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
外面嘈杂声一片, 嘶喊声,刀剑声不绝于耳,大批黑衣蒙面人, 围了上来。
马惊的瞬间, 南宫月下意识抓紧了车厢, 看向了一旁的赵宴礼,心中忐忑恐惧无限放大, 楚瑀下午的话在耳边不停回响。
楚瑀说:“陛下的大业,大雍的江山, 陛下的初心忘了吗?”
楚瑀没有指责她耽于情爱,也没有说摄政王不适合在她身边,单单一句初心,就让她火热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的初心,不是要江山稳固, 番邦来朝吗?不是大雍繁荣昌盛,子民安居乐业吗?难道做好这一切,就要杀了摄政王吗?
在无数个黑暗的夜晚,她辗转难眠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把刀随时会落下,正如父皇说的,帝台上那把龙椅最难坐,一旦坐上,身不由己,什么君臣父子,什么至亲好友, 悉数都会成为你背后的刀。
赵宴礼也会成为她背后的刀吗?
在北军大营中,他当着所有将领的面, 俯首称臣,交还了兵符,当真甘愿就没有半点私心吗?
那次北军大营之行,她是突袭去的,营中众人并不认识她,却能为赵宴礼掩藏行踪。交还兵符时,她也能清楚明了地感受到诸多将领的不满、不服,却在赵宴礼的威压下,不情愿地屈服了。
南宫月相信,即便没有兵符,这些将领一样能为他肝脑涂地。
这一点,韩烨暗查大营时,明显也感受到了。那些同赵宴礼出生入死的将领自不必提,普通的兵士提起他也满是敬佩。
他们道不尽劫后余生,诉不尽战争的残酷,心疼不能回归故里的战友,他们高举酒杯,不是敬天地鬼神,不是敬大雍帝王,而是敬他们的主帅赵宴礼。
韩烨说,在他们的眼里,只有主帅,没有帝王。
南宫月知道,韩烨还是顾忌着她的感受,说得委婉了。北军大营三十万将士,都是摄政王的人,即便是没有兵符,他一样能调动大军。
赵宴礼如果谋反,易如反掌,却在回京后,迟迟未动。
莫非是以进为退?莫非是想保全名声?
楚瑀说:“陛下莫被他骗了,今日北军大营有异动,阐福寺周边全是暗探,不知意欲何为。”
还能意欲何为?
杀了她这个昭和帝,然后辅佐南宫家的后人——安平公主,继续做他的摄政王。至少在十年内,安平公主十六岁亲政之前,赵宴礼都能在大雍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对了,他还可以等安平公主长大,娶了她,接续掌控她,将南宫家的江山蚕食殆尽。
赵宴礼是这么想的吗?
自他回宫后,除了去晋国公府和北军大营,未见异常。暗卫说,他伤势好了以后,不是在书房作画,就是在书房雕刻一枚玉簪,连大臣都很少见。
难道连她头上那支亲手雕刻的新年礼物,都是赵宴礼精心谋划的吗?
他不惜以身犯险,屡次救她于危难之间,让她要杀他的心犹豫彷徨,直至放弃。
这一切都是他的谋划吗?那些为了她奋不顾身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从未说过喜欢她,她却为了他逐渐沉沦。这一切都是他的手段吗?
他比她大了七岁,从十岁就开始辅佐她,教导她,当然,也最了解她,知道怎么拿捏她的心。
南宫月黯然,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逐渐放弃了防备,从北军大营开始的吗?
情爱果真要不得。
难怪大长公主说,可以选一个不喜欢的凤君,但他必须喜欢自己,对自己全心全意,将自己永远放在第一位。
因为无欲无求,就可以无坚不摧。情爱是软肋,最能影响一个人的判断。
可谁又能左右得了自己的心啊!
在她冒雪返回重华宫的那一瞬间,她就丢了自己的心。
在她满心期待将自己交出去的时候,楚瑀当头棒喝。
北军异动,四周暗探,他书案上压着的大雍舆图,以及今天早上,他神神秘秘吩咐章平“务必办妥”的什么事。
可她却不愿意相信,或者是不敢相信。她不相信在大雪中等着她回头的人,不相信满腔爱意相拥着缠绵的人,会是她身后的一把刀。
她对楚瑀淡淡地说知道了,并未做出任何防备。
直到天色将晚,赵宴礼安排完御辇回宫的事,异常兴奋地对她说,两人要乔装打扮去温泉离宫住上几日,又说宫中和朝中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她便默默顺从了。
她想相信赵宴礼一次,想赌一次他的心,也想最后确认一遍自己的心意。
她不怕输,她身边有暗卫和黑甲卫,足够保证她的安全。
谁知赵宴礼调换了布防,暗卫和黑甲卫随着御辇走远,他们这辆不起眼的马车翻滚着冲向悬崖时,她才醒悟过来,她身边除了赵宴礼,已经没了保护她的人。
当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任由赵宴礼为所欲为了。
……
一声嘶鸣,马车飞快来到了悬崖边。
车窗外,黑衣蒙面的刺客与护卫厮杀在一起,他们一路追随着马车,杀了过来。
南宫月和赵宴礼在阐福寺乔装改扮后,为了掩人耳目,一路上的护卫并不是很多。刺客却能准确杀过来,这不是赵宴礼的安排,还会是什么?
让人疑惑的是,赵宴礼为何同她一起在马车上,这时候不应该直接挟持她吗?
难道是因为惊马了,他没有来得及?
南宫月心思上下翻腾,下意识贴紧了车壁,远离了赵宴礼。
“抱紧我!”
赵宴礼说着,扑向她,随着马车翻滚到崖边,抱着她冲出了车厢。
马车掉下了悬崖,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赵宴礼抱着南宫月挂在了石壁上,他一只手抓着崖壁上的藤蔓,一只手抓着掉下去的南宫月,脚下是万丈深渊,上面是黑衣刺客。
南宫月抬头望着赵宴礼,看着他青筋毕露的大手,死死拽着她的手腕。
他脚下是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面积雪融化,湿漉漉往下滴着雪水,越发湿滑,几乎站立不住。
刺客追了上来,探着头往下张望。
赵宴礼拉着南宫月躲在下面的凹壁处,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去山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声音道。
众人应是,呼啦啦走了。
见人离去,又等了一会儿,未见人返回再查,赵宴礼松了一口气,“般般,别怕,我们这就上去。”
见南宫月不答,赵宴礼朝下看去,不确定地道:“般般,你受伤了吗?”
此时的南宫月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赵宴礼松手,她是不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赵宴礼为何不松手呢?
赵宴礼只以为南宫月吓着了,正想尽办法将她拉上来,忽然听到几声轻浅的脚步声,朝着悬崖边走了过来吧。
一人道:“消息果然没错,昭和帝和赵宴礼掉下了山崖。”
“御辇上回宫的那人是谁?”一人问。
“是个替身。”
“有人去了崖底,我们的人要不要也去,万一摄政王脱险了呢?”
“走,我们也去看看。”
崖山来去了两拨人,没有一个担心她安危的,南宫月想。
太阳落山,四周荒芜一片。
赵宴礼手臂抬起,将南宫月拉了上来。
南宫月一身冷汗,被晚风一吹,又冻得透心凉,她的脚踩在了赵宴礼的脚上,双手抱着赵宴礼的腰,不敢松开。
无论如何,她此时此刻只能相信赵宴礼。
“山崖下面是什么?高不高,摔下去能摔死吗?”她颤着声音问。
“你放心,我们都不会死。”赵宴礼说。
南宫月搂紧了他的腰,他怎么能如此笃定他们死不了?这都到了山崖了,还能不死?
她不惧死,早在出阐福寺的时候,就已经拟定了圣旨交给了贤王,如果她死了,就会立刻宣读圣旨,令安平公主继位,贤王和楚瑀辅政,杀逆臣赵宴礼,褫夺赵家南安王封号,诛赵家九族一个不留!
如果她的死,能换来朝局太平,她死得其所。
“你说,谁想杀我?”南宫月问。
“杀你?不应该是杀我吗?”赵宴礼苦笑。
明明昨夜还在他怀里撒娇,今日便动了杀心。他就知道,南宫月一向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总是在他以为得到她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他就知道,那个在雪地上拥着他,说要在外面多住几晚的人,一定是别有所有图。
可恨他当了真,还傻傻地安排离宫暂住,傻傻地以为南宫月是想和他厮守几日。
难怪她一上马车就神情紧张,原来目的在这里。
在出阐福寺之前,南宫月召见了楚瑀,随后又召见了贤王,他那时只以为是她安排回宫的事,便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哪里是安排回宫的事,或许就是安排刺杀他的事。
可是,为何南宫月以身犯险和他在一起,是怕他不上当吗?南宫月是知道怎么拿捏他的,知道有她在,他就不会不管她,不会离开她的。
她这是为了杀他,不惜将自己搭进去吗?
赵宴礼想到了前世,在摘星楼上最后一次见南公月时,她一袭白衣,黑发如墨,孱弱着身子,端着青梅酒递给他,哄着他喝下,然后说着“来世死生不见”的话,决绝地跳下了城楼。
今日她亦是一身素白的衣裙,发丝凌乱,掉下了山崖却丝毫不慌张,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是了,前世她在他面前跃下城楼,最后却又出现在护卫身后,一切都是她的障眼法,为的就是逼他喝下那杯毒酒,意在杀了他。
前世杀了他一次,今生再杀他一次,也不足为奇了。
可他不甘心,明明这一世,他只想安静地陪在她身边,这也有错吗?
重生之后,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所谓权势,所谓地位,所谓大权在握,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他要的,从来都是帝台上,那个明明胆小却又不得不佯装淡定的人,那个在上林苑说他是她的人,那个拉着他的衣袖哭着说不要离开她的人,那个依偎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人,那个他心心念念了两世的人。
他从来都知道,她不喜欢他,不会立他当凤君,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旧贪恋她的体温,贪恋她的唇。
哪怕她假意喜欢,他也甘之如饴,甘愿为她赴汤蹈火,甘愿为她去死。
昨夜她冒着风雪奔向他,吻向他,亲自为他系宫绦,那样缱绻地拥着他,让他错觉地以为,她是喜欢他的,是希望和他在一起的。
在明明知道他们有婚约以后,是第一次明确地没有拒绝他,没有排斥他,甚至当着宗正司的面和他同辇出宫,一同进入中殿祭拜南宫家的先祖。
他以为她已经认可了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苦尽甘来,原来不是啊!
赵宴礼苦涩,却还是抓紧了南宫月,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南宫月死在他面前,伤了也不行。
“般般,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赵宴礼问。
南宫月将头埋在了他怀里,手臂圈紧,眼泪就浸湿了眼眶。
她不知道,无法回答。
“如果我死了,你不要难过,纳一屋子貌美的小郎君,很快就能将一个叫赵宴礼的人忘掉了。”
赵宴礼的声音忽然沙哑,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完。
南宫月的喉咙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般般,这根藤蔓快撑不住了,你看到旁边那根粗壮的藤蔓了吗?等下我用力将你送上去,你的黑甲卫应该很快发现我们没有到达离宫,会立刻追过来的。”
赵宴礼看了一眼手上那根即将断裂的藤蔓,已经不能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了,再这么下去,两人都会坠下去,刚刚那辆马车坠下去瞬间没了影子,崖底应该很深,掉下去九死一生,他不敢赌。
现在唯有将南宫月送上去,至少一人还有生的希望。
南宫月却害怕地抱紧了赵宴礼。
她已经无法判断,无法思考了,如果这一切都是赵宴礼的谋划,为何还将生的希望给她,他不是最想她坠崖的人吗?
只要她坠崖了,无论生死,她都可以不存在,不妨碍赵宴礼的大业。
难道是她误会了赵宴礼,这一切不是他的安排?
不是他还会是谁?谁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般般别怕,会没事的,我数一二三荡过去,你就抓紧藤蔓,我知道你平常勤加锻炼,骑射功夫不错,还有一个教授你武功招式的师傅,攀在崖上躲过刺客应该没有问题,你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
南宫月看了一眼就要断裂的藤蔓,终是点了点头。
“乖,” 赵宴礼低头吻在了她的额头上,然后足下发力,“一、二……”
三还未数到,藤蔓忽然断裂,赵宴礼眼疾手快地将南宫月用力托了上去。
南宫月刚刚抓住藤蔓,赵宴礼便往下坠去。
好在赵宴礼抽出佩刀刺进岩壁,缓冲了一下,抓住了一根斜刺里长出的枝丫。
南宫月刚松一口气,手上的藤蔓却开始松动,一点点往下移。
不好,她要掉下去了,未及惊呼,藤蔓突然连根拔起,南宫月顺势掉落。
“不!”
赵宴礼双目欲裂,眼看着南宫月掉下,松开抓着枝丫的手,伸开手臂,不顾一切接住南宫月下坠的身子,两人同时坠落。
……
风声呼啸着自耳边穿过,南宫月抱着赵宴礼闭上了眼睛,
一时想同生共死也不错,至少她为大雍铲除了赵家,安平继位以后的路,应该走得比她稳当一些。
一时又想赵宴礼为何这般做,他明明可以坚持一下,等到援兵的到来,不必为她做到这一步。
难道真是她误会了他,这场刺杀,不是赵宴礼安排的?
崖下是茂密的丛林,但此时是冬季,树上光秃秃的。
赵宴礼将南宫月抱在怀里,任由山陵和树枝划过他的背,最后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潭里。
水潭极深,冰冷刺骨。
好在赵宴礼在下面,南宫月冲击小了很多。
南宫月进入水潭后,瞬间被沉重的披风带到了潭底,她急忙解开披风,才发现已经没有了赵宴礼的影子。
她心中大惊,四处寻找,眼前一片血红色,她急忙游过去,抓住了已经昏迷的赵宴礼,给他渡了一口气,拉着他就往水面游去。
南宫月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看向一旁昏迷的赵宴礼,心急如焚。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拉上了岸,捏着他的下巴给他度气,一遍一遍在心里道:“赵宴礼,你不能死,寡人不准你死。”
不知过了多久,赵宴礼终于咳嗽一声,醒了过来,南宫月已经累到虚脱,瘫坐在了地上。
赵宴礼缓了一会坐起身,抱住了南宫月,久久不语。
夜幕来临,崖下昏暗一片,树上不知名鸟雀扑棱棱飞起。
远远看到一队火把,在四处寻人。
南宫月和赵宴礼相携着摸索前行,他们不敢点火把,不敢发出响动,拖着沉重的脚步,穿着湿答答的衣服,挑着没有积雪的地方,四处躲藏。
直到后半夜,火把离去,赵宴礼寻到了一处山洞,两人躲了进去。
山洞很深,像是附近猎户落脚的地方,有一捆木材和简易的水壶,还有一堆稻草和一床破旧的被褥。
南宫月冻得嘴唇青紫,浑身打颤,湿答答的衣服裹在身上,早已经冷透。
赵宴礼拿稻草生火,让南宫月坐在火堆旁将衣服烤干,自己则守在山洞口放风。
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赵宴礼没了旖旎的心思。
他不明白,南宫月刚刚为何不让他沉在潭底,自己死了的话,不是一了百了吗?
还是说,南宫月动了恻隐之心,不舍得杀他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南宫月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望着她的影子,久久没有回头。
南宫月身上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准备让赵宴礼烤火,来到他身后,才发现他后背早已经血肉一片,是在他们坠崖的时候,被树枝和山石划破的,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伤。
她伸出手想要碰,却又僵在了那里。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都为你做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怀疑他,南宫月你果然没有心,帝王的雄心壮志你没有,帝王的多疑你倒是多得是。”
立刻有一个声音反驳道:“赵宴礼本就是狼子野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眠,为了守护大雍的江山,理应杀了他,以绝后患,与其整日担心他会谋反,不如一刀解决了他,一了百了。”
“南宫月你没有心,你看看他哪里谋反了,他一心救你,将你放在了第一位,你还不满意吗?”
“南宫月你醒醒,这都是赵宴礼的谋划,你想想他在军中的威望,你想想他的手段,他活着就是个祸害,早晚会名正言顺地占了大雍的江山,你到时候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南宫家的江山要毁在你手里了……”
“南宫月,跟随你的心,用你的心好好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你自己好好看看清楚!”
赵宴礼见她在背后久久不语,便转过了身,眼中一片苍凉。
“般般~”声音里满是酸涩无奈,无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南宫月忽然不敢靠近他,让他心中悲凉万分。
南宫月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赵宴礼迅速将洞中的火灭掉,就看到几束火把朝山洞这边过来了。
“我去引开他们,你在这里等我。”
赵宴礼交代完就要走,南宫月拉住了他的衣袖。
黑暗中,南宫月看不清赵宴礼的脸,小声道:“你,还会回来吗?”
赵宴礼望着她漆黑的眼眸,低头吻向了她的嘴角,“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回来寻你。”
闻言,南宫月的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赵宴礼吻向她的眼睫,吮干她的泪,“乖,等我回来。”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那把刀交给她,“若我回不来……”
“不,你一定要回来!”南宫月打断了他。
“好。”
赵宴礼说完一个纵身,飞跃了出去。
南宫月捂着嘴,看着一堆堆火把朝着赵宴礼而去,她抱着刀慢慢瘫坐下来,无声哭泣。
赵宴礼一定会活着的对吧,这就是他安排的啊,他一定会回来的!她在心底说。
斩魔
楚瑀跟随御辇回到宫城, 直接去了尚书台的官衙。
当值的几名小吏看到他,急忙笑脸相迎围了上来,“楚大人怎么还没出宫?累了一天了, 陛下要是有什么事, 小的们再去请示大人就行。”
“今日陛下受了风寒, 宫门关得早,你们也早些散了吧。”楚瑀略交代了几句, 让贴身随从发了红封,遣散了众人。
小吏们领了赏金, 乐滋滋地往外走,被官署区其他当值的小吏们看到,眼羡得不行,暗暗赞叹楚大人行事大方,同时, 陛下风寒的消息也传扬开了。
楚瑀遣散众人,关起门来,气急败坏地道:“你们怎么跟的人,人跟丢了还不知道?陛下现在人在哪儿?”
