中挣脱出来,“他说要给我拿手炉去了。”
赵宴礼顺势靠近,俯下身子将她半拥着圈进怀里,“胃腹还疼吗?”
“不,不疼了。”南宫月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赵宴礼心里一惊,南宫月这是又开始躲着他了。
是了,兵符到手,她连装都不装了。可明明昨夜她还不是这样,就是吃完药的时候他强迫了她,可她也顺从了啊,难道她不喜欢被那样强迫?
“真的不疼了吗?要不我给你揉揉?”
他试探着将手放在了她小腹间,身下的人慌乱地躲开了。
“摄政王,你疯了,这里是鸾凤阁。”南宫月气道。
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疯了才会在这里和他纠缠。
见赵宴礼收手,她往里面挪了挪,捂着腰腹转身不看他,冷冷道:“什么时辰了,宴会什么时候开始?你怎么来了这里,那些使臣呢,不管了吗?”
“臣该管吗?那是你的使臣,那是你的臣子,臣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这话不对,似乎带着气,南宫月回头,就见赵宴礼坐在榻边,理了理云纹刺绣的衣领。
他背对她而坐,金镶玉发冠整齐地将黑发束起,发尾如瀑般披散在肩上,一身玄色亲王礼服,腰中蹀躞带衬得他越发宽肩窄腰。
南宫月看了又看,抑制住想上去抱住他的冲动,挣扎着从暖榻上坐了起来。
她望了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咬了咬牙,“摄政王是不想插手了吗?”
只要你说你不想插手了,寡人立让你回去,南宫月想。
“我对陛下来说,是外人吗?”
赵宴礼仍旧背着身子问她,心中一股郁气,他们在一起那么亲密了,南宫月还是本能地排斥她。
这话,南宫月无法回答,是外人吗?肯定不能算自己人吧,自己人才不会一言不合给她脸色瞧。
“寡人知道了,”南宫月说着下了榻,“既然摄政王不想插手了,那以后就不要插手了,寡人再过几天就十八岁了,寡人的朝堂,寡人自己也可以治理,无须摄政王费心。”
她下榻就走,丝毫不顾及这句话的后果。
赵宴礼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一颗心惶惶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唯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走。
摄政之位他可以不要,可他不能失去南宫月。
这让他想起南宫月砸王府那次,她当时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回了宫,此后一个月没理他。
他怕南宫月这次赌气一走,再来一个月不理他,现在慕凌风随侍在她身边,他一个月不见她,他会疯的。
南宫月刚刚迈开步,就被赵宴礼拉住,回头就看到他眼眸中浸着水雾,忧伤又委屈,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泪眼汪汪不想主人走。
她挣扎了一下,松了力道,顺势被他拉进了怀里。
“般般,你别走。”
赵宴礼将她拉住,看着她眼神里决绝的神色,知道南宫月说得不像是假话,她当真是不想要他这个摄政王了。
他仍旧坐在暖榻边,伸手揽住南宫月的腰,将头埋在她胸口。
“我只是想让你理理我,不想让你排斥我,般般,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
“那你错哪儿了?”
赵宴礼一下僵住了。
前天夜里,他和张嬷嬷的话被南宫月听到后,南宫月也是不理他,他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听从幕僚建议,想不通的时候直接认错就好了,女人都需要哄,认个错就能哄回来。
怎么到南宫月这里,还得说出哪里错了,可他也不知道哪里错了啊。
他将双臂收紧,用力扎着南宫月的腰,喃喃道:“那你说我哪里错了,我改还不行吗?”
“你昨夜和耶律婧说什么了?”南宫月忍不住问。
赵宴礼心里一下松弛下来,只要南宫月肯和他讲话,他还有得救。
“没说什么,她说瑶华公主病了,臣就替风华宫请了太医令过去,我们真的没说什么。”
“夜深人静,美人相邀,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可是北越的公主,你娶了她,凌渡关以北千里草原都是你的了,你不心动?”
“臣又不喜欢住在帐篷里,又不喜欢北地的饮食,臣要草原干什么。”
赵宴礼松开南宫月,看着她的眼睛问:“你问我昨夜之事,可是你吃味了?你,你吃耶律婧的醋,是因为我吃耶律婧的醋?”
“寡人不是,寡人没有!你休要胡说。”
南宫月的心思一下被戳破了,脸颊顿时像火烧一样。
赵宴礼看着南宫月躲闪的眼神,绯红的双颊,心情从阴云密布一下子晴空万里起来。
他拦腰抱起南宫月,兴奋地原地转圈圈。
南宫月惊呼一声,直叫道:“赵宴礼你快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
“般般,你喜欢我,对不对?”
“不对,不对,你赶快放我下来,我头晕了。”
南宫月脸红了,色厉内荏地道:“这是鸾凤阁,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赵宴礼眼睫微动,眼尾藏不住地笑意,这才将她放在暖榻上,盈盈道:“不怕,周围都是我的人,没人敢传出去。”
“你的人?”南宫月瞪他。
“臣错了,这王宫是陛下的,鸾凤阁是陛下的,就连这满宫的人,都是陛下的,还有臣,只要陛下想,也都是陛下的。”
赵宴礼看着南宫月的眼睛,认真又虔诚。
南宫月脸颊更烫了,暗骂他一句,“什么叫只要我想,都是我的!”
又暗恨自己不争气,一不小心就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心里想着赵宴礼不知道有多得意,她光想一想,就慌张又生气。
赵宴礼上前,发现她面颊红润,鸦羽卷翘的长睫下一双水润过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外面灰蒙蒙一片,殿内光线昏暗,衣袂摩挲,暗香浮动。
“陛下莫要这样看着臣……”
每次看到这个无辜又懵懂的眼神,总有种想将她按在身下,狠狠欺负的冲动。
念头一起,眼神不觉热烈起来,脊椎尾部立时窜出一股气息,横冲直撞,压都压不住。
“般般。”
他声音忽然喑哑,抚上那张明媚如画般的脸,眼神从她颤动的眼尾扫过秀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艳艳红唇上。
此刻,那檀口微张,贝齿局促不安地轻轻咬着唇角。
他情不自禁靠近,指腹将那咬进去的唇角拉出来,轻轻碾过她的唇峰。
南宫月微微战栗,薄唇轻启,咬住了那个不安分的手指。
赵宴礼眼神倏忽暗沉,任由她咬着,心底那股漪念漫过了荒原,长出了枝丫。
南宫月被赵宴礼那样灼灼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起来,想起自己还应该在生气,便狠狠咬了一口,踮着脚尖踏在脚踏上,装出狠厉的模样,居高临下地望着站在踏下的赵宴礼。
“你胆敢……胆敢……”
“是臣错了,任凭陛下处置。”
南宫月一下愣住了,这跟她想得不一样啊,他不该是和她对着干吗?怎么突然这么乖顺了?
见南宫月愣住,赵宴礼嘴角轻掩笑意,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她打骂的模样。
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剑眉斜飞入鬓,黑睫勾勒出狭长的弧度,高挺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嘴角。
不见往日那股凌厉的气势,温顺得像待宰的羔羊。
南宫月不受控制地抚上他的脸,学着刚刚他的样子,抚摸他的嘴唇。
赵宴礼喉结上下滚动,眼睫轻颤。
南宫月的眼睛看向那突出的喉结,伸手摸了摸。
赵宴礼呼吸一滞,脖颈处微热的气息,激出痒意,他不自觉仰了一下头。喉结毫无征兆地触到一个温软的物事。
他睁开了眼,呼吸紊乱,看到南宫月正摸着唇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陛下,这又是你先轻薄的臣。”
“啊?我不是……”南宫月情急之下连忙否认。
话未说完就被赵宴礼堵住了嘴,就像大灰狼扑倒了小白兔。
他含住了那温软的唇瓣,左手搂住纤细的腰肢,右手穿过她的长发,按住她的头不许她后退。
南宫月脑袋嗡地一片空白,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腰间那只大手灼热如火,隔着外衣都能熨烫进她的肌肤里。
男子强势的气息悉数灌入她的口中,丁香被轻卷着肆意翻弄,她一颗心也跟着上下翻腾,腿不自觉软倒在身后的暖榻上。
赵宴礼趁势欺压上来,将她按在后面的软枕上。
天越来越暗,外面有嘈杂的脚步声,盖住了暖榻上的喘息声。
殿门外忽地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陛下,臣给您送手炉来了。”
赵宴礼抬起身,看着身下媚眼如丝,眼神迷离的南宫月,情不自禁又俯身在她嘴角猛吮了一下。
“叫他滚!” 他在南宫月耳边发狠道。
南宫月推开他,“时辰不早了,宫宴马上就开始了,宴会上不见寡人,又不见你,会被说闲话。”
“还有半个时辰,”赵宴礼靠近南宫月的耳朵小声道,“让我再抱一会儿。”
赵宴礼在她耳边低声耳语,温湿的气息,一下钻进了南宫月的耳朵里,像肆意疯长的藤蔓,迅速将她缠绕了起来,酥酥麻麻的令她脚趾都蜷缩了下。
赵宴礼这是给寡人下蛊了吧。
“陛下还怕被说闲话?宣德殿一屋子貌美小郎君,现在又有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府大公子做随侍,”赵宴礼揶揄道,“如今还和摄政王暗中往来,还怕什么闲话?”
南宫月闻言含住了他的唇,就要发狠咬下去,却听赵宴礼道:“陛下再咬下去,满宫都会知道臣在和陛下私会。
臣来鸾凤阁的时候有人看见,如今臣出去嘴角再破的话……陛下的那位随侍还在外面啊,你就不怕他发现?”
“赵宴礼你混蛋。”
南宫月只好松开嘴,改用拳头捶他胸。
“陛下你轻点啊,臣胸口上还有你刺进的刀口,还没有长好呢,阴天下雨的时候特别疼。”
南宫月顿住,明知道这是赵宴礼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停了手,只好拿眼睛瞪他。
“陛下不信,臣脱给你看。”
赵宴礼说着就要解开衣袍,南宫月急忙按住他的手,他们亲便亲了,作什么脱衣服,不能脱衣服,昨夜赵宴礼说,脱了衣服会有小娃娃。
吞吞吐吐道:“我信了还不行吗。”
她鼓着腮,气恼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可爱疯了。
赵宴礼的心软成了一摊水,情不自禁地扣住了她的头,低头又吻上了她的唇瓣,含弄几下分开,哑着声音道,
“真乖。”
这时候齐公公也来叩门催促,“陛下,宴会就要开始了,大长公主使人来问,陛下什么时候过去。”
“这就过去。”
南宫月伸手捏了捏赵宴礼的耳垂,气哼哼在他耳边道,“我才不乖呢,早晚咬你一口。”
她不知这话听在赵宴礼耳朵里,极其香艳暧昧,很容易让他想到在满春楼那晚,她咬完他,又很享受他的亲吻,在他身下软着身子,暗咛出声的模样。
“臣等着,随时等着陛下咬一口出气。”赵宴礼回了一句。
南宫月直觉这句不是什么好话,却没有品出其中的意思,起身整理妆容,展开双臂等着赵宴礼服侍。
“都怪你,我头发乱了吧?”
