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贾珍是被焦大带着人从妓女被窝里拖出来的, 见他醉醺醺的还要胡说八道,焦大也不客气,直接将贾珍解下来的还带着脂粉香的汗巾子就往他嘴里一塞。也就是焦大还有些主仆之义, 要不然的话,依他的性子,直接就用自个的袜子塞了。
贾珍本来醉得厉害, 等被焦大往院子里雪地上一推,顿时清醒过来, 一看一边的焦大,顿时骂道:“好你个焦大, 竟敢这样对我,别以为你跟过老太爷, 我就不敢收拾你……”
徐氏脸色铁青:“你收拾谁啊?焦太爷是我派过去的,难不成你还要收拾我不成?”
贾珍这才发现徐氏站在那里, 顿时有些心虚, 忙跪下说道:“儿子见过太太,不知道儿子做错了什么, 叫太太这般震怒,儿子一定改!”
徐氏冷笑道:“你能做错什么啊?你都是宁国府的当家人了,做什么不是应该的?我就是个老不死的,就该给你腾出地方来,免得你想要胡闹, 还得在外头找地方!”
贾珍被唬了一跳,他这会儿心中还是有些敬畏的,何况, 徐氏也就罢了,这个亲妈多说几句软话, 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他亲爹还在呢!贾敬教子也是贾家的传统,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凡有什么看不过眼的地方,碗口粗的棍子就打过来,不打得你皮开肉绽誓不罢休!贾珍想着之前挨过的几次板子,顿时就觉得骨头都疼了起来,连忙磕头说道:“太太这话说的,儿子都要无地自容了!儿子不肖,惹了太太生气,百死莫赎,还请太太暂息雷霆之怒!”
见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儿子嘴里竟还都是虚言,没有一句实在话,徐氏也懒得再跟他多说,直接对着一边的焦大说道:“焦太爷,你受累,将这孽障押到祠堂去跪着,叫他对着祖宗,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贾珍见徐氏这般,知道不能善了,不过还是横了焦大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准备去祠堂,心里头却是乱成一团,他如今可是贾家宗族族长,结果被亲妈勒令去跪祠堂,以后这个族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哪知道才不甘不愿走出去几步,就听到了徐氏的警告之身:“你如今年纪也大了,翅膀硬了,但是,我一个老妇管不了你,你还有个亲爹呢!便是出了家,也断绝不得血脉亲情,你要是不好好反省,别怪我去玄真观哭求你父亲,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才叫不能善了!”
贾珍这才被吓住了,连忙又跪了下来,说道:“太太,儿子知错了,这就去跪祠堂!”
“行了,你去吧,祖宗有灵,只盼着你能痛改前非,真要是不行,未免你遗祸家族,那我跟你爹也只能痛下狠心了!”徐氏看着儿子狼狈的模样,也觉得可怜,但是,却不敢心软,真要是心软了,只怕这宁国府偌大家业,就要败在贾珍手上了。
焦大将贾珍拖回去的事情压根没有瞒着别人,这也是徐氏故意为之。毕竟,贾珍先前给人留下的恶劣印象实在是比较鲜明,你总不能就将他在家关几天,就说他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吧!怎么也得显出宁国府这边的态度来,然后将一个崭新的贾珍推出去,这才能叫人信服。
首先收到消息的自然是荣国府,贾史氏听了,难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珍哥儿一贯胡闹,他娘早该管管了,好在如今管起来也不迟!不过,他还没成亲呢,比个孩子也大不了几岁,也不能过于苛责了些!”
好话坏话都叫贾史氏说了,其他人嘴上说还是老太太你有见识,心里头却是撇嘴,你自个也没管得住自家儿子,说隔壁干什么!
倒是京中其他人家,对宁国府这般作为有些刮目相看!
之前瞧着贾珍那副德性,大家都觉得宁国公一世英名,都要被贾珍一番胡作非为化作流水,好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如今贾珍还算年少,浪子回头还来得及。
平王府那边,顾晓听夏云说了那一日的事情,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贾珍若是真的能痛改前非,那倒真是一件好事,就怕徐氏在的时候老老实实,徐氏一走就故态复萌。
顾晓觉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贾敏那边却是暗自欣喜。
她之前不幸小产,很是将养了一阵子,只是小产伤身,按照大夫的说法,最好近几年都不要有孕。林家几代单传,纵然林如海对贾敏体贴备至,贾敏总不能跟林如海说,自己比子嗣重要吧!因此,之后,贾敏就亲自给林如海挑了几个好生养的姬妾。
林如海是这个时代标准的士大夫,嫡妻可以跟自己并肩而行,但也不反感姬妾的存在,不过在他眼里,侍妾就是个玩意罢了,就算是生了孩子,也是替主母生的,别想着什么给侍妾自己抚养,都是要给嫡妻养着的。因此,贾敏既然安排了,他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了下来。
贾敏面上贤惠,心里却是酸涩。她跟林如海感情深厚,自然不乐意容许他人来分享,只是却碍于子嗣的缘故,不得不如此,这般心情,无法与林如海言说,只能跟娘家人说。
她倒是跟张氏姑嫂情深,可是这等事情,她在张氏那里也开不了口。毕竟,张氏生了两个儿子,自个那位大哥屋里也是姬妾众多,如今与张氏也就是相敬如宾罢了。因此,她只能是跟贾史氏说,哪怕贾史氏其实很难给出指导性的建议,毕竟,做丈母娘的也不能跟女儿说,女婿断子绝孙有什么了不起,你只管顾着自个就是!只能是安抚女儿,即便姬妾先有了孩子,最终还是嫡出为重,叫贾敏仔细养好身体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贾史氏还是给了贾敏许多心理上的慰藉的,如今又住在京城,能够经常归省,贾敏对娘家自然愈发依赖,只是,对于娘家如今的情况,也是暗自担忧。
荣国府也就不说了,大房二房不和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贾史氏搞平衡搞得直接玩脱了,也就是表面上保持着老封君的风光。这也罢了,贾赦因着之前之事,俨然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而贾政呢,倒是读过几年书,偏生并无多少实干之才,又不谙世情,只解打躬作揖,终日臣坐,据说如今在工部俨然成了个吉祥物,大家有什么事情都绕开他,好在即便出了什么事,也用不着他承担责任。但是,他能一辈子如此吗?倒是下一代颇有些兴盛的架势,贾瑚贾珠都还算聪明勤奋,再有个二三十年,也该脱颖而出了。
倒是宁国府,以前贾敬在的时候也就罢了,只是贾敬因着宫变之事得罪了圣上,不得不以出家来避祸。结果他倒是跑了,倒是将儿子贾珍完全给放了手。
徐氏一直在府里,许多事情不清楚,但是贾敏却是在外头听过不少关于贾珍的传闻,若只是贪花好色也便罢了,少年风流也就是个谈资,但他因着贪花好色,与人争风吃醋乃至仗势欺人,那就过了!长此以往,祖上的余荫都要被他消耗尽了。
如今徐氏能及早发现贾珍的诸多作为,重整家风,宁府就算一时沉寂,也还有兴起之日。
贾珍在祠堂跪了三天,水米未进,要不是徐氏心疼儿子,允许祠堂燃烧炭盆,贾珍只怕都要冻出病来。饶是如此,贾珍这次也是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甭管有没有心服口服,老老实实当着徐氏的面,将自己的错处一一说了出来,又恨不得赌咒发誓,自己日后定当洗心革面,重振家业,不堕祖风。
也亏得贾珍年轻体健,换个人,这般折腾,只怕非得大病一场,贾珍也就是休养了几天,就活蹦乱跳起来,只是性子却是变得有些阴鸷,看谁都不顺眼,要不是刚刚吃了大亏,只怕立马就要发作。不过他也算是能忍,硬是摆出一副悔过的模样,还跑到荣国府给贾史氏磕了头,又叫贾赦和贾政监督自己。
贾赦也就罢了,他如今那真的是只要事不关己,那就万事不理,贾政倒是说了几句规劝的话,只是贾珍口中答应,心中如何想,却又不得而知。
……
顾晓也没心思理会荣宁二府的后续,如今府里除了服,这大年三十乃至大年初一都得进宫朝贺,这可是个苦差事,光是各种祭祀活动,就足够折腾了。为着圣上大年初一赏下来的所谓“年馈”,还真是不值当。末儿年纪小,顾晓不想让他跟过去折腾,因此,便将末儿托付给了在家的徒嘉泽,其实也就是托付给李氏了,李氏简直是受宠若惊,她没想到,顾晓居然还肯信任她。
顾晓有什么不敢相信她的,这府里头上上下下,谁敢违了顾晓的话,李氏真要是想对末儿下手,那就得自己亲自动手才行。但是,她还有徒嘉泽呢,她敢动末儿一根头发丝,顾晓回来就能报应到徒嘉泽头上。何况,末儿身边也一大群人伺候着,说是托付给李氏母子,实际上就是个说头,真正照顾末儿的还是府里的下人。
末儿有些不开心,顾晓只得允诺等过了大年初一,正月里头他可以尽情玩,还允诺晚上的时候让他在府里空地上放烟花,一番许诺下来,末儿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答应留在府里。
末儿可以留在府里,徒嘉钰却是不行,而且,他如今这个年纪,已经不方便跟着顾晓往后头去了,他身上有个嗣郡王的爵位,就得跟着在前头祭天祭祖。顾晓回忆了一下往年宫里的流程,琢磨着前头应该也差不多,当下便叫人仔细准备起来。
在宫里不方便如厕,那就得控制饮食,根据原身的经验,顾晓叫厨房炖了参汤,喝了一盏,徒嘉钰也有,只是怕他年纪小,不好太过滋补,只叫他喝了一口意思一下。
想想还是不放心,顾晓又往徒嘉钰的荷包里面放了不少肉干肉脯,还有一小包薄荷糖,叫他若是觉得饿了,就吃一块,不过也不能吃太多,免得到时候口渴。
吃喝上头还是小节,顾晓之前就专门叫人缝制了护膝,用的是灰鼠皮,里面还絮了一层棉花,用牛筋充作松紧带,免得不小心掉下来漏了馅。徒嘉钰之前也试过几次,戴上这个,跪拜的时候要舒服许多。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顾晓又忍不住开始叮嘱徒嘉钰,在前头的时候老老实实听礼官的指示,别人做什么就做什么,少说话,倒是晚上宫宴的时候,给圣上的吉祥话先准备出来。
徒嘉钰老老实实答应了下来,哪知道隔壁雍王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太监王朝恩过来了。
“平太妃娘娘,我们王爷叫奴婢过来,跟娘娘和小王爷说一声,就说今儿个进宫,叫小王爷跟着我们家王爷便是,娘娘不必担心!”
顾晓立马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多谢四伯还惦记着钰儿,那今儿个就劳烦四伯费心!”说着,忙叫人拿了荷包过来给王朝恩。
王朝恩将荷包收了,谢了赏,在袖子里面捏了捏,脸上的笑容愈发和气起来,又给顾晓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告辞回府。
顾晓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这下好了,你四伯一向是个谨慎的,他肯带着你,定然不会出错,进宫之后,你只管跟着你四伯和珩堂兄便是!”
徒嘉钰也是松了口气,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如今就要以大人的身份站出去,难免有些紧张,如今能有个相对熟悉的男性长辈带他一程,自然觉得好。
雍王府既然给出了这个人情,就给的很透彻。两府大门想个也就不到一里低,雍王府还没出门就先给平王府这边传了信。
顾晓立马就带着徒嘉钰先出了门,各自上了马车,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直接先到雍王府门口等候。
不多久,雍王府的马车也出来了,顾晓叫车夫先让到一边,见雍王和雍王妃并肩出来,顾晓也连忙下车行了一礼:“见过四伯,四嫂!”徒嘉钰也已经从车上下来行了一礼:“侄儿见过四伯、四伯母!”
雍王也没客气,只是摆了摆手,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叫侄儿先跟着我,弟妹就跟你嫂子一起吧,互相之间都有个照应!”
顾晓连忙谢了,看着雍王携着徒嘉珩先上了车走在前头,徒嘉钰的车便跟了上去,而雍王妃却是笑道:“弟妹若是不介意,不如跟我同车?”
“那感情好!”顾晓也是笑道,“正巧我一个人坐着也烦得紧!”
雍王妃还怀着孕,顾晓便扶着她上了车,因着是要入宫朝贺祭祀,两人都穿着礼服,光是头顶的凤冠就颇为沉重,坐到车上之后,都忍不住略舒了一口气。
雍王妃肚子已经很明显了,顾晓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问道:“嫂子怎地不报个有孕,这般进宫,也忒辛苦了些!”
雍王妃叹道:“这又不是前三个月胎不稳,也不是最后一两个月,就要生,哪能偷这个懒呢!好在如今宫里没有太后皇后,咱们也能松快一些!”
顾晓点了点头,又想到之前多准备了两副护膝,便打开车窗,吩咐随行的人去后头叫夏兰,将她之前带出来的小包裹带过来。
夏兰很快将东西送了过来,顾晓打开包裹,里面除了护膝之外,就是几个荷包。
顾晓不过是在雍王妃面前展示了一下,雍王妃就知道怎么回事,顾晓笑道:“这个小的给珩哥儿送过去,这个大的,嫂子你先戴上。”当然没有雍王的,她一个做弟妹的,哪里能给大伯子送什么东西,这不是闹嘛!
雍王妃犹豫了一下,说道:“王爷素来端方,只怕……”
顾晓轻声说道:“就到前头说,钰儿一个人坐有些紧张,想要跟珩哥儿一起坐,然后在钰儿车上戴上就是了!穿在里头,外面有裤子有褂子,根本看不出来!”
雍王妃哪里不心疼孩子,前两年跟着雍王在前头,哪怕冬天穿得厚,回来的时候膝盖都有些青紫,偏生穿得太多,又容易影响行动,只得忍着,回来给孩子抹药。这会儿也顾不得雍王说什么“慈母多败儿”之类的话,便也隔着窗吩咐了几声。
顾晓帮着雍王妃脱了朝靴,解开裤脚,卷起裤腿,将护膝穿好,再把裤腿放了下来,重新穿上靴子。
“弟妹真是心思灵巧,我之前竟是没想到这个!”雍王妃感受着膝盖上的柔软和温暖,忍不住夸道。
顾晓笑道:“什么心思灵巧,就是会偷懒罢了!以前也想不到这些,就是今年钰儿要进宫,还是一个人在前头,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各种担心,这才想起了这个!也亏得四伯四嫂你们惦记着,要不然的话,这会儿我还悬着心呢!”
雍王妃叹道:“可不是嘛,做娘的,哪有不担心孩子的!”
一路说了一会子话,马车便到了车门口。
顾晓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避风的地方,后面几个丫头坐的车上放了个茶炉,炉子上煮着姜汤,还预备了不少酱肉和烤饼,护卫们冷了饿了,都可以过去喝上一大碗姜汤,吃点酱肉烤饼,也能填填肚子。
安置妥当之后,又看着雍王带着徒嘉珩和徒嘉钰往大明宫去了,顾晓才与雍王妃一道,往后宫而去。
因着没有太后皇后,甄贵妃再得宠,手里没有凤印,就不能代行皇后的职责,所以后宫祭祖这一项,已经有好些年不曾举行。因此,到了后宫,也只是按照前头的流程,一帮内外命妇,听着礼官的指挥,肃、拜、叩,一轮轮下来,没多久,一个个便是身心俱疲。
等到一系列祭拜活动完成,这几年都在养尊处优,除了每日散步,最多就是在帐子里悄悄做一做瑜伽的顾晓也累得不行,相比较而言,一边的雍王妃也更是不堪。
瞧着顾晓这边帮着扶住了雍王妃,原本打算过来跟顾晓叙旧的颖王太妃也过来了,她犹豫了一下,便也过来帮着扶住了雍王妃,又唤了一声“四嫂”。
雍王妃不由一愣,不过很快也露出了笑容,与颖王太妃道谢。
距离宫宴开始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若是宫里有母妃的,便可以过去,但是李才人虽说不至于寄人篱下,也是一帮低位妃嫔凑活着挤在一起,她们连参加宫宴的资格都没有,最多就是御膳房按照规矩,给这些低位妃嫔送过去几桌席面,差不多三四个人一席,相熟的人可以凑一块吃。
李才人人缘不好,以前好歹有个徒宏远年年孝敬,倒是有一些御女采女之类的愿意巴结一二,如今却是人憎鬼厌,大家都懒得跟她说话,毕竟,以前跟着她还能捞到点好处,现在嘛,她虽说不算精穷,比起以前,也差太多了。像是这次,平王府虽说也给她送了一份节礼,但是主要却是几身衣裳,几匹衣料,还有就是八个荷包,里头金银锞子都有,但是加起来也就不到一百两银子。
李才人之前被甄贵妃针对,哪怕如今甄贵妃都懒得理会她了,但是宫里头跟红顶白,她自个当初作孽,硬要打压正经的儿媳妇,扶持个娘家侄女,结果如今儿子没了,外头儿媳妇当家做主,自然不可能再如同当年一样。人家还愿意三节两寿地往宫里送东西,已经算是不错了,你还想要要求再多,那你配吗?
李才人如今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除了认命,也没别的办法。以前还抱怨外头送进来的东西少,但是在宫里刻薄她的份例的情况下,她就指着宫外的孝敬过日子呢。这大过年的,其他人不愿意跟她凑一桌,她只得忍痛掏钱自个要了一桌,这会儿也摆不起主子的架势,为了拉拢身边的宫女,干脆叫宫女一起吃,哪里还敢想着想办法去儿媳妇面前摆婆婆威风,别闹得最后,婆婆威风没摆成,连如今这点孝敬也没了。
顾晓也没想起李才人来,干脆跟着雍王妃,颖王太妃还有后来跟过来的安王太妃找了个偏殿先歇着,立马就有宫人送了茶水点心过来,只是几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只是坐在那里,略微舒展一下腿脚,然后便开始闲聊起来。
第92章
实际上, 颖王太妃其实也是有婆婆的,是宫里的云嫔,只是那日宫变之后, 婆媳两个就撕破脸了。
那日宫变,云嫔因为见孙子次数少,便将孙子叫到了自个身边坐着, 后来大殿被围,乱军闯进来砍杀, 云嫔一个躲闪,就叫孙子暴露在乱军刀下, 可怜好好的孩子,直接被一刀砍死, 颖王太妃当时正好看到,差点没当场扑过去, 却被心腹丫头死死拉住。
云嫔之后知道自己儿子也死了, 再因着她没护好嫡孙,心中愈发不自在, 宫变之后,就自个进了佛堂,每日里就是吃斋念佛,再也不出来。也没人会去劝云嫔,就算她是孩子的祖母又如何, 这皇家里头,正经的龙子凤孙才是最要紧的。便是皇后,遇上了难产的情况, 多半也是保小不保大,她一个不是那么名正言顺的祖母, 竟是不能护好嫡孙,那就是她的错!
颖王太妃对这个婆婆也是恨得厉害,要不是她多事,自己带着孩子,自己的儿子也会一直好好的,结果,她没了孩子,没了丈夫,日后还得仰侧室鼻息过活,这怎么不叫她心中生恨。因此,她这些年根本就不往宫里送什么东西,即便云嫔也算是一宫主位,她也从不往那里迈半步。
至于安王太妃,她婆婆在听说了儿子的死讯之后,却是抑郁成疾,没多久就去世了。所以,几个人才不用各自去找婆婆,可以在这里磨牙。
四个人原本都是一样的身份,如今就已经有了明显的区别,雍王妃明面上是最有福气的,丈夫还在,大儿子是世子,现在又怀了一胎。但是论起日子过得自在,却是顾晓,没有男人,儿子是世子,小儿子也乖巧,府里头原本的刺头,如今也服顺了,而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就比较倒霉,一个没有亲儿子,一个连庶子都没有。没有对比还好,如今坐在一起,略微想一想,都觉得嘴里发苦。
好在大家都是体面人,就算心里泛酸,面子上也不会体现出来,尤其,这会儿就她们几个人,也没有男人和孩子在,也少拉了不少仇恨值,因此,大家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雍王妃也明白那两个弟妹的心结,因此也不敢与她们太过亲近,只是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貌,才说了几句话,外头天色便暗淡了下来,风也变大了许多。
顾晓皱了皱眉,轻声说道:“不会要下雪了吧!”
安王太妃叹道:“还是不要下吧,要不然的话,咱们晚上回去,那可就要受罪了!”
颖王太妃想着前头祭祀似乎还没结束,竟是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她那庶子也在前头跪着呢!不过面子上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盼着老天爷给脸,要不然的话,大家都要遭罪!”
雍王太妃也开始担心前头的儿子,只是光是担心也是无用,她自个能照顾好自个就算是不错了。今儿个一番折腾,也亏得她素日体健,要不然的话,刚刚只怕想要站起来都难,这会儿忍不住说道:“这钦天监之前竟是没瞧出来今儿个的天气吗?”圣上可是老大一把年纪了,最是珍重自己,要是知道今儿个会雪,大概早就将一应流程给缩减了。
好在赶在雪下来之前,宫宴便开始了。
不过,也就是她们这些品级比较高的内外命妇,能在大殿里头混个位置,品级低一点的,都排到走廊上去了,虽说不在风口里,但是这寒风猎猎,还卷着雪花,就算圣上隆恩,在走廊上也放了不少炭盆,外头那些人也难免冻得够呛!