楚瑀浑身发抖,早在出阐福寺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摄政王换了防卫,他只能佯装不知,还按照既定的路线跟着御辇回宫,再行部署,还没有等他做出调整,马车就滚落下山崖了。
这一定是赵宴礼的计谋, 先让替身回宫,再假借陛下风寒的名义, 封锁宫城,正值年关封玺,不会有人发现陛下不在宫里,他就可以对陛下为所欲为了,简直可恶。
现在陛下生死未卜,自己投鼠忌器,只能为赵宴礼遮掩,万一有人发现陛下不在后宫,那可就糟了。
赵宴礼好计谋,将自己也算计了去。他算准了自己不敢声张,必须封锁住陛下不在宫中的消息。
随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属下大意了,请公子责罚。属下已经在路上设伏,没想到半路被人捷足先登,那伙人来历不明,却个个狠辣无情,陛下和摄政王的扈从,死伤大半。我们的人跟过去的时候,陛下已经失了踪影。”
“公子放心,刚刚传来的消息,谷底并没有发现陛下,想必已经脱险了,黑甲卫也未见调动的迹象。”
“黑甲卫大约是中了赵宴礼的调虎离山之计了”楚瑀恨道,“今日从阐福寺出来,就分成了三路人马,黑甲卫恐怕被骗去了另一路。”
“属下不解,摄政王如何能调动黑甲卫,必然是陛下授意的吧?”随从道。
楚瑀一拳砸在了书案上,眼底泛着噬杀的血红,他下午就不应该那样提醒陛下,恐怕陛下为了验证赵宴礼,故意顺从地调走了黑甲卫。
赵宴礼不仅算计了他,还精准拿捏了陛下的心思。
祖父曾说赵宴礼多智而妖,自己还不信,如今信了,赵宴礼就是妖孽,必须死的妖孽。如果这次不能趁机铲除他,那用不了多久,就会查到自己头上。
“你派人盯紧贤王府、怀南王府和晋国公府,再加派人手去崖底找寻,一经发现赵宴礼,格杀勿论。”
无论如何,赵宴礼必须死。希望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躲过这一劫。
另一边,安南王府书房内,赵勋礼也在偷偷和父亲赵奢商议如何除去赵宴礼之事。
他心浮气躁,握着拳头来回踱步,“人是掉下去了,摔下去的车厢里竟然没有见人,也没有见到血迹,八成已经脱险了,就是不知他们如何脱险的。那么高的悬崖,马都摔得稀碎。”
赵奢比他沉得住气,捏着手中的佛珠,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脱险?人肯定还在山上,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决不能让他活着,以他的本事,只要他活着……”
赵奢没敢继续说,夜魔的称号不是白叫的,赵宴礼自小聪慧异常,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为自己谋得了入宫的机会,博得先帝对他的怜惜,更是趁着先帝病重,不但谋算了王府爵位,还谋得了摄政的大权。
赵勋礼何尝不知父亲的担心,可眼下他们找不到人,时间一久恐引起金吾卫的注意,执金吾中尉韩征卫,那可是陛下的亲舅舅。
“天亮前找不到人,就放一把火。”赵奢下了狠心,与其怕被发现,不如一把火烧得干净。
赵勋礼的脸色一白,他想赵宴礼死,可没有想过要南宫月死,那个仙女下凡一样的美人,被火烧了岂不可惜?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赵奢警告儿子,“还有,天亮前,将参与此事的人全部灭口,一个不留,做到一个把柄也不能留下。”
赵勋礼低头沉思,终于下定了决心,“父亲放心,儿子早有安排。”
他安排的人就算是抓住了把柄,那也是南安王赵宴礼的人,与他们无关。
与此同时,韩烨急匆匆回了府,关起书房的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煞白地禀报:“不好了,陛下她失踪了。”
韩征卫和韩非离同时惊起,“怎么回事?”
韩夫人孙氏稳重一些,急忙问清前因后果,几人陷入一片死寂。
韩非离率先道:“我这就带一队人去崖底寻,誓要带她回来,我有医术,她要是磕着了碰着了,我也能及时应对。”
“不可!”孙氏急忙阻止,“我们担心陛下,那批刺客想必也在找陛下,现在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们现在去找人,势必会引起朝堂的注意,那陛下不在宫中的消息就瞒不住了,万一这时候,有人趁机发动宫变,该当如何?”
“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韩非离急道。
“不可大张旗鼓去找,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二弟,你即刻进宫,“陛下”不是在宫中得了风寒了吗?你同烨儿现在就回宫,一定要稳住后宫,找寻陛下我来想办法。”韩征卫道。
“大哥!”韩非离似乎不赞同。
“二弟,不可意气用事,如果陛下平安归来,你却将宫城丢了,叫她有家回不得,我拿你是问!”韩征卫超乎平常地冷静道。
孙氏道:“有摄政王在,陛下肯定会没事的,我们现在就是替陛下守好后院,不能让人发现了端倪。”
韩非离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韩烨不确定地道:“摄政王真的能保陛下安全吗?”
孙氏扭头看了夫君一眼,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同时想到了那枚玉龙戒。
“放心吧,摄政王一定会护着陛下的。”
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赌一把,相信赵宴礼一次了
……
崖底山洞中。
同样抱着赌一次,相信赵宴礼一次的南宫月,抱着他的刀,一动不敢动地盯着洞外,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黑夜中,时间过得特别慢,她不敢点火把,不敢回头看,任凭无尽的黑暗吞噬她。
她怕黑,总是在天黑前将宫中的灯都点亮。
可今夜,担忧赵宴礼的安危,盖过了对黑夜的恐惧。
她将今日的前前后后反复想了很多遍,想不出到底是谁想刺杀她,或者是想刺杀赵宴礼?
今日这群刺客,和水榭那日的刺客,明显不是同一拨人。
还有,今日第二拨人,明显不像是刺客,却在做着刺客的行径,赵宴礼还在自嘲是来杀他的。
问题是,刺客如何得知他们坐的这辆马车?他们临时决定更换马车,临时调换了布防,这都能准确找到他们,不是她身边的人,就是赵宴礼身边的人走漏了消息。
这人隐藏得极深,潜伏多年,极得他们的信重。
跟随她身边多年,又得她信重的是齐公公、紫桑和汀兰。
赵宴礼重伤回宫住在凤栖宫那次,她专门让齐公公查过紫桑,没有异常,汀兰心直口快了一些,却没什么城府,又与她自小一起长到大,不会是她,齐公公是父皇留给她的人,更没有可能。
如果不是他们还会是谁,平时在她身边,她不会设防被,又在怀疑目标的时候完美漏掉的人,会是谁呢?
正想得入神,天空忽然绽放一团烟花,中间夹杂着蓝色烟火,她心中一喜,那是黑甲卫的信号。
她急忙去摸袖口,却空空如也,想必将信号丢在了水潭里。
黑甲卫一定是发现了,前来寻她了。出阐福寺的时候,她故意将黑甲卫调走去盯着北军大营了,暗卫到现在没有出现,估计是中了计,亦或是被缠上了,无法脱身。
想必他们这会都赶过来了,只是不知道她的位置,黑灯瞎火地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她。
南宫月握紧了刀,看了眼烟火的方向,又望着刚刚赵宴礼消失的方向,心中犹豫不定,她现在是过去与黑甲卫会合,还是等赵宴礼回来?
赵宴礼临走前和她说,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回来寻她,现在已经夜半,还迟迟不见任何动静,连打斗声都没有了。
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南宫月在心里说,忽然愣了一下,她什么时候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了?是从上次以神女之名,祈求赵宴礼醒过来的那次开始的吗?
信号已经消失,南宫月却迟迟未动。
“赵宴礼,我再相信你一次,就这一次。”南宫月在心里下定决心说。
突然,洞外有了动静,窸窸窣窣刀剑划过树枝的声音,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由远及近,朝着山洞走来了。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人一身黑衣盔甲,戴着斗笠,拿着一把大刀,没有蒙面,一脸横肉,目露凶光。
不是赵宴礼!
南宫月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了,沉重的脚步,粗重的呼吸,让她瞬间想到十岁那年,那个满脸横肉,眼睛里冒着油腻贪婪的绿光,将她压在身下扒掉她衣服的恶魔。
她心里惊惧,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不自觉拿起刀,刀都没有来得及拔出鞘,就本能地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黑衣人扒开杂草,忽然看到洞口一素白衣裙的女子,流着泪,动作僵硬地举着刀柄。
黑衣人一下愣住了。
稀稀拉拉的星光,昏暗地照在洞口,女子的面容模模糊糊露了出来,她满脸都是脏污,那双眼睛却分外好看,璀璨得像是天然的宝石,叫人忍不住想夺了去。
传说陛下有双潋滟的双眸,难道她就是?
“是陛下吗?属下是来寻你的。”黑衣人一边说一边往洞口挪去。
随着他脚步的靠近,南宫月恐惧到达了顶点,举着刀的双手都在颤抖。
黑衣人一步步靠近,往洞里面四下瞧了瞧,“陛下别怕,属下是黑甲卫的人,摄政王以下犯上劫持了陛下,我等救驾来迟了。”
随着他的靠近,南宫月脚步不自觉地往后移,她已经无法思考,无从辨别,眼前人的模样和那个冒着绿光的脸合二为一了。
“陛下别怕,快跟属下走。”
黑衣人说着,走上前轻易地打掉了南宫月的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南宫月的身子抖如筛糠,幼时的恐惧萦绕在心头,喉咙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陛下?你怎么了?”黑衣人低下头打量南宫月,手上不禁加重了力道,她满脸脏污,却还能看得出是个大美人,难怪都道陛下是神女下凡呢,他在心里说。
手腕上传来痛感,南宫月有了一丝清明。
黑衣人猥琐地打量着她,嘴角逸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拉着她反身往洞内去,一把将她甩在了后面稻草堆上。
稻草的枝杈划伤了南宫月的脖子,火辣辣地疼,彻底清醒了过来。
“陛下是不是受伤了,放心,属下做过军医,让属下悄悄陛下的伤势。”
黑衣人说着半跪着逼近南宫月,顺手放下了手中的刀,伸手就往怀里掏什么东西。
南宫月趁着他分神之际,从袖中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快准狠地刺向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毫无防备,利刃尽没进他的脖子,他双膝跪地,身子后仰,扭曲着拼命挣扎。
南宫月按住刀柄毫不犹豫地使劲旋转刀身,而后猛然拔出,鲜血飞溅了她一身,一手。
黑衣人捂着脖子,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南宫月举着匕首,喘着气,心口怦怦狂跳,眼前这人的样子又和冒着绿光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她蹲下身,看着他的脸,忽然发了狠地刺了下去,一下一下,像是斩断心中的恶魔一般。
泪水模糊了她脸,直到自己没有了力气,她才瘫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不敢喊,不敢叫,任凭眼泪无声地滚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人影一晃,一人走了进来。
南宫月立刻抬起头,拿起匕首,对准了来人。
“般般?”
赵宴礼的声音,仿佛是天籁之音,自远处的天国,轻飘飘钻进了南宫月的耳中。
南宫月坐在地上,举着匕首的姿势未动,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
赵宴礼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只见南宫月一脸一身都是血,身下还有一具尸体,下面一大片干涸的血迹。
南宫月就坐在尸体旁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眼底充血,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都不敢想南宫月都经历了什么。
她是那么怕黑,怕她那个心魔……
“般般,没事了,我回来了。”
赵宴礼踉跄两步,跪倒在她身边,将她的匕首收起来,握住了她的手。
“般般,是我,别怕。”
他小心翼翼地将南宫月抱在了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南宫月应该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才会这样,她小时候那次也是如此,此后更是噩梦连连,直到现在还会做那个梦,被梦魇住。
南宫月僵硬着身子,闻到了赵宴礼身上淡淡的松木香,一声声“别怕,我回来了,我在呢”回荡在她耳边,她渐渐放下了防备,身子开始慢慢发抖,发颤。
渐渐手上有了力气,抓紧了赵宴礼的胸前的衣襟,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里。
终于断断续续哭出了声音,然后越哭越大声,搂着赵宴礼的脖子,一下一下捶着他,“你怎么才回来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赵宴礼眼睛湿润了,嘶哑着声音道,“再不会了,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这时洞外火光一片,丛林着火了。
“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还能走吗?”赵宴礼摸着南宫月的腿问。
“能走。”南宫月道。
“走,他们放火烧山了,我发现一处出去的路,就在不远处。”赵宴礼道。
南宫月抹了一把泪,随赵宴礼起身,走到洞口拿起掉在地上的刀,交还给赵宴礼。
赵宴礼握住了她手,将刀别在腰上,两人贴着石壁,朝山下走去。
……
山谷起火,惊动了谷底的村落。
天不亮,村里的村民,敲着锣打着鼓,就将火扑灭了。
前日下了一夜的雪,冬季本就不容易起火,所以火势并没有蔓延开。
天渐渐亮了,赵宴礼拉着南宫月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山脚下,走到一处小溪处,停下来稍作休整。
南宫月蹲在溪边洗手,溪水映照出一张花猫一样的脸,乱糟糟的头发,还有凌乱的衣襟。她急忙捧起水洗了起来,她还从未这么狼狈过,即便是幼时骑马摔下来,也没有这么脏过。
她这个模样,赵宴礼是不是都看了去?
南宫月大窘,她天天挂在嘴边上的皇家威仪呢,她的皇室风范呢?
洗完脸,胡乱理了理头发,看向上游洗脸的赵宴礼。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峻,脸上苍白了些,头发凌乱了些,却丝毫不影响他矜贵的气质,也一直是她最为着迷的气质。
察觉到她的注视,赵宴礼忽然回过头来。
南宫月急忙低下头,掬起一捧水,却发现水中有一片红,顺着上游看去,就见那片红色是从赵宴礼胳膊上流下的血,一股股滴在了小溪里。
“赵宴礼,你胳膊受伤了?”南宫月急忙走到他身边,卷起他的袖子查看。
“不碍事,皮外伤,可能刚刚树枝划破的?”赵宴礼捂住胳膊不让她看。
南宫月不依,翻开袖子一看,四指宽的刀伤,皮肉都外翻了,血红一片。
她眼中泛起湿意,急忙从裙子内衬里撕下来一片,一圈一圈包扎起来。
“受伤了要说,疼了也要说,不然我不知道。”南宫月望着赵宴礼的眼睛道。
赵宴礼伸手抹去她的眼泪,“嗯,我答应你,别哭了,外面冷。”
他握住了南宫月的手,眼睛却看向她的脖颈处,那里有道红痕,像是被树枝划伤了。
他眼神忽然冷厉起来,他一定要将这次的幕后真凶揪出来,将他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我们现在去哪儿?刺客呢?”
“走,先出去再说,天亮了,他们应该会收敛一些,不会明目张胆搜寻,却也不会放过我们。”
“那怎么办?还有多久能走出去?”
走了一夜,南宫月已经走不动了,她的脚开始钻心地疼,却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赵宴礼必定也累到虚脱了,他后背还有伤,她不想拖累他。
“累了吧,来我背你下山。”赵宴礼说着蹲在了她面前。
南宫月才看清楚,他后背的衣服已经划开了几道大口子,横七竖八的到处是树杈划出的伤口,还有几道刀剑的伤痕,血肉粘在了衣服上,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还在流血。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不敢触碰。
“你疼吗?”她带着哭腔说。
“不……”赵宴礼刚想说不疼,想到她刚刚说的话,改口说,“一开始疼,现在已经没有了知觉,你别看伤口恐怖,其实都是皮外伤,不打紧的,比起在战场上,这都不算伤,盔甲穿上,我们照样能上场杀敌。”
“是啊,你可是我们大雍的战神,我们的英雄啊。可英雄也有疼的时候,英雄也有累的时候,赵宴礼你累吗?”
赵宴礼起身,将她拥在怀里,“我一想到你还在宫中等我,就不累了。般般,我在北疆的时候,每当月圆之夜,望着天上的明月就会在想,我的般般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又偷偷去了摘星楼,是不是也同我一样,望着天上的月亮,在想着我呢?”
南宫月吸了吸鼻子,搂住了他的腰,“嗯,我也看了月亮,也去了摘星楼,也想你了。”
“我就知道,我的般般是和我心有灵犀的。”
赵宴礼说着将她抱了起来,“不背着,就抱着吧,前面是个小村落,我们去休整休整,等人来接。”
“万一是刺客呢?”南宫月搂住了他的脖子。
“放心,我们就说是村里的人,刚刚完婚回娘家走亲戚。”
“赵宴礼你不要脸,谁要和你成亲。”
“那要不,就说我是你的赘婿……”
南宫月捂住了他的嘴,红着脸不准他说下去。
夜宿
“废物, 一群废物!”
安南王府书房内,赵勋礼拍着桌子怒吼。
“放火烧山都不会,你们还会干什么!”
随从俯首跪地, 压低身子不敢发一言。
良久, 赵勋礼恢复了平静, 从刀架上抽出了一把刀,刀锋凛冽映着晨光, 发出噬杀的寒芒。
他用手指缓缓拭过刀背,一字一顿, “那批人处理了吗?”
“回公子,都……处理了。”随从磕巴了一下,低着头回禀。
“哦?是吗?”赵勋礼冷然道。
随后嗖的一声,刀尖就指向了随从的喉咙。
“公子饶命,是全部处理了, 其中五人死在了山上,四人死在了刀下,一人失手被火烧死了。”随从急急地道。
“确定没有漏网的?”赵勋礼刀尖往前送了送,划着随从的脖子问。
“确定没有,小的敢以性命担保!”
随从脸色煞白,只得顺从应下,其实心中忐忑不已,清点人数的时候,少了一人,他不知道这人是逃走了,还是被杀了, 但眼下,他只能应付过去, 再图他法。
“好,你也累了一夜,去账房领赏吧。”
“谢公子。”
随从连忙磕头谢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起身往外走,一脚刚刚踏出门槛,身子忽然顿住,只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一把大刀由后背刺穿了胸膛。
他不可置信回头,就看到赵勋礼站在他身后,阴狠道:“别怪我无情,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随从一口血喷了出来,嘴上诡异地挂着一抹笑,此时此刻他庆幸没有说出失踪的那人,他希望那个人活着,将来给自己报仇。
可惜让他失望了,他没有找到的那个人,死在了南宫月的匕首之下。
不过,这个人的尸身,此刻却落在了楚瑀的手里。
“务必查清楚此人的身份,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想行刺陛下!”
楚瑀冷冷地盯着面目全非的尸体,低声吩咐随从,“将尸体藏好,另外暗暗追查陛下的行踪,切记,不要暴露身份,我们的目的就是保证陛下的安全,然后再除掉赵宴礼。”
随从应声离去,楚瑀望着曙光久久没有动。
……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阳光透过枯树的间隙,温暖地照在南宫月脸上。
一夜担惊受怕,又奔走了半日,南宫月渐渐支撑不住,窝在赵宴礼怀里昏昏欲睡。
“困了吗?困了就先睡一会儿,有我在呢?”赵宴礼低声道。
南宫月搂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蹭了蹭,喃喃道:“很困,我们还能走出去吗?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人家。”
“快了。”赵宴礼安慰她。
南宫月又饿又困,心里还一直担心他们的安危,昨夜她的黑甲卫明明已经发了信号,为何到现在迟迟不见人影?
他们两个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万一再遇上刺客呢?没有黑夜的遮掩,两人很快就会暴露。
赵宴礼怎么就笃定白天没有刺客?他昨夜出了山洞后,天快亮了才回来,到底是干什么去了?真的是为了引开刺客吗?还是为了引开她的黑甲卫?