“不乱,不会被人发现。”
“不行,看着乱了呢……”
“要不叫汀兰给你梳梳头?”
“那,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寡人还有什么脸面?都怪你。”
“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以后白天我不这样了,可这都是陛下先亲我的,臣把持不住。”
其实,赵宴礼想说,头发乱了看不出来,陛下那张嫣红水润的唇瓣,倒是能看出被欺负的样子。
南宫月气鼓鼓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寡人的错了?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赵宴礼随即跟上,南宫月脚步一顿,回身,踮着脚给赵宴礼扶正了发冠,嘟囔了一句,“传出去,别怪我,是你先勾引我的。”
赵宴礼扑哧一声笑了,他家般般还是如此可爱。
伸手拉住南宫月的手,踏步就往外走。
“哎,这于理不合。”南宫月想甩开,“却被他大手钳住,动弹不得。”
“到宴席上再松开,放心,没人发现。”
赵宴礼不管不顾牵着南宫月的手就走了出去,有宽大的衣袖遮挡,南宫月就随了他。
慕凌风一直候在门外,齐公公将他拦住,说陛下与摄政王有要事商谈,可他明明听到陛下一声惊呼,然后像是被堵住了嘴的样子。
齐公公却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齐公公是陛下的心腹,忠心耿耿,也最会揣摩陛下的心思……
胡思乱想间,门开了,就见陛下同摄政王一同走了出来,两人并肩而立,很是亲密。
他急忙献上手炉,这手炉他拿在手中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已经凉了大半。
“陛下不用了,慕大人拿着吧。”摄政王代陛下回绝了。
慕凌风悄悄去看南宫月的脸色,只见她双颊绯红,双眸水润,红唇轻咬着看了一眼摄政王,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相偕离去,宽大的衣袖交叠在一起。
慕凌风看着那衣袖愣愣回不过神来。
南宫月被赵宴礼牵着往宴席上走去,她知道慕凌风发现了,不过不要紧,她有的是办法平息下去。
走到一座水榭,赵宴礼发觉南宫月神情紧张,轻声道:“别怕,就算被发现了也无妨。”
“嗯,”南宫月轻声应了一声,手心里突然生出了许多汗意,黏腻腻很不舒服。
赵宴礼忽然停了下来,警觉地望着湖面,同时,伸手摸向了腰间的佩刀。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带着啸叫声,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射了过来。
双杀
利箭破空而来, “笃”的一声没入廊柱上,箭尾震颤发出“嗡嗡”之声。
南宫月被赵宴礼紧紧护在身后,手心被攥得紧紧的, 全是汗腻, 娇小玲珑的身体隐没在高大的身躯后面, 如一座高山护佑着她。
“别怕,”他说。
南宫月眼眸流转, 望了一眼湖对岸,这支利箭射过来以后, 再没有了动静。
四周安安静静,他们身后的护卫紧张地拿着佩刀四处张望,湖面平静无波,水榭亭台后面是一座小山坡,离得很远, 即便是山上藏了人,再好的弓箭手也不会射到水榭里面。
凤章宫外围紧挨着城垣,为保证寿宴顺利进行,周围加派了不少人手,一应调度,都归金吾卫负责。
护卫取下那支羽箭,交给了赵宴礼。
南宫月凑近去看,是宫中校场的制式。
今日接见外邦使臣时,不乏好勇善战的勇士,有按捺不住地出言挑衅,又听说摄政王受了重伤, 名义上切磋武功,实则是试探大雍的实力。
逄斯年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南宫月拿出一柄宝刀作为彩头,大雍将士们都跃跃欲试,纷纷下场。后来宝刀被逄斯年赢了去,少年坐在马上,拿着宝刀满场炫耀。
再后来,他们开始比赛骑射,南宫月身子不适才去了鸾凤阁休息,没有继续观看,这支利箭从校场方向射过来的,难道他们还没有比试完?
赵宴礼将羽箭拿在手里,漆黑的眼眸望向湖对岸。
南宫月不确定地道:“应该是校场的流矢吧?”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擦着她的王冠,“倏”的一声没入了一旁的廊垣上。
她还没有来得及尖叫,紧接着又有一支利箭穿空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赵宴礼一把将她推到廊柱后面,挥刀替她挡过射来的那支箭。
随即,“笃笃笃”的箭矢飞驰的嗡鸣之声响彻夜空。
“有刺客,护驾!”
侍从急忙奔走呼喊,护卫结成长阵挡在了南宫月和赵宴礼面前。
他们躲在水榭中,身前是湖水,身后是山石,无处躲避。对面至少有六名弓箭手,用的是弩箭,明显和刚刚那支羽箭不是一伙的。
南宫月躲在廊柱后面,看着射进柱子中的箭尾发怔,这种弩箭,绝不是大雍制式,也不是她安排的人。
这些人箭术了得,刚刚要不是赵宴礼拉了她一把,她都不敢想后果,这是哪一家等不及了要取她性命!
赵宴礼侧挡在她身前,眼神锐利地盯着对岸,沉声吩咐道:“弓箭手准备,震位左三右二放,离位前中后结阵,章武你带人从后面包抄,务必留住活口。”
章武带几人离开,护卫重新补上,弓箭手连发,只听湖对岸“啊”的几声,似有人中箭,紧接着窜出几道人影,然后是刀兵相接的声音。
一息过后,没了动静。
章武匆匆而来,跪下复命,“启禀陛下,刺客七人全部被伏,却当场服毒自尽,没有活口。”
没有活口,就死无对证,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是谁的人。
赵宴礼转过身,握了握南宫月冰凉的小手,伸手正了正她的王冠,安抚道,“没事了,几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陛下,陛下 您没事吧。”这时,一个关切的声音急急传来。
就见慕凌风穿过护卫,奔了过来,也不管赵宴礼在不在,一把抱住了南宫月。
“是什么人胆敢行刺陛下?幸好陛下没事。”
南宫月被他结结实实地抱在怀中,还在懵怔中未回过神来,眼前人就被赵宴礼拽开了。
“慕大人,你逾矩了。”
赵宴礼冷冷地说,眼神透着不悦和寒芒。
慕凌风急忙朝南宫月看去,解释道:“陛下,臣一时情急……”
“不碍事,”南宫月打断了他的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赵宴礼刚刚的杀伐果断,怎么就一息功夫,全灭了啊,赵宴礼果然是个将才。刚刚也不知道是谁的人,竟然这么没用。
“不碍事?”赵宴礼重复了一句,语调上扬,望向南宫月的眼神带着审视。
南宫月听出他生气了,却没有理会,转身就走。
这场刺杀就这样结束了,刚刚是杀她还是赵宴礼啊?那支差点射中她的弩箭,若不是赵宴礼拉她一把,此刻她是不是已经一命呜呼了。
会不会是赵宴礼呢?
南宫月暗自摇头,若是他的话,就不应该拉她一把了吧。
她知道今日有人会忍不住动手,这也是她故意将宴席放在凤章宫的原因,无论是谁,只要是动手,就别想飞出凤章宫。
天渐渐暗了下来,凤章宫彩灯高挂,水榭这边,檐下一排宫灯,随风晃动。
南宫月想着心事,刚转出水榭,突然,“唰唰唰”的水声自湖面传来,只见数十人从湖中水底直直跃出。
他们手持长剑,一袭黑衣劲装,黑布蒙面,眼神却异常凶狠,跃上水榭直奔南宫月而去。
南宫月一个下腰堪堪躲过,刀锋贴着她的脸颊掠过,她慌忙避去一边,身后却留了空门,意识到后,她急忙转身回防,正好一黑衣人举剑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叮”的一声,斜刺里横插了一把刀,将那黑衣人的长剑削掉一半,随后听得“噗嗤”一声,那黑衣人的头颅滚落到了地上,鲜血溅到了南宫月的脸上。
赵宴礼收刀回身,拉住了南宫月的手,一个转身后甩将她带离地面,凌空一脚,踢向背后袭击之人,随即足尖一点搂住南宫月闪身躲开两个黑衣人的夹击。
足尖刚刚落地,背后一阵阴风袭来,赵宴礼手腕猛然发力,将南宫月托起,南宫月一个漂亮的回旋,反身后仰将袖中的匕首甩了出去,直接命中背后黑衣人的面门,那人当场饮恨西北。
呼啦啦护卫赶到,将剩余黑衣人围住,展开激烈的绞杀。
南宫月已经脱力,喘着气站在一旁,赵宴礼一手拉着她,一手拿着剑,警惕地看着缠斗的黑衣人。
慕凌风瑟瑟躲在一旁,眼见局势已定,他摇摇晃晃走过来,穿过横七竖八的尸体,然后从倒地黑衣人的面门上拔出南宫月的匕首,拿帕子擦了血迹,走到南宫月身边还给她。
南宫月松开了赵宴礼的手,接过来重新放进袖中。
这时,一个躺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握起手中的长剑,一个鲤鱼打挺直奔南宫月而来。
“陛下小心!”慕凌风似有所感,大叫了一声小心,急忙挡在了南宫月,闭上眼睛正准备替南宫月受了这一剑。
却有一股大力将他掀翻在地上,睁开眼就看到赵宴礼护在了南宫月身前,左肩被黑衣人刺中一剑,同时。黑衣人也中了赵宴礼一刀。
黑衣人满口鲜血,僵直着身体倒下了。
“赵宴礼,你,你没事吧?”南宫月急忙询问。
就在刚刚慕凌风大喝一声小心的时候,她本能地闪身躲避,却被突然挡在身前的慕凌风束缚住了,她猛然发力将慕凌风推倒在地,即便是自己受伤,她也不能让慕凌风的替她挡剑。
现在与慕凌风的关系暧昧不明,她是和赵宴礼赌气才召他进宫的,如果他公然替自己挡刀,那立凤君一事,就不好转圜了。
没想到,她将慕凌风推开了,赵宴礼却挡在了她前面。
心中生出一丝愧疚,她一心想要杀他,他却不管不顾地挡在了她身前。
刚刚那场箭杀也是,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其实,小时候也是,他护着她从奉天殿杀到了太极殿。
如果他没有握着兵权,如果他没有军中威信,如果北军不看他脸色行事,如果他愿意放下大权……
父皇说,赵宴礼如果不能为她所用,如果无法掌控,可杀之。
可正当她要杀他时,他怎么忽然将刀柄伸到了她手中呢?
她现在疑惑了。
黑衣人尽数被诛,同之前一样,服毒自尽,一个活口没有留下。
“你到底怎么样,说话啊?”南宫月看着赵宴礼的伤口焦急道。
“来人,快传太医来!”
