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娶你
翌日, 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李青芝有些头痛地醒来了。
宿醉的感觉不太好受, 脑袋沉得像是装了石块, 还有些发胀。
李青芝愣愣地坐起, 忍不住揉了揉额头来舒缓那股不适。
只是随意地抿了抿唇,力道也不重,却是立即感受到上面火辣辣的肿胀感。
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又麻又肿,让她难以忽视。
此刻正是起来干活的时辰,但转念想起中秋衙门放了三日假,今日范凌也不用去上职。
想起那两个字,李青芝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按钮一般, 全身倏然间僵直了。
零零碎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接二连三往那昏沉的脑子里涌来,李青芝身心激荡。
她昨夜饮了些桂花酿,听惊蛰说了些凄凄惨惨的过往, 然后……
猛然间,她拉着范凌说要去小解的画面浮现, 李青芝脸皮都抖了抖。
羞耻的她将脸埋进了被子里,然接下来想起的更不止这些。
她神思迷乱时印上范凌脸颊上的那一吻, 还有对方反应过来后的反客为主。
光是想着,李青芝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面颊更似火烧云一般。
完了,天塌了。
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 李青芝心中惶惶。
这一惶惶, 便磨到了钱娘子过来,李青芝仍旧装死一般的躺在床上, 不想出去面对风暴。
隐约间钱娘子向惊蛰问起她,惊蛰也纳闷地表示不知。
又过了一会,饭香味飘来,怕是要用饭了,惊蛰被授意过来唤人起来。
他一早便奇怪了,除了他,今早郎君和郡主好似商量好一般,都赖在了床上。
就连郎君起身后,郡主也没动静,惊蛰本以为郡主病了,想敲门问问,但被一脸神色不自然的郎君给拦了下来。
问郎君郎君也不说,跟打哑谜一般,惊蛰心头又起了疑云。
不对劲,两人不对劲。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这回铁定又是发生了什么。
早知昨夜就不饮那么多酒了,错过了好戏。
“咳咳,小娘子起了吗?午食快好了,郎君让我唤你起来用饭。”
李青芝此刻哪里能听范凌二字,只在被窝里探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颤声回了句:“今日午食我不吃了,你们先用吧。”
她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哪里敢这般大剌剌地同那人相对而食。
简直羞死人了。
想想李青芝都觉得挂不住脸皮,干脆这顿不吃了,再想想对策吧。
惊蛰还想劝什么,又听到郡主催他走的话语,他只能悻悻退下。
真不知道郎君又是干了什么破事了!
回了郎君那,见人已经穿戴整齐,就差发未束了。
将李青芝的说辞告知郎君,惊蛰明显看到人拧起了眉头,显然是不太平静。
眼见着人也不会过来了,惊蛰识趣地为郎君束好了发。
惊蛰服侍了自家郎君多年,在遇到李青芝之前,这些全都是他的活计,自然熟门熟路。
束完,惊蛰便听到自家郎君幽幽叹了口气道:“手艺不如她……”
这个她,惊蛰自然是知道所指何人,只觉郎君矫情。
也不同郎君拌嘴,他就要出去到厨房瞅瞅钱娘子今日做了什么饭菜。
“你等等,再去一趟,将人叫出来。”
惊蛰为难道:“可郡主那边……”
显然是他唤不出来的,惊蛰觉得。
“无碍,我有个法子,你听我的就行。”
李青芝以为暂时度过了难关,正躺在床上,仰面朝天思忖着该拿出什么姿态时,门又被敲响了,这回听着声音很是急促。
“长命和百岁不知是吃了什么,正在地上抽搐,还口吐白沫,小娘子快去瞧瞧!”
还没等到她吱个声,惊蛰便将这个噩耗一股脑说了出来,李青芝再不缩着了,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应声道:“我即刻就起!”
心里记挂着她那两只爱宠,李青芝暂时将那些窘事先行抛到了脑后,只堪堪穿好了衣裳,一头青丝也来不及绾起,就这样慌慌张张地开了门。
在范凌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中,李青芝看见了惊惶无措的自己。
外面的人哪里是惊蛰,分明是用计将她骗出来的范凌。
而当了枪的惊蛰正一脸不好意思地站在范凌身后,一副心虚的模样。
想生气来着,但目光一落在范凌那张柔笑着的脸上,她瞬间忆起了昨夜的荒唐,心神大窘,也忘了生气,忙不迭就要将门关上。
就像一只触到外物瞬间缩回壳子的蜗牛。
好在范凌也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将门给抵住了。
“我有话说。”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扇脆弱不堪的木门,手也是一上一下的搭在门边,若是有意,范凌可以一把就握住。
“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李青芝甚至不敢对上范凌那张脸,那张昨夜与她鼻尖相蹭的脸。
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她继续推门,想要将人隔绝在外。
奈何她是在异想天开,因为男女力量悬殊,范凌有意不让她关,她压根推不动。
李青芝脸都急红了,也没能撼动分毫。
“你到底想要怎样!”
推急眼了,李青芝终于忍不住抬眼怒瞪着他,语调有些呛。
惊蛰见这架势,心头兴奋不已,但也识趣,躲远了些,回了自己屋子,从门内探出头看着热闹。
就连钱娘子也被这动静吸引了出来,伸头看了一眼,见是两个小男女在拉拉扯扯,不由得偷笑了几声。
她是过来人,和丈夫也有过青葱岁月,那时偶尔也会这般低语间羞涩拉扯。
想着锅里最后一道汤羹也好了,钱娘子不再多看,回了厨房。
“你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对身子不好,而且我有些话要同你说明白。”
这样一番言辞恳切的话,李青芝很是为难。
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她和范凌之间最好的解决办法,但这委实是个难以面对的事。
见少女咬唇纠结的面色,范凌再接再厉道:“难不成你想一直躲下去,永远不出来?”
这一句十分有道理,因为李青芝现在就饿了。
而且,她昨晚醉成那般,稀里糊涂地都不认人,又不是她的错,她为何要小心翼翼的?
念此,李青芝嘟囔道:“我要去洗漱,你别挡着……”
这话说得有气无力,但范凌就如同得了圣旨一样,将手松开了。
“那你快些,饭快好了。”
少年的目光无疑是欢喜的,甚至是灼热的,看得李青芝落荒而逃,狠狠将门关上了。
她靠在门边,心跳得厉害,缓缓平复着。
范凌得了准信,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待到李青芝慢吞吞绾好发出来后,范凌正悠闲地坐在光玉兰树下,气定神闲地,仿佛一直在等着她。
李青芝就这样顶着范凌直白而一点不知闪避的目光洁齿与净面。
尽管背对着,李青芝仍感觉那仿佛带刺的目光穿透了她,让她无处遁形。
心底的胆怯令李青芝又想往自己屋里跑,但被眼疾手快的范凌攥住了手腕,像一条被网住的鱼。
“你扯我干嘛,松手!”
范凌的手像一圈灼烫的烙铁,在她腕间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热度,烫得她当即就挣扎了起来。
范凌死活不松,肃着一张脸道:“不松,松了你又得跑回屋。”
被戳穿了心思,李青芝面颊红了红,不吭声了。
眼看着饭菜已经被端进了屋子,李青芝自知逃不掉了,只是将腕子奋力抽回来,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抬脚便往屋里去了。
罢了,就这样吧。
房门一关,像是抽走了李青芝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因为有范凌这家伙在对面,眼前的珍馐都都没有往常的吸引力了。
她垂着脑袋,装作忙碌地扒着碗里的饭,却不想范凌这厮是个开门见山的。
“昨晚上是我不好,一时冲动冒犯了你,我向你赔罪。”
猝不及防一番话,李青芝差点将筷子插到鼻孔里,眼睫毛忽闪了半天。
“你怎么有脸说!”
想起这事,李青芝都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缝里,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范凌含笑看着那碗里被戳得乱七八糟的米粒,像以往那般,夹了一个鸡翅放在了她的碗里。
但此刻,那只鸡翅仿佛变成了穿肠毒药,李青芝避之不及。
“做错了事自然要道歉的,我若不说,你怕是心里记恨着我。”
没有错过李青芝那一刻躲闪的动作,范凌目光闪烁,又是不动声色抛出了一块让李青芝心神震颤的话。
“但我今日更想说的是,我喜欢你,想娶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青芝当即被嘴里的饭粒呛住了,剧烈咳嗽了起来。
范凌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见人难受,立即从椅子上起身过来,伸出大掌帮李青芝顺着气。
双重作用下,李青芝脸红的似滴血。
好不容易将咳嗽压下来,李青芝忙起身就要逃,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然这种关键时刻,范凌不会纵着人,直接趁着人刚要起身时将人按了回去,困于圈椅间,动也动不了。
“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我,我日后让我父王诛你九族!”
这样近的距离,呼吸都缠绕在了一起,就像是昨夜,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
李青芝甚至可以看清范凌领口处那不时滚动的喉结,像是下一刻便要压上来一般。
她吓得不轻,心也狂乱地跳着,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但仍不忘说些硬气的话来威胁。
范凌差点气笑了,故作委屈道:“郡主娘娘好大的威风,怎么说在下好心将你捡了回来,娇养了数月,只不过靠你近些,你便要诛我九族,好狠的心。”
这话说得李青芝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范凌说得没错,他在她最为苦难的时候收留了她,还不惜冒着私通逆党的风险,待她也是没话说。
李青芝的良心此刻又占据了主导,急急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你太无礼,吓着我了,我才这般,都怪你!”
倒打一耙,这丫头是擅长的,范凌暗笑道。
“好,既如此,那我们好好说。”
言罢,范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一瞬不瞬地凝着少女惊惶不定的眸,摆明了还有许多狂言妄语。
“我不信你没有感觉到我的心思,我自打头一遭瞧见你,便很是喜欢。”
范凌话说得直白,李青芝根本招架不来,只是惊奇道:“头一遭,那不就是我刚到县城的那一日,我那时那样脏兮兮的,你还动了心思,你……”
说到这,李青芝词穷了,不晓得怎么去形容。
范凌此刻很是机灵地摇了摇头,话语带着几分风流的意味:“但你的美貌无法被遮掩,这大抵就是一见钟情吧。”
说实话,被人赞美容貌,是个人都会高兴,但放在此刻,李青芝计较了起来。
“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不就是见色起意,要是我生得丑陋,你大抵不会瞧我一眼吧?”
不得不说,李青芝这番话很是尖锐,但范凌也不是吃素的,毕竟是科考出身,嘴皮子也是个利索的,立即理直气壮反驳道:“此言差矣,你这话太没依据,你天生就这一副模样,世间也仅你一人这般模样,无论是何时何地,在下也只会对拥有这张脸的郡主一见钟情,再无旁人。”
范凌语速平稳,既不匆忙也不拖沓,将这番漂亮话说得有声有色,配上那双始终凝着自己的含情眼,直将人弄得心神酥麻。
李青芝听得眼睛都瞪大了,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他说话还怪好听的。
一种怪异的热流从心田向四肢百骸流窜,让李青芝浑身都暖洋洋的。
她没来由的有些高兴,想笑,但又觉得不该这样,拼命地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
好怪,她要控制住自己。
“阿姐说了,花言巧语的,都不是好东西,你少来这套。”
输人不输阵,李青芝没忘记放句狠话,假装没有被他的话给美到。
然范凌的观察力何等敏锐,自然没有错过少女面上那不小心泄露出来的羞涩,趁热打铁道:“在下的意思郡主应当已经明白了,所以郡主是如何想得,还请给在下一个答复。”
李青芝尚还沉浸在先前的情绪中,听到范凌这声问话,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反问道:“什么答复?”
少女一脸懵的模样将范凌看笑了,也不介意将话说得更透一些,气定神闲道:“我说了这样多,又对郡主表达了倾慕之意,便是想求娶郡主,郡主听不出来吗?”
范凌身子前倾,只要一伸手便可将端坐着的少女捞过来,范凌很想这么做,但无疑,这会将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小麻雀吓跑。
李青芝的沉稳荡然无存,眼神开始躲闪,话语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你是个好人,但是不行。”
李青芝又拿出了那一夜的话术,但这回却没有上回那般容易了。
果然,听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句话,范凌不愿意了,坐直了身子,眉间拧出了个疙瘩,再不遮掩了。
“又是这句话,上回你拒我也是这句话,你就不能找句不那么敷衍的?”
范凌受够了这个气。
李青芝却从这句话抓住了重点,思绪百转千回,灵光一闪像是相通了什么。
“所以你上次是装的?”
虽然早知道有那么一天,范凌也无惧被戳穿,可真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有些心虚。
他清咳了两声,但没有应答,在李青芝眼中也就是默认了。
“我也是怕你难为情,屠戮了厨房所有的菜。”
说这句话时,范凌语气有些弱,但架不住话有道理,李青芝也不想同他计较了。
“总之,我不能应你,你……”
“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像是审讯时的判官一般,李青芝一番话斩钉截铁。
“是因为那个祝明奚吗?”
范凌也不问为什么了,语气生出几分幽怨。
李青芝怔了怔,紧接着默认了。
她与明奚哥哥约定过的,以后要做夫妻,她不能随意食言。
这一回,范凌明显是比先前都要情绪不稳,李青芝都怕他将筷子掰断。
见此,李青芝更心虚了,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归家,试探着道:“你要是实在难受,我便换个差事,不在你这里了,你看不见我了,兴许就不会有那等念头了。”
李青芝也觉得有些必要,若是同范凌闹得太难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是尴尬,还不如她离开。
虽然新活计很难找,但兴许能碰上呢?
而且如今她在扶风县也不是谁也不认得了。
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李青芝刚露出笑,就听见了一声不容置喙的否定。
“不可能。”
范凌好似比先前更生气了,眸光凛冽,眉宇间更是沉怒。
李青芝刚想问为什么,范凌便给了她解释。
“你怕是忘了刘章吧,我敢说,你要是真从我这走了,他马上就敢来找你。”
李青芝差点忘了这一茬,脸色倏然变了。
她也想起了那日刘章的狂妄之语,那颗跃跃欲试的心退回去了些。
“况且……”
“我喜欢的,自然要留在我身边,哪有放跑的道理?”
从那双幽深的双目中,李青芝无端感受到了来自于男子的占有欲,就好像自己已经成了他的妻子那般。
她没敢说话,低头默默扒着饭,心头有些惊涛骇浪。
范凌还挺可怕的。
重税
那一日过后, 好似有什么变了,好似又什么都没变。
范凌还是如以往一般待她,只不过每每看她的眼神不同了, 变得直白又炽热, 一点也不掩饰其中的感情。
偶尔还要来几句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李青芝如今都有些怕同他在一起了。
因为自己那脆弱的、不够牢固的心房。
“要不我给你雇个丫鬟过来吧,日日帮你梳好看的发,这样你就能戴许多钗子了。”
一次束发时,李青芝正沉默着,眼睛也不敢乱看,就是为了避免和范凌有什么眼神交汇。
但范凌可不依,始终注视镜子里的少女,见她永远是最为简单的螺髻, 范凌忽地开口道。
李青芝再想不理人,听到这句也忍不住气开口了。
“我现在就是丫鬟,你请一个来服侍我, 岂不是很可笑,收收你的心思吧。”
李青芝这句本意十分简单, 不带有别的意思,但到了范凌耳中, 意思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收。”
三个字铿锵有力,也蕴含着几分倔强。
李青芝诧异地看过去, 见人一副臭脸,便知他在发什么疯了。
也不跟他浪费口舌, 李青芝哼一声便离开了。
冥顽不灵。
过了中秋后, 范凌便有些忙了,时常面色沉沉地回来。
李青芝以为是在外头被什么人给气到了, 譬如听惊蛰说是去催今年的粮税。
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但正是县尉的职责所在。
李青芝没去过村子里,自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种情况,但肯定不算快活就是。
一日,范凌照常去乡下,李青芝发现自己的皂角用完了,便去专门售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买了。
深秋的天气早已褪去了炎热,甚至吹在面上的风都有些刺疼。
李青芝不是个扛冻的,出门披上了披风,小脸粉白。
女子总是爱花钱娱乐自己的,那胭脂铺子里头聚集了许多年轻小娘子。
李青芝还瞧见了正在挑胭脂的吴莲儿,正拿着几盒胭脂左右比对着。
也许是对目光比较敏感,吴莲儿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回头看到人,笑了出来。
似乎是觉得自己笑得太傻了,吴莲儿敛了敛笑意,放下胭脂往李青芝这边来。
“是你啊,那日我给你的枇杷可还甜?”
顺势找了那日的枇杷做了借口,吴莲儿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李青芝,差点将李青芝看得脸热。
要不是吴莲儿是女子,她早不愿意了。
“嗯,很甜,多谢你的枇杷。”
李青芝回去的时候尝了,那熟透的枇杷果子确实甜滋滋的,没有一丝酸涩。
要不是当时范凌死皮赖脸地非要吃一个,李青芝才不会给他。
李青芝忽地想起她还没有将那日吴莲儿给她包枇杷的帕子还给人家,一时也没想到竟会在胭脂铺子遇见吴莲儿,便没有带在身上。
“那日的帕子我忘记带来了,改天我去你家铺子里还你吧。”
帕子这种私人的东西,还是尽早还了的好。
吴莲儿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瞥见她腰间帕子,来了意趣道:“不若将你的帕子给了我,我的帕子便不用还了,也应了那句文绉绉的手帕之交,如何?”
毕竟人家也是在释放善意,想与她做个姐妹一块玩的意思,李青芝没必要不给人家面子,怔了怔,便将自己刚绣好的玉兰花帕子给了吴莲儿。
吴莲儿看起来更高兴了,拉着她便在铺子里选起了胭脂。
看到李青芝在胭脂铺子里只买了皂角和澡豆一类的,吴莲儿碰了碰她的胳膊,纳闷道:“你来胭脂铺子就买这些个东西,也不买些胭脂水粉回去?”
“难道范凌就是这么待你的?”
