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林如海可不知道, 自家岳母跟妻子说了什么,只发现贾敏回来,似乎是轻松了许多, 还以为是贾敏把丈母娘劝好了,还说道:“可赖夫人贤淑,岳母别的也就罢了, 只如今年纪大了,竟是愈发执拗起来!”


    贾敏自然也不会与林如海多说自家母亲跟自己的私房话, 只是说道:“母亲其实也是忧虑家族前程罢了!”


    林如海但笑不语,贾史氏的心思, 他一个在官场上厮混的,还能看不出来, 无非就像是一些致仕还乡的官员,听说朝堂上的什么事情, 还想要掺和掺和, 以显得自己依旧有为国为民的本事,其实更多的还是想要把持权柄, 以免被人所欺。


    当然,当着贾敏的面,林如海肯定不能说破,只是笑道:“岳母思虑长远,只是终究在后宅待的时间太长了, 却是不知道前朝之事!”


    实际上,别看御史台是个看似没有多少实权,只能喷人的部门。但是要论起消息灵通, 那真的是除了通政司,那就是御史台了。


    此次圣上带着甄贵妃母子南巡,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奉承甄贵妃母子,连同甄家,也是水涨船高,光是看这个,林如海就断定,除非甄家突然完蛋,否则的话,甄贵妃母子再受宠,也只能是这样了!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雍王!


    雍王以前不受宠,跟着义忠亲王的时候,闲着没事就琢磨圣上,等到宫变之后,为了保命,更是天天琢磨。


    圣上这个人吧,要说英明,的确也是英明的,但是,就像是许多明君一样,活得长了,那就是祸害!


    圣上如今尚且不算昏聩,但是对于权柄的看重,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


    义忠亲王为什么被逼到那个程度,无非就是圣上感受到了他的威胁。圣上当年对这个儿子何等宠爱看重,那真的是视作眼珠子一般,从小给安排了最好的老师教着,早早让他在兄弟中树立威信,又给安排高门大族的人作为伴读侍卫,之后詹士府里,也都是朝中高官显贵之子。但是随着义忠亲王年龄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大,圣上自己却开始衰老,他顿时就感受到了这个儿子对自己的威胁,因此,先是扶持其他儿子,叫他们也入朝掌权,之后又步步紧逼,削弱义忠亲王的羽翼,逼着他一步步走到了绝路,所谓的宫变,不过就是他最后的反抗罢了。


    义忠亲王如此,徒宏憬这个十四皇子也是这般,他还没开府呢,已经有这么多人为他摇旗呐喊,更多的人恨不得立刻就做他的门下走狗。圣上能觉得高兴,只会想着,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忙不迭地找新主子,是不是觉得我已经老了,拿不动刀了?


    雍王只要稍微代入圣上的心境,就忍不住战栗,对徒宏憬这个自以为是的弟弟也没了之前的反感,反倒是多了几分同情。跳吧跳吧,你蹦跶得越高,回头只会跌得越惨。


    但是能跟雍王一样看得清的其实没有多少,大家都被蒙蔽了双眼。主要是在大家看来,圣上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不选徒宏憬,难道选那些母族不显,自个也没有什么出挑之处的小皇子吗?


    因此,还不等圣驾回銮,已经有人开始琢磨着上书请立国本。


    外头的纷纷扰扰,对于顾晓来说,就是八卦闲聊,她是真不当回事!


    她明确知道,徒宏憬根本当不了太子,也当不上皇帝,自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春天来了,顾晓也无事可做,自然是将心思都放在了吃吃喝喝上头。


    庄子上知道顾晓的喜好,早早就挖了鲜嫩的野菜、新鲜的菌菇、还没冒头的春笋每日里给王府送过来,厨房那边将野菜掐了嫩尖,在滚水里过了一下,不管是用来凉拌,还是拌进肉馅做成肉丸或是馄饨,都很是鲜美。菌菇炖汤,春笋油焖,还有刚冒头的香椿头,用来炒鸡蛋,最是鲜美不过。


    这么多时鲜的春菜,顾晓每日里换着花样吃,只吃得心满意足。可惜这些都得趁着新鲜,也就吃个几天,再往后,那就不中吃了,至于在暖房里面种,种出来的其实就是少了外头的那种鲜灵劲儿。


    几个孩子其实对这些没多少兴趣,野菜本来吃的就是个新鲜,口感自然是不如驯化多年的那些蔬菜,这些孩子连更加肥嫩的蔬菜都不太喜欢,自然也不会多喜欢什么野菜。他们肉丸馄饨还能吃一些,像是凉拌野菜之类的,最多也就是夹一筷子尝个鲜也就罢了,顾晓也不强求,吃了几天之后,餐桌上便出现了鱼虾之类的河鲜,刺少的鱼清蒸,刺多的刮成鱼蓉做鱼丸,新鲜的河虾便是白灼也好吃,若是干炸了,更是几个孩子喜欢的零嘴,空口都能吃上半盘子。


    顾晓还叫人挑了一些大的,烤成虾干,给徒嘉钰带到弘文馆当零嘴。


    结果这一日,隔壁雍王府孙嬷嬷有些尴尬地过来了。


    雍王妃因着过年那几日辛苦了一些,之后就懈怠动弹,偏生月份大了之后,还容易饿。这正月里头,王府里的饮食自然也是偏于肥腻的,以至于不到一个月,雍王妃就明显胖了一圈。


    太医过来一看,便委婉地表示,娘娘你得控制一下饮食,哪怕你这不是头胎,但要是肚子里孩子养得太大,到时候生下来也是不容易的。


    只是,雍王妃倒是想着要节食,可那真是饿得慌,稍微少吃一些,胃里面就像是有好几只小手抓挠一样,恨不得伸出来对她说,自己饿了,要吃东西。


    徒嘉珩从弘文馆回来,觉得徒嘉钰给他虾干好吃,就带了一荷包回来给雍王妃,雍王妃其实开始不敢吃,但是碍于儿子的殷切,便吃了两个,然后就发现,这个吃下去很扛饿,便叫自家府里的厨房试着做。


    但是顾晓府里头因为常年烤肉干肉脯之类的,还专门搞了个土烤炉,厨娘们也是经过多次尝试,才能把握好火候,如今雍王府那边哪里知道怎么做,试着用烤肉的炉子烤了一番,但总是有些不对。孙嬷嬷心疼雍王妃,这才建议问平王府要一些食谱。


    顾晓见孙嬷嬷有些赧然的模样,忙说道:“嫂子既是这般,怎地不早告诉我!这虾干可是好东西,不光吃了扛饿,还不容易长肉,我这边烤的也多,先给嫂子送过去一些!至于做法,嫂子叫府里厨娘过来学一下便是,不是什么麻烦事情!”


    顾晓不光是给雍王妃准备了虾干,还有一些牛肉干,鸡肉干,另外,又从暖房里面摘了许多黄瓜和番茄,这些热量都比较低,吃了不长肉,就算是不抗饿,但是饿的时候吃一些,也能填填肚子。


    雍王府原本也想着建几间暖房,只是他们府里人口多,腾不出几间屋子来,就弄了一间,里面也就是种了些绿叶菜,只够府里一干主子吃的。怎么还腾得出地方来种其他。


    平王府之所以还能在庄子上种洞子菜,那也是因为徒宏远死了,庄子上的人不敢违背顾晓的意思,生怕顾晓将他们给罢黜了,换成其他人,另外也是顾晓叫庄子上改种经济作物,叫大家跟着得了不少好处。


    但是雍王府开府也早,庄子上的规矩早就定了下来,管事的也都是老人了,改种别的,他们拿的还是这么多钱,而且,说不定头两年没什么经验,还得亏本,到时候不好交代,因此,只跟雍王夫妇说不合算。雍王也不想为了这点东西大动干戈,横竖哪怕只是种粮养一些牲畜,按照时节种一些菜蔬供应王府,每年收益也还过得去,雍王干脆便睁只眼闭只眼。


    这会儿平王府这边又送了不少蔬果过去,雍王妃吃了一个番茄,只觉口舌生津,不免说道:“七弟妹倒是持家有道,府里头秋冬种着洞子菜,还什么品种都有,这可省了多少花销!”


    雍王府每年开支一直居高不下,自个肚子里这个生出来,又多一个主子,节流是没多少办法了,雍王妃自然想要开源。只是,开源哪有那么容易,她想过叫庄子上也种一些洞子菜卖,京中权贵人家多,洞子菜根本不愁卖,只是庄子上那些庄头都怕担责任,又是借口炭火不够,又是说什么怕误了农时。只是皇庄上的管事是雍王之前安排的,雍王妃也不好说什么。原本雍王妃自个也有陪嫁庄子,但是后来娘家出了事,就拿来置换了外头的庄子安置娘家人。这京中别说是采买庄子了,便是想要买田都不容易,所以,雍王妃想要另外置产,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雍王妃也就是随口一说,她吃了一个番茄,又吃了半根黄瓜,孙嬷嬷便不肯她再吃了:“娘娘,这些毕竟性凉,可不能多吃了,回头叫下头蒸了再吃吧!”


    雍王妃摆了摆手:“这吃的就是那股子鲜嫩,番茄熟的还更酸,我少吃一些便是了!”说着,她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已经高高鼓起的肚子,不免又叹了口气。


    她怀着徒嘉珩的时候,前期是吐得厉害,后来吃的也不算多,徒嘉珩生下来也就不到五斤,她生得也还算顺畅,结果轮到这第二个,也就是一开始有些不思饮食,过了那段时间之后,雍王妃胃口就一直不错,结果竟是将肚子吃得这般大,之前没什么感觉,下头人也不敢说,但是被太医那么一提,雍王妃不免就开始忧心起来。


    孙嬷嬷伺候雍王妃多年,瞧着她的脸色,就知道她的想法,连忙安慰道:“娘娘您又不是头一胎,就算大一点,也不打紧!刚刚我去隔壁平王府,平太妃娘娘也说了,接下来稍微控制一下饮食,少吃荤汤,多吃素汤,米面什么的精粮尽量少吃,像是糕点之类的就不用吃了,饿了可以吃一些牛肉或者是鱼虾,这些都不容易胖的!”顾晓没有多提让雍王妃多走动的话,都这个月份了,万一磕着碰着什么的,那才叫危险。


    雍王妃笑道:“她两个孩子都生得好,我比她年纪还大一些,如今倒是要多听她的了!”