赵宴礼却阻止了,“不要叫太医,不能让后殿的人知道,今日寿宴还没有结束,不要被人发现。”
南宫月:“为何?早晚都会知道,寡人一定要查出幕后主使,将他们碎尸万段。”
赵宴礼:“陛下,今日寿宴,不但有属地官员,还有领邦使臣,我大雍不能被人看轻了去,我要让大雍国主,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宴席上。”
南宫月:“可你的伤怎么办?你还能同我一起去吗?”
赵宴礼:“这点小伤不要紧,宴席要紧,臣穿了金丝软甲,不碍事。”
南宫月:“我不信,你又骗我,你看肩头都渗出血色了。”
赵宴礼:“我何时骗过你,真是小伤,不要紧,在战场上,我受的伤比这严重得多的是,还不是好好的,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南宫月当即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你说这个字。”
“好,莫哭了。”赵宴礼说着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南宫月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倔强地道:“寡人没哭。”
赵宴礼苍白的脸上晕出一丝笑意,“嗯,没哭,寡人没哭,哭得是般般。”
南宫月伸手抚了一下眼睛,“你看你,受伤了还笑话我。”
赵宴礼忽然没了声音。
南宫月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呆呆的慕凌风。
“陛下,我,我……”慕凌风结结巴巴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来人,慕公子受了惊吓,将慕公子送回晋国公府,”南宫月没有给慕凌风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手下将他送走,末了,又加了一句,“慕公子回府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宫里的差事暂时不用担着了。”
这是直接将他遣返回府,以后怕是再不能进宫了。
慕凌风心里一惊,急忙跪在南宫月面前,“陛下,臣什么也不知道,臣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陛下,”他膝行两步,拉了拉南宫月的袍角,“臣甘愿不要名分留在陛下身边,臣一颗心都是陛下的啊,陛下忘记我们小时候的约定了吗?”
约定?什么约定?
南宫月茫然,赵宴礼则直接挑了挑眉。
“休要再提劳什子小时候的约定,寡人问你,你在寒孤城的约定可还记得?”
“寒孤城?什么寒孤城,陛下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清清白白之身,是何人污蔑我?”
赵宴礼眼神一暗,直接吩咐,“来人,将慕公子带下去。”
“表哥,我不会和你争陛下,我只想待在陛下身边,表哥……”
南宫月看着远走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腾出不好的预感,“齐公公,你速速去晋国公府传旨,带着太医,让晋国公府好好待大公子,等大公子好一些,再进宫当差,和晋国公说,尚书台的位置,给晋国公府留着。”
齐公公刚走,赵宴礼便起了身,漆黑的眼眸中泛着冷意。
“陛下,是尚书台的位置,给晋国公府留着呢?还是说凤君的位置,给晋国公府留着?”
南宫月的用意赵宴礼猜到了,她想进可攻退可守,偏偏被老狐狸看出来了。
“寡人不知摄政王在说什么,既然摄政王无事,那就去后殿吧。”
南宫月没有正面回答他,有时候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寡人是国君,想不说就不说,他赵宴礼能奈她何。
“南宫月!”
赵宴礼在她身后咬牙。
南宫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赵宴礼大踏步追上去,挡住了她的去路,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就那么想的?”
见南宫月沉默,他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怒气。
“刚刚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你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他,你是不是已经认定他了?非他不可了吗?”
赵宴礼急急道,说完盯着南宫月那双潋滟的眼睛,焦急地等待着。
“是,呜……呜……”
南宫月刚说了一个是,直接就被赵宴礼堵上嘴,他不管远处有多少眼睛盯着,不管身旁有多少护卫看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将眼前这个人,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占为己有。
南宫月眼前一黑,温软的唇瓣就覆了上来。
身前人高大的身影低头圈住她,箍紧她,大手钳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后面的廊柱上,大腿压住她的身子,动弹不得。
男人用力啃咬着她的唇,嫩滑强势闯进她的口腔中,带着惩罚的意味横冲直撞,狠狠碾磨着她的唇。
这个吻太急太狠,没有了原先的旖旎缱绻,忽然就变得不那么美妙起来。
南宫月眼中带泪,狠狠咬住了他的舌头,趁机推开他。
“赵宴礼,你疯了!”
南宫月说完扬起了手,想打他一巴掌的冲动,在看到他肩膀渗出的一大片红以后,僵住了,那一巴掌迟迟没有落下来。
“我疯了,也是你逼疯的,你心里想着他,那我算什么呢?我们正在做的这些事又算什么?”
赵宴礼复又吻了上去,闷着声音,“南宫月,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南宫月一时茫然无言,抬起的手慢慢落下,眼泪簌簌而落,滚进了两人的嘴里。
赵宴礼尝到了眼泪的滋味,缓缓放开了她,神志渐渐清明起来。
伸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他开始慌了。
已经许久没见她这么哭过了。
赵宴礼捏着玉龙戒,双手握紧又松开,最后一拳砸在廊柱上。
吓得南宫月立刻闭上了眼睛。
他心软了,抵着她的力道松了下来,低头吻去她的泪,一颗一颗吻进嘴里,将苦涩通通咽进肚子里。
罢了,没有他,就没有他吧。
“别哭了,你想着他就想着吧,我不介意,我不介意还不行吗?你别这样,般般,你说话啊,你别不理我。”
赵宴礼心底又苦又涩,眼前的小人一直哭着不肯说话,他能怎么办啊,他受不住了,他真的会发疯的。他现在就想冲到晋国公府,将慕凌风杀了。
为何重来一世,他已经在慕凌风之前进宫了,为何还抵挡不住宿命,难道他今生也无法拥有她了吗?
如果是这样,上苍为何惩罚他重来一次,再经历一次痛苦。
他的陛下,何时能看看他。
……
凤章宫大殿上,萧太后坐在五重席中央,以往朝中命妇站了一院子,等着点到名字才能进去请安。
今日大长公主坐镇,将命妇全部安置在五重席上,已经进入了三九天,五重席上地龙烧得正旺,大殿内温暖如春,大长公主体恤官眷博得好名声。
开席前,周边领邦使臣和各地属官进献寿礼。在一众史臣中,当属怀德王和安王的礼物最为特别,怀德王献上的玉观音,整块白玉雕刻,耗时一年之久,最特别之处是这尊玉观音有几分太皇太后的影子,深得太皇太后的欢心。
安王献上了一只越鸟,头顶扇形翠冠,长颈尖喙,羽毛蓝绿相间十分鲜艳美丽,尾上覆羽特别长,形成尾屏,神似凤凰,引得殿中众人啧啧称奇。
眼看宴席时辰已到,却迟迟不见昭和帝和摄政王。
丞相夫人田氏,一遍一遍朝门口望去,她今日和太皇太后出主意,趁着今日寿宴,将陛下和景云的婚事给定下,陛下不出现,她还怎么进行计划呢。
她心里着急,借着更衣之机,悄悄问太皇太后,陛下要是不来该当如何进行。
太皇太后眼皮微抬,不满道,“做什么这么毛躁,等着就是了,陛下除非遇刺身亡了,否则,她爬也得爬到宴会上来。今日可不是简单的五重席,是借着哀家这把骨头,上位的宴席。等着吧,只要南宫月没死,她就一定会来。”
田夫人骇了一跳,怎么就能说到遇刺和死了?她心中存了事,面上也不敢多说,赔着笑脸伺候着。
太皇太后心中也焦急,比起当凤君,她倒是更想南宫月就此消失,接下来就看南宫月是不是福大命大了。
即便躲过了一劫,来到了宴席上,也不要紧,还有一关等着她呢。
太皇太后眼眸看向下首坐着的瑶华公主,以及瑶华公主身边的耶律婧,心中鄙夷,堂堂一国公主,却甘愿当阶下囚,还作侍女打扮,当真辱没了北越公主的称号。
要是她,早就殉国了。
她看了一眼沙漏,听说南宫月身子不适在鸾凤阁休息,半个时辰前才动身,从鸾凤阁到大殿也就一盏茶的时间,至今未到,路上肯定出事了。
这样也好,省得在她宴会上动手,搅乱了她的寿宴,南宫月还是太急于求成了,以为她翅膀硬了,就能动得了萧家了,她还是太嫩了。
她心中得意,看了一眼大长公主,开口道,“时辰已到,开席吧。”
大长公主却笑着道:“再等等,陛下还未到呢?说不定,陛下还有惊喜给太皇太后呢?”
正在此时,门口小黄门高喊一声,
“陛下驾到,摄政王驾到。”
太皇太后脸色一僵,急忙朝门口望去,就见南宫月一身紫色绛纱袍,头戴王冠,步态闲适地走了进来。
身后摄政王一身玄色亲王服饰,跟在南宫月身后,脸上冷着肃杀之气,一进大殿,就直直朝太皇太后看去。
太皇太后神色一凛,正经端坐起来。
“臣等见过陛下,见过摄政王。”
大殿上呼啦啦跪倒一片。
瑶华公主跪在一边,偷偷去看南宫月,所谓权势,所谓地位,就是所有人全部匍匐在她脚下。她也想如南宫月这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再不会被人随意丢弃,再不会被人随意践踏。
北越城破,她想返回大雍,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摄政王赵宴礼,她当初在宫中时,曾和他有过一段交集。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沉默寡言,任人欺凌的孤儿,到现在成了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南宫月的皇位之所以坐稳全靠他,如果他也能支持她的话?她岂不也能成为大雍的王?
同样都是南宫家的公主,南宫月能做帝王,凭什么她南宫丽瑶不行?
婚约
鼓乐升平, 凤章宫喜气祥和,一派兴盛之象。
南宫月坐在太皇太后左下首,大殿内觥筹交错, 眼前繁花似锦, 内心却一片荒芜。
仿佛水榭的两场刺杀如梦境一般, 醒来就会忘却。
眸光不自觉瞟向坐在左侧的赵宴礼,不期然与他四目相对, 水榭中强势拥吻她的一幕立刻在脑海里浮现,她心里一慌, 急忙移开视线,可又一想,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岂能怕他,又转回了视线, 却发现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侧。
顺着视线看过去,看到宴席中一个美丽妇人,她身娇体弱,脸色苍白,拿着帕子不停掩着嘴咳嗽,原来是怀德王妃王氏。
怀德王妃进京有几日了,一直未进宫觐见,递牌子说是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太皇太后,就一直没有进宫,咳的这么严重, 看来是真病了,还病得不轻。
怀德王妃乃是云州世家王氏嫡女, 美丽端庄,性情温婉,奈何她和怀德王成婚多年,膝下只有清宁郡主一个女儿,渐渐失了宠,听说这几年过得很是凄苦。
怀德王南宫良弼生母出身低微,当年同父皇一起养在太皇太后膝下,名义上是她最亲近的王叔,昭和新政时,他是第一个上折子支持新政的人,双王之乱时,也是他第一个上告宗室,表明立场要严惩双王的人。
在没有查清宁郡主之前,她一直对这位远在朔州的王叔,印象还不错,甚至在内心深处比其他王叔还要亲近。
可据羽林卫的密报中,她的这位老好人王叔,却在暗暗招兵买马,收买人心呢!