吴莲儿越想越气,觉得范凌这人不过如此。
“没有,他对我挺好的,只是平日里我用不上罢了,所以没什么要买的。”
将吴莲儿义愤填膺的神色看在眼里,李青芝狐疑的同时连忙解释道。
甚至还下意识给范凌解释了一句,说完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吴莲儿听了解释,这才放心了哼哼了两声道:“那就好,若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却连个胭脂水粉的钱都不愿出,我才要鄙视他。”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张脸也不需要那些俗物,这样就已经很好看了。”
吴莲儿满脸艳羡着夸赞道,甚至还上手摸了一下。
李青芝羞涩的同时快速捕捉到了吴莲儿口中的关键话语,她脸皮微烫问道:“你怎么知道、知道范凌……”
那两个字仿佛烫嘴一般,李青芝就是吐不出来。
但好在吴莲儿机敏,看出了李青芝要说什么,大大方方解释道:“自然是他与我说的,说自己早有了心上人,那人便是你,让我换个人喜欢,哎……”
提起这事,吴莲儿便觉心梗,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接受,毕竟如果她是个男子,定然也喜欢眼前少女这般可爱的。
李青芝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吴莲儿不是那般小心眼的,很快便释怀了,继续挑选着胭脂。
反正也闲来无事,同吴小娘子一会也无妨。
这样想着,李青芝也顺势挑了些润肤的香膏,毕竟秋冬气候干燥,皮肤也比夏日干了不少,需要用些。
正看着,忽地热闹了起来,像是有什么贵客来了,掌柜的殷勤招待的声响。
李青芝觉得那客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回头看去,果然看见的一张熟悉面孔。
县令公子,刘章。
此刻他正揽着一娇美女子的腰,瞧着是美妾的模样,悠哉游哉地往铺子里进。
只不过这股悠哉在看见李青芝后便消失了大半。
自长青山捶丸丢人后,刘章在家里躲了一阵,等那波笑料偃旗息鼓后,才敢踏出门。
但就是这样,他的人也大大丢了一遭,但更让人郁闷的是他还没办法。
因为他爹在知道他干的蠢事后,又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还去亲自赔礼道歉了。
形势比人强,虽说上京政权岌岌可危,魏王即将登顶,但如尚书那般高官,就算是龙椅上换了人,也不是轻易会贬黜的。
只要范凌家族威势一日在,他都不能奈何人家。
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憋屈,这种感觉,在刘章瞧见范凌那罪魁祸首的小丫鬟后,被无限放大了。
“呦,这不是咱们范郎君的小心肝吗?怎的今日没和你家范郎君一起来?”
动不了他还不能说两句解解气了?
搂着美妾,刘章走到少女跟前,贱兮兮地将话说完,目光还是有些舍不得移开。
范凌怎就这么好运,碰上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他怎么就碰不上?
这一番话不客气,将李青芝气得耳朵都红了,霎那间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她。
若是范凌在,怕是更有热闹看了。
就在李青芝忍不住要开口为自己分辩时,吴家小娘子将其护到了身后,言语不客气地维护道:“刘七郎还是少关心些别人的事吧,回去练练捶丸也是好的。”
吴莲儿这一句话直击痛点,刘章顿时脸色就变了。
就在吴莲儿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李青芝忙将其拉回来了。
地头蛇可不能随意乱惹,李青芝也不想吴小娘子沾上麻烦。
李青芝站出来,清澈的眼眸凝着对面的刘章,不卑不亢道:“刘七郎若是这样好奇我们大人在哪,那我回去同我们大人说一声,让他得空了同你一起捶丸去。”
同样的,李青芝也不客气,甚至还特地将范凌搬了出来。
刘章一直都忌惮范凌,这是李青芝老早就知道的。
虽然不知道刘章为何忌惮,但搬出来用总是没错的。
果然,一听到李青芝要去告状,刘章立即就萎靡了下来,气得不轻。
“你个告状精!”
刘章可以想象,若是被这丫头告了一状,范凌那小肚鸡肠的必定要来收拾他,无论是怎么收拾,他都讨不了好。
念此,刘章没了心情逛铺子,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就要回去。
身旁那美妾还没买上胭脂,不甘心地扯了一下刘章的衣袖,惹了一记眼刀后安静了。
讨厌的家伙终于走了。
李青芝这才松懈下来,和吴家小娘子相视一笑。
走在街上的时候,总有许多大批买粮的农户身影,这让李青芝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这样多买粮的,最近是怎么了?”
自她走在这街上,已经看到不下于十次这样的场景了。
吴莲儿闻言惊疑地瞧了她一眼,笑道:“你家范郎君就是管这个的,他没告诉你吗?今年朝廷将税提到了五成,粮食告急,家中有钱的还好,可以花钱买些养活一大家子,没钱的怕是这个冬天都难熬。”
“甚至还有些农人在衙门哭求县老爷给他们些赈济补贴,要不然怕是今年都没法过……”
说着,吴莲儿说到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古农人最是艰难,尤其是今年,竟提得这样厉害,竟有半数要交给官府。
李青芝听到这五成的税,也愣了一瞬。
皇爷爷是个仁德的君主,大雍历来都是两成的粮税,父王辖下的魏地更是宽和,每年只有一成,轻徭薄赋,百姓自然安乐。
但如今竟提到了五成?
脑海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想,李青芝还是忍不住问道:“今年为何这样高的税?”
迎着少女微颤的眼神,吴莲儿耐心解释道:“还不是那魏王,将朝廷打得节节败退,国库空虚,为了战事,便只能从老百姓手里抢了,我们家不种田,但今年也交了许多商税,我阿娘都心疼死了。”
回去的路上,李青芝心神不宁的。
这股心神不宁持续到了范凌回来,引起了范凌的注意。
看着吃饭时耷拉着脑袋的少女,范凌掩去疲惫,假装如往常一般悠哉道:“怎么了,一回来就瞧你无精打采的,今天有人惹你了?”
李青芝无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染着甜汤的嘴唇,让其看着愈发鲜妍润泽,看得范凌心头微烫。
“因为战事吃紧,朝廷将粮税提到了五成,这回怕是有不少百姓日子难过了,怕是还会有饿死的,都是因为与我父王的战事……”
说到这,李青芝莫名有些难过,那些无辜百姓本可以过着安乐幸福的日子,但一场战事让他们上战场的上战场,缺两市的缺粮食,更重要的是怕是整个大雍的农人都面临着窘境,而非扶风县一个。
上层社会和权贵们自是不受影响的,但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却是首当其冲,将苦尽数吃了。
李青芝更在意家人,可看到百姓这般,她心里着实有些难受。
“你知道了……”
范凌声音平静,但又带着几许很容易辨别的温柔。
“怕你觉得心里不好受,先前便没有跟你说,你不必忧虑,战事便是这般,这场仗终究要有,不是魏王殿下也是别人,到时候总避不过的。”
范凌看着人耷拉的小脑袋,忍不住上手抚了抚,继续安慰道。
李青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范凌这厮占了她的便宜,等发现了人很机灵地撤了回去,让她扑了个空。
李青芝气得不知骂什么。
少女气鼓鼓的模样看得范凌心中倒是欣慰了一些,至少比先前垂头丧气的好多了。
“你也不必这样难受,我既然做了扶风县的官,自然也会在意本地的百姓,万不会让他们就这样饿死,心怀苍生的郡主娘娘就安心吃饭吧。”
调侃完,范凌体贴地给她夹了一筷子冬笋,让李青芝都不知吃还是不吃。
回家的小心思
进入冬月, 第一波凛冽的东风也随之过来了,让李青芝有些吃不消。
不同于北地的干冷,陈州地处江水以南, 那股冷意总透着些湿气, 仿佛浸到人骨子里, 让人浑身寒颤。
冰鉴早已退场,取而代之的是热乎乎的炭火,知道李青芝怕冷又怕热,一连摆了许多,才让人舒展了眉头。
晨起洗漱,李青芝再不敢用冷水,热乎乎的水拂在面上,才让晨起的心热乎了些。
她在冬日是个喜欢赖床的, 至少得睡到日头高高挂起才能愿意起来。
父王与阿娘偏宠,自是随着她的意思,因而李青芝入了冬后, 晨起十分艰难。
又是一日,范凌看着身后偷偷打着哈欠为他束发的少女, 又是无奈又是急躁。
“不是说了,若是不想, 可以尽管睡着,你的活计惊蛰也会, 何苦为难自己。”
范凌早早便看出这娇贵的主是个冬日不能早起的,那恹恹无力的模样, 他每每看了都不是滋味, 奈何这丫头还是个脾气犟的,就这么咬牙日日过来。
又一次, 范凌看着镜子中神色迷蒙的少女劝道。
李青芝还是摇头,也不作声,看得范凌恨不得将人扔回床上。
但他也只是想想,毕竟他要是真那么干了,李青芝怕是得叫破喉咙。
“还是不了,我现在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你就别管我了。”
尽管无精打采,李青芝还是倔强地回道。
“你这般,自己难受,我看着也难受。”
范凌如今也不遮掩了,说起些不着调的话信手拈来,也不管李青芝听了是怎样的羞恼。
“难受就憋着,别说出来!”
李青芝最害怕听范凌嘴里冒出这些,偏偏范凌是个逆反的,有什么都要说出来,李青芝要是回他两句他便更上劲,根本拿他没办法。
秋天结束,百姓的粮税也交完了,本该是一个饥年,但扶风县四平八稳,只因范凌自掏腰包送出去的米粮。
扶风县令不愿自己出钱赈济挺不过今年寒冬的百姓,范凌便只能自掏腰包安抚救济这些可怜人。
好在范凌是个财大气粗的,神色淡定地将大批衣粮给买了下来,经过仔细盘查后将东西分给了真正需要救济的百姓。
范凌是个心怀仁善的好官,不该局限于一个小小的九品县尉。
李青芝想着,若是父王成事了,她回去见了父王,定然让范凌当个大官。
冬日严寒,最适宜烤火,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范凌自街上买了个小炭炉回来,还有许多切好的各色肉片。
甚至还有白果和栗子。
不得不说,范凌这一下十分合她的心意。
在家时,每到寒冬腊月,三兄总要拉上家中兄弟姐妹,一起在暖阁中烤肉,一家子其乐融融。
看着范凌和惊蛰拿着所有东西一前一后进了主屋,李青芝别别扭扭地在广玉兰树下转了几圈,还是决定自个在屋里待着,不凑上去招他了。
还没摸到门边,就听到隔壁有人探出了身子,阻拦的意图十分明显。
“回去作甚?这些本就是给你准备的,你不来岂不是辜负了它们?”
范凌倚在门边,双臂环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图谋。
夜色中,那双眼眸如淬了火,明亮璀璨,让李青芝想起了点缀在夜空中的星子。
很亮,也很灼烫。
就连她也被烫到了。
李青芝匆忙避开,不敢对上那双让她招架不住的眼眸。
她从未预料到范凌和自己竟会到了如今这一步,明明他先前东家当得好好的。
但不否认她的迟钝,竟没看出来范凌很早以前便对她心怀不轨了。
然一切都已经完了,她只能像如今一般时不时因为范凌的亲近而提心吊胆。
心里有没有厌恶,或者有几分欣喜,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
“我不去了,今晚不饿。”
钱娘子的大孙子今日午后突然病了,便请了半日假,没来做饭。
范凌回来才告诉她,李青芝也没工夫跑到外头吃外食了。
更何况外头还那么冷,若不是必须,她压根不想出去吹冷风。
但如今看着范凌将东西都拿进了自己屋子,李青芝心里别扭的很。
自打范凌对她剖白心意后,李青芝用饭基本上能避着就避着,每回都早早地去厨房给自己单独整了一份饭菜端到自己房里,钱娘子问她是不是跟范凌闹脾气了她也含糊着应付过去。
光是一个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的惊蛰已经很让李青芝每天不好意思了,如果再来一个钱娘子,她真的是没脸了。
然今日这一出,李青芝没料到,如今摆在她眼前的就两个选择。
要么顺着范凌的意思跟着去他房里烤肉,要么今夜不吃了,避免和范凌又发生些让她招架不住的。
李青芝思索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真的太害怕自己由于心智不坚,陷入那种被范凌撩拨一下便丢盔弃甲的境地。
不过是饿一顿肚子而已,不打紧。
这样想着,李青芝就想推门回去,却有一只手臂横空出现,挡在了她跟前,因为身高的缘故,她一鼻子磕了上去……
“嘶~”
范凌全身上下都是硬的,她不是没领教过,鼻子就像是撞到了石头,隐隐发酸。
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她来不及反应,眼见范凌指腹捏了捏她的鼻尖,微笑道:“放心,好好的。”
看着范凌明明越了界还一脸无辜的模样,李青芝气得两颊红润。
还不等她骂两句,范凌再度先发制人道:“今夜你若不来,可是要一夜都饿肚子的。”
“饿一夜便饿一夜,我挺得住。”
李青芝嘴上倔强,但已经感受到腹中的饥饿感了。
范凌眉心拧了拧,还是继续用话勾她道:“今夜我从樊玉楼买了许多,有最新鲜的鹿肉,还有腌制的有滋有味的鸡翅,更有浔阳江中最鲜美的无骨鱼,还买了许多栗子和白果,你屋子里我记得还有些蜜橘,也可以放上去烤一烤解解腻。”
李青芝是个心智不坚的,面对范凌说得那样天花乱坠,她眉宇间的抗拒都开始摇摇欲坠了。
本就是一顿美餐,还是自己饿的时候,真的十分消磨人的定力。
“屋内不止你我二人,还有惊蛰在,你该放心了吧。”
范凌最后一句话卸下了李青芝的防备,她怕得无非就是单独面对范凌时的窘迫。
很奇怪,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为何反而自己看起来时刻都在心虚,而罪魁祸首还能若无其事的?
“那、那行吧。”
既如此,李青芝还是应了,她还是饿了。
“郡主先请……”
见人同意了,范凌笑意加深,侧身让出地方,伸出胳膊作了个请的姿势,模样倒是十分谦卑懂礼节,与那夜的冒犯压根联系不到一起去。
李青芝不敢多瞧他,身子一扭过去了。
屋内,惊蛰很懂事地烤起了肉,已经有几片肉滋滋冒油了。
好香。
肚子忽地咕咕叫了两声,屋子里那滋滋冒油的烤肉声也没有遮掩过去。
范凌约莫是听到了,明显轻笑了一声,让李青芝原本故作淡定的脸垮了下来。
先前还说自己不饿,现在全暴露了。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李青芝硬着头皮坐下了。
范凌不似她那般怕冷,因而屋子里也没有像她那般摆着那样多的炭盆,几乎比她少了一半。
她觉得有些冷,但似乎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便没有吭声。
只不过范凌瞥见了少女无意识蜷缩的手指,才想起什么。
“再去多添几个炭盆过来。”
二话没说,范凌将惊蛰使唤出去了。
李青芝抬眼看了范凌一眼,很快又敛住了眸子,什么也没说。
范凌此举,李青芝心知肚明是为了谁。
肉香味伴着栗子的甜香,很快便将李青芝那一点别扭消磨了去,她沉浸在鲜香柔嫩的肉片中。
吃到唇齿有些发腻时,李青芝想起自己屋里的蜜橘没拿过来,噌噌噌跑回屋里拿了东西回来。
有外人在场,范凌果然没有什么越界的行为,顶多只是偶尔在她认真吃东西的时候凝着她。
有时候凝得久了,李青芝受不住了,便会抬头瞪他,人才能老实下来。
李青芝今夜胃口大开,吃得非常欢畅,惊蛰很快收到了自家郎君的眼神示意,自己烤自己吃了起来。
至于郡主,那自然是留给郎君自己服侍了,且郎君乐意得很。
至于李青芝,吃着吃着便发现了那只不停将烤熟得肉片拨到自己这边的大手。
指节修长,骨肉匀称,指腹好似还带着些薄茧。
那不是惊蛰的手。
李青芝眼睫闪动了几下,终是没有作声,继续闷头吃着东西。
“若是渴了,这里有泡的散茶,温度正好,也可以解解腻。”
范凌一向是个贴心的,只不过如今更贴心了。
他笑意温柔地将装着温茶的茶壶拿到李青芝身边,细心叮嘱着。
李青芝压根分不清他是真待人体贴还是只是因为对她有所图了。
自己也没必要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跟范凌对着干,她确实有些渴了,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润了润喉咙。
却不想喝得有些急,几缕茶水顺着嘴角倾泻而下,在范凌眨也不眨的目光中流过少女细白的颈项,最后没入衣襟。
他仿佛看入迷了,目光都不舍得移开。
作为茶水流入衣襟的主人,李青芝有些尴尬,还以为没有人发现,在那兀自装着。
温茶的热度没有人的体温高,李青芝起初只觉得又痒又凉,有些不习惯。
但过了一会后便习惯了。
然抬头一看,瞧见范凌正盯着自己的颈项,李青芝意识到自己的窘事被人看着了,那人还是范凌,心中不由恼火。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烤,都不够吃了。”
恼火之下,李青芝蓦地带了些小性子,拿出了自己潜藏在内里的骄纵。
骄纵总是不算讨喜的,但范凌像是听到了什么甜言蜜语,轻嗯了一声继续烤了起来。
看态度,真是体贴又温柔,李青芝一瞬间都开始动摇了。
其实范凌看起来也不错……
脑中划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李青芝心也跟着颤了颤。
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化羞愤为力量,李青芝大口吃了几片肉,努力平复着自己先前的冲动。
羊肉、鹿肉、猪肉、兔肉,还有李青芝很喜欢的人无骨鱼肉,最后还吃了许多颗栗子白果,将肚子撑得圆圆的回去了。
要不是外头有些冷,李青芝甚至想去散步消消食。
但屋子里走走也尚可,还有一屋子炭火,脱了夹袄也不冷。
……
自今早醒来,李青芝的左眼皮便一直在跳,突突的,让她心神不平稳。
她也听过王府婆子的俗话,说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是从不信这些的,但当范凌回来后,告诉她上京城易主的消息时,李青芝呆了好半晌,眼皮也不跳了。
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将范凌主仆二人都看呆了。
彼时,李青芝正捧着一只已经长了羽翅,也变丑了许多的小鸡在地上玩,忽地听到这一大喜事,她猛地站起,鸡都忘了放下来,就开始淌眼泪。
此刻,李青芝的心情是极为震荡的。
虽然她早就知道父王赢面极大,但一天没有好消息传来,她一天便要偷偷摸摸地活着,为家人惴惴不安。
但如今尘埃落定,她一颗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不由喜极而泣。
“这……”
惊蛰没有自家郎君镇定,看着忽然放声大哭的李青芝,整个人都懵了。
明明自个家赢了,泼天的富贵就要来了,怎的还哭起来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惊蛰看向自家郎君,面色满满的诧异。
“她是高兴的。”
范凌了然一笑,掏出了自己身上的帕子,来到少女跟前,轻柔地替李青芝擦去脸上的泪水,还叹声劝道:“至少到屋里哭,你如今嗓门这么大,被隔壁邻里邻居的听见,还以为我打你了。”
“还有,把长命放下,它都快被你吓死了。”
范凌瞥了一眼被少女牢牢抱在怀里的丑陋小鸡,半是嫌弃半是羡慕道。
范凌是个善于行动的,说这话便将小鸡夺了下去,丢在鸡圈里,虚虚搂揽着人的腰就往屋里带了。
李青芝此刻正陷入一场巨大的情绪波动中,因而并未反应过来范凌的越界,只安安静静顺着他的力道走着。
到了屋里,李青芝仍旧没有哭够,但也不像先前那般嚎啕大哭了,只是小声啜泣着。
范凌并没有走,而是眼神忽闪着坐在少女身侧,不时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就像是长辈对小辈那般。
“好渴……”
大约是哭久了,眼泪掉了太多,李青芝只觉口干舌燥的,下意识说了句。
范凌立即便去倒了一盏茶过来。
李青芝咕嘟咕嘟连喝了好几盏,才将渴意压下去,同时自己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反应过来范凌不仅进了她的屋子,还同她过分亲近,李青芝本是要发作一下的,但忽地想起了一个大事,生生又将那一丝羞恼压下去了,扯着范凌的衣袖道:“既然我父王成了,那我便不用再躲躲藏藏了,你送我回去吧,我定然在我父王面前给你要个大官,但不能是宰辅大相公那种。”
说完,范凌便看见少女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开始满屋子收拾自己的东西,那架势像是即刻就要赶路似的。
范凌先是愕然,而后忍俊不禁道:“你是高兴傻了?就算要走,哪有现在的,起码得准备准备。”
范凌平稳有力的嗓音将满心急躁的李青芝安抚了下来,脸色红红地傻笑了一阵。
范凌眼瞅着那像水蜜桃一般的红润双颊,差点没忍住上手掐几下。
“那要何时才能离去?”