顾晓还在大殿里头看见了贾史氏和张氏,这两人一个是超品诰命,一个是一品诰命,自然是有资格在大殿里头的,顾晓也就是与张氏交换了个眼神,并未上前打招呼,而是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还是那句话,没有太后皇后主持,这后宫的宫宴也热闹不起来,就算私底下已经投靠了贵妃瑜妃的,也不可能在这个场合公开捧臭脚,因此,宫宴上的气氛就不够热烈。
宫宴上的菜其实没什么好吃的,多半是蒸的炖的,这外头又比较冷,哪怕用热水温着,送过来也只剩下一点热乎气。
好在没人真的会指望在宫宴上填饱肚子,大家就是拣几个干果吃着玩,或者是舀上一碗还算热乎的羹汤,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而前头大明宫那里,可就热闹得多。
先是一帮皇子和宗室王爷一起给圣上贺岁,然后一帮皇孙也依次给圣上说了贺词,之后才能轮到朝中大臣。
圣上端坐在御座上,听着下头的奉承,那叫一个眉开眼笑,神采飞扬,然后便叫几个年纪比较小的皇子执壶,各自去给宗室里的长辈还有朝中的勋贵大臣斟酒,自己也不时点个名,跟对方交流一下感情。
而徒嘉钰和徒嘉珩他们说了贺词之后便没他们什么事了,干脆凑到了一起。
席上的菜味道很一般,平王府自顾晓做主之后,饮食上讲究的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像是这冬日里头,哪一顿席上没点绿油油脆生生的蔬菜呢?但是这会儿席上,就算是有蔬菜,那也是干菜酸菜,这会儿也不好吃,唯一能吃的就是一道酸菜锅子,可总不能什么都往锅子里面涮吧!
因此,徒嘉钰只拣了几根酸菜丝吃了,又吃了几片盐水牛肉,便偷偷摸摸解开了腰间的荷包,从荷包里面拿肉脯吃。
徒嘉珩坐他旁边正好看到,也说道:“给我几片!”说着,又低声抱怨起来:“每年都是这些,油腻腻的,还温不拉几,看着都倒胃口!”
徒嘉钰悄悄塞了他几片,徒嘉珩用袖子遮掩着塞进嘴里。顾晓府里的肉脯咸淡适宜,上面还洒了一层芝麻,略嚼两口,便是满口的咸香。
吃了几片肉脯打底,两人也不想再吃了,瞧着席上有一道虎皮花生,倒是还算酥脆,只是份量少了一些,便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玩。
徒嘉钰悄悄问道:“珩大哥哥,这宫宴得到什么时候啊?”
徒嘉珩嚼着花生,有点口干,他们小孩子也不吃酒,他又不喜欢喝席上那些看起来黏糊糊不知道放了什么的羹汤,只得喝了两口茶水,这才说道:“等着吧,总得过了子时才行!明儿个一早,还得再过来!”
徒嘉珩他亲爹在圣上那里都只能小心伺候,徒嘉珩这个皇孙在圣上那里更是个小透明,所以,他一点都不觉得参加宫宴有什么好处,只觉得吵闹无聊,这会儿越说越觉得无精打采,好在还知道场合,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等到回去的时候,你最好在车上就睡下,要不然,明儿个一早,那是真起不来!”
徒嘉钰听着点了点头,就听徒嘉珩悄悄说道:“明儿个这些吃食多带点过来,咱们晚上的时候可以在大殿外头放烟花,到时候可以吃着玩!”
徒嘉钰也是悄悄说道:“那我明天多准备几个荷包,倒时候换上就行!”
徒嘉珩不免眼睛一亮,看着徒嘉钰的眼神愈发亲厚起来,心里念叨,可惜不是自个的亲弟弟,不过再一想,就算亲妈给自己生了弟弟,也未必能有这般贴心。
他们小哥俩的小动作其实上面都能看见,只是原本他们两个在圣上那里就没什么存在感,而且又还是半大的孩子,宫宴上觉得无聊再正常不过,其他那些相熟的孩子凑在一起划拳玩酒令的也不是没有,这大过年的,很不必多计较。
饶是大殿内热闹得近似沸反盈天,到了亥时,徒嘉钰也已经有些瞌睡起来,只得从荷包里拿了薄荷糖出来,自个吃了一粒,又给徒嘉珩吃了一粒。
这些薄荷糖以前用的是薄荷水,如今里头加的却是薄荷油,刚含到嘴里,就是一阵激灵,立马人就精神起来。徒嘉珩也是眼睛一亮,往年他打瞌睡,都得靠着掐大腿,如今有这个,可就好多了,当下又问徒嘉钰要了几个,也藏在荷包里,说不得,一会儿就得靠着这个提神了。
好容易熬到宫宴结束,雍王看似有了醉意,但眼神还算清明,见两个孩子老老实实坐在一起,两眼已经有些迷瞪,神情略微温和了下来,贴身太监夏守忠还想要过去叫人,却被雍王拦住,自个走了过去,轻声喊道:“珩儿,钰哥儿,该回去了!”
喊了几声,两人才略有些清醒,迷迷糊糊跟着雍王往外走。跟着的人连忙给他们将之前解下来的斗篷重新系上,又戴上风帽,免得一会儿出去,被寒风冻着。
外头还在下雪,哪怕有粗使的宫人一直在洒扫,但是地上依旧已经积了不少,宫人们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将参加宫宴的这些宗室大臣们带到宫门外头。
后宫的宴会散得略早一些,因此,顾晓和雍王妃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候,颖王太妃没跟他们一起,而是另外找了个地方,她再不喜欢那个庶子,但是在公开场合,还是得保持嫡母的身份,因此,再累再困,也得等着那个庶子出来再说。至于安王太妃,她却是不需要等人,也不想看这种场景,便直接先走一步,回府休息去了。
这回顾晓没有跟雍王妃同车而坐,而是坐在自个车上,瞧见徒嘉钰他们过来,只是隔着窗户给雍王行了一礼,然后就开了车门,叫徒嘉钰上来。
车里面一直燃着暖炉,顾晓瞧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徒嘉钰的手已经冻得冰凉,立马又将一个手炉递了过去。徒嘉钰抱着手炉,很快便昏昏欲睡,顾晓见状,便让开一点位置,让徒嘉钰趴在自个腿上先睡一会儿。
一直到回到自家王府,徒嘉钰也没醒,顾晓也不将他喊醒,而是叫人抬了暖轿过来,将裹着斗篷还在呼呼大睡的徒嘉钰送回自己的院子,那边自然有人会伺候他宽衣休息。
顾晓也累得厉害,府里李氏和几个太姨娘还在守岁,但是几个孩子却都已经睡了,李氏她们还想要过来给顾晓请安,顾晓直接吩咐道:“这么晚了,还劳动她们作甚么,她们乐意守岁,就给她们再送点酒菜零食过去,好好乐呵一夜,明儿个我一整天也不在,她们白天正好可以补个觉!”
夏月连忙说道:“娘娘宽仁!”说着,便去传话。
顾晓去末儿房间看了他一回,这小子睡得正沉,顾晓便叫人将已经准备好的金钱压在末儿枕头下面,这才回自个屋里休息。
第二天被喊醒的时候,外面天还黑着,顾晓看了看屋里的座钟,顿时只想哀嚎,这才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她困得要命,只是还不能不起,别的事情也就罢了,这等事情,根本就没法拒绝,她这会儿都开始怀念守孝时候的日子了,可惜的是,不可能再来一回。
“用凉水绞一张帕子过来吧!”眼皮沉得厉害,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顾晓只得吩咐道。
春香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顾晓的吩咐,绞了一张冷水帕子过来,不过拿到顾晓这里的时候,已经不算冰冷了,顾晓略微在脸上敷了敷,顿时感觉稍微精神了一些,不过还是有些不足,只得又叫人拿了薄荷油过来,在太阳穴上抹了几滴,又放在鼻下用力闻了几口,这才感觉舒服了点。
顾晓也懒得先穿衣服,一边梳洗一边吩咐道:“先叫厨房那边把早饭送过来,不要什么汤汤水水的,实在一点!另外,叫厨房多煮一些羊肉汤,装到铁桶里面,弄个大一点的炉子温着,带一小坛辣椒油,再切一些芫荽葱花之类的,放在一边装好。这天儿冷得很,你们还有车夫护卫们一直在宫门口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昨儿个是我疏忽了,光是喝姜汤怎么行,烤饼酱肉冷了吃着肚子里也未必舒服,大家轮流弄点羊肉汤喝一下,也能暖暖身子!”
这年头能够体谅下人不容易的主子是真不多,有的人就是嘴上说的慈悲,实际上心里并不将下人当回事。这会儿听到顾晓这般说,不免又跪下来,拜谢顾晓。
顾晓摆了摆手,说道:“大过年的,还要叫你们当差,已经是辛苦,哪里还能叫你们在风里冻着!要不是这两天宫门口车子多,走了就未必能挤进来,就该叫你们先回府,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来接的!好在一年里头这样的日子不多,这两日就先辛苦一下吧!”
说话间,徒嘉钰前脚刚从前头过来,后脚厨房就把早饭送了过来。
果然都是实在的东西,大碗的牛肉面,里面还卧着外焦里嫩的煎蛋,大碗的三鲜馄饨,烤得酥脆的芝麻饼,油香莹润的烧麦,红糖芝麻馅的糖三角,另外还有一盘山药炒木耳,一盘荠菜拌香干,一盘凉拌三丝,一盘白菜炒粉丝。
徒嘉钰昨晚上没吃多少,后来还睡着了,这会儿闻见香味,就只觉得肚子里咕噜噜直叫。
牛肉面里略加了一点辣椒油,徒嘉钰埋头苦吃,只吃得鼻尖冒汗,这还觉得有些不足,又就着几样蔬菜吃掉两个芝麻饼,这才饱了。
顾晓吃了一碗大馄饨,却是半点汤都没有喝,也叫徒嘉钰少喝点面汤。徒嘉钰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旁边人连忙拿了礼服过来给他更衣,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昨儿个那些肉脯之类的给我多准备点,隔壁珩大哥哥也要呢,若是遇上其他学里的堂兄弟们,也得给一些!”
他们进宫最多就带个小太监,还不能一直跟着伺候,领宴的时候只能在偏殿等着,等到宴会结束了才能跟着,顾晓便吩咐叫人多装几个荷包,拿两个徒嘉钰收着,系在腰间,其他的都叫小太监收着,出门的时候就先给徒嘉珩分一些,其他的要分,也是晚上看烟花时候的事情了,到时候小太监自然是要跟着的。
徒嘉钰身边这个小太监叫做李全,也是内务府才分派过来的,也就是十三四岁,还是个孩子呢,长得颇为清秀,也是个伶俐的性子。虽说刚分派过来没多久,但是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徒嘉钰身边原本的几个小厮给挤下去了。
顾晓并不干涉徒嘉钰的用人情况,王府这边就这么点子事情,几个下人再如何闹腾,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徒嘉钰终究是要继承整个王府的,总要学着用人看人,便是年少的时候打个眼,也不过就是个教训罢了。
横竖徒嘉钰身边少不了太监伺候,那一个机灵能干的,总比别的强,至于忠心什么的,顾晓更不担心,一个被分派到王府的太监,他除了忠心徒嘉钰这个小王爷,还能去忠心谁呢?
李全听了顾晓的吩咐,立马就利利索索地将几个荷包收进袖子里的暗袋中,也亏得这年头的衣服袖口都比较大,要不然几个荷包塞进去,袖子看起来都要变形了。
顾晓这边也很快戴上了凤冠,穿好了礼服,感受着头上身上的沉重,顾晓顿时就觉得累了,只得给自己打气,今儿个过去,之后就能轻松了,像是之后的元宵夜宴,就是宫里自个热闹,不会叫内外命妇和宗室进宫的。
顾晓这边正准备走人,末儿居然已经醒了,这会儿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拉着顾晓的手不放。
顾晓只得安慰道:“乖乖,就今天一天了啊,明儿个开始,妈就在家里不出门了啊,就算出门也带着你,好不好?”
也难怪末儿委屈,原本说了,顾晓他们不回来,在家也能放烟花,结果昨儿个傍晚就开始下雪,雪还越下越大,这烟花还怎么放呢?也就是雪地里头放了几个爆竹和喷花,结果爆竹倒是爆了,喷花在雪地里面却有点喷不起来,着实扫兴。
顾晓瞧瞧外头,雪还在下,不过倒是小了不少,估计下午应该就能停,因此,只得又各种许愿,将末儿给哄好了。
等出了门,就愈发不方便了!
路上积雪已经很厚,各家都叫了下人出门扫雪,好清理出一条路来供马车行驶。饶是如此,马车行驶起来,还是多有不便。
雍王妃一晚上没有怎么睡,怀着孕又不好用太多脂粉,这会儿都能看到眼睛下面带着一点青黑,整个人也比较疲倦。
“嫂子,你要不就在车上先躺一会儿吧!”顾晓见状,忍不住说道。
雍王妃指了指身上的礼服,叹道:“穿着这个,想躺也躺不下来啊!罢了,就今天一天,熬过去就好了!今年这个正月,我是不想再出门了!”
顾晓只得将几个迎枕都放到雍王妃身后和手边,让她靠着能舒服一些。不管怎么说,叫一个月份已经不小的孕妇这般折腾,可不算人道,能体贴一点就体贴一点吧!
雍王妃见顾晓面上忧色,反倒是安慰道:“弟妹也别担心,这又不是第一胎了,我心里也有数,真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也不会硬扛着!”雍王妃想得很开,她还有个徒嘉珩呢,真要是为了这一胎出了什么问题,大儿子可怎么办呢?他本来就不够聪明伶俐,在雍王那里不算非常讨喜,若是自己有个万一,雍王再娶个继室,这个儿子就变成继室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雍王妃想到这里,再看看顾晓,内心又生出了去父存子的心思!这年头,男人很多时候真不是什么依靠,有的时候,你所有经历的风雨,就是你觉得可以依靠的男人带来的。要是雍王不在,雍王妃反倒是可以报个孕产,留在府里养胎,但偏生雍王不想授人以柄,那雍王妃再难受,也得撑着。
进宫的内外命妇里也不就是雍王妃一个人有孕,甄贵妃和瑜妃都不多管,她们也没资格随便施恩,因此,大家都只能照常朝贺,然后各自领了一份所谓的“馈岁”礼,无非就是两个荷包,里面放着一些金银锞子或者是玉石小玩器,收下这个,大家再感恩戴德一番,这才能够休息。
大概是昨儿个觉得有些扎心,今儿个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就都没凑过来,另外找了个偏殿坐着去了,只是到了领宴的时候,还是被安排到了一起。
第93章
比起昨儿个, 今日的宫宴就轻松了许多,外朝的宴会放在了倦勤斋,那里有个小戏台子, 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戏,如此,一天也就消磨过去了。而内宫的宴会也有戏, 却是木偶戏,这个占的地方小, 玩起来也有意思。
顾晓看着看着就走神了,想起来上辈子看过的霹雳布袋戏来, 顿时就觉得家里也可以养上这样一个戏班子,将自己看的那些戏本子上的戏给排出来, 甚至还可以给孩子排点儿童剧什么的。
雍王妃还以为她不喜欢看,便笑道:“弟妹不喜欢这个, 回头我们府里的小戏班子借给你!”
顾晓这才回过神来, 忙说道:“之前没怎么看过这个,其实也还是挺有意思的!我记得小时候跟着家里出去玩的时候, 好像还看过皮影戏呢!”
雍王妃也是笑道:“皮影戏我倒是没看过,只是听说过一些,不过想来跟着木偶戏应该没有太多区别吧!”
顾晓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不如这木偶戏灵动,回头我倒是想着在家玩玩这个!”
雍王妃琢磨着搞个木偶戏, 总比养个戏班子容易,当下便说道:“你要是喜欢,尽管做便是了, 横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顾晓点了点头,可不是嘛, 闲着也是闲着,这年头交通不方便,没法天南地北地到处跑,那就搞点别的兴趣爱好呗!
有了娱乐活动,即便宫宴上的菜没多少好吃的,大家也不放在心上了,抓上一把瓜子,就能边看边聊消磨时间。
“往年是这个吗?”顾晓轻声问道。
雍王妃说道:“去年是在畅音阁,不过今年不是下雪嘛,畅音阁那边就不方便了,隔着雪也看不清楚,也只能在屋里看看小戏!”
顾晓顿时明白,这升平署也是有备用方案的,可见,历朝历代,打工人都是一样。好在自己已经是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一员了,只有自己做甲方的份,想到这里,顾晓不免就舒心了不少。这两天累就累一点吧,接下来有一年的好日子呢!
雍王妃这会儿还有些遗憾:“你年纪轻,不曾跟着圣驾南巡过,要不然的话,南边那些官员献的戏班子,那才叫有意思呢!”雍王倒也曾经有过一阵被看重的时候,那会儿他跟着故义忠亲王,那位对愿意跟着自己的弟弟是肯下功夫的,就曾经举荐过雍王跟着南巡,雍王妃那时候与雍王也算是新婚燕尔,也跟着过去了,很是见识了一番江南的繁华。
顾晓对于看什么江南繁华倒是没多少兴趣,她上辈子就是在南方长大的,出去旅游都宁可往北边或者是西南那边跑,自家那里是懒得去的。这会儿听雍王妃这般说,却也没有扫兴的意思,只是说道:“是我生不逢时了!说起来,我家祖籍还是南边的呢,生下来就没去过,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雍王妃安慰道:“你且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怎么就没机会了?”雍王妃也就是安慰一下,换做是其他人家,说不得丈夫或者是儿子外放,还能跟着去!如今宗室又不能当官,除非能得到圣上特许,否则的话,顾晓一辈子也只能在京畿附近这一百里晃悠,想要南下,简直是痴心妄想。
顾晓只是笑道:“那就借嫂子的吉言!”她琢磨着,若是自家儿子够给力,自己说不定将来还能去马尔代夫晒日光浴呢!
顾晓已经问过了隆安侯夫人顾家是否参与到海贸之中,顾家虽说自家没有,但跟闽浙那边的海商其实还是有些关系的。之前隆安侯去了一趟茜香国,就对这事比较感兴趣,比起走陆路,去茜香国其实还是走海路更便宜一些。因此,顾家本家那边如今也在筹谋着买两条海船,先走几次看看,也好给族人多谋一条出路。
听到顾晓询问南洋那边的情况,隆安侯夫人回去问了一下之后,也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一些。闽浙一带,下南洋的人不少,但是南洋那边如今情况比较复杂,西洋那边的人已经占了不少地方,往往扶持当地土著,打压中原移民。
好在中原虽说对于对外扩张兴趣不大,但还是保持着天朝上国的逼格,干儿子要是被欺负了,做义父的还是要站出来给干儿子撑腰的。因此,西洋人也不敢做得太明显,只能是挑拨那些土著作乱。
如今徒嘉钰年纪还小,顾晓也不想为了这事多烦心,如今就算是搞什么移民,主导的也只会是顾家,而不会是王府。而顾家却没有什么移民的动力,家族里面好些当官的,家里就算田亩不多,也有不少生意,如今又打通了往茜香国的商路,马上就能收回成本,在这样的情况下,谁愿意背井离乡移民呢?而顾家要是自个不带头,光是动员同乡移民,就难免有“卖猪仔”的嫌疑,在乡里名声就坏掉了!
顾晓就是个理论家,对于南洋如今的情况,那是半点也不了解,所以,还是不要随便出什么主意为好,可不能把娘家都坑了。至于以后徒嘉钰想要这么做,起码在当今在位的时候,是干不了的,总得等到当今退位,新帝登基,到时候二圣并立,互相制衡的档口,就能找到破局的机会。毕竟,与其叫太上皇培养那些小的取而代之,还不如将他们都给撵出去。
有了主意之后,顾晓就愈发从容了。瞧着雍王妃坐着已经有些难受,她也不想继续再坐在位置上了,便探头对雍王妃说道:“嫂子可是坐累了?不如一起去更衣?”
雍王妃怀孕已经算是中晚期,这会儿的确有些想要如厕,只是一直忍着罢了,她有些好面子,环顾一下四周,不免犹豫,不过见顾晓似乎并不太顾及她人的看法,当下便也说道:“那便一起去吧!”说着,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这会儿席上这么多人,她们妯娌两个坐得也不算靠前,前头还有一帮宫妃呢,因此,这会儿悄悄起身往偏殿去,便没有引起几个人的注意。
正殿里燃着地龙,又点着熏香,再混着茶水酒菜的味道,在里面的时候没感觉,出来的时候不免就是一个激灵。雍王妃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顾晓,商量道:“要不,我们在偏殿多坐一会儿吧!”
顾晓点了点头,笑道:“我正想跟嫂子说呢,正殿太热闹了,吵得我脑仁疼,要不也不跟嫂子说想要更衣,这会儿正好可以缓口气!”
雍王妃只当顾晓是体贴自己,便先跟着宫人去了净房,过了一会儿才出来,神情也舒缓了一些。
顾晓也干脆去了净房一趟,又净了手,这才出来。原本想着花钱叫人弄点热水过来洗个脸什么的,但是这边又不方便补妆,素面朝天去领宴,难免显得不恭敬,只得暂时作罢。
雍王妃这边先动了身,之后便有好几个命妇陆续出来,只是她们倒不像是雍王妃和顾晓一样自在,去了净房之后便匆匆回席。
眼看着好几个人都回去了,雍王妃顿时也有些坐不住,便说道:“弟妹,咱们还回去吧!”
顾晓倒是无所谓,也不好劝雍王妃不用顾忌别人的看法,毕竟,虽说她疑心将来可能是雍王继位,但如今可半点看不出这般苗头,雍王自个还缩着脖子怕被人注意到呢,雍王妃更是不敢有半点出格的动作,能借着出恭的机会略散一会儿已经不错了,再待着,就显得不够恭敬。
隆安侯夫人的座次离得比较远,昨儿个想要接机跟女儿说话都没找到机会,今儿个席上宽松了一些,隆安侯夫人便一直留心顾晓那边的情况,瞧着顾晓跟雍王妃一起出去了一趟,半天没回来,不免有些忧心,好在两人这会儿又一前一后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坐在隆安侯夫人旁边的是襄阳侯夫人,她瞧见了隆安侯夫人的模样,也知道她在担心女儿,不免暗自撇了撇嘴,家里出了个皇子妃又怎么样,不还是个寡妇,只怕日子也不好过,要不,怎么就给一个怀孕的嫂子做跟班,连更衣都得跟着一块去?