还有晋国公府,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有个勾连,是在慕凌风去到涿州以后呢?还是早在父皇在世的时候,西戎战场上?
记得西戎一战时,大雍赫赫有名的战将晋国公,却栽了个大跟头,遭遇埋伏吃了败仗,率领大军折损严重,其中最有名的副将,就是摄政王的父亲赵乾,西戎一战中殒命,而晋国公的那一条腿也是在那场战役中废掉了。
西戎那一场战事时,怀德王刚刚到封地就藩,而朔州紧挨着西戎,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内情,还需查证。
南宫月按下心思,忽然发现王氏身边还坐着一个鹅黄宫装的丽人,猛然一瞧,除了眼睛,竟然和她有几分相象。
这是清宁郡主南宫宁,她的堂妹,怀德王的长女?不看眼睛的话,确实有点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此刻,她正笑意盈莹地端着酒杯,闪着明动的双眸,示意对面的人。
南宫月视线回转,原来,清宁郡主是在和摄政王举杯示意,就见赵宴礼举起酒杯,竟然来了个隔空对饮。
郎情妾意,情意绵绵的模样。
清宁郡主什么时候认识赵宴礼了?记得她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这个举杯又是为了哪般?
她现在后悔将慕凌风送走了,做什么将他送走啊,就应该让他在宴会上看看自己的心上人。
南宫月心中不快,便再也没有往左侧瞧。
酒过三巡,太皇太后才收到了陛下遇刺的消息。
张嬷嬷趁着歌舞正酣,凑近太皇太后的耳边道:“陛下遇刺,好似受了伤,偏殿内侍女看到陛下换下的龙袍上有血迹,前胸后背都有。在偏殿更衣时,陛下好像哭过,脸色也不好。”
太皇太后点点头,然后使了个眼色给下首的田夫人,然后吩咐张嬷嬷,“将这盘点心送给陛下,这是必须惯常爱吃的。”
南宫月看了眼端过来的桂花糖酥糕,偏过身,“儿臣谢过皇祖母,难为皇祖母还记得儿臣喜欢吃这个。”
太皇太后挪了挪身子,瞧着南宫月通红的眼,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刚刚听说陛下遇刺,可受伤了?”
“劳皇祖母挂念,个别宵小不足为惧,儿臣已经抓到了人,暂时关押了起来,没得扰乱皇祖母的寿宴,今日是皇祖母的大日子,儿臣还准备了惊喜给皇祖母,皇祖母一定会喜欢的。”
“陛下有心了,哀家这把老骨头,就盼着陛下平安顺遂,能在哀家闭上眼的时候,看着陛下大婚,哀家就能安心去见你父皇去了。”
“皇祖母定能长命百岁,儿臣还要代替父皇,在您面前尽孝呢。”
这时一曲完毕,到了世家争奇斗艳的环节。
今日大宴,三公九卿和世家大族都携了官眷子女,有适龄的郎君和女郎,盼着在这场宴会上能大放异彩,寻觅良人。
郎君们或舞剑或吟诗作画,女郎们或跳舞或唱歌,好不热闹。
太皇太后对南宫月道:“陛下,今日哀家收到了宗正递来的画像,适龄郎君的家世、容貌、性情,都详细记录在册,今日不妨趁机看看?”
随即,南宫月案上多一卷厚厚的画册,张嬷嬷小心翼翼为她打开,和着画像对着献礼的郎君,一一指给她看。
南宫月颇有兴趣地翻开,第一个赫然就是丞相府的三公子萧景云。
萧景云正好在中央舞剑,一套剑舞让他耍得有气无力,东倒西歪,寥寥草草结束了,居然也得了太皇太后一块暖玉的赏赐。
他喜滋滋地下去了,临走前还给南宫月暗送秋波。
南宫月低头,当没有看见。
丞相夫人田氏仰着脸,一脸春风得意,与有荣焉的模样。
晋国公世子夫人赵玉心中暗哼一声,瞅了一眼陛下左右两边,陛下身边的随侍都在,唯独不见自己的儿子慕凌风,使人去打听,至今没有消息,她坐立难安。
一旁的世子则悠闲自在多了,他最宠爱的儿子慕飞扬跪坐在身边,正给他斟酒,他左右看了看,小声交代,“今日世家女郎皆在此,你看中了哪家的,不妨和我说说,为父定当为你做主。”
慕飞扬眼神里有一丝精光闪过,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他母亲位份低,他的婚事理应嫡母赵玉操持,他这个嫡母,可不会费心为他安排一门好亲事。
他想起满春楼雅间里,那双潋滟的双眸,身上那股淡淡的沉香,以及她捧着脸笑着问他,“哦?天下间最好的儿郎,谁啊?你吗?”
他无数次回想到这句话,这个场景,他都想抽自己一耳光,做什么要说自己从未有过那样的非分之想,他现在有了,而且非常想!
他想被那样的女子瞩目,想被她抬着下巴……要不是摄政王突然到来,接下来,她会不会吻他……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半夜三更都能惊叫的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傻傻地笑到天亮。
他抬眸往上看,隔着重重人群,他都能感受到陛下扫向他的目光,他心中一紧,站了起来。
“陛下,在下不才,愿意献技。”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这样一个一个献技要到什么时候,不如一起?”
说话的是逄小将军逄斯年,他刚刚看到萧三郎那软绵绵的舞剑,感觉他身为把男儿身都替他丢人,尤其是看到还有邻邦使臣在,更觉得无地自容,再看到慕飞扬要献技,才有此一说。
“逄小将军想要怎么一起?”慕飞扬问。
“当然是切磋剑术了,我听说慕公子也是修习的剑术,不妨试试?”逄斯年道。
人人都道逄斯年剑术了得,午时与邻邦勇士在校场比试骑射的时候,还赢了陛下的彩头,这晋国公府的四公子,名不见经传,定不是他的对手,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就此放弃。
没想到慕飞扬毫不怯场,“可以,可我今日未带佩剑。”
“无妨,取寡人的剑来。”南宫月道。
慕飞扬眼睛一亮,炙热的目光看向上首的南宫月。
南宫月冲他点点头,吩咐道:“刀剑无眼,点到为止。”
逄斯年心里不痛快,暗道这小子为何这般命好,能用陛下的剑,待会一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方能解了心头这股郁气。
两人上场,一个存了教训人的气性,一个是在想着不能丢了陛下的脸,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南宫月正看得入迷,袖子忽然被拉了一下,垂眸就看到了赵晏礼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她本不想理会,衣袖却被拉住,身子不自觉歪向他那边。
赵晏礼凑近,小声道:“这就是陛下为晋国公府保留尚书台的原因?没有慕凌风还有慕飞扬?”
南宫月看着他的眼睛,分毫不退,“摄政王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说的是在水榭里,赵晏礼问她是不是已经定下了慕凌风,当时南宫月回答的是“是”。
她看着赵晏礼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抽回衣袖坐正,大厅之中逄斯年和慕飞扬的比试,就再也看不进去了。脑中一遍遍回想着她刚说完那个“是”以后,赵晏礼接着就发疯了。
她被吓到了,她不知道赵晏礼发起疯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他们在水榭中的那一幕,相信宴会结束之后,就会传遍全京都,她到时候该怎么解释呢?
说摄政王强迫的寡人,显得寡人特别窝囊,说他以下犯上?唯有这个才能治他罪,可该怎么罚他呢?
万一传出两人私会,那寡人计划还怎么进行,传出私会了,他会不会收敛一点?万一哪天他再发疯怎么办,寡人可没有力气反抗他。
还有,她只要一碰到赵晏礼那种如弃狗般的眼神就受不了,堂堂大雍摄政王,做什么还要扮可怜,偏偏她就心软了,腿软了,任由他欺负。
一阵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逄斯年赢了。
“陛下,在下辜负了陛下这把剑,”慕飞扬双手捧着剑,躬身行礼,很是歉疚。
南宫月:“无妨,逄小将军的剑术了得,赏!慕公子武功也不弱,这把剑就赏给慕公子了,望你以后好好修习,将来成为我大雍的栋梁。”
慕飞扬闻言当即跪下谢恩,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就座的晋国公世子神采飞扬,世子夫人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田夫人正好在她的上首,抬手举杯道:“赵夫人,真是可喜可贺啊,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啊,这要不了多久,家中应该又有喜事了吧。”
赵玉白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田夫人自讨没趣地“哼”了一声,抓着酒杯一饮而尽。
……
宴席过半,清宁君主走到大厅中央,盈盈一礼,笑着道:“今日我为皇祖母一舞,祝愿皇祖母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太皇太后连连道好。
琴音响起,南宫宁随着音律翩翩起舞,长袖一甩,外衣随即脱落,露出里面火红的衣裙来,转身回眸妩媚动人。乐声高昂起来,她娇躯随之婉转,小腿轻抬轻盈灵动,以袖遮面仪态万千,眼波流转勾魂摄魄。
在场的郎君们看得目不转睛,如痴如醉。
南宫月却在想,幸好慕凌风不在,然后心里唾了自己一口,就算他在又能怎么样,南宫宁还能当众要赐婚不成。
一曲终了,大殿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叫好之声。
看美人跳舞是享受,南宫月衷心地为她鼓掌,她可不会跳舞,她只会舞剑,都说女子琴棋书画要会,将来和夫君才能琴瑟和鸣,可她都不太会。
幼时被娇宠着,不想学也没人逼她,长大了她学的是治国理政,琴棋书画只能算略懂皮毛,在闲暇时陶冶情操,静心养气用的。
像南宫宁这种勾魂摄魄的舞蹈,是不是能和满春楼的仙玉琼一较高下,上次去也没有见到人,不知何时才能见识到。
这种舞蹈,如若是在闺房之中,是不是郎君们都会把持不住?赵宴礼看仙玉琼舞蹈呢?能把持住吗?
南宫月忍住没有看向赵宴礼,她心里还有气没有消呢。
“好好好,”太皇太后一连赞叹了三个好字,夸奖道:“阿宁这舞蹈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当赏。”
南宫宁急忙跪下,眨着眼睛俏皮道:“为了给皇祖母一舞,阿宁整整练习了一年之久呢?皇祖母打算赏清宁什么?阿宁能自己挑吗?”
太皇太后哈哈一笑,“阿宁想要什么赏赐,哀家有的都可赏你,哀家没有的,叫你阿姐给你寻了赏你。”
南宫月一怔,阿姐?说的是寡人吗?好新鲜的称呼啊,他们在这一唱一和,合着是冲着寡人来的?