李青芝又接着问道,归心似箭。
被问到这个问题,范凌也是犹豫了几息,慢悠悠解释道:“我如今的职位是扶风县尉,没有天家的诏令,我不能无诏返京,但你也别急,我去封信到上京,应当很快便能有消息。”
范凌落在这扶风县当县尉,都是太后的手笔,只因当时作为御史的他直言进谏,参了几次平西侯府,也就是太后的娘家欺男霸女,圈占百姓良田,贪污受贿,便被太后视为眼中钉,借着天子的手将他贬到这偏远之地。
但终究是过了圣意,且魏王这新帝一登基,更需巩固君威,虽自己行的可能是大功一件,但终究是践踏了律法,若是有别的选择,范凌还是不想选这条路。
但好在京中还有他那个父亲,虽然他也不想这般寄信回去求人,但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让父亲在新帝面前周转,兴许自己还能官复原职回去当京官。
更重要的事,他还想要些时间磨一磨这小丫头,要不然回去见了那什么祝明奚,自己怕是要功亏一篑。
范凌能感觉到,他就差一点了。
“那要不这样,你让刘县令派人送我回去?”
李青芝总是会说出些让他不甚开心的话,范凌定定地看着她,忍不住道出了实话,叹了一声道:“别人送你回去我不放心。”
范凌更想亲自陪她回去。
范凌直白的话语让李青芝面颊升起了热意,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确实,陈州距上京怕是路途遥远,让一些不认识的官差领着她跋山涉水,确实不如是范凌伴着她安心。
范凌见李青芝息了心思,交代了几句便回房写家书去了。
最好今日便能寄出去,脚夫速度快的话,半月应当就可以送到上京。
当日,夜色浓浓,李青芝躺在床上,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帐顶,心里渐渐有了个主意。
范凌不能立即将她送回去,难道她就不能写信让父王派人即刻来接她吗?
有了这个主意,李青芝心满意足地安睡了。
最后的温存
怀着激动的心情, 李青芝第二日起得要比往常更早些,且嘴角挂满了笑。
范凌瞧着也止不住的心里舒坦。
范凌走后,李青芝回屋子开始满心颤抖地写着信。
信中, 先是一些问候安康连带着报平安的话, 再然后便是交代了自己的所在和情况。
在写到范凌的时候, 李青芝沉吟了片刻,还是掩去了他的痕迹,只谎称是隔壁林家阿婆见她可怜收留了她,她如今在陈州扶风县桂花巷。
她流落在外已有小半年,虽然她自己心里清楚与范凌并未发生什么不清不楚的事,但此事一旦泄露出来,总有些爱嚼口舌的乱说,到时候还是会徒增烦恼。
更何况, 若是如实说了,父王得知自己与范凌这样年纪的外男同住了小半年,不得把范凌的底翻过来, 届时再发现两人之间那点子荒唐就更难说了。
自己若是同意嫁他,父王那边倒还好说些, 但问题是自己……
父王定会觉得是范凌犯上,到时别说是给他要个官了, 怕是的连夜下大狱。
念此,李青芝还是决定隐瞒这事。
最后, 便是催促父王赶紧来接她。
搁下笔,李青芝看着因为心绪激荡而有些潦草的字迹, 心都随着这封信飞了。
将信件塞到袖子里, 李青芝考虑到此去路途遥远,寄得还不是寻常人, 便将自己的月钱全带上了。
出门的时候,惊蛰问她去哪,因为李青芝一惯是个不怎么爱出门的,更何况是这样冷的天。
“我有些馋全福斋的点心,想着去买一些回来。”
知道范凌想亲自领她回去,李青芝便不太想让范凌知道她的小心思,总觉得哪哪都有些心虚,于是编了个理由。
这话说得不假,李青芝平素最喜欢这家的点心,偶尔也会自己去买些。
“外头天冷,要不我跑一趟全福斋……”
惊蛰替他家郎君顾念着郡主,想着自己跑一趟算了。
但这次李青芝可不能答应他,微笑着继续扯谎道:“我自己去就行,人整日闷在屋里也是会无聊的,而且你不知晓我想买哪几样,今日我穿得厚,应当不会冷。”
今日出门,李青芝确实穿得很厚实,最外头还披了个珍珠色缎面斗篷,颈边还有厚实毛绒的狐狸毛,很是暖和。
也不知范凌是出自怎样的巨富之家,才养出了这样挑剔的眼光,无论买什么都捡着最精细昂贵的买。
惊蛰不再与她说什么,李青芝踏着严寒往九里香街上去。
过了深秋,桂香也渐渐淡了,如今更是完全消散。
但冬日的空气很是干净,虽也很是冷冽。
她记得吴家成衣铺子旁边有个急脚店,可以帮人寄送物品信件。
本是怀着愉悦的心情去的,但当李青芝看见那家铺子关门的场景后,她心下一沉。
真是倒霉,怎么偏她来的时候关门了。
问了一句门口摆摊卖烤地瓜的小贩,说是急脚店的东家老父亲摔断了腿,正在家里伺候着,已经好几日没开张了。
李青芝闻言,心里泄气的同时又想要打听一下别的急脚店在哪,她今日可不能白跑一趟。
“青芝?你怎么在这?”
一阵清亮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李青芝扭头一看,见吴莲儿正从她家铺子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李青芝便先将打听急脚店的事搁置了一下,同吴莲儿说话了。
“我今日有点事,便不得不出来了。”
天这样冷,人若是无事,哪里会出来,尤其还是李青芝这样看起来身板娇娇弱弱的。
吴莲儿看了一眼急脚店,笑问道:“是要寄送东西吗?”
李青芝对着吴莲儿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是的,可惜这家店关门了,我得另换一家,你知道附近还有什么急脚店吗?”
现成可以打听消息的人在,李青芝便直接开口问了。
吴莲儿少不得多嘴问几句道:“是要寄到哪里,是信还是什么?”
想着吴莲儿也不会同范凌说嘴,李青芝便老实道:“是信,要寄到上京去,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哪。”
李青芝想好了,父王入主上京,定然是住在皇宫中,等闲人不得进去,她只能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譬如祝家,祝叔叔在外总有府宅,定能送进去。
“上京?”
吴莲儿目光闪了闪,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
“怎么了?”
看着吴莲儿惊讶的目光,李青芝心里有些忐忑,她明明什么也没多说啊?
正在她愣怔时,吴莲儿忽地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在冬日穿得厚,李青芝没被她一巴掌拍疼。
“你当真是好运气,这样,你也别找急脚店了,就在明日,我爹要去上京进货,你那信件我让我爹顺手帮你送去!”
朝廷和魏王的战事持续了大半年,行商的人都不敢在这时候乱跑,更遑论她们家,可以说也已经大半年没去上京进货了。
她家的成衣铺子虽只是扶风县一个小地方,但一直是去上京城拿最时新的货。
这大半年来可把她们家憋坏了,这不,局势一稳定,她娘便催促阿爹去上京了。
听见这番话,李青芝一瞬间亮了眸子,惊喜道:“真的可以吗?”
有种天降喜事的感觉,李青芝觉得自己是有几分运道在身上的。
“当然可以了,反正都是顺路,就递个信,又不是什么难事。”
“去信给你的远房亲戚,是不是要告知你与范郎君的婚事?”
李青芝正高兴着,忽地听吴莲儿这一句不着调的,又急又羞地否认道:“没有的事,我、我是要去投奔的。”
虽然现在危机已经解除了,她也不再是逆党,李青芝也不想大张旗鼓地让别人都知晓她的身份,那样太张扬了。
“那范郎君怎么办,你不和他成亲了?”
吴莲儿继续语出惊人,全然一副诚恳的模样,丝毫没有故意逗人的姿态。
李青芝红着脸,磕磕绊绊解释道:“我本来就没有要和他成亲,你误会了。”
吴莲儿呆住了,好奇心驱使着她继续探听道:“可他不是喜欢你吗?你……”
吴莲儿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言语吞吐着。
李青芝下意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恼。
“我、我不喜欢他的。”
这句话说得太快,出口的那一瞬间李青芝竟有些空落落的。
随着李青芝这一句下来,吴莲儿明白了过来,毫不留情地笑了。
“哈哈~”
“我当范凌那家伙早就得了你的芳心,却不想还是单相思,真真是该!”
自己被范凌拒了,范凌又被心上人拒了,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李青芝不知吴莲儿心里又在乐什么,只想着赶紧转移话题。
“我不知晓从这里寄信到上京要多少钱,但这些应当够了吧?”
李青芝拿出自己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那都是范凌发给她的月钱,若是范凌知道这些钱被李青芝用来干这事,怕是要动一下肝火了。
吴莲儿柳眉一竖,将她的钱袋子推回去了,口中不高兴道:“好歹我们也算是手帕之交了,怎会为送个信便要你的钱,太埋汰人了,快快收回去!”
李青芝被她这态度弄得一愣,不知所措道:“不行的,还是要给的,天下没有这样的事,你们帮了我的忙,我一定要感谢的,多少都要收下些。”
李青芝很是倔强,但这种倔强让吴莲儿有些头疼。
忽地,她想起一个好法子,扬唇笑道:“这样吧,我观你女红不错,你给我绣个好看的帕子吧。”
“我要上面带莲花的,还要绣上一个莲字,如何?”
李青芝大概是没想到吴莲儿竟想出了这个报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吴莲儿又道:“要不然我真的上什么都不收了哦~”
“好,我答应你。”
一听这话,李青芝忙应了,言一定给她绣得精致好看。
见事情已经解决,吴莲儿道:“那便说说你要将信寄到上京城谁家吧。”
李青芝满心欢喜地开口。
“什么,那个从龙之功的祝家!”
入夜,吴家铺子里,一家三口正在桌上吃着晚饭,吴老爹听到女儿说出的话,差点一口饭喷出来了。
吴莲儿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了挡,生怕爹爹把饭喷她脸上。
“对,就是那个祝家,起先我也是很惊讶,青芝说祝大人是她远房表舅舅,以前时局不稳,她不敢对外头讲,现在看皇位定了才要寄信过去。”
“爹你就替她送一回信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当是女儿求你了。”
吴莲儿早就在李青芝面前打了包票,怎么着也得让爹爹同意这事,极尽撒娇着。
吴老爹一则受不了独生女这般撒娇,二则也是个机灵的,不会做傻事。
“知道了,爹会送到的,女儿你就放心吧。”
“还有,你也记得跟这个叶小娘子打好关系,若真是与祝大人那般亲戚,咱们这铺子说不定也能在我和你娘手上发扬光大。”
想做大生意的,若背后每个靠山,可谓是步履艰难,尤其是放在上京,更是不好过。
祝家眼看着便是高官厚禄、泼天富贵,若是他们家攀上一点,生意上也十分够用了。
“不消爹说,我自然跟青芝一道玩。”
吴莲儿是个心性单纯的,不知道自家爹爹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随口应着。
……
第二日,李青芝不放心,又找了个借口往街上跑了,想亲眼看看吴家车队出发。
当面向吴家老爹道了谢,李青芝目送着吴家车队离开,知道自己的那封火急火燎的信也随着车队一起走了。
回来的时候,天色尚早,李青芝想起给吴莲儿的承诺,将她长大了不少的小鸡给拌了食,回房开始绣手帕。
不料还是昨日在街上顺道买的,既然是给别人的礼物,李青芝肯定不会敷衍,不仅拿出十二分的精力,还挑的最为精细昂贵的丝帕。
范凌回来的时候,正是晌午,冬日太阳最是暖和,他看见少女正一脸恬静地坐在廊下,沐浴着暖洋洋的日光,在绣着什么东西。
她太认真了,导致范凌都走到了她跟前,看到了她手里的帕子,李青芝也没有察觉到。
“给谁绣的,那么认真?”
忽然出现的声音将李青芝惊了一下,针尖不小心戳在了指尖,一粒饱满鲜红的血珠凝了出来。
李青芝吸了口气,还没等她拿帕子过来,指尖就被一块竹青色的帕子包裹住了。
那阵似雪中桃花的冷香也钻进了她的鼻子。
是范凌来了。
“我有帕子,不用你的。”
挣扎着想将帕子拿开,但范凌紧紧攥着,她丝毫不能撼动。
“这帕子今日还未用,干干净净的,如今也沾了你的血,何苦再换一条。”
范凌手上力气很足,但语调却温柔的仿佛能溺死人,李青芝听得耳朵都有些酥了。
算了,就这般吧。
压着出血的地方一会,确定血完全止住了,李青芝复又拿起了帕子,作势要绣。
趁着李青芝没有防备,范凌伸手将帕子夺了过来,笑意深深地仔细端详了帕子两眼道:“这样精致的帕子,是绣给我的吗?”
范凌这话说得不要脸,李青芝心里想着,差点就说出了口。
“这是我给吴家姐姐绣的,你还我。”
一把将之又夺了回来,李青芝气愤道。
范凌也不嫌累,就半蹲在她身侧,看着她还努力绣着帕子,好奇道:“你和吴家小娘子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近了?”
还给人绣帕子,嘁~
李青芝头也不抬,声音淡淡道:“这是我们姑娘家之间的事,你当然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看着少女无情且敷衍的模样,范凌扯出一抹苦笑,转而磨道:“你能不能给我也绣一方帕子,都能给吴家小娘子绣,给我绣个也不过分吧?”
帕子这东西是个私物,按理说范凌不该要的,但是谁叫他不要脸。
“不要,你要是缺就到大街上买一筐,我不给你绣。”
少女的无情拒绝都在范凌的预料中,但他也不是个轻易言败的,顺势往地上一坐,也不嫌凉,径直摆出一副幽怨的模样,叹气道:“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大恩人,这半年来对你也不差,那是给吃给喝,给穿给玩的,把你送回上京后怕是连见你一面都难,到头来你竟连一方小小的帕子都不愿给我绣……”
“连吴家小娘子那个先前会欺负你的都能得你一方帕子,我这个大恩人竟这般田地,真是……”
“行了,别念了,给你绣一个!”
一方面,李青芝是被范凌这副幽怨的眼神看得受不了,更重要的是,范凌其中有句话戳到了她肺管子。
先前范凌说是递了信去上京帮他疏通,然李青芝可不知他何时才能疏通被调往上京,因为在李青芝眼中,范凌只是个巨富之家出来的,八成是向上京哪位高官递了银钱。
这样的法子,若是悲观些,李青芝甚至还会觉得范凌不一定会成功。
如果祝叔叔顺利获得信件,她怕是要提早被接回去了,那就相当于范凌先前的如意算盘都落空了,也许两人以后都不用在见面了。
或许,给他绣一方帕子也没什么,就当是她对范凌的小小弥补了。
心中百转千回,李青芝装作气哼哼地应了。
“好,那我等着,但也不必着急,你慢慢来。”
看到李青芝同意,范凌笑得眉眼璀璨生光,让李青芝愈发心虚了。
“我可不会给你绣多好的,别抱什么希望。”
见范凌笑成这般,李青芝忍不住出言打击道。
范凌却是无所谓,自地上站起,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笑语轻快。
“只要是你绣的,我都喜欢。”
“不要脸!”
李青芝终是忍不住骂了他一句,扭头回屋里绣了。
绣帕子不是个太累人的活计,只是在上面绣些花样,不是做衣裳什么的。
于是乎,到了傍晚,李青芝便将吴莲儿的那个莲帕绣好了,将其放进针线筐,又拿起了一块和范凌那块相同的、竹青色的料子,开始思考着给绣个什么花样上去。
虽嘴上说着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李青芝临到绣了,心里也并未那般想,还是从那日一同买来的丝帕中挑了个适合范凌的。
绣什么好呢?