隆安侯夫人可不知道襄阳侯夫人的想法,要是知道了,只怕能立马一个嘴巴子扇过去,她瞧着女儿神情轻松,便知道没什么问题。女儿生末儿的时候太不巧,月子还没坐好,就开始忙碌丧礼的事情,以至于身体亏虚了不少,如今还没完全养回来呢。这两天天气又不好,外头雪还没完全停,被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及到天快黑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不多久,外头就传来了燃放烟花的声音,大殿外头,也将早就搭好的烟花架子摆放妥当,就在雪地上燃放起来,真如天上宫阙一般,如梦如幻,起码顾晓上辈子没见过这样的热闹。毕竟上辈子相当长一段时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又因为消防之类的原因,许多种类的烟花已经不允许生产了,就算有那种大型的,也只有在专门的烟花秀上能看到,顾晓反正是没去凑过那个热闹的。
如今瞧见这样的火树银花,顾晓不免有些兴致勃勃。
雍王妃倒是没有近前,她如今肚子愈发沉重,还是老老实实坐着比较好,真要是凑前头去,不小心被人挤着了,那可就亏大了。不过瞧着顾晓竟是还有些小女儿的神色,不免也有些感慨。
回去之后,雍王妃就忍不住跟雍王说道:“我这两天多劳弟妹照料,不过瞧弟妹看焰火的模样,竟还有些孩子气!这些年,也是苦了她了!”
雍王听了,哪怕不好说平王死得好,也得说:“她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不过孤儿寡母的,放在外头,说不得就有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不将他们府上当回事,回头咱们多照应着些也就罢了!”
实际上颖王府和安王府更难,但是人心都是偏的,雍王妃又不傻,这两日坐在一块,这两个弟妹看似平和,实际上胸中多有嫉妒不平。虽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雍王妃为什么要体谅呢?她们就是不如七弟妹心宽,若是七弟妹也是差不多的处境,也能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因此,雍王妃绝口不提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只是夸了顾晓一番,两家往来的次数多了,雍王也觉得顾晓难得,哪怕平王是亲弟弟,也得说这个王妃嫁给平王,是白瞎了!
顾晓却不知道雍王夫妇这一番对话。到了正月初二,这拜年的事情才算是开始了。
初二是出嫁女回门的日子,因着宫宴时间结束得有点晚,昨晚上散的时候,隆安侯夫人就专程过来叮嘱,叫她今儿个不用着急,晚一点回去,赶上吃午饭就行。
顾晓也不会拂了她的好意,很是睡了个懒觉。昨儿个下午雪就停了,今儿个太阳出来,照在雪上,连屋里都映得亮堂起来。
听说今儿个要去外祖家,便是徒嘉钰以前去过,对外祖家也没多少印象了,知道今儿要过去,不免有些兴奋。即便连续两天没能好好睡觉,他今儿个醒得也不算很晚,早早就梳洗妥当,换了衣服,跑到顾晓那边。
因为是过年的缘故,徒嘉钰就穿得跟个红包一样,头上戴着珍珠紫金冠,身上穿着二色金大红箭袖狐皮袄,外头罩着秋香色彩绣妆锻排穗褂,一看就显得喜气洋洋。至于末儿,更是从上到下都是红色,连鞋子都是厚底弹墨红鞋,他还没有留头,因此,头上就只是用红丝线绑了两个小揪揪,上面还各坠着几个指头大的珍珠,脖子上的金项圈上,镶嵌的也是红珊瑚,看得便叫人欢喜。
小孩子能穿红,顾晓却不好这么穿,她终究是守寡的人了,除了礼服之外,其他衣服还是尽量不用大红色,因此,只是穿着一件雨过天青的缎袄,外头是一件靛青彩绣镶玄狐皮的褙子,下面穿着一条豆青缎面银鼠皮裙,出门的时候,又穿了一件雪青色镶边宝蓝撒花斗篷。
她自觉这一身打扮很称自己的肤色和年纪,上辈子还一度流行冷淡风呢,她还真不习惯穿得大红大绿的,看着有些晃眼。
但是隆安侯夫人见到,心里又是一酸,可怜自己的女儿,明明正是青春年华,结果竟是连红都穿不得了!
顾晓的两个嫂子,周氏和刘氏倒是没什么想法,小姑子再不济,那也是太妃,大儿子成年就是亲王,以后起码四五代的富贵都能保证了,跟小姑子比起来,也就是周氏不用愁丈夫孩子的前程,刘氏如今因着娘家的事情,失了丈夫和婆母的欢心,每日里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愈发叫人看着不舒服。
这会儿瞧见顾晓,挤出一个笑来,却显得很不自然,隆安侯夫人偏头看到,只气得咬牙,不过当着女儿的面,也只能当做没看到。
都是自家人,进门之后,便也不用多忌讳什么男女之别,因此,隆安侯和顾晓的两个兄长顾晏和顾昀也都在屋里等着。
隆安侯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叹道:“瘦了!”
顾晓不免失笑,说道:“爹你就是几年没怎么见着我了,才会这么说,我这两年养着,还胖了一些呢!”
隆安侯忙说道:“可别听外头人胡说,觉得瘦有多好,瘦要是真的好,那怎么就是个病字头?你之前身体亏得厉害,就得好生保养才是!”
顾晓连忙答应了下来,保证不会为了漂亮减肥。她也犯不着啊,又不用去讨好男人,谁要把自己瘦得弱柳扶风的样子,她保持正常体重就好。
隆安侯夫人这会儿看着两个孩子,却是越看越爱,在她眼里,两个孩子都长得像是顾晓,没老徒家什么事。她忙不迭叫人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拿了过来,他们两个将来又不用金榜题名,因此并没有弄什么三元及第之类的锞子,里头放的就是如意、葫芦、柿子模样的金锞子。
周氏和刘氏也各自给了荷包,不过里面放的是银锞子。
顾家的孩子也被叫了过来,他们里头最小的也比徒嘉钰大一点,年龄差不多的还就是几个女孩子,她们都是养在隆安侯夫人膝下的,这会儿都上前来见礼。
顾晓也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一一分了下去,男孩子就是笔锭如意,三元及第的金锞子,女孩子却是莲花、海棠、梅花的金锞子。
顾晓给娘家的节礼里头素来也都有几个孩子的份,因此,几个孩子都知道,这个姑母素来大方,这会儿都欢欢喜喜道了谢,倒是一边的刘氏尤有不足,她觉得自己的两个女儿都是嫡出,得到的应该要比大房两个庶女多一点,哪知道顾晓竟是一般对待,便叫她有些不平。
只是她就是个窝里横的,当着公婆的面,那是半点声也不敢出。
顾晓看了一下几个孩子,最大的是顾晏的长子顾轩,已经年过弱冠,早就定了亲,原本去年他考中了秀才,便打算成婚,结果女方那边祖母过世,得守孝一年,婚期不得不延后,不过也就是今年的事情。
顾晓瞧着顾轩英气勃发的模样,也是喜欢,笑道:“我出嫁的时候,轩哥儿还是个孩子呢,如今都这么大了,之前听妈说轩哥儿今年成婚,到时候我定是要准备一份厚礼的!”
周氏笑道:“那到时候可就要沾了娘娘你的光了!”
顾晓故作不喜,说道:“嫂子愈发生分了,在外头也就罢了,如今在自己家里,还说什么娘娘,这是臊我呢!”
周氏忙摆手说道:“这可不敢,我就是顺口一说罢了!”她也是看着顾晓长大的,之前知道顾晓坐月子期间丧夫,据说有些不好,还很是担心了一阵,只是她这个做嫂子的,没有婆母允许,也不方便上门探望。隆安侯夫人每次过去,也不乐意带儿媳妇,主要是二儿媳妇不像话,大儿媳妇倒是好,偏生又怕顾晓触景生情,生出伤悲来,因此,只是自己过去。如今很久不见,周氏不免觉得有些生疏,瞧着顾晓言笑自若,便又想起从前来。
刘氏在一边有些不甘,忍不住说道:“辙哥儿也到了年纪,差不多该议亲了呢!”
隆安侯夫人脸都忍不住往下一拉,不过当着女儿的面不好发作,只是说道:“咱们家难道还能忘了家里孩子的婚事不成!你们妹妹如今又不怎么出门,认识的人也不多,也不合适做媒!”
刘氏原本是想着顾晓贴补一二,哪里想过叫顾晓给自家孩子说亲。顾晓这般青年守寡,在这事上还是有些忌讳的。这会儿却被隆安侯夫人说成这个,脸色不免有些不好,只得强笑着说道:“是儿媳想差了!”
周氏觉得自己这个妯娌,如今竟是愈发蠢了,因此,便叫自己小儿子顾辅,笑道:“你们两个表弟难得来咱们家一次,你带他们去玩吧!”
顾轩也连忙说道:“妈,还是我来吧!”他如今年纪大了,坐在几个女人之间,难免有些不自在,见可以溜出去,立马自告奋勇起来。
隆安侯夫人笑道:“你们这些孩子,跟咱们坐一块,难免有些拘束,那就一块去玩吧!不过外头冷,要是去花园里头,记得穿上斗篷,别受凉了!”
顾轩赶紧答应下来,另外几个孩子也跟着起身,顾辅更是直接牵住徒嘉钰和末儿的手,笑道:“我屋里还养了几条鱼呢,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末儿也是自来熟:“三表哥,我也养了两只狗狗哦,一个叫白白,一个叫花花,回头你来我们家,也给你看啊!”
顾辅也是应了一声,一帮孩子就这么乌泱泱出去了。
孩子们一走,屋子里几个人似乎回到了顾晓还没出嫁的时候一般,周氏忙问顾晓如今状况如何,宗室里面可有排挤他们府上云云?顾晓都一一说了,周氏不免抚着胸说道:“如今这样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刘氏在一边听着,又有些心动,她小女儿跟徒嘉钰年纪差不多,徒嘉钰将来就是亲王,女儿嫁过去不又是个王妃?不免就想要打探一下:“这不管什么人家,孩子成婚了就能顶立门户了,妹妹不如早点给小王爷定了亲,到时候不就能早早将爵位定下来,也免得夜长梦多!”
第94章
刘氏这话一说, 顾晓便猜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道:“虽说儿女婚事,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是钰儿毕竟是要袭爵的,他的婚事,我这个做妈的, 可未必做得了主!”
刘氏又不敢吭声了,再看到婆母杀人一样的目光, 接下来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顾晓也有些尴尬,她与隆安侯夫人交流的时候, 并无隔阂,但是, 相比较起来,与周氏和刘氏都远了一层, 至于两个兄长, 原身相处也不算多,互相之间要说兄妹感情, 有是有的,但要说有多亲近,那是真没有。
隆安侯虽说关心女儿,却也是此时典型的大男人心态,私底下可以送这送那, 但是要他开口说出来,那真是千难万难。
因此,这会儿也只是跟顾晓略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 之后便不怎么开口。隆安侯夫人之前宫宴上就担忧女儿,这会儿忙不迭就问起之前的事情。
顾晓也不想让父母担心, 何况本来也没什么事,便自然轻描淡写略过去了。
隆安侯这才问道:“你之前问南洋之事,莫非王府也想要在海贸上插上一脚?”
顾晓也不打算在事情还没确定的情况下跟隆安侯说移民分土之事,只是说道:“爹你也知道,家里钰儿的前程是有了,以后府里的家产,多半都是钰儿的,末儿能分到的也是有限,他未来封爵,不出意外,顶多也就是个镇国将军,能分到的爵产自然也不会多。明明是亲兄弟,总不能想差太大了,因此,女儿私心想着,多给孩子们积攒一些家业,到时候均分下来,末儿日子也好过,兄弟之间不至于生出什么龃龉来。”
隆安侯想着,便也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唉,有爵人家便是如此,爵产只能分给袭爵之子,其他孩子均分的也只能是公产,未免手足不和,分派私产的时候,也不能过于偏颇。朝廷对宗室封爵素来谨慎,开国至今,能够分派的爵产也只会越来越少,还是早做打算为是!”
顾晓叹道:“正是如此呢,咱们府里虽说顶着个王爵,实际上无官无职,并无半分实权,光是听起来好听,在京中真算不得什么。想要在京中置办什么产业,没得落得个与民争利的名头。至于到别处置产,这离得远了,也没法管,真有什么出息,送到京城,还不定剩下多少呢!既是如此,也只能外求了!”
隆安侯听了,说道:“顾家倒是认识几个海商,只是对于南洋商路也不是很了解,你若是有心,回头我打听一下,再给你找几个懂行的人,只是一时半会儿,此事却也成不了!”
顾晓本来也不算着急,夺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海上之利何等之巨,哪能什么人都能掺和一把!若是个愣头青,直接扎进去,说不定船才出了港口,就有海盗拦路!
听得隆安侯这般说,顾晓便赶紧应道:“爹说得是,我本来也就是个想头罢了!”
隆安侯夫人说道:“这海外贸易,无非就是丝绸瓷器茶叶之类,如今茶叶卖得却是不如以前好了,听说是有人偷了茶种,被人种在南洋不知哪个地方,虽说品质不如咱们中原的,但是外头那些夷人,本来也喝不出什么好坏来,有了便宜的,自然不要咱们这边的了!”
隆安侯夫人也是怕顾晓不知道行情,到时候弄错了货物,别说赚钱了,闹个血本无归就不好了!
顾晓笑道:“女儿明白,这丝绸的事情,我们府上是插不上脚的,但是瓷器嘛,我之前买了几口瓷窑,弄出了几个配方,烧制出来的瓷器虽说不比官窑的珍品,但是拿出去糊弄那些夷人却是绰绰有余!”
隆安侯一愣,顿时怕女儿被人糊弄了:“南边瓷窑早就专门烧制各种外销的瓷器,做得也都精细得很,你们府里烧制的,能比他们强?”
顾晓笑道:“爹要是不信,回头我叫人送一些回来,爹一看便知!”顾晓可不好意思说这里头加了骨粉,一方面这算是秘方,另一方面,这也是为了防止别人生出忌讳来。
隆安侯倒是不贪图女儿的秘方,便笑道:“你这丫头,既是有这样的好东西,怎地不早点送过来给我瞧瞧!”
顾晓解释道:“以前一直在试制,烧出来的不太好,哪里能拿来,今年送来了几套用具,看起来倒是不错,听说工艺也成熟了,这才好跟你们说!”
顾家虽说外头低调,家里头却也是锦衣玉食,经济上头从来没有过什么问题,因此,顾晏和顾昀也只会为顾晓高兴。别以为孩子爵位高是什么好事,若是光有爵位,撑不起架子来,难免被人笑话。如今不少开国勋贵就出现了类似的情况,人口繁衍日多,几代下来,原本再丰厚的家产也不够用的,为了保持表面上的体面,内里已经开始吃紧。
这里头典型的就是史家。有道是阿房宫,八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说的就是史家人口繁茂。贾史氏出嫁的时候,一方面自个是侯府嫡女,嫁的又是贾代善这样的国公世子,还能准备丰厚的嫁妆。轮到下一代,就开始吃紧起来,等到了史湘云的时候,一家子女眷都得自个做针线,好节省用度了。
平王府日后便是如此,徒嘉钰不用担心,将来府里的爵产都是他的,哪怕不要公产,都能保持体面,但是徒嘉泽和末儿,将来爵产却不会很多,若是府里公产不足,他们的日子比起分府之前,就要一落千丈。偏生只要有了爵位,就得分出去,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以至于如今宗室里头,许多人家怕下面子弟爵位低乃至没有爵位,将给子孙请封的事情一拖再拖。
刘氏在一边听着顾晓的打算,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刘家算是完蛋了,顾家不肯拉拔一下,子弟日后还不定沦落到什么地步,自己就算私底下补贴,那也是杯水车薪,还不如想办法给他们找个长久的营生。如果平王府准备外销瓷器,刘家是否能够从中分一杯羹呢?
她心里这般思索,但是当着公婆丈夫的面,却是半点也不敢表露出来,只等着有机会私底下与顾晓求情。
顾晓也没注意刘氏的神情,隆安侯见女儿身体还算康健,对未来儿女之事也早就有了打算,便也没了多少不放心的地方,只是听说顾晓与雍王府交好,也没阻止的意思。
在他看来,圣上如今虽说年龄已经不小,但看起来依旧龙精虎猛,起码昨儿个在宫里领宴的时候,还听说宫里有宫人有了身孕。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圣上如今还没到力不从心的时候,再喜欢甄贵妃,也不至于就为甄贵妃守身如玉了。大明宫这边后殿就有一些宫女伺候,这些宫女多半都是被宠幸过的,无非就是出身比较低,圣上又不打算将她们归入后宫的范畴,依旧叫她们顶着宫女的名头,实际上在大明宫享受的却是低位妃嫔的待遇。
顾家人素来长寿,在隆安侯看来,虽说前头几位先帝寿数都不长,但那是因为他们都曾经征战沙场,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些隐患,加上也不如当今这般养尊处优,这才寿数略短了一些。如今这位,说不得再活个十几二十年都不成问题,既是如此,雍王这样年长的皇子反而没什么机会。
至于说徒宏轩和徒宏憬,实际上,隆安侯也不是很看好,徒宏轩身上四王八公的印记太深,徒宏憬外家甄家却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际上却根基虚浮,将来究竟是何人能够脱颖而出,还真是说不清楚。
隆安侯琢磨着雍王府就是平王府的邻居,将来都是宗室,交好一些将来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倒是叫顾晓提防着一些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她们以前与顾晓差不多,如今却是因为没有亲生的儿子,如今圣上还对那几个儿子有些愧疚之心,或许还好过,但再过几年,这两府上只怕待遇就要大不如从前,到时候,她们不敢怨恨别人,说不定就要怨恨到顾晓头上来。
顾晓口中说不至于如此,心里却也不敢轻忽,毕竟,人心难测,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况呢?
一番交谈之后,便到了吃午餐的时间。
顾晓时隔数年才归宁,府里头自然很是精心准备了一番,要不是找不到,只恨不得连龙肝凤髓都一并送上来。
饶是如此,席上也有好些稀罕玩意,尤其年前的时候,顾家的船才跑了一趟茜香国,竟是还带了不少那里的特产水果回来,像是椰子,香蕉,芒果还有西瓜都有,香蕉芒果都趁着还青的时候就从树上摘下来,走海运送到长江口,再趁着运河还没有完全封冻,送了一部分到了神京。一路上虽说损耗了不少,但是也还有不少保存得不错。
像是这回,为了招待顾晓,桌上就有一道拔丝香蕉,一道芒果糯米饭,一道椰子鸡,还有一道果盘,只看得几个孩子都两眼发亮。平王府里虽说有不少水果罐头,但是这哪有新鲜的水果好吃呢?
隆安侯夫人笑道:“听说茜香国那边因为水果品种多,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所以便以水果入菜,吃起来颇有风味!”说着,又催促顾晓快点尝尝看。
顾晓上辈子不是没吃过这些,但是如今看着隆安侯夫人殷切的模样,也是心中一暖,每样都夹了一筷子,尝了一遍,这年头的水果,其实不如后世的品种丰富,口感也略差了一些,茜香国的西瓜品种更是一般,瓜瓤还是红白相间,甜度也不够,倒是水份很充足,只是顾晓却并无挑剔之意,口中连连称赞。
隆安侯夫人见顾晓吃得香,不免还有些遗憾,这头一年经验不足,送过来损耗太多,要不然就该放一部分到给平王府的年礼里头。
顾家几个孩子倒是没有因此有什么想法,果子送过来有一阵子了,因着不怎么耐放,还有些品相也算不得好了,因此前阵子几乎天天在吃,年三十还拿了一些供到了祠堂,之后也拿出来被他们一帮孩子给分了,这会儿便很有兄姐风范,还给徒嘉钰和末儿夹菜。
做长辈的,总喜欢看着小辈和睦,瞧见孙辈们亲亲热热,隆安侯夫妇都是面露笑容。
吃过饭后,隆安侯夫人便说道:“你出嫁前的院子还留着呢,不如在家住几日再回去!”
顾晓有些心动,不过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就我一个人,那也罢了,但是还有两个孩子呢!这除服头一年,宗室里头各家怎么着都得走一趟!”
隆安侯夫人顿时不放心了,忍不住问道:“钰儿如今大了,不好再跟你一处,难道吃酒的时候,叫他一个人在前头?”
顾晓忙说道:“自然不是,还是托了隔壁雍王爷,请他帮忙带着钰儿宗室各家走一走!”
隆安侯听着点了点头,说道:“那也不错,钰儿终究年纪太小了点,有个长辈带着才放心!”
“你们府上也会有人来拜年吧?”周氏问道,“若是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尽管说便是!”
顾晓笑道:“真要是有什么地方不凑手,到时候定是要麻烦两位嫂子的!”实际上还真没必要,他们府上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孤儿寡母的,外院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要只是什么赏花会之类的活动也就算了,大过年的,哪有只请女眷孩子的道理,因此,起码在徒嘉钰成婚之前,府里的年酒都不会办了。
腊月里的时候,正月里各家宗室就已经将请年酒的日子排了开来,平王府这边也收到了一封,那真是从正月头到正月尾,浑然没有一日能清闲的,这也是各家商量过之后的结果,免得日子冲撞了,到时候去哪家不去哪家呢?
“说起来,今年家里面请年酒的日子可定下了,到时候女儿定然也是要回来的!”顾晓笑道。
隆安侯夫人便说道:“咱们家如今在京里也没什么亲友,各处该送的年礼也都送了,你父亲就想着正月初九的时候,只宴一下同僚下属,你也就别凑这个热闹了!等过了正月,咱们一家子再清清静静聚一聚!”
顾晓便答应了下来,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之前倒是还收到了荣国府的帖子,他们家正月里也要摆酒,请了我过去呢,我给推了,家里头可收到没有?”
隆安侯夫人撇了撇嘴,说道:“帖子也收到了,但我也给推了,咱们家也就是跟你张七姐姐有点亲戚关系,凑这个热闹作甚!”