念头一起,南宫月立刻睡意全无,此刻在她面前的,到底是救命恩人,还是索命的夜魔?亦或是二者有之,顺势而为,将她握在手心里,真正地挟天子以令诸侯?
“放我下来吧,我能走。”南宫月垂眸,再无半分睡意。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先顺着赵宴礼吧,再等等,再看看吧。
赵宴礼丝毫不知道她心思转了又转,他的全部精力,全在四周的风吹草动上。
已经远离了火烧的山谷,却还能闻到一股股烧焦的味道,不是树木,而是皮肉烤焦的味道。
赵宴礼一下停住了脚步。
南宫月心中跟着紧张起来,小声问:“怎么了?”
赵宴礼将她放下,两人沿着湿漉漉的小溪,转向一旁丛林,远远看到一股青烟,从山坳里升腾而出。
“有人。”赵宴礼凑到南宫月的耳边,悄声说,“你躲在这里不要动,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动,不要发出声音。”
南宫月心中害怕,眨了眨眼睛,立刻氤氲出一层水雾,手上不自觉用力,抓住了赵宴礼的手。
赵宴礼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拿出匕首交到她手里,无声地说了一句,“等我!”便翻身朝那股青烟走去。
南宫月蹲在树丛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宴礼的背影,握紧了匕首,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直到赵宴礼一个纵身翻过一个山坡,没有了动静。
太阳高高升起,阳光透过树林,形成一道道光束。
南宫月渐渐模糊了视线,她悄悄站起身,揉了揉眼睛,朝山坡那边看去。
青烟已经没有了,也无任何打斗声,哪里有人?
“嗷~呜嗷~呜”……山林中忽然响起了狼叫声。
怎么会有狼?赵宴礼呢?南宫月身子僵住。
透过山坡上的缝隙,远远看到赵宴礼拿着刀,在雪地上和三只恶狼对峙。
南宫月立刻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叫出来,难怪赵宴礼说,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让她发出声音。
原来,赵宴礼早就发现了狼。
三只狼形成掎角之势,围住了赵宴礼。
赵宴礼挥舞着刀左右格挡,体力渐渐不支,连连后退,忽然一脚踏空,摔倒在雪地上。
三只狼一起攻击而来,赵宴礼迅速翻身举刀,狠狠砍向了率先攻过来的狼眼,它“呜嗷”一声倒地,脖颈处血淋淋一片,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另一只死死咬住了赵宴礼的胳膊,赵宴礼顾不得疼,身体翻转硬生生撕开皮肉,挥刀砍向狼腿。
三只狼瞬间负伤两只,呜嗷叫了几声,躺在了地上。
另一只龇着牙,盯着赵宴礼踱着步子,瞅准时机,突然扑向他,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就要咬向他的脖子。
赵宴礼徒手掰住狼嘴,一同向山坡下滚去。
南宫月想都没想,操起匕首就追了上去。
荆棘划破了她的皮肤,划破了她的手,脚下钻心地疼,这些都顾不上,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赵宴礼死。
她冲过去,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匕首刺进了恶狼的脖子。
赵宴礼顺势挣开压制,翻身压住恶狼,直到它渐渐没了声息为止。
南宫月坐在雪地上,惊魂未定。
赵宴礼将匕首拔出来,擦干上面的血迹,蹲在南宫月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般般……”
“怎么会有狼……”南宫月牙齿都在打战。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万一再遇见一只,我可就没有力气了。”赵宴礼拉住了她的手。
南宫月拉着赵宴礼顺势起身,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她想想就后怕,摇了摇赵宴礼的手,委屈道:“以后再遇见这种事,你提前和我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万一你……我怎么办。”
“好,下次我一定提前和你说。”赵宴礼认真道。
“那你发誓,”南宫月紧了紧手指。
“好,我发誓,以后再遇见危险的事情,都会提前与你商量,再做决定,可好?”
“如果你敢违背誓言,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般般,发誓没有用的,如果再遇见这样的危险,我会第一个想到要保护你,只要你安全了,我就安心了。”
“可我不安心啊!”南宫月哭了。
“你别哭,你一哭我就伤口疼,心也疼,刚刚恶狼还抓伤了我的手臂,手臂也疼。”
南宫月急忙抹去眼泪。
两人顺着山坡往下走,看到一片烧焦的土地,上面横七竖八几十具烧焦的尸体。
离得越近,烧焦的皮肉味道越大。
南宫月捂住了口鼻。
“刚刚那几只狼大约是闻到了味,过来的。”赵宴礼说。
“这都是什么人?刺客?”南宫月疑惑。
“应该是昨日追杀我们的一拨刺客,应该就是昨夜放火烧山的人,以为放火烧山就能烧死我,这是杀人灭口,想烧毁罪证。”赵宴礼平静道。
“那还能追查到这些人的身份吗?”南宫月问。
赵宴礼的目光扫过烧焦的尸体,“能,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他左右看了看,找了根木根将其中一把刀捞了出来,打开看了看,别在了身上。
然后拿起树枝将旁边的积雪,扫向烧焦的尸体。
“先将这些埋在这里,防止再有狼来。”
好歹周边积雪够厚,两人将尸体掩埋后,相携着往山下走。
“刚刚不是说快到山下村落了吗?”南宫月问。
“嗯,快到了。”赵宴礼回道。
“你又骗人,你是不是迷路了?”南宫月担忧地又问。
“没有,我们已经绕出了那片山谷,我猜那处山脚下一定布满了探子。”
“这边就会没有了吗?肯定也有。”
“嗯,所以我们得尽快出去。”
南宫月顾不上脚疼,跟着赵宴礼加快了脚步。
……
“嗷~呜~”
还未走远,身后再次传来了狼叫声。
赵宴礼将自己的刀递给南宫月防身,自己则抽出刚刚从尸体上捡回来的那把。
这次只有一只狼,却身形高大,瞧着特别凶猛。
它张着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口水从齿缝中滴落,呜呜地发出叫声,蓄势待发。
它嘶吼一声跳跃起身的时候,赵宴礼迅速挡在了南宫月的身前。
南宫月眼前一黑,赵宴礼高大的身躯就将她挡在了身后,他真的就是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本能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赵宴礼刚要做出防御,这只凶猛的狼就倒在了他脚边,呜咽几声,便死透了。
定睛一看,狼背上插着一根羽箭。
他急忙朝后面看去,百步外,就见一人粗布褴衫,拿着一把弓箭,披着一块虎皮,背着一个箭囊,里面插着几根箭羽。
“多谢壮士搭救。”赵宴礼朝那人作揖行礼。
“你是军中的人?”那人外形粗犷,声音洪亮,一看就是常年在此行走的猎户。
“在下在西戎战场上历练过一年,战事平息了才回家娶妻生子的,算不得军中人。”赵宴礼道。
“你也去过西戎?打过仗?”猎户收起弓箭,向他们走来。
走得近了才看清,此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身形高大,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难道恩公也去过?是哪一队的?说不定我们还曾经见过。”
赵宴礼见猎户的年纪,不自觉将称呼由壮士换成了恩公,遂放下了戒心,又将南宫月悄悄拉到了身后。
南宫月急忙拿帕子敷面,做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模样。
“不说了,阁下怎么称呼,怎么来了此地?”猎户问。
“在下姓李,这是我娘子,本是过年回京省亲的,不想遇到了山贼,又被恶仆欺骗,这才流落到了此地,还请恩公行个方便,给在下指条路,在下感激不尽。”
“李家郎君忒多礼了,在下姓方,排行老大,你就唤我一声方老大吧。此处下山的路只有一条,跟我走吧,我正好也要下山。”
“那就多谢恩公了。”
赵宴礼朝南宫月使了个眼色,两人跟着方老大身后,下得山去。
方老大看似粗犷却心思细腻,一路上都在套赵宴礼的话,赵宴礼只好将这次追杀坠崖,伪装成自己是个富户,生意上得罪了人,不得已携家眷投奔京城的远亲,哪承想,恶仆背叛,他们被仇家追杀,才这么狼狈的。
赵宴礼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一通讲下来,方老大已经信了大半。
赵宴礼又以在西戎参军打仗为由,套出方老大曾经随晋国公在西戎打过仗,那场战事大败,牵连了许多人,他就做了逃兵,隐姓埋名了很多年。
因两代人参军的情谊,说起军中趣事,又拉近了一层关系,还没有走到山脚下,方老大已经将赵宴礼视作了子侄,一口一个贤侄地就叫上了。
南宫月跟在赵宴礼的后面,看着他和猎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里竟然还有点佩服他,他可真是人才,跟谁都能搭上话。
他们来到山下,太阳已经落山,山脚下有几户人家,冒着袅袅炊烟。
方老大道:“贤侄若不嫌弃,暂时先休息一晚再上路吧,天色已晚,就算你们现在赶过去,城门口也已经关了,不如我明日找辆马车送你们过去。”
“在下在西戎睡过马棚,睡过草地,岂会嫌弃,方伯一片好心,在下恐我那仇家寻过来,就怕连累了方伯一家。”赵宴礼郑重道。
“贤侄莫怕,这方家村我说了算,你就安心住下吧。”
“那就多谢方伯了。”赵宴礼急忙向他行礼致谢。
“李家郎君客气了,今日我见着你开心,想起了我昔年的袍泽,哎,今晚李家郎君陪我喝一盅?”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宴礼紧了紧南宫月的手,从容地跟着方老大回了家。
方老大家不大,堂屋三间,加上东西两个稍间,院墙用木栅栏围着,院子里还养着几只鸡,几只鹅,嘎嘎叫着,特别有烟火气。
方老大家中还有一个老妪,再没了旁人,见到南宫月和赵宴礼很是热情,又拿出了两套旧衣衫给他们换上。
晚间,老妪杀了一只鸡,又做了两道小菜,南宫月饿了一天,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席间,老妪才断断续续道出,方家村都是之前从西戎战场上退下的伤兵残兵,因十几年前那场败仗,他们走出来,在此地落了根。
方老大在战场上受过伤,一直没有子女。
老妪格外喜欢南宫月,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热情似火简直当成了自己女儿对待。
南宫月怜她没有孩子,遂了她当娘亲的心愿,自己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夜里,方老大将自家的热炕让给了他们,他则和老妪睡在了东稍间。
……
一灯如豆,南宫月坐在炕上打盹。
赵宴礼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南宫月一个激灵站起了身,今夜就一床被,他们怎么睡啊!
之前他们睡在一起,那都不是有意为之,可不像今日这般,明晃晃地睡在一起,还以夫君娘子的身份。
席间,赵宴礼可没少当着方老大夫妇俩的面,叫她娘子。
南宫月想想就羞涩不已。
“你先洗洗再睡吧?”赵宴礼问。
南宫月一听脸红了,这个洗洗,是怎么个洗法?
见她脸突然红了,赵宴礼手心不自觉卷起,眼神瞟了一眼炕上的那床花被子。
“就擦擦脸吧,我知道你天天都要沐浴,这里条件艰苦,你就先忍忍,等明日……”
“嗯,我自己来。”
南宫月打断了他的话,拿起帕子就开始揉进温水里,水温包裹着她的手,一股暖流就流向了四肢百骸,脖子耳根都跟着红了。
赵宴礼怎么知道她天天沐浴,单听这话没什么,可现下这个环境,实在有点羞人。
一只大手也伸向盆中,慢慢盖住了南宫月的手,南宫月羞得不敢抬头,任由他揉着自己的手指。
赵宴礼捏了捏她的手,将帕子捞出来,拧干,低头给她擦脸。
她额头上有一道树枝划出的血痕,是她奋不顾身冲出去斩杀饿狼的时候划破的。
“这里还疼吗?”赵宴礼拿着帕子小心翼翼擦着伤口周边。
“不疼了,方婆婆已经给我抹了药膏。”南宫月仰着头任由他服侍,仿佛早已习惯了一样。
“下次不要冲出来了,伤着你,我会心疼的。”
“嗯,”南宫月轻声应下,她想说,其实伤着你,我也会心疼的。可这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脚上的伤呢?脱了鞋让我看看。”
赵宴礼将她拉到炕沿上,蹲下去就要挽起她的裙子。
见南宫月收起脚不想被看,他不容分说就扯掉了她的罗袜,露出一双白嫩嫩的小脚来,淡粉色的脚指甲圆圆的特别可爱。
赵宴礼却没有看,眼睛盯着她脚底下一个个血泡自责,这得多疼啊,他家般般居然一声不吭。
“般般,你疼也要和我说啊。”赵宴礼抚上她的脚背,心疼得不行。
“一开始疼,后来就没有了知觉。”南宫月学着他之前的口吻道。
“就知道嘴犟,别动,现在给你上药,你忍着点。”
赵宴礼抓起她的脚,处理掉血泡,撒上药粉,用干净的棉布一圈一圈给她裹好。
“你裹这么多,我明天还怎么走路。”南宫月嘟囔了一句。
“如果我们的人,明天还找不到这里,那我就该以死谢罪了。”
赵宴礼坚定地道,“明日,他们肯定能来接我们,今晚你就安心睡吧。”
赵宴礼将她放在炕上拉上了被子。
南宫月被他蒙在被子里,探出一颗脑袋,犹犹豫豫地问:“你不睡?”
“嗯,我就在这里守着你?”赵宴礼道,然后替她理了理头发。
“是怕有刺客吗?还是怕我睡不好?”南宫月又坐起了身。
赵宴礼心思沉了沉,他下山的时候,其实看见了章武,却向他打了个手势,没让他靠近。
他想再单独和南宫月相处一夜,可现在他又后悔了。
一张炕一床被,怀里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却不能在这里要了她,其中的煎熬,不是折磨他还能是什么。
他怕躺下去,就会情不自禁地做出别的事来。
“我怕,”赵宴礼顿了一下,看着她的嘴唇道,“怕我睡不好。”
“你背上疼得睡不好吧?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你也上来吧,你要是睡不着,我就陪你说说话。”
南宫月并未往其他方面想,说着往里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了一块地方。
赵宴礼握紧了手中的玉龙戒,心中几经挣扎,还是遵从了内心的渴望,上了炕。
两人都换过了衣服,老妪给的衣服特别厚,睡觉格外不舒服。
“般般,我想把衣服脱了睡,你也脱了吧,下面的炕太热了。”
南宫月没有应声,红着脸闭着眼睛,任由赵宴礼给她解开了衣服。
脱到最后的里衣,赵宴礼犹豫着放开了手。
南宫月却一下扑进了她怀里,“赵宴礼,你快点把伤养好吧。”
赵宴礼眼神一暗,南宫月是那个意思吗?
他顾不上伤,翻身将这个红着脸的小人儿压在了身下,看着她颤颤巍巍的睫毛,和贝齿咬着的嘴唇,忍不住靠近,再靠近,伸手抚上了柔软。
“般般,就算受伤了,我也是可以的……”
熄灯
南宫月依偎进赵宴礼怀里, 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声,不自觉靠得更近一些, 再近一些, 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下山的时候, 她看到了黑甲卫的标记,她的暗卫也寻了过来, 她没有让他们出现。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她此刻就想安安静静地和赵宴礼待在一起, 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家国天下,没有国君和摄政王,只有普普通通的李家郎君和李家娘子。
这一路走来,她在彷徨无助中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也看清楚了赵宴礼。
曾几何时,她一直在怀疑他,否定他,又反复相信他,坚定他。而这一切,无非自己喜欢上了他,怕自己喜欢错了人,怕自己的心意被人践踏。
母后说,南宫家的人都没有心,帝王就更不需要心。如果母后还在世,她就会说, 她南宫月有心,只是不敢交托出去, 帝王也有心,却要包在坚硬的壳子里。
没有心,就没有软肋。有了心,全是羁绊。
她喜欢赵宴礼,一颗心全是他。
在她没有弄清楚赵宴礼的心思之前,她不敢表露,怕因此影响她的判断,甚至想斩断这份羁绊,她将慕凌风召进宫,借由他来忘记赵宴礼,可事与愿违,反而让她更加忘不掉他。
寿宴当日,她本就下定决心除了他,可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身前,就那样破破烂烂地倒在了她怀里,她心软了,她后悔了,她想将他拾起来重新缝补好。
在除夕那夜,在反复杀了他又爱上他之中,她终于下定决心和他相拥在一起,既然心里舍不得,那就顺从自己一次吧。
她明晃晃地宿在了重华宫,又拉着赵宴礼的手一同乘坐御辇,她就是想告诉世人,赵宴礼是她的人,是她看上的人。
她不惧流言,即便赵宴礼有婚约又能怎么样,她是帝王,帝王之幸,她偏就给了赵宴礼,他那个劳什子的婚约,谁敢在她面前提?
至于凤君……赵宴礼是不会放权的,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入主后宫,等着她下朝,等着她宠幸的。
她是帝王,他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谁都不会让步。
那就像小舅舅那般吧,遵从自己的心,活在当下。
就如现在这般,他们就是民间最普普通通的一对小夫妻,外出劳作归来,相拥而眠。
南宫月侧身抱紧了赵宴礼,喃喃道:“赵宴礼,你快点把伤养好吧,别再受伤了。”
别再为了她受伤了,南宫月心里道。
阐福寺这场刺杀,不管是冲着谁来的,她坚信都不会是赵宴礼。是他的话,早在坠崖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放手,或者在刺杀那夜他就应该将她带走囚禁起来。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摄政王,就一定会这么做。
可赵宴礼没有这么做,反而将她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正如他说的,会第一个想到要保护她。她不是他的责任,已经超出了君臣的关系,如果不是喜欢她,会这么做吗?
除了爱你的人,谁还会下意识地将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呢?
在水榭中他强吻她那次,她就知道,赵宴礼喜欢她。可他从来没有说过,是因为他的那份婚约,没法说出喜欢她的话吗?
南宫月不敢确定,心中忽然闷闷地痛。
赵宴礼将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低声道:“你在心疼我吗?”
南宫月轻声嗯了一声,“我会心疼的。”她在心里说。
如果这场刺杀不是赵宴礼主导的,那这次行刺的几拨人中,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不外乎就那几家,就是不知道赵宴礼嘴里说的想杀他的人是谁?
是谁想杀赵宴礼,竟然比自己还迫切?这个幕后主使想杀了赵宴礼,是为了她吗?为了让她更好地亲政夺权?
似乎也能行得通,可放眼整个朝堂,没人能有此魄力做下此事,是哪一个忠君之士,在背后甘愿当个田螺姑娘?
除了为了她想杀赵宴礼,还会为了什么?难道是赵奢?赵奢本分了那么多年,都是装的?