李青芝将念头转了一圈,最后想起了院子里那棵早已凋谢的、花瓣洁白硕大的广玉兰。
行了,就它了。
始乱终弃
上京城, 天子脚下。
皇权定下,龙椅有了新主人后,上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安定。
魏王用强有力的方式叩开了权势的大门, 让大雍公卿不敢有半句怨言, 百姓更是没有任何不满了, 毕竟上头是谁来做不是最重要的,能不能让他们这种普通小民过得安稳快活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新天子比起旧天子,行事作风更有太祖风范,施政仁德,手段又不乏强硬,在清除尸位素餐、奸臣恶宦时,尤其雷霆果断,让以前被欺压的百姓看在眼中, 无不拍手称快。
尤其是旧天子时仗着太后作威作福的平西侯府,如今被抄没,沦为罪奴, 可谓是大快人心。
更让百姓觉得快活的一点是,新天子一改旧例, 打破了夜禁,不再打压商贾, 上京城比之愈发繁荣了许多。
吴老爹来到上京城,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繁华盛景。
“安生日子总算是回来喽~”
年幼的时候, 隔壁黔州闹过饥荒,他亲眼瞧见过许多流民往他们这边涌, 衣衫褴褛, 面黄肌瘦的,那眼神, 一个个活像饿了几日的狼,是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那时他才五岁,看到那一幕可谓是毕生难忘,也因此,在两方战事如火如荼时,他生怕造成动荡,让中原大地生灵涂炭,饿殍遍地。
好在魏王悍勇,军纪严明,并未听到有屠城嗜杀的举动,战事结束的也快。
吴老爹未急着先去进货,而是带着那封信去问祝家的路。
跟新帝沾边的事情总是很好打听的,吴老爹很快得知了祝府在哪,往崇义坊去了。
本是魏地王府属官,如今却是有了从龙大功的新贵,祝府门前可谓是车马不断,来拜访结交的朝臣络绎不绝。
吴老爹虽也是一身精细的衣料,但同祝家门口的达官贵人比起来便不值一提了。
然祝府的仆从不是飞扬跋扈瞧不起人的,虽然吴老爹看着完全不似朝臣,但也没有鄙夷轻慢,待他凑上来的时候还是一副客气的模样。
管家周伯先是拱了拱手,和煦问道:“阁下也是来拜访我们家家主的?”
说着便要去接名帖,但意外的是,来人递过来的不是名帖,而是一封信件,周伯诧异地看了吴老爹一眼。
吴老爹本就有几分紧张,忙还礼道:“并不是,在下自陈州而来,这信是帮人捎带的,说是祝大人的远房亲戚,请求我顺带交给祝大人。”
“远房亲戚?什么远房亲戚?”
管家周伯自年少时便跟着他家主人了,竟不知家主在陈州还有远房亲戚。
看贵人家的管家满脸迷惑不解的模样,吴老爹心里也有些没底,那叶小娘子真的是人家的远房外甥女吗?
但既应承了,吴老爹也不会敷衍,满面认真解释道:“是一个小娘子,姓叶的,说是贵家大人是她的远房表舅……”
周伯越听越迷糊,实在想不起来他们家家主哪里有什么姓叶的远房亲戚,只以为或许真的是自己漏了、忘了,还是客客气气将信件收了起来。
吴老爹看不清人家到底是什么态度,到底是认了还是没认。
但这些已经不是他能管的了,更何况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管,自己家还有一大堆货未进呢。
自己的任务也算是中规中矩地完成了,人家也忙作一团,吴老爹识趣地走了。
今日理完货,在客栈休息一日,明日就能拿回去了。
哦,对了,还得给莲儿买些上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回去。
祝府,管家送走了招呼了一位又来一位,忙得可谓是心力交瘁。
一连着几日,这场热闹终于散了。
夜色清寒,若是穿得单薄些,走在外头都直发抖。
祝臣从宫里回来,径直入了书房,想将今日同陛下商讨的政要写于奏章上,明日呈上去。
落座于书案上,祝臣打眼便瞧见了那垒得像小山一样的名帖,紧接着管家周伯还再度抱着些名帖进来。
祝臣揉了揉鬓角,觉得烦恼。
“怎的今日还有,不愧是上京城,官都这么多。”
随手打开一个,见是礼部的侍郎,往下又随手翻了几个,大多是六部九寺的。
饶是耐心十足,祝臣也没有心力去应付这么多来结交的朝臣。
“也就今日一日了,怕是明日没什么了。”
周伯将手中的一小堆名帖一同摆在书案上,笑呵呵道。
祝臣目光粗粗扫了几眼,似是随意道:“有没有什么要紧的名帖,找出来先应着才是。”
祝臣虽是新帝宠臣,但也没倨傲到什么地步,其中大半的朝臣以后都会是他的同僚,早晚得打交道才是。
“我已经将几个要紧的大人的名帖都挑了出来,比如范尚书的,崔中书的还有几位计相的……”
周伯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朝臣要员,完了像是忽地想起了一个有趣的事,轻笑着说道:“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有人从陈州送来一封信,说是大人你的远房亲戚,说是什么……表外甥女,是个姓叶的小娘子,可老奴服侍了大人几十载,大人何时有姓叶的表外甥女?跟咱们家有些关联的叶姓人家,也不过是如今的皇后娘娘了,当时便觉得许是来打秋风的,没过多理会。”
周伯絮絮叨叨的,但不知是那句戳了他有些昏沉的脑子,他梗住了话。
一双浑浊又有些颤抖的老眼跟同样眼神震颤的祝臣对上了。
在福宁小殿下下落未明的时候,一个主动找上门来,跟皇后娘娘一个姓氏的小娘子。
嘶~
周伯忽然觉得脑仁突突得跳,既惊又喜,一时激动的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了。
“快将那封信拿来我看看!”
不消祝臣说,周伯忙睁着一双昏黄的老眼开始在小山似的名帖里翻找着。
夜色涌动,祝府突然门户大开,周伯看着翻身上马的家主,慌慌忙忙地跟上,身后还有忽然听到丈夫要出门的妻子赵氏,臂弯间正搭着一厚实大氅追过来,但祝臣已经没心思理会了,一声轻喝便策马离去了……
“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很快便回!”
凛冽的寒风中,祝臣伴着咳嗽的话语远远传来,让妻子赵氏听着不住叹气。
“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需要这滴水成冰的大冷天连件大氅都忘了披就出去。”
她这一句话本就是问周伯的,毕竟丈夫出门前,便是同周管家在一处。
周伯看着黑夜中绝尘而去的马,只对赵夫人说了三个字。
“小殿下……”
夜色更寂静了。
……
陈州,扶风县。
距离那封信寄出去快一个月了,但是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她没寄出去一样。
在吴家的商队回来后,李青芝甚至还跑过去问了问,但得到的也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答复。
但人家已经尽力了,李青芝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自己默默回去等着。
难道真的要等范凌带她回去?
想到这,李青芝有些惆怅。
冬日里很冷,她更是懒得出门,养得一日比一日的怠懒。
李青芝觉得她不能在这样犯懒了,要不然人都要化了。
走到庭院中,李青芝看见窗台上那只五彩斑斓的鸡毛毽子,想着在院子里踢会毽子。
那是五日前范凌从外头带回来给她玩的,因为自己总是抱怨冬日无趣,天天躺着骨头都要散架了。
范凌便不知从哪整了个毽子回来,看那毛色,应当是野山鸡的尾巴毛。
以前父王和兄长他们去打猎,总能打到这样毛色艳丽的山鸡回来,不过李青芝当时也没有用山鸡毛当毽子,因为三兄会用孔雀翎羽给她做。
将五彩的毽子抛到空中,李青芝慢悠哉游哉地踢了起来。
她挺希望有人能同她一起踢的,可惜范凌这几日又摊上了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据说是柳树村有户人家的狗被偷走了,那户人家怀疑是村口的那户人家干的,便蓄意报复,趁着夜里黑,将那户人家的狗也药死了,结果没扫清尾,被对方发现了,两家掐了起来,打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甚至还往官府报,嚷着要公道。
而负责收拾烂摊子的,还是范凌这个扶风县尉。
尽管已经习惯了村民会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报官纠缠,但接到这个事的时候,范凌也是嫌弃了好一阵。
为了防止上一次村民打架将他衣裳扯破的事发生,范凌此番将惊蛰也带去了。
美其名曰:保驾护航。
这大冷天的,惊蛰本不愿的,但郎君有令,他还是乖乖去了。
“记得在家将门关好,莫要让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范凌犹然记得那次刘章的闯入,那时惊蛰尚且还在他都气成那样,若是再来一次,他非得收拾人不可。
“还要你说,我自然知道。”
李青芝催他快走,不要废话。
“乖,我回来带你去樊玉楼吃羊肉锅子。”
语气中的缠绵缱绻,不光是李青芝听着难受,惊蛰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扶风县城本是个宁静偏僻的地界,行人无论是进城还是出城,都是零散悠闲的模样。
守卫也是满面悠哉地站在那,姿态十分松弛,如李青芝第一次进入县城那时一样。
但今日却大有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波澜骤生。
百名身着明光铠的甲士奔走开道,将来往行人驱散至两边,然后满面威严地分列至两侧,作静待守候模样……
那两个悠哉守门的将士也彻底失去了他们原有的地盘,偏生一个屁都不敢放。
但凡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这是真正的禁军将士,只身上的一套铠甲,都是他们一辈子求不来的。
两个守卫随着被驱散到一边的行人站在一处,本想悄悄说些小话,但视线很快就被远处卷着尘沙的仪仗队吸引住了。
那是一支华丽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车驾,即使隔着老远,也能看到那车驾是上下两层,由四匹毛色雪白无一丝杂质的骏马拉乘,外层为勾栏式。
走得近了,还可以看到车壁上用金漆绘制的青龙、白虎、金凤等鸟兽图腾。
车子两侧扶手前,各有一只纯金打造的金凤探头而出,衔着金铃,随着车轮的滚动不时发出清脆又奢侈的声响。
那金铃晃动间闪烁的金光,像是耀日一般闪动着行人满是惊叹的眼睛。
车顶是三层青色华盖,内里是天家独有的明黄色,外绣山花蕉叶,设博山方镜。
车轮有树羽装饰,并绘以红色云纹。
车子两侧插有旗仗,皆十二旒,旗首金龙,衔锦带垂铃,如世外之物。
若是有高官在此,定会认出这驾富丽盛大的车辇便是传闻中的金辂车,为天子游猎玩乐之乘。
可惜扶风县这样偏僻的小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高官,被驱至后排的行人只能感叹此车辇的壮丽。
车辇前后,不仅还有身着明光铠的将士守卫,还有叉手走在两侧的宫婢和面白无须的宦官,皆是沉静端和的姿态,不向周遭看一眼。
这队车辇仪仗领头的是一位骑着肥膘骏马的年轻郎君,不过他未曾和那些将士们一样穿着甲胄,而是一身轻便的玄锦袍,护腕扎袖,脚蹬乌皮靴,衣绣金纹,在日头下隐约可见花团锦簇的形状。
一柄长刀挂在年轻郎君腰间,刀鞘上已是凛凛寒光。
经过又一日的奔波,骏马身上隐隐有红色汗液留下,但好在有鞍垫,不会染到主人身上。
“此处可是扶风县?”
忽地,在经过那两个守卫打扮的男子面前,马上的年轻郎君开口了,神色淡漠的同时,又暗含着期盼。
其中那个机灵的守卫知道是在问他们,马上凑上去躬身答道:“回将军的话,此处正是扶风县,将军可有吩咐?”
能带领这般将士,又是一副武人打扮,必是个将领无疑了。
但这般将领为何会来到他们扶风县这样的地界?
心中的疑惑将要溢出来,但他们明白此刻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
李昭玉很高兴别人能一个照面就辨别他是个将军,毕竟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夙愿。
李昭玉有些高兴,但面上不显,继续问道:“可知你们这的桂花巷在哪,若是知道,前面带路。”
李昭玉全然一副上位者的口气,使唤起人来轻车熟路。
那守卫哪里敢抗拒,点头哈腰地就到了前面引路。
“能为将军引路,小人荣幸之至。”
在关键的时候另一个守卫也是脑袋瓜灵光的,忙讨好的也跟了上去。
李昭玉很满意两个守卫的识时务,说了一声待会领赏,带着仪仗浩浩荡荡就往桂花巷去了。
那驾奢华富丽的车辇后,还有一驾看着普通不起眼的马车,但那驾马车在经过城门的时候,车窗被掀开,一个头戴软脚幞头的紫袍老者坐在其中,其面上,那是久居高位才有的威严。
这样大的阵仗,几乎一踏进扶风县便被人注意到了,但因为那成百上千的禁军伴在左右,扶风百姓压根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敢在两侧细细说着话。
走到衙门街的时候,刘县令早得了消息,觉也不睡了,痴缠的美妾也被他推下了床,一边穿衣裳一边往外跑。
“看清楚了,确定是禁军?”
匆忙间,刘县令不忘再问师爷一句,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是禁军,我刚才就在那边铺子吃茶,看得真真的,一堆的明光铠,还有宫女和内侍!”
闻言,刘县令又是一抖,两腮肉一颤道:“宫女和内侍,果真是天家来人了。”
“可这是为什么?”
刘县令还在喃喃自语,但县丞不管了,忙抓着人继续跑,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大冬天累得一身汗。
好不容易在仪仗要过去时赶上了,刘县令连人都来不及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下官扶风县县令,拜见尊驾,给尊驾问安!”
怕尊者没有看到他,刘县令那一嗓子喊得很嘹亮,将李昭玉都吓了一跳。
队伍停下来了,李昭玉高坐于马上,看着乌纱帽都差点坠到地上的县令,觉得挡了道,特别碍事。
“唔……扶风县令是吧,今日没你的事,退下吧。”
李昭玉在马上散漫地伸了个懒腰,话语漫不经心。
刘县令这才来得及抬起头来,将眼前人的面貌收入眼中。
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肤色呈麦色,面容俊美,气质疏狂,一双眼眸似笑非笑,里面全然是对他的不耐烦。
还想说什么表现一下,便有身着甲胄的将士将他架走到一边,刘县令只能看着仪仗队远去。
他呆愣了一会,咬牙跟了上去。
这事,谁不好奇呢?
半途中,刘县令还遇上了他那个本不知死哪去的儿子。
“爹,这到底是怎么了?”
面对儿子的追问,刘县令根本答不上来,骂了他一声滚。
刘章也不在意,就如同两旁的路人一般,跟着仪仗队缓缓前行。
最终,仪仗队在桂花巷停下,刘章瞧着那巷子,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宁。
“去些人,将巷子头尾封锁了。”
李昭玉不是没看见一路追着看热闹的百姓,沿途看看也就算了,可不许在这时候还看。
据小妹传的信件上说,她就栖身在此处,如今到了这地方,李昭玉恨不得一嗓子将这条巷子都喊个遍。
“这巷子里可有住着一户姓林的婆子,且带我去。”
执着缰绳,李昭玉一眼好似能望到巷子尽头,他浑身都在颤栗。
“有的有的,将军且跟我来!”
两个守卫跑了一路,虽然腿脚酸痛,但心里像是燃着火,正满心亢奋着。
尤其在看见随行的甲士将他们县令大人都拎鸡崽一样拎走了后,他们心中更敬畏了。
桂花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巧能容那驾华丽车辇经过,宫人内侍随行在后。
就在李昭玉刚要路过一棵门前有着歪脖子枣树的人家面前时,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被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了一颗小脑袋,面容端是清丽若芙蕖……
“三兄?!”
只听到这片寂静的小巷中,少女清澈而上扬的声音回响着。
李昭玉赫然拽住了缰绳,神色惊变。
簌簌冬风中,李青芝几乎要迎风流泪。
她在院中踢完了毽子,觉得有些累,便回到了屋里喝口茶,就这个空档,她隐约听到院外传来不小的动静。
本以为是这条巷子谁家又有了什么喜事,放了鞭炮庆贺,她本着看热闹的心思,打开了门闩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没想到一眼瞧见了正打马经过的三兄,李青芝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因为只有在梦里才会遇到家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试探得唤了一声,语气带着些不确定,但又很是期待。
然这次,梦里的人回应了她。
“小妹!”
只见李昭玉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转脸就翻身下了马,可能是由于情绪太过激荡,李昭玉一脚差点滑下来。
但他压根就不在乎自己差点出的丑,几个大踏步上去,一脚踢开了半扇门,将李青芝抱在了怀里。
“我终于找到你了!”
在李昭玉快要喜极而泣的话语下,还有那两条像是铁钳一样的臂膀下,李青芝终于确定了这不是梦,而是真的三兄。
“三兄,你们终于来找我了呜呜呜~”
李昭玉嫌丢人不好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李青芝可不在乎,当即将一脸的眼泪抹在了三兄衣袍上。
此时此刻,李昭玉压根不在乎,只抱了一会,攥住小妹的肩膀,将人浑身上下看了一遍道:“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苦?”
李青芝被三兄像猴子一般看来看去,早笑了出来,也不哭了。
“没有没有,我哪里都好,三兄你别看了,还有这么多人呢!”
李青芝看着守在巷子头尾的禁军,还有一堆的宫女和内侍,只觉得满心尴尬。
李昭玉也想起了当务之急是找到人将人带回去,其余的路上再问。
“对对对,那我们走,快,我还带了金辂车来,快上车。”
说着,就要将人往车辇上扶,李青芝看到那车辇,先是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便是推拒。
“三兄别急着,我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带,三兄待我收拾收拾再走。”
李青芝还是有许多东西要带的,她可不能就这么孑然一身地走了。
李昭玉一听,本想让人别带了,反正此次阿娘也备了一切小妹需要用到的,但看着小妹执拗的神色,他还是允了,对着宫女那处招了招手,一个李青芝万分熟悉的人上前来了,身后带着几个小宫女。
“婢子帮公主收拾行李……”
来人一张白净的鹅蛋脸,生得柔和温雅,看着李青芝时,满面的激动,就连眼眶都红了。
“琉璃,你也来了,岫玉没来?”
看见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李青芝怎能不高兴,但只看见了一人,她又有些疑惑。
拉着人,一边往院子里走,李青芝一边问道。
琉璃抹了一把差点掉出来的眼泪,又哭又笑地解释道:“岫玉在家中打点寝殿,等着为公主接风洗尘呢,是我投壶赢了岫玉,要不然就是我在家中打点寝殿了。”
听这话,李青芝笑了。
趁着琉璃带着宫女给小妹收拾行李的空档,李昭玉也走了进来,将这间在他看来还没有魏王府花园大的院子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番,心中愈发觉得小妹受苦了。
李青芝余光瞥见三兄的举动,心中庆幸今日范凌和惊蛰都出去了,要不然这场面怕是有点不好看。
“收留你的那位林婆婆呢?怎不见人,我还想好好感谢感谢她呢!”