荣宁二府跟隆安侯府从来不是一路人,之前看在张家的份上,拉张氏一把,但是他们却是不愿意跟这两府扯上什么关系的。
隆安侯夫人又无奈道:“倒是年前还收到了林家的年礼,说是翻看以前的礼单的时候,发现了跟咱们府里的关系,便要走动起来,我又回了一份礼回去了!后来也收到了林家的帖子,也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呢!”
顾晓笑道:“我听说,林夫人虽说是贾家女,行事倒是与贾家有些不同!”
隆安侯夫人摇头说道:“这我倒是不清楚,咱们两家都多少年没走动过了!唉,当年老林侯与你祖父政见不同,在朝堂上就撕破了脸,后来两家便没了往来。如今算起来,也有个三十多年了,也亏得他们家能将以前的帖子找出来!”
周氏在一边说道:“母亲,媳妇倒是觉得,只怕是林家觉得自家血脉单薄,又无甚姻亲,也只能多找些故旧,也好帮衬一二!”
隆安侯夫人笑道:“你也别把咱们家看得太高了,林家跟咱们家一样,初封都是侯爵,只是他们家几代人都寿数不高,子嗣不繁,才开国几年,就已经是第六代,这才没了爵位。但是如今那位林大人可是一榜探花出身,为人处事也是极有章法的,要不然,他守制回来,怎么那么容易就进了御史台?鸿胪寺跟御史台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他哪里需要你们父亲帮衬什么?”
周氏也就是随口说说,奉承一下公婆,被婆母这么一说,便笑着认错,只说自己见识短浅,想不到这些。
倒是隆安侯想了想,说道:“说起来,林家似乎至今还没有子嗣呢?”
顾晓倒是知道一些,不免叹道:“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些,之前是因为要守制,后来便是因为痘疫,林夫人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流掉了!请了大夫回来,说要好生将养几年才行!”
这年头的当家主母,不能没孩子,但也不能光自己生孩子。一般情况下就是先剩下嫡长子,最好还有个嫡次子做备胎,然后就可以将丈夫推到小妾姨娘那里去了,免得连续怀孕伤身。
贾敏这一小产,为了林家的子嗣计较,就不能再执着与嫡长子了。好在林家也没爵位,家里真正传家的是林家的人脉关系,还有林如海的科举窍门和心得,这些看的不是嫡庶,而是能力和资质。所以,贾敏酸的其实是与丈夫之间的感情之中不得不加入别人,倒也没有想过其他事情。
隆安侯夫人听顾晓这么一说,不免念了一句佛,然后叹道:“可怜见的,这也是缘分未到,好饭不怕晚,先将身体调养好了,自然也就好了!”既然能怀,可见身体没问题,那么什么时候有孩子,就是看缘分了。
隆安侯作为鸿胪寺卿,在朝堂上就是个透明人,但是对林如海,还是有些赞赏的,这会儿便说道:“林如海此人虽说还年轻,但已经颇为老辣,每每弹劾,都言之有物,并不是那等只知道风闻言事的!再历练个几年,也该进一步了!”
隆安侯夫人听了,点了点头,说道:“毕竟也是老交情了,林家后继有人,那也是好事!”
结果隆安侯想着林如海这个别人家的孩子,难免就要训诫自家孩子一番,当下便对顾晏和顾昀说道:“咱们家的爵位往下便要降三等,轮到你们这一代,便只是个男爵了,再往后,更是不值当什么,你们也当居安思危,不仅自己要用心,等以后成家了,也得好生教导家里的孩子才行!”
顾晏和顾昀连忙起身,躬身应了,顾晏还好,顾昀可没有爵位承袭,前两年回乡参加乡试,结果不曾得中,原本不想再折腾了,如今看起来,还是得有个举人的功名才行,要不然,以后教导孩子,都有些底气不足!
顾晓看着父亲教导两个兄长,不免有些庆幸,自己要不是身为宗室太妃,不用多考虑儿孙的前程,换做是嫁了哪个读书人家,只怕如今不是在催着夫君上进,就是盼着孩子争气!若是摊上个一心只想考功名,半点不理会家里俗事的,那就是坑上加坑了!真要是上辈子卷自己,这辈子还要卷丈夫鸡娃,顾晓只怕穿过来就过不下去了!
一番闲话之后,顾晓瞧着日已西沉,便想要回去,隆安侯夫人忙说道:“这正院里头,宵禁延后一个时辰,你急着回去作甚,好好在家用个晚饭再说!”
周氏和刘氏也是在一边苦劝,她们两个要不是娘家离得远,这会儿也乐意在娘家多留呢!
顾晓推脱不过,便只得又留了下来。
徒嘉钰和末儿倒也玩得挺开心,隆安侯府虽说没有那许多玩具,但几个表哥表姐都很照顾他们,末儿看中了顾辅书房里养着的金鱼,府里头池子里也养了不少锦鲤,都吃得有些痴肥,瞧着不如大缸里面的金鱼灵动可爱,顾辅也不多话,直接就叫人找了一个小鱼缸出来,捞了几条分给徒嘉钰和末儿。
徒嘉钰对养鱼倒是没多大兴趣,他过了元宵就得去弘文馆读书,也没空养着,因此便跟末儿说,将属于自己的那两条鱼也给末儿养着,末儿一听,愈发高兴起来,又开始给几条金鱼取名字。
他虽说已经开始念书了,但是取名的水平比起之前也没强到哪儿去,四条小金鱼按照身上的花色图案分别被他取名为“点点”、“团花”、“葡萄”和“玳瑁”,要不是力气不够,恨不得直接抱着小鱼缸去吃饭,吃饭的时候,也惦记个不停,只逗得几个大人都忍不住要笑。
第95章
末儿兴冲冲地将自己的小鱼带回家, 原本下人们想着也弄一口大缸,将鱼养在里头,但是末儿却是不肯, 硬要依旧放在小鱼缸内,然后叫人将鱼缸放在他床尾的春凳上。
末儿很快就尝到了苦果,宠物也是有嫉妒心的, 他昨儿个一心惦记着小金鱼,竟是将白白和花花两条狗都给忽视了。
京巴是一种嫉妒心很强的宠物犬, 白白和花花从小养在一起,有的时候尚且要为了争夺小主人的注意打成一团, 何况来的是几条鱼?
因此,丫头们值夜的时候没注意, 就叫两条狗直接打翻了鱼缸,鱼缸里的水撒到被褥上, 这才将睡在脚踏上值夜的丫头给惊醒了。
小孩子睡得沉, 鱼缸又是落在脚踏上的棉被上,之后滚落下来, 又是掉在下面的毛毡上,哪怕碎裂开来,也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因此,末儿是半点也没有惊醒, 依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值夜的丫头也怕吵醒了小主子,只得从被子里出来,披了一身衣服, 然后悄悄掌了灯,起来查看情况。
两条狗精怪得很, 一发现有人醒了,就默不作声地跑回了自个的狗窝里头,埋头装睡,但屋里就这几个会喘气的,总不能就几条跟末儿巴掌差不多大的小金鱼能把鱼缸给弄翻吧!
在这样的封建时代,作为伺候末儿的大丫头,论起地位,顶多也就是跟那两条狗相当,甚至明面上待遇还有些不如,两条狗还有专门伺候的小丫头子呢,她们这样的大丫头,虽说可以支使下头的小丫头,却不敢说可以叫小丫头伺候自己。
因此,哪怕猜出来这事跟那两条狗脱不了干系,值夜的丫头也不好去将那两条狗抓个正行,而且末儿的房间距离顾晓的也不远,也怕动静太大,惊醒了顾晓,只得忍着困倦,先找了个脸盆,打了水,将掉在被子上,还在挣扎的四条小金鱼给先放到了脸盆里,然后摆到紫檀五足盆架上,那两条狗又不会攀爬,那点小身板,力气也不够推翻盆架的这才小心地将摔在地上的鱼缸碎片给一一捡拾起来,再将地上已经湿了一大片的毛毡也卷了起来放到屋子的一角,又重新铺上一条毡子,这才有心思将自己的被褥换掉。
亏得正院一直用着地炕,要不然,这一番折腾,非得将人给冻着不可。饶是如此,沾了水的毡子和被褥都沉重得厉害,也将这大丫头累得不行。
也亏得末儿如今已经不起夜了,被褥铺在脚踏上,距离下面的暖道也比较近,很快就暖和起来,她很快便睡着了。
及到第二天一早,末儿的奶娘高嬷嬷进来,没注意到别的,发现这丫头居然还在睡,不免脸色一沉,快步上前,直接将被子一掀,怕吵醒了还在睡觉的末儿,高嬷嬷只压低了声音,喝道:“小蹄子,昨儿个也没叫你跟着出去伺候,在屋里还歇得不够,这会儿还在睡,真当自己也是什么副小姐呢,也不怕折了你的福!”
那丫头被高嬷嬷叫醒,不免有些紧张,连忙低声解释道:“嬷嬷,不是我贪睡,实在是昨儿半夜有了点麻烦,我起来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算是做好了,这才醒得晚了!”
“又胡说,小爷如今夜里又不起夜,也不叫水,哪一天不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能有什么事!”高嬷嬷愈发严厉起来。
那丫头将事情说了,高嬷嬷看到放在墙角已经卷起来的毛毡子,还有湿了半边的被褥,再看到铜脸盆里的几条小金鱼,这才点了点头,又说道:“甭管什么事,该起的时候还是要起的,今儿个小爷又要跟着出去吃年酒,你到时候再补觉便是!赶紧叫几个婆子过来,将这毡子先拿出去,免得里头有碎瓷片,到时候漏出来,扎到谁可如何是好!你的被褥也早点拿出去晒一晒,这天虽说放晴了,但还是冷得很,估计得有个几天才能干!”
这丫头赶紧应了下来,立马起身穿了衣服,将被褥都收了起来,来不及梳头洗脸,就先去外头叫了几个粗使的婆子进来。
这毛毡子既然湿了,就算之后晾干之后,也不会再放到正房使用,主要是这年头的染料不太容易固色,过一遍水,再晒一晒,就会褪色,这放到屋里,就难免有些不像,说不得之后也就是赏给哪个下人用了。
等着一切妥当了,这丫头看着还趴在狗窝里面摇头摆尾装无辜的两条狗,忍不住指着它们说道:“你们两个小东西,闯了祸,倒是要叫我跟着收拾烂摊子!”
高嬷嬷听了,愈发没好气道:“这也是你的不是,小爷想着将鱼缸放在春凳上,你就得仔细想想,这春凳那么矮,上面还要放些衣服什么的,一个不小心给碰到该怎么办?小爷睡下之后,你就该将鱼缸搬出去,等醒的时候,再把鱼缸还搬回来,这不就行了?如今到哪里找个一模一样的鱼缸回来,等小爷醒了,还不定怎么闹呢!”
这丫头心里抱怨高嬷嬷就是个事后诸葛亮,怎地昨儿个晚上半句话都没多说,这一大早就教训自己。不过还是低头受教,又说道:“这事还得先报给娘娘听一听,别的不说,咱们不能时时刻刻盯着白白和花花吧,万一它们又作妖,那可如何是好?”
高嬷嬷听了,便说道:“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而且咱们屋里又是抬毡子,又是晒被子的,娘娘那边只怕早就看到了,要是不过去说一声,还不定当出了什么事呢!趁着现在小爷还没起,你先叫香蕙过来,免得小爷醒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你跟我一块去正房,看看娘娘起来没有,没有的话,就先跟春香姑娘说一声!”
顾晓倒是已经起来了。这年头没什么夜生活,蜡烛点得再多,那光芒也不足以让顾晓生出熬夜看书的冲动,因此,如今的作息情况可比后世健康多了,一直就是早睡早起。
这会儿顾晓才刚梳了头,只松松挽了起来,一会儿还得出门,现在还是先让头皮松快一下。听得末儿房里的高嬷嬷和大丫头香兰有事禀报,不免笑道:“之前听说末儿房里叫人去晒被褥了,难不成昨儿个末儿玩了水,晚上尿床了不成?”
春香笑道:“是与不是,叫进来问问便是了!”
高嬷嬷和香兰一前一后进来,先蹲身行了个礼,然后才将昨晚的事情给说了。
顾晓不由笑了起来:“白白和花花竟也会争风吃醋了!这下就得叫末儿这孩子知道,什么叫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到底是要新欢呢,还是要旧爱呢?”
结果窗口挂着的那只鹦哥也跟着凑趣起来:“新欢!旧爱!新欢!旧爱!”
这鹦哥跟末儿算是老冤家了,末儿还是四足爬行动物的时候,就经常跟这只鹦哥对掐,每每鸡同鸭讲,弄得这原本在外头驯得好好的鹦哥,跟着末儿学了一堆婴语,好久才算是掰正过来,如今总算会说些吉祥话了!
结果这会儿骤然学着顾晓说什么新欢旧爱,顿时叫顾晓瞪大了眼睛,疑心以前就有人说过,不免有些出神。
倒是旁边几个丫头听得有趣,笑道:“娘娘这话说的,回头三公子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顾晓摇了摇头,说道:“我虽是说笑,但话却是正理,末儿虽说年纪还小,但是有的事情,也该知道一些了,起码得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得随他的心意的,他得知道取舍才行!”
几个丫头听着,不免觉得顾晓想得太多,末儿还是个孩子呢!
说话间,末儿那边也已经醒了,起来就闹着要看鱼,一看春凳上的鱼缸不见了,顿时就闹腾起来。
顾晓隐约听见了那边的动静,便吩咐道:“给他穿了衣服,送这边来吧,也将白白和花花,还有那几条小金鱼也带过来!”
末儿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有泪痕,叫嚷道:“妈妈,我的小鱼不见了!”
顾晓笑道:“哪有不见,不就在你脸盆里面吗?”
末儿凑过去一看,一个个分辨了一下,果然没少,然后就开始纳闷:“昨儿晚上它们还在鱼缸里呢,怎么今儿就到脸盆里了?”
顾晓一个眼神,春香就老老实实将事情说了一遍,末儿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两条这会儿似乎知道其他人正在说自己,都摆出一副无辜可爱模样的小狗,当下就不信了:“不可能,白白和花花那么乖,怎么可能去打翻鱼缸?”
顾晓招了招手,将末儿揽到自己身前,说道:“事实上就是这样,末儿,每个人的爱就是有限的,你以前只有白白和花花,但是如今又有了点点它们,你就势必要将许多时间和精力放在它们身上,这就会分薄给白白和花花的爱!白白和花花虽说是狗狗,但是,它们也会不安,也会嫉妒,为了让你继续将所有的爱都放在它们身上,它们才会想要赶走这几条小金鱼!如今,就是你选择的时候了!”
末儿年纪还小,其实很难理解顾晓的话,他只是说道:“那不能一边一半吗?”
“你跟妈妈说没有用,你得跟白白和花花说啊?”顾晓说道,“它们还是小狗狗的时候,就来到了你的身边,跟你一起长大,你有哥哥姐姐,以后也会有许多小伙伴,但是它们的世界里面只有你,原本你到前头读书,陪着它们的时间就少了很多,如今再分一半给几条小鱼,它们是否愿意接受呢?”
两条小狗这会儿也像是听懂了顾晓的话,看着末儿的眼神愈发可怜巴巴起来,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水汪汪的,似乎立马就要哭出来一般。
末儿立马就犹豫起来,他喜欢这几条鱼,主要是小金鱼长得好看,色彩斑斓,游动起来简直跟跳舞一般,但要说真有多少感情,那是没有的,无非就是新奇。但是跟白白和花花比起来,这几条鱼就不够看了。
他伸了伸手,白白和花花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温顺地舔着末儿的手,末儿犹豫着问道:“你们真的不喜欢点点、团花它们吗?”
白白和花花可不知道点点、团花是谁,反正看着脸盆里的小金鱼,就是张嘴大叫起来:“汪呜,汪呜!”
这语气一听就很是愤怒,满含敌意,末儿不由有些沮丧,不过还是很快下定了决心:“好吧,既然你们不喜欢,那就算了!”
“那点点它们你怎么办呢?”顾晓问道。
末儿伸手摸了摸白白和花花的头,有些没精打采地说道:“既然不能养在屋里,那还是还给辅表哥吧!”
顾晓想了想,说道:“其实鱼儿也喜欢更加广阔的水域,它们在鱼缸里面,稍微摆几下尾巴,就要碰到头,不得不转弯,只能在一丁点大的地方转悠,既然如此,那么,将它们放生到府里的河里,等到夏天你们去水里采莲蓬荷叶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看到它们,你说好不好?”
末儿听了,顿时高兴起来:“我记得河里要好多大鱼,也有红色白色的,应该就是小金鱼它们的长辈了,这样小金鱼它们也算是回家了!”
哄好了末儿,顾晓也松了口气,然后便说道:“那咱们先梳洗一下,吃了饭,一起送小金鱼回家,行吗?”
末儿用力点了点头:“好,吃过饭就送小金鱼回家!”
“什么回家?”说话间,徒嘉钰也过来了,正好听到末儿的话,进来一眼就看到桌上那个脸盆,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猜出来只怕昨晚上出了什么意外,再看看正围着末儿打转的白白和花花,不由笑道,“是白白和花花闯祸了吗?”
末儿其实心里头之前也有些怪白白和花花,但是徒嘉钰这么一说,他反而维护起来,说道:“白白和花花才没有闯祸,它们只是难过了!”
徒嘉钰很快从丫头们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看着白白和花花的眼神不由有些惊讶,他在弘文馆的时候,听他那些堂兄们说养了什么细犬,猎狗之类,以后打猎的时候可以带着,他们一下子养不少猎犬,但却没听说有像白白和花花这样嫉妒心的,这简直不像是狗,竟是跟人有些相似了。
顾晓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跟两个孩子一起吃了早饭,就叫人抱着脸盆,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花园,将几条鱼倒进了河里,几条小金鱼很快一摆尾巴,就游到了水深处。
瞧着几条小金鱼一点也不留恋的样子,末儿忍不住扁了扁嘴,不过也没完全表现出来,而是蹲下来又摸了摸跟过来的白白和花花,说道:“这下可以了吧,以后可不许那样了,你们要是不喜欢,就跟我说,要不然,我会生气的!”
徒嘉钰忍不住笑道:“白白和花花是狗啊,它们可不会说话!”
末儿却是固执地说道:“它们会跟我说的!”
徒嘉钰见末儿这般,便也不再多说,顾晓站在一边,只是含笑看着,并不发表什么意见。
将这事解决了,他们也该出门了。
今儿个是庆王府的年酒,庆王是宗正,因此每年请年酒都排在前头,便是当年一干皇子都在的时候,也没人会跟庆王争这个先。宗室里各家对庆王府的年酒素来也是极为捧场的,能去的都会过去。
之前徒宏远还在的时候,庆王府的年酒,顾晓也都是会过去的,今年除服头一年,自然也不能例外。
顾晓对平王府的定位就是做宗室里头的边缘人,不要冒头,也别落后,去赴宴也是一样,去得不早不晚就可以。
隔壁雍王府并没有和平王府一起出发,主要是因为雍王妃没有出来,她前几日累得狠了,因此早早就跟各家说了,正月里的年酒就都不去了。各家也知道雍王妃的情况,自然都很体谅,不会因此生出什么不满来。
顾晓一个做弟妹的,总不能跟上面的大伯子同行,所以早就跟雍王府说好,到时候只叫徒嘉钰跟着徒嘉珩,她带着末儿去后头。
除了庆王府之外,像是宗室里头一些血缘关系已经远一些的王府,顾晓接下来便不去了,只叫徒嘉钰先去雍王府,然后跟着雍王父子一起出面就行。
比起雍王府和平王府,庆王府距离皇城更近一些,地段也好,面积也大。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开国那会儿封王的宗室,占的便宜总会多一些,越往后,宗室的待遇只会更差。
庆王能做宗正,也是因为他素来与人为善,对各家都比较客气,在宗室里头名声很好。
顾晓带着两个孩子到了之后,发现门口迎客的就是庆王府的子弟。庆王孩子多,最大的孙子都已经成婚了,最小的儿子也才比徒嘉钰大两岁,这会儿被派出来迎客,自然是人手充足。
徒嘉钰就被庆王府同辈的一个族兄引到了前头,庆王府还专门安排了暖轿,接了女眷和孩子往后头去。
顾晓之前对庆王府的情况也就是有个印象,并没有实质意义上的感受,这会儿亲眼一见,不由就咂舌起来。
难怪庆王占着宗正的位置不肯撒手,就他们府里这人口,庆王一旦不在了,除了世子这一支之外,其他各支哪怕不至于落到精穷的地步,也得数着银子过日子了!
庆王如今年纪可很是不小了,却还总是忙前忙后,半点不敢忤逆了圣上的心思,生怕得罪了圣上,回头影响到子孙封爵,叫子孙日后过不下去。
府里头主子多,下人自然也多,尤其是这样的场合,更是得将排场撑起来。
顾晓从来比没有这一时刻更加认识到,宗室少生优生的重要性,都像是庆王府这样,朝廷要是不约束宗室封爵,那真的是要被宗室拖得精穷的。
心里头胡思乱想,很快暖轿就到了二门外。
二门外同样已经有人在等候,孩子多的好处就是府里头女儿媳妇也多,这会儿府里几个儿媳妇在二门那边迎客,见得顾晓带着末儿下了暖轿,就过来行礼。
顾晓虽说年纪小,辈分在庆王面前也不算高,得叫庆王一声叔祖父,庆王的儿媳妇放在顾晓面前,都得叫一声婶婶。但是,顾晓品级高啊,太妃的品级比起亲王妃还略高一级,当然,也就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待遇是一样的。
而庆王府里,除了世子妃有个正经的诰命之外,其他人身上连个诰命都没有,在顾晓面前自然充不出长辈的款,都表现得比较客气。
花花轿子人抬人,她们客气,顾晓还要客气,只叙家礼,以“婶”呼之,一下子,气氛就愈发融洽起来了,看着末儿乖乖巧巧的模样,一个个都表现得颇为喜爱的模样。
等到进了正堂,里头已经来了不少人,又重新见了一圈礼,这才重新排了座次,各自落座,丫头们又赶紧上茶。
庆王妃看起来是个和气爱笑的老太太,她都是做曾祖母的人了,心态也很好,这会儿瞧着末儿,就叫人将准备好的礼物拿过来,是一个金项圈,口里说道:“可怜见的,上次你过来,这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呢,如今都这么大了,这还是头一次见呢,快收着吧!”