    孙嬷嬷也是说道:“隆安侯府也是百年世家了,族里子嗣也素来繁茂,可见他们家确实是有安胎生育的窍门的!”


    雍王妃听了,不免又想起自己娘家,自己怀第一胎的时候,自家母亲也是来照顾过一阵子的,她有什么不宜的地方,母亲都会提醒,反倒是伺候的下人,一般不敢多说。如今娘家遭贬,没了母亲提醒,倒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想到这里,她不免又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雍王的餐桌上就多了一份番茄炒鸡蛋,这也是平王府流出来的食谱,之前大家吃番茄都没想过还有这个吃法,等平王府搞出来之后,食谱又往隆安侯府和雍王府都送了一份,这道菜做起来难度低,就算是调料火候上头把握得不怎么好,也不会难吃。因此,很快就不经意流传了出去,现在外面的餐馆里,多半都有这道菜了。


    雍王见了,不免有些惊讶,便问道:“外头的洞子菜如今都有番茄了吗?”


    夏守忠连忙说道:“回王爷的话,这倒不是外头的,是隔壁平王府送过来的!”


    雍王顿时了然,之前太医的话他也是知道的,这些日子雍王妃那边一直在控制饮食,因着怕他过去,多上菜,她看到忍不住,如今都叫雍王自个在前头吃饭了。


    雍王点了点头,平王府那边,母子都是厚道人,也不枉他暗地里头照应着。


    吃过饭,雍王就去正院看望雍王妃,按照太医的意思,雍王妃的产期就在近期,说不得哪天就要生了,他跟雍王妃夫妻多年,自觉还算恩爱,既然妻子产期将近,哪有不多关照几分的道理。


    夫妻两个略说了几句话,雍王就提到平王府送来的蔬菜,雍王妃笑道:“七弟妹也是热心人,本来只是想要问她讨要一点虾干,结果她一听说我如今这个情况,就叫人送了一堆东西过来!”


    “你们妯娌之间,亲近一些也是好事,回头咱们庄子上有好东西下来,也给他们府上送一些就是了!”雍王便说道。


    雍王妃笑道:“咱们庄子上好东西可没有他们多,别到时候送个一车过去,回头还个几车过来,搞到最后,这情分越欠越多了!”


    雍王摇头说道:“这叫什么话,哪有什么越欠越多的道理,只有往来越多,情分越厚的!不过听你说起来,七弟妹那边那般折腾,庄子上难道就无什么怨言?”


    雍王妃听了,便说道:“哪有什么怨言,这几年风调雨顺的,粮价一直偏低,反倒是种各种瓜果菜蔬,虽说花费的心力多一些,但是收益也高,收成多了,弟妹那边叫给庄头乃至庄户分红,大家都巴不得呢!”


    雍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听雍王妃又提了一嘴,说道:“之前弟妹还想着下南洋做生意,问我要不要掺一股呢!”


    雍王不由一愣:“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这京里的洋货店背后都是有人的,他们肯叫别人分一杯羹?”


    雍王妃摇了摇头,说道:“我哪知道这些,只是听弟妹说,先做外销瓷的生意,至于具体怎么回事,弟妹那边其实也还没章程,她就是提了一嘴罢了!”


    雍王听了,不免说道:“掺一股也行,这种海贸生意,固然获益多,风险也大,咱们家掺一股进去,万一不成,也叫他们少赔一些!”


    雍王妃嗔道:“这生意还没做起来呢,王爷你就说什么赔不赔的!弟妹拉咱们家又不是为了分摊风险,是想着咱们家人口也多,我肚子里又有一个,回头怕下面孩子分不到多少家产,日子不好过,所以先将分家的银子挣出来!结果到了王爷你嘴里,就变成这样了!”


    雍王赶紧说道:“我也知道,谁做生意是冲着赔钱去的呢?但是这天底下本来也没有包赚不赔的买卖,不是吗?”


    雍王妃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有个好彩头才行,要不然的话,这生意哪里还做得起来呢!”


    雍王想到雍王妃之前说的什么外销瓷,便问道:“那什么外销瓷,是个什么样式,要不要先去买几个窑口?”


    雍王妃笑道:“等王爷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弟妹那边早就将瓷给烧出来了,今儿个便送了两套过来,我之前就是粗粗看了一下,叫人搁外头放着呢,不如王爷也来品鉴一下?”


    雍王也是来了兴趣:“我倒要看看,七弟妹那边到底凭什么有那样的信心!”


    雍王妃一开口,立马就有人将两个精美的礼盒送了过来。


    这是顾晓仿着后世的包装弄出来的礼盒,里面用檀木做成一个个方格,格子里再垫上锦缎,将大大小小的瓷器放进方格之中,看起来规整,也不容易磕碰。当然,如果真要是走海运卖出去,却是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按照那些海商的法子,用檀木盛装,以茶叶填充就行。


    骨瓷如果不知道配方,烧制出来还是很唬人的。别的不说,定窑素来被称为是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但是这个成品率其实是比较低的,再好的官窑也不能保证每一窑都能有多高的成功率,甚至一个不好,折腾上几个月,烧制出来的都是废品。


    但是比较起来,骨瓷想要做成薄胎瓷就容易太多了。


    顾晓送过来的两套瓷器,一个是比较传统的中式瓷器,就是一套的青花茶壶杯盏,做得极为精美,雍王取出一个盖碗,略微一看,便有些惊讶:“这是什么瓷,竟是做得这般轻薄,触手温润,虽说外面有一层青花釉,却依稀还能透光,便是官窑的那些瓷器,有的怕是都未必比得过!”


    “这套似乎是西洋的样式,还要好看呢!”雍王妃笑着将另一个礼盒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套英式下午茶骨瓷茶具套装,茶壶茶杯乃至托盘上都绘着白玫瑰,枝叶花朵均精美非常。


    雍王看了,也是眼睛一亮:“果然,这样的外销瓷,哪家民窑能烧得出来,难怪七弟妹有信心!只是,之前竟是没听说,有这样的瓷器,竟能这般轻巧,还能做得精美,难不成有什么新的配方?”


    雍王妃忙说道:“便是有新的配方,那也是七弟妹的,这样的瓷器,咱们能掺一股,都是弟妹的情谊!”


    雍王赶紧说道:“这话说的,我难道是会占人便宜的性子?我就是想着,这瓷器这般精美,回头父皇那边万寿节,要不要烧制几样献上去!”


    雍王妃听了也有些心动,不过还是说道:“七弟妹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回头还是得问一问才行!”


    雍王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然后又说道:“我看着瓷器不错,咱们家不如先问七弟妹那边定制几套回来,回头家里摆宴的时候用上,岂不体面!”


    雍王妃也是深以为然:“可不是,今儿个送过来,我一眼就爱上了!那定窑的瓷器别的也就罢了,但往往就黑白二色,着实素了一些,平常自家用着还行,摆宴的时候放着,就不够鲜亮。这种瓷器,看起来比定窑的还强上一些,咱们家先用上,回头叫别人见了,也给七弟妹介绍一些生意,总不能好东西都外销出去,咱们自个反而不用吧!”雍王妃显然是想要做个表率,给顾晓介绍生意了。在她看来,顾晓那边想要尝试出新的瓷器配方,只怕也花了不少代价,总不能指着外销瓷来回本,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先在中原卖起来。


    雍王妃这边叫人给顾晓传了消息,顾晓不免就有些踌躇起来。


    上辈子骨瓷一度被炒得比陶瓷还厉害,其实也是欧洲那边经济文化一度强势的结果,又有欧洲王室鼓吹,骨瓷一下子就变得有贵族风范起来。但是,如今可不是这样,除了中原,四海之外均是蛮夷!蛮夷的东西,瞧个新鲜可以,真要是追捧,那还是免了。像是如今,从造办处能自个做座钟和怀表开始,西洋进口的这些就有些卖不动了,因为他们做的那些,很多不符合中原这边的审美。


    骨瓷这玩意若是配方一直不泄露还好,若是被人知道了里头的成分,一向信奉挫骨扬灰乃是最大惩罚的汉人,到底能不能接受还是个问题。起码顾晓琢磨着,圣上大概是接受不了的。


    犹豫一番之后,顾晓还是没有敢怀着什么侥幸之心,直接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到了隔壁。


    第102章


    果不其然, 知道配方里头放了牛骨粉之后,雍王便有些膈应起来。好在那套茶具他还没开始用,要不然的话, 这会儿就愈发膈应了。


    “难怪七弟妹只想着做外销瓷,不自个卖呢!”雍王这会儿瞧着那精美的瓷器就有些叹息起来,“这说是牛骨粉, 但烧了之后,那不就是骨灰嘛, 虽说外面看不出来,但是若是叫人知道了, 心里头难免不自在!”


    雍王妃也是遗憾:“可惜了,这么好的瓷器, 只能放着!”


    雍王琢磨了一下,这玩意倒是可以用来做明器, 只是说出去不好听, 如此还是罢了,老老实实卖出去不行吗?横竖外头那些人又不识货, 也搞不清楚里面的成分,只当这是中原的高档瓷器,肯定会花大价钱来买的。


    雍王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钱财这东西,说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但你活着的时候,还真是没有就不行!他如今府里这么多孩子,儿子大了要分家, 女儿大了要出嫁,哪个不需要钱呢?


    “这事还是得瞒着点, 以后也就别摆出来了,就当没这回事吧!”雍王想了想,说道。既然这骨瓷没法卖,那就干脆就当中原没有就是了,免得回头有人不知情,买了之后又觉得不舒服,跑过来找麻烦。


    顾晓这边可没有多想,她将这骨瓷取名为玉瓷,免得别人因此推断出配方来,虽说这玩意原本就是欧洲人搞出来的,但现在不是还没有嘛!以中原这边窑工的能力,再烧个几年,就能将配方推陈出新,说不定还能烧出更好的来,到时候,西洋那边难道能让自个的骨瓷性价比比自个的强不成?