赵奢不应该,如果没了赵宴礼,安南王府还会是赵家的吗?不,如果没有了赵宴礼,首先褫夺的就是赵家的封号。
这个大雍的异姓王,早该终结了。
父皇当初与赵乾感情甚好,其实打的也是分裂赵家的主意,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将赵乾之子接进了皇宫,最后铲除功高盖主异姓王的重担,就落在了她的手中。
父皇临终前再三叮嘱过她,如果赵宴礼有了反心,一定要杀了他,灭了赵家。
先祖创立以来,赵家就一直存在,均没有因功高盖主抹杀了他们,赵宴礼灭西戎平北越,功劳可比历任南安王功劳大多了,她没有赏赐还不说,何况杀了他。
他不反,她没法杀他。
现在,她不但不能杀他,反而爱上了他。父皇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能不能从皇陵里爬起来,奔到宫中骂她一通。
当初大长公主说要立赵宴礼为凤君的时候,她是心动了,一箭双雕有何不可,那时候她可没有把握征服赵宴礼。
如今,几经试探,她发现赵宴礼居然喜欢她,在坠崖的时候,在斩杀恶狼的时候,她明明白白感受到了。
感受到赵宴礼喜欢她,喜欢到真的将她放在了首位。
还有就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此时此刻拥着她的手,那种既想要又害怕的颤抖,大约就是真的喜欢吧。
在她悄悄喜欢上赵宴礼的时候,他也喜欢自己,这种感觉真好。
“嗯?娘子?”赵宴礼在她耳边轻声道,大手掐住了她的腰。
南宫月嘴里情不自禁地娇吟一声,脸更红了。
“娘子是不是心疼夫君了?”
赵宴礼凑近她,故意在她耳垂边轻轻地触碰,大手在她后背游弋,迫着她回答他的话。
南宫月耳朵发痒,扭着身子,轻笑出声,“别闹,我痒。”
“那你说是不是心疼夫君了?是不是,嗯?”
“是……”
南宫月话音还未落下,唇瓣就被覆盖住了。
赵宴礼翻身将她按在身下,一个热烈的吻就碾压了下来,双手不安分地揉着下面棉花团一样的小人儿。
南宫月闭上眼睛,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这一刻,她不想阻拦,任由他继续。
“般般,娘子……”耳边都是他一声声的低唤,缠绵悱恻,旖旎无边。
南宫月心甘情愿被他禁锢在身下,与他呼吸相缠,呢喃出声。
赵宴礼听到声音,唇上又加重了力道。
南宫月被亲到身体发软,四肢无力,连脚上的疼,都忘记了。
迷离之际,她想起了大长公主嘱咐她女子第一次的话。
心忽然狂跳起来,伸手捧住了赵宴礼的脸,错开他的唇,大口喘着气。
其实赵宴礼并未用力,只要他轻轻一推,就能推开他。只要她不想要了,完全可以阻止他。
南宫月颤着睫毛,不敢看眼前人那灼热的眼神。
“会……会疼吗?我不想疼。”
赵宴礼闻言眼眸一下变得幽深起来,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低头吻向她的脖颈。
忍不住摸索着解开了她背后的衣带,衣衫尽褪,望向诱人的红梅,情不自禁就敷了上去。
南宫月嘴里娇弱弱溢出一声,像是一只奶猫,喵喵叫着,勾着人心。
赵宴礼亦低吟一声,房间内到处是暧昧的喘息声。
南宫月大脑一片空白,陌生又刺激的触感,羞涩又甜蜜。
被子推到了一旁,身下是烧得火热的炕,上面是赵宴礼高大的身躯,胸口微凉,她突然就怕了。
“不,不要,不要在这里。”她声音都在打颤。
她不想在这里,身下的炕太硬了,她脚下疼,也害怕自己疼。
“你身上还有伤呢。”南宫月推了推他。
“嗯~”赵宴礼应了一声,却仍旧含着红梅,翻弄。
南宫月又羞又怯,弓起了身子。
赵宴礼放开红梅,一路向上,吻她的锁骨、脖颈、耳垂,最后含住温软的唇瓣。
“般般,就算受伤了,我也是可以的……”
可以什么?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南宫月却忽然听懂了。
“那,我们去离宫,我不想在这里。”
南宫月声如蚊蝇,小声哼哼着,似在撒娇,酥酥麻麻地挠着赵宴礼的心脏。
“好,明日,明日我们就去离宫。”
“再等你养好伤。”
赵宴礼想说,他不想等了,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了,他只想将身下这人拆骨入腹,将她和他合二为一。
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时候,也不是好地方。
今日,南宫月明明白白地答应他了,这让他无比欢喜。
还有,他家般般长大了,平常不觉得,一手掌握不住,又温又软,让他欲罢不能。
“娘子,我想再亲亲……那……里。”
赵宴礼说着,低头便一路吻了下去,停在了细腰处。
南宫月按住了他的手,“灯……灯还亮着……”
南宫月最怕黑了,现在却要他熄灯,赵宴礼的呼吸一下又重了。
灯忽然灭了,屋里瞬间暗了下来。
耳边都是粗重的呼吸声,身上的那只手,隔着单薄的衣衫,熨烫着她的肌肤,南宫月身子发烫,贴近了赵宴礼。
赵宴礼扣住身下人的腰,再没了顾忌,拉过被子将两人兜头兜脑蒙住。
少顷,赵宴礼掀开被子,急急起身,僵硬着两腿出去了。
南宫月蒙住被子低低笑出了声,赵宴礼竟然比自己还紧张。
大长公主说头一回,男子时间都很短。赵宴礼都还没有挨她的身,就……
难道他也是头一回?
这个认知取悦了她,等赵宴礼重新回来,她还在笑。
赵宴礼吻住她的嘴,难为情地道:“不准笑,等去离宫了,你把画册拿过来,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南宫月笑不出来了,那日他看了画册啊?!
赵宴礼将她紧紧抱住,已经开始幻想在离宫中怎么一展雄风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会疼吧?”南宫月问。
赵宴礼轻咳了一声,“不……会的吧?”
“你害羞了?”黑夜里看不清赵宴礼的脸,却能感觉到他身子的僵硬。
赵宴礼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南宫月心中好笑,赵宴礼也会害羞啊,然后搂紧他的腰,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夜色沉沉,有人相拥而眠,有人辗转反侧。
慕凌风睡梦中忽然惊坐起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浑身是汗,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凤君,却得不到南宫月的宠爱。世人都说他们恩爱非常,他却只能日日睡在侧殿中,南宫月从不让他侍寝。
为数不多的情动,还都是看着他的侧脸,叫他不要动。
他疑惑了很久,直到摄政王杀回京城那日,他看清了赵宴礼的脸,倒吸了一口气。
原来,他竟然和赵宴礼的侧颜长得如此相像。
赵宴礼是他的表哥,长得相像一些也不足为奇。他们甚少见面。他在后宫做陛下的伴读,表哥在前朝当摄政王,他们没什么交集,更没有过多关注过容貌的事情。
那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原来他竟是赵宴礼的替身。难怪陛下在听到赵宴礼投奔北越后,那么快就下定旨意,将他立为凤君。
他以为南宫月对他是有情义的,原来她的心思在赵宴礼身上。
他在后宫那么久,应该早就发现的,比如重华宫一直空置着,南宫月却命人天天打扫,保持原样,比如凤栖宫偏殿里,赵宴礼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保存着,比如,南宫月听到赵宴礼娶北越公主时发了脾气,将自己关在寝宫里,一天都没有用膳。
还有,南宫月让他侧身坐着,会看他好久。
赵宴礼投靠了北越王,娶了北越公主耶律婧,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取得了北越的兵权,浩浩荡荡率领大军,杀回了大雍。
南宫月居然想偷偷约赵宴礼见一面。
他嫉妒到发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赵宴礼,他必须死,他若活着,自己就永远得不到南宫月。
他设计南宫月,在摘星楼上诱杀了赵宴礼。
赵氏全族被灭,世上再没了赵宴礼,他以为他就要和南宫月修成正果了。
不,南宫月从此变得多疑敏感,和他也渐行渐远,两人的感情降到了冰点。
他不甘寂寞,和清宁郡主有了首尾,因此也被她拿捏,一步一步算计南宫月的帝位,在她常喝的酒水中下了毒。
他看着南宫月一日日憔悴下去,心又软了。清宁郡主却不以为意,逼迫他加重了药量。
这日,南宫月吐血昏迷,醒来后将他叫到身边,说:“寡人辜负了你,你如果想出宫,寡人就下一道诏书给你,你如果喜欢清宁郡主,寡人也可以给你赐婚。是寡人强留了你,你不愿留在这里守着寡人,寡人也不怨你。你终究不是他,是寡人负了你。”
他泣不成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他已经走了,你为何就不能看看我呢?我也不比他差,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他心中却只有权势,将你的情义践踏了,他不值得你这么为他。”
南宫月虚弱地躺在床上,苍白着脸,抽出了手,“是啊,寡人一生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寡人知道是你下的毒,也只有你在寡人身边时,寡人才没有防备,你怎么就不能坚持一下呢,寡人就快喜欢上你了呢?”
慕凌风大悲,跪在床边泣不成声,“你明知道有毒,还喝下去,这是为什么啊?你发现了怎么不处死我?任由我一错再错。”
南宫月闭上眼睛,“寡人不怪你,寡人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早早去了,伺候我父皇和母后去。”
“阿月,我是你选的凤君啊,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爱的是你啊!”
“寡人知道你心软,就这样吧。”
南宫月挥了挥手,终究没有回应他,命人将他关押了起来。
他被关押的当夜,后宫火势冲天,太皇太后被囚禁,萧丞相下了大狱,怀德王府和晋国公府被软禁,清宁郡主却逃出了京城。
不出一日,怀德王在朔州起兵谋反,紧接着,他的父亲在涿州带领五万人马追随怀德王,一路杀到京城。
京城北军在韩征卫的带领下反击,双方大战几个回合,怀德王最终被擒,他父亲却不知所踪。
再见到南宫月的时候,她穿着火红的衣裙,斜躺在殿外的摇椅上,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怔怔出神。
那双曾经潋滟的双眸,此刻却灰白呆滞,毫无光泽,苍白的肌肤更像是纸糊的假人一样,暮气沉沉的样子,毫无生机可言。
“你来了,寡人要走了,去寻他了,希望还能找得到他。”南宫月有气无力地说,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旁边侍女用帕子接住,素白的帕子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红。
“你没有服用解药吗?你身上的毒怎么还没有解?不是给你解药了吗?”
慕凌风满眼悲凉,他给南宫月下的毒是清宁郡主给的,说并不致命,只是让她浑身无力而已,她如今身子怎么这般差。
“没用的,清宁想要寡人的帝位,怎么会让寡人活着啊。”
慕凌风哭出声来,都是他没用,被人算计,左右不了任何事。
“不用难过,晋国公府和怀德王府已灭,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寡人唯独将你留下,想问问你,你还想和清宁在一起吗?如果她不是郡主,你也不是国公府的大公子,我放过你们,你们去民间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你可愿意?”
“我不愿意,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宫里,我从未爱过清宁郡主,一切都是郡主的算计,我心中只有陛下一人,陛下要是不在了,我就随陛下一起死,天上人间,我都陪着陛下。”慕凌风决绝道。
“可我不愿意,我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一个人。”
南宫月缓缓说完,抬头望向夜空,仿佛那里有个人影一般,她嘴角荡了一丝温柔的笑意,是慕凌风从未见过的模样。
慕凌风一下变得癫狂起来,“阿月,为什么啊,我哪里不如他。”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啊,喜欢就是喜欢,掺不得假,容不得欺骗。你给我那杯有毒的青梅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呢?”
慕凌风一下瘫坐在地上,哑住了。
“你如果没有给我那杯青梅酒,或许我会好好地和你过下去,或许我们还会有个皇子,叫着你父君,可你不该拿我算计他,你真该死!”
南宫月挥了挥手,这时廊卫带上了名一女子,逼迫着跪在了一旁,赫然就是清宁郡主。
“清宁,寡人替你问过了,他不愿随你一起出宫,你都听到了吧,毒酒和白绫你们选一样吧。”
清宁君主哈哈大笑,恶狠狠道:“成王败寇我无怨无悔,我死了,南宫月你也活不成了。”
“多说无益。”南宫月说完站起了身,侍女急忙上去搀扶,她头也不回地往殿内走去。
慕凌风看都没看清宁郡主一眼,端起一旁的毒酒一饮而尽,随即摔碎了杯子。
“阿月,”慕凌风跪在地上,看着南宫月的背影喊了一声。
南宫月身子顿住,却没有回头。
慕凌风脏腑一阵绞痛,强撑着问出了口,“阿月,如果重来一次,你会不会爱……”
“不会!”南宫月坚定地道,“重来一次我不会选你当凤君,你安心上路吧,路上也不必等我。”
……
天色将亮的时候,南宫月忽然从睡梦中哭喊了起来。
赵宴礼急忙将她揽进了怀中,拍着她的背哄着。
这一夜,南宫月都睡得很不踏实,时而惊起,时而哭泣。
赵宴礼知道她又梦魇了,在山洞中那一夜,当真又让她陷入了魔怔中。
南宫月大哭着醒来,就看到赵宴礼的脸近在咫尺。
“般般不怕,有我在呢,我们安全了,没事了。”
赵宴礼一边哄着人,一边吻向她的唇。
“赵宴礼,这一次,寡人不准你先死。”南宫月哭道。
赵宴礼吻着她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离宫
天渐渐亮了, 院子里公鸡打鸣声,大鹅嘎嘎声,传进了屋子里。
南宫月汗湿了头发, 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 唇色苍白地紧紧抿着, 一双潋滟的双眸满是泪水,凄惶无助地揪着赵宴礼胸前的衣襟, 一吸一顿地低声哭泣。
“是不是又做梦了?”赵宴礼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观察她的神色。
他刚刚听到南宫月说, 不准他先死的话,难道她梦到了他先一步死去的画面?还是说,她和他一样能梦到前世,亦或是,她也重生了?
不, 不可能。
他一直觉得上天给他这次重生的机会,是他心中一直存着的执念。
南宫月可没有这些,在前世里,她和慕凌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她哪里会有爱而不得的执念啊!
南宫月渐渐止住了哭声,通红的眼睛茫然四顾,似在梦中仍未醒来一样。
“般般,你醒了吗?”赵宴礼小心翼翼地问。
尽管心中一再否定,但他还想再试探试探。如果南宫月记起了前世,记起慕凌风了呢?那他怎么办?
这么一想, 赵宴礼突然慌了神。
他也不管南宫月是不是做了梦,也不管她是不是记起了前世, 他现在只想将人搂在怀里,拥有她。
他心尖打颤,丝丝缕缕地疼,怕现在的一切都是泡影,怕得到的一切转头又成了空,一遍一遍在心里对自己说:“南宫月,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双臂收紧,紧紧将南宫月拥进了怀里。
“般般,那都是梦,梦都当不得真,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别怕,我不会先死,我会一直陪着你,哪都不去。”
也不知是不是害怕,赵宴礼的声线都在颤抖,语气那么悲凉无助。
南宫月被他紧紧箍进胸膛,越扎越紧,直到两人间没有任何缝隙,直到窒息。
“太紧了,我喘不过气。”
南宫月咕哝一声,神思渐渐清明,她挣扎着离了窒息的怀抱,抬眸就看到赵宴礼的桃花眼里,竟然一片湿润。
伸手抚上他的眼,抹去眼角的一滴泪,心忽然一顿一顿地痛。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那么真实,真实的她到现在还分不清楚,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赵宴礼?”她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我在呢。”赵宴礼覆住了她的手,将手心贴在了他脸上,“我一直都在呢。”
南宫月脑海里忽然闪过梦中的场景,寒风刺骨的城楼上,她躲在手持利刃的护卫背后,看着赵宴礼嘴角挂着血丝,一步步朝她走来,向她伸出手,他嘴角一张一翕说着“别怕,我在”。
梦中的她,是用一杯毒酒杀了赵宴礼,而后,日日不得安宁,想他想到心碎。
难道这是上天在警示她吗?
手指从赵宴礼的眼角划过鼻翼,停在唇瓣上,仰起头,温柔地吻了上去。
“你会一直在吧?一直陪着我好不好?”南宫月哭道。
“好,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
赵宴礼眼中一片黯然,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不管她有没有梦到前世,今生,她南宫月只能是自己的,也只会是自己的。
他们相拥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们两个人。
这个吻无关情欲,只为确认他们彼此拥有,彼此存在一样。
……
天亮了,外面响起了方老大夫妇忙碌的声音。
南宫月情绪平复了一些,忽然从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了马蹄声。
“是谁?那是什么声音?”她惊慌道。
“别怕,应该是我们的人。”赵宴礼翻身下床,“你脚上有伤,先别动。”
“哎,你别让他们进院子,别吓着了方老大一家。”
南宫月看着赵宴礼出去,一边穿衣服起床,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赵宴礼和方老大寒暄,“我家娘子昨夜梦魇了,现在还未醒,恐怕还要叨扰半日。”
“小娘子都是娇滴滴的,昨夜肯定吓着了,不打紧,不打紧,你多住几日也是使得的。”方老大爽朗道。
南宫月羞红了脸,呸,谁是你家娘子。
她这边刚穿好衣服,方婆婆端着一盆温水就进来了。
“李家娘子,你夫君随我家那口子去村头寻马车去了,他托我过来照顾你,说你脚伤了?天可怜见的,这么个娇娇的人,受这么大的罪。”
方婆一边心疼着,一边拧着帕子,递给了南宫月,“你就坐在炕上吧,外面怪冷的。”
南宫月脚上裹着厚厚一层棉布,脚一沾地,脚底就钻心地疼。
只好坐在炕上,接过帕子道谢,“多谢婆婆了。”
“客气啥,我们都是粗人,没什么见识,也不知你们大户人家都是怎么伺候的,你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我能办到的,都给你办了。”
方婆婆是个直爽人,快人快语噼里啪啦一顿,说话都不带喘气的。
“婆婆就把我当自家人就行,我们没有什么讲究的。”南宫月说。
“哎呀,可不敢,看你娇滴滴的大美人一个,你夫君那么疼爱你,昨晚上吃饭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你,水都是他亲自端进来的吧?照这么个宠法,你家里肯定奴婢仆从一大把了吧,要不然怎么能将你养得这么矜贵啊。”
南宫月的脸唰地又红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洗手洗脸沐浴更衣,都是身旁的侍女在做,昨夜赵宴礼给她洗脸脱衣服,她也就心安理得地受了。
以前没觉得不对,忽然被方婆婆这么一说,好像是被赵宴礼宠爱着,心口忽然一甜。
方婆婆继续道:“也难怪你家夫君看你看得紧,有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娘子,谁会不宠着啊。”
南宫月急忙擦完脸,将帕子还给她,张了张嘴,羞得说出话来。
方婆婆见南宫月害羞,继续道:“你们刚成婚吧,婆婆是过来人,娘子听我一句劝,刚成婚的时候郎君都是看重得紧,可时间一长,郎君就会撂在一旁,三妻四妾地往后院抬。
咱们女子的命苦啊,村西头有个小娘子仗着漂亮,嫁给了镇上大户人家的幺子当正房娘子,一开始还恩恩爱爱,后来夫君纳妾,哎,小娘子想不开寻了短见,可见啊,再漂亮的娘子都拴不住夫君的心。那幺子也就难过一阵子,现在还不是照样续娶和小妾的好几房。”
南宫月跟着唏嘘,又不解地道:“那个小娘子为何不和离呢?不是有句话叫做你若无情我便休吗?也不必寻了短见,这么极端啊。”
“和离?哪里就那么容易啊,和离归家,兄嫂岂能容她,再说,和离过的女子再嫁,可就难了,哎。”
“婆婆的意思我懂了,容颜容逝,夫君的疼爱亦如是,凡事都要靠自己,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立于天地之间。和离的女子不容易,更应该关心她,大雍的律法上,是不是应该加上这些,才能保障她们的权利呢?”