顾晓连忙带着末儿谢过,直接就将金项圈打开,给末儿戴了起来,笑道:“今儿就偏了叔祖母的好东西了,叫别人一看,还当我故意素着,叫叔祖母破费呢!”
庆王妃笑道:“你这孩子,这话怎么说的,这孩子得叫我一声曾叔祖母呢,我这个做曾叔祖母的,给个项圈又怎么了!”她在宗室里头辈分高,各家小辈过来,怎么着都得给一份压岁钱,末儿头一年过来,这才给的丰厚了一些。
当然,庆王府的情况大家也知道,人口多,其实并不算很宽裕,因此,拿了庆王府的东西,除非是刻意来打秋风的,否则的话,都会想办法还回去,要不然的话,庆王管着宗人府,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落到他手里了,何苦占这个便宜呢!
因此,等着之后有人说闲坐着无聊,不如一起抹骨牌的时候,顾晓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第96章
末儿刚得了一个金项圈, 这抹骨牌的事情,顾晓自然不能推了。庆王府这边可比北静郡王府那边妥帖得多,毕竟今儿个各家带的孩子不少, 因此,专门分出了地方来,给孩子们凑在一起玩耍。顾晓便叫两个丫头跟着末儿一块过去, 然后便上了牌桌。
顾晓在家的时候也会带着几个丫头抹骨牌,对于规则也比较了解, 像是这种牌局,更是常有人暗地里头打手势, 反正庆王妃她是坐定财神位了,不赢也不行。
顾晓顺顺当当地输了一把金瓜子, 另两个作陪的一个是亲王妃,一个是郡王妃, 略输得少一些, 庆王妃其实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是面上却是一副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旁边顺安郡王妃故意苦着脸说道:“本来今儿个出门,我还特意拜了拜菩萨,结果到了这里,竟是给叔祖母送钱了!”
顾晓笑道:“可见你菩萨还是拜对了的,要不然, 就要跟我这个忘了拜菩萨的一样了!”
几个人都是说笑起来,不一时,又有人过来, 干脆又支了几张牌桌,大家热热闹闹玩了起来。
及到快要午时的时候, 下头人过来说是已经摆好宴了,这才一个个下了牌桌,过去吃酒。
庆王府因为来的人多,专门请了两个戏班子,前头一个,后头一个,前头是弋阳腔,后头是昆腔,弋阳腔热闹,昆腔清雅,也正合了大家的意头。
庆王府也不像是之前陈国长公主请个客,还专门叫人编排一出新戏来,显摆一下公主的身份,而是先唱了一出《喜朝五位岁发四时》,这算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本子,如今京里头过年的时候,戏班子也喜欢唱这一出,讨个吉利。
上头唱着的时候,班主便亲自将戏单子送下来,请下头的贵人们点戏。
庆王妃算是主人,就先点了一出《永团圆》,之后又将戏单子给了旁边的仪王妃,仪王妃瞅了一眼,然后便点了个《双官诰》,两个宗室里头最是德高望重的既然是定了调子,大家之后点的都是喜庆的戏,正应了这个年景。
顾晓其实不太喜欢,不过就像是后世年夜饭的时候得用春晚当做是背景音乐一样,如今也是一般。
末儿倒是挺高兴,虽然没听懂什么,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戏台子,看得兴高采烈。
顾晓心知末儿就是好热闹,府里头难得有这样的场合,原本她想着正月里头各家的年酒拣几家去了就行,如今瞧着末儿这般,不免就有些犹豫。
不过再仔细一想,她又不是为了孩子活的,末儿喜欢热闹,自家府里头也不是不能热闹,非得辛辛苦苦各家应酬作甚。徒嘉钰是没办法,他虽说年纪小,但作为嗣王爷,已经需要承担起王府前头的社交来,但是顾晓一个丧了夫的太妃,拣几家出去一下也就罢了,去得多了,自个也烦,外头也未免觉得她不甘寂寞。
顾晓这会儿不免有些想念现代了,就算不像是现在这样完全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是在各方面都是比较自由的,不必什么都要去考虑别人的看法。
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阵子,顾晓面上却是不露什么声色,只是慢悠悠听着戏。
庆王府的席面就是比较传统的那种,从点心到前菜,再到后面几轮正菜,还要夹杂着汤品点心,再到后面水果茶水,一轮一轮地上来,横竖还有戏听,大家也便不着急,每次传了菜上来,拣一两筷子吃了便罢,一顿饭足足吃了快两个时辰,眼看着日头都快要下去了,这才算是散了。
庆王妃还尤道招待不周,只叫几个相熟的王妃笑道:“嫂子也过谦了些,要是这还不周,回头咱们家的年酒竟是不要去了!”
正月里头各家事情都多,因此,庆王妃也不虚留,便叫一干儿媳孙媳送一干客人出了二门,陆续上了暖轿马车,到了大门外再换自家的车。
徒嘉钰已经在外头等候,他看起来还好,因为还是个孩子,又有雍王护着,只是一开始喝了一小杯黄酒敬了庆王,之后便都喝的果子露,饶是如此,他一个小辈,在长辈圈子里头,光是以此代酒,也喝得肚圆,中间还更衣了好几次,这会儿脸上已经露出了倦色。
雍王没有露面,倒是徒嘉珩笑呵呵地说道:“婶娘,钰哥儿没多喝酒,您就放心吧!”
顾晓笑道:“还是劳烦你这个做哥哥的看顾着,接下来这些日子,还得继续劳烦你呢,等过了正月,婶娘专门摆了席谢你!”
徒嘉珩这个年纪,正有些尴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正处在要被人认可的阶段,府里头雍王妃还当他是孩子,雍王也没将这个资质有些平庸的儿子当做大人对待,如今见顾晓这般一本正经,反倒是叫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徒嘉钰也跟着谢了徒嘉珩一番,徒嘉珩这才跟顾晓他们告辞,找已经在路口等候的雍王去了。顾晓等着他走了,这才叫人驱车回府。
坐到马车上,徒嘉钰就有些撑不住之前的姿态了,他靠着大迎枕坐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出来吃酒,真是太累了!满屋子里那么多长辈,虽说前儿个宫宴上认识几个,但是也就是眼熟而已,这会儿却不好像是宫宴上一般可以躲着,一个个都得过去招呼一声,要不就要被人挑了理……”
说到这里,徒嘉钰脸色都有些发苦,想到之前看到的各家的年酒单子,顿时觉得这过年也不香了。
顾晓对此也有些同情,但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说道:“今年头一年,礼数得周全一些,等明年的话,就看看能不能少去几家了!但你如今也算是府里半个当家的,一家不去也不行,你要是觉得累,尽管在席上装乖便是了,难不成,还有人专门来为难你不成!”
徒嘉钰听着,也是点头,他一个嗣王爷,谁会为难他呢,倒是那两个同样是嗣王的堂兄弟,跟他却是不怎么亲近。
不过,宗室里头亲戚太多了,徒嘉钰也没想着跟什么人都能交好,他之前在府里,顾晓很少跟他说外头的事情,等他去了弘文馆,一帮子堂兄弟看似都是孩子,实际上知道的各种小道消息也不少。他虽说没了父亲,但是以后在宗室里头的爵位却是一等一的,也就是几个皇子将来开府能跟他相当,所以,年纪大一点的还是愿意给徒嘉钰一个善缘的,因此跟他说了不少事情。
宗室里头也有那种近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还有一些就是看似和气,实际上内里也多有矛盾,真要是宗室也抱成团,便是他们手里没什么权柄,但那也是挺遭忌讳的一件事。
徒嘉钰如今觉着自家亲妈就是个满脑子都是各种鸡毛蒜皮小事的后宅妇人,外头的事情也不了解,也只是尽可能给他一个好的环境,所以叫他成年之前也跟着雍王四伯,叫别人不会因为他没了父亲而看低了他,他虽说作为宗室子弟没什么上进的余地,但也不能叫外头的烦心事惹了自家亲妈也跟着不得安宁。
顾晓可不知道徒嘉钰如今人小鬼大,居然有护着自己的心思了。这会儿末儿已经有些困倦,这离自家王府也不是很远,总不能在车上刚睡着,就把人叫醒,因此,干脆从车厢暗格里头找了一盒琉璃球出来,陪着末儿一起玩弹珠的游戏。
末儿玩着玩着便有些精神起来,等到了家,竟是半点倦意也不见,抓着琉璃珠便跑,嘴里叫道:“我去找哥哥姐姐一起玩去!”原本在家里一直老老实实等着末儿回来的白白和花花见状,也跟着跑了过去。
徒嘉钰原本伸手想要招呼末儿,结果这小子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跑了,留下徒嘉钰有些无语。
顾晓看着好笑:“小孩子就是这样,你以前也是,一想到玩,就精神起来了!他这样也好,等吃了晚饭,稍微梳洗一下,也就能睡了!”
徒嘉泽这几天其实是有些郁闷的,原本年三十和初一,就是顾晓带着徒嘉钰出去,末儿也留在家里,但是今儿个出门,就是正院母子三个出门,他们几个庶出的依旧得留在府里。
以前徒嘉泽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叫做嫡庶之分,如今却有了这个意识,不免有些怏怏的。
结果末儿兴冲冲跑过来要他一起去找佳婉佳姝玩,不免有些迁怒:“你在外头玩得不好吗?还回来找我们做什么?”
徒嘉泽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这话竟是跟怨妇一样,末儿更是没察觉,他老老实实说道:“外头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吃饭听戏,开始还有意思,后来我都吃饱了,妈妈还叫我在那儿坐着,那就没意思了!”说着,拿起手里的琉璃珠,笑嘻嘻说道:“二哥,我们去找姐姐玩弹珠吧!”
徒嘉泽听末儿这么说,略微舒服了一些,打起精神,说道:“既然玩弹珠,那就得有输赢才行,我先拿一下我的珠子,到时候你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末儿赶紧说道:“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跟徒嘉泽比起来,佳婉和佳姝却没感觉到有什么心理落差,她们两个原本就没得到过什么偏爱,反倒是这几年,顾晓管事之后,她们日子过得滋润了许多,一应供给,都很是充足。
瞧着她们如今已经开始留头,给她们的花钗簪子乃至头冠之类的也都准备了起来。
像是今年,两个小姑娘就打扮得非常漂亮,因为头发还不够长,发量也算不得丰厚,梳不起什么发髻来,因此两人头上都是戴着小头冠,用了金丝玉石做成,上面也插上小钗步摇之类,很是精美好看。
几个太姨娘瞧着两个小姑娘的首饰,就知道顾晓着实宽厚。这种小头冠就能戴这两年,其他的那些小钗也是差不多,等过两年再大一些,这些就戴不得了,而按照王府的规矩,给了姑娘的首饰就是姑娘的私产,日后姑娘出嫁了也是可以带着的。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不会这个年纪给孩子准备太多的首饰,就算有,也尽量会打造一些以后还能用得上的,这种小的,有一两件妆点一下门面便是,但是顾晓却是按照四季时令来准备,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小姑娘也知道爱美,即便头冠戴着有些重,她们这几日也是天天戴着,脖子上还戴着璎珞,两个小姑娘盛装打扮,乖乖巧巧地坐在一起像模像样地喝茶吃点心。
结果末儿和徒嘉泽跑过来,说是要一起玩弹珠,佳婉和佳姝就有些犹豫起来。
男孩子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其实都比女孩子成熟要晚一些,佳婉年纪比徒嘉泽还大几个月,佳姝也就是比徒嘉泽小一岁,但是论起心理年龄,可都比徒嘉泽强多了,对于这种幼稚的游戏,那是半点也不感兴趣。若只有徒嘉泽,姐妹两个就拒绝了,偏生还有个末儿,虽说府里头没有人会在她们耳边嚼舌,但是她们心里头却也知道,末儿跟她们是不一样的。
因此,两人也不好拒绝,只得说道:“那你们先等一会儿,我们先换一下衣裳!”
徒嘉泽没心没肺地说道:“玩个弹珠,还要换衣裳,真是麻烦!”
佳婉年纪大一些不说话,佳姝却是反唇相讥道:“你不麻烦,来找我们玩作甚!”
末儿在一边眨巴着眼睛,却是没搞明白情况,只是说道:“那大姐姐和二姐姐,你们可要快点!”
在马车上玩弹珠,只能在一个临时支起的小方桌上,因此施展不开,而在家里头玩,就可以用一个专门打造的大桌子,上面各处还掏挖出洞来,下面放着绢袋,弹珠掉到洞里,就会落到绢袋之中,方便拿取。
佳婉和佳姝很快换了一身袖口小一些的袄裙,去了方才比较沉重的金玉头冠,换了小花冠,愈发显得娇俏可爱起来。
她们手里也是有琉璃珠的,跟徒嘉泽和末儿用来做玩的琉璃珠相比,她们还有许多颜色不一,规格也不一的玉珠、琉璃珠,还专门给打了孔,让她们做女红的时候用来做装饰。
顾晓对她们女红没什么要求,会打几个络子,能绣几针就行了,她们这样的身份,将来也犯不着靠着女红过日子,就算将来夫妻之间要有什么情趣,这点能力也足够用了。刺绣这种事情,想要偷懒总是有偷懒的办法的,比如说玩玩珠绣什么的,事先定好了图案,做起来也是又快又省事,也就是多耗费一些珠子,谁还会在这事上与她们计较不成。
这会儿瞧见姐妹两个拿来的琉璃珠子,无论是色泽还是匀净程度,竟是比徒嘉泽和末儿的还强一些,徒嘉泽顿时有些不甘心,比不得末儿也就算了,竟是比不得两个丫头片子了。只是为了几个琉璃珠子,就闹将开来,徒嘉泽不免也觉得有些无理,只得心中发狠,非得多赢一些不可。
徒嘉泽在玩乐上倒是挺有天份,其实也是他在读书上头不上心,每日里就是想着法子玩耍,水平自然比佳婉佳姝强不少,也比年纪还小的末儿强,玩下来,竟是他一个人独赢。
佳婉还好,佳姝眼睛都已经有点红了,末儿倒是没心没肺,而且,徒嘉泽看准的是佳婉和佳姝的,末儿的琉璃珠跟他的差不多,他也看不上,因此,末儿并没有怎么输,这会儿还在乐呵,一会儿给徒嘉泽鼓劲,一会儿又给两个姐姐助威,主打一个墙头草,两边倒,弄得原本有些不高兴的佳姝都被逗乐了,干脆也懒得继续玩弹珠,而是蹲下来逗弄起了白白和花花。
白白和花花虽说是末儿的狗,但是跟府里其他几个小主子也是很熟悉的,之前小主子不跟自己玩,那换个人玩也可以。
徒嘉泽还在得意自己大获全胜,结果手下败将已经叫人拿了肉干过来喂狗了,如果之前胜利的快感是十,现在就只剩下五了。他也是鸡贼,直接抓了一把分给末儿,笑道:“见者有份,这些给你!”
末儿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执念,不过既然是徒嘉泽给的,便喜滋滋收下了。佳婉和佳姝瞧着,心气也顺了一些,给徒嘉泽,她们有些不乐意,但是给末儿又算什么,这些琉璃珠本来也是娘娘给的,要不是娘娘,她们能有这许多好东西?
这也是女先生跟她们灌输的,人家受了王府的恩惠,自然想要投桃报李,怕府里两个女孩子觉得自己的待遇是理所当然,因此,偶尔便也跟她们说一些外头的庶女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因此,两个小姑娘年纪虽说小,却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侍妾所出,生母养母连个侧妃的位置都没挣得上,在宗女里头,出身也只能算是一般。日后如何,全在正院一念之间。
她们倒是没想过日后,但是就算是现在,她们日子过得如何,也就是顾晓一句话的事情。她们的生母养母也都私底下叮嘱她们,要孝顺娘娘,要友爱兄弟,最重要的就是徒嘉钰和末儿兄弟两个,至于徒嘉泽,在她们眼里,说是兄弟,更像是个不讨喜的熊孩子,没有末儿一起,她们都不想多理会的。
顾晓也没有关注两个小姑娘的心理问题,实际上,她们早点认清楚事实也是好事。这年头结婚都比较早,最多再有个十年,她们就要出嫁,而以宗女的身份,想要嫁到什么高门大户还是有些困难的,毕竟,高门大户的婚姻,看的不光是女方本人的素质,主要还是亲家的素质,人家联姻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一个无权的宗室,能带来多少助力呢?因此,两人将来想要嫁到高门,能选择的只能是次子幼子,那也只能说是低嫁了。
几个孩子不再玩弹珠,便干脆一起逗狗。之前顾晓叫人做了飞盘,这会儿几个孩子便跑到院子里丢飞盘,白白和花花跟着飞盘跑来跑去,它们就两条小短腿,跑起来速度真快不起来,不过就算是叼不到飞到空中的,但是飞盘落到地上,它们还是能够叼回来的。
等着天色略暗,便有人过来,叫了他们一起去正院用饭。毕竟,几个孩子都一起玩到现在,总不能光叫末儿一个人回去,其他几个名义上可也是顾晓的孩子呢!不在一起也就罢了,既然本来在一起,就不能区别对待。
虽说李氏还有一干太姨娘和几个庶出的孩子这几日都留在府里,但是饮食上头却也没亏待了她们。府里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大量的年菜,新鲜的猪牛羊肉也早就送过来了,悬在外头冻着,加上府里头自个种的洞子菜,每一餐都很是用心。
顾晓这几日天天赴宴,倒是已经吃腻了大鱼大肉,今儿个便想要吃一些清淡的。只是今儿个几个孩子都在,便叫厨房那边做了几样孩子喜欢吃的菜。昨儿个在隆安侯府吃了拔丝香蕉,顾晓便叫厨房做了一份拔丝苹果,过几日还能做一做拔丝红薯,拔丝山药之类的。又有一道排骨年糕,排骨做好之后,抽去里面的骨头,再填入油炸过的年糕,吃起来好吃又方便。
几个孩子其实这几日也已经对大鱼大肉没什么兴趣了,今儿个瞧见新鲜的,忍不住各自分了几块拔丝苹果,吃了两三块排骨,再一人喝了一小碗牛肉粉丝汤,便也吃不下了。
“这年饱年饱,果不其然!”顾晓也没吃多少,就着牛肉粉丝汤吃了几筷子清炒玉兰片,炒白菜之类的蔬菜,便也吃不下了。
“可见娘娘是天生享福的命,换做是我们小时候,过年的时候,难得有点好东西,哪天不撑得肚圆的!”几个丫头凑趣道。
顾晓也是笑了一场,这边正琢磨着晚上如何消食呢,那边就有人匆匆进来,说道:“娘娘,外头似乎是出事了!”
第97章
出事的是徒宏轩。
徒宏轩年前就奉旨南下查看行宫驻跸之事, 说是跟着工部和内务府的人,只是看,不插手。但是他一个皇子, 还是个很有可能入主东宫的皇子,谁敢不拿他当回事呢?
因此,徒宏轩委实享受了一把手掌权柄的瘾头。
这沿途的行宫驻跸, 都是工部和内务府管着,实际上主要管着的还是内务府, 毕竟,行宫是皇家的产业, 里头用的也多是宫女太监,叫工部的人过去, 又算个什么。
当然,需要修缮建筑的时候, 那还是需要工部的人出手的, 久而久之,双方便有了默契, 大家有钱一起赚,有事一起瞒。
行宫这种地方,圣上几年都来不了一次,说是年年修缮,实际上, 都是等着圣上要南下了,才会集中起来查看情况,至于说修缮什么的, 圣上住的地方,那肯定是要尽善尽美的, 总不能圣上一路上舟车劳顿,到了行宫里头,结果还得闻着霉味入睡吧,若是遇上下雨天漏个水什么的,那真是一大家子的脑袋都别要了!
但是其他地方嘛,就不好说了,弄个面上光,能说得过去就行!毕竟,一座行宫就住个两三天,甚至过个夜就走,你花大价钱折腾一把,那也是白搭,不如将上头拨下来的钱分掉大半,留个两三成下来将各处整修一下就行。比如说墙壁可以不用多刷,圣上不会去的地方,用麻纸贴一贴就行,再用帐幔之类的遮掩一下,哪个主子没事去墙根溜达啊!到时候再燃上一把香,就算有点霉味,也就遮掩过去了。
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甚至行宫里头的花木什么的,许多都不是采买了种进去的,而是直接从附近的花木商人那里租赁盆栽,圣上一走,就还回去,如此,连之后的维护费用也省掉了,但是往上申请的时候,还是要申请的。
徒宏轩一开始没搞明白工部和内务府这些花头,毕竟,这些人也怕没遮掩好,叫徒宏轩给发现不对,因此,一路上极尽奉承恭维之能事。
徒宏轩已经出精了,瑜妃都已经给他安排了教导人事的宫人,到了外头,这些人为了趋奉他,也是送钱送美人。
徒宏轩一开始还各种飘飘然,竟是以为自己俨然有了众望所归的架势,但是等回过神来,就觉得不对劲。
这些官员的俸禄才多少,居然就舍得这般奉承自己,这不贪才怪了呢!