李昭玉看来看去只瞧见小妹一个人,满心诧异道。
李青芝急中生智找了个说辞道:“阿婆今日走亲戚去了,怕是今日都不得回来,三兄不必等阿婆了,阿婆家贫,便给些金银吧。”
李青芝如今也是说谎不打草稿了,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李昭玉一听,也不在多问,让宫女取了一大盒五十锭的金元宝,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顺道还给了那两个带路的守卫一人一个,两人感恩戴德地下去了。
衣衫首饰,帕子香囊,一一被宫人拿出去后,李青芝想起了自己的两只爱宠。
许是第一次来这样多的人,长命和百岁战战兢兢地躲在鸡窝里也不敢出来,李青芝没忘了它们,当即过去将两只长得已经分得出公母的小鸡掏了出来,作势要带走。
李昭玉看着小妹怀中两只丑陋的土鸡,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拦住了她,神色怜惜道:“我知道小妹受苦了,但是你若想吃,我们家里有一山,就放下这两只吧。”
李昭玉以为小妹是在外吃苦吃多了,心下又痛又怜,哑着嗓音劝道。
却没想是他误会了,只见小妹怒瞪了他一眼,气呼呼道:“这是我的宠物,我亲手养大的鸡崽子,我要带回去继续养的,吃什么吃!”
李昭玉再不怜惜了。
当最后一支钗也被李青芝插在发间带走后,李青芝回望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半年的小院,忽地生了几分惆怅。
好歹也是在这生活了半年之久,感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的,如今乍然离别,她竟有些难以言明的牵绊。
然父王和阿娘那里才是她的家,她不能糊涂。
这般想着,李青芝坚定地走向金辂车,借着三兄的胳膊,登上了那座象征着天家富贵的华丽车辇。
范凌的小院距离巷口不远,虽有禁军封锁着,但围在巷口的百姓仍旧能看到金辂车周边的情景,虽有些看不真切,但对一路纵马回来的范凌来说,已然够了。
柳树村的事情结束得比他想象得要早,一进城门,范凌便听到了风声。
有天家仪仗驾临,禁军随护。
对于范凌来说,这些根本就不用猜,铁定是他院里的小丫头。
果然,到了桂花巷,早已被身着明光铠的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刘县令父子还晕了过去,不知是看到了什么。
范凌却是知道的。
将马拴在周围树旁,他就如同周围悉数不知的百姓一般,远远望着那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郎君扶她上了金辂车,姿态亲昵,宛若一对。
心跳如擂鼓,那是一种叫做怒与妒的混杂情绪。
他恨不得过去将人抢过来,但他没有任何立场和能力。
就如同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家贵主,而自己还是扶风县的县尉,一个九品的小吏。
就在金辂车经过他身侧的时候,范凌抬头,话语轻轻。
“李青芝,你就这么走了吗?”
在这样周遭百姓都屏气凝神的环境下,范凌这一声无疑是一块投入到静水中的石子,不仅引起了金辂车内李青芝的注意,也引起了李昭玉的注意。
“哪来的臭小子,找死吗?”
李昭玉调转马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同他年岁差不多的年轻郎君,脸色一沉,逐渐往这边靠近。
听到那阵熟悉的声音,李青芝下意识打开了车窗,在金铃作响中,看见了仰着清隽面容瞧她的范凌,瞬间心脏狂跳。
待看到三兄逐渐靠近,李青芝脸色变了。
“只是一个倾慕我的郎君罢了,不用在意,我们快些赶路吧。”
生怕范凌这个不怕死的被三兄盯上,李青芝故作冷漠地撇清关系道。
一听这话,李昭玉目光轻蔑地扫过范凌,哼了一声又扭头回去了。
“不自量力。”
脸生得倒是能看,但只有脸有何用,才配不上他家小妹。
说完那句话后,李青芝急忙缩进车里,生怕这人再一个犯病嚷出些什么,到时候她就不好遮掩了。
索性,金辂车又走了一段距离,李青芝也没有听到什么异动,她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虽然人群拥挤,但李青芝还是一眼瞧见了那鹤立鸡群一般的范凌,他好似还定定看着金辂车的方向。
就像是心上压了一块巨石,李青芝有些呼吸困难。
人群中,惊蛰在一旁看了全过程,压根一声都不敢吭,就怕郎君被刺激到了。
他也想过福宁郡……不公主是个难求的,但委实没想到这么难,直截了当地就将郎君抛弃了,还是一声不吭那种。
哎,郎君太可怜了。
正叹着气,仿佛枯木一般站立了良久的郎君动了,还说了一句话。
“牵上马,回家去。”
恕惊蛰乱想,他家郎君这声音听着就像是快哭了一样。
主仆二人回到小院里,看着东厢房大开的房门,里面空荡荡的再没了人气。
范凌面无表情地全数查看了一番,发现衣裳首饰带得干干净净,就连外头鸡窝里的两只丑鸡都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石桌上那盒子他最不缺的黄白之物。
范凌生生气笑了。
自袖间掏出一方竹青色绣着广玉兰的手帕,他指尖捏得泛白,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好似那是个人。
“李青芝,你给我等着。”
如赌咒一般,范凌胸膛剧烈起伏着,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归程
是夜, 云州郊外,一簇簇篝火燃起,将冬日的寒凉驱散了些。
将士们升起朵朵白色帐篷,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吃着烤肉烤饼, 偶尔窃窃私语着。
这个时候,若是来些烫得热热的烈酒,自是最好的,然将士们都知道此刻不是纵着自己的时候,万一喝晕了误了头等重要的大事,那才是找死。
偶尔大口咬着肉时,将士们会忍不住朝着那驾空地中央的华丽金辂车看去,想着是否能瞧见那位仙姿玉貌的小公主。
正期待着, 三皇子往金辂车那边去了,他们赶紧将目光扭了回来。
李昭玉先是扣了扣车壁,等到里面的人发觉了, 才笑语道:“车里难免闷得慌,小妹可要下来透透气?”
李昭玉的声音穿透华贵的金辂车壁, 传到正懒懒倚在软榻上的李青芝耳中,她思绪清明了起来。
彼时, 琉璃正用着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按摩技艺给她捏着有些发酸的腿,主仆二人说着话。
金辂车里俨然是一个小型的女子闺阁, 床榻、食案、书案、妆台应有尽有,冬日严寒, 怕人在里面冷着, 还铺了厚厚的绒毯,角落里烧着价比黄金的银霜炭, 炭中大抵是加了鹅梨香,一股淡淡的甜香萦绕在车内,李青芝着袜踩在绒毯上,丝毫不觉得冷。
“稍等,这就下来。”
李青芝示意琉璃停下,穿上了鞋子,又在最容易受冷的膝盖上绑了柔软暖和的护膝,罩上斗篷,抱着琉璃从家中带来的那支她平日最喜欢的兔子手炉,慢悠悠下了金辂车。
刚一探头,就被冬日夜里的寒风吹得皱起了脸,但空气也确实是清新。
见小妹下来,李昭玉顺势将胳膊伸出去,李青芝扶着便下来了。
篝火满目,肉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处处都充满了鲜活。
“他们烤得是什么肉,好香啊!”
尽管她先前已经在车中早早用过了夕食,但是现在闻着肉香,还是馋了一下。
李昭玉看着小妹尚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圆润小脸,嘴角噙着笑道:“什么肉都有,鸡鸭羊猪鱼,御厨都带了,哦,还有昨日经过那座小山时,不是遭了狼群吗,将士们打到了几头狼,现下也烤着,你要是想尝尝,我去取些。”
别说,李青芝这辈子没尝过狼肉,确实有些兴趣,眼眸亮晶晶道:“就一小块就行,多了吃不完。”
吃完夕食也没多久,她肚子盛不下过多的东西,吃一口尝尝味算了。
李昭玉很快拿着一串被烤得油亮的肉块回来了,拿近了还能嗅到上面的盐和椒的气味。
她小口地吃了起来。
也许是这狼肉烤得太过美味,又或许是她胃口真的变大了,她不知不觉间竟将那块狼肉都吃完了。
连李昭玉都围着她啧了几声,满脸惊奇。
用帕子擦嘴的功夫,李青芝有些脸红地瞪了一眼三兄,凶巴巴道:“看什么,不就是吃多了些吗!”
李昭玉伸手在她面颊上掐了一下,满脸兴味道:“本以为找到的会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可怜,但没想到不仅胖了,胃口也变大了,看来那位林婆婆果真将你照顾的很好,看来回去还得禀了爹,再将人好好赏一遍才是。”
李昭玉自顾自说着,没看见小妹不自然的脸色。
“你、你不知道,林家阿婆手艺好,所以我回回用饭都用得多谢,久而久之便将胃口养大了。”
李青芝绞尽脑汁将话圆回来,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李昭玉领着她坐在一处火堆旁,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是一同过来迎她回去的礼部尚书于大人。
两相照面,各自都是问候一声才坐下。
御厨也将热乎乎的肉羹做好了,因为天冷,在里面放了不少的椒,吃下一碗,人身子都暖和了。
李青芝早领教过了,觉得这碗肉羹十分适合这样寒冷的冬日。
但同时也让她想起了范凌第一次带她去吃的那碗辣肉汤,似乎也是这般美味。
“再过两三日,差不多便能抵达上京了,爹和娘都很想你,见到你,娘定是要哭一鼻子的,呵呵~”
李昭玉给上了年纪的吏部尚书烤了一只鸡,于大人道了声谢,将肉羹放下,语气谦卑道:“三殿下抬举了,多谢。”
于大人不愧是礼部尚书,一言一行都透着章法,让人觉得规矩儒雅。
“这番来陈州迎我,于大人受累了。”
三兄是个武将,有些细节上的小事和对仪仗队伍的安排还是不够细致,尤其是过每个城池时的交涉,三兄也是不大喜欢的,更需要一个能统筹大局的文官。
礼部尚书便是一个合适又体面的存在,于是被圣上派来了。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想必这一路也是不太好受的,虽然三兄也将人照料得好好的。
闻言,于大人忙放下手里得饭食,起身拜道:“殿下严重了,陛下派老臣来是老臣之荣幸。”
虽然说确实路上有些累,但他心中更多得是踏实,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的态度早先谁也不敢断定,生怕自己是那个被裁撤的人。
忧心忡忡了一阵,得到陛下钦点他去迎福宁公主,他心才放回肚子里。
这样利大于弊的好事,他哪有什么怨言。
李青芝也没话说了,浅笑着示意他无须多礼,继续用饭。
火焰的怕噼啪声在耳畔回响,李青芝蓦地想起那一日,范凌走前说得那句话。
“回来领你去樊玉楼吃羊肉锅子……”
明明已经过去了好些时日了,但想起还是觉得就在方才。
范凌一定生气了吧?
揣着手炉,李青芝盯着火堆发着呆。
夜深人静时,李青芝蜷缩在金辂车中的软榻上,辗转反侧。
不似夏夜,还有虫鸣,如今只剩下了火焰燃烧的细微声音。
……
上京城,皇宫,御书房。
已是深夜,几名朱红紫贵的朝臣在内侍的带领下自御书房退出,面色有喜有忧,更多的是满面平静看不透情绪的。
照例客气寒暄了几句,范彦便同关系一向亲近的吏部尚书裴光一道往皇宫外走。
一路愁眉不展地,有时还叹气,引得裴尚书好奇搭话道:“文渊这是怎么了,今日一整天都唉声叹气的。”
有人问起,范彦干脆倾吐出来,要不然憋在心里自己也难受。
“还不是为我家那小子愁的,一接到他的信后,我就呈了折子上去恳求咱们陛下将人调回来,可好几日了都没个动静,我又不敢催促陛下,当真是愁煞了!”
听这话,再看同僚火烧眉毛的模样,裴光笑道:“瞧着你说三句就要损两句的架势,还以为真那么嫌弃你家那小子,现在看来还是个宝贝疙瘩。”
面对同僚的取笑,范彦有些气急败坏,但这是在皇宫,还是压着嗓音道:“你这话说得,他再刺头惹我生气,也是我的儿子,还是个这么会读书的,我怎能不急?”
拍了拍同僚的肩膀,裴光宽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也耐心些,越川是个好苗子,陛下若是想用人,以越川当年那风头,陛下不会看不见,且再等等吧。”
范彦确实是被安慰到了,心中也觉得是这个理,面色放松了许多,应了一句且再等等,便同裴光一道出了宫门。
御书房内,李准还在肃着一张脸看折子,只是偶尔喝一口手边的浓茶来提神。
平德将那些个大臣送走后,回来瞧见主子还在熬着,顿时心疼地上去劝说道:“陛下,这些折子一时是看不完的,天色也晚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本来就是经过了大半年战事的人,在刀山血海中厮杀完,又在朝政上熬着,作为跟随了主子几十载的人,平德哪能不担忧。
可李准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只是对他摆摆手,固执道:“大惊小怪,我这身子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能熬几下便倒了,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朝政需要快速理清,一日堆在这里我一日难消忧患,还不如这段时间忙一忙,将事情解决了。”
纵使平德再想说什么,面对李准这番颇有道理的反驳,也说不出什么了。
陛下这倔脾气,连皇后娘娘来了都不大管用,小殿下倒是很有用,可惜小殿下不在。
但念着应该很快便回来了,平德又止不住的高兴。
陛下和娘娘再不用愁容满面了。
“对了,刚刚那些个大臣出去以后什么表情?”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李准抬头问道。
方才他当着几个老家伙的面将扶商一事提出,拟定,不晓得里面有几个轻商的老顽固心情不好,虽当着他的面不敢露出什么不妥,但出了门就不一定了。
平德努力回忆方才几位大人的神色,除了提及户部尚书有些绷着脸外,便是尚书令有些唉声叹气的。
“范彦?我知道他为何,不过是为了他那个儿子罢了。”
李准挑了挑眉,在折子里翻来翻去,将范彦递上来的那一份找了出来。
“不说我差点又要忘了,范家还有个被我那皇嫂和侄儿贬谪出京的状元郎,想来也快一年了,也该让人回来了,还有当时一同被罢黜贬谪的官员,都给我调回来。”
国家是在向前发展的,如果朝中只有那些老顽固可不行,科举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大雍一批又一批地选拔新鲜血液吗?
那范家小子金榜题名时候的风光,就算是他尚还在魏地,也听了一耳朵。
十八岁的状元郎,在大雍可是头一回。
“我今夜便将调令写好,你明日便去吏部传旨,让吏部的人去各州县颁旨。”
对于这些人当初被贬谪到了哪里,李准自然是没闲到去探究过的,要不然定会发现范家小子被贬谪的地方同小女儿是一处。
“奴晓得。”
平德恭顺应下。
……
刚到了蒲城的那日,三兄便派人向上京报信去了,惹得李青芝也情绪不稳了起来。
不仅是她即将要见到父王和阿娘还有兄姐了,还有一份新奇感。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上京呢!
父王弱冠之年便来到了魏地就藩,阿娘也是上京官宦出身,都是见识过上京繁华的。
世子阿兄虽然当时已经降生了,但也只有两岁,一个奶娃娃,哪里记得上京繁华。
于是乎,父王和阿娘有时候就会同她们兄弟姐妹几个讲一讲上京城是如何如何绮丽繁华,恢宏壮丽。
她们几个孩子都是在心底存了一丝向往的。
当时自己被连着一起要求去上京时,虽然大多是害怕,但总怀着一丝新鲜的好奇。
如今她可以光明正大的,以主人翁的姿态来到上京城,李青芝无疑是开心的。
想着大概还有一日的路程,李青芝觉得清醒着等太过焦躁,便交代了三兄快到了喊她,直接钻到被子里睡觉去了。
一日的时间也在李青芝的睡梦中流逝而去,金辂车抵达了上京城。
范郎君?
金辂车行得平稳, 除却那等异常颠簸的路,其余都不会让李青芝觉得难受。
半梦半醒间,是琉璃将她喊醒的。
“公主, 公主快醒醒, 三殿下说上京城到了, 该起了。”
上京城三个字如一道雷声,声声将李青芝从睡梦中炸醒了。
“就起了就起了!”
银霜炭还在释放着暖烘烘的温度,因而李青芝大剌剌地掀开被子便出来了。
“琉璃,快,给我梳洗打扮,我可不能邋邋遢遢地去见爹爹和阿娘。”
琉璃轻笑着,忙伺候人穿衣裳。
“先将衣裳穿好,小心这一会着了凉。”
主仆两人在车里忙作一团, 不时发出笑语。
“公主今日想要个什么发髻?婢子帮你梳……”
“要双螺,阿娘说我梳这个最可爱,像小兔子, 我今日梳这个,阿娘见了定然欢喜。”
“好, 公主坐好,婢子给你梳。”
金辂车外, 李昭玉策马行在一旁,偶尔听到里面的兵荒马乱, 在那兀自笑个不停。
隔着车壁,李青芝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喧闹声, 就像是有许多人扎堆围着的动静。
忍不住开了一丝车窗, 李青芝探头往外看。
她小瞧了车窗的隔音性,甫一打开, 周围那嘈杂的声音全都随着冬风灌进来了。
李青芝的视线正巧对上一个骑在父亲脖颈上的小娃娃,那小娃娃本来正吃着红艳艳的糖葫芦,好似是看见了她,开始用糖葫芦指着她,开始咿咿呀呀跟底下的父亲说着什么。
小娃娃的举动也引起了附近其他百姓的注意,纷纷往李青芝这边看了过来。
李青芝本想着自己足够小心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却没想到一时间会有这么多双眼睛看过来,她窘得赶紧阖上了车窗。
“外头怎么这么多人,那他们岂不是都知道了我的境况?”