“律法不律法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不过,咱们陛下也是女子,想来她能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吧。”
南宫月点点头,“应该能体谅的。”
她决定回去后,就命人查查民间和离的女子都是什么境况,要不制定相关的律法,保护一下她们的权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有一点方婆婆说得没错,容颜易逝,色衰而爱驰,赵宴礼呢?他会不会也是这种俗人?
美貌确实拴不住郎君的心,那什么才能拴住呢?
南宫月陷入了迷茫,她可是什么都不会啊,做饭做糕点她都不会,靠什么啊,靠她的江山拴住他?
她忽然想到了大长公主的话,“征服男子,只需床上下功夫……”
这话也不知道对不对,难道她需要重拾大长公主的提议,要不要实践实践……
“娘子,我回来了。”外面突然响起了赵宴礼的声音,惊得南宫月心脏怦怦直跳。
赵宴礼推门而入,方婆婆打了个照面便出去了。
“脸怎么红了?身子不舒服?”
赵宴礼进来就看到南宫月通红的脸,伸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南宫月羞涩,慌忙避开了。
“怎么了?是方婆婆说什么了吗?”赵宴礼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是我们的人到了吗?”南宫月急忙岔开了话题。
“是我们的人,你的黑甲卫也来了,马车一会儿就赶过来,我们直接去离宫?”
赵宴礼顺势坐在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轻轻揉捏。
昨夜他们情动的时候,说是要去温泉离宫的,南宫月刚刚脑子里还想着,怎么征服赵宴礼,去离宫做什么,不言而喻。
见南宫月低头不语,赵宴礼怕她此时又变卦了,用肩膀推了推她,“怎么?你怕了?”
“我没有,我才不怕!”南宫月立即道。
说完一愣,扭头就看赵宴礼一脸得逞地坏笑。
好哇,赵宴礼是知道她的短处的,拿捏着她习惯嘴硬反驳他,在这里等着她呢!
“你个坏蛋。”南宫月眼睛瞪得溜圆,气恼地扑向赵宴礼。
赵宴礼顺势倒在了炕上,任由南宫月压住他,一边气愤地骂着他坏,一边拿小拳头砸他。
他心中甜蜜无比,连背上的伤都不觉得疼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和满足感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南宫月从未见他如此快活过,看着他俊美的脸庞,不觉得痴了。
在梦中,她爱他爱到无法自拔。如今人就在她身边,她不想再错过。
伸手抚向赵宴礼的脸,喃喃了一句,“玉棠~”
“我在呢。”
赵宴礼翻身将她拥住,在她耳边低语,“我在呢,刚刚分开的半个时辰,我想的都是你,一时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我们去离宫吧,宫里我都安排好了,现在出发,天黑前我们就能赶到。”
“好,再招个太医令过去吧,好好看看你的伤。”
南宫月这时候说得大义凛然,仿佛去离宫就是为了帮助赵宴礼治伤一样。
耳边传来他轻轻一笑,撩拨着她的耳垂,声音低哑魅惑,“好,我来安排。”
“别闹,开着门呢,青天白日的,你,你给我收敛点。”南宫月羞道。
“遵命,陛下的意思是关着门就可以?晚上就可以不收敛了吗?” 赵宴礼抱着他耍无赖。
这次,南宫月没有退缩,“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说完,趁着赵宴礼愣神中,轻轻掐了一下他腰上的软肉。
他们亲密了那么多回,她当然知道赵宴礼的软肋在哪里。
赵宴礼身子一下僵住,后大力揉搓了一下南宫月,在她唇上用力一吻,哑着声音道:“等到了晚上,我定会……”
我定会不放过你,赵宴礼在心里发狠。
“那要不要回宫去拿画册?”南宫月揶揄道。
“不需要?!”
南宫月哈哈大笑,觉得赵宴礼说不需要的时候,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你不需要,我需要啊!”南宫月继续。
“好,那就去拿,将里面所有的招式,在晚上都试验一遍,你看怎么样?”赵宴礼在她耳边低语道。
两人正在打闹着,忽然响起了方老大洪亮的声音,“李家郎君,吃饭了。”
“来了。”
赵宴礼应了一声,起身将南宫月拉起来,理了理她的头发,“你的发钗都不见了,怎么给你挽发?”
“还有一支,”南宫月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簪,还是赵宴礼送给她的礼物。
她去阐福寺祈福祭祀,本就是素服,头上的发饰也没有以往那么华丽繁多,他们掉进水潭后,南宫月就将这支玉簪放在了袖中。
“还好这支你没丢。”
“你送我的,怎么能丢呢。”
赵宴礼心动,吻上南宫月的额头,夸赞道,“真乖。”
南宫月扭了扭身,谁乖啊,赵宴礼不会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吧。
……
两人腻腻歪歪收拾好后,都快到午时了,章武赶着马车,停在了院门外。
简单吃了点东西,他们便和方老大夫妇告别了。
马车行了好远,方老大夫妇还站在院门口向他们挥手。
南宫月放下车帘,依偎在赵宴礼怀里,“方老伯一家人真好,村里这些伤兵残兵的,开衙了让廷尉府的人好好查一查,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别的难处。
大雍像他们这样退役的士兵,没有子女的,让朝堂上定个什么策略,为他们养老送终。他们年轻的时候,为大雍奉献了青春和热血,等老了不能没有了依靠,寒了他们的心。”
赵宴礼应下,“陛下仁德,我替天下的士兵谢过陛下了。”
他在军中那么多年,他何尝不知是士兵的苦。南宫月能从方家村想到优抚残兵退役军士,已经是难得的圣明君主了。
南宫月趴在赵宴礼的膝头,继续道:“还有啊,方婆婆和我说,和离过的女子不好再嫁,这是何道理?
男子休妻可以有七出之条,女子为何不能休夫,休夫有几条啊?赶明儿让尚书台查查,不能厚此薄彼吧。
男子可以休妻再娶,停娶再娶,女子为何和离后,被休后不能嫁人,难道第一次所托非人之后,还硬着头皮在一起,装作无事发生过一生吗?”
闻言,赵宴礼心中警铃大作,南宫月这是何意啊?难道她还想着将来休夫不成?
她本就可以一君两卿四选侍,怎么还想着休夫啊?
“赵宴礼?”南宫月见他不答,推了推。
“好,等开衙了一并交给下面的人去做,”赵宴礼只好先安抚住她。
“嗯”南宫月闭上了眼睛,“你可别糊弄我,既然我是国君,就要为我们大雍的女子谋取福利,再者说了,这个要求又不过分,人人平等,男女平等,这还是先祖在位时提出来的呢。”
“好,既然陛下这么重视,我一定会亲自督办此事,陛下看这个回答行吗?”
南宫月知道他这是故意的,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赵宴礼揽着她的腰,清了清嗓子,正经道:“陛下不问问宫里的事?”
“宫里怎么了?”南宫月一下坐了起来。
赵宴礼扶住她,“别慌,先前我们打算避开耳目去温泉离宫,刻意找人假扮你回宫,然后说你得了风寒。刺客也是将计就计,打算趁此将我们除掉。
亭山侯担忧你的安危,又不得不掩人耳目,所以一直守在凤栖宫中,刚刚发回来消息,他现在和替身正赶去离宫的路上。”
“就这些?朝中无人得知寡人遇袭吗?”南宫月问。
“或许知道装作不知道,陛下没有明旨,况且亭山侯守着“风寒的陛下”在宫中,陛下怎么会在外面遇刺呢?”
“知道寡人遇刺的那几家,你查了吗?”
赵宴礼的眼睛望向了窗外,“查,不但要查,还会一查到底,你放心,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南宫月忽然想起常风夜叩宫门,说赵宴礼失踪那件事来。那时候他身受重伤,狼狈地逃回了京都,说的也是有人要杀他。
审问常风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倒像有人故意做局,杀掉赵宴礼,用的却是她的御令。
心中一动,握住了赵宴礼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若水河畔将你带回宫那次,你浑身是伤,说有人杀你,不让我透露你的行踪?你查到了什么人没有?”
赵宴礼扭头看向她,回握住她的手,“没有,不过快了。”
“用的是我们的御令,对不对?你就不问问我吗?”南宫月追问。
“我知道不会是你,何须再问?”赵宴礼坚定道。
南宫月呼吸一滞,“你就这般相信,我不会杀你?”
赵宴礼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她嘴角微微抿直,握着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我相信你不会杀我。” 赵宴礼道。至少他从北越回宫的路上,那批奉御令追杀的刺客,肯定不是南宫月派去的。
“他们之所以说奉御令杀我,一是离间我们之间的信任,二是可名正言顺地杀我,还找不到幕后真凶。”
南宫月心里一松,还好赵宴礼信任她。她靠过去,抱住了赵宴礼的腰。
赵宴礼搂住她,顺着她的头发,眼神忽然闪过一丝冷厉。
能假借陛下的御令设局杀他,又在这次刺杀中黄雀在后的,肯定就是陛下身边的人,陛下身边得力又信任的人。
赵宴礼将楚瑀的名字在牙齿间碾过,又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
南宫月非常信任楚瑀,在没有绝对的证据前,他无法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其实还有一事他没有和南宫月说,今日一早慕凌风忽然进宫求见,被亭山侯挡在了宫外。亭山侯现在往离宫赶,慕凌风会不会也跟着过去?
慕凌风如果去了离宫,他是拦还是不拦?
还有亭山侯,他要是住在离宫,恐怕也会拦着他不让见南宫月。
“般般,亭山侯去了离宫,不如你叫上庄二小姐一起?”
赵宴礼想着,有庄二小姐在,亭山侯应该就没有心思看着自己了吧。
“好,等到了离宫后,就派人去接她。”
……
等他们到离宫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南宫月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反而精神多了。
马车刚刚停下,韩非离就掀开了车帘,踮着脚上下打量她,焦急道:“般般,你可算是回来了,吓死舅舅了,受伤了吗?哪里有不舒服没?”
南宫月挪了挪身子,离开赵宴礼的怀抱,有点难为情地道:“小舅舅,我没受伤,倒是赵宴礼,伤着了后背和胳膊。”
韩非离瞅了赵宴礼一眼,沉着脸道:“他皮糙肉厚的,伤着了也没事,你的脚怎么了?裹得这么严实,伤哪里了?”
“脚底下磨出了血泡,上了药,你别看裹得厚,其实没事。”南宫月急忙解释。
“赵宴礼,你怎么照顾的人,让她脚都磨破了。”韩非离直接越过南宫月,教训起赵宴礼来。
“是我的错,还请小舅舅责罚。”赵宴礼认真回道。
韩非离忽然哑住,他居然当着般般的面这么叫他,他们二人,他们……
刚刚他急切地掀开了车帘,他可是看到了两人抱在一起的。
韩非离白了赵宴礼一眼,心疼地对南宫月说,“来,我抱你下来,回去我给你好好上药。”
“还是我来吧,小舅舅也累了一天了,况且,这里离寝殿还有一段距离……”
韩非离气得就要张开大骂,南宫月急忙阻止了,“小舅舅,还是让赵宴礼吧,明日我去接阿素来陪我,你多住几天,给赵宴礼看看伤。”
韩非离哼了一声,让开了路。
赵宴礼抱着南宫月下了马车,一转身,看到了慕凌风站在了殿门口。
纳卿
慕凌风一动不动站在夜色里, 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陛下和赵宴礼的亲昵,旁若无人。这一切都和梦境截然相反, 赵宴礼没有谋反, 自己也没有设计南宫月毒杀赵宴礼。
他本可以高兴的, 可是心却像针扎一般的疼。
南宫月应是他的妻啊,他本就是凤君的命格, 是先帝在世时暗中指定的人选,为何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呢?
自夜半惊醒, 他便惶惶不可终日,将进京后的种种,反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梦中赵宴礼娶了北越公主,投靠了北越,而现在北越已灭, 北越公主已死,赵宴礼没有谋反,没有被毒杀。
他以为自己想当凤君想疯了,才会做这个梦,便起身走走。
深夜里,院子里空荡荡没有一个下人,他又缠绵病榻许久,没走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起来,坐在廊下歇脚,却看到一个人急匆匆去了祖父的书房。
那人的步伐很像父亲。世人都道父亲寄情山水, 不喜政事,就连祖父都拿他没办法, 府中一应大小事,都由祖父做主,也迫使他早早接触了族中事务,可他终究没有做到祖父想象中的样子,祖父对他很是失望。
这么晚了,什么事会令一向不务正业的父亲,那般急切?
他心中生疑,悄悄跟了过去,轻车熟路地躲过守卫,来到了书房外面。
只听得父亲惋惜道:“可惜我们的人晚去了一步,让他们逃脱了。那么高的悬崖都没有摔死,难道是他们南宫家气数未尽?”
祖父一声喟叹:“终究是南宫家气运好,这都是命啊!”
“气运好?焉知不是我们慕家的气运,先祖立朝发迹的时候,是得了我们慕家的一口饭,这才有了如今的大雍,还有嫡妹娇娘,本应是凤命……
是他们南宫家借助我们慕家的气运,先帝借助娇娘立了太子,反而另娶了韩氏女。如果这都是命,那娇娘现在就该成为太后,风儿此时已应该被册立为凤君!父亲,儿子不信命,儿子只信自己的兵。”
兵?慕凌风听得惊骇不已,难道这就是祖父让他进宫的原因?还想要一个皇子挂在慕氏名下,是这样吗?
他知道有个早逝的姑姑,却不知道还和先帝有过纠葛?父亲手中有兵,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如梦境中那般,带兵追随怀德王?
“这几年委屈你了,”祖父说道,“帝王生性多疑,唯你远离朝堂,才能保存实力。陛下现在羽翼渐丰,削弱世家的兵权势在必行,晋国公府首当其冲,下一个萧家的下场,恐怕就会落到了我们头上。”
慕凌风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半分动静,原来父亲纵情玩乐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做给陛下看的吗?
难道陛下对晋国公府动了杀心了?
梦中他被立为凤君,而后伙同清宁君主谋害了南宫月,父亲带兵随怀德王谋反……难道父亲真的要这么做?
父亲愤然道,“本以为这次十拿九稳,没想到南宫月这么命大,率下去都没死,要不是赵宴礼在,她应该早就没命了,赵宴礼怎么会从雪山活着回来,他早就该死在雪山里,自他回京后,一切都变了。”
南宫月掉下悬崖了?父亲想行刺陛下?慕凌风不自觉又靠近了一些,有句话说到了他心里,那就是自从赵宴礼回京后,一切都变了。
如果赵宴礼死在雪山,或者陷入了北越,那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进宫,成了凤君?如果是这样,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对待南宫月,不会再碰清宁郡主,也不会再设计赵宴礼。
就像南宫月梦中说的那样,他或许再坚持一下下,就会得到南宫月的爱了呢,他一个活人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吗?即便赵宴礼不死,他投敌叛国,谋反围宫,又娶了北越公主,陛下再念着他,也不会和他再有什么交集。
可恨他经历一遭,最后才领悟到这些,可惜为时已晚。
如今赵宴礼没有谋反,还和陛下在一起了,他怎么办?
唯有杀了赵宴礼,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既然已经如此,便从长计议吧。这次刺杀未果,势必会引起赵宴礼的警觉,你回涿州躲一阵吧,大朗伤怀又心软,也带他一起走,留下四郎就行,我们总要保存一脉吧。”祖父说。
慕凌风握紧了拳头,没有再听下去,悄悄离开了。他是不会随父亲走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天一亮就进宫求见陛下,毫无意外被拦在了外面,然后随着亭山侯追到了温泉离宫。
饶是他做好了准备,看到南宫月被赵宴礼抱进怀中,超乎君臣之间的亲昵时,还是忍不住心痛。
“慕卿……你怎么来了这里?”南宫月疑惑地问道,目光不禁落在了他身上。
他一袭黑色金绣长袍,融在夜色里,脸色略白,眼神中似透着沧桑,往日温文儒雅的气度,竟有几分垂暮之感,仿佛一下苍老了好几岁。
待要再看,腰间那个大手,使劲揉捏了她一下,南宫月差点叫出来,回头就看到赵宴礼沉了眼眸看她。
他这就吃醋了?
“陛下,臣有要事要禀。”
慕凌风回过神来,急忙上前两步,冲到了南宫月面前。
“陛下累了,如无大事,明日再回禀吧。”
赵宴礼抱着南宫月就走,他才不给慕凌风这个机会呢,天知道慕凌风会说什么话,万一南宫月的心思又动了呢?他们前世就是夫妻,他不能赌。
慕凌风气急,赵宴礼居然能替陛下做主,陛下竟一句话不说!他们竟然着般亲密了?!
南宫月回头朝慕凌风看去,就见他深深看了一眼赵宴礼,满是不甘的样子。不禁心中疑惑,有什么事需要现在回禀的?
“天色已晚,慕卿就住下吧。”南宫月吩咐道,看慕凌风的神色定然有事,要不然怎么会追到离宫里来。
难道是知道她遇袭,担心她的安危?也不像,刚刚一瞬间的眼神,他像是要撕了赵宴礼一样。他怎么变了?
忽然臀上一痛,就看到赵宴礼抿着唇,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便收回目光,偷偷捏了捏他的手。
等转过连廊,将后面的人都甩开了一大截,赵宴礼才在南宫月耳边道,“不准你看他,以后也不准。”
南宫月心情愉悦,难得看到赵宴礼吃醋,逆反心顿起,脱口而出,“我不,偏要看,你能奈我何,呜……呜呜……”
话都未说完,就被赵宴礼吞进了肚子里。
他强势地撬开她的唇齿,攻城略地,像是宣誓主权一样,召告在场的所有人,她南宫月是他赵宴礼的人!
“好,我不看了,我不看了,赵宴礼你混蛋。”南宫月咬了他一下。
南宫月要是知道这句话,能让赵宴礼不顾一切吻住她,她绝不会说。
呵,以后不能惹吃醋的人,尤其是吃醋的男人。
“呜……有人,还有人……”南宫月的脸顿时红了。
“怕什么,臣的清白,早就给了陛下,陛下还怕人说闲话吗?”