    瓷器外销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顾晓就是叫瓷窑那边不断尝试,看看能不能再降低一下成本,骨瓷别的也就罢了,不需要多好的瓷土,但是烧制却需要更高的窑温,要不是顾晓知道怎么制作焦炭,用焦炭来提升窑温,这骨瓷还真是烧不出来。


    雍王府那边自觉以后一起做海贸是占了平王府的便宜,顾晓送了两套骨瓷过去,没多久,雍王府就送了几件汝窑的瓷器过来,一个天青釉三足樽承盘,一个美人斛,一个玉壶春瓶,一个水仙盆。虽说不成套,但也是前宋的精品,而不是本朝仿汝窑的那种。这些东西放在后世,哪个不得拍卖个几百上千万,顾晓收的都有些手软。


    原本准备给雍王府掺一股,无非就是琢磨着提前拍个马屁,如今瞧着人家这番真心实意,顾晓顿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骨瓷肯定是不能送了,琢磨了一下,顾晓从自己的嫁妆里头挑了一对珐琅彩缠枝莲纹梅瓶给隔壁送了过去。


    雍王妃收到之后,忍不住对着代顾晓过来送礼的吴嬷嬷说道:“弟妹也太客气了些,倒是叫我又占了便宜!而这你送我,我送你的,什么时候是个头,依我说,这次就罢了,以后还是正常往来便是!”


    吴嬷嬷笑道:“我们太妃娘娘也是觉得娘娘您太客气了,她就是送了两套样品给娘娘您赏玩一下,哪知道娘娘您回了那么重的礼,叫我们娘娘如何安心呢!”


    雍王妃故意沉下脸,说道:“可见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咱们自家妯娌之前,何必这般客气!我如今身子不方便,等回头生了,出了月子,再好好与弟妹叙话!”


    吴嬷嬷也是赶紧说道:“我们娘娘也数着日子呢,您也知道,我们娘娘如今这情况,也不好经常出门做客,在家里也无聊得紧,正巧跟娘娘您又是妯娌,又是邻居,才好串门,只盼着您莫要觉得我们娘娘上门太勤呢!”


    雍王妃笑道:“这叫什么话,我巴不得有人经常过来跟我说话呢!”


    这边才送走了吴嬷嬷,雍王妃正想要跟身边的下人说话,忽然觉得下面水流涌动,裙子都湿了一大片,她是生过一次的人了,忙不迭说道:“快,快扶我去产房,我这边要生了!”


    顿时一番兵荒马乱,有人去叫稳婆,有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好在产房早就预备妥当,里头炕都还一直烧着呢!孙嬷嬷又忙不迭叫厨房先下一碗鸡汤面过来给雍王妃用,早就准备好的老参也拿了出来,只要一个不好,就给切了片叫雍王妃先含着。


    吴嬷嬷那边还没进平王府的门,就看到雍王府有人匆匆出了门,不免打听了一下,立马知道雍王妃这是要生了,赶紧回去给顾晓送信。


    顾晓忙叫人看着一点雍王府的动静,又叫人同样准备了一支老参,给隔壁送过去。人家缺不缺是一回事,你送不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四嫂要生了,不管是男是女,接下来洗三满月总是要做的,叫人先将洗三礼和满月礼准备起来吧!”顾晓又吩咐道,下头人赶紧应了下来。


    雍王妃这一胎生得还算是顺畅,上午发动,差不多傍晚的时候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只是因为孩子略有些大,足有七斤六两,雍王妃直接脱了力,生完就睡过去了。


    顾晓听下头说雍王府门口已经挂了佩巾,这才放下心来,又叫人送了一些阿胶、党参、枸杞、建莲之类的补品送了过去。


    雍王之前也早就回来了,见平王府又来送东西,不免点了点头。他倒是不遗憾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宗室里头儿子多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封爵都不容易,倒是女儿,既然是嫡女,将来板上钉钉就是个郡主,宗人府就得先出一笔嫁妆,婚事上也有更好的选择。


    雍王妃醒来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一儿一女正好凑一个好字,另外就是,她其实也怕生了个千伶百俐的儿子,回头衬得大儿子有些愚拙,未免委屈了徒嘉珩。


    可以说,这个孩子生下来,那叫一个皆大欢喜。


    雍王妃之前近一个月都没敢放开肚子吃喝,这卸了货之后,很是大吃了一顿,然后就听说了顾晓两次叫人送东西的事情,不免叹了口气:“我便是自家有个妹妹,想来也就是如此了!可惜前些年不曾与她这般亲近!”


    “那也是娘娘同样一片真心,平太妃才会这般!”孙嬷嬷恭维道。


    雍王妃点了点头,叹道:“不错,这天底下的事情,无非就是真心换真心罢了!”说到这里,又问了一下才出生小女儿的事情。


    “王爷说了,家里好几年没什么喜事,这次小郡主的洗三,准备大办呢!”这边刚看过了还裹在襁褓里呼呼大睡的小家伙,那边孙嬷嬷兴冲冲地说道。


    雍王妃呆了呆,不过还是很快露出了笑意,说道:“正该如此呢!”


    如今圣上不在,雍王府请客,请的无非就是一帮闲散宗室最多加上雍王本身的母族亲戚,谁也挑不出什么理来。他们府里今年因为她的缘故,连年酒都没有办,如今也能借着这洗三的机会,好好办个席!


    雍王妃如今坐月子,却是不方便多劳心,好在这种事情早有成例,雍王直接将事情交给了府里的管事们。


    作为邻居,平王府自然是第一个接到帖子的,顾晓拿了帖子,放到一边,问道:“本该早点过去看看嫂子的,只是怕嫂子刚生了孩子,身体撑不住,我过去了,还要累着她!如今既然要办洗三,可见嫂子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劳烦回去跟嫂子说一声,就说我一定早点到!”


    ……


    待得洗三那一日,顾晓早早就起了身,原本叫末儿依旧在前头念书,结果他也吵着要去看小妹妹。在他的生活中,哥哥姐姐一大堆,要说妹妹,还真是没有,如今听说隔壁四伯母生了个妹妹,简直是乐得不行,也像模像样地从自己的玩具箱里找了几样玩具出来,说是要送给妹妹玩。


    倒是徒嘉钰甚至是徒嘉珩,还都在弘文馆读书,赶不上洗三了。


    顾晓没办法,只得带上了末儿,这才坐了马车往隔壁雍王府而去。


    作为邻居,顾晓到的自然是最早的,她才开口说想要先去探望一下雍王妃,就被带到了正院。


    雍王妃已经从产房里搬回了正院,屋子里面燃着冷梅香,将隐约的那一点血腥味给遮掩了过去。雍王妃倚坐在炕上,头发挽了起来,却没戴什么首饰,只是戴了一个昭君套,这会儿还算是有精神,瞧见顾晓,便打了个招呼。


    顾晓也叫了一声嫂子,在一边坐下,仔细打量了雍王妃一回,见她气色还算是不错,不免笑道:“瞧着嫂子这般模样,我就放心了!”


    雍王妃也是笑道:“这孩子还算是孝顺,虽说个头大了点,但是生得快,没叫我这个做娘的多受罪!”


    “嫂子这话说的,哪个孩子会故意叫娘受罪不成!”顾晓笑道,“听说侄女生下来就七斤六两,我还没见过呢!”


    雍王妃赶紧叫人抱出来给顾晓看,顾晓一看,便是笑道:“这模样,跟嫂子倒是有七分像,以后铁定是个美人!”


    雍王妃听得也高兴,嘴上却是谦虚:“美人不美人的没什么,我只盼着她一辈子平安和顺就好!”


    这边说了几句话,小家伙就醒了,扯开嗓门就哭,嗓门还挺大,但是大家不光不觉得烦,只会觉得这是个健康的孩子,奶娘连忙把孩子抱下去喂奶,雍王妃瞧着孩子被抱下去,才说道:“这孩子也不亏了生下来那么重,才这么点大,就得两个奶娘轮着来喂了,再大一点,只怕还得再添两个!”


    顾晓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多添几个奶娘算得了什么!横竖再大一些,也能吃辅食了,到时候自然可以裁撤掉两个,或是转成教引嬷嬷!”


    雍王妃摇头道:“我哪里是担心这个,要是个男孩子,饭量大,长胖一点不要紧,她一个女孩子,要是吃得太胖,难免叫人笑话!”


    “嫂子也想得太多了,这会儿吃得胖也不打紧,那就是奶膘,等断了奶也就瘦下去了!”顾晓忙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雍王妃点了点头,又有人送了一条帕子来,给雍王妃擦了擦头脸。


    雍王妃将脸擦过之后,叹道:“这生了孩子,一会儿就是一身虚汗,亏得如今刚入春,要是再等两个月,这个月子就更受罪了!”


    顾晓想了想,说道:“嫂子要是觉得头上有汗不舒服,其实不如叫人用玉米磨了细粉,加一些碱粉,搅拌均匀之后,洒在头发上,然后用梳子梳,梳好了再用巾帕擦一遍,头发就不那么油了!”


    雍王妃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竟然还能这样,回头就叫下头配了试一试!”


    顾晓笑道:“其实不光是月子里能用,天冷的时候洗头不方便,也是可以用的!”顾晓上辈子就是典型的油性发质,但是老是洗头也伤头发,后来便先是用干洗喷雾,这个却也不便宜,因此,又在网上找了干洗粉的做法,自己配了使用,效果还很不错。她刚穿过来那会儿身体虚,不敢经常洗头,偏生还总是出虚汗,便叫人配了一些干洗头发,现在府里头许多大丫头冬天里头也会这么干洗。


    雍王妃又是谢了一回,这年头,便是王府家大业大,每天不缺热水,但大家洗澡洗头的频率也不会太高,尤其是洗头,大家都一头长发,又没有吹风机,纯粹靠棉布擦,不知道得擦到什么时候才能干,所以,为了防止受风受凉,还是少洗为妙。头发痒了就用篦子梳掉头发上的灰尘和污渍,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总归还是洗头更舒服一些。


    说了一会子话,不多久,又有女客陆陆续续过来了,大家一起问候了雍王妃一番,又看过了已经睡着的小家伙,夸了一番。因着雍王妃还在坐月子,不能久坐,大家便让雍王妃先好生休息,从里间出来,在外头坐着闲话,就等着洗三礼正式开始。


    收生姥姥是专门请来的,当初给徒嘉珩洗三就是请的她,这会儿她满脸堆笑,先给一干女眷见了礼,便开始主持仪式。


    内院里这会儿已经摆好了香案,上头供奉的是碧霞元君、送子娘娘、催生娘娘、眼光娘娘和天花娘娘五个女神仙,又摆了瓜果点心作为贡品,收生姥姥带着人给敬了香,叩拜了一回,这才将早就准备好的黄杨木盆拿了出来,倒上刚煮好的艾叶水。