只是这些人又不是什么亲民官,能怎么贪,自然是从行宫的修缮上头来贪。
他还是个少年人,自然不懂什么和光同尘的道理,发现了不对劲,肯定是想要搞清楚是个什么情况的。
只是随同的人都怕他到处乱跑,出了什么事,因此,他上哪儿都有人跟着,他做什么动作,都有人盯着。
他琢磨了一番,然后在一处行宫住下的时候,就故意晚上略吹了点风,第二天醒来鼻子就不通气了,当下就闹着要养两天。
这大冬天的,随行的人也怕他染了风寒,回头病得严重了,他们回去也不好交代。因此,自然答应在这处行宫多住几日,又请了大夫过来给他诊脉开方。
徒宏轩就是略微受了点凉,却装得各种不舒服,这地方上便是有什么名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请到的。
徒宏轩各种折腾,只弄得随行的人身心俱疲。然后他就命自己的贴身太监装成自己的模样躺在屋里,自个却穿着太监的衣服,打着去倒药渣的名义出了门,找了个无人的偏殿仔细瞧了一番,然后自然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他回去之后,就想着写折子告状,但他不晓事,贴身的太监顾得用却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
宫里头这些太监出头的还好,没出头的也都被内务府欺负得厉害。内务府那边素来捧高踩低,还得雁过拔毛,底层的宫人乃至不得宠的妃嫔皇子公主,都是被克扣的对象。
瑜妃出身高,就算是不怎么得宠,也没人敢欺负,因此徒宏轩生下来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自然不清楚内务府的德性。顾得用见徒宏轩义愤填膺,只得将内务府的一些猫腻跟他说了,又说内务府这些人,素来贪得无厌,胆大妄为。徒宏轩往回递折子,若是明折,他们随便一翻就知道写了什么,若是密折,那他们难免有所猜测,只怕会想方设法将折子追回来,然后就是叫徒宏轩闭嘴。
徒宏轩以为的闭嘴无非就是给他送钱,叫他不要多说,但顾得用却不敢这么乐观,怕徒宏轩一时冲动,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顾得用只得用甄家来吓唬徒宏轩。
甄家那位奉圣夫人是圣上的乳母,甄家其实就算是内务府出身,如今在内务府依旧很有势力,所以宫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供应,那甄贵妃那边即便圣上不赏,内务府的人也会私底下孝敬一番,反倒是瑜妃那里,该有的都有,额外的,那是想都别想。
在顾得用口中,内务府那边之前就那么讨好甄贵妃,只怕就存了叫徒宏憬上位的心思,只是之前还没下决心站队,若是徒宏轩这会儿跳出来要跟内务府作对,那么,说不得他们就要对徒宏轩下手,再推几个替罪羊出来,然后就能在甄家那边卖好了!尤其如今徒宏轩病着,他们只需要在药上做点手脚,就能叫徒宏轩病得死去活来。
徒宏轩吓了一跳,他虽说不相信内务府那些皇家的家奴能有那么大胆子,但是这种事情,那是半点也不能轻忽的。自己是珠玉,人家是瓦片,在人家的地盘硬跟人家对着干,那不是勇猛,而是缺心眼!
因此,一路上徒宏轩看起来就是跟着工部和内务府的人四处查看,嘴上都说好好好,实际上私底下却是找出了不少不对劲的地方,都默默记在小本子上,就等着回去跟圣上告状,最好能斩断甄贵妃一条臂膀。
只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小心,却依旧落入了别人的眼睛。
这些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也不能说他们利令智昏,实在是这钱太好拿了!啥也不用干,每年往上打个申请,钱就批下来了,大家这么一分,就都有幸福的生活。
只是他们也都防着这事被人发现,差不多的人都被他们拉下水了,这次徒宏轩也跟着收了不少礼,各处行宫的管事都给送了,结果你礼都收了,居然还想着抓咱们的痛脚?
一帮人商议了一番,顿时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任由徒宏轩捅出去。
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子,最是知道,徒宏轩这个年纪的少年,那就是一帮愣头青,好声好气地求他,他只当你怕了他,所以,想让他闭嘴,就得做得果断一点。
这些人果然先找了甄家,想要甄家帮着背书,甄家那边却也不傻,明明叫徒宏轩残疾就能搞定的事情,你却要人家的命,这不是坑嘛!他们立马就猜出来,徒宏轩抓住了这些人的把柄。
因此,甄家那边反而不着急了,横竖如今是你们的麻烦,我怕什么!
但是内务府这些人多年来孝敬甄贵妃,跟甄家也没少过往来,自然也拿捏住了甄家的不少把柄,以前不用,无非就是留个善缘,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你想看我们笑话,还指望着我们帮你铲除后患,却半点力气也不肯用,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甄家被一番威胁,只得认栽,真要是叫这些人被徒宏轩捅出来,折进去了,甄家也得跟着倒霉。
这些人也没一开始就下手,毕竟,徒宏轩防着他们呢,所以,他们只当不知道徒宏轩的小动作,等着一路巡视结束,就一起回来。
本来去的时候就已经冷了,一路上紧赶慢赶,想要赶回京城过年,结果到了通州的时候,这些人就下手了。
他们也没直接对徒宏轩下手,而是在徒宏轩的饮食上头做了点文章,结果徒宏轩就上吐下泻起来。
通州这边靠近京城,好大夫也不少,但是这等急症,一时半会儿也止不住,徒宏轩又是从小娇生惯养,只被折腾得奄奄一息。
只是那会儿已经快要过年,徒宏轩就想着早点治好,早点给圣上汇报情况。
圣上那边也听闻了儿子在通州病了的事情,但是内务府的人一番禀报之后,他没想到是饮食不洁,却疑心是痢疾。
圣上最是宝贝自己的人,就算是再亲的儿子,也比不得自个啊!因此,只派了一个太医过去伺候,叫徒宏轩就在那里过年,等好了再回来。
徒宏轩又不傻,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是不是痢疾,他不知道吗?他就是肠胃失调而已!稍微养一养就好!
徒宏轩顿时疑心是内务府的人勾结了太医想要害他,他耐着性子在通州那边行在待了几天,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就故技重施,叫顾得用装自己,自己改换装扮,花钱赁了一辆大车,准备偷偷回京城。
结果内务府那边的人一直盯着呢,发现之后,不仅不动声色,还帮了他一把,然后车子在半途的时候,直接翻了车,车夫直接被摔断了脖子,当场就咽了气,徒宏轩却是被从车上甩了下来,还被马踩了一脚,直接被踩断了腿。
他也算是命大,竟是遇上了西宁王府的人。
西宁王府在京城只有一干女眷和孩子,西宁郡王妃娘家就在通州,西宁郡王在平安州那边镇守,难得回来一次,西宁郡王妃每年只能自己回去省亲,在娘家住了一晚上,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了徒宏轩的马车。
徒宏轩那时候已经被冻得半死,他原本身体就没复原,又从车上摔下来,还被踩断了腿,别说走了,坐都坐不起来,这会儿,路上其实不会有太多人往来,内务府的人不敢直接下手,打的主意就是让他在路上出事,到时候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西宁郡王妃一开始就是想要做个好事,叫下人过去看一下,结果就发现是徒宏轩,当时就吓坏了。
西宁郡王妃知道徒宏轩之前领了去南边巡视行宫的差事,过年也没来得及回来,结果竟是身边没带什么人,莫名其妙差点冻死在路边。她也怕其中有什么阴谋,因此一边将徒宏轩放到马车上安置,一边赶紧叫人快马加鞭进京报信。别的不说,这事得禀告圣上才行。
通州距离京城本就不远,消息送到宫中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下午。圣上为此勃然大怒,只命人彻查,只是这消息也没瞒着,也没法瞒,毕竟,发现徒宏轩的是西宁郡王妃,瑜妃的母亲是西宁郡王府的郡主,跟如今的西宁郡王那是表兄妹,徒宏轩得叫西宁郡王妃一声表舅母。人家外甥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不给个交代,那平安州那边,西宁郡王可就要多心了。
因此,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京中有点门路的人家,就听说了徒宏轩受伤的事情,只是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罢了。
顾晓听得这个消息,也觉得纳闷,徒宏轩出去几个月,也算是勤劳王事,顾晓之前听人说的时候,还说这次的差事过了,徒宏轩估计就能开府封王,回头说不定会和之前那些皇子一样,找个部院历练一番呢,怎么着这回来就是受伤了?
春香犹豫着说道:“这个,十三皇子病了,咱们府上要备份礼吗?是否要让小王爷过去探望一下?”
顾晓琢磨了一番,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想了想,她说道:“要不,去隔壁打听一下吧,毕竟,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春香答应了下来,徒嘉钰听着却是撇了撇嘴,他对徒宏轩和徒宏憬都没什么好感,做叔叔的,不关照侄子也就罢了,还总是在侄子面前炫优越感,徒宏轩固然不如徒宏憬讨人嫌,但也没强到哪儿去,素来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拿他们这些侄子当回事的。他这会儿倒了霉,徒嘉钰只觉得有些幸灾乐祸。
“妈,你说十三叔是怎么回事啊?”徒嘉钰问道。
顾晓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但是皇子出去办差,按理说身边有太监伺候着,还有人从旁护卫,就这样还受了重伤,总不能是遇上什么劫匪反贼了吧!”
顾晓丝毫没想到是内鬼动的手,毕竟,她上辈子生活的地方实在是太和平了,脑洞再大也想不到内务府和工部的人能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你灭口的话,灭个普通官员就差不多了,那可是皇子,还是一个背景深厚的皇子,你怎么敢的啊!
徒嘉钰也没想过还有这种事情,不过听说什么劫匪和反贼,也觉得这个猜测不靠谱:“这天子脚下,哪来的劫匪反贼啊,不要命了都!何况,明年皇祖父就要南巡,真要是有,只怕兵部早就派人一路清理了!总不能有什么余孽,打听到了十三叔的身份,偷偷跟了过来,想要报复?”
母子两个胡乱猜了一通,最后顾晓说道:“咱们在这儿猜也是无用,这事总归会有个交代,到时候就知道了!”
徒嘉钰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有交代是不假,但是这个交代是真是假却不好说了!”他如今也知道一些猫腻,自是知道朝廷对外公布的消息往往是修饰过的,未必就是真相。
顾晓琢磨了一番:“明儿个是仪王府的年酒,估计明儿个就有人说起这事了,咱们也好过去打听一下!”
徒嘉钰原本对吃年酒的事情都有些厌倦,这会儿也精神起来,忙说道:“那是当然,这可得好好问明白才行!”
……
第二日仪王府的年酒比起往年顿时热闹了不少,什么抹骨牌,行酒令,听戏曲,那都是细枝末节,大家三三两两凑到一起,都在讨论徒宏轩受伤的事情。
这宗室里的日子着实比较无趣,没点八卦什么的调剂一下,日子就真的太无聊了。
虽说这事放在外头是不许谈论的,但是他们这不是在仪王府嘛,又都是宗室,算是一家人,关心一下十三皇子的情况,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人家与西宁郡王府有亲,就言之凿凿,说是徒宏轩被人给害了,打断了腿丢在荒郊野外,也是命不该绝,这才遇上了归省回来的西宁郡王妃。
也有人表示,人家能打断十三皇子的腿,就能直接杀了他,何必多此一举,还丢在外头!直接在运河上凿个冰窟窿,将人丢进去不行吗?等运河解了冻,人都被鱼虾吃没了!
这话一说,席上的鱼虾顿时也没人敢动筷子了,不过还是都听得很兴奋。
也有人说是甄家为了给徒宏憬铺路,叫人想要害了徒宏轩的。徒宏轩这受了伤,还在外头冻得不轻,说不得就要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怕是做不得太子了,没了徒宏轩,不就只剩下徒宏憬一个人选了?
又有人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毕竟,圣上又不是只有两个皇子,不算上头大的,下面小的在弘文馆读书的还有五六个呢,还有几个没进学的,圣上如今还龙精虎猛,也不怕没了继承人。甄家总不能为了徒宏憬,将其他皇子都解决了!
一群人谈得热火朝天,宫里头气氛却很凝重。
甄贵妃是受了惊吓,又有些窃喜,真要是徒宏轩出了事,那自家儿子的机会可就大太多了,但是面上却是忧心忡忡:“这天子脚下,竟然都有人敢对皇子下手,可见真是胆大包天,难不成还有人想要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不成?”
圣上怕的就是这个,你今天能对皇子下手,明天是不是就敢对朕下手了?
只是徒宏轩现在还昏迷不醒,虽说昨晚上就被接进了宫,圣上还专门派了御医过去看诊,但是他这些日子着实是受了罪,之前肠胃不调人还没好,还虚着呢,就怕有人再对他下手,不得不冒险回京,结果又受了伤,还被冻了相当长一会儿,这会儿是真的受了严重的伤寒,已经烧了起来,高热不退,连同断掉的腿脚伤口那里都红肿起来。
瑜妃素来性子坚韧,从不见她有什么伤春悲秋之举,但是这会儿也已经是哭得不能自已,她是真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叫儿子出去跑这么一趟,老老实实留在宫里,这会儿定然还好端端的,哪里像是现在这样,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十三皇子的情况究竟如何?”圣上瞧着瑜妃哭得花容惨淡,两只眼睛如同烂桃一般,也有些感慨,哪怕他对瑜妃并无太多爱意,但是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儿子哭成这个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毫无动容吧!但是,他跟瑜妃已经很久不曾亲密交流过,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软话来,只得将矛头对准了御医。
这御医姓王,算是圣上最信重的御医之一,这会儿斟酌了一番,说道:“回圣上的话,十三皇子先是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肠胃失调,之后喝的药也不甚对症,只是他年轻力壮,所以之后好转了许多,只是内里依旧虚弱,偏生又遇上意外,这外伤也就罢了,却是冰天雪地里冻了一场,要不是穿得足够厚实,只怕都等不到西宁郡王妃遇上!这会儿外寒已经入侵肌理乃至脏腑,好在尚未深入骨髓,因此仔细调理,还能好起来。但日后,却会常年体虚畏寒,甚至易生痹症!”
王御医没说的是,这一番,只怕十三皇子的生育能力也受到了影响,日后子嗣上头会有些障碍。不过皇家嘛,多纳几个女人,总有能生出来的,因此,王御医干脆按下不提!
瑜妃原本听着能治先是一喜,又听到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又是忍不住哭出来,只得强忍着对王御医说道:“还要劳烦王御医施展妙手,好歹先救了我儿再说!”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圣上听了,也是略松了口气,体虚畏寒倒是不怕,痹症什么的,仔细将养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皇家有的是医科圣手,灵丹妙药,只是儿子落得这个地步,背后的人一定要揪出来才行。
然后就听到瑜妃跪倒在地,哭道:“皇爷,你要为咱们儿子做主啊!”
第98章
如果说瑜妃现在急切地想要将那些祸害了自家儿子的人碎尸万段的话, 策划了这一切的那几个人,这会儿已经是胆战心惊。
内务府固然在宫里头有着诸多的便利之处,但是, 他们也不是什么都能管的,像是圣上身边,主要负责的就是几个总管太监, 圣上御用的人手,内务府也没法插手。说白了, 内务府就是皇家的家奴,当年太祖皇帝觉得皇家都用宫女太监, 未免显得不够仁厚,另外, 也是吸收了前明的教训,怕太监们掌管了太多的权力, 到时候难免要干政, 甚至威胁到皇帝。因此,减少了宫中太监宫女的人手, 反而另设了内务府,将二十四监中相当一部分职权都拆分给了内务府。
或者说,内务府某种意义上,就类似于秦汉时候的少府,无非就是没有少府庞大, 职权也缩小了不少而已。
因此,圣上这边用御医给徒宏轩看诊,伺候徒宏轩的又是瑜妃陪嫁的亲信, 内务府的人便是想要插手,也不容易。这会儿只能祈求徒宏轩一病不起, 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除此之外,他们还私底下搜索徒宏轩贴身太监顾得用的踪迹。
原本当时既然确定了要对徒宏轩下手,他们就也想要对顾得用下狠手,到时候只说顾得用照顾主子不利,畏罪自杀便是。
但是顾得用虽说年纪不大,但可比徒宏轩危机意识强多了。
徒宏轩前脚才走,顾得用后脚就翻窗跑了。他怕被人追杀,先是躲在一家货栈的草垛里藏了一天,估摸着徒宏轩应该到京城了,等着天刚蒙蒙亮,就从草垛里钻了出来。他可不敢去雇什么车马,而是先绕了一个大圈,直接跑到乡下,买了一头毛驴并一辆驴车,硬生生等到初六之后,有人开始开门做生意了,才装扮成往城里送柴火的农人,赶着牛车,也不走大路,而是从小路往京中而去,一直到进了内城,他才算是放下了心。
“你是说?你家主子是被内务府或者是工部的人给害了?”顾得用进城就听说了徒宏轩受伤昏迷的消息,好在他身上还有宫里的腰牌,当下就进宫求见圣上,圣上一听徒宏轩的贴身太监居然活着回来了,不免恼火,但还是想要知道里头的内情。
顾得用心知若是徒宏轩真的有个万一,自己肯定是凶多吉少。但是,他就算是死,也得将内务府的人拉下水,总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混账,因此哭着说道:“皇爷明鉴,我家主子跟着出门不多久,就发现了行宫修缮的猫腻,内务府和工部那些人,年年报修,实际上行宫并无什么问题,他们就是私底下将钱给分了,如今皇爷要南巡,他们就胡乱遮掩一番,除了几处主殿粉刷一翻之外,其他地方只以白麻纸糊墙。因着是冬天,行宫各处多半花木都无甚枝叶,原本以为是落叶了,但是奴婢悄悄折了几支看了,那些花木其实早就枯死了,只是没人更换,摆在那里充数罢了!主子知道之后,便想要写了折子回禀皇爷。但奴婢担心折子里的内容被人看到,因此便劝主子,让他回京之后再禀报皇爷!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奴婢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当,叫人发现了端倪,到了通州,原本主子说早点进京,正好可以赶上过年,但随行的几位大人却说什么,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这般回京,对皇爷不敬,叫主子先住在通州行宫,梳洗沐浴更衣,第二天再进京。”
“主子觉得这话有道理,当晚便在行宫偏殿歇了下来,沐浴更衣之后,又用了一顿饭,结果当晚就上吐下泄不止!”顾得用哭得愈发厉害了,“随行的人又说是什么水土不服,天知道,主子这一路上走了那么远,也不曾有什么水土不服,结果到了通州,竟是水土不服了?”
“你主子的膳食,你竟是不曾试膳不成?”话都说到这里,圣上脸色愈发阴沉下来,直接喝问道。
顾得用也觉得冤枉:“奴婢真的都一一试过了,每样菜都试了一口,偏生奴婢却半点不曾有事,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之后太医过来,又含含糊糊说许是痢疾!只是奴婢刚刚进宫的时候,跟我住在一处的人便患上了痢疾,对这病的症状还是知道一些的,奴婢怎么看,也不像是痢疾,便私底下又请了通州的大夫给主子用了药,主子吃了几剂之后便好了些。主子也疑心是有人要害他,便要奴婢装扮成主子的模样,主子自己悄悄出了门。主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过来查看,奴婢含糊了一下,怕被人发现,只好先将枕头藏在被子里,装作主子还在的样子,自己翻窗跑了出去。通州行宫之前就查看过,奴婢记得里头的地形,何况那会儿也没有侍卫把守,奴婢就想办法混出了行宫,在外头躲藏了两天,又打听不到京里的消息,这才想办法走小路回京,哪知道,一进京,就听说了那事……”说着,他竟也哭得泣不成声起来。
圣上越听越恼,内务府的人伺候他素来恭谨,水至清则无鱼,就算有些贪腐之事,圣上也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如今竟是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皇家在各处的行宫足有好几十,年年都有不少报修的,不是柱子朽了,就是房梁有了虫子,还有换地砖,换琉璃瓦的,像是更换维护花木之类的,更是家常便饭,结果搞到最后,这些钱全叫下头的人给贪了?等着自己要用的时候,再来糊弄自己?
甚至,被发现之后,他们不是第一时间来请罪,而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想要杀掉一个皇子来灭口?
圣上看着下面跪伏在地的顾得用,都疑心这个小太监在嘲笑自己,不过,这小太监对主子还算是有一片忠心,只是他言辞之间,或许还有些不尽不实之处,因此,他直接使了个眼色,戴权立马反应过来,对着顾得用呵斥道:“你连主子都能照顾丢掉,谁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在欺瞒皇爷!”
顾得用磕头如同捣蒜一般:“皇爷明察,奴婢所言,尽皆属实啊!”
戴权皮笑肉不笑地扯开嘴角,说道:“你说属实便属实吗?来人,先带他去慎刑司好生盘问!”
顾得用瘫软在地,却不敢喊冤,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
圣上眼睛不看戴权,而是吩咐道:“找几个人,去下头行宫打探一下情况,哼,各处行宫里也有宫人伺候,他们难道就半点没发现什么不对?”
戴权弯腰说道:“皇爷有所不知,各处行宫虽然也有宫人,但是宫女一般都是临时从附近征召,等着圣驾离开,就会发送回家!至于太监,数量却不会很多,而且许多是获罪被没入宫的宫奴,只叫他们做些粗活罢了!他们的一应供给都捏在内务府手上,内务府略有克扣,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如何敢多嘴,便是有心,也无门路!”这一方面是给那些太监开脱,另一方面,也是在给内务府下眼药了!
太监只是割了下面一刀,但是不代表这一刀下去,就断情绝欲了,实际上,太监们因为失去了繁衍的能力,在其他方面只会要得更多,比如说,他们更加贪财,而对于太监来说,想要更多的钱,就得手里有权。
想想前明的前辈,刘瑾号称“立皇帝”,王振更是在差点将大明玩完之后,还能被英宗立祠祭祀,后来也多有各种权阉,这等人才是戴权这样太监总管的追求所在。
偏生本朝鉴于前明时候的教训,对太监的职权进行了大幅度的压缩,这些太监除了能伺候主子之外,就没太多权力了,能够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的,还能经常捞到一些好处,中下层的那些太监,日子是真的不好过。
戴权眼热内务府的诸多职权已经很久了,如今内务府自个作死,做出这等事情来,戴权不落井下石才怪!