南宫月随即看了一眼正拿着帕子,兀自咳嗽得开不了口的怀德王妃,笑着附和了一句:“阿宁你想要什么?阿姐也可以赏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真的吗?”清宁君主闪着灵动的眼睛,好似不谙世事深藏闺阁的大家小姐。
“真的,” 南宫月道,只要你敢要,寡人就敢给,就怕你接不住。
“阿姐,”她尾音突然婉转似撒娇,羞羞答答地抬头看向左上方摄政王的位置,然后又看了一眼太皇太后,小脸通红,嗫嚅了几下,没有张口。
南宫月心中一惊,作何那样看着赵宴礼?
“阿宁但说无妨,陛下金口玉言,定能为你达成所愿。”太皇太后道。
清宁郡主的目光又转向了摄政王,然后俏生生地对南宫月说:“阿姐,我心悦摄政王,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替阿宁赐婚?”
说完还羞羞答答地勾了赵宴礼一眼。
大殿中众人呼吸一滞,一部分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摄政王的方向,一部分人的目光投向了南宫月。
南宫月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止住了看向赵宴礼的冲动。
清宁郡主是什么意思?她在晋国公府的时候不是还和慕凌风纠缠吗?难道那日不是她?
不对,不可能,那日她亲眼所见,不会有假。羽林卫从涿州发回来的密函不会有假。
那日她瞧得真真切切,清宁扑到慕凌风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还亲手给慕凌风做了一支天下仅有的墨玉簪,至今那支簪子还戴在慕凌风的发冠上,她怎么转头就想要嫁给赵宴礼了?
难怪她刚刚朝赵宴礼隔空举杯,难道是一见钟情?
赵宴礼真是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他们南宫家的女郎怎么个个这么没有出息,赵宴礼除了有一个好皮囊,还有什么?脾气差,性情古怪,时不时再发一回疯,谁受得了啊!
“阿姐?”清宁郡主唤了她一声。
“哦,阿宁还没有婚约吗?原以为阿宁早就有了郡马人选了呢?”
南宫月急忙找补了一句,说完咬了咬舌头,这什么话啊,如果她早就有了郡马人选,还求什么赐婚啊,寡人一世英名,遇到赵宴礼全毁了。
“两年前,阿宁在宫宴上见过一次摄政王,心生爱慕,今日借由皇祖母的寿辰,大胆求阿姐赐婚,阿姐你刚刚答应过的。”清宁郡主道。
“既然清宁郡主所请,摄政王,你……”
南宫月目光转向赵宴礼,想象中他会是羞愤欲绝的模样,亦或是恼羞成怒,拍案而起,或者是冷冰冰硬邦邦直接甩脸色,可都没有。
只见他好看的桃花眼中噙着笑意,带着揶揄和一丝玩味,嘴角微微勾起,原先破的一角已经脱痂,淡得已经看不出来了。
他好似就等着她看过来,就等着看她如何应对,就等着她的决定似的。
南宫月想说的话一下就哽在了喉咙里,赵宴礼这厮怎么如此烦人,她真想上前捶他一顿,然后将他绑到床上,压在身下狠狠折磨,叫他招蜂引蝶,叫他暗送秋波,叫他流连忘返!哼!
“寡人还是第一次赐婚,怎么个流程寡人也不知,重要的是双方情投意合,寡人愿意成就好事,今日不但清宁郡主,还有其他人,提出赐婚的,只要双方你情我愿,寡人就沾沾喜气,做了这个主。”
大殿内一时间嗡嗡作响。
赵宴礼垂眸,握紧了手中的玉龙戒,随即抬头,看向对面的贤王南宫明德。
“摄政王,”南宫月硬着头皮问,“我大雍的清宁郡主,也没有辱没你赵家,你可愿意?”
她吸着一口气问完,紧张的双手扣在一起,指甲陷进了肉里也丝毫未觉,呼吸都开始屏住,生怕自己起伏的胸膛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她知道赵宴礼肯定不会愿意,在水榭的时候,在他发疯的时候,她明显的能感觉到,赵宴礼有点喜欢她,或者是想疯狂地占有她。
可她又有点不那么自信,或许赵宴礼就喜欢掌控她呢?还有什么能将大雍的国君制服在身下,更令他畅快的事?
他们亲热了好几次,赵宴礼可没有说喜欢她,要是出于一个男人的占有欲呢?也能解释得通。
就像她不确定能征服赵宴礼一样,她也不确定赵宴礼是否喜欢她。
再说,喜欢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江山和美人如果要赵宴礼选,他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江山,江山就在那里不会跑,美人如云却多的是,有了江山,还怕没有美人吗?
赵宴礼瞥了一眼仍旧跪着的清宁郡主,然后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向南宫月,出乎意料说了一句:“臣愿意。”
嗡的一声,大殿里的众人像是炸开了锅,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摄政王答应了?”
“摄政王竟然答应了?”
“人家今年都二十三了,过了年都二十四了,早该成亲了。”
“清宁郡主得偿所愿,摄政王抱得美人归,一桩美谈……”
南宫月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赵宴礼,嘴角嗫嚅了一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机械地重复了一句:“你愿意?”
“是的陛下,臣愿意。”
赵宴礼说着站了起来,朝太皇太后和怀德王妃遥遥一礼,“陛下愿意给臣赐婚,臣是愿意的,多谢清宁郡主的抬爱。”
“可臣自小有一门婚约,臣的未婚妻可不会答应,所以,臣不能辜负了陛下的赐婚,却无法接受清宁郡主。”
“陛下的赐婚,等臣的未婚妻答应了臣,再请陛赐婚,陛下可愿意?”
他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碗碟碎落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就见瑶华公主身子轻轻颤抖,泫然欲泣的模样。
南宫月忽然背部绷直,腰腹一阵刺痛,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赵宴礼居然还有一个未婚妻,看瑶华公主那个模样,难道是她?
休想
摄政王一句未婚妻, 大殿中再次沸腾起来。
“摄政王居然有未婚妻?”
“从未听说过摄政王有未婚妻啊?”
“摄政王的未婚妻是谁啊?为何一直不娶呢?”
“难道是北越的公主?四年前听说差点成婚。”
“那为何没有娶成啊?”
“嘘,此事不宜宣之于口……”
大殿内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很快掩盖了瑶华公主的异样。
清宁郡主眼神暗凝, 目光看向了怀德王妃, 很快又向太皇太后撒娇, “皇祖母,您要为阿宁做主啊。”
南宫月握着酒杯一饮而尽, 心中不齿清宁郡主的做法,人家都有未婚妻了, 怎么还想逼婚不成,堂堂郡主,是我泱泱大国的男子都死绝了吗?非他赵宴礼不可?之前的慕凌风呢,不要了?
太皇太后偏宠清宁郡主,见她撒娇, 只好小声问南宫月,“陛下可听说摄政王还有一门婚约?他那个未婚妻是何许人也?”
南宫月睨了一眼赵宴礼,心中早将他大卸八块了。是谁刚刚还在水榭中发疯,一遍遍吻着她,一遍遍歇斯底里地问他算什么,现在又无事人一样,风流不羁地说自己已有了未婚妻。
太皇太后如此问,难道是想横刀夺爱?或者平妻?也不看看赵宴礼是那种屈服的性子吗?
南宫月心中不满,面上却一片淡定,认真道,“儿臣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或许摄政王早年定下的吧?”
太皇太后点点头,看向赵宴礼, “摄政王既然已有婚约,为何至今未娶?莫不是找的借口,不满意陛下赐婚?”
南宫月低下了头,怎么是不满意寡人的赐婚,他明明是不想娶清宁郡主,到最后还是落到了寡人头上,却是在保住清宁郡主的名声。
“非是不满意陛下赐婚,也并非找的借口,臣自小这门婚约,贤王殿下是知道内情的。”
赵宴礼一句一顿说完,目光转向了贤王南宫明德。
南宫明德虎躯一震,一副吃瓜吃到我身上了,立刻起身,朝着太皇太后躬身道,“摄政王此言非虚,本王的确知道摄政王已有婚约。”
太皇太后神情微僵,原以为是摄政王的说辞,没想到贤王会出面佐证。
南宫月暗自撇嘴,他还真有啊,那他们之前那么亲密又算得了什么啊!
清宁郡主脸色灰白,偷偷看向南宫月,却见她端正地坐在上首,除了双眸微微泛红,其他并未见到恼怒和愤恨,难道她看花了眼?
在开宴前,她得到了南宫月和赵宴礼在水榭举止亲密的消息,又在大殿中看到赵宴礼亲昵地拉着她的衣袖,为何全天下好看的男子都被她占了?
凭什么慕凌风对她痴心一片,赵宴礼倾尽全力辅佐她,同样都是南宫家的女儿,她也不比南宫月长得差,凭什么啊!
凭什么她一出生就要住在朔州那个荒凉之地,而南宫月就住在锦绣玉砌的皇宫里,凭什么她一出生就得是郡主,而南宫月是公主。
她自懂事起就理解父王的不甘,总是梦想着有一日她也住在皇宫里,所到之处,众人匍匐在她脚下,高呼她公主殿下。
父王说,南宫家的天下本就应该是他的,是孝贤帝夺了他的皇位,早晚有一日他要夺回来。
父王等这一日等了十几年,可她南宫宁不愿意再等,天下和郎君都应该是她南宫宁的。
她本以为大殿中当庭要南宫月给她赐婚摄政王,会让南宫月恼羞成怒发疯失控。
据父王的密报,南宫月很是依赖摄政王,幼时更是同进同出,先前摄政王联姻时,南宫月还大闹过王府,朝中大臣不乏怀疑者,最后俱是三缄其口。
要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她南宫宁第一个不答应。正是因为忽然得到密报,他们在水榭中毫不避讳地亲热,她也不会突然提出赐婚。
能离间他们的关系最好,离间不了也没有关系,只需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等着它渐渐生根发芽就好,信任终会被蚕食的那一天。这几年,摄政王不臣之心的传言,朝堂上下不都深信不疑了吗?
她就不信南宫月没有动过杀了摄政王的念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眠,这是每一个帝王的宿命。
先前抢了慕凌风,之后再抢赵宴礼,南宫月居然还能四平八稳地地独坐高台,刚刚赐婚时她无动于衷,现在弄出来个未婚妻还无动于衷,是南宫月会装呢?还是她压根就不在乎?
难道是她的情报有误?南宫月和赵宴礼的亲昵都是做给他们看的?为的是让他们看到君臣一心?
清宁郡主又暗暗将几位藩王的神情在心里想了一遍,还有属地的官员,邻邦的使臣,今日确实不易做出君臣不和的戏码。
站在国君的角度想,摄政王是大雍的战神,征西戎平北越,立下了赫赫战功。如果此时传出他和大雍的国君不和的消息,势必会惹出内乱,影响局势。
今日怕是不能达到目的了,算了,她本也没打算真的就能嫁给摄政王,不懂南宫月为何一直留着这个威胁在,如果她为大雍国主,第一个杀的就是摄政王。
“陛下,”清宁郡主开口道,“看来我和摄政王有缘无分,阿姐答应阿宁的赐婚,等阿宁再想好了人选再来求阿姐,可以吗?”