    作为宗室里的长辈,庆王妃先上前往盆里倒了一勺清水,又放了几个金银锞子,接下来便是其他宗室女眷,跟着往盆里撒入金银锞子,只乐得收生姥姥一边说词,一边笑得嘴都合不拢。


    等着添盆过后,木盆里头已经洒了满满一层金银锞子,收生姥姥用棒槌搅了搅,嘴里念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姐姐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


    之后才解了小家伙的襁褓,拿了布巾给她洗澡,小孩子第一次碰到水,立马“哇哇大哭”起来,一群人顿时都笑了起来,这孩子哭得中气十足,可见是个康健的,定然能平安长大,嘴里说道:“哭声响,将来定有福气享!”收生姥姥一边给小家伙洗澡,一边继续念道:“洗洗头,争上游;洗洗肩,赛天仙;洗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不愁吃,不愁穿,观音菩萨保平安……”


    顾晓在一边听得有趣,她上辈子早就没有类似的风俗了,徒嘉钰出生的时候倒是办了洗三礼,但那会儿原身躺在屋子里头也没看到,轮到末儿,不光是洗三,连满月都没办,自然也不知道这年头洗三的流程。


    等着收生姥姥将小家伙擦洗干净,又开始了下面的流程。又是大葱,又是秤砣,还有长命锁、镜子、纸花之类的,最后再用金银锞子在两条胳膊腋下一掖:“左掖金,右掖金,花不完,赏下人!”整套流程才算是结束了!


    收生姥姥拿着木盆退下,一干女眷这才又各自送上礼物,这些才是给这个小家伙的。


    顾晓给的是专门打造的项圈手镯脚镯,项圈上面还有个小巧的长命锁,至于手镯和脚镯,也做得精巧,有双荷叶莲蓬的,有竹报平安的,有年年有鱼的,还有猫爪的,看起来都很是精致可爱。


    其他人给的也差不多,多半是项圈镯子之类,然后早就忍不住的末儿又献宝一样将他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却是他以前的几样玩具,看得一干大人又是笑了一回。


    而外院那边,一帮子男人也闹着见了孩子一回,结果小家伙刚刚洗三累着了,回去吃了奶又睡着了,抱到前头给大家看了一回,就又抱了回去。


    他们这些男人也就是起个哄,实际上这又不是雍王府的嫡长子,要不是因为是嫡女,这洗三压根就不会请这么多人,大家也就是找个由头聚一聚而已。


    说着说着,便有人说起了圣驾南巡的事情。


    这里头一群人,也就是雍王跟着出巡过,其他人连京城都没怎么出过,不过道听途说的倒是不少。


    然后就有人说道:“算是这次,甄家这是第四次接驾了吧!”


    “可不是嘛,这样的福气,嘿嘿……”另一个人冷笑了起来。


    “他们家哪来那许多钱来接驾呢?”一个才袭了镇国将军的爵位没多久的咕哝道,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他父王在的时候,家里是王府,日子过得松快,轮到他分出来之后,就发现日子开始捉襟见肘起来,一听甄家一个臣子家,居然有钱到四次接驾,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克俭郡王撇了撇嘴说道,他对于许多事情其实是门清,甄家原本就是个破落户,哪有钱来接驾呢?无非就是拿了江南的赋税银子充场面罢了。


    圣上宠爱甄家,给甄家的都是美差,不是织造,就是盐政,这里头捞的钱,多少用在了行宫上,多少用在了甄家人自己身上,那还说不好。


    克俭郡王原本对甄家并无什么恶感,他儿子之前遭了难,后来回弘文馆之后,却被徒宏憬取笑了一回,还说他悭吝,叫儿子倒霉是自找的。克俭郡王听说之后,就对徒宏憬乃至甄家都没了好感。咱们家跟你又没半点利害关系,你就拿我们家的事情开涮,难不成等你做了皇帝,还要拿我们家的事情当做戏台子上的戏取乐不成!


    克俭郡王一开口,顿时一些宗室里头因为爵位下去了,日子不是很好过的人就有些愤愤不平:“咱们这些自家人,一个个都快过不下去了!圣上倒是心疼一个奶娘家!又是封贵妃,又是给差事的!”他们不提徒宏憬,就拿着甄家人担任的那几个肥差说事。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直接说甄家为了这次接驾,截留了多少盐税,说得煞有其事,就像他亲眼见过账本一样。其他人却信了个七八分,毕竟,还是那句话,甄家凭什么有钱接驾,不都是拿的江南的赋税吗?甄家原本就是皇家家奴,结果日子过得这般豪奢,反倒是他们这些正经的宗室,没个奔头!


    雍王听着这些人对甄家和徒宏憬的不满,也是不动声色,只是说道:“甄家,那也是为父皇效命嘛!”


    “难道咱们就不能给圣上效命了?就是圣上不给机会啊!”要是给圣上效命,就能挣那么多银子,多少人哭着喊着都得抢着干呢,可惜的是,圣上就是偏宠甄家,反倒是对自家人的拮据不放在心上。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已经有了许多怨气,然后就有人低声说道:“我听说,圣上还想要立十四皇子做太子呢!”


    这话一出,一群人愈发愤愤不平起来,甄家如今就这般富贵了,以后再做了国舅,岂不是都要压到他们这些宗室的头上去了!


    第103章


    南巡的路上, 徒宏憬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众怒。


    出了通州,圣驾就改乘龙舟,顺着运河一路南下。龙舟肯定是比马车舒适, 地方也比较大,但是相应的,速度也会慢不少, 何况途径的地方都得停一停,见一见当地的乡绅宿老, 圣上偶尔还会带着人微服出去体察一下民情,如此, 速度只会更慢。


    这么长时间过去,圣驾走出去也没太远, 但是徒宏憬已经觉得在船上坐得有点腻了。


    他虽说得宠,但毕竟还是没成婚的皇子, 没有给他单独一条船的道理, 因此,他还是跟着甄贵妃一条船, 不过是占了小半条。这年头的船,尤其是能在运河里面行驶的船,很难造得很大,加上甄贵妃哪怕是他的生母,但是他这个年纪, 也不方便经常过去,所以,他的活动区域难免有些逼仄。


    一开始徒宏憬还能被叫到圣上的龙舟上去, 后来这种机会就少了,最多就是跟着圣上一起下船微服体察民情, 但徒宏憬对这些其实不感兴趣。


    圣上带着他们,说是微服私访,其实还是在那些官员选定的地方转悠一圈。他虽说不知道什么叫做表演,但是去的地方,真的没多少真正的市井气,最重要的是,对一个正处在中二阶段的少年人,根本没什么意思。


    他幻想的是有人拦路喊冤,他才好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站出来为民做主,最好再有个卖身葬父的美貌女子以身相许之类,再不济,也该像是那些市井传奇小说里面一样,看到什么飞檐走壁,侠骨柔肠。


    结果,啥也没有。外头听的还是跟宫里一样的戏,还没宫里唱得好听。酒楼里的菜也不太合他的口味,茶馆的茶水太过粗糙,还得他自带茶叶……


    总之,就没什么顺心的地方。


    而圣上带着这个儿子出门,也有观察他的意思。几次之后,对这个儿子就只剩摇头了。


    你要真的是想要做皇帝,别的不说,总得有几分城府,另外,也得能有些忍耐力。他们在外头,可算不得什么辛苦,结果徒宏憬就吃不消了。


    尤其,不管是对谁,圣上总是喜欢拿当年的义忠亲王来比。


    义忠亲王几乎就是圣上一手培养出来的完美作品,能享得了福,也能吃得了苦。相比较起来,徒宏憬这个小儿子就明显是被惯坏了。


    等着圣驾到了鲁地,圣上便叫徒宏憬代他去祭祀孔庙。


    徒宏憬简直是喜出望外,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这种事情,本身就具备着浓重的政治色彩。当初义忠亲王在的时候,就经常代表圣上去祭祀太庙、皇陵、天坛、地坛之类,甚至还曾经代表圣上祭祀过一次泰山。


    而祭祀孔庙,虽说比较起来似乎有些不如,但却是收揽众多士人之心的捷径。


    徒宏憬愈发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周围一众士子也觉得这就是圣上的暗示,因此,徒宏憬去祭祀孔庙的时候,那叫一个殷勤。以至于徒宏憬才去了几日,就传出了“贤王”的名声。


    “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连个正经的差事也没办过,竟是都算得上贤王了?”圣上坐在自己的御舟上,原本正在吃的一碗鱼羹都不香了,他直接将手里的碗往桌子上一丢,这碗几乎直接被丢翻,饶是如此,也溅出去不少。


    一边伺候的太监都低头不敢说话,便是作为总管太监的戴权也是不敢吱声。


    圣上环顾一下四周,愈发冷笑起来:“呵呵,果然是贤王,连你们都不敢在朕面前说话啊!是不是回头就打算拥立新君啊?”


    这话说得诛心,戴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其他那些太监也赶紧跪了下来,戴权恨不得赌咒发誓道:“皇爷明鉴,奴婢只有皇爷一个主子,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其他人也只是磕头,却不敢发声,就听圣上说道:“呵,天打雷劈,朕却是不信这个!不过,你们也记住,朕还没死呢,谁要是敢有二心,朕便是老了,处理几个奴婢的本事还是有的!”


    戴权赶紧说道:“皇爷正值壮年,哪里就老了!”


    虽说戴权这么说,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实际上戴权也知道一些。


    老徒家前几代都不算长寿,圣上因此一直非常注意保养。但是,很多时候,再会保养,身体的反应却是非常直白的。


    圣上如今明显觉得自己身体不如从前那般康健了,手指乃至手臂,有的时候都会出现麻木的症状,眼睛视力也大不如前,如今看折子很多时候都要戴着叆叇,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了。


    人年纪一大,难免就有些想法。尤其是圣上这样的人,你要他服老,那是不可能的。纵然不会像是秦皇汉武一样,整日里琢磨着长生不老,但是他却要担心自己老迈,被下面年轻力壮的儿子取而代之。


    义忠亲王就死于他这样的忌惮之心,如今就轮到徒宏憬了。


    之前圣上还觉得徒宏憬空有个身份,并无实权,但是,真要是朝堂上诸多官员都支持他,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本朝皇权就算比起前明那些皇帝强一些,可没到真的一言九鼎的地步。


    徒宏憬哪怕还没真的封王开府,竟是已经有了点众望所归的架势,这就叫圣上有些不是滋味了!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朕已经老了,马上就要死了,忙不迭要给自己找个新主子了?