虽说这种事就算天下皆知了,作为天家公主也不惧什么,顶多是多几句闲言碎语,一段时间成为茶楼酒肆的谈资,但李青芝觉得还是捂一捂比较好。
她肃着一张小脸,琉璃看得有趣,安抚道:“公主勿忧,此番接回公主,陛下对外声称的是公主遇刺重伤,便留在江南养伤,如今已然大好,方才接回,陈州那边于大人也出面打点了,上上下下都管束过了,不会有什么脑子蠢笨的,放心。”
听这话,李青芝才宽心,继续笑逐颜开。
又是在金辂车中晃悠了几刻钟,在李青芝满心期待下,车子稳稳停住了。
金辂车外再不闻百姓喧嚣,满是肃然与沉静。
皇宫到了。
“恭请殿下下辇。”
车外,于大人的声音温和有力,透过车壁传进来。
“小妹,快下来吧。”
三兄也是,跟在后面催促了起来。
检查了一下全身的衣着,生怕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李青芝在琉璃的陪同下出了金辂车。
除了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气外,还有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群。
满目朱红紫贵,尽是朝中要员,皆站在当今天子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自金辂车中走下来的少女,心中百转千回。
而最显眼的,便是落在最前方的一男一女,男的玄袍龙纹,肩挑日月,背负星辰,俊朗高大,眉目英武
女子一身正红华裳,金凤绣衣,高高的发髻上也是饰以珠翠凤冠,凤眼处镶嵌的宝石在暖阳下流光溢彩。
这是李青芝再熟悉不过的人,她几乎是片刻都未犹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奔父王和阿娘跟前。
“爹爹,阿娘……”
叶皇后本想着,今日这样多的大臣,定不能像平日那般说掉泪就掉泪,但如今看着幼女这般鲜活地向她跑来,叶皇后一时又没忍住,惹得身边的丈夫无奈叹气。
李准想,他这位妻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容易掉眼泪,尤其是在儿女事上。
但想想此时此刻差点连他都想哭两鼻子,李准便没有什么意见了。
李青芝扑进了阿娘温暖的怀抱里,又是掉了几颗金豆子,直到被父王,不对,应当是父皇拍了拍背,才慌忙抹着眼泪。
抬头看去,周边的臣子都识趣地低着头,没有朝这边张望,连心思粗放的金吾卫将士也直直地看向别处,十分懂事。
然李青芝还是羞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躲进阿娘怀里,惹得三兄那个嘴贱的调侃了几句。
“小妹跟个没断奶的小娃娃一样,就知道往阿娘怀里钻嘿嘿~”
毫无疑问,李昭玉被双亲一同瞪了一眼,不敢再多嘴。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这大半年我们瑶瑶定是受苦了。”
李准动了动胳膊,似乎也是想抱抱小女儿,但在场那么多王公大臣,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总有些下不去手。
还是李青芝心细,察觉到了父皇的心思,主动扑到了父皇的怀中,逗得李准哈哈大笑。
“天儿冷,众卿家都快些回去吧,准你们一日假。”
众臣谢主隆恩的同时,有些脾气大会发牢骚的,心里忍不住骂骂咧咧。
知道天冷还要拉上我们这群看客,陛下就是太闲了。
但嘴碎归嘴碎,能在冬日里平白无故得一日假,也足够他们心情畅快了。
李青芝随阿娘坐在凤辇中,絮絮叨叨地同阿娘说着这大半年来的经历,当然,其中仍是掩去了范凌的痕迹。
世子阿兄和二兄都被父皇带走了,李青芝这才想起,今日没瞧见阿姐,她忙问了句。
“你阿姐本是要来的,然昨日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如今都昏沉着,阿娘便令她在寝殿好好休息。”
李青芝又问了些病情,得知无大碍了才放心下来。
“岫玉已经将寝殿都布置好了,同你在家中的瑶仙阁一模一样,瑶瑶一定会喜欢的。”
叶皇后生有三个孩子,这个女儿是最小的,自小便千娇万宠着长大,当初听闻长子和小女儿遇刺,一个个下落不明,她心都在滴血,如今失而复得,叶皇后恨不得将人绑在身上。
李青芝心里自是十分期待,同时也明白了为何琉璃和岫玉两人非得有一个留下。
要布置出同魏地瑶仙阁一样的陈设,非得是日日同她生活在一处,对她的瑶仙阁摆设极为熟悉的人,两人自是最合适的。
不过现在换成了皇宫,瑶仙阁也不叫瑶仙阁了,成了瑶仙殿。
比当初魏地的更加宽敞华丽,但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
岫玉早早的便在门口迎她,见她露面,欢喜得像个孩子。
岫玉的性子要比琉璃活泼好动些,因而这次输掉投壶被留下布置,她是非常憋闷的。
然如今看见李青芝回来了,什么烦闷都一扫而空了。
“吁~还好赶上了,不枉我等了好半天。”
忽地,李青芝听到了阿姐的声音,她扭头看去,正是包裹得像粽子一般得李玉荷抱着手炉走过来,面上满是欢喜。
“阿姐!”
李青芝像只欢快的小雀,兴冲冲地跑过去。
如往昔一般,阿姐揽着她的肩,满眼都是欣慰。
“这下我们一家人终于再次团聚了。”
以前在魏地时,家人皆在身侧已经成了习惯,觉得没有什么过于可贵的,如今经历了这一年,李玉荷才知家人皆在身侧的难得。
“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在殿里好好养病,如今跑出来,要是再吹病了可不好。”
叶皇后李玉荷面上尚且存着些苍白,显然是身子没好透,嗔怪道。
“阿娘且宽心些,这都是小病,太医说都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一段路,我穿得跟粽子一般,哪里就会吹到了,小妹回来,我定是要来瞧瞧的。”
叶皇后拿她没法,只叮嘱她早些回去歇着。
李青芝看着这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觉得心都宁静了许多。
阿姐和她并不是一母同胞,她的生母是父皇的一名侍妾,身子骨弱了些,但生产时因为难产去世,阿姐便被阿娘放在名下养,虽没有生恩,但确实是一手带大的,同李青芝自是姐妹情深。
谈笑间,随行的内侍和宫女跟在后头将李青芝此行带回来的东西陆续搬进来,当那被装在笼子里的两只鸡被内侍提进来时,在场的几人都惊诧地看了过来。
李青芝也知道自己这两只爱宠会引人发笑,红着面颊将长命和百岁介绍了一通。
毫无疑问,阿娘和阿姐定然是会笑的,但还是吩咐宫人给长命和百岁打了个豪华的小房子,到了晚间,长命和百岁成功住了进去。
念着李青芝刚结束了奔波,父皇和阿娘这一日都没有打搅她,让他好好歇一晚再去吃团圆饭。
被岫玉拿着艾草熏了一通祛晦气,李青芝在浴房的白玉池子里好好泡了一回澡。
……
刚回到上京城的李青芝是很忙碌的,不仅要和家人好好叙叙旧,还要当个小尾巴一般,整日跟着阿姐和几个兄长身后玩乐。
尤其是性子最活络的三兄,如今没了战事,他三天两头坐不住就要往外面跑,正巧便宜了李青芝和阿姐。
世子阿兄,不对,如今已经被立为了太子,作为储君,他大部分时间都要跟着父皇处理政事,很是忙碌,李青芝几个闲人无事不会去打搅他。
除了刚回来时亲自上门去说了些体己话,大部分时间姐妹两人还是跟着三兄这个野马一起出去玩。
上京果然是同传闻中的一样繁华似锦,虽然魏地也有许多好东西,但两地物产风俗着实不一样,对于李青芝这样的初来乍到者,自然是新鲜的不得了。
阿姐还带她去了各种宴会,她认识了许多小娘子,尤其是左侍中家的大娘子,左兰因,是将要许配给太子阿兄做太子妃的。
那是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模样也好看,尤其是一笑起来,两个眼睛弯弯的特别有亲和力,李青芝和阿姐都挺喜欢她的。
二兄也在议亲了只是父皇还在几家间斟酌,不过李青芝觉得二兄挺喜欢国子监祭酒家的三娘的,因为她在宴席上曾看见二兄偷看那姑娘好几眼。
二兄是个性格软和沉闷的,话也少,但瞧上的姑娘却不是那般,在一堆姑娘里都是最爱说笑的那个。
李青芝完全适应了上京的新生活。
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跟着兄姐忘情玩耍的时候,那个被她短暂抛在脑后的范凌风尘仆仆地进了上京城。
又是一日,李青芝和阿姐被邀请到舅舅明国公家,参加外祖母的寿宴,本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场面,却因她听到了些让她敏感的字眼而变了脸色。
“范郎君终于回来了,他虽然比走之前黑了些,但我还是觉得他俊朗非凡,恨不得凑上去跟他说几句话……”
“别想了,范郎君能理你才怪,去岁你连手帕都没送出去,人家根本对你没意思,死心吧。”
女眷太多,李青芝甚至分不清是几个人在说话,但这话却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没等她心中惊涛骇浪,那边还在继续。
“哼,对我没意思,那对你也没,范郎君生辰那日,你的香囊不是也没有,你个老大就别说我这个老二了!”
“你才是老大!”
“你是!”
两道声音拌起嘴来,旁边似乎有个正在憋笑的女子劝和着。
“行了,昨日你们还说祝郎君翩翩君子,是夫婿的不二人选,前天更是言太子殿下风神俊朗,若能嫁之,死而无憾,如今还念着范郎君,怎么,你们是准备一女嫁三夫吗?”
劝和的女子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且同两个姑娘很是熟稔,这顿排揎出来后,话题便扭转了,变作三人的打闹。
李青芝脸色变幻了起来,心头纷乱。
范郎君?
是哪个范郎君,会是范凌吗?
这位范郎君听着像是上京人氏,又能引起这些贵女们的热议,定然不是个普通的。
但想着想着,李青芝又将这个可能性给排除了。
她记得范凌的母亲是夷州人,那家应当也是在那处,更何况他出自商户,而刚才那几个贵女的范郎君应当也是官宦子弟,大抵是恰巧是一个姓氏吧。
心头将那股波澜压下去,李青芝平复了心情。
明奚哥哥也来了明国公府,他还是李青芝记忆中的待人雅致有礼,带着她一起的时候将她照顾的妥妥贴贴,就如同太子阿兄那般。
但不知为何,李青芝自陈州回来后,再瞧他,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说不清到底缺少了什么,但李青芝好似不像以往那般喜爱围着他转了,也不会因为明奚哥哥不能陪她玩而产生落寞之情了。
李青芝将这种情绪归结于自己长大了,褪去了以往对人的依赖性。
因为白日那个小插曲,李青芝忽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她曾答应的,为范凌要官的是。
当时说得信誓旦旦的,但自打回来后自己便跟着兄姐野了性子,也忘了这事,今日突然被那声“范郎君”点醒,李青芝只觉得满心愧疚。
自己是十一月初回来的,眼看着就要到腊八了,范凌定然以为自己出尔反尔,本就不太高兴,如今怕是更生气了。
今日暮间,零零碎碎的雪花落下来,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李青芝看了一会雪后,便冷得浑身颤,忙钻回了烧着地龙的寝殿。
沐浴完,李青芝趴在拔步床上,任由琉璃给她擦着润肤的珍珠膏子,心中思索着明日去父皇那里给范凌讨个大官。
殊不知,范凌早就等着她这个鱼儿上门了。
不该出现的人
上京这场雪来得又快又大, 仅仅过了一夜,雪便将将没过了宫人的脚踝。
阿姐今日说要调一种新的香,便哪也没去, 也没来寻她玩, 窝在自个得沁芳殿里捣鼓着。
这正好方便了李青芝去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比如给范凌去要官。
估摸了一下时间,父皇现在应当下了朝了,也许在御书房议事的臣子也走完了,李青芝觉得是时候过去了。
去要官,当然不能空着手去,李青芝特地去带着一盅她亲手炖的鸽子汤过去,希望父皇能感动之余能答应得快些。
当然,这个亲手还是有些存疑的, 她哪里能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快速学会一道汤羹,不过是按着御厨的指示放些配菜和调味料而已。
虽然但是,这怎么不能说是有她的功劳呢?
想起这个, 李青芝面颊红了红,带着琉璃和岫玉过去了。
雪停了后, 浅浅的暖阳照在白生生的雪上,让人的眼睛开始有些不适应。
路两旁都是扫雪的宫人, 路面很快便被清出来了,但还是有许多白得像棉花一般的雪覆盖在不走人的空地上, 看起来绵软厚实。
就算是摔上去大抵也是不疼的吧?
李青芝胡思乱想着,很快便到了御书房。
今日她披着一件颜色十分亮眼的大红色缎面斗篷, 领边是雪白的狐狸毛, 整张小脸都差点陷在里面,远远看, 只能瞧见少女发髻上那些珠翠光泽。
甚至不用看脸,只凭着身形,便能一眼认出那是谁。
范凌一身深绿色官服,背后尽是一片皑皑雪色,他立在那,就如同雪中屹立着的翠竹。
暖阳在那张俊丽无双的面皮上,给其镀了一层淡淡的辉光,那双平日里黑黝黝的眼眸也剔透得像是琉璃。
如同雪中春景,引人注目。
范凌驻足不前,目光直直地远望着那踏着轻快步伐钻进御书房的倩影,像是入了神。
“臭小子,瞧什么呢!”
走得好好的,范彦突然察觉到身后没了脚步声,他扭头一看,见儿子正像只呆头鹅一样站在原地,范彦顺着儿子的视线远远望去。
那是一个衣着华美的小娘子,梳着惊鸿髻,两鬓金玉忽闪,镶嵌着宝石的流苏钗随着少女俏皮的步伐微微晃动……
身后跟着两个宫装婢女,其中一个婢女手里还提着食盒,旁若无人地便踏进了陛下的御书房。
范彦立即便猜到了这人是谁,不动声色地道:“傻了就回去喝药,天寒地冻地在这傻站着。”
一同自御书房出来的还有其他各部主事,皆三三两两地揣着手走着,想着赶紧回去官署暖和暖和。
听到范家父子的动静,都往这边瞧了瞧,九成的官员都笑了。
都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氏,对于范家父子的这对冤家都知晓几分,见到老子又开始涮儿子,都转过脸笑了几声。
“知道了。”
范凌收回目光,罕见地没有回嘴,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迈着长腿跟上了范彦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范彦放缓了步子,跟这个刺头儿子并肩而行。
范凌疑惑地瞥了一眼,就知道他这爹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范彦开始絮絮叨叨了。
“你回来这段日子也收敛着些,虽说你侥幸办成了些案子,得了陛下几句夸奖,但你终究是手段激进了些,那些那些被你查办的贪官污吏怕是会绝地反扑,到时候怕是惹来祸端。”
“慢些也无妨,你还年轻,不怕没时间升迁,现在刑部历练些时日,待资历够了我把你调到尚书省,也能轻快些。”
好歹是亲儿子,范彦还是放在心上的,眼看着这些时日范凌的所作所为,在官场混了数十载,他费心提点着。
范凌倒是不以为意,指尖点着手中的象牙笏板,嗓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轻笑,整个人也不再如方才那般专注,懒懒散散道:“对待那些个渣滓温和什么,迟早要有人做,不如我来,这样陛下也能高看一眼,再不济不是还有父亲大人你这个宰辅大相公在吗,定会看顾好儿子的,是吧?”
范凌说话的时候,眉目间满是自在,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之气,让范彦梗了老半天。
“小牛犊子。”
摔下一句话,范彦拢紧了袖子,继续往前走。
“小殿下真是可爱……”
范彦正揣手走着,脑中想得是回官署喝盏热茶,冷不丁听到自家那刺头蓦地来了这一句,范彦背后瞬间出了一身汗。
心虚地朝同僚们看了看,索性这死小子还有几分脑子,声音压得低,要不然被旁人听到那还得了!
“朝食吃到馊饭了?说什么屁话,要是被陛下听见不打烂你的嘴,打陈州回来还以为你老实了,如今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找打。”
“管住你的嘴。”
范彦觉得金氏给他生得这个儿子莫不是前世来讨债的冤家,自小到大便是个不服管教的刺头,加上这孩子五岁时自己就跟金氏和离了,难免同他有几分不痛快。
也就在读书这件事上才能让他有几分顺意,其余还是那个德行。
范彦一直是知道这小子是个心思混的,但没想到竟说起了小殿下的轻佻话,这让范彦心惊肉跳,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凑过去低声骂了几句,范彦骂时还生怕被同僚听见,做贼心虚似的四处扫了一眼。
范凌拉开了与亲爹的距离,抛出一句一如既往听起来十分欠扁的话。
“不用你管。”
说完,范凌便迈着长腿走开了,将留在后面的范彦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臭小子回家收拾你。”
放了一句狠话,范彦继续揣着手往官署去了。
这天冷的,午食得来碗黄米肉粥才行。
……
御书房,李准正埋头批着折子,听见门响动,以为是平德又领着大臣进来了。
“爹爹!”
清脆的声音如风一般刮到李准耳边,他嚯得一下抬头,未语先笑。
“原来是瑶瑶来了,怎么,今日没有同兄姐一道出去玩?”
李准记得这些时日这几个孩子一惯爱跑出去玩乐,今日竟找上了他的门,颇为意外。
李青芝也并不是寻常不来看望父皇,只是近来父皇瞧着都十分繁忙,加上上京确实有许多妙处,她一时沉浸了。
如今怀着其他心思过来,李青芝倒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声,示意琉璃将她的鸽子汤拿出来。
白玉盅被轻轻置于李准的御案上,李准挑了挑眉,笑眯眯看着,也没说话。
“这是我给爹爹做的汤羹,爹爹尝尝……”
就算是来要官的,李青芝也不好意思上来就直奔主题,总要先走个场面。
李准是什么人,一眼便看出这丫头是过来讨东西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
但他还是顺着小丫头的意品尝了一口所谓“亲手给他做的羹汤”,只不过一勺汤刚入口,李准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是放了多少盐?
尽管李准被咸了舌头,仍旧压下了情绪,只是趁着说话的功夫将那一盅鸽子汤搁下了。
“味道如何,爹爹?”
这也算是自己参与了,她还是想知道味道如何的。
闻言,李准又灌了一口热茶,才堪堪将那股子咸味压下去。
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啐人了,不仅如此,还得让做这道汤羹的人把这盅汤全给喝了。
可要是对上的是他的小女儿……
“味道不错,咱们瑶瑶是个有天分的。”
不仅不能啐一个字,李准甚至还满面笑容地夸了一句。
李青芝听了十分地高兴,趁热打铁道:“那既然爹爹喝了我做的汤羹,那就要应我一件事。”
果然没猜错。
李准心头暗道,将手中折子放下,笑意温和道:“说来便是,爹爹哪次没应你了。”
李青芝笑得越发甜,心中的把握更大了。
父皇对她最是疼宠,一向是有求必应的,以前都是要些别的,这次是头一回要官,还是不小官。
陈州是下州,刺史一职也是四品官,从九品小吏到一州主事,还是挺有跨度的。
迎着父皇纵容的目光,李青芝吞吞吐吐道:“我在陈州小县上的时候,曾有一个朋友,他是当地的一个九品小官,他帮过我很多,且是个清正为民的好官,我想、我想给他讨个大官来做,这样不仅惠及百姓,也能报答他对我的恩德,爹爹你说是不是?”