南宫月颔首,心里却道,“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也不问问赵宴礼的未婚妻是谁吗?”
歌舞继续,赐婚这事就成了一个小插曲,成了宴会后半场的谈资。
……
南宫月借着更衣出了大殿,在后花园散心,大殿中真是气闷,又是赐婚,又是未婚妻的,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早知道这样,慕凌风在就好了。
“齐福呢?回来了吗?”南宫月问。
“启禀陛下,老奴回来了,慕公子已经回了晋国公府,太医令也去了。”
“他,还好吧?” 南宫月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慕公子出宫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瞧着是有些想不开,老奴走时,晋国公在旁,应是无碍。”
晋国公因腿脚不便,早就不参加宫宴了,一直都是世子参加,慕凌风回到府上,有晋国公在,想来能开导他吧,他要是能想通的话,明日就会来觐见。
“什么人?”只听廊卫大声呵斥了一声。
水榭遇刺以后,南宫月身边的护卫增加了一倍,她来后花园都是戒严了的。
“启禀陛下,逄斯年求见。”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南宫月想了想,招手让他近前,命齐公公将护卫带离,被众人围着,南宫月心里不舒服,有逄斯年在,安全不成问题。
逄斯年大步而来,看到南宫月坐在花廊下,上前跪坐在她面前,轻轻抚着她的膝头问:“听说陛下刚刚在水榭遇到了刺客?受伤了吗?”
“没受伤,你何时听说的?还听说了什么?”
南宫月有点紧张,能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那她和赵宴礼在水榭里……
“臣刚刚听说的,还听说幸好摄政王在场,刺客很快被拿下了,刺客使用的是什么兵刃,查到了什么没有?”逄斯年说。
“只有这些?”南宫月疑惑。
“只有这些,摄政王武功了得,区区几名刺客应该难不倒他。就是他先前受伤了,要不然这次校场比试,臣定当和他切磋一番,看看是他的刀厉害还是我的剑厉害。”
逄斯年目光炯炯,闪着希冀,一脸倾慕的模样。
“你很崇拜摄政王?”南宫月问。
“那当然了,他可是我们大雍的战神,常胜将军,文韬武略无人能及,要不是我回京都遇见他,我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那样厉害的功夫,他当时已经受伤了,还能反手砍断刺客的头颅……”
逄斯年侃侃而谈,满眼星星,简直将赵宴礼当神膜拜了。
“哦?不是说摄政王在回京途中遭遇了刺杀,跌下了悬崖,被你救的吗?怎么你还能看到他杀人?”
“是啊,我途中听到厮杀声,赶过去的时候,摄政王被团团包围着,那群刺客黑衣黑袍,黑巾遮面,头戴斗笠,手持长剑,个个凶残无比……”
南宫月听到这里走了神,原来水榭中的刺杀不是冲着她的,而是冲着赵宴礼?还有谁想杀他?
“陛下,”逄斯年东张西望了一下,轻声问,“是陛下想除了他吗?如果陛下想,臣愿意身先士卒。”说着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不用。”南宫月道,时机已过,再等机会吧。
“好,臣都听陛下的,还有一事,陛下为何给慕飞扬那把剑啊,那可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练习的剑,你这样给了他,臣心里不舒服,陛下对晋国公府也太好了吧,还有那个慕凌风,陛下小时候就喜欢黏着他,长大了还是喜欢他……”
南宫月一把捂住了逄斯年的嘴,“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逄斯年呜呜两声,表示听话,趁机握住了南宫月的手,长眉凝起,“陛下不喜欢他了吗?”
他一脸坚毅,眼巴巴瞅着南宫月,仿佛就等着她说一句不喜欢。
见南宫月沉默,他自动以为她默认了,眼中似簇着火,热烈又偏执,
“阿月,你就选我当凤君吧,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我不会干涉朝政,我可以天天守着你,陪着你。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就陪着你骑马打猎,你开心的时候我们就去游山玩水,你难过的时候我就陪着你,给你做好多好吃的……阿月,我真的好喜欢你。”
南宫月的眼圈一下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想到第一次被人表白,第一次被人这么热烈地表达喜欢,居然是这个样子,可她想听这话的人不是他啊。
那个想要听到说喜欢她的人,此时此刻在哪里呢?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阿月,你哭了。”
南宫月急忙转过头去,却看到赵宴礼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心中一痛,眼泪汹涌而至,慌忙又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
“阿月,你怎么了,你为何这么难过,是我的喜欢令你难过吗?”逄斯年跪坐在南宫月面前,手忙脚乱地拿袖子给她擦眼泪。并没有看到不远处的摄政王。
他手足无措起来,懵懵懂懂不知道怎么了,他就说了句喜欢,陛下为何突然就哭了。
南宫月擦干眼泪,冲他微微一笑,“不是,谢谢你的喜欢,我很开心。”
“那,那你接受吗?”逄斯年上前一步,抱住了她的腿,满心满眼都是她。
“你容我想想,你给我点时间,半年,以半年为期,如果我还没有选定凤君的话,就选你,好不好?”
“好,别说半年,就算是一年,五年,十年,我也愿意等。”
“陛下,我真是太开心了,”逄斯年将头放在了南宫月的双膝上,喃喃道,“我知道陛下心里没有我,只要陛下考虑过我,我就很满足了。”
“陛下不知道,刚刚在大殿上,臣也想冲动地求陛下赐婚,求陛下将臣纳进陛下的后宫,臣不求做陛下的凤君,做陛下的侍卿也好,选侍也好,只要在陛下身边,臣都会开心快乐。”
南宫月默默抚上他的发顶,良久才道:“寡人不想困住雄鹰,你是我大雍的良将,理应护佑我大雍的百姓,你应是那青史留名的将军,而不是在后宫中籍籍无名蹉跎一生。不要为了寡人辜负了你一生所学,堕了你们逄家的威名。”
“臣明白了。”
逄斯年放开南宫月,朝她郑重行了一礼,离开了。
南宫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再转头朝后面看去,那里已经没了赵宴礼的身影。
她抬手召来暗卫统领,“你故意放摄政王进来的?”
“是,摄政王此刻身边无人,属下是否趁机?” 暗卫统领低着头,未将话全部说完。
南宫月眼睛闪过厉芒,“刚刚水榭那场刺杀,是冲着赵宴礼来的吗?”
“是,我们的人没有找到机会。还有一事,耶律婧身上有一把弯刀,意图不轨,还需陛下小心为上。”
南宫月点点头,她就等着耶律婧动手。
“酒水上的侍从换了吗?人抓到没有?”
“回陛下,人抓到了以后全部服毒自尽了。”
南宫月心一沉,“倒很忠心,摄政王现在在何处?”
“在翠微亭,好似在等什么人。”
南宫月点头,应该是等她的吧。
……
一轮明月挂在树梢上,南宫月遣散了随从,独自朝翠微亭走去。
有些事,她想当面问问清楚。
远远看到赵宴礼独自站在亭中,摩挲着腰中的佩刀,眉头紧锁着目视前方,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他转眸看了过来。
南宫月脚步顿住,与他隔着半池湖水,遥遥相望。
她心有戚戚,分开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怎么觉得一眼万年了呢。
刚要迈步过去,忽听到一个玲珑悦耳的声音,“玉棠哥哥!”
南宫月被这一声玉棠哥哥定在了原地。
只见瑶华公主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朝赵宴礼蹲身行了一个宫礼,再抬眼,凤眸泪光闪闪,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柔弱风情,腰肢不盈一握,妖妖娆娆我见犹怜。
赵宴礼躬身回礼,后退一步站定,“瑶华公主,可有什么事?”
他一脸淡漠,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跟随瑶华公主,随即眉头蹙起,急忙回头朝南宫月的方向看过来,廊下只余竹帘声响,哪里还有南宫月的影子。
南宫月急急躲在了翠微亭侧面的假山后面,她犹豫要不要回避,本不是无意偷听,可他们毫无顾忌地说话,就不怪她了。
“玉棠哥哥,再次见到你真好,想当初本宫远去北越时,还是玉棠哥哥护送的,这份恩情,本宫不会忘。”
“公主言重了,护送公主远赴北越,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当不得谢,更不敢承公主这份恩情,当初护送的队伍返回都城时,已经领了先帝的赏赐。”
“抛开这些,如果不是我远嫁北越,此刻我怕早已是玉棠哥哥的人了,又何必遭受北越人的欺辱。”
“还请公主请慎言,公主在宫中时并未被先帝指定婚约,也无内定驸马人选,何谈是臣的人?公主莫说些旁的,令人误会的话。”
瑶华公主身子僵住,知道赵宴礼冷漠无情,没想到还油盐不进,开场白都进行不下去,何谈后来。
“玉棠哥哥难道忘了我们在宫中的情分了吗?”瑶华公主的声音都在发颤,好似被欺负了一样。
赵宴礼嗤笑一声,“情分?臣少时在宫中与公主甚少见面,若谈情分,是臣被人推进湖里那次吗?公主是不是觉得,臣还欠着公主一条命?”
南宫月怔住,赵宴礼在宫中还被推下过湖里?还有救命之恩?
只听瑶华公主慢慢说道:“不是吗?若不是本宫及时赶到,将你从湖底捞了出来,你还能成为大雍的摄政王吗?”
“公主还想用这个救命之恩要挟臣几次?远赴北越时,公主用此要挟臣带你逃离,臣不肯,却也怜惜公主背井离乡,给公主留够了人手和药材,若说恩情,臣早已还完,臣不欠公主的。”
“不欠?救命之恩,就用人手和药材还完了?”
“难道公主还想要臣的一条命?”赵宴礼忽然一笑,目光锐利地看着瑶华公主,嘴角的笑意,满是嘲讽。
瑶华公主心中一惊,躲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
“这个救命之恩,还真是巧合呢,那年我七岁,刚刚到宫中,正是圣眷正隆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推下了水,赶巧被公主救下。公主从此受到先帝瞩目,搬离了冷宫,怎么,瑶华公主都忘了?这份恩情,不是早就被瑶华公主算计完了吗?”
“我七岁那年落水,而公主那年也才六岁,是怎么从湖底将臣拉上来的?嗯?”