    只是,圣上何等城府,就算心中不满,但是对外并没有表现出来。徒宏憬祭祀孔庙回来,还很是被圣上夸赞了一番,又摘了随身的一块玉佩赏给了徒宏憬,在下头人看来,就愈发有那个意思了。


    甄贵妃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圣上懒得去甄贵妃那里,因此直接召甄贵妃到御舟上伴驾。甄贵妃还在那里替徒宏憬谦虚,圣上却是笑道:“咱们儿子哪有不好的,以后啊,朕还有的是差事要交给他呢!”


    甄贵妃简直是心花怒放,连忙说道:“憬儿定然会尽心尽力,为皇爷分忧!”


    圣上这会儿都有些遗憾了,怎么就只跟甄贵妃生了一个儿子,要是生了两个,倒是可以制衡一下,不过面上却是不显,笑道:“好,只要他尽心尽力,朕也不吝封赏!”


    徒宏憬都已经是皇子了,还能怎么封赏呢!这话被人刻意传了出去,顿时下头巴结的心愈发重了起来。


    江南那边,甄家听得消息,恨不得先去祖坟拜一拜,在看看是不是那里直接冒青烟了。继而愈发对奉圣夫人感佩得五体投地。当初要不是奉圣夫人一力主张,将甄贵妃好生教养,送到圣上身边。甄贵妃多年盛宠,甄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只是原本大家还有些隐忧,等到日后奉圣夫人过世,甄贵妃年老色衰,圣上又有了新宠,那甄家该何去何从呢?哪知道甄贵妃竟然有这般本事,圣上居然有意立十四皇子为储,这下甄家稳了!以后家里起码也得封个承恩侯,甚至承恩公也不是不能啊!


    甄家一家子简直是心潮澎湃,原本接驾的规格就已经极大,如今一想到,自家有可能成为承恩公,作为家主的甄应嘉大手一挥,又叫人将接驾的排场给增加了一倍。至于钱从哪里来?那还用说,先截留一些盐税,再找那些盐商捐赠一些。谁敢不给面子,明年盐引就不给了!


    圣上以前没当甄家是什么人物,毕竟,甄家能够起来,都是靠着他的宠幸。他封了自己的乳母做奉圣夫人,又提携自己的奶兄弟,然后又将甄家女提拔到了贵妃的位置,还让她生下了一个皇子。


    结果如今一看,甄家这么些年,竟是已经在江南罗织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网络,俨然尾大不掉了!


    之前还能借着瑜妃母子来压制,但是如今徒宏轩算是废了,不过,废了也有废了的用法!之前徒宏轩遇刺的事情,便很有可能跟甄家有关嘛!若是叫开国勋贵们与甄家对上,甄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圣上心里这般盘算着,回头吃到下头人敬献的鲥鱼的时候,便叫人快马加鞭,将新鲜的鲥鱼送到宫中,赐给徒宏轩。


    徒宏憬没有意识到圣上的想法,还觉得这不过就是圣上给那个总是跟自己作对的哥哥的补偿,心里还暗自发狠,等自己上位,定然要叫他好看!


    而京中,瑜妃就隐隐绰绰听说了所谓的内情,当下,也顾不得以泪洗面,便又去探望徒宏轩。


    这会儿天气已经温暖了一些,徒宏轩如今身体也恢复了不少,虽说还得穿着轻裘,但总归不像是之前一样,一点风都受不得。


    瑜妃到得徒宏轩宫中,瞧见这个儿子这会儿坐在廊下,披着一件猞猁皮的斗篷,膝盖上还盖着一条绒毯,手里还捧着一只南瓜鎏金小手炉,心里不免又是一酸,自家儿子之前何等意气风发,结果这会儿自己都换上轻薄的春衫了,儿子还穿着秋冬的衣裳,这般一想,心中愈发恨了起来。


    徒宏轩见得瑜妃过来,也有些倦怠,他虽说还有些迁怒瑜妃,但是心里也明白,瑜妃不会害他,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内务府那干家奴竟然敢对他出手。只是见到瑜妃,徒宏轩依旧有些不自在,只是在椅子上稍微欠了欠身,说道:“儿子见过母妃!”


    瑜妃眼圈一红,瞧着徒宏轩身边伺候的顾得用,便示意了一下,徒宏轩一愣,自家母妃跟自己说话,怎么就要挥退下人了,不过,他还是吩咐道:“顾得用,母妃来了,你去给母妃准备一些茶水点心送过来!”


    瑜妃本来也就带了几个人,进门的时候就叫她们在外头等着,这会儿等着顾得用下去了,周围离得最近的人也有一定的距离,便走到徒宏轩身边,看似在给徒宏轩整理斗篷,实则轻声说道:“我的儿,你这次遇刺,母妃总算是找到罪魁祸首了!”


    徒宏轩一愣,就听瑜妃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就是甄家捣的鬼,他们家有个皇子,如今也就是你又占了个长字,真要论起出身,也比他要强!毕竟,贵妃根本就是甄家不要脸,硬送上来的,可不是经过正经选秀册封的。甄家觉得你挡了他们家的路,正巧你抓住了内务府那些人的把柄,他们就以此要挟,逼着那些人对你下手!要不然,区区贪腐,顶多不过就是抄家流放罢了,哪里值得他们做得那般绝!也怪母妃,之前竟是没有想到,甄家也是内务府出身!”


    说到这里,不免又开始垂泪。徒宏轩越听也越是气恼,可不正是如此,只怕自己当初出门,甄家就已经安排上了!自己就算当时没发现什么猫腻,也会被人引着发现不对劲,这下自己的身体毁了,甄家算是称心如意了!


    徒宏轩咬牙道:“母妃,咱们可不能真的叫他们得逞!”


    瑜妃也是紧咬一口玉牙,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他们害了你,还想要称心?那是想也别想!咱们便宜了谁,也不能叫甄家母子上位!要不然,到时候哪有咱们娘俩的立足之地!”


    母子两个达成了一致,瞧着顾得用带着两个宫女捧着茶盘点心过来,瑜妃便转移了话题,说道:“轩儿,你近来觉得如何?腿还疼吗?”


    徒宏轩抿着嘴,说道:“这骨头还在长,有的不是不光是疼,还有些痒,却也不敢多碰,生怕一个不小心,骨头移了位,到时候还得再受一次罪!”


    瑜妃愈发心疼儿子了,她只得安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忍忍,回头长好了就好,若是觉得不舒服,我那边有些上好的甜梦香,睡着了就好!”


    徒宏轩摇头说道:“儿子躺着也难受,如今也不想睡觉,身上有点难受,儿子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听到儿子这般说,瑜妃心如刀绞一般,若是这会儿甄贵妃出现在她面前,她能立刻冲上去跟对方同归于尽,但是嘴上还得继续安慰儿子:“我之前问了太医,你这个情况,可以多用药膳进补,御药房那边的药未必就多好,母妃已经叫人出去传话,到外头采买一些!”


    想到管着御药房的也是内务府的人,徒宏轩也是咬牙,明白自家母妃的忧虑,怕内务府的人看他好起来了,还不放心,继续对他下手,不过徒宏轩还是说道:“母妃也过虑了,父皇还在呢!”


    瑜妃一想到圣上,却也是一肚子的不满:“你父皇不光是你父皇,也是别人的父皇呢!”


    徒宏轩赶紧说道:“母妃,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母子两个找到了共同的敌人之后,之前的那点隔阂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又变得亲亲热热起来。瑜妃好生关心了一下儿子,留下了一堆的补品,这才离开了。


    而徒宏轩目送着瑜妃离开之后,一边继续坐在廊下晒太阳,一边眯着眼睛开始盘算起来。


    ……


    雍王府洗三礼办得比较大,满月礼规模就小了一些,不过顾晓还是照常过去,月子里也去看望过雍王妃几次。刚出生的孩子有乳母丫头照顾着,不用雍王妃多看顾,只需要趁着孩子醒了,逗弄几下就行,因此她恢复得也挺好,顾晓给的干发粉的方子也挺有效,雍王妃私底下还谢了顾晓一回。


    顾晓丝毫不知道宗室对徒宏憬或者说是甄家上位的不满,外头再如何风起云涌,她倒是在家岁月静好。


    春日里头风和日丽,顾晓还带着人放了几回风筝,然后便兴致勃勃地叫人按照自己在红楼梦里看到的方子,在花园里面摘了各色新鲜花卉,准备来淘弄胭脂。


    不过顾晓是真没贾宝玉那样的天分,做出来的胭脂远不如内务府供给的,无非就是消遣一番罢了。倒是下头那些小丫头,玩得挺起劲,佳婉和佳姝也跟着得了趣,胭脂没能做成,又跟着周卫氏调弄香料。一开始只是按照固定的方子做了篆香,给各处都送了一些。顾晓也捧场,就将香盒里的香换成了她们送过来的篆香。


    末儿和徒嘉泽对于调香兴趣不大,他们却是开始想办法从这些花草里头萃取各种颜色,跟着季先生学起了画。


    横竖这点东西,府里头还是糟践得起的,季先生也不阻拦,见他们从花草里头萃取的颜色往往不正,还从账房支了钱,去外头买了许多制作颜料用的矿石回来,带着两个孩子研磨,再用小碟子调出不同的颜色来。


    季先生如今日子也过得舒服,以前教导徒嘉钰和贾瑚的时候,总得关注一下他们的学业情况,但如今对末儿和徒嘉泽,教导起来就轻松得多,以各色杂学为主,反倒是正统的四书五经之类,只需要懂个大概就行,两个孩子学得也开心,他教起来也轻松。


    顾晓并不多干涉这些,她对末儿的要求就是,在有基本文化水平的情况下,又一项可以坚持一生的爱好,不管是绘画,还是音乐,或者是其他,要不是如今将其他许多手艺都当做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工艺,末儿就算是学什么木雕泥塑之类的,顾晓也是不会介意的。


    至于徒嘉泽,李氏对他也没有太高的要求,以后封爵之后在宗室里头不丢脸就行。


    顾晓瞧着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爱好,顿时觉得自己太咸鱼了一些,总不能光是吃喝玩乐吧!琢磨一番之后,便也将原身学过的一些东西也捡了起来。


    主要就是书画,原身写的一手簪花小楷,也会几笔工笔画,只是嫁过来之后,除了一些帖子需要她亲自写之外,根本就没用到的时候。顾晓还残留着原身的一些肌肉记忆,稍微练了几天之后,簪花小楷也写得有模有样,然后就开始画起了工笔画。


    这日正对照着一枝新鲜的桃花画着呢,那边就有人过来传话:“娘娘,夫人来了,已经快到二门了!”