提起范凌的时候,李青芝甚至不敢将他的名字交代出来,遮遮掩掩地说着。
“恩德?什么恩德?”
李准倒是有些好奇,遂追问了一句。
李青芝愣了一下,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怎么应答。
收容的恩德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能另寻别的。
思绪飞转间,李青芝想起了长青山上,范凌帮她教训县令之子的事,当即有了话,急匆匆道:“当时有个无赖纠缠我,还想强抢,是我那位朋友帮我躲过这一劫,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一时也说不清,总之,他帮了我很多,也为当地百姓做了很多,爹爹就说能不能应我便是。”
李青芝拿出了以往撒娇卖痴的架势,抱着父皇一只胳膊使劲摇晃,大有不答应不做罢休的意思。
李准被摇得脑袋有些发晕,忙拍了拍小女儿的手背道:“好好好,都应了,瑶瑶别晃了~”
听到这话,李青芝心满意足地停下动作,改为紧紧抱着父皇那只强健臂膀乐呵呵道:“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行了,早看出你那点小心思了,说吧,给你那朋友要个什么官?”
李青芝见问到点子上去了,揪着手指道羞涩道:“就陈州刺史那样的,爹爹……”
一双满是希冀的眼眸望着他,还是小女儿的,李准很难拒绝。
处于上位多年,李准见多了趋炎附势的小人,也在想是不是这个九品小吏得知了瑶瑶的身份趁机攀附于她。
但看着小女儿着一双祈求的大眼睛,他总是舍不得拒绝的。
罢了,应了又如何,若是真像小女儿说得那样,那人是个好官,可以造福一方百姓,自己升了又何妨。
但如果后续他发现那人是个为非作歹的小人,只是在哄骗小女儿,他一定扒了那人的皮!
这样想,李准畅快多了,刚想再问问这人姓甚名谁,嘴还没张开,门外传来了急报。
“陛下,兵部尚书拜见,言沈家残党作乱,请求陛下出兵镇压!”
一听这话,李准也忘了先前要问的了,就要站起。
“快请杜尚书进来!”
李青芝自是有眼力见不敢耽误军务政事,但还是下意识喊了句。
“爹爹,我那个……”
来都来了,不得得个好结果。
李准扶了扶额,似是想笑,动作没闲着,自后面博古架上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布帛,唰得一下打开,在空空如也的布帛上盖上了天子玺。
然后将布帛塞进了李青芝的手里。
李青芝被这一系列动作整得有些懵,捧着那卷空白圣旨,刚想说话,就被父皇挡回去了。
“爹爹现在有急事,这圣旨已经被加盖了印章,你且回去自己写,写好了拿来于爹爹便是。”
“快回去吧,爹爹要和臣子议事了。”
眼看着一身紫袍的杜家伯伯进来,李青芝慌忙点头下去了。
“公主金安。”
经过杜伯伯的时候,杜伯伯躬身给她问了一声安,李青芝忙回礼。
“杜伯伯无须多礼。”
两人擦肩而过,李青芝拿着那卷空白圣旨,出了御书房。
琉璃和岫玉立即迎上来,同她说笑,与她一同回了瑶仙殿。
李青芝得了这空白圣旨,本想趁着午睡便将其偷偷写了,然阿姐调好了香,派人请她过去品鉴,又留了她用饭,干脆午睡也是被拉着一起睡了。
一直在那耗了大半日,还费心给阿姐调得新香取了个名字,夕阳西下,李青芝才再次回到瑶仙殿。
睡前,看着两个丫头在她跟前转来转去,她有些不好写那份给范凌要官的圣旨。
这两个丫头从小跟她一起长大,最懂她的心思,她若是将给父皇那套说辞说给他们听,定是压不住的,皆是两张嘴都能将她的老底揭了,
李青芝便假装睡着,将琉璃和岫玉支走后,偷偷下床点了一盏油灯开始偷偷摸摸写。
写完后,李青芝特地等墨迹干了,才偷摸将布帛收到隐秘的地方,方便明天再悄悄带过去。
一夜好梦,竟不知又稀稀落落来了一场雪。
昨日还只是到脚踝,加上今日这一场,却是刚好没过她的小腿肚。
想着还是去父皇那里谢恩,李青芝又如法炮制,如昨日那般做了汤羹,不过这次是老母鸡参汤。
仍旧是带着两个丫头,行走在前往御书房、积雪盈侧的小道上。
今日仍旧是穿着她那身大红色的斗篷,沐浴着虽浅但暖的日头,袖中暗暗揣着那卷圣旨,李青芝笑容满面地踏着小碎步去了。
虽说是扫完了雪,但那股子湿意还在,再被这寒冬腊月的风一吹,很容易结出又滑又薄的冰。
李青芝走得小心又认真,自然安然无恙。
快到御书房时,李青芝远远瞧见几个大臣迎面朝自己这边走来,紫袍红袍绿袍皆有,在这皑皑冬日十分绚丽多彩。
大雍律规定,各级官员在官服上有很严格的区分。
三品及以上服紫;五品及以上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品则是服青。
随着官衔上的细微差别,同一色之间也有细致划分,比如说四品为深绯,五品为浅绯,六品为深绿,七品为浅绿。
正如那迎面朝着李青芝来的一行朝臣,里面就一个深绿袍服的,是个六品官,就不知是何职位了。
这原也不是李青芝需要去思索的,她看见那一行官员自御书房出来,便想着,是自己今日来早了还是这群朝臣今日议事议得晚了?
来不及多思索,领头的紫袍老臣到了跟前,这人李青芝认识,是户部的卢尚书,父皇总说他是老顽固。
瞧见她,卢尚书忙叉手行礼道:“公主金安。”
其余人也是跟着俯首行礼,垂下了面。
“各位大人无需多礼,天冷,都快回官署吧。”
李青芝笑吟吟地抬手虚扶一把为首的卢尚书,眼光也随之无意识地游移。
忽然,就在某一刻,众臣看见,福宁公主本来就圆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怎么在这!”
这一句甚至都不是问句,而是震惊之余的感叹。
李青芝此刻脑中像是有一场风暴刮过,将她原本悠哉平静的心搅得七零八落。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她所看见的一切,还以为她出现了幻觉。
然当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时,还是范凌那张浅笑着,又带着恶劣意味的脸。
他着一身翠色,站在这皑皑白雪中,直叫人觉得如清风朗月一般,美玉无瑕。
甚至肤色还是白净的,要不是她同范凌同吃同住了大半年,李青芝都不太敢认。
李青芝呆住了,但范凌那厢可谓是逮到了机会,也不枉他今日在陛下面前多费了些口舌,拖了些时候,可算让他碰上这个没良心的了。
不敢浪费一息时间,范凌两步越出群臣之间,噙着最温柔的笑意拱手道:“回公主的话,臣本就是京官,今年三月因得罪沈氏而遭了贬谪,如今陛下英明,特地为我等翻案,将我自那陈州扶风县调回,如今臣自然在这了。”
这话几个朝臣听着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怎么感觉福宁公主这问法不太对劲,好似两人认识。
正待几个臣子疑惑不解,李青芝持续发怔时,范凌微微抬眼,不着痕迹对上了少女由于震惊而圆圆的眸,继续用那种异常温柔但又阴阳怪气的强调道:“归来许久,早闻公主风姿,如今终于得见公主玉面,实属不甚荣幸,在此请公主金安……”
他微阖着目,但就在最后一个字落地时,李青芝看见他那双潋滟眸子倏地刺了过来,像是一根箭矢,直插在李青芝那颗砰砰直跳的心上。
她呼吸乱了起来,脚下也不自觉地后退着,不知是不是踩到了鹅卵石上的薄冰,她啊得一声摔到了一侧绵软的白雪中,袖中的明黄色圣旨也因此掉了出来,滚落在纯白色的雪上,异常地刺目,引得所有臣子都看了过去,面上尽是好奇。
琉璃提着汤羹,岫玉又是个反应慢力气小的,没有捞住倒向雪地的李青芝,眼睁睁地看着人栽到雪里去了。
“公主!”
“公主殿下!”
“殿下!”
见她栽到雪里,不仅是两个丫头,连带着几个大臣都喊了一嗓子,下意识想要来扶她。
然下一刻看到有婢女在,轮不到他们也不该他们,几个大臣忙收回了胳膊,皆是满面担忧地看着被扶起的福宁公主。
范凌探出去的一只脚也默默收了回来,眼中似划过了一抹浓重的懊悔。
“哎哟,小殿下这是怎么了,快让奴看看!”
平德刚好出门听见声响,亲眼目睹了小殿下栽在雪里的一幕,忙晃着有些胖胖的身子跑过来了,嘴里还不停嚷着,让李青芝更心慌了。
平德将人左看看右看看,在他又要说话时,李青芝赶紧堵住他的嘴道:“严伯伯我没事,我就是有点肚子疼,我便先回去了,这参汤还请严伯伯帮我拿给爹爹……”
还没等平德留人,李青芝捡起那卷圣旨,便假意捂着肚子一溜烟跑了。
琉璃和岫玉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主子在哪她们在哪,两人福了福身子,也火速追了上去,看得一群人目瞪口呆。
“肚子疼还这样健步如飞,小殿下果然是陛下的孩子……”
不知是哪个臣子说了一句,引得几个老臣轻咳了一声,那声音瞬间又消失无踪了。
范凌目光沉沉地追寻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好似欣喜,又好似恼怒。
再将目光扭回来,范凌隔空对上了自家老爹凶狠的目光。
那目光好似再说:老子全看透了,回家给我等着!
生辰宴
李青芝满心焦灼地在寝殿里走来走去, 时不时还要朝殿门口张望,好似在等什么人。
“公主你歇一会吧,婢子被你转得眼都要晕了。”
琉璃在一旁看着像陀螺一般走来走去的主子, 叹了口气, 不知是第几次劝道。
李青芝不为所动, 仍旧是那般模样,嘴里还念叨着:“不能歇不能歇,我一歇下来就心慌得厉害,就这样吧。”
一想起暖阳下范凌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李青芝便心虚得厉害。
“公主认识那位大人?”
琉璃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问出这句话时,面上就差写着快说快说几个字了。
作为陪主子一同长大的婢女, 她们最是了解李青芝,当时在御书房外,公主的反应实在是暴露了太多。
公主定然认得那个郎君。
琉璃和岫玉都不是上京人氏, 也没到上京城多久,因而也不识得那郎君。
这不, 一回来,岫玉便被派去打听消息了。
“待会再说这个。”
明显是间接承认了, 琉璃乖乖地闭了嘴。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听便是岫玉的。
听到这动静,李青芝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看着岫玉搓着手进了寝殿。
“嘶~”
“外头可真是冷, 耳朵都要冻掉了~”
一进了寝殿,岫玉身上才暖和起来。
李青芝像是等到了救命稻草, 忙拉着人坐在了美人榻上,神色急迫。
“怎样,可打探到了什么?”
昨日那一下属实将她吓得不轻,李青芝回来后都愣了好几个时辰,想不通范凌怎么就成上京人氏了。
岫玉喝了一口热茶,平复了一番才解了她的惑。
“那位郎君名叫范凌……”
“这个我知道,还有呢?”
同一时间,琉璃和岫玉都朝她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
“咳咳,看什么,继续说啊!”
李青芝知道自己如今表现得太过急切,有些窘迫地别过了脸,低声催促着。
岫玉和琉璃对视了一眼,决定今夜要好好“审一审”她们的公主。
“范郎君是尚书令范相公的长子,平宁三年,也正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因为父子皆为官,旁人多称范郎君小范大人,先前因刚直谏言被先太后贬谪,如今陛下即位又被召了回来,如今在刑部任员外郎,陛下……颇为赞赏呢。”
说到这,岫玉又是跟琉璃对了个眼色,琉璃极有眼力劲,忙给好姐妹帮腔道:“原是状元郎,还是那样的好相貌,家世也有,定然很受上京贵女的喜欢吧?”
有了琉璃搭腔,岫玉便更有话了,将打听来的消息一字不差地倾吐而出。
“是呢,听说范郎君以前在上京,年年上元节都能收一麻袋香囊绢帕,替上京娘子们来说媒的线人更是快将范家门槛踏平了,范郎君还有个“玉面郎君”的美称,看样子是上京城一等一的美郎君呢!”
两人一唱一和间将范凌的抢手程度呈在了李青芝面前,倒叫她有些茫然了。
“他这样受欢迎的吗?”
以前只以为范凌是个散财才得了一个九品小官的小吏,虽觉得他是个好官,生得也出色,但也没想那样多。
如今物归原位,从商户出身的九品小吏到宰辅之子,朝廷新锐,李青芝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同时在听到范凌每年上元节都要收一麻袋香囊绢帕,李青芝竟觉得心里闷闷的。
“不错,我听太极殿负责点卯的小内侍说,前两天裴尚书还想给他家小女和范郎君说亲呢。”
李青芝还在出神,听了这句话,心神一震道:“那他有没有答应?”
“那婢子就不知道了,只有公主你亲自去问问才行。”
这一句话明显带着些逗弄,李青芝瞪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丫鬟一眼,想着日后该怎么应对范凌。
夕食后,趁着李青芝去池子里泡澡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两个丫头拿出了挠痒痒的本事,像逼供一般,将李青芝藏在心中的小秘密问出了个七七八八。
“什么?公主是同范郎君住了半年!”
“范郎君还要求娶公主!”
“然后公主对人家始乱终弃!”
“最后被范郎君在御书房外逮住了!”
两个丫头像是唱戏一般,一人一句将李青芝说得脸色爆红。
“什么始乱终弃,我哪有对他始乱终弃,你们别乱说!”
李青芝急得在水里都快要转圈圈了,双拳难敌四手,一张嘴也说不过这两个伶俐的丫头。
直到入睡前,李青芝都臊得满脸通红。
……
一场雪落下,完全进入了隆冬腊月。
随着这股寒流来的,同时还有李青芝的生辰。
腊八,同时也是李青芝的生辰,父皇早早备了起来。
但这回看起来颇为隆重,不似在魏地那般,举行个家宴便是过了生辰,如今竟是要办宫宴。
阿娘说这不仅是自己大难不死后的第一个生辰,要格外重视,也因为父皇刚得天下,需要稳固朝纲,拉近君臣之间的距离,遂有了这场生辰宴。
李青芝本也觉得没什么,但一听到父皇说届时官员可带家眷前来时,李青芝心脏又开始砰砰跳了。
范凌八成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就算是她盛装出席,安坐高台,但若是席位上多了个范凌在凝视她,李青芝是撑不住的。
岫玉那句始乱终弃好似真的说到了她的心里,她自己好似都越来越认同这话了,因而愈发不敢面对范凌了,就如同老鼠和猫。
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李青芝捱到了腊月初八。
尚衣局制出的衣裙很是夺目,一件海棠色百花曳地裙,衣袂和裙摆皆是用金丝银线绣着牡丹花边,在灯火下隐约可见那一簇簇繁复的百花暗纹,走动间更是犹如水波阵阵,美不胜收。
由于是自己的生辰,李青芝敷了粉,画了眉,贴了珍珠花钿,染了唇脂,一改平日的清透灵秀,多了几分美艳动人。
李青芝去得不算早,到麟德殿时已经坐满了大半。
“皇后娘娘千岁金安,福宁殿下吉乐安康~”
方一进入殿内,如潮水般的恭贺声便入了耳,李青芝颔首浅笑回应,同阿娘坐在了父皇身边。
几乎是一坐下,李青芝便不由自主环顾四周,一双眼眸溜来溜去。
终于,李青芝的目光停在了尚书令范彦身后,那里,范凌好似在等着她,直接锁住了她的目光,让她一惊,兵荒马乱地将目光收回来。
最后一眼,她看见范凌笑得很是得意,就好像在说:果然被我逮到了。
咬着下唇,李青芝半晌都不敢往范家的席位看。
范彦是个眼力好的老狐狸,本就心里提防着这臭小子在殿上干坏事,如今还真被他逮到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要不是记着场合不对,他定要骂几句。
自从那日家里这个小刺头跟他开诚布公后,范彦总算知道了那日福宁公主为何会当场失态了。
也正是如此,范彦生怕这小子做出什么下大狱的事,那他到时候才没地哭去。
范彦就两个儿子,小的才十二,整日只知玩乐,读书上的本事是一点没有,要是大儿子没了,他范家的门楣可就真掉了。
“你给我老实点,要不然回去抽你!”
虽说是小殿下先看过来的,但这小子吓唬人家就不对,范彦生怕这一幕被上首的陛下和娘娘察觉,低声斥骂了一句。
范凌这才将目光扭回来,无所谓地笑了一声,继而满面认真道:“儿子不是说了,要当驸马,爹这么拦着我作甚?”
听这小子又将这混账话挂在嘴边,范彦气得脸红脖子粗,顾及到周围有人,他压低着声音道:“人家这样扔下你回来便是不中意你,你还凑上去,早晚被收拾!”
这句话好似是戳到了某人的痛处,范凌也不回嘴了,只静静看着那抹海棠色。
“对了,爹可能不知道,我白日路上遇到了常祭酒,说淞弟大考的时候被先生发现了舞弊,要爹明日去一趟国子监呢。”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范凌娓娓道来,却是让范彦听得眼冒金星。
死小子,一个两个都是来讨债的。
……
生辰宴虽盛大,却有些规矩无趣,尤其是听着礼官念了好半天的贺词,甚至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也就接下来各家呈上来的贺礼又让她提了点精神气。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吃着冬枣的时候,父皇忽地凑过来问了一句。
“瑶瑶前些天不是问爹要了官吗?怎的几天过去了也不见瑶瑶将圣旨拿来给爹爹?”
忙时李准大半也想不起这事,如今一闲下来了,他忽地想起了这事,心中顿时诧异了起来。
看那日小女儿的样子很是恳切匆忙,本以为隔日便会送来的,却是几日都未曾等到。
忐忑了好几日,李青芝却是将这事给忘了,如今被父皇猛地提起,李青芝眉间突突地跳,慌神道:“如今不用了,忘了告知爹爹。”
“哦?为何突然就不用了?”
李准一向是个敏锐的,听到这一番明显前后大变的态度,他继续追问着。
李青芝左想右想找不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来,干脆狠心说了句。
“他死了。”
“嗯?”