“这里没有旁人,公主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想要什么直说,不用假装柔弱装亲近,本王不是北越王,不喜欢柔柔弱弱弯弯绕绕的小家子做派。”
这话,臊得瑶华公主脸色通红。她想要成为南宫月的心一下碎了一地,她怕是学不会南宫月不卑不亢的王者气度了。
她虽然是南宫家的公主,却出生在冷宫,长到六岁无人问津。好在她有个忠心的老仆,为她费心铺路,才会找准时机推了赵宴礼下水,让皇兄误认为她救了赵宴礼,才搬离了冷宫。
谎话已经揭穿,瑶华公主也不再掩饰了,直截了当地问,“刚刚,摄政王在宫宴上说的婚约,是……与我的婚约吗?在没有去北越之前,皇兄为我选驸马时,我当时属意的是你,也与皇兄表明了心意。”
赵宴礼垂眸,摩挲着玉龙戒道:“先帝没有明旨,没有诏书,没有信物,空话一句,当不得真。”
“不是还有贤王吗?贤王不是知道吗?”瑶华公主不死心。
“公主怎么知道臣的未婚妻一定是你,而非旁人呢?”
“我,我……”
瑶华公主本就说话慢,一着急更结巴了。
南宫月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这位瑶华姑姑还有口吃的毛病啊,难怪平时说话慢悠悠的。
“我听见了……我在奉天殿……都听到了,皇兄说,让你尚公主。后宫的公主只有我一个,不是我还有谁?”
瑶华公主憋得脸红,终于磕磕绊绊说完了。
赵宴礼的目光望向假山那里,眸光微闪,“哦?你都听到了?那可太好了,后宫公主可不止你一个呢!”
瑶华公主忽然沉默了一瞬,随即“啊”了一声,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竟然,她,她还小,不可能……”
她话还未说清楚,远处响起脚步声,“公主,公主原来在这里啊,太皇太后在前殿寻公主,还请公主速速回去。”
呼啦啦的声音响过,翠微亭重新安静了下来。
赵宴礼看着假山一角,说道:“出来吧!”
南宫月磨磨蹭蹭没出去,她还在震惊瑶华公主结结巴巴说的那句“她还小”的话里。
后宫中可不是只有瑶华公主一个,还有安平公主啊,她才六岁,她还小啊!
赵宴礼这个批披着人皮的狼,简直不是人,安平才多大啊?他这是想一直把持着朝政?不行就换安平来做国君吗?
胡思乱想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南宫月抬头就看到赵宴礼闪烁的桃花眼,心里顿时戾气横生,咬着牙,抬腿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赵宴礼,你欺人太甚!我南宫家的公主,难道都是被你随意挑选的吗?你休想,我不答应!”
重伤
南宫月狠心踢了赵宴礼一脚, 也不管他在后面如何唤她,回到了五重席上。
下面舞乐飞扬,上首太皇太后身边围着田夫人、瑶华公主和清宁郡主几人。
瑶华公主正跪坐在太皇太后身边, 一边为她布菜一边抹眼泪。
南宫月收起心里的不快, 跪坐在侧, “瑶华姑姑这是怎么了?今日是皇祖母的寿宴,姑姑为何哭了?”
瑶华公主急忙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让陛下见笑了,我这是想起从前在宫中时, 有母后的照拂,还有皇兄的疼爱,那时候皇嫂还经常送点心给我。”
她一边说一边觑着南宫月的脸色,想着赵宴礼说的“后宫中不止一位公主”的话,已经猜到了赵宴礼说的应该是南宫月。
她震惊的是当时南宫月才十岁, 皇兄就开始筹谋她的婚事,为她选定了驸马。而她南宫丽瑶,到了十五岁还无人问津,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先下手为强。
可为何南宫月还要给赵宴礼赐婚,刚刚清宁郡主提出想要嫁给赵宴礼时,她并未表现得多么在意,她这是不在意,还是不想履行婚约?
所以就有了那番说辞,存心试探。
南宫月本就随意一说,不想瑶华公主扯出她的母后来, 眸中闪过寒芒,顺着话说道,
“哦?我母后是喜欢做点心,也喜欢满宫送她做的点心,难为瑶华姑姑还记得她的好。”
“皇嫂做点心也是为了陛下啊,皇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陛下了,若看到陛下如今出落的模样,不知道有多高兴呢。皇嫂撒手人寰时曾经嘱托皇兄好好照顾陛下,对陛下的婚事,不知道有没有安排?”
闻言,清宁郡主和田夫人俱是瞪大了眼睛。
太皇太后不经意地瞅了一眼田夫人。
田夫人立刻接话道:“先帝宠爱陛下,凤君的人选肯定是亲近之人,陛下和我们家三郎青梅竹马,三郎又是先帝看着长大的,章德皇后在世时也很喜欢三郎,要说先帝的安排,那肯定是三郎最合适。”
田夫人噼里啪啦一气说完,不给别人任何插话的机会,听得一旁的清宁郡主主动往后挪了挪,生怕唾沫星子溅到身上一样。
瑶华公主一下愣住,她说这话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给田夫人做铺垫,让萧景云上位的。
随即又反应了过来,看来太皇太后是不知道先帝安排赵宴礼当南宫月驸马的事情,有句话赵宴礼说得对,“先帝没有明旨,没有诏书,没有信物,空话一句,当不得真”。
难怪赵宴礼听到她说她也听到了,会那么开心,原来他没有诏书,没有明旨啊,可不就是空话一句,贤王叔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她亲耳听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赵宴礼只说他有未婚妻,不敢明说是谁,南宫月也被蒙在鼓里吧,那这事只有贤王和她知道,如果她假装不知道呢?就让这句话成了空话吧,她不会出来为赵宴礼作证的!
或许赵宴礼也没有想好要当凤君呢,否则以他的手段,想当凤君还不简单,何须绕这么一大圈。或许他就是想摄政,不想南宫月大婚亲政,也未可知。
南宫月这个国君,当得也甚是窝囊,后宫有太皇太后这个祖宗,前朝还有赵宴礼野心勃勃,她很难吧,如果换作是自己呢?自己会不会比她做得更好,有没有更好的办法稳固大雍的江山?
瑶华公主突然陷入沉思,如果大雍江山易主,那她是不是也会沦落成贱奴,就像现在她身边的耶律婧一样?
她低头看了一眼耶律婧,就见她低着头,穿着最低等的侍女宫装,梳着侍女的发髻,安安静静跪在她身后,哪里还有那个草原上骄傲小公主的影子啊。
“哦?皇祖母也这么认为吗?觉得三表弟适合寡人的凤君?”南宫月笑着问太皇太后。
“陛下的凤君关乎着后宫安定,三郎那孩子心地善良,又一心为你,哀家甚是喜欢。”
南宫月看着田夫人一脸热切的目光,点了点头,“既然选君,那将侍卿和选侍一并选了吧,画册儿臣今日拿回去,着宗正擢选完名单递上来吧。”
田夫人见南宫月点头大喜过望,根本没注意后面的话,转头吩咐人将萧三郎叫过来。
南宫月刚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萧景云拿着酒壶就凑了上来,他浑身都是酒气,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表姐,”他上来就要抱南宫月,被南宫月伸臂挡了回去。
“坐好,这是大殿,你给寡人规矩点,想要当凤君给我老实待着。”南宫月将他推到一旁,低声警告。
“好的,陛下。”
他轻浮的眼神忍不住打量南宫月,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然后洋洋得意地扫过大殿中每一位世家郎君,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两队羽扇遮面的舞姬上台来献舞。
笛声婉转动听,舞姬婀娜多姿,羽扇半遮半掩,曲调悠扬竟是从未听过,令人耳目一新。
“陛下,”萧三郎给南宫月斟满一杯酒,兴奋道:“此舞名为摇扇舞,是我父亲专门请的东陵舞姬,专门给太皇太后祝寿的。”
“萧丞相有心了。”
太皇太后祖籍东陵,这支东陵的舞曲着实暖到她心坎里了。以至于南宫月朝她举杯,她都没看到,竟然看得忘我起来。
这时,章平猫着腰跪在南宫月身边,低声道:“陛下,王爷说您胃恙还未好,酒多伤身,劝您少喝点酒。”
萧三郎将酒樽“砰”的一声放在桌案上,怒道:“不长眼的奴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下去。”
章平跪伏于后,一动不动。
萧三郎见他不动,恼怒不已,抓起酒樽就要砸下去。
南宫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放下!”
“陛下~”萧三郎不依,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做什么要他管?陛下的身子陛下自个还不清楚吗?还需要他提醒?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南宫月扭头对章平说,“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陛下~你还护着他的人。”萧三郎仍旧不满。
“少放肆!”南宫月松开他的手腕,低声道:“他可不是普通的奴才,他是刀口舔血的校尉,上过战场,杀过叛贼,不是你这等仗着世家子弟的公子哥随意欺辱的。”
萧三郎忽然被南宫月眼底的厉色吓住了,陛下她板起脸来,当真吓人,这一刻他深刻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南宫月教训完萧三郎,仍旧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她才不管赵宴礼说什么呢。然后偷偷扫向一旁的赵宴礼,见章平小声与他说话,他脸色突变,忽地起身朝殿外走去。
她随即放下酒樽,一股冲动就涌上心头,赵宴礼干什么去了,她也想跟着去看看。
这时,笛声忽然一变,舞姬中三人甩开羽扇,羽扇骤然变成了一把利剑,这些人挥剑将阻碍在前的舞姬刺伤,犹如划开了一道血盆大口,拿着利剑直直朝上首而来。
“有刺客,护驾!”
变故陡生,众人尖叫一片,夫人小姐和舞姬侍从四处逃窜。
“陛下小心,”萧三郎立刻扑向南宫月。
一下扑了个空。
南宫月机敏地躲过萧三郎,抽出放在一旁的佩剑。
这时,三名舞姬已至眼前,为首一人毫不犹豫刺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脸色煞白,本能地拉过一旁的瑶华公主为自己挡剑。
瑶华公主惨叫一声,长剑贯穿了她的肩头刺向身后的太皇太后。
“不要,不要杀我,”太皇太后胳膊受伤,叫喊着往后面爬,身后田夫人和清宁郡主早就一哄而散,不见了踪影,受了伤的瑶华公主则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扔在一旁,昏死过去。
另一舞姬朝南宫月而来,南宫月举剑格挡,那人却并未使用杀招,仿佛只是将她逼退,不给她时间解救太皇太后。
逄斯年大喊一声跃到南宫月面前,与舞姬缠斗起来。
另一人则直奔宴席下首的萧丞相。
萧弘化脸色突变,糟了,上当了,这支摇扇舞是他听从裴肃吩咐,将人带过来的!
裴肃不是怀德王的人吗?