咳!话都被他说了,她还能怎么样呢,南宫月闭上了眼睛,任由了他。
慕凌风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忽然低下了头,心中杀意顿起,一遍遍道:“赵宴礼,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
温泉离宫建在澜山上,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大小宫殿四十多座,南宫月住在了正中的祥云殿,赵宴礼则住在了一旁的流光殿。
沐浴过后,韩非离亲自给南宫月上药,嘴里碎碎念赵宴礼没有照顾好她,让她脚也伤了,额头脖子上也划伤了,总之,他哪哪都不满意赵宴礼。
南宫月将宫人都挥退,这才将刺杀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韩非离。
“小舅舅,要不是赵宴礼,我早就死在悬崖之下了,你就别怪他了,他为了救我,差点死在水潭里,死在狼爪下,他对我已经很好了,小舅舅就别苛责他了。”
南宫月揪着汉韩非离的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韩非离。
韩非离心软了,嘴里却还是不满,“你还没娶他回去呢,就开始帮着他说话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小舅舅,”南宫月娇气地喊了一声,“我并不是为他说话,我只是不想你误会他,他已经尽力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护着我,已经难得了。”
“我的傻般般啊,他护着你,不是应当应分的吗?”韩非离道。
说不通韩非离,南宫月只好闭上了嘴,世上哪有应当应分的啊?不经历生死,谁又能看得清人心呢。
“他的伤怎么样?重不重?”南宫月只好岔开话题。
韩非离口无遮拦道:“都是皮外伤,胳膊伤严重些,不过不用担心,他抱着你不是挺稳当的吗?”
南宫月的脸忽然红了,都怪赵宴礼,当着满宫人的面,旁若无人地亲她。
“般般,你不用害羞,早在除夕夜你宿在重华宫中,朝野上下都在说赵宴礼获宠了,他护着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护着你,才是十恶不赦。”
“什么?”南宫月一怔,“消息这么快吗?”
“可不是,你不想想,若不是获宠,他能被贤王殿下带去阐福寺中殿?你打算怎么处置赵宴礼,你之前不是说不想立他当凤君吗?现在呢?还有慕凌风怎么办?他都追到这里来了,你还不嫌乱,将他留在离宫里。”
赵宴礼沐浴完,避开宫人来到了祥云殿,就听到了韩非离这句话,想要迈进来的脚步生生止住了。
他之前在昏迷中,曾经听过南宫月不想立他当凤君的话,现在呢?她是否改变了心意?
“我将他留在这里,是看天晚了,他身子还没好,还有就是,我心里愧疚。”南宫月怔怔道。
“般般,其实你也不必这么纠结,既然喜欢就纳了他吧,你是国君,天下儿郎尽可给你挑选,反正你将来也有一君两卿四选侍不是?”韩非离道。
纳了慕凌风?她从未想过。
她忽然想起了赵宴礼对她说的话,说养了橘猫,就不能养兔子,还有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论调。
赵宴礼应是不希望她纳了慕凌风的,连她看一眼慕凌风都会吃醋,怎么会接受纳了他啊!
该如何做,她没有想好。
喜欢是一回事,立君纳卿关乎前朝局势,还需谨慎处理,实在不好早下决断。
韩非离望着南宫月,认真道:“慕凌风大约还存着心思,你看着处置吧,赵宴礼呢?他可不是好糊弄的。”
“嗯,我会考虑的。”南宫月似乎认真道。
赵宴礼闻言心中一沉,考虑什么?考虑纳慕凌风吗?她没有否认还想着考虑,是不是她一直就没有放下过慕凌风?
南宫月不想同韩非离再说下去,现在也无法得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转了话题,“你呢?大长公主可答应了婚事?”
韩非离的脸垮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小舅舅放心吧,明日我命人去接阿素,她明日能到离宫,就说明大长公主不反对这门亲事。”
韩非离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长辈,嚯地起身,脸上升起一层赧意,“我的事你别操心了,累了几天了,你好好休息吧。”
南宫月笑着看韩非离匆匆离去,这人都是说起别人头头是道,说到自己就落荒而逃,又暗自叹息一声,她该拿慕凌风和赵宴礼怎么办啊?
她肯定要断了慕凌风的心思,要不将清宁郡主接来离宫,会不会太刻意了?既然去接庄玄素,那么接上清宁也是可以的吧?
汀兰过来伺候她睡下,照例在殿内留了烛火,就退下了。
南宫月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将一旁的枕头搂在怀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昨夜,她抱着的是赵宴礼,他身上很暖和,躺在他臂弯里,很安心。
今夜,他伤口刚上了药,必定要好好休息的吧。
南宫月突然好想他,想抱着他睡。难道她中了赵宴礼的蛊,只一夜,她就开始习惯和他相拥而眠了吗?
她抱着枕头扭来扭去,满脑子都是昨夜相拥的情景,才分开多久啊,她就开始想念他了。
赵宴礼就在隔壁的流光殿……
念头一起,南宫月抱着枕头翻身下床,脚上搀着纱布,只好踮着脚尖走路。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拉开门,门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似站了很久。
“赵……赵宴礼?!”
南宫月小声呐呐了一句,惊得枕头掉在了地上。
赵宴礼脸上隐着寒霜,红着眼睛问:“你去哪?”
置气
祥云殿廊檐下, 流彩宫灯随风摇摆。
赵宴礼背着光,高大的身躯投下一团阴影,将南宫月整个人罩住。
他肃着一张脸, 眼角眉梢隐着冷霜, 眼眸深邃幽深, 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像是变了一个人,似乎又成了那个阴鸷狠戾的摄政王。
冷不防看到眼前的一幕, 南宫月吓了一跳,赵宴礼为何站在她门口不进来,他站在这里多久了?
“我……”她心中惊惧还未缓过神来,又被他气场所慑,讷讷说不出话来。
这才是赵宴礼才对, 这才是那个冷漠孤傲不近人情的摄政王啊。
南宫月啊南宫月,怎么就睡了一晚,就忘记他本性了?他不是一向如此,阴晴不定的吗?
想对你好时,如夏日炽阳,不想对你好时,如冬日寒冰,全凭他心情。
而她南宫月,该死的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就如现在,她忽然就收敛起了女儿家的骄纵,变得规规矩矩起来。
难道是源于骨子里的畏惧?也不尽然, 她并不怕他,可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由爱故生怖?
南宫月恍惚一瞬, 原打算说去流光殿找他的话,就哽在了喉头。
有句话方婆婆说得对极了,郎君一开始爱重,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女郎就应该再矜持骄傲一些。
千万种念头闪过,也就在一瞬间,南宫月改了个说辞,“我就是想四处走走,哪儿都不去。”
赵宴礼的眼神又暗了暗,低头看了一眼她脚上半跻着的鞋子。
“外面冷,陛下还是早些歇着吧。”
说完,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枕头,塞到她怀里,然后为她关上了门。
大门忽然关上,一个人在门里,一个人在门外,都站着未动。
南宫月呆呆地抱着枕头不知所措,赵宴礼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冷漠,是生气了?可是为什么生气?明明晚膳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将今日发生的种种又仔细回忆了一遍,改变似乎是从离宫开始的?
进到离宫以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是因为慕凌风吗?也不对啊,慕凌风住下后,晚膳还好好的……
南宫月百思不得其解,望着映在门扉上的影子,她没有勇气再打开这扇门。
他不说,她亦有自己的骄傲。
赵宴礼将门给南宫月关上,自己站在门口良久,也未见她再打开,忽然冷笑了一声。
是啊,他在期待什么?期待南宫月改变心意?
先是明确不会立他当凤君,后是答应韩非离考虑纳了慕凌风,陛下这是打着享齐人之福的主意吗?
他难过生气什么呢?她本就有一君两卿四选侍的定例,他又在奢望什么呢?奢望自己的与众不同,奢望自己会成为她的唯一?
笑话!他竟然开始患得患失,活成了一个笑话。
如今,朝堂上下都说他获得了君宠,他这算什么君宠啊,没名没分的君宠?是她南宫月想起来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暖床侍宠?
赵宴礼咬了咬牙,很想冲进去将南宫月压在床上,好好问问她,为何单单对他如此苛刻,就因为慕凌风吗?
难道他们就是天定的姻缘,怎么都拆不散,注定他永远得不到南宫月吗?
既然得不到,为何还要他经历一遍,为何让他错误地以为南宫月喜欢他?她喜欢自己亲她,抱她,甚至睡在一起她也不反对,难道这都是假的?
他知道她和大长公主的打算,知道她想削权,他不动声色地看她靠近他,诱惑他。可她的诱惑,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啊!
赵宴礼忽然想到了小时候,自他进了安南王府,就没有得到过一天的关爱,即使得到了也会马上失去。
祖父喜欢他,可没过半年祖父便去世了。先帝将他带进了宫,先皇后喜欢他,没半年差点难产丢了性命。
姑母骂他是孤煞星,宫里的内侍欺负他的时候也说他命中带煞,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
他去了上林苑,去了军营,不喜与人接触,也害怕与人亲近。唯独和韩非离有些交情,可也知道,在关键的时候,韩非离的心永远不会是向着他。
再回到宫里,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先帝驾崩了,还是小公主的南宫月哭着拉着他的衣袖,小小的一团瑟瑟发抖地躲在他怀里,成了他的全部。
难道他当真就是孤煞星,得不到人世间半点关爱?上一世他被人利用,重来一世,人人都想杀他,就连从小一直扶持她,帮助她的南宫月,都想杀他。
他活着真是悲哀!
赵宴礼一时悲从心起,站在殿外良久,才迈着沉重的步伐朝自己的寝宫殿走去。
南宫月看着赵宴礼的影子远去,心里忽然升腾出一个小人,代替她开了门,飞奔着跑向赵宴礼。
赵宴礼回身,抱住她,嘴角挂着笑,亲吻她的唇。她抱着他的头,双腿盘在他身上,毫无顾忌地回吻他。
他们在廊下缠绵,赵宴礼抱着她,一路亲吻到寝殿里。
然后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解开了她的衣衫,放下了纱帐,火热的身躯就覆了上来。
他们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寝殿内到处都是暧昧的喘息声。
正在这时候,她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发现刚刚还温柔似水的赵宴礼,突然变得森然冷厉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嘴角挂着血丝,对她冷笑道:“南宫月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南宫月一声尖叫醒了过来,原来是个梦!
她浑身是汗,胸口起伏着,心跳咚咚咚的像擂鼓一样,翻了个身,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地板上。
不知何时,殿内的蜡烛熄灭了,四周黑漆漆一片。
南宫月想摸索着爬回大床上,忽然听到了水滴声,叮咚一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山洞里,水声,风声,呼啸着从她耳边穿过。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南宫月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怕,那个人已死了……”
耳边窸窸窣窣响起了衣服摩挲声,山洞中那个满脸横肉,油腻贪婪,眼睛里冒着绿光的人脸,又出现在了眼前。
啊~~
南宫月大叫着抽出了匕首,对着四周黑漆漆的空气一阵狂砍。
汀兰被惊醒,见此情景,立刻跑去流光殿禀报,等到了以后才发现,摄政王不在殿中。
……
赵宴礼站在南宫月门前良久才离开,转过连廊,就看到慕凌风被齐公公拦在外面,看模样,慕凌风是想求见陛下。
赵宴礼抬头望了望天,这么晚了还要求见陛下,如果说没有企图,他定然是不信的。
慕凌风被安置在了静夜轩,连晚膳都是单独用的,他差人打听到,陛下的晚膳是和摄政王与亭山侯一起用的,唯独他是例外。
他心中隐隐担忧明日被陛下遣回去,今夜只有一次机会,他必须见南宫月一面。
慕凌风走出静夜轩,远远看到赵宴礼进了祥云殿,自己紧赶慢赶到了门口,却被齐公公拦下了,他心中暗恼,纠缠道:“齐公公您就通融一下,禀报一声,我真的有事禀报。”
齐公公却温和地说,“陛下劳累了几日,这会儿已经歇下了,慕公子明日再来吧。”
“可我刚刚看到赵宴礼进去了,陛下应还未歇下。”慕凌风说得直接,毫不掩饰,就差说赵宴礼能进去,为何我就不能进?
齐公公霎时阴沉了脸,“慕公子,”这一声似冰冷冷的警告,望向慕凌风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一甩浮尘道:“那是摄政王!”
慕凌风被震慑住,瞬间没了立场。
齐公公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将慕凌风晾在了一旁,心中嗤笑,“慕凌风算什么呢?身上没有一官半职,以何种身份求见陛下?往日求见陛下的大臣多如过江之鲫,难道陛下都要见不成?”
齐公公常年跟在陛下身边,自然是懂陛下的心思。
陛下回宫的时候看到慕凌风,都没有召见,之后也不会召见,非但不会见,恐怕天一亮就会让他走。
就算陛下心软让他留在离宫,摄政王也会将他弄走,省得碍眼。
齐公公抬头望天,陛下和摄政王旁若无人地恩爱,哪里还有慕凌风的事。今日如果将慕凌风放了进去,陛下自不会说什么,摄政王估计能吃了他。他冷眼旁观摄政王这么多年,早就看出了摄政王的心思。
慕凌风只好站在门口等,眼看着天越来越晚,赵宴礼还没有出来,他心里开始着急起来。
今日一早进宫求见陛下的时候,就听说陛下除夕夜宠幸了赵宴礼,这两日他们又一同经历了生死,他们已经连续三夜都在一起了……
慕凌风不愿想,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心底嫉妒的发狂,赵宴礼难道是什么妖魔不成,雪山重重关卡他都能逃回来,悬崖那么高都没能摔死他,刺杀去了那么多人,也都没有要了他的命。
难道赵宴礼也像自己一样做了一个梦,错开了所有对他不利的事情?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真的就是妖孽,理应处死!
慕凌风听着更鼓,心急如焚,正准备再和齐公公好好说说,就看到赵宴礼走了出来。他眉宇间似有愁绪,不像是和陛下□□好的样子。
慕凌风心中骤然一轻,急忙走上前,“表哥,陛下睡了吗?我有事要和陛下说。”
“改日吧,”赵宴礼轻飘飘瞅了慕凌风一眼,转身吩咐齐公公,“陛下歇下了,吩咐外面的人都轻着些,别惊扰了陛下。”
齐公公连忙应是,退下了。
赵宴礼也不看慕凌风,转身就往祥云殿走去。
慕凌风恼怒赵宴礼对自己的无视,又恨自己比不上他,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表哥,刚刚听说陛下遇袭了,陛下受伤了吗?你刚刚说陛下受了惊吓,是怎么回事?”
“夜深了,慕公子也是大病初愈,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慕凌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见赵宴礼仍旧不愿意同他说话,只好使出杀手锏,“表哥,你是不是梦到了刺杀,才避开的?在北疆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梦中预见了自己被困,才脱困的?”
赵宴礼闻言耳朵一动,脚步却未停。心中却翻江倒海起来,难道慕凌风重生了?不对,他这话的意思是只有做梦,难道他做了有关前世的梦?前世自己死后,他和南宫月最后怎么样了?
赵宴礼心中好奇丛生,却仍旧不动声色地道:关注 公众 号梦白推-文台“做梦?什么做梦?梦还能预见未来吗?那大约就不是人了,应该是神仙。”
“或许是妖孽也不一定。”慕凌风道。
赵宴礼道:“那也不错,能预见未来,就能规避天灾人祸,比如预见水灾火灾,就能及时采取措施,救黎民于水火,这样的妖孽,也应该是心地善良的妖孽。”
慕凌风被驳得哑口无言,比心胸,比境界,他怎么能比得过浸淫朝堂许多年的摄政王?
“慕公子为何如此问?”赵宴礼眼神冷冷地瞥向他。
慕凌风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那点心思被他看穿了一样。自己叫他表哥,他却不肯叫自己一声表弟,真如母亲说的那般,他这个人冷血无情得很。
语气不自觉低了,“表哥,我喜欢陛下,陛下也愿意让我侍候,你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随侍在陛下身边?我不会和你争,也不会和你抢,我只想待在陛下身边就好。”
赵宴礼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慕凌风,这就是南宫月前世选的凤君?怎么会如此懦弱无知?南宫月到底为什么选他当凤君?
“表、表哥,怎么了?”慕凌风被赵宴礼睥睨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毛。
他知道赵宴礼冷血无情,自己这番话,不会招来杀身之祸吧?
赵宴礼嘴角泛起冷笑,“慕公子说陛下愿意让你侍候,何须问本王答不答应,还有争不争抢不抢的问题,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也挣不得,懂了吗?”
慕凌风哑口无言,才知道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可是没办法,他没有其他的路可选,原以为赵宴礼看着是表亲的份上,能帮一帮他,他只需要一个借口,能见陛下一面就行,没想到事与愿违。
“懂了,表哥,我只求你能让我见陛下一面,就一面,我有几句话当面问问陛下,就死心了。”
赵宴礼无语,正僵持着,韩非离站在他住的千羽阁门口,晃着酒壶道,“干什么呢?睡不着?不如来喝一杯?”
“好。”赵宴礼丢开慕凌风就往千羽阁走,一扭头,慕凌风也默默跟在了身后,眼睛一闪,朝韩非离使了个眼色。
韩非离心领神会,“慕公子一起吧,难得今日高兴。”
韩非离担惊受怕了几日,好不容易松懈下来,他就想着借着酒劲探探赵宴礼,慕凌风在最好,索性就一起吧。
……
汀兰循迹找到了千羽阁,哭着禀报陛下似乎梦魇了。
彼时三人已经喝了不少酒,慕凌风更是醉得人事不知,亭山侯勉强有一丝清明,闻言吓得脸都白了。
亭山侯跌跌撞撞往外走,嘴里念叨着,“上次太医令就说,般般这个病根得尽快除去,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这可如何是好?”
赵宴礼本就焦急,听他如此说,心更是揪了起来。
都怪他,他今晚应该陪着她的,而不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同她置气。
他没顾得上亭山侯,飞一般地冲进了祥云殿。
就见南宫月穿着单衣,赤着脚,披头散发,目光空洞,拿着匕首做出防御姿势,似在和什么人对峙一样。
她脚下缠着的纱布上,裙摆上,手上,胳膊上到处是血迹。
“般般,般般……”
赵宴礼心如刀绞,轻声叫她,试图将她唤醒。
“谁?你是谁?”南宫月空洞的眼睛望向赵宴礼。
“是我啊般般,赵宴礼。”
南宫月反应了好一会,突然举起匕首扑了过来,嘴里念道:“赵宴礼,我要杀了你!”