    平王府所谓的夫人,指的就是隆安侯夫人,顾晓不由一愣,原本隆安侯夫人过来,都会提前叫人递帖子过来,怎地这次突然就过来了,她忙搁了笔,叫人打水过来洗手,就赶着去二门那里迎接,口中问道:“夫人怎么来了,可知道是什么缘由?”


    春香忙说道:“没听说有什么事情,但是听传话的人说,夫人似乎面上有些急色!”


    顾晓一听,心里胡乱猜测,好在走了一阵子,就见到了隆安侯夫人的身影。


    “妈,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急?”等着接到了隆安侯夫人,顾晓连扶着她往回走。


    隆安侯夫人看了一眼顾晓,嗔道:“你急着出来作甚,刚刚做什么来着,怎么袖子上还沾了这个!”


    顾晓一看,不由有些尴尬,她穿的是一身柳叶黄的褙子,这会儿袖口竟是沾了一点粉色,只是并不明显,却叫隆安侯夫人一眼瞧见了。


    顾晓赶紧解释道:“女儿最近闲来无事,便叫人将画笔翻了出来,画几笔打发一下时间!”


    隆安侯夫人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你如今又不好多出门交际,也别将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多想想自己才是真的!”


    隆安侯夫人也就是跟亲生女儿才会这般说,换做是别人,哪里会说这个。


    顾晓也是一笑:“这多年不碰了,如今也手生,妈你不如看两眼,也指点一下!”


    隆安侯夫人没好气道:“你都喊着手生了,我更是不知道多少年没摸过了!罢了,这被你打了茬,我都将正事给忘了!”


    顾晓连忙问道:“难道家里有什么事?”


    隆安侯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哪里是家里有事,倒是跟你们府上有些干系,走吧,咱们先进去,我跟你慢慢说!”


    等着进了门,顾晓叫人奉了茶,与隆安侯夫人坐在一起,就听她说道:“你爹这次虽说没跟着南巡,但是因着江南那边说不定能遇上番邦来的人,因此,鸿胪寺也是安排人跟了过去的,结果前些日子就有消息传过来,说是圣上不知道怎么的,又想到之前的事情了,说是要将那几家放出来,还要追封几位薨逝的皇子亲王,连同下面的皇孙也各有加封,说不定你们府上,还能再有一个郡王,只怕就落到末儿头上了。我怕你们家不知道究竟,到时候错过了此事,所以赶紧过来跟你说一声,你这边知道得早,也好早点走一走门路!”


    第104章


    各家宗室联姻的人家多半是官宦人家, 也有那等末流的沦落到与豪商结亲的地步,因此,别看他们手里无权, 但是消息却素来灵通。顾晓能从隆安侯夫人那里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其他人也没晚到哪里去。


    只是圣上针对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其他那些宗室听到了也只能是徒呼奈何罢了, 但是相关的人家就开始激动起来。


    本朝对宗室封爵素来吝啬,宗室爵位加起来也就是六等, 任你龙子凤孙,几代下来, 就与平民百姓无异。如今圣上既然起了恩封自己儿孙的心思,连同之前几个造反的都想要赦免,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之前那几家因为谋逆, 家里妇孺都被圈禁了起来, 就差除宗籍了。那时候大家想着,只怕要等到圣上驾崩, 新君登基,这些人才有机会放出来,不过之后也只能是自个吃自个,甭指望能再享受宗室的什么福利。


    结果这次圣上居然有意开恩,先将这些人放出来, 日后是不是还想要翻案?


    顾晓也就罢了,对徒宏远压根没有感情可言,但是颖王太妃, 安王太妃这样的,就简直是要气死。她们一个没了丈夫, 下半辈子或多或少,总要看庶子的脸色过日子,一个干脆没孩子,更是半点指望也无。早就将另几家恨之入骨,结果义忠亲王也就算了,这位在圣上那里的地位大家都知道,而且那位也是心高气傲,当时存的是逼圣上下旨传位的心,并无屠戮兄弟的意思。反倒是另外几位,是存着将其他人杀了,不选我都不行的想法。


    这等毫无手足之情,近乎畜生一样的东西,他们的老婆孩子就该一起去死,再不济也该关一辈子,穷困潦倒,现在圣上居然还想要赦免他们,这对于几个受害者来说,根本就无法接受。


    至于说什么她们的孩子也能获得恩赏的话,那就更别提了,那是别的女人或者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得了封赏,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们巴不得将事情给搅黄了呢!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一下子从以前的透明人变得活跃起来,她们也知道,其他几个妯娌都有孩子,就算只有一个,也怕因此得罪了圣上,影响了自己孩子的前程。因此,她们也不去找家里的妯娌,而是四处拜访宗室里的长辈,各种喊冤哭求。


    只是两个空有位分,无子无权的太妃,能有多少影响力,最多获得一些安慰和可怜,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顾晓这边,也没有出去走门路的心思,各家里头有嫡次子的寥寥无几,圣上要是想得到,自然能想到,要是只是想要赦免另外几个儿子,那么,再如何也是无用,反而被他认为是不知足。何况,枪打出头鸟,她在一众妯娌里头已经是占了便宜,只死了丈夫,没有死儿子,还有两个儿子,已经是占足了便宜,再冒出来,只怕回头大家针对的就不是另几家,而是他们家了!


    因此,饶是隆安侯夫人心里着急,顾晓却是岿然不动。


    隔壁雍王府也没什么想法,他们家当初可没有半点受损,便是简王府,他们家的世子当时还被砍伤了腿,差点就残疾了呢!所以,圣上便是有什么恩典,也未必落得到他们头上。


    因此,雍王府就显得非常淡定,等着小郡主再略大了一些,雍王妃也差不多身体完全恢复了,还下了帖子请顾晓带着孩子到他们府里赏花。


    如今已经差不多到了五月,刚刚过了端午,这会儿许多花都到了盛放的季节,像是石榴花、绣球花、金丝桃、栀子花、一丈红之类的,另外,荷花也已经陆续开了,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雍王妃选择的正是弘文馆的休沐日,如此叫徒嘉珩和徒嘉钰也能松快一些。


    赏花的地方就在后花园的报春亭,报春亭地势比较高,又有两层,坐在二楼正好可以俯瞰花园,连同不远处的湖面也尽收眼底。


    下面的丫头剪了好几篮子的各色花卉过来,连同莲花也摘了不少,雍王妃直接选了一支石榴花戴在头上,顾晓也挑了一支栀子花。两府里头的女孩子也多半都留头了,这会儿也兴冲冲地选了花儿插在自己头上,又叫人拿了联珠瓶,梅瓶,莲花瓶之类的花瓶过来插花。


    男孩子们却是玩起了斗草,他们也懒得文斗,直接开始武斗。


    几个小的如今还不怎么控制得住手上的力气,总是输,干脆就不玩了,吵着要去湖上摘莲花,丫头们禀了雍王妃和顾晓之后,得了同意,便带着他们往湖上去了。


    去年的时候,顾晓借了雍王府的工匠在自己府里除了造了一座画舫,一些小艇,还有几艘脚踏船,工匠们回来之后,就也在雍王府造了几艘。几个孩子这会儿一见,就不要那种小艇了,而是选了一艘莲花船,一艘鲤鱼船,分两波上了船,每艘船上也上了一个船娘,免得几个孩子操控不好,或者是伸手出去够的时候,不小心跌下去。


    孩子们都有地方去玩,顾晓便与雍王妃一遍吃着樱桃,一遍聊着天。


    雍王妃便说道这些日子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的事情,叹道:“她们这又是何苦,若是安安分分一些,说不得圣上隆恩,就会将庶子记在名下或者是给过继一个嗣子,以后便也有了指望,偏生钻了牛角尖,叫圣上知道,难免觉得她们心存怨望,便是嘴上不说什么,日后若是再有什么恩典,可就没她们什么事了!”


    顾晓也是说道:“她们也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这才这般!只是这种事情,咱们也不好多劝,倒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样!”


    雍王妃不由又是一叹,她心里头是真的挺怜悯那两个妯娌的,只是,很多时候,你以为你能感同身受,人家只会觉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因此,也只能私底下说说罢了。


    顾晓却是疑惑道:“之前圣上恩封各府下一代不降爵承袭,已经是难得的恩典,如今怎地又降下隆恩?”


    雍王妃也是纳闷,她摇了摇头,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心莫测,莫说咱们几个妇道人家,便是外头那些人,也是猜不出来的!”


    她实际上听雍王说过,说是圣上只怕是不想叫继任新君降下恩典,自个先把事情做在前头。但是这种事情,真是何必呢!


    雍王其实也是猜测,他就不明白,自家这个父皇是假定下一任皇帝是刻薄寡恩之辈呢,还是想要叫有意争夺皇位的皇子没有更多的利益去拉拢宗室。


    但说白了,宗室的意见在皇位传承上从来都不重要,那就是个应声虫,不管是谁登基,宗室只需要山呼万岁就行,总不见得是圣上又起了慈父之心吧!


    江南那边,大家也不明白圣上怎么突然就起了这个念头,但是这种事情,其实就是皇家的家事,下面的臣子是不好开口的。本朝宗室的开支不走国库,而是走宗人府和内务府,多几个王爷还有其他爵位,每年俸禄还有其他之类的,加起来顶多也就是十几万两银子罢了。何况,真要是当初没那场宫变,这些钱本来都是要支出的。圣上自个不心疼,其他人总不能替圣上心疼吧!


    还真有人开始心疼了!