李准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疑惑出声。
李青芝也知自己这借口很烂,但除此之外她没有更简单粗暴的理由了。
“我也是刚得知,我那朋友突然染病去世了,便也没有必要求爹爹予他官职了。”
李青芝故作哀伤地垂着头,生怕父皇看出她在撒谎,努力不让父皇看到自己的神色。
然李准可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小女儿的,总是会在说谎话的时候扣自己的手心,紧张地不得了。
“既是如此,那人也算是于我们家有恩,瑶瑶不妨告诉爹爹那人名姓,爹爹派人过去祭奠一番。”
李准见小女儿还是摇头,话语勉强。
“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爹爹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呵呵~”
李准默然,心中疑窦丛生。
“也罢,就按瑶瑶说的。”
面上笑呵呵地将人安抚住,等小女儿将目光转到歌舞百戏时,李准悄悄叫来了平德,让人去陈州那个小县查一查,看看小女儿到底在遮掩什么猫腻。
李青芝浑然不知自己苦心藏着的小秘密就要被戳破,还乐呵呵地看着宴席中央的歌舞。
除却余光中范凌不时投过来的视线,李青芝觉得一切正常。
阿娘给她夹了一个鸡腿,柔声道:“瑶瑶过了年也十七了,也快到了婚嫁的年纪,不妨看看在座有没有合心意的郎君,提前定下。”
李青芝鸡腿都来不及吃,迎上阿娘柔和的视线,眼眸闪动着水一般的光泽。
“阿娘,明奚哥哥以前说过要娶我的。”
叶皇后怔了怔,差点没反应过来。
“明奚?可他不是要同翰林大学士家的四娘议亲了吗?”
像是盛夏的天一头浸到了冰水里,李青芝懵了半晌,好半晌才缓缓道:“明奚哥哥要与别的娘子议亲了,怎么可能?”
很奇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青芝本以为自己会很伤心,然细致感受一番,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始料未及的震惊,而非被辜负的怨愤与悲伤。
叶皇后看着小女儿明灭不定的脸色,也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严肃了起来。
她握住了少女软嫩的手,面容郑重,好似是怕小女儿难过,信誓旦旦道:“瑶瑶别难过,你若真喜欢明奚那孩子,我和你爹也会为你尽力争取一番的。”
李青芝虽单纯,但也听出了其中独属于天家的威严和强势,那所谓的争取一番,怕是不太美满。
她顾不得想其他的,忙对着阿娘摇了摇头道:“不要,千万别这样,若是明奚哥哥不愿,我嫁了也不见得会和美,还不如就这样,总之,阿娘和爹爹别管,我私下去问问明奚哥哥便是。”
李青芝将叶皇后安抚住,很快便找到了能和明奚哥哥私下聊聊的空隙。
眼见着明奚哥哥同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小娘子一前一后出去了。
李青芝也猜到了那小娘子可能是谁,交代了琉璃和岫玉一声不许跟着,鼓着脸也跟着出去了。
作为一直留意李青芝的某人,立即就要站起追过去。
这样的机会,对范凌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
“作甚掉脑袋的事,你还想追上去不成?”
儿子盯着小殿下,范彦便死死盯着儿子,察觉到范凌的意图,他立即扯住了儿子的胳膊,不让他去。
但他这个一生文弱的文官,又是这样的年纪,哪里能拿捏得住正年轻力壮的儿子,加上范凌又会使些小手段,趁其不备在范彦咯吱窝挠了一下,迫使范彦撒开了手。
“你个逆子!”
偏生范彦还不敢大声嚷,只能憋红一张老脸低骂着。
范凌见状,笑眯眯道:“爹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闯祸,但爹要是总这么拦着,儿子可就绝后了。”
抛下这一句话,范凌潇洒地离了席,将范彦听得又气又笑。
驸马都尉
夜晚本是漆黑不见五指的, 但各处悬挂的琉璃宫灯让殿外的一草一木清晰可见。
同祝明奚一般,李青芝是从偏门出去的,一路追着祝明奚的背影到了一处假山附近。
她看见明奚哥哥同那个娘子进了假山后, 李青芝面色古怪地追了过去。
隐约间听到了些话语声, 但是不甚清晰, 李青芝悄咪咪凑近了些,才听到具体的。
“凌娘子今夜将我唤出,可是对婚事有何不满?”
清润的男子话语声顺着假山空隙中传出,李青芝听出了其中的小心翼翼。
明奚哥哥大抵是十分喜欢这个凌娘子的,李青芝想。
“并非,我只是想知道祝郎君是真心想娶我的,还是只是听从父母之命?”
女子笑吟吟的声音也随之传了出来,让人听着便觉得主人心情不错。
李青芝觉得这个凌娘子话语大胆, 很是直率,但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是、是我心悦凌娘子,自愿求娶的。”
明奚哥哥更紧张了, 甚至话语都有些磕绊。
后面的话李青芝没有太在意,无非是些和和气气的笑语, 她耐着性子等着。
终于,两人将话说完了, 自假山后双双面容带笑地走了出来,看见正在外头沉思的少女, 两人俱是一怔。
“见过公主殿下。”
今日的生辰宴本就是为眼前的少女举办的,凌妙容哪里又会不认识, 忙见礼道。
李青芝才看清了凌娘子的容貌, 是个明媚可人的,眉宇间还有几分英气, 笑起来更是灿烂夺目。
怨不得明奚哥哥会喜欢,她瞧了也是喜欢的。
“凌娘子多礼了,我有些话要与明奚哥哥说,凌娘子……”
话未尽,然只要是个健全的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凌妙容看着神色执着的少女,浅笑着先行告退了。
假山旁便只剩下李青芝和祝明奚两人。
然假山的另一边,夜色掩映下,还有一抹亮白色的袍角,只是迟迟没有动作,像是一只静待时机的黄雀。
冬日的夜风无疑是冷的,拂在人脸上,忍不住让人打个哆嗦。
李青芝目光凝在祝明奚笑容和煦的脸上,有些不解。
然眼前的郎君更是茫然,见李青芝中途离席来找他,想不到会是什么事。
“青芝妹妹这般来寻我,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祝家郎君一直是个脾性温和细致的郎君,这在魏地都是出名的,今夜明奚哥哥仍是如此,像往常一样对着她温言细语。
李青芝余光瞄了瞄凌家娘子离去的方向,面色沉静道:“明奚哥哥,听我阿娘说你正在与凌家娘子议亲,此事是真的吗?”
曾经的那句承诺多年来一直横在李青芝心头,明奚哥哥哪里都是挑不出错的好郎君,她一直都觉得今后她会和明奚哥哥在一起,但现在看来并非这般。
但她还是想亲口问一句。
被问起这个,祝明奚倒是坦然,含笑应了声是。
“可明奚哥哥以前不是说过以后要娶我做新娘子的吗?”
万分惊诧之下,李青芝直截了当地开口。
尽管在夜色中,李青芝也看见祝明奚愣住了,一片茫然。
“我以前有说过这种话?”
祝明奚一向稳定的情绪被打破了,嗓音带着不亚于李青芝先前的震惊。
李青芝没料到明奚哥哥竟会是这样的反应,声音讷讷道:“有的,就是我五岁那年,在我家小花园里,我们一起扮家家酒,你同我说的,明奚哥哥不记得了吗?”
李青芝总是很认真地将别人的话记在心上,尤其是这般郑重的。
彼时她还小,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回去问了阿娘新娘子是什么,阿娘说那是一个女子成为一个男子妻子所要经历的过程,是要同那男子相伴到老的,当新娘子是大多女子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阿娘说这句话时,面上噙着柔而美丽的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李青芝当时幼小的心灵牢牢记下了这句承诺,将明奚哥哥视为心上人,多年未曾变过。
明奚哥哥与她青梅竹马,是个相貌、家世、性情皆挑不出毛病的好郎君,且这么多年他待自己体贴入微,身边更是干干净净。
李青芝原以为明奚哥哥也是这样想的,然到底还是她料错了。
祝明奚面上情绪翻转了好几轮,先是愕然,再是愧疚,最后还掺杂了些许好笑。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摸一摸这个傻姑娘的脑袋,但发现这样亲昵的举动如今却是不适合了,只会继续加深人家的误会。
苦笑了一声,祝明奚尽量用着最温和的语气耐心解释道:“青芝妹妹,你当真是误会了,那只是我们儿时玩闹的戏言,没想到你竟放在了心上,是我的不是,但这么多年,我是拿你当亲生妹妹一样对待的,就如同你阿兄一般,你可明白?”
祝明奚心知眼前少女是个秉性柔弱的,就怕这些话伤到她,语气比先前对待凌妙容更加小心谨慎。
沉默在两人间盘旋了许久,还是祝明奚率先打破了寂静。
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试探着继续劝慰道:“青芝妹妹也许同样只是将我当成哥哥……”
听到这个猜测,李青芝有了反应,迷惑的目光看向他。
自己都没搞清楚的事,李青芝倒是很好奇明奚哥哥怎么判断出来的。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不是你那般的,你看我时同你的阿兄们并无两样,青芝妹妹只是被自己心里那道承诺束缚住了。”
“看见自己喜欢的人会心跳加速,被喜欢的人望着时也会觉炽热难当,青芝妹妹好好想想,对我是这种感觉吗?”
李青芝神色恍惚,但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从小到大,她瞧见明奚哥哥从不会脸红心跳,只觉得如沐春风,明奚哥哥瞧她时李青芝也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范凌那家伙,每回碰见她都心跳如鼓的,也受不了范凌牢牢盯着她。
脑中划过这个念头,李青芝又是心惊肉跳了一番,强行压着这股乱七八糟的想法。
“看吧,我就知道,青芝妹妹只不过把我当成兄长而已,不必多想。”
“外头冷,还是回殿里暖和暖和吧。”
祝明奚裹紧了身上的裘衣,就要领她回去。
“明奚哥哥自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透透气,很快便回去。”
少女神色恹恹,整个人也透着一股蔫巴,像是被风吹了半天的柔嫩细草。
想着这事也是因自己而起,祝明奚将即将要出口的那句“我陪你一起”收了回去,四下看了一眼,尽是灯火辉煌,内侍宫人也是一喊就来的程度,他放心了许多。
“不要太久,免得冻着了。”
“嗯,明奚哥哥回去吧。”
李青芝心里乱哄哄的,不止为自己误会了多年的傻念头,也为自己面对范凌时那纠结的内心。
殿内热闹,但也着实吵闹,不能让她静一静。
等明奚哥哥的背影消失,李青芝浑身疲软无力地倚在假山上,不自觉叹了口气。
“真是好蠢啊~”
本以为无人听到她的感叹,李青芝自己损了自己一句,垂头丧气。
“啧,确实挺笨的~”
像是天外来音,这道猝不及防出现的声音让李青芝浑身一颤,直起了身子。
不仅是因为她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更重要的事,她识得这是谁。
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半年多,几乎日日都要说话,李青芝梦里都记得这声音。
狼狈回头,见假山后走出一个身形俊挺高挑的郎君,一身象牙白的广袖袍子,玉带箍腰,俊丽的眉眼笼在夜色中,使得李青芝看不清上面究竟是何种神色。
但总归不是好脸便是。
“你怎么在这?来多久了?听到多少?”
李青芝刚经历一番糗事,就看见范凌在身后,这感觉可不算好。
范凌穿过晦暗夜色,慢悠悠来到李青芝跟前,犹如闲庭信步一般。
对比李青芝的局促无措,范凌可谓是十分松弛。
往身侧假山上一靠,双臂一环,十足恣意且不端方。
“殿内太热,我出来透透气。”
“哦,那还真巧,呵呵~”
范凌张口随意诌了个理由,见李青芝似是相信的模样,嗤笑了一声又改口道:“这就相信了,骗你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此话一出,李青芝不敢出声了。
如今的她在范凌面前好似天然矮了一截,总是心虚得不行。
“至于来多久,听了多少,你大可猜猜。”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李青芝心绪不稳了起来,她不敢想范凌要是将她和明奚哥哥的对话完全听到了她会有多丢脸。
明奚哥哥说过会娶我的。
我说了明奚哥哥是君子。
这些往日自己信誓旦旦掷下的豪言壮语如今都成了反过来砸她脚的石头,李青芝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同你说了,他心里没你,你还不信,如今信了吧?”
实不相瞒,范凌来得太是时候,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拉下。
他一边心中暗自高兴着,一边又担忧这丫头会因为这事失魂落魄,甚至于说他还有些难以言明的嫉妒。
然如今跟李青芝一打照面,发现那股子复杂的情绪又通通消失了。
只剩下欢愉。
“想笑就笑,不拦着你。”
李青芝认栽了,别过脸碎碎念,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范凌莞尔一笑,竟又开始体贴地安慰人道:“那是他没眼光,公主不必难过。”
李青芝便是这样,若有人捧她一句,她会立即顺杆往上爬,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
“也不算,是本公主发现自己也没有很喜欢明奚哥哥,就是兄长而已,本公主才不难过。”
范凌笑了,那双仿佛含着春水的眼眸在夜里尤其的灼人,让李青芝不自觉地被蛊惑。
范凌一向知道李青芝是个嘴硬的,没想到还用在了这时候,但他也乐得捧场,一边笑一边附和道:“对对对,只是兄长而已,不值得尊贵的公主殿下难过。”
不得不说,这家伙哄人还是有一套的,李青芝嘴角不自觉上翘,就要准备回去。
然不如她预料中的那般顺利,范凌一胳膊将她拦住了。
李青芝心跳漏了半拍,故作沉着道:“小范大人还有何事?”
李青芝在提醒范凌,自己如今是天家公主,而他是父皇的臣子,让他老实些。
但范凌就像是听不懂一般,复又靠近了些,嗓音低沉,透着极度的危险。
“公主当时那般狠心抛弃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来了来了!
心中的警钟蓦地敲响了,李青芝心脏都跟着乱颤。
互揣在袖子里的手指尖被捏得泛白,却仍然逃不开范凌“咄咄逼人”的目光。
想着这事总放着也不是个办法,毕竟两人都在上京,日后总有碰着的时候,她不想每次都心虚得像个贼。
于是乎,李青芝缓了面色,甚至还扬起了小脸,如在扶风县那般讨巧的模样。
“那事是我做得不太地道,可我当时属实不知大人是个上京官宦子弟,心急之下就给家中传了信,也是那日不巧,大人和惊蛰都出门了,就、就那样了。”
李青芝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看着范凌越发沉着的脸色,她停了嘴。
“也是,毕竟我只是一个倾慕公主的无名小卒罢了,自然不用在意。”
本就一颗心忐忑着,范凌这厮偏又翻起了旧账,让李青芝头大了一瞬。
“我、我这不是怕我三兄打你嘛!他要是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我这是护着你呢!”
李青芝急中生智,急急解释道,神色再正经不过。
范凌又抓住了空子,笑得一脸灿烂,险些露出他那一口白牙道:“我们之间的事?什么事?”
李青芝脑中瞬间划过了那几幅画面,那些旖旎的、不可言说的夜晚,顿时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再说,你再说我回去让父皇再把你贬回去!”
少女气急败坏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猫,范凌瞧了只想笑。
“你才不敢去说。”
范凌一脸笃定地看着她,似乎还挑了挑眉,模样十分地挑衅。
但这点他还真说对了,李青芝确实不敢去父皇面前说,毕竟这事不算光彩。
“哼!不跟你废话了,我要回去了。”
然那只胳膊还是拦着,李青芝正要发作,范凌一句话又定住了她。
“那日你身上的圣旨,是给我求的官吧?”
他总是能猜到她的心思,这让李青芝觉得诧异。
没说话,但也是默认,范凌继续道:“臣如今不能够再回陈州任职,当真是辜负公主的一片苦心了,不过公主还是可以另帮臣要个官的,放心,不会是什么宰辅大相公,而是个五品官,想必对公主来说不难吧?”
这着实引起了李青芝的好奇心。
以范凌的年纪和才能,再加上有范尚书那般的父亲,不消她使力,怕是明年就能到五品,何须求到自己跟前,那会是个什么官?
“什么官?”
少女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眸子问他,一张小脸莹白似雪,然唇却是如花瓣似的嫣红,这让范凌很想亲近亲近。
“驸马都尉,不知公主可愿帮微臣求得?”
范凌眸中细碎的笑像是漫天繁星,不止闪到了李青芝的眼睛,更是闪到了她的心。
她脸又不争气地红了,浑身都跟着脸一同热了起来,胸腔中更是如翻腾的热浪。
“臭不要脸!”
也不管了,李青芝抱着双臂,好似将自己当成一个球,蛮横地撞开了范凌横在身前的胳膊,恼羞成怒地逃走了。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范凌也不干涉,任由着那一团将他撞到一边,靠在假山上不住低笑。
眼看着人逃命般进了殿,范凌又在外等了一会,才慢吞吞走回去。
在自己的座位落座,便收到自家亲爹鹰隼般的目光,像是要将他凌迟。
“别刮了,就说了几句话。”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一直被亲爹这么瞪着总是有些古怪的,范凌淡定开口道。
“哼,但愿如此。”
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看起来面色无异样的福宁公主,范彦道了句。
李青芝本不算喜欢喧闹的场合,又因为先前被范凌拿话将了一军,纵使面上看着风轻云淡,但心里总归是不平静的。
因而她还没到宴席散去便以困倦而回了寝殿。
在汤池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后,李青芝见殿里尽是各家送来的贺礼。
本不想费神去看一圈的,但那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丫头满脸兴奋地将范家的贺礼从里面翻了出来。
别人家统共就一份,但范家却有两份,琉璃性子娴静些还好,岫玉立即就咋呼起来了。
“这份古画是范相公送的,那这个锦盒里的东西定然就是小范大人送的喽~”
“公主要不要来看看呀~”
岫玉这小丫头故意用那种让李青芝脸皮发烫的腔调,李青芝不得不过去将锦盒给夺过来。
“我看你这小丫头是想被罚抄书了!”
此话一出,岫玉安静了下来,她平素是最讨厌抄书的。
将锦盒往枕头下一塞,趁着夜深人静就她一人时,李青芝拿着夜明珠照明,打开了那只盒子。
看见里面的东西时,李青芝又气又笑。
那是一个被人细心雕琢的白玉小人,准确来说,是个捧着包子大吃特吃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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