表明
离宫后面有一大片梅林, 此时红梅怒放,粉粉嫩嫩,红红艳艳美不胜收。
慕凌风无暇欣赏美景, 匆匆折了几枝娇艳的红梅, 拿在手中, 心事重重朝祥云殿而去。
昨夜他醉倒在千羽阁,清晨才知道陛下病了, 夜里发起了高烧,亭山侯和摄政王都在祥云殿候着, 就他一人呼呼大睡,醒来羞愧难当。
日头偏西,陛下还未好转,他便来梅园折几枝梅花,打算送到陛下寝殿里, 希望陛下闻到梅香能想起他。
陛下病倒了,祥云殿乱作一团,他担心被送走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如今无人理会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慕凌风捧着梅花兴冲冲来到祥云殿,就看到殿前立着几个人,为首一人,一袭蓝衫常服,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俊雅翩然,不是楚瑀是谁。
旁边还有一身劲装的逄斯年, 和红衣似火的慕飞扬。
“兄长,”慕飞扬规规矩矩朝他行礼,旁边的逄斯年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了,楚瑀则是同他略寒暄了几句。
除了慕飞扬,他们都是南宫月的伴读,早就相识。
几人中,就属楚瑀年长,最为稳重,也最得南宫月的信重。
楚瑀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红梅,淡淡道:“你昨日见到陛下了吗?陛下可受伤了?”
慕凌风想起昨夜见到南宫月的一幕,赵宴礼抱着她下了马车,一路抱到了祥云殿,举止亲昵,态度暧昧,还在连廊下相拥相吻……
他心中酸涩了一下,黯然道:“陛下的脚似乎受伤了,昨夜又发起了高热。”
逄斯年上前一步问道:“脚受伤了?不能走路了吗?什么伤?严不严重,昨夜高热是因为伤势吗?”
慕凌风点点头,又摇摇头,“昨日是被摄政王抱回来的,亭山侯说是皮外伤,应是不打紧。”
楚瑀闻言脸色一沉,被赵宴礼抱着回来的啊!
慕飞扬掀开眼皮朝殿内瞅了一眼,似乎想要窥见殿内的光景一样。赵宴礼抱着陛下回来,太正常不过了,早在满春楼里,他就察觉两人关系暧昧。
“不打紧?”逄斯年语气似不赞同,“不打紧夜里还能高热了?”
慕凌风抿了抿嘴角,在他的梦里,成为凤君后,发现南宫月似乎有一隐疾,她习惯一个人睡,半夜里经常听到她的惊恐声,而后总是陷入昏迷,高热不退。
他住在侧殿里,只觉得一到夜里,凤栖宫中内侍宫人如临大敌,惶恐不安的样子,不敢靠近陛下寝宫半步。
昨夜,南宫月应该是隐疾发作了,亭山侯和赵宴礼昨夜都守在祥云殿,赵宴礼应该清楚她的病情。
而他,梦中和南宫月成亲了那么久,都不晓得她的隐疾,无法靠近她的寝宫,说到底,南宫月压根就是不喜欢他,不想让他介入她的生活罢了。
慕凌风心中生涩地疼,手中的梅枝几近折断。
夜幕降临,内侍提着灯笼开始掌灯。
齐公公方走了出来,一甩拂尘道:“陛下口谕,寡人无事,诸位大人请回吧,有事明日再奏,无甚要紧事,就不必来了。”
“臣等遵旨。”楚瑀等人急忙躬身应下。
齐公公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又被楚瑀拦了下来。
“齐公公留步,”楚瑀上前一步,附耳道:“陛下真的醒了吗?”
“楚大人慎言,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假传圣旨啊。”齐公公淡定道。
楚瑀急忙解释,“公公误会下官的意思了,陛下既已醒来,神色可还好,下官是担心陛下的伤势。”
“楚大人放心,陛下只是得了风寒而已,已经好转了,楚大人不如明日再来?”
齐公公客气了几句,转身进了殿。
殿内摄政王和亭山侯分坐两侧,俱是一脸凝重。
南宫月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又很快陷入了梦魇里。以往她醒来后,便不会再次入梦,可这次,似乎严重了许多。
“你的静心丸似乎不起作用了。”赵宴礼敲了一下桌案,内心焦躁不安。
“静心丸也只是缓解作用,除不了根,还须找到这个病根才行,你们遭遇追杀的两夜,她就没有什么异常吗?”韩非离问。
赵宴礼沉默了。
第一夜,他们躲在山洞里,前半夜两人在一起无事发生,后半夜他引开刺客,独留了她一个人在那里。
等他天快亮返回来时,她已经瘫坐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她那时的神情就如昨夜那般,手中拿着匕首,双目呆滞,状若疯癫。
怪他当时急着带她离开,并没有细问,如今想来,她那时应该是入了魔障,痴了心。
南宫月自小有个心魔,便是宫变那夜,她被叛军差点侵犯,那时她年纪太小,入了魔障,经常梦魇,后来大了才慢慢好转。这件事,除了赵宴礼,无人知晓。
难道山洞中那个被刺得血肉模糊的刺客,是想侵犯她?
赵宴礼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早该想到的。难怪南宫月第二夜时而惊惧,时而哭泣,原来她是再度梦魇了。
怪只怪他当时疑心太重,怕她也有了前世的记忆,怕她知道自己前世的背叛,没有往她梦魇的地方想。
韩非离看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跟着站立起来,“怎么了?难道夜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赵宴礼焦急地原地转了几圈,“怎么能去除她的心魔?心魔不除,她就永远活在梦魇之中,越陷越深。”
“那应该除不去,”韩非离道,“她的心魔不是先帝去世那夜,火烧皇宫惊着了吗?是不是你们山谷中那夜,大火烧山,让她想起了火烧皇宫的那夜?”
“也不算是,”赵宴礼道,“今夜将人都撤走,我试试吧。”
“你试试?我可不敢让你试,般般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告慰阿姐的在天之灵……”
他可不敢给赵宴礼试,试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韩非离话未说完,就见赵宴礼朝他跪了下来,“侯爷,我比你更不想她有闪失,我比你更珍惜她,她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再不唤醒她,除去她的心魔,她就永远无法直视自己的过往,让我试试吧。”
堂堂摄政王竟然下跪求韩非离,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主。
没想到他能为南宫月做到这一步,他将韩非离当成了长辈在求。
“我知侯爷不信任我,除了我,侯爷再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了,我知道般般的心魔在哪儿,就让我试试吧。”
“我对般般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权势地位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她好好的。我可以拿我的性命担保,拿我仙逝父母的灵位起誓,我赵宴礼绝不会伤害南宫月半分,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这次遭遇刺杀,坠崖到深潭里,水很深,冰冷刺骨,我以为我活不了了,在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我不甘心,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人,不可以这么死去,挣扎中看到般般朝我游过来,将我拉出了水潭。”
“般般不准我死,我便不敢死去。”
“我们相携着在黑夜里前行,在寒风中相拥着取暖,安心将后背留给彼此。我早已将她视作我的妻,我的命,我的全部,我不能失去她。”
“我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知道她是否真心喜欢我,我不在乎了,我只喜欢她,我只想让她好好地活着,她假意喜欢我也好,忌惮我,想杀了我也好,只要她想要的,我都可以达成,只要她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眼前就好,我看不得她脸色苍白地躺在那,我恨,我恨自己没用。”
赵宴礼哽咽着说完,眼睛已经通红。
韩非离脸色青白一片,心突地一下,怔怔坐了下来。他竟不知,赵宴礼这么深爱着南宫月。
他其实很欣赏赵宴礼,两人在军营相识,早就是朋友知己,如果不是朝堂的立场,他们现在也不必变得如此生疏。
他阻止赵宴礼见南宫月,是怕南宫月冲动行事,也怕赵宴礼的老谋深算。他吃过情爱的苦,知道爱而不得的滋味,他好歹还能看到希望,赵宴礼呢?
记得赵宴礼替南宫月挡刀身受重伤时,南宫月哭得很是伤心,衣不解带地照顾赵宴礼好几天,不是喜欢是什么?但是南宫月也明明白白地说过,不会立赵宴礼当凤君。
南宫月对赵宴礼是喜欢,还是利用,韩非离很难评判。
韩非离思来想去,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赵宴礼,无奈道:“你起来吧,大雍堂堂的王爷,跪在这儿成何体统,要跪去里间跪般般去。”
这便是同意了。
赵宴礼起身,“这里没有王爷,只有晚辈和舅舅。”
韩非离突然起身,“谁是你长辈,谁是你舅舅,般般还没有答应你呢,别叫得太早了。”他一甩衣袖丢下了这句话,就走了。
赵宴礼目送他离开,尽管韩非离嘴上不承认,其实心里已经接纳了自己,这便好,以后他和南宫月相处,韩非离应该不会再拦着他了吧。
……
赵宴礼转身朝后殿走,刚转身,就看到南宫月穿着单衣,赤着脚站在屏风处,神色晦暗不明,不知站了多久。
“般般!”
赵宴礼心中一惊,快步走了上去,还好,她这次没有拿着利器。
“你醒了吗?”赵宴礼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的手,她小手冰凉,像是站了很久的样子。
南宫月木呆呆地看着赵宴礼,迷蒙蒙似瞧不真切,喃喃了一句,“赵宴礼?”
“是我,我在呢。”
赵宴礼俯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是我。”
温热的触感令南宫月一惊,她迅速抽回了手,连连后退,似乎见到了可怕的事物一样,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赵宴礼发现,南宫月压根没醒,或者说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了。
他狠下心,仔细回想着宫变那夜,那个被他一刀砍掉脑袋的恶人,面目狰狞,脚步故意顿踏,发出咚咚的响声,朝着南宫月一步一步逼近。
无视南宫月惊恐的模样,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使劲扎住她的身子,拖着她将她甩在后面的大床上,然后扑了上去。
南宫月白着一张脸,身子瑟瑟发抖,连连后退,张大嘴巴几度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赵宴礼拉着她一只脚,将她往身下拖,然后趴在她身上,整个重量压向她,故意加重喘息声,在她耳边来回摩挲。
然后观察着南宫月的反应,见她呆滞的眼神渐渐聚焦,大手便开始撕扯她的衣服,粗暴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张嘴猛烈吸吮她的锁骨。
南宫月双手开始反抗,呼吸开始急促加重,呆滞的眼神开始显现惊恐之色。
“般般,你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了。”
赵宴礼心下焦急,他也不知这个方法能不能行。
南宫月的心魔就是被侵犯时的无力反抗,发不出声音,赵宴礼就想情景重新,让她奋力反抗,打倒心中的恶魔。
赵宴礼撕扯着她的衣服,眼中湿润,心中也痛苦一片。让南宫月再次面对这些,他也舍不得。
以往南宫月梦魇时,他都是哄着她醒来,故意避开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恐惧越来越深,越来越频繁,不能再这样下去,一定要直面恐惧,才能战胜恐惧。
南宫月恍惚中回到了偏殿的矮榻上,那个满脸横肉,眼睛里满是贪恋发着绿光的人脸再次出现,她挣扎着惊恐尖叫,却像是被人绑住了手脚,捂住了口舌,越是挣扎越是无法呼吸。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像是沉在了冰冷的水潭里,任由潭水漫过耳朵鼻子,意识也渐渐消散。
“般般,般般你醒醒,般般~~”
突然,遥远的水底发出一声声呼喊,她在潭水中睁开眼睛,看见赵宴礼闭着眼睛沉下水底。
“救命啊,”她大喊一声,潭水却猛烈地灌进了她嘴里,她被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哭,潭水刺骨,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般般~般般~”
随着呼喊声,潭水退去,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却发现仍在矮榻上,那个面目狰狞的人仍旧掐着她。
“啊!”意识回笼,她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却似蚊蝇。
身前的黑影跪伏在她身上,像极了山洞中那个一身黑衣的刺客。南宫月忽然有了力气,下意识擒住黑影的手腕,抬腿顶开黑影的腿。
赵宴礼顺势卸了力道,任由南宫月将他推倒在床下。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南宫月厉声惊叫,翻身扑倒地上,压住赵宴礼,摸索袖口的匕首,没摸到,却仍旧以为手中抓着匕首,朝赵宴礼使劲扎了下来。
“我要杀了你……”她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做着刺刀的动作。
直到精疲力尽,身下的黑影没了动静,她才罢休。
南宫月瘫坐在一旁,喘着气,意识渐渐清明起来,殿内燃着蜡烛,哪有山洞,哪有水潭,哪里是偏殿,这分明是她的离宫寝居。
地上哪里有黑影,分明是闭着眼睛的赵宴礼。
“赵宴礼,赵宴礼……”
南宫月晃了晃他,惊慌道。
赵宴礼睁开眼睛,起身将她拥进怀里,“般般,你醒了吗?”
表白
静谧的夜色里, 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香炉里弥漫着丝丝沉香,帷幕重重放下, 帐钩轻轻摆动, 人影绰绰瞧不真切。
汀兰蹑手蹑脚地靠近屏风, 透过帷幔的缝隙,朝内殿张望, 隐隐约约听到娇娇弱弱地抽泣,还有男子低沉着嗓音轻哄声。
人影起起伏伏, 纱帐轻轻晃动,陈旧的大床不时发出嘎吱声,盖过了里面的呢喃。
赵宴礼将南宫月拥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后背,“不怕了啊, 那就是个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南宫月的眼睛,既紧张又忐忑,怕她没有完全清醒,再度进入梦魇,怕她错把他当成她心底的恶魔,再不肯让他亲近。
他想起了南宫月小时候发作起来,看着没事人一样,不吵不闹,安安静静, 像个精致美丽的木头。
都以为她是因为先帝骤然崩逝,心里承受不住打击导致的, 直到一天夜里,她冲出了寝宫,夺过守卫的刀,砍伤了宫人,才惊觉她是病了。
他四处搜罗名医为她诊治,又说她是宫变当夜受了惊吓,给她服用了很多安神的汤药,仍旧不见好转,每到夜里,她总会惊醒哭泣,拿刀杀人。
她心善,怕伤了宫人,就吩咐内侍宫人不准守夜,却在无人守护的夜里,拿着敲碎的花瓶自残。
他心疼不已,白日处理政事,夜晚就宿在凤栖宫,守着她。也就是那时候,他从中窥探到她真正惧怕的心魔,才慢慢哄她走了出来。
随着她慢慢长大,梦魇的次数渐渐少了,他以为她是彻底忘记了,却在一次雨夜中又发作了。只是她掩藏得很好,竭力克制,可越克制发作得越久。
后来,他在每个雨夜都会陪着她,又命人特制了沉香,放在她寝宫,为的就是让她避诸邪安心神,通气脉,净念相持。
今日他用了非常手段,不惜将自己扮演成那个恶魔,就是想让她彻底从那段不堪的往事中走出来,而不是一味地回避它。
他引导着南宫月反抗,呼救,直至杀了那个恶魔。
他看着她挣扎、痛苦、悲鸣,直至她将他推下床,一遍遍喊着杀了你,他知道他成功了。
可是,醒来后的南宫月,却不停啜泣,他开始慌了,难道她战胜了心魔,又将他当作新的恶魔了吗?
赵宴礼心中闷闷地疼,伸手抚上南宫月的发顶,轻柔地捋顺着她的长发。
“般般……你好好看看,这是在温泉离宫,你不是一直说想过一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吗?当下就可以,这里没有朝臣,没有政事,可以放肆玩闹,可以穿漂亮的裙子,戴好看的发饰。”
“我们可以去下面的庙会游玩,还可以去赏烟花买花灯,除夕夜我是准备了一场烟火,本打算邀你去摘星楼看的,你先一步迈进了重华宫,那天下着大雪,你望着我却突然止步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想喊你,可又张不开口。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你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即便是在宫宴上,也不同我说一句话。”
南宫月渐渐停止了哭泣,眼神也开始迷茫起来。
赵宴礼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继续说道,
“般般,你别不理我,我想让你看看我,理理我。如果我哪里做错了,你同我说,我可以解释的,也可以改,你别一天到晚不见我,也不让我传消息给你。”
“从重华宫到凤栖宫,只有两千步,跨过永安门,穿过水榭,走过连廊,绕过花园就能到达,你知道我走了多少次吗?那日你毫不留恋地出了重华宫,你知道我有多想追出去吗?我想再次从重华宫走到永安门,穿过水榭,绕过花园,追上你,同你说……”
“说什么呢?你否定了我,让我休想挑选你们南宫家的公主,你明确说过不答应。我追上你又能说什么呢?我站在你曾经站过的地方,发疯地想你,或许上苍怜悯我,你又回来了。”
“般般,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那日是我有生以来最开怀的一天。你窝在我的暖榻上,我特别满足,真的,我想就那样拥着你让时间停止。般般,你那日开心吗?”
南宫月听着赵宴礼一句一句近乎表白的话,渐渐有了反应,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眼睛里有光华流动。
赵宴礼心中稍安,轻轻搂着她,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在阐福寺后院的雪地里,你那样可爱灵动,说你想在外面玩几天,可你知道周围有多少眼睛盯着我们吗?我明明知道很危险,还是不忍心拒绝你。”
“掉下悬崖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死了不要紧,一定会让你活着。我知道你心里忌惮我,想杀了我以绝后患,我不怪你多疑心狠。”
“我本就是先帝为了磨炼你的一把刀,先帝将你托付给我的时候,将这枚戒指给了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你的安危,让你平安长大。”
“先帝说王只是我的姓,不是我的命,我的命是捏在你手里的,般般。”
赵宴礼捉住南宫月的手,用那枚玉龙戒研磨着她的掌心,然后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将玉龙戒层层卷在里面。
南宫月卷了卷手指,将那枚玉龙戒从赵宴礼的拇指上摘了下来,拿在眼前看。
“就凭借这枚戒指,就能要你的命吗?你的命就这么好拿捏?”南宫月问,她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腔和哭意。
赵宴礼握住她的手,拉着贴到了胸前,“般般,先帝将这枚玉龙戒给我的用意你不知道吗,将你托付给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我在寿宴上说的婚约,还不够清楚吗?”
“南宫月,你瞧不出我的心意吗?我这里,”赵宴礼抓着她的手,又敲了敲他心脏的地方,“这里全是你的影子——我喜欢你般般……”
“喜欢到看不得你哭,见不得你生病,更不忍让你受伤。”
赵宴礼哽咽着几度说不下去,望着南宫月的眼睛,仍旧一字一顿地将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般般,喜欢了好久好久,今生喜欢你,前世喜欢你,下一世喜欢你,下下一世也会喜欢你。”
南宫月心中激荡,手心触摸的地方,隔着单薄的里衣,隐隐感受到赵宴礼灼热的心跳,一下一下擂进了她的心里,瞬间击中她的心房,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变了,她徜徉在温暖的花心里面,四周都是温暖馥郁的花香,嘴里都是花蜜,甜甜的忍不住舔了下嘴角。
赵宴礼看着她的红唇,覆了上去,轻轻地触碰,小心翼翼地含住。
一颗硕大的泪珠滚落,滴在了南宫月的脸颊上,犹如一颗石子,瞬间投进了湖面,涟漪过后,竟能波涛翻滚,掀起滔天巨浪。
南宫月不知,赵宴礼竟爱得如此卑微,连吻她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可是大雍最有实权的王啊,是京都多少女郎的梦中情郎,是她梦中也肖想过的人啊!