    徒宏憬现在就开始有主人翁意识了,这封爵的人一多,以后他当了皇帝,损失的就是他的钱啊!尤其是圣上亲口封的,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想要掳夺都不可能。


    他生的晚,本来就跟上头那些兄长没什么感情。甄贵妃多年盛宠,夺的就是其他皇子生母养母的宠爱,他们心里自然也有想法,便是在宫宴之类的场合,对徒宏憬也是没多少好脸色的。


    结果如今圣上竟是想要给这些兄长乃至他们的后代各种恩赏,就算威胁不到他的位置,徒宏憬也觉得各种不顺心。


    甄贵妃固然不懂什么朝政,但是瞧着自家儿子这般,也猜出了他的心思,顿觉有些无语。自家这个儿子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怎地竟是这般小家子气,你若是能当太子,当皇帝,还在乎这点子钱干什么?你若是当不了,又替别人心疼什么?


    何况,哪个做父母的愿意看到之后执掌家业的时候小心眼的,竟是连兄长的遗孤那点子待遇都要计较!


    甄贵妃前脚苦劝了徒宏憬一番,后脚她的话就传到了圣上耳朵里面。


    “贵妃倒是知道朕的心思!”圣上的话颇有些意味不明。


    圣上是个小心眼的人,爱之加诸膝,恶之坠诸渊,以前甄贵妃这般体察圣意,那是将自己放在心上,如今圣上心里存了戒备忌惮之心,那就开始觉得甄贵妃揣摩圣意,心怀不轨了!


    当然,圣上是什么人,便是心里头有想法,他也不会表现出来。他如今还存着点钓鱼的心思,想要看看,究竟有多少墙头草,会忙不迭地跟着甄家效忠徒宏憬。


    能做皇帝的人,心都脏!当年老徒家在江南起兵,因此江南这边多有从龙之臣,开国之后,朝廷对江南这边虽说也征收了许多财赋,却也多有优容之处,因此,江南这边乡绅地主众多,豪商富贾林立,这些人,其实都算得上是朝廷的不稳定因素,应该被割韭菜的对象。


    圣上之前就借着那场宫变,清洗了一番朝堂,针对的主要是诸多文官,勋贵也就是压了一下他们的爵位,本身的势力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如今,圣上就想要借助徒宏憬的事情,将江南这边的势力清洗一番。


    心里存了这样近似于恶毒的念头,但是在接见江南士绅的时候,圣上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对江南的文教大加赞赏,又很是称道了一番江南的民风“淳朴”,可以说是君臣和谐,一派盛世风光。


    甄家这次接驾,比起前头三次,更加奢华,圣上还夸赞甄家忠君体国,又赏赐给奉圣夫人一柄阴沉木龙头拐杖。老实说,这玩意,就是个摆设,只能在比较盛大的场合用起来,日常使用的话,只怕不是奉圣夫人拄拐,而是拐拄奉圣夫人,因为实在是太重了,别说是个已经年近七十的老太太,便是个壮年人,也是没法日常使用的。


    不过甄家却不觉得如此,只觉得圣恩浩荡,以后拿着这个拐杖,甄家就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圣意了,便是江南这边的封疆大吏,看在这柄拐杖的份上,也得给三分面子。


    一直在金陵盘桓了大半个月,圣驾才又往临安巡视河堤去了。说是巡视河堤,其实就是去避暑。金陵别的地方都好,偏生到了夏天的时候热得厉害,像是临安那边气候就要好不少。行宫又建在西湖一侧的孤山上,夏季就比较凉快,等到天气再转凉一些再回返,赶在入冬之前就能回宫,到时候无论是住在宫里,还是去城外温泉行宫,都会比较舒适。


    圣上就是这么一个喜欢享乐的人,至于一大群人在临安人吃马嚼的,要花多少钱,圣上是不管的。在他看来,他南巡是为了国事,所以,这些钱得从国库出,最多行宫的花销走内务府的账。


    他玩得开心,户部的官员却是天天愁眉苦脸。


    江南这边本来就是财税重地,为了接驾,这次不知道挪用了多少赋税,起码今年的夏税能解押进京的是不剩多少了,至于秋税,还能剩多少,那也不好说。


    圣上之前倒是抄了不少内务府和工部官员的家,但是因为圣上觉得,这贪的都是行宫营建修缮的钱,所以抄家所得,全被圣上收入了内帑之中,户部是半点没摸着,偏生还不敢跟圣上分辨,免得圣上追究他们监管不严的责任。


    可以说,今年不光是收入大减,这南巡一次,花钱的地方也很多,圣上还各种慷慨,免了不少地方的积欠,可以说,今年势必是要入不敷出的。


    一想到年底如何述职,户部尚书和两个侍郎就想要撞墙。圣上可不会管是他花了多少,只会觉得是他们户部不能履职尽责。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户部一帮人凑一起商议了一番,觉得回头还是老老实实上折子吧,就算被骂一顿也认了,要是遮遮掩掩的,别搞得最后亏空都落他们头上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就恨不得将甄家骂的狗血淋头,你们倒是忠心了,那你们花自个的钱啊!结果尽拿着国库的钱来尽忠,还不知道这些钱里头有多少是用在圣驾身上,多少用在自家身上呢!


    就看甄家这花钱的劲儿,户部的一众主官就不想支持徒宏憬,你们如今连正经的国丈国舅都不算,就已经将国库当做是自家的钱袋子了,真要是自家外孙登基,还不将整个朝廷都改姓甄啊!


    徒宏憬对此一无所觉,圣上在行宫避暑,他就问甄贵妃要了出宫的腰牌,每日里带着人四处游玩。


    他如今这样的身份,底下的人哪有不奉承的。先是有人将自家在西湖上的别业献给了他,之后,又敬献了画舫还有美人。


    以前人家说起什么美人,都说什么秦淮河还有什么扬州瘦马,实际上,西湖这边的服务业也非常成熟。


    徒宏憬固然在宫中已经见识过许多美人,便是自家亲妈甄贵妃,不论是美貌还是风情,也是一等一的。当然,在徒宏憬面前,甄贵妃只会表现出作为母亲的慈爱,风情什么的,那是留给圣上的。


    但是下头敬献给徒宏憬的美人就不一样了,那可真的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所谓□□白似银,玉体浑如雪;肘膊赛凝胭,香肩欺粉贴;肚皮软又绵,脊背光还洁;膝腕半围团,金莲三寸窄;说甚么昭君美貌,果然是赛过西施;柳腰微展鸣金佩,莲步轻移动玉肢。又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吹拉弹唱,百般YIN巧。纵然徒宏憬在宫里已经经了人事,又何曾遇见过这样的妙人,因此,竟是有些流连忘返的架势。


    甄贵妃一开始不知道,还当徒宏憬出去是结交江南士绅,体察民情,待得有人听得了风声,私底下密告了甄贵妃,她只气得头晕目眩。


    甄贵妃对徒宏憬寄予厚望,她自个以色侍人,却不希望儿子也沉迷女色。因此,徒宏憬出精之后,甄贵妃挑选出来教导他人事的宫女生得只能说是清秀,性情也就是温顺,免得勾引得儿子移了性情。


    哪知道,这些年严防死守,竟是叫外头那些下流种子将儿子勾了去。


    甄贵妃不敢告诉圣上,只想着私底下将事情解决了。却不知道圣上对此心知肚明,毕竟,这是江南士绅的传统技艺。当年甄贵妃不也是甄家这样献给他的吗?


    圣上从来不是很在意儿子们喜好女色,食色,性也!谁不是个颜狗呢!只要不沉迷其中,那跟喜欢的小美人厮混,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甚至,历朝历代那些所谓沉迷女色的昏君,到底是不是真的沉迷女色,那还是个问题。李隆基再喜欢杨玉环,杨玉环也没真的干涉什么朝政,无非是李隆基自个变成了个老登,又要把持权柄,又不想将生命浪费在处理政事上头,这才重要更能体察圣意,帮他分忧的李林甫和杨国忠等人。真要是对杨玉环爱得死去活来,怎么在马嵬坡就把她推出去顶罪呢?


    在圣上看来,徒宏憬如今这般,无非就是经历得少,所以才被引诱住了,等经历得多了,就知道,女色也就是那回事。


    像是现在,甄贵妃虽说还有些姿色风情,却也比不得新鲜的小姑娘了,但是圣上见得多了,还是觉得甄贵妃那里更能让他舒心。当然,要是甄贵妃像是杨玉环那样,没儿子就更好了!


    如今,圣上对徒宏憬就是当做是个鱼饵,便是他真的如同夫差一样沉迷女色,对圣上来说,只会觉得欣慰,起码这样的徒宏憬对于未来的新君不会产生什么威胁,新君也会乐意高抬贵手,放徒宏憬一条生路。所以,下头人给徒宏憬送人,圣上私底下还推波助澜了一把。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做婆婆的连正经的儿媳妇占有儿子都很难容忍,更别说不知道干不干净的“狐狸精”!


    甄贵妃多年盛宠,又在江南腹地,甄家也有人跟着圣驾到了临安。因此,甄贵妃便叫甄家的人想办法绊住徒宏憬,自个派了人去了西湖那边的别业和画舫,直接叫人将那几个美人给勒死了。


    可怜这些美人,一个个都裹了小脚,走起路来倒是摇曳生姿,却根本走不快,事到临头,跑都跑不动,就这么被几个内侍给解决了。


    那边伺候的人发现不对,赶紧去给徒宏憬传信,徒宏憬一听那几个内侍的模样,就知道是自己母妃身边的人,心里难免有些怨愤。


    徒宏憬怀着一肚子怨气回去找甄贵妃,甄贵妃也是一肚子怨气,一见儿子过来,脸色也不好看,自己的脸也沉了下来,呵斥道:“跪下!”


    徒宏憬吓了一跳,但是毕竟甄贵妃是生母,他要是敢对甄贵妃表现出半点不孝的样子,前程也就完蛋了,赶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但是面上依旧各种不服。


    甄贵妃看着这个还犟着脖子的儿子,气得手都开始哆嗦:“你喜欢美人,等以后,天底下的美人任你挑选,可如今呢,你要是落得个贪花好色的名头,你父皇怎么想,朝臣怎么想?你是不是以为,已经是非你不可了?你要是这么想,母妃趁早自己抹了脖子,省得以后还要被你连累!”


    被甄贵妃这么一说,徒宏憬也被吓住了,真要是因着几个女人,就丢了储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这会儿不光满心的愤懑消失的无影无踪,还生出几分后怕来,连忙叩头道:“儿子不敢,是儿子孟浪,做了错事,儿子以后再也不会了!”