他还想趁着这伙人闹事将人拿下,好握着怀德王这个大把柄,这样他就可以进可攻退可守,如果今天不能选三郎当凤君,有这个把柄在,助怀德王得天下后,也不怕他过河拆桥。
可恨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肯定是着了怀德王的道,要杀他灭口了。
他连滚带爬躲过攻击,刚喊了一句怀德王,后背一痛,长剑竟是刺穿了他的腹部,又眼睁睁看着带血的剑尖从他腹部抽了回去,他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萧三郎目睹这一切,尖叫着躲在桌案地下,捂着头叫喊着不要杀我。
三人武功都不高,主打的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等左右护卫从大殿四周涌进来,又有逄斯年打头阵,很快将三人制服住。
确切地说,三人放弃了抵抗,主动被俘。
为首的一人年约四十上下,却皮肤白皙紧致,模样精致,画着厚厚的妆容,混在舞姬当中竟然看不出年纪。
她跪在下面大喊道:“陛下,此事乃我与萧家的私人恩怨,与他人无关,还望陛下放过舞坊的人。”
“杀了她,杀了她。”太皇太后尖声厉喝。
南宫月看了一眼捂着胳膊兀自喊疼的太皇太后,走到她身边,却闻到了一股骚味,低头一看,发现她溺了一地。
太皇太后发髻散乱,头冠歪在一边,张嬷嬷哭着给她整理妆容。
南宫月假装未看到她的狼狈,关切道,“皇祖母,下面的刺客你可认识,如若不然,何来私怨?”
未等太皇太后开口,为首那人却道:“陛下,此人并非原东陵侯之女萧锦,而是鸠占鹊巢的护卫之女,冒名顶替混入皇宫,为掩盖真相,他们杀了真正的萧锦,而我,是真正的萧家后人萧锦瑟。”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信口雌黄,哀家就是萧锦,萧锦瑟早就死了。来人啊,杀了她,杀了她。”太皇太后歇斯底里起来。
“来人,将刺客押入大牢,容后再审。”南宫月吩咐羽林卫将三人押走。
萧锦瑟被带走前轻蔑地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然后嘴角挂着一抹笑容,轻声哼唱着东陵小调,从容不迫地跟着羽林卫走了。
南宫月随后吩咐侍从将太皇太后抬回宁寿宫,将萧丞相送回府,命太医全力救治。
……
宴会到此草草收场,南宫月吩咐将受伤的官眷移到偏殿休整,等着医女检查伤势,未受伤的开始陆续出宫。
南宫月同逄斯年低低说了几句后也离开了。
刚出大殿,就看到赵宴礼急匆匆赶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关切地询问,“陛下受伤了吗?”
南宫月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平静道:“寡人受没受伤,摄政王不清楚吗?摄政王好大的手笔啊,将寡人都蒙在了鼓里。”
赵宴礼一笑,“陛下现在是不是已经将丞相府围住了?今日不见金吾卫的韩大人进宫,也没有见到羽林卫郎中将韩烨,臣猜,陛下已经拿下了宁寿宫,张嬷嬷已经被押进大牢了吧?”
南宫月跟着嘴角上扬,“这还得多亏了摄政王啊,寡人可是摄政王的学生,怎么能堕了太傅的威名啊!太傅不妨猜一猜,寡人下一步要干什么?”
赵宴礼看着南宫月潋滟的眼睛,暗暗将玉龙戒握在手中,认真道:“应该清算萧党,不再设丞相之位,由尚书台掌群臣章奏,传达诏命。”
“太傅不愧是太傅,学生甘拜下风。”南宫月嘴角一丝玩味,“那之后呢?太傅不再猜猜?”
“下一步,”赵宴礼顿住,一甩衣袖同南宫月并肩站在了一起,视线转向重重宫门,长舒一口气,望着天边的一轮残月,缓缓道:“下一步平藩王,除内患。”
而这个内患,大约就是他摄政王赵宴礼了,他没有说出口。
他声音很轻,一出口就消散在了黑夜里,几不可闻。
南宫月垂眸,无动于衷。
赵宴礼转眸看她,想要从她眼神中看出不舍,却没有。
南月平静无波,不悲不喜。
赵宴礼知道南宫月想杀他,前世他谋反被杀不冤枉,可这一世,为何还想杀他?
就在刚刚,他得到密报,陛下的黑甲卫悉数准备就位,暗卫也做了布防,水榭中的刺杀又是冲着他来的,和他从北越返回京都时遇到的刺客一模一样,不是南宫月还会是谁?
所以,她怕伤了慕凌风,急急将他送走了,又在后花园许了逄斯年半年之期,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你休想,我不答应”了呢?
原来,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过,之前亲热时的沉迷都是她装的吧?她一向会装,装着和太皇太后亲近,反杀了萧家,装着和自己亲近,暗地里动手想杀了自己。
他怎么就栽在这个小丫头手里,动弹不得了呢?明明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沉沦,在和她第一次亲密之后,他又不甘心片刻的欢愉,他开始贪心,他开始想要更多。
他辛辛苦苦养大的人,他奉命辅佐的人,他无数个日日夜夜想拥入怀中的人,只能是自己的,哪怕是让自己去死,也要让她亲口告诉他。
赵宴礼转身,看着南宫月的侧颜,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不管怎么样,只要南宫月没有明确杀他,他都不会甘心。
“般般。”低低的嗓音,带着无限委屈,像之前亲密时那样低声唤她。
南宫月的手瑟缩了一下,那只温热的大手却攥得更紧。
“萧氏一族已经覆灭,丞相之位搁置,朝中局势肯定会动荡,各路藩王在京,陛下应小心为上,不要急于求成。”
赵宴礼说完,手心里都是汗,他其实想说,“暂且留着摄政王吧,他对你的江山还有用,对朝堂还有用,留着他帮你制衡朝堂,弹压藩王。”
南宫月恍惚回头,廊下的宫灯照在赵宴礼脸上,一半明亮,一半灰暗,好看的桃花眼染着脉脉光辉,专注地望着她,手心被他紧紧攥住,隐在宽大的衣袖里,在满是宫人的眼皮下面,偷偷做着暧昧的举动。
他们挨得很近,她只要踮起脚尖就能亲到他的唇。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的距离就已经超越了一般君臣的距离,楚瑀就不会和她离得这么近,她会本能地躲闪开,但赵宴礼不一样,她好似从小就亲近他。
她怕黑,他就哄着她睡,她怕打雷,他总是在下雨天守在床边……她被罚抄课业,她会抓着袖子撒娇免罚,她会依偎在他怀里安心睡觉。
在父皇驾崩的头两年,是他一步一步代替了父皇的位置。她可以冲他发火,冲他生气,可以不理他,可一回头,他仍旧在她身后,等着她,护着她……
可他凭什么这么做啊,凭什么让自己喜欢上他,又来伤害她。凭什么明明知道想杀他,还操心她的朝堂。
她很想问一句,“赵宴礼,你图什么啊?”
“小王叔,你……”
“小心!”
赵宴礼脸色一变,突然抱住南宫月纵身跃下台阶。
南宫月只觉得后背冷风袭来,赵宴礼将她翻身护在了身下。
“嘶~”,刀子割裂衣服的碎裂声,紧接着赵晏礼闷哼一声,人也踉跄了一下,却还是稳稳地将南宫月护在身前。
南宫月转身才看清两个身穿宫装的侍女,手持弯刀朝她而来。
正是耶律婧和她的侍女。
南宫月早就知道耶律婧想动手,等着她的弯刀出手,等了一晚上,以为今日混乱她会放弃呢,终于等到了。
南宫月抽出佩剑做出抵挡姿势,她和北越王室不共戴天,本想留着耶律婧制衡草原,引起草原内斗,没想到耶律婧这么沉不住气,来宫里不到两天就想杀她,那她也没有必要留了。
“南宫月你欺我辱我,你们大雍欺人太甚。”耶律婧手持弯刀和她僵持。
南宫月嗤笑,“不是我们大雍欺人太甚,而是你们北越得寸进尺,先祖在世时曾定下规矩,以凌渡关为界,互不干涉。
是你们踏过凌渡关,烧杀掠夺,如今还恬不知耻说我们大雍欺人太甚。
抄家灭族之女,也配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欺人太甚!”
南宫月嘴角含笑,那笑容却十分轻蔑,不止笑容蔑视,眼神里更是像看低贱的奴仆一样看她。
耶律婧气得眼睛通红,足下发狠朝她袭来,像一只失控的狮子横冲直撞。
南宫月故意将她激怒,正是看她武功路数没有什么章法,想要瞅准时机一击必中,她穿着金丝软甲,就算被刺也没事。
她不急不躁地引着耶律婧,拖延着时间,听到护卫的脚步声朝这边聚拢过来,她心底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耶律婧突然朝她不管不顾发难,南宫月闪身迂回到她身侧,耶律婧却故意留出空当,闪身逼向了一旁的赵宴礼。
“赵宴礼,拿命来!”
耶律婧大喝一声,不顾自身的安危,直击赵宴礼命门。
南宫月心中大惊,紧追上去,一剑刺中耶律婧的后背,而耶律婧的弯刀也已经刺入赵宴礼的腹中。
赵宴礼挥刀解决了耶律婧的侍女,回身就被耶律婧刺中腹部,顾不得疼痛以刀震开耶律婧的手,弯刀“当”的一声坠地。
只见耶律婧满口鲜血,胸口一把剑,背后是一脸震惊的南宫月。
“赵宴礼,你杀我父兄,此仇我耶律婧一定得报。”耶律婧说完哈哈大笑,鲜血从她嘴里不断冒出来,她站立不稳,跪在了地上。
南宫月震惊地退后一步,耶律婧竟是存了死志,打算与赵宴礼同归于尽。
赵宴礼解决完耶律婧第一时间看向南宫月,见她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
“南宫月,都怪你!”
耶律婧仰着带血的脸,眼睛虚虚地看着南宫月的方向,突然伸手抓住地上的弯刀,用尽全部力气朝南宫月甩去。
“不!”
赵宴礼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挡在了南宫月前面,挥刀斩断弯刀,没想到这把弯刀是子母刀,大刀被斩断落地,小刀直接插进了赵宴礼的胸膛。
赵宴礼鲜血淋漓地倒在了南宫月的怀里。
耶律婧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来人啊,快传太医来,快来人。”南宫月崩溃大哭。
南宫月双手全是赵宴礼的血,他后背前胸没有一块好地方,先前在水榭里就受过伤,这次没想到着了耶律婧的道。
“你骗我,你说你穿了金丝软甲,”南宫月哭着说:“你的武功怎么这么差了,连耶律婧都躲不过,先前不是还好好的?”
“金丝软件只得了一件,给了你。先前在水榭中的那一剑,剑上有软筋散,我使不上力气。”
“那你为何骗我,你早告诉我啊,你个骗子。”
“下次,我下次一定告诉你好不好,别哭了,我没事,真的。”
赵宴礼虚弱地伸出手抚上南宫月的脸,“般般,我还不想死。”
“你还想有下次?不想死,下次就别挡在我前面了。”
“不会的,下次我还会挡在你面前的,我不会看着你在我面前出事,我会护着你的。”
南宫月哭得泣不成声,她是想杀他,可当她看到他浑身是血的倒在她怀里时,又忍不住伤心,难过,恐惧,好似身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流逝了一样。
“般般,你抱抱我,我好冷。”
“别,你别睡,寡人不准你死,赵宴礼,你不准死。来人啊,御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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