圣上冷笑一声,说道:“朕倒是不知道,如今内务府竟是这个模样了,这皇宫竟不是朕的,倒是他们在当家做主!”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诛心,戴权听得幸灾乐祸,嘴上却是说道:“奴婢想着,终究敢这般无法无天的,也只是少数罢了,大多数人还是好的!”戴权心里却知道,内务府其实早就烂掉了,或许开国那几十年还算是老实,但时间长了,一个个心都大了。就像是各家府里的家生子一样,各家联络有亲,互相勾结,把持着内务府的方方面面。有着这样的便利,谁不想要挣上那么一笔呢?何况还不是一笔,而是长长久久的富贵。
因此,内务府各家甚至不愿意外放为官,而是一直盘踞在内务府的体系里头,借着这个便利,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溢,私底下,日子只怕过得比宫里的主子们都滋润。
戴权早就想要拿内务府开刀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内务府的人竟然胆大包天,连皇子都敢下手,不趁机在圣上那里下蛆,更待何时?
圣上却不像是戴权一样,觉得自己只要一句话,就能叫内务府的人束手就擒。
就像是徒宏轩以皇子之尊,不过是稍微显露了威胁到他们的可能性,这些人就不惜谋害皇子,要不是机缘巧合,徒宏轩就真的死在荒郊野外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本朝开国以来,还没哪个皇子死得这么潦草呢!
内务府多年来,把持着皇宫内外的方方面面,真要是逼急了他们,说不得他们也能狗急跳墙,干出逼宫的事情来。
圣上御极多年,别的也就罢了,玩弄权术那已经变成了本能。他痛恨内务府作为家奴,居然敢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还胆敢弑主,但是,全方面打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解决了内务府,之后叫谁来填补这些空缺,总不能将皇家的事情交到朝臣手上,内务府的人贪,这些人就不贪了?像是行宫这种地方,工部也是要派人定期巡查的,可见,工部的人也早就跟内务府沆瀣一气了。
圣上琢磨了一番,便有了决定。
对于圣上来说,父爱肯定是有的,但却不多。他最多的父爱早就给了义忠亲王,至于其他儿子,加起来大概也就是仿佛罢了。徒宏轩在其中也只是占据了一个很小的位置,徒宏轩遇刺,对他来说,更多的是觉得挑衅了自己的皇权,而不是心疼儿子。但是拿着儿子遇刺为借口,整顿一下内务府和工部,那就没问题了!
别说是皇家了,寻常人家,家奴害了小主子,那也是死罪,不杀个血流成河不算完!
……
“听说了没有,十三皇子此次受伤不是意外,而是遇刺!”
“我三舅隔壁邻居的连襟的侄子就是龙禁尉,这几日就在大明宫当值,听说圣上发了好大的火!”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刺杀皇子?”
……
圣上大明宫一番表演,很快各种小道消息就开始满天飞。之后一众禁卫如狼似虎一般冲到几个内务府和工部官员的家里,将家产尽数查抄,一众妇孺也被锁拿关押起来。
京中这边行动迅速,并没有出什么岔子,但是前往通州捉拿那几个官员的缇骑,到了之后就发现,人找到了,但是都已经死了。看起来是畏罪自杀,但是仔细深究,其实就是被人灭口了。
这也罢了,圣上并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这些人死了也好,对有些人来说,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是对有些人来说,你说不说话不打紧,只要我让人觉得是你说的,那就行了!这些人死了,算是给了瑜妃乃至她后头的勋贵集团一个交代,圣上如今关注的是这些人敢欺瞒自己,中饱私囊的事情。
几日时间,宫里派出去检查各处宫室修缮维护情况的人也回来了几个报信,带回来的消息也很是不好。徒宏轩终究年轻,能发现那一点猫腻就算是不错了,但是这些太监可都是懂行的,他们将各处都查看了一番,然后就发现各处行宫都大量使用了松木榆木之类的廉价木头。各处行宫固然不会各处都用楠木,但是起码也得是杉木、榉木之类的木料,一些地方更是得用上檀木之类。结果这些人要钱的时候,都说是从蜀中运来的上等杉木乃至楠木,不说这里头木头的价钱差距,便是这运费,就很是夸张。光是这一点,就足够钉死内务府这些人了。
这还是时间紧,只来得及看了个大概,还没对照账本一个个查看,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里头藏了多少猫腻呢!
圣上只看了这一点,就已经觉得血压升高,两眼发黑,恨不得抄起宝剑来立马就将内务府这群混账杀得人头滚滚,只是,碍于自己的一应饮食起居,很多都掌控在内务府的人手里,圣上还只能先忍着,只能先让舆论在京中发酵。
因着上头的放纵,整个正月,大家都在对这件事津津乐道,谁家吃年酒的时候没点新鲜消息,这家就实属消息不够灵通。
宗室各家对内务府也没什么好感,宗室里头,每年也有许多东西,都要经内务府的手,被克扣那是正常操作,能准时足量到手,那才叫稀罕呢!只不过,大家没必要为了这点子事情,跟内务府的人对上,因此,一直以来,大家也只是忍着罢了。
可如今嘛,内务府自己作死,竟然得罪了圣上。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宗室里头都有人想着联名告状,只是被庆王压了下来。
庆王可是老狐狸了,圣上如今看起来并没有深究内务府的意思,他们宗室贸然掺和进去,万一打乱了圣上的布置,打草惊蛇,难免要被圣上记上一笔。因此只跟一干宗室表示,圣上即将南巡,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着圣上南巡归来之后,再跟内务府这些家奴算总账。
实际上,内务府这些人已经快吓死了!
这次处置的就是内务府营造司的一干官吏,这些人实际上在内务府里面贪的还算是少的,毕竟,营造司管的地方多,人也多,各处都有管事,还得上下打点,真正落到自个手里的,能有个三成就算是不错。贪污的大头其实是钱粮司、造办处、御药房、御茶膳房之类的地方,这些看起来不打眼,但是出入账很频繁,账本上稍微做点手脚,就能大赚一笔。比较典型的就是,鸡蛋一个一两银子,一条内裤,弄个几千两银子之类的笑话。
如今内务府虽说还没到如今这个程度,却也相差不多,但凡是能挣钱的职位,都被少数几个家族把持得严严实实,只在很小的一个圈子里头流转。如今营造司出了这么大的事,贪腐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刺杀皇子,那就是牵连九族的大罪。
内务府各家联姻已久,真要是圣上想要扩大化,那只需要按照九族户口本举起屠刀就行!
圣上担心内务府狗急跳墙,实际上,这些人真没这个胆子。他们好日子过得实在是太久,骨头早就软了,个个都心存侥幸之心,哪里有那血溅三步的勇气。
如今一个个私底下都在串联,只恨门路不够多,甄贵妃的含章宫大家不敢去,但是甄家在京城的那一房,这些日子简直是人头涌动。
可是,甄家如今也在害怕呢,哪里敢再跟内务府的人勾勾搭搭。之前那些人跟甄家说什么要为徒宏憬铺路的话,甄家其实没真的当回事,毕竟,什么样的罪过,值得他们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对一个背景深厚的皇子下手啊!真要是叫他们做成了,皇帝不疯,四王八公那里都有一半要疯!
因此,甄家只是敷衍了他们一番,哪知道,他们竟然真的玩了这么一出。你们当时在车上做了手脚,就该叫人跟过去,将事情做绝,结果为了撇清干系,竟是直接不管了。这下好了,生生搭进去这么多人!现在还想要拉甄家下水,你这是想什么美事呢!
至于宫里,甄贵妃听说事情的真相之后,也是吓得厉害。她不是个多精明强干的性子,本质上就是个菟丝子一样的小女人,小时候依附家里,进宫了就依附圣上。但是她却知道,甄家与内务府的不少勾当,无非她是受益者,像是内务府每年都会孝敬含章宫许多好东西,甄家那边也得了内务府的诸多好处,因此,在江南也给内务府的人行了许多方便。
如今圣上真的要追究内务府,难免要追究到甄家头上去。甚至,这挖皇家,挖朝廷墙角这种事情,甄家也玩得比较溜,要不然,甄家原本顶多就是个地方上的小财主,怎么就能走到如今几乎在金陵一言而决的地步呢?不就是仗着圣上的信重,结党营私,损公肥私嘛!
只是甄贵妃再着急,也得表现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架势来,甚至除了经常跑去看望瑜妃之外,压根就不管如今内务府的是是非非,反倒是一门心思准备起南巡的事情来。
徒宏轩经过御医的诊治之后,渐渐好了起来,但是身体依旧虚弱,手脚上还留下了严重的冻疮。
他只是将求了圣上,将贴身太监顾得用从慎刑司捞了出来,其他却是什么也没说,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沉寂了许多。
瑜妃当着徒宏轩的面,各种温言安慰,私底下却是每每以泪洗面,只将内务府乃至与内务府相关的一干人家恨得咬牙切齿。
总归,在圣驾南巡之前,这一场大案还是落下了帷幕。
圣上倒是没有大范围株连,但是工部营缮司和内务府营造司都被进行了一番大清洗,但凡是牵扯到各处宫室修缮的,都没能逃过这一劫,最好的也丢官罢职,抄家流放。
结果就是,原本一些坐冷板凳的,居然升官了,其中就包括了贾政,他一个素来被当做吉祥物的郎中,竟是升了员外郎。另外,又有一些候补官员,被补充了进来。像是内务府,原本一些只能看人吃肉,自己连喝汤都喝不着的人,居然也有了出头的机会。弄得不少这些年被压制得狠了的底层内务府职官,竟是盼着圣上再清理一下内务府,自家好能取而代之。
此消彼长之下,圣上这次雷霆震怒,下手狠厉,竟是不曾被人说成是暴戾,反倒是在大家口中变成英明神武,圣明烛照的明君!那些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第99章
二月下旬的时候, 圣驾就离了京,却只留下半个内阁监国,自个带走了半个朝廷。
甄贵妃母子随驾, 瑜妃却只能留在宫里照顾徒宏轩。
徒宏轩骨折还没好,这年头也没有石膏固定,只能用夹板, 想要下炕都得别人搀扶,而且身体也虚得厉害, 根本经不得风,这个季节, 有人都已经换了大毛衣裳,该穿小毛的, 甚至是夹的了,但是他依旧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别说是出门了, 隔着窗户多看一会儿,都怕吹了风。
瑜妃心疼孩子, 花了一大笔钱,将徒宏轩屋子里的窗户改成了玻璃窗,但是,他依旧非常抑郁。
徒宏轩经过这一次打击,几乎是有些变态了, 脾气异常暴躁,伺候他的宫人简直是战战兢兢,稍有不慎, 就非打即骂,连同忠心耿耿的顾得用也被打过几次, 差点爬不起来。
之前也有人去圣上那里说徒宏轩暴戾,但是,一个是受了大罪,可想而知前程尽毁的儿子,一个是地位卑微的宫人,他最多就是口头训斥几句,私底下还得好生安抚徒宏轩。
这事实际上是给圣上帮了大忙,如果真的要册封太子的话,徒宏轩几乎是最末的选择。圣上这些年来,已经在渐渐削减四王八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无非就是用各种恩赏来遮掩罢了,一个有着这样背景的皇子,真要是上了位,他之前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就付诸东流?以后,这天下到底是姓徒,还是姓金,亦或是其他呢?
如今徒宏轩废了,圣上反而对他各种宠爱起来。瞧着徒宏轩身边的下人不顶用,立马赏赐了十多个漂亮宫女,像是什么人参灵芝燕窝之类的补药,更是一盒一盒地往徒宏轩那里送,至于什么金银珍宝之类的,就别提了。
但是在徒宏轩看来,这其实就是圣上彻底放弃了自己,只让自己做个富贵王爷了!
徒宏轩那般心气,如今遇上这样的情况,哪里忍得了!他不光是对宫人各种发泄,对瑜妃也有一些不满,要不是瑜妃的建议,他犯得着大冷天的出去奔波,结果闹出如今的事端来吗?
只是这年头孝道比天大,徒宏轩不好直接对瑜妃表现自己的不满,因此只能是以自己身体不好,精力不济之类的缘故,不与瑜妃见面。
瑜妃心里也苦,她何曾想到,一个走过场一样的差事,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呢?她现在就是悔断了肠子,也没法挽回。她想要将愤怒发泄到凶手身上,可是与之相关的人都被杀得干干净净,她俨然已经没了方向。
徒宏轩的不幸对于其他人来说,却并无多少感同身受,宫里那些皇子,一个个都是小透明,不按照顺序出现在圣上面前,圣上只怕都分不出谁是谁!便是徒宏轩废了,圣上也会各种安抚赏赐,而他们这些人呢,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无关大局,不会掀起什么波澜。因此,这些皇子也就是礼貌性地过去探望了一下,私底下多有幸灾乐祸的。
还有人琢磨着,徒宏轩废了,以后年少皇子里头,就是徒宏憬一家独大,难不成以后徒宏憬能做太子?之前大家不站队,是因为不知道该站谁,如今似乎情况已经变得分明起来,那还要再等着吗?
毕竟,圣上这把年纪,将来他们得在新君手下混日子,若是得罪了徒宏憬,回头人家找个借口,削那么一两级的爵位,那岂不是冤枉?与其临时抱佛脚,还不如早点表现一下。
一帮皇子尚且这么想,外头那些官员更是一个个都动了心。奉承甄家的人那叫一个络绎不绝,甄贵妃母子一路随驾南下,收礼也是收得手软,徒宏憬也渐渐有了舍我其谁的气魄,在外头愈发显得尊贵起来。
圣上只是冷眼看着,有人旁敲侧击,他却只是笑而不语,倒是叫一群人愈发觉得圣心已定。
而弘文馆这边,却已经有人开始琢磨着捧徒宏憬臭脚了,只不过徒宏憬本人不在,他们只是口口声声十四皇子殿下,尤其是之前跟徒宏憬走得比较近的,如今那叫一个趾高气扬。
徒嘉珩和徒嘉钰都属于不怎么给徒宏憬面子的人,因此在弘文馆也遭到了一些排挤,他们是正经的皇孙,没人会傻到直接对他们下手,但是他们的伴读,自然经常被人使绊子。贾瑚还好,大家都知道,教习博士们看重他,像是徒嘉珩的伴读,就被欺负得不轻。
徒嘉钰如今在平王府俨然有些报喜不报忧的意思,就算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回来跟顾晓诉苦,贾瑚如今更是不怎么来王府了,因此,顾晓还真不知道弘文馆里现在居然是这么个情况。
徒嘉珩却不然,他父母双全,就算是雍王对他略有些冷淡,雍王妃却一直很爱护他,甚至怀了孩子之后,也怕忽视了他,叫他受了委屈,因此,徒嘉珩回去之后,就委委屈屈地给雍王和雍王妃告了状。
雍王妃一个内宅妇人,娘家又失了势,的确是没太多办法,但是雍王却是不一样,他心里的想法就很直接,老爷子还没死,你还没当上太子呢,你的狗腿子就欺负我儿子,真要是叫你上了位,我们一大家子岂不是要被你逼得去讨饭?
人的野心很少是天生的,很多时候都是后来因为种种缘故衍生出来的。雍王之前被圣上的铁血手腕吓得够呛,自然不敢有什么想法,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发现,自己要是不争,一家子也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倒是没有觉得这事得原因是儿子与徒宏憬不睦,毕竟,徒宏憬就是那个德性,他一个做兄长的,总不能去给一个看不出来有多少贤明之处的弟弟做狗吧!他都没给亲爹做狗呢!
瞧着一脸郁郁的儿子,雍王直接说道:“你也是正经的皇孙,这弘文馆里比你身份高的也就是几个叔叔而已,除了他们不好办,其他的人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谁敢欺负你,你就直接打回去,至于你的伴读,那也是你外祖家的表兄,他要是被欺负了,不就是打你的脸?那几个伴读竟敢如此,那就干脆别继续在弘文馆混了,直接找个茬把他们撵出去!”
雍王妃原本还想要劝儿子忍耐,结果听雍王这么说,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等着徒嘉珩兴冲冲地回去,才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真的行吗?万一圣上真的想要让那位做太子呢?”
雍王却是冷声说道:“便是他真的做了太子,咱们还坐以待毙不成?哼,父皇真要是想要立他,早就该立了,何苦如此!依我看,父皇心里自有打算!”
雍王妃看似被安慰到了,心里却是忧心,毕竟,之前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她只想一家子安安稳稳的,再有什么变故,她是真撑不住了。
有护犊子的,就有泼冷水的。
贾瑚回去其实什么也没说,但是荣国府如今显然也开始心动了。
毕竟,贾史氏原本就想要搭上甄家的门路,如今瞧着徒宏憬愈发有更进一步的趋势,只急得嘴上燎泡都出来了,恨不得立刻拉着荣国府,投入到甄家的怀抱之中。
贾赦和张氏因着之前的事情还撑得住,或者说,他们早就意识到,就算甄家得势,得到好处的也是二房,与大房无关,甚至还会夺取大房的利益给二房,所以,就算徒宏憬真的能当太子,当皇帝,他们也是不肯上这条船的,何况这只是有可能呢?
但是贾史氏不肯啊,她自以为自己这次英明神武,一定万无一失,便想着召集了各房的族老,想要以此来逼迫贾赦同意。
结果张氏也是坏,她也不找已经出家的贾敬,而是直接找了贾敏和林如海。
“妹妹,你是不知道,老太太如今跟着魔了一样,一心认定将来定然是十四皇子入主东宫。之前不过是想着培养元春选秀,送给十四皇子做侧妃,如今竟是想要公然站队,直接拿贾家的人脉和势力给十四皇子铺路……”张氏坐在林家正房,满脸都是苦笑,“因着我们老爷当年跟过义忠亲王的事情,老太太硬说是老爷害得荣国府门楣低落,留着二老爷以照顾自己的名义住进了荣禧堂!这事也就罢了,咱们老爷如今就是个一品将军,荣禧堂住不住的也不打紧。何况,老爷也知道自己素日不得老太太喜欢,老太太这把年纪了,想要有个喜欢的儿孙在膝下承欢,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如今老太太这般,那真的是拿着贾家的百年基业做赌注啊!我跟老爷都不是什么有雄心壮志的人,咱们贾家有开国之功,所赖皇恩浩荡,传承到今已经三代,明明叫子弟用心读书,改换门庭的事情做得很好,偏生如今却想要掺和到这等要命的事情里头,若是成了也就罢了,偏生,这等事情,哪有定数?”
贾敏听得也有些脸红,她不免坐立不安,毕竟,自己老母亲这般糊涂,拿着贾家的百年基业去赌一个从龙的可能,这要是输了,只怕贾家全族都要受到牵连。
还有将贾家降爵的事情归罪与贾赦,这本身也是不公平的。当初义忠亲王何等势大,贾赦乃至贾敬去东宫任职是贾代善贾代化兄弟两个的决定,甚至背后还有圣上的意思,希望开国勋贵向自己的太子效忠。
后来圣上自个要打压东宫,但是贾家要是敢先跳船,信不信圣上直接先拿贾家开刀?事实上,当初跟着东宫的人很多,但是最后倒霉的几乎都是文臣,那些被安排着跟着东宫的勋贵其实并没有受到本质上的惩罚,试看四王八公,谁家被抓被杀了?连个流放的都没有!贾赦被降爵,究其根本也并非是他们跟着东宫,而是圣上有心借此削弱开国勋贵,硬是找了个由头罢了。这些年开国勋贵袭爵,本身就是降得厉害,就算是没有这事,贾赦袭爵的时候也不可能真的封侯。
贾敏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想着,荣国府爵位一下子降了五等,已经算是圣上的一次警告,作为臣子,不许多干涉天家之事。结果自家母亲竟然还想要再来一次,这不是存心惹怒圣上吗?
贾敏倒是没想过,贾史氏想的是成了二房得利,不成就是大房背锅。可大房已经背过一次锅了,这欺负人也不能逮着一个欺负吧!瞧着嫂子张氏如今这个模样,显然已经是忍无可忍!她顿时坐不住了,当下起身说道:“大嫂稍待,小妹先换身衣裳,然后就跟大嫂回去,好生劝说一下母亲!”
张氏连忙也跟着起身,说道:“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才来求妹妹帮个忙,如今倒是要劳烦妹妹走这么一趟!”
贾敏苦笑道:“此事怎么算得上劳烦,虽说我已经是出嫁女,但是这等事情,哪能视若罔闻呢?”
贾敏自去更衣,结果林如海也从衙门回来了。
知道张氏过来,林如海也不好当做不知道,便过来见礼。好在很快贾敏就出来了,不至于尴尬。
林如海也知道了张氏的来意,心里同样发苦。
他之前娶贾敏,看的自然是荣国府的权势。哪知道成婚没几年,老丈人就没了,原本想着两个大舅子虽说平庸,但是总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情来,哪知道,两个大舅子倒是挺消停,丈母娘竟是个不甘寂寞的。
先是折腾了一出爵产分离的把戏,弄得兄弟两个连表面上的和睦都快维持不住了。这也罢了,现在倒是想要掺和夺嫡的事情!
这等事情,是能胡乱掺和的吗?当初荣国府站队东宫,那还是圣上推动的呢,最后连河都没过,就直接拆桥了。如今还想要再来一次,是觉得圣上年纪大了,心慈手软了吗?这不是亲戚,这就是个大坑啊!要不是他确实与贾敏夫妻情深,他恨不得立马跟荣国府一刀两断!
当下,林如海也坐不住了,赶紧说道:“此事不可轻忽,为夫与夫人一道回去!”