原来所谓的婚约,竟是父皇将他指给了自己。是了,当年瑶华姑姑谈及婚事的时候,平安公主还未出生。
难怪赵宴礼反驳瑶华公主的时候说,“后宫可不止你一位公主。”她当年也是一个骄傲的小公主啊!
怪她早已将自己看成了国君,忘记了自己公主的身份,所以,赵宴礼再听到她的那句,“我南宫家的公主,难道都是被你随意挑选的吗?你休想,我不答应!”定然十分伤心吧。
南宫月捧住他的脸,看着红红的桃花眼,哽咽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怕,你那日说你不答应,让我休想,我怕,般般,你也喜欢我吧……”
南宫月颤抖着唇吻住了赵宴礼,用力地抱住了他,将呜咽的哭声咽进了肚子里。
久久之后,南宫月哑声说 :“我也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了……”
“真的吗?你真的喜欢我吗?”男子低低的嗓音不确定地道。
“真的,是真的。”
“不准骗我。”
“不骗你。”
……
内殿一片旖旎,汀兰躲在屏风后面,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呢喃声,和床板摇晃的嘎吱声,其他却听不真切。
她红着脸退了出来,来到前殿恭恭敬敬地向韩非离回话,“陛下好似醒了,在和摄政王说话,离得远,奴婢听不太清楚。”
韩非离跺了跺脚,心中想的却是,假如南宫月不喜欢赵宴礼,他放赵宴礼进去,是不是羊入虎口了。
又转念一想,谁是羊还不一定。南宫月即便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啊,反正又不吃亏。不喜欢了,大不了以后不招幸他就是了。多的是年轻小郎君,争着抢着伺候陛下。
第一次,总要找个漂亮一点的才行,起码,赵宴礼那张脸还是能看看的。
“还听到什么了?”韩非离问,南宫月醒来没再发狂吧,他心里想。
“还听到——”汀兰的脸突然红了,虽未成亲,但那种事,她早已了然于胸。
她吞吞吐吐道:“听到陛下的哭声,还……还有床板碰撞的声音——”
韩非离闻言脚下一软,坐在了椅子上。仿佛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被赵宴礼这只狗给啃了去,又像是自家后花园开得最漂亮的花,被赵宴礼这厮摘了去。摘就摘了吧,他还戴头上炫耀。
“赵宴礼你简直不是人,般般刚醒,你就行禽兽之事。”他在心中咒骂了一句赵宴礼,感觉才好受了一些。
“此话不宜对外声张,你也不用在这里伺候了,下去吧。”韩非离吩咐了一句汀兰,也转身去了自己的千羽阁。
汀兰恭敬地送韩非离离开,这才猫着腰从祥云殿出来,轻手轻脚去了隔壁的临仙阁,刚在一道门前停下,那道门突然开了,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大……大人。”汀兰的声音似乎带着害怕,又带着羞怯,眼睛半垂着看着楚瑀蓝色的衣摆。
楚瑀沉着脸,看着汀兰忐忑的模样,皱了眉,“怎的如此慌张,又不是第一次了,陛下那里怎么样了?摄政王还没走吗?”
“回大人,陛下好像醒了,摄政王——在哄陛下。”汀兰声如蚊蝇。
“哦?”楚瑀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他是怎么哄的?”
汀兰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楚瑀往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揉搓了几下,诱惑道:“说,都是怎么哄的?”
汀兰只觉得手心发痒,酥酥麻麻刺激着她的神经,心跳如鼓,脸上一片燥热,嘴巴便不受控制般道出了实情,“陛下在哭,摄政王俯……俯在她身上亲……亲她,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后面就没听清楚,床板太大声了,听……听不真切——”
楚瑀眼中闪过厉色,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大人,奴婢,奴婢手疼。”汀兰似怨似求,圆圆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声音里带着一丝娇媚。
“弄疼你了?”楚瑀松开她的手,看着她眼里的爱慕,压着自己的性子,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
“这几日辛苦你了,守着陛下不能出来太长时间,有消息你再来寻我,快去吧。”
楚瑀也就是稍微揽了揽她的腰,又将她放开,推着她往外走。
汀兰红着脸,想说亭山侯准她休息了,不用再回祥云殿,她想留下伺候大人,却不敢说出来,只好趁着夜色悄悄返回了祥云殿。
今日祥云殿被撤走了一大半的人,所以,汀兰来去无人发现。
楚瑀打发走汀兰,冷了脸,将身上那件外袍脱下来扔在地上,转身去了内室,一遍遍沐浴,想要揉搓掉身上的脏污一样。
……
第二日。
南宫月率先醒了过来,或许她睡了太长时间,竟然是被饿醒的。
她一动,身旁的赵宴礼也醒了过来。
他摸了摸南宫月的额头,含糊不清地道了一句:“烧退了啊,你身上舒服点了吗?”
“嗯,我有点饿。”南宫月实话实说。
赵宴礼猛地起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哪里饿了?我也饿,我也没吃饱,你都不准我吃。”
南宫月一下羞红了脸。
她想到昨夜赵宴礼那只为非作歹的手,还有肆无忌惮地吻,将她全身都吻遍了,还说吃不够!
“你,你休得胡说八道,我哪里不准了,是你——不要过分了。”南宫月咬着唇断断续续地说道。
“是我过分了,是我无耻了,般般,你再让我亲亲,你不知道,早上的男子都想要的——不要就会疼,不信你摸摸……”
南宫月的手被他拽住,就往他身下拉。
她急忙挣扎着往回缩,手指情不自禁地卷在了一起,声音里都是慌张,“你干嘛啊,天,天都亮了,晚……晚上吧。”
赵宴礼低低一笑,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下。
“把你的画册找出来吧,我们晚上一起看好不好,再把房间布置一下吧,将这些个蜜色纱帐,全部换成红色好不好,再点上红烛,般般,我们晚上……行不行?”
梅园
天亮以后, 安静的离宫突然热闹起来。
齐公公甩着浮尘让人将祥云殿的青纱全部换成了红纱,廊檐下的灯笼也换上了大红灯笼,庭外红梅绽放, 庭中红绸飘荡, 宫人们装扮一新, 抬着东西进进出出,到处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慕凌风并楚瑀几人, 匆匆而来,却被门口搬搬抬抬的宫人拦住了外面。
只见几口大箱子径直抬进了后殿, 其后跟着的是浮雕白玉软榻,鎏金紫檀拔步床架子,鲛绡红罗帐……
楚瑀的胸口忽然刺痛了一下,像一把锋利的刀刺进心脏一样,望着抬着床架子嘴里喊着小心的宫人, 眼睛发酸,涩涩地疼。
“这是做什么?”慕凌风目光发直,下意识问出了口,立在门口,脚上生了根一样迈不出去。
逄斯年不明所以,拦住一名宫人问:“陛下是醒了吗?这些寝具为何要换?”
“回大人的话,齐公公说原先的物件太过陈旧,叫奴婢们全部换掉,过年了,离宫也应该热热闹闹一回。”宫人回道。
慕飞扬飞快地朝内殿瞅了一眼,抬头看向呆愣愣的慕凌风, 却无意间发现楚瑀失神的样子,待要细看, 又发现他恢复如常,嘴角挂着惯常的笑意,伸手拿着一只荷包打赏宫人。
“各位辛苦了。”楚瑀将荷包递出去。
宫人却恭敬地回了一礼,“不敢领大人的赏赐,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况且,奴婢们一早就领了摄政王的赏钱。”
“哦?摄政王赏过了?”楚瑀意味不明道了一句。
“是的大人,阖宫上下的都领了王爷的赏。”宫人又补了一句,便告退而去。
逄斯年高兴地击掌,“太好了,肯定是陛下醒了,想热闹些。”
他兴高采烈地跟在宫人后面,迈进门去,却看到了满园红绸,和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就差窗棂上贴上红双喜字,就是大婚的布置了。
逄斯年这才后知后觉,难怪刚刚慕凌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齐公公见到几人进来,忙上前见礼。
逄斯年淡定道:“齐公公,我等求见陛下,陛下身子无碍了吧?”
齐公公满脸笑意,连脸上的褶子都笑没了,“陛下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几位大人来得不巧,陛下去了后山的梅林,大人晚点再来?”
“多谢齐公公,”逄斯年一听南宫月去了梅林,立刻转身就走。
慕凌风看着满园的红色,心像撕裂一般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握紧了拳头,这一切本该是他的,他们大婚那日也是红色……
他想起了梦中自己和南宫月大婚的场景,他一身红衣随南宫月坐在御辇上,从宫门口一直走到了凤栖宫,那时候的凤栖宫也是满园红绸吗?似乎忘记了。
他只记得红烛垂泪,他一个人坐在侧殿里,和衣而睡。那时,齐公公说陛下要忙到很晚,嘱他不必再等,他的洞房花烛夜,就这样潦草地过了,再后来,也没有等到陛下让他侍寝……
慕凌风机械地跟在逄斯年后面,走了出去。
慕飞扬也向齐公公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却故意慢了两步,只听得身后的楚瑀小心地试探,“齐公公,这满园的红绸是陛下的意思吗?”
齐公公开怀一笑,“当然是陛下的意思了,否则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啊。”
慕飞扬背过身,嘴角高高翘起,看来光风霁月的尚书令大人,也不想表面上那样无欲无求。也不知对上那位,谁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楚瑀尽量表现得如往常一样,和齐公公又寒暄了几句,才出了祥云殿。
可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和沉重的步伐出卖了他。
齐公公望着几人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这满园的红绸是不是陛下的吩咐又有什么打紧,陛下又不会怪罪摄政王。
今早他隔着飘动的帷幔,窥得一丝天机,陛下柔若无骨地攀住摄政王的脖子,娇俏着撒娇发懒,任由摄政王抱着去了盥洗室,那娇媚的声音,直接软到了骨子里,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啊!
趁着陛下梳妆,摄政王偷偷吩咐他将床和暖榻全部换成陛下常用的,又发了赏钱让人将院子布置一下。
摄政王的用意再明显不过,陛下虽没有明旨,却红着脸任由他发赏钱,大约也是愿意的。
齐公公是先帝临终前赐给南宫月的,与南宫月主仆多年,当然是希望陛下能得偿心愿,也不枉先帝临终前的嘱托。
……
逄斯年兴冲冲来到梅园,却被守卫拦下了。
“我要见陛下。”逄斯年高声喊道。
“你给我小点声。”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逄斯年扭头一看,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朝他大步流星走来。
“韩烨?你何时来的?”逄斯年讶然。
“刚到。”韩烨瞟了他一眼。
“陛下在园子里吗?为何守卫拦着不让进?”逄斯年气道,“怎么连你也不让进?”
韩烨摸着腰中的佩剑,含糊道:“大约是不想被打扰吧。”
“……”逄斯年满脸问号,刚想再多问一句,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哈哈哈,赵宴礼你快放我下来,你把我转晕了,快放我下来……”
逄斯年僵住了,他好久没有听到南宫月这么畅快地笑过了。记得小时候,她也是这般爱笑爱闹,喜欢跟着他后面,叫他去给她折梅花,还偏偏喜欢最高枝头上的……
眼前红梅一片,挡住了视线,也不知那个娇笑的人,是不是也扯着衣衫,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叫人折梅花。
此时的南宫月确实在折梅花,却不是央人,而是她自己。
她正被赵宴礼高高举着,手中捏着一枝红梅,嘴里不停说,“你快放我下来,我不折了。”
赵宴礼却恍若未闻,手臂抬高,让她在空中飞舞,然后将她放在后面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扶着她的腰,看着她笑。
南宫月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随着她腾空的小腿,轻轻摆动,像一只美丽的凤凰,栖息在梅树上,摇曳生姿,漂亮得移不开眼睛。
“般般,你真美。”赵宴礼望着她的眼睛道。
南宫月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霞,映着红梅,更加娇艳。
赵宴礼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胸前,闻着她身上的沉香,喃喃道,“般般,你是真的吧,我太开心了,这一切都像梦一样,我好怕,好怕这一切就是一个梦,醒来就见不到你了。”
南宫月轻轻搂着他,在他耳边道,“这不是梦,是真的,都是真的,我就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那你亲亲我,”赵宴礼抬起了头。
南宫月羞得慌忙朝四周看去,脸上火烧一样热,心也跟着怦怦直跳。他们已经亲密了那么多次,听到这个荤话,她还是忍不住慌张。
“这是外面,你……你克制一下。”南宫月羞赧道。
“我克制不了,你在我身边,我没办法克制。”赵宴礼说着凑了上去,掐着她的腰,一点一点往上攀。
“外面我留了人,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闯进来,我就亲一下,就一下。”
南宫月被他掐着腰,又凌空坐在树上,全身的力气顿时懈在了赵宴礼的双臂上。
男子热烈的气息喷在了她耳边,炙热着她的肌肤,一股燥热顺着脖颈蔓延全身,身子就软了下来,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异常俊美的脸在她眼前放大,高挺的鼻梁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子,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深情地望着她,像是绚烂的星空,闪着璀璨的光,将她牢牢吸住,不自觉沉溺其中。
温软的唇瓣随即落在了她的额头上,眼睫上,脸颊上……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嘴里逸出一声低吟。
赵宴礼望着眼前的美人,看着她一点点地从羞涩,到情动,到迎合,像是一个猎人,耐心地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直到美人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他终于克制不下去,吻上了朝思暮想的唇,细细描摹她的唇线,将她嘴里的香甜全部含在嘴里,舌尖抵住她的牙关,轻轻啃噬她的温软香滑的小舌,从温柔的溪流,到奔腾的江河。
梅园里静悄悄的,唯有柔风轻轻扫过发丝,阳光漏过梅花的间隙,洒在交叠缠绵的影子上。
耳边尽是暧昧的喘息声,和嘴里啧啧发出的水声,女子低低的呜呜声,和男子满足的低吟。
“般般,你看谁来了?般般,你在哪儿?”
韩非离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两人。
南宫月回过神来,急忙拿手去擦赵宴礼的嘴,红着脸说,“你快放我下来,阿素来了。”
赵宴礼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南宫月,将她抱了下来,扭头就见到韩非离和庄玄素相携着往他们这边走来。
他垂下眼,心里哀嚎一声,还真有不长眼的敢闯了进来,打扰到两人独处的时光,偏偏这个人他还说不得,动不得。
“阿素,小舅舅,我在这里。”南宫月下了地,急忙去迎。
赵宴礼只好跟在了后面。
韩非离兴冲冲而来,看到南宫月身后的男子,脸色就不好了,不满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刚刚你宫里的章武急着寻你。”
赵宴礼只好先告辞,走前还捏了捏南宫月的手心。
庄玄素等赵宴礼走远,拉着南宫月的衣袖小声问:“表姐,你们……好了?”
南宫月红着脸点了点头,看到韩非离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又不敢太过明显,只好道:“阿素,这梅园好看得紧,就是我已经逛完了,现在急着去文政殿见见朝臣,你让小舅舅陪着你吧,晚点你陪我去泡汤泉。”
未等庄玄素应声,她就朝韩非离使了个眼色,匆匆走远了。
韩非离望着红了脸的庄玄素,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抱住,“阿素,我好想你,你想我了没……”
庄玄素轻声“嗯”了一声,热烈的吻就像雨点般落了下来。
……
文政殿。
南宫月拿着密报翻了又翻,然后扔进了火盆里。
暗卫统领跪在地上,低声道:“是属下失职,害陛下遇险,属下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死罪就免了,这份密报就先抵过,你跟在寡人身边那么多年,也该还你自由了,谁也不喜欢躲在暗夜里不是。”南宫月道。
“属下为陛下甘愿赴汤蹈火,无怨无悔,属下不想离开陛下。”
“让你离开,是为了你让你更好地辅佐寡人,寡人希望你能跟在晋国公府世子身边,取得他的信任,掌握他在涿州的动向,摸清楚他和朔州的联系。他出发在即,你也准备准备吧。”
南宫月亲自将暗卫统领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云信,寡人将涿州朔州的安危就系在你身上了,莫让寡人失望。”
云信眼睛一酸,他们做暗卫的早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姓名,只有代号,历届暗卫统领都叫影一,陛下居然知道他的真名,他死了也值得了。
刚送走了云信,慕凌风和楚瑀等人求见。
南宫月思来想去,叫来了慕凌风,开门见山地道:“慕卿,渔阳郡守丁忧了,明年开春慕卿就去渔阳赴任吧。”
渔阳郡在京都以北,靠近北疆,土地肥沃,相对富庶,郡守主一郡之政事,任期满后,可调回京中,入朝为官,实为难得的肥差。
南宫月并非将慕凌风随意遣出京都,她知道慕凌风的性子,让他待在京城将来势必会牵连到他,还是将他远远地送到北地好。
涿州和朔州都在南方,与渔阳相隔万里,即便是晋国公谋反,她也想保下慕凌风的性命。不为别的,就为了他们儿时的情谊。
“陛下,我哪都不去,我就想守着你。”慕凌风激动道。
“可寡人不想。”
南宫月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轻飘飘落下了这句话,眼睛望着外面洞开的窗棂,始终未看慕凌风一眼。
慕凌风跪了下去,眼泪糊了一脸。
此情此景,犹如梦中。他在梦里生命的最后,问了一句话,“阿月,如果重来一次,你会不会爱我?”可没等到他问完,南宫月就说了一句“不会”。如今,他只是想留在她身边,她都不肯。
“阿月,你当真狠心,前世今生你都伤透了我的心。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赵宴礼吗?不,你错了,赵宴礼就是个魔鬼,早就应该死了的魔鬼!”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不,他是复仇来了。他是投靠了北越想要逼宫谋反,被你一杯毒酒鸩杀了,他这次是死而复生回来找你报仇来了,你看不清吗?”
“阿月,我那么爱你,你为何天天想着他,你当年立我为凤君,就是以为我和他长得像吗?我甘愿做个替身,也要守着你,你别撵我走。”
慕凌风瘫在地上,一声一声,状若疯癫,似入了魔障。
“来人,慕公子病了,将他抬下去。”南宫月冷了脸。
“阿月,我不走,我要护着你,赵宴礼要杀你啊,你别被他骗了。他的野心人尽皆知,有他在,迟早会将大雍拿捏在手里,阿月,你可别心软。”
“我可以走,也可以离开京都,你要看清身边的人啊陛下,赵宴礼绝非是良善之辈啊,陛下——”
慕凌风哭喊着被拖了出去。
有风穿过窗棂,吹进了南宫月的衣领,她忽然觉得刺骨的冷意,扭头看向窗外,正好看到赵宴礼站在窗外,也正望着她。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四目相对,久久无声。
梅园的旖旎,仿佛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玉棠~~”南宫月喃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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