贾敏有些歉疚,毕竟,嫁过来这么多年,没能给林如海生下一儿半女不说,竟是还得为自个娘家的事情跑腿劳心。
林如海也有些心累,但是既然已经结亲,他也做不出什么绝情的事情,好在丈母娘如今就是个应该在家荣养的老太太,只要大舅兄足够强势,应该能劝得住(的吧)。
事不宜迟,林如海夫妇立马就跟着张氏往荣国府而去。
到了荣国府的时候,张氏就发现贾史氏是如何急切了,荣庆堂那边,已经有族中几个族老到了。
贾赦阴沉着脸坐在那里,看着一副端方模样的贾政,眼里忍不住露出一点杀意来。他已经琢磨好了,只要拦不住这事,自己回头就点了人,先打断贾政的胳膊腿,再往他脸上划上几刀,看他还有没有资格做什么国丈。贾珠那孩子虽说听话懂事,却也不能随便放过了,也得叫他绝了科举做官的资格才行。至于贾元春,呵呵,家里指望着她能进宫,不就是因着她生辰好,又有几分姿色吗?生辰这玩意不好说,但是姿色嘛,想要变得好看不容易,想要变丑还不简单!
贾赦心里头冷笑不已,当初就警告过老二,结果这才多长时间,竟是又起了心思!难不成当他之前的威胁都是假的不成?不叫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哥的手段,他还当自己是泥捏的!
贾赦终究还是这个时代的人,只想着对付二房,却没想过,这背后操持的其实是贾史氏,他碍于孝道,压根没法对贾史氏如何,这会儿还得听着贾史氏老调重弹,又跟那些族老说什么自己袭爵降了五等的事情。
听了半天,贾赦脸色已经黑得能拧出墨汁来,他忽地起身,打断了贾史氏的话,说道:“老太太,儿子就问你一句话!”
贾史氏正说得起劲,心里头早就将一切的罪魁祸首都归结到贾赦头上,只觉自己才是目光长远,就听贾赦这般言语,再一看这个大儿子的脸色,心里竟是一紧,但是很快就是一松,毕竟,大儿子的德性她不是不知道,你只要稍微强硬一些,再拿着孝道来威胁,就算是他有理,最后也变成没理了,当下就没好气地说道:“你也是家里袭爵的,竟是半点礼数也没了,长辈说话,还要插嘴!难不成我不叫你说话了不成!”
贾赦却是没有半点羞惭之色,而是冷冷地说道:“我当老太太你是公堂上的官老爷,已经给儿子定罪了呢!儿子说了,只问你一句话,当初我去东宫,是我自个要去的不成?”
贾史氏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贾赦的性子,从小被娇惯得近乎无法无天,他在家的时候就是个小霸王,要什么有什么,当初他是真不乐意去东宫的,毕竟,到了东宫,跟太子等人就得经常见面,你一个荣国府的世子算得了什么,难免要做低伏小!那是贾代善亲自将他送过去的,反倒是贾敬,是因为在翰林院被排挤得混不下去了,才干脆谋了个詹士府的职位。
一干族老听着,也是沉默,没错,当初贾赦说是府里的世子,其实能做得了什么主,甚至,要不是他带回了东宫要作乱的消息,贾代善也不能及时领兵护驾。
如此一来,这事里头,贾赦能有什么错,贾家降爵,无非就是被圣上迁怒了而已!只是,大家不敢怨恨圣上,只能是将一切都归咎于贾赦。
贾赦见众人无言以对,这才说道:“既是如此,上次还是中宫嫡子,尚且落得那个下场,如今却来又跟我说什么投靠十四皇子,我胆子小,也不想再背个害家族败落的罪名!你们谁要是想要出头,那也行,我这就去找了敬大哥哥,请他暂且停了修道升仙,开祠堂,将你们的名字划出去,你们要是有从龙之功,我也不羡慕你们,你们尽管飞黄腾达,我这边以后就算是穷到讨饭,也绝不登你们的门,你们觉得如何?”
贾代修顿时急了,忙说道:“赦哥儿,我可从来没说过你一句不好,怎么就说到什么除族的事情上了!”他可不是什么糊涂人,荣宁二府的实力都握在两府当家人的手里,他们这些人,分出去就是旁支,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逢年过节还得两府接济一下,才能过个好节,他们就算是跑到徒宏憬面前跪下当狗,人家都看不上眼的。
贾史氏也气得要死,呵斥道:“你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人,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不懂吗?如今宫中几位皇子,谁有十四皇子出身高,谁有十四皇子圣眷浓,圣上不选他,还能选谁?”
贾赦冷笑一声:“要是圣上就剩十四皇子一个儿子,不用老太太你说,我立马麻溜地过去鞍前马后,可现在,他出身高能高得过义忠亲王,圣眷浓能浓得过义忠亲王?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贾史氏简直是气急败坏了:“真要是只剩他一个,还要你做什么,谁不抢着上前啊!”
眼看着母子两个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贾政壮着胆子开了口,说道:“大哥,母亲年纪大了,你怎么能跟母亲呛声顶嘴呢……”
他话还没说完,贾赦扑上去就一个耳光,骂道:“我还是你大哥呢,你还想要教训我!这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做长兄如父!”
贾赦早就恨极了贾政,这一巴掌是半点也没留力气,只将贾政脸上都打出一个巴掌印来,贾政觉得自己牙都被打松了,眼泪都呛了出来,含糊着说道:“这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哥你怎么能打人呢?”
贾赦愈发不爽了:“我呸,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君子了!还有,就你还什么君子,你要是君子,你怎么好意思舔着脸住在荣禧堂的!”
说着,贾赦看着贾政的眼神愈发不怀好意,很想要再揍上一顿,只气得贾史氏七窍生烟,正要骂人的时候,丫头翡翠疾步进来,说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姑老爷和姑太太来了!”
第100章
贾史氏可不觉得贾敏两口子过来是帮自己的, 虽说贾史氏心疼小女儿,但是心里却明白,小女儿在这件事上, 其实跟自己并不贴心。
贾敏在贾史氏看来,那就是读书读迂了,整日里想的就是亲亲睦睦那一套。但实际上,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贾家如今除了贾代善留下的一点人脉,要人没人, 要权没权,不趁着现在借着从龙的机会将人脉变现, 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贾代善的骨头都能打鼓了, 谁还再认他这个死了多年的老上司!
至于说什么指望着下面几个孩子,贾史氏本心里头是瞧不上那些文官的。毕竟, 文官嘛, 起步低,十个里头有一个能出头就算是不错了。所以, 她嘴上鼓励贾瑚和贾珠好好读书,但是却觉得,会读书只是锦上添花,那锦绣还得是家里的爵位。爵位从哪里来,如今没人能打仗了, 那不就得靠从龙之功吗?
结果她自觉自己是一片苦心,老大却只当自己要害他!
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得先吩咐人领了贾敏两口子进来。
林如海和贾敏都先给贾史氏行了礼,又给贾赦和脸上还带着巴掌印的贾政见了礼。
贾政最是喜欢读书人, 林如海这个一榜探花在贾政心里的地位素来极高,这会儿自觉狼狈,一边暗恨贾赦不讲武德,一边以袖掩面,强笑着招呼了一声林如海。
倒是贾赦,知道妹夫妹妹是自个媳妇请回来的,这会儿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妹夫,你是读书人,当初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也说你的见识比我们强,要我们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就问妹夫你!如今这事,你也应该知道了,老太太觉得十四皇子那边是十拿九稳了,硬是要咱们一大家子都去给他捧臭脚……”
贾史氏听贾赦将好好的事情说得跟下三滥一样,只气得嘴唇都哆嗦,却也不好说什么。
林如海却听出来,贾赦那是一肚子怨气,心知自己这个大舅兄跟丈母娘已经是离了心,对此也只能是暗自叹息,不过嘴上还是说道:“大舅兄莫要着急,不如让愚弟先说如何?”
贾赦点了点头,说道:“那妹夫尽管说便是了!”说着,他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如海便说道:“在这件事上,岳母大人也是一心为了家族,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贾史氏顿时深以为然,说道:“可不是这样,我一个老太太,已经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早就到顶了,你们再出息,还能给我挣个什么前程吗?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下面的小的。老大如今就一个一等将军,轮到瑚哥儿,连三等将军都做不得了!至于说什么让瑚哥儿和珠哥儿科考的话,瑚哥儿和珠哥儿虽说都是好孩子,但是论起资质,肯定是比不得如海的,如海算是少有的天才,二十多岁就中了探花,这科举一道,多有考到白发苍苍,还在应试的。便是两个孩子只比如海差一点,算他们三十岁能考中进士,到时候起步顶多也就是个从六品!咱们家在文官里头又没什么门路,两个孩子想要升官,又得等多少年!”
贾史氏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简直把自己都感动了,她叹道:“咱们家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要是没点别的出路,这一代代下去,哪里受得了这个!”
林如海笑道:“岳母大人一片慈心,小婿感佩至极!只是,岳母也该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存身,靠的一是祖上的功勋,二就是一片忠心!”
贾史氏听得顿时有些不自在,这什么意思,自个不够忠心吗?
林如海却是继续说道:“小婿虽说如今科举晋身,但之前家里也有爵位,也算是勋贵人家,无非是几代下来,爵位到头了而已!既然是勋贵,那一切也只能是听凭圣意为之,便是当初大舅兄在东宫任职,其实那也是圣意!因此,几年前,朝中便是一品二品大员,也多有卷入者,抄家流放都只是等闲,而荣宁二府,无非就是降爵罢了,并无更多损失!只要府里忠君体国,那圣上日后自然也会有所照应!”
“至于其他之事,圣上如今尚且龙精虎猛,便是真的册封了太子,也未必就板上钉钉了,府上何苦要沾惹这事呢?”林如海瞧着贾史氏一脸不以为然,干脆将事情挑明了。说白了,皇家册封太子,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多少帝王想要立爱,都不曾成功呢!
十四皇子虽说备受宠爱,却不曾显出什么贤明来,最重要的是,十四皇子的外家,甄家看似煊赫,其实在林如海看来,作为未来皇帝的助力,远远不够,甚至可以说是个阻碍!
林如海本来就是姑苏人,对江南的事情颇为了解,甄家做事很不讲究,真要是出了个太子,甚至是有甄家血脉的皇帝,甄家还不把江南都变成自个的地盘啊!
有这样的外家,圣上非得是毫无选择了,才会将江山交给徒宏憬,不怕以后江南那边尾大不掉,连税都收不上来吗?
所以,贾史氏再说什么十有八九,林如海也是不肯信的。真要是圣上失心疯了,没准都能闹出什么靖难来,何况圣上虽说对皇权愈发把得紧了,疑心也比以前重,但却依旧不糊涂。以前圣上或许还不知道甄家在江南是个什么样子,这次南巡,怎么着都能看出三分来,等圣上回来,即便不先解决甄家,徒宏憬想要做太子的可能性,也就少掉九成了。
林如海看得分明,却不好这么跟贾家人说,贾家这些人,没几个嘴巴是牢靠的,甚至自己两个舅兄,也未必牢靠,所以,他只抓住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忠君”,在这个时代,这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便是孝道也比不上,要不然怎么会有忠孝不能两全的说法。
贾史氏被说得浑然没了半点脾气,只得暂时作罢。
几个贾家的族老这会儿也是都不敢作声,他们倒是不是听懂什么忠君体国,而是怕了贾赦,贾赦就是个混不吝的,他们要是敢发表什么意见,这位真拉着他们去祠堂怎么办?
贾家这些人,一个个文不成武不就,贾家不给他们资源,他们也没有努力上进的意愿,像是贾代儒,五十多岁才混了个秀才,这还是因为年纪大了,人家看他可怜,他又顶着个贾家的名头,这才给的,如今就靠着家学混日子,再逼着儿子读书上进。
之前还想着能从贾史氏这里捞点好处,结果到头来,贾史氏自个都做不得主了,他们还能干什么,只能认了,老老实实回家,就当白跑这一趟。
换做是贾史氏,肯定会给这些族老一些好处,但是这会儿贾史氏自个也被弄得丢了大脸,贾赦更是瞧这些族老不顺眼,他们要是不赶紧走人,都怀疑贾赦能冲过来揍他们一顿。
贾敏有意调和母亲与大哥之间的关系,因此贾史氏留她过夜,她便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用过晚饭,贾敏就坐在贾史氏屋里,叹道:“母亲,您都这个年纪了,何苦还要为儿孙忧心呢?您有诰命,有私房,尽管每日里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岂不是好?”
对着贾敏这个小女儿,贾史氏犹豫一番,还是说了实话:“敏儿啊,不是我不想每日里高乐,只是,你也知道,你大哥虽说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却是在你祖父祖母膝下养大的,跟我半点也不亲,他就是嘴上叫我一声母亲,实际上哪里真的将我当回事!真要是府里头大房当家,我这边只怕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她没说的是,就算以前不会,但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下来,贾赦又不是泥塑的菩萨,早就一肚子气了,但凡没有二房制衡着,孝道挂着,贾赦非把她关在荣庆堂,不叫她出来不可!
“母亲,大哥不是这样的人!”贾敏见贾史氏对贾赦偏见已深,只得尽力劝道。
贾史氏轻哼了一声,说道:“他就是个不孝顺的,每日里只想着我偏心,却不想着自个何曾贴心过!”
见贾敏还想要再劝,贾史氏干脆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如今身体如何了?”
贾敏苦笑:“哪里是那么容易养得好的!”
贾史氏说道:“明儿个我请宫里李太医来把个平安脉,也给你看一看!”贾史氏这样的身份,若是遇上什么急症,都是能请御医的,她平常请平安脉的太医,也都是太医院里头排名前几的国手。她原本惯用的是王太医,但是王太医是那位王御医的亲弟弟,这次也跟着南巡去了,因此,只能是退而求其次,请了李太医。李太医别的也罢,最擅长的却是调理养生,贾史氏找他来给贾敏诊脉,那算是找对人了。
贾敏叹道:“也不是没请过太医,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无非就是好生保养罢了!”
“我这边有一匣子阿胶,还有一些上等的官燕,你回头带回去,每天吃一盏燕窝,这是滋阴补虚的,要是没了,尽管跟我说便是!”贾史氏是真的担心女儿,不免叮咛道。
贾敏忙说道:“哪能要您的东西,我如今自个也吃着燕窝呢,为着这事,绿意别的都不干了,每日里光是从燕盏里头挑毛都得挑半天!”
贾史氏被逗乐了,笑道:“你也别嫌麻烦,挑个燕毛算什么,就是点轻巧的活计,叫下头小丫头子仔细着些便是!我如今倒是不喜欢吃这些没滋没味的东西,放糖又觉得腻烦,你不带回去,我留着也是无用!”
贾敏笑道:“那就赏给两个嫂子便是了!”
贾史氏摇了摇头,说道:“我放坏了也不给她们!一个目下无尘,一个是个蠢货,我都懒得理会!”
贾敏见老娘愈发偏执,不免无奈,只得劝道:“大哥二哥都住在外院,您跟两个嫂子那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何苦闹得这般模样!”
贾史氏轻哼了一声,说道:“我当着她们的面又不会说这些,我也知道,你跟你大嫂子好,但是你大嫂子自从当年张家的事情之后,就总觉得咱们家对不住她,她也不想想,当年那件事,咱们家也被折腾得不轻,哪里还有什么余力,闹到如今,她倒是跟老大一条心,反倒是我这个做婆婆的,里外不是人了!至于你二嫂子,那就更别提,想得倒是挺多,但是做起事来,那就是顾头不顾腚,就是个糊涂种子!要不是她两个孩子都是好的,我真的懒得看她!”
贾敏知道贾史氏这话里颇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不过,这是自己的亲妈,她也不好多说,只能是暗中叹气,然后又是劝了几句,贾史氏嘴上答应得好,心里头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贾敏的肚子上头。
贾敏也是心累,她难道不想早点有个孩子吗?但是缘分未到,那又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林如海先去衙门点卯,贾敏留在府里,等着李太医过来,先给贾史氏请了平安脉,这才又给贾敏把了脉。
贾敏这身体,其实真算不得非常康健,她是老来女,贾史氏怀着她的时候就算是高龄产妇了,因此她生下来,其实也略有些体弱。此时教养女子,自然是要以娴静为要,每日里做的最多的运动,大概就是从自个房里走到父母房里去请安。贾敏那时候受宠,住的是离荣禧堂最近的院子。后来请了女先生回来,学的也是琴棋书画,可不会锻炼什么身体。嫁人之后,又是遇上守孝,还得长途跋涉,之前再小产了那么一回,那真的是大伤元气。
若是安心静养那也罢了,偏生贾敏还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林黛玉的性情就与她这个亲妈相近,不过是愈发青出于蓝了。贾敏虽说如今也没有公婆催生,丈夫也还算体贴,偏生自己不放过自己,又是觉得自己不能给林家诞下子嗣,又是想念那个无缘的孩子。
身上的病好治,心上的病从来都难治。
这年头也没什么心理医生,李太医只能是委婉地表示贾敏过于多思多虑,要放开胸怀云云。
贾敏口中答应,但是这种事情,怎么才能放开胸怀呢?
李太医一走,贾史氏就忍不住,问道:“敏儿,你到底多思多虑些什么?”
贾敏有些说不出口,不过被贾史氏严逼着,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将事情说了,贾史氏气道:“你糊涂!”
贾史氏叹道:“你若是觉得没能给林家诞下子嗣,那回去就找几个好生养的给女婿,要是这般还生不下来,那就不是你的问题!林家几代单传,可见本就子嗣艰难,你将这罪过背在身上作甚!”
贾史氏当年之所以压力大,那是因为姨娘侍妾一个劲地怀,一个劲地生,就她一直没有动静,但她也能找到理由,那就是贾代善经常在外,回来还得将时间分给那些姬妾,这才叫她想生都生不了。她能长寿,也是因为这个。遇到事情先想一想,是不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那就万事大吉,就算是,就想一想能不能推给别人!自己的女儿,那是国公嫡女,别说是能生,就算是不能生,林家这样的破落户,那也是赚了!
贾史氏就是这样一个人,与其责怪自己,不如先责怪别人!当初贾代善将贾敏嫁给林如海,贾史氏原本就不太乐意,在她看来,自家女儿别说是做王妃了,做皇妃也是做得的,也就是那会儿没有身份合适,年龄合适的皇子,圣上年纪又大了,宫里还有个甄贵妃独宠,否则的话,她真的愿意让女儿参加选秀去拼一拼。
只是贾敏,在贾史氏看来,是书读得太多,直接将人给读坏了!自家这样的门第,女孩子该学的就是管家理事的本事,什么诗书,那都是细枝末节!自家女儿倒是什么都懂,竟是没学到自己的半点心胸!瞧瞧贾史氏自己,闹到如今母子失和,兄弟阋墙的地步,她依旧吃嘛嘛香,睡得贼好!哪知道生了个敏感纤细的女儿,竟是将什么事都背在自己身上。
贾史氏那真的是各种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揪着贾敏的耳朵跟她说,别什么都觉得是你自己的错,你就得坚持一件事,你根本什么都没做错!孩子为什么来得晚,那是你们林家的长辈短命,不得不跟着你回去守孝,这神京与姑苏千里之遥,之后还得茹素守孝,自然影响身体。之后也是你林如海一力坚持叫贾敏种痘,才导致小产。
贾史氏是真觉得贾敏在里头并无半点错误,相反,一切都是林家的问题,是林如海的问题。所以,别说林如海没有责怪贾敏,就算是责怪了,贾敏也该将责任丢回去才对!
贾敏只听得瞠目结舌,又听贾史氏说道:“至于那个孩子,既然没生下来,那就是与你无缘!你多给他点几盏长明灯,找个大师超度一番,再看看他肯不肯再投生到你家里!”贾史氏最是知道这些出家人的德性,只要给足了香油钱,那么说的都是你爱听的话。只要她透出这个意思,那么对方肯定会顺着口风说,到时候自然能安慰到贾敏。
贾敏听得有些心动,她私底下是个那个没出生的孩子点了一盏长明灯,但是却没想过请个大师超度,再轮回到自个肚子里。一时间,顿时有了精神,不免憧憬道:“要是他能回来,我便是折寿……”
贾史氏听到女儿说出这种话,差点没一巴掌呼过去,赶紧伸手捂住贾敏的嘴:“又是胡说八道,什么折寿不折寿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你亲生的孩子,就得你自个看顾着,才能好!你瞧着如今女婿对你情深义重,但要是你没了,他念着你几年,就得再续娶,要不然,家里谁能主持中馈,谁能内宅交际?到那个时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你又能如何?所以,不管是什么时候,你都得好好活着!便是没有孩子又如何,其他人生的,不也得叫你一声母亲?”
贾敏听得心惊,嘴里还是说道:“必不至于此!”心里却有些忧心,万一自己真的不在了,林如海另娶了妻子,将自己的孩子视作是眼中钉,肉中刺,那又该如何是好呢?这般一想,心里原本有几分自暴自弃也一下子消失不见,哪怕这孩子还没出生,但是她已经确认自己能生,那就是迟早的事情,既是如此,更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骨开玩笑,好歹得看着孩子长大成人才行!
贾史氏轻轻抚摸着贾敏的背,叹道:“我知道你跟女婿夫妻情分不浅,但是很多时候,不光得看情分,也得看情况!你老老实实养着,什么事情,都等到身体好了再说!我也不催你生孩子了,横竖你才二十多岁,我生你的时候都四十了,你说不定就是随了我,开怀晚!你看我生了你大哥之后,没两年就生了你二哥,后来还有了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儿女缘分嘛,就是这样,你越是强求,越是不来,你放宽心,说不定哪天就来了!”
贾史氏虽说有的话贾敏听着不自在,但是多数还是有道理的!贾史氏也是个聪明人,要是贾敏已经有孩子了,她肯定要叫贾敏防着那些姬妾生下什么庶子庶女,分薄了自己亲外孙外孙女的资源。但是贾敏如今没孩子,贾史氏也怕贾敏伤了身子,以后生育不易,便又劝她选个好生养好拿捏的姬妾,不管男女,先生出一个再说!若是生不出来,那就更证明是林家的种子不好,贾敏更该心安理得了。
被贾史氏一番安抚,贾敏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瞧着女儿精神状态起了变化,贾史氏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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