    甄贵妃见徒宏憬认错,之前一肚子的不满也散去了大半,她叹道:“你先起来吧!不管怎么说,你如今好歹得有个好名声才行!何况,你如今才多大年纪,就这般流连女色,回头伤了身体根本,那可如何是好?”


    徒宏憬又是连声认错,母子之间似乎一下子和睦如初起来。


    第105章


    圣驾能在西湖行宫避暑, 留在京中的各家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今年这个夏天格外炎热,往年还有几场暴雨下来,今年端午过后, 就没怎么下过雨。王府里头还好,还能用水车从湖水里头汲水浇灌花木,但是外头, 各个村子为了争水浇灌,已经打得头破血流。


    甚至, 城外已经出现了流民的踪迹,圣上不在, 大家谁也不敢开门放这些流民进来,无非就是常年施粥的各家还有一些寺庙在庙门口或者是城门外设了粥棚施粥, 算是给这些走投无路的人一条活路。


    各家宗室也同样各出了一些粮食,由宗人府的人出面在外头施粥, 平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这天气干旱, 便是各家的庄子也受到了影响。西山庄子原本的灌溉水源是西山上的山溪,结果今年干旱, 山溪水流量也降低了不少,只能是省着一些用。顾晓又叫人去给庄子上打井,这年头打井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若是蜀中那边打盐井,那真的可以打很深, 因为那个只需要碗口大小的井口,能抽出卤水就行。可是谁家水井会这样啊,总得有个尺许见方甚至更大一些, 要不然,木桶放进去都没法侧翻。因此, 即便是深水井,打个三四丈就是了不得了。


    顾晓叫庄子上专门请了人过去打了几口井,虽说不能解决灌溉问题,但是庄户饮水问题也勉强算是解决了。至于庄子上今年势必的减产,顾晓直接减了租子,免得大家过不下去。


    顾晓减租子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毕竟,这年头多的是人想要借着天灾兼并土地的,也就是平王府的庄子都是皇庄,外头人也进不去,这才能如此。像是顾晓自个的陪嫁庄子,顾晓也只能是私底下减租,叫庄户都不许往外头说。庄户们也怕外头的人也跑过来租主家的地,因此,便是得了好处,也是藏着掖着,甚至还有跟庄头建议,趁着今年减产,田价大跌,再将周围的地买下一些,他们好能多租一些。


    顾晓压根没有兼并土地的意思,种地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固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因为丰年可以压低粮价,灾年可以压低地价,横竖他们本钱厚,普通百姓遇上一次天灾就得卖房卖地,他们却能以本伤人。


    但是顾晓来自那个工业化无比发达的时代,便是种植各种经济作物,也算不得回报率高,何况,兼并土地也太丧良心了,顾晓阻止不了别人,那只能独shan其身,不过,倒是琢磨着招揽一些灾民,办个小作坊什么的。


    想要招揽灾民,做的无非就是那种劳动密集型的产业,但问题是,顾晓上辈子也就自个做过手工皂,但那是需要大量油脂的,这年头人吃的油还不够呢,尤其是京畿之地,这边种植的油料作物无非就是大豆和芝麻,但是,芝麻榨的香油也就算了,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吃得起的,倒是大量用于供奉神佛。豆油似乎便宜,但这年头大豆产量低,出油率也不高,寻常人家种的大豆,无非就是供自家吃罢了,就这还不够呢!在他们看来,豆子磨了做豆腐,其实要比榨豆油划算得多。总之,如今的油脂产量,供人吃都有些不足,更别说用于工业生产,至于说什么收购废油用于制造,呵呵,知道外头炸油条的油能用多久吗?那真的是一锅传三代,人走油还在!


    当然,要是在那种产野生油茶的山里,茶籽油是真不贵,可问题是,运出来就贵了。顾晓总不能为了这事到外头包山头专门种油茶吧,你派个人出去,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失联了。


    至于搞什么织坊,那就更别提了,本地不是盛产棉花的地方,养蚕缫丝的产业也远不如江南,如此以来,算是原材料的价格,顾晓得将机器改良到什么程度,才能摊平这个成本呢?


    最终,顾晓也只能是如同将头埋进沙子里面的鸵鸟一般,多捐出去几石米,就当自己尽了一份心力了。至于其他的,等回头海贸商道开发出来再说吧!


    顾晓还会忧国忧民一下,像是下面小的,浑然就没这样的想法。天气干旱,今年的瓜果就比往年甜,顾晓还叫了榨了不少西瓜汁,放在冰窖里头冻成西瓜冰棍给孩子们解暑,或者说做成刨冰,里面再加一点碎干果或者是切碎的果脯蜜饯什么的,吃起来那真是酸甜可口。


    徒嘉钰倒是抱怨弘文馆那边实在是太热,那边虽说也供应冰块,但是相应的,人也多啊!而且,在外头也不比在家里,在家里若是不考究的话,穿一件细纱的衣裳也就够了,袖子都可以卷起来,但是在弘文馆,该穿的都得穿,


    小孩子们还一个个都待不住,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总得活动一番,如此,就更热了。


    顾晓能有什么办法,弘文馆又不能送饭,要不然倒是可以天天送点瓜果过去,因此只能叫人配了清凉祛痱的草药包,叫徒嘉钰拿过去,叫伺候的太监拿去煮了水,兑到洗澡水里,免得衣服穿太多起痱子。


    另外又叫人准备了酸梅汤的料包,用细纱袋装好,同样叫太监拿去煮了,然后放在井水里面湃着,虽说比不得加冰,但是总比喝热的来得强。


    徒嘉钰素来给伺候太监的赏赐比较大方,因此人家也乐得给他多帮点忙,不光肯帮他煮草药水喝酸梅汤,还表示,可以帮他买冰块。今年因为圣上南巡的缘故,原本储存的冰就多出了不少,只是,想要将多出来的冰匀到其他地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各间宫室,各个衙门,该分派多少冰,那都是有定数的,天不热是这么多,天热了还是这么多。用不掉的这些,又不能留到明年继续用,只能清理出去,等到了冬天再换新的。


    相应的,卖冰,也成了内务府私底下敛财的一门生意。但是弘文馆这些孩子可不知道这个,之前徒宏轩徒宏憬在的时候,他们的冰都是绰绰有余,但对外都说是他们亲妈贴补的。何况,皇子自有自个的住处,他们在弘文馆这边可不消耗他们本身的份例,因此,即便是不得宠的那些个皇子,也从来没有为冰的事情费过心。宗室子弟却是得在弘文馆宿舍过夜的,自然不够使,之前因为不知道还有这个门路,又不能叫自家送过来,只能是ren着,如今知道竟然还能掏钱私下买,一个个都来劲了。


    饶是如此,对徒嘉钰来说,在弘文馆的读书生活也委实有些难受,只能盼着夏天早点过去,好能松快一些。


    徒嘉泽和末儿对此非常同情,以前徒嘉泽还有些嫉妒,觉得就因为大哥是嫡长子,就能去弘文馆读书,不说师资力量,横竖徒嘉泽也没打算努力学习,关键是人脉,徒嘉钰结识的不是皇子就是各家王府的世子,徒嘉泽呢,这个年纪,顾晓不带他出门,他就只能在家里跟末儿和两个姐妹一起玩。如今一看弘文馆这个环境,徒嘉泽就开始敬谢不敏。他这个身体,真要是中暑了,只怕都未必熬得过去。


    末儿就是真心心疼哥哥了,徒嘉钰从弘文馆回来,末儿就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徒嘉钰后头转悠,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给徒嘉钰一份,生怕徒嘉钰去了弘文馆就吃不到了。


    徒嘉钰对此是照单全收,自个的亲弟弟嘛,愿意向自己表示关心,哪里还要推脱呢?回头再送弟弟一些好东西,礼尚往来就行。只是,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年纪还要被弟弟关心有些不好意思,因此,有些事情他当着末儿的面不好抱怨,跟顾晓在一起的时候私底下难免要吐槽一番。


    吐槽的对象是徒宏轩,徒宏轩伤已经养好了,他又没有差事,也没有成婚,自然是要回弘文馆读书的。


    如果说以前的徒宏轩还有几分努力的话,如今俨然已经没了这个念头,看起来就像是后世职场上的老油条一般,摸鱼是常态,人家没准还冷不丁诈尸一下呢,他从头到尾就是一副自我放弃的样子。


    弘文馆这些教习对此也没有办法,人家这样的身份,愿意来就不错了!他现在这个身体,那就是个玻璃人,加上这场变故导致的心理变化,你敢多管,他杀了你你都没地方喊冤的!


    因此,对于徒宏轩,教习博士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之前跟着徒宏轩的那些人,如今对他避而远之。徒宏轩看似不恼,实际上早就记在心里。


    “十三皇叔现在这个样子,挺让人发怵的!”徒嘉钰喝着水果酸奶捞,有些心有余悸,“我之前跟十三叔和十四叔都不亲近,但也看得出来,他心里有心事,而且性子似乎也变得有些刻毒起来!听说他身边的太监经常挨打……”


    徒宏轩当年可是皇储的热门人选,如今却被人害了,虽说不至于从天堂掉到地狱,但是起码也是摔了个狠的,以后算是飞不起来了,这等仇恨藏在心里,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因此,顾晓便吩咐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叔叔,你以前怎么样,之后还怎么样,若是单独碰上,恭敬着点便是,别叫他抓住了把柄!”


    徒嘉钰点头说道:“我哪敢跟他亲近!前几天璄堂哥身边的伴读就被他找了个借口教训了一番,之后还扔了人家的功课,害得他被先生将巴掌心都打肿了!如今我也叫瑚哥儿躲着他呢!”


    顾晓沉吟一番,叹道:“我听说荣国府那边,太夫人和二房一直与甄家眉来眼去,两家毕竟曾经有亲,大房就算是不愿意,也拦不住,在外人眼里,贾家只怕就是支持甄家的。你十三叔如今斗不过十四叔,只怕就要发泄到贾家头上,实在不行,还是叫瑚哥儿想办法避一避!”


    徒嘉钰放下手里的酸奶捞,有些疑惑地说道:“就不能跟十三叔解释一下吗?”


    “你十三叔吃了这么大的亏,不知道受了多少罪,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他如今还憋着气呢,哪有心思听谁解释!”顾晓想了想,摇头说道,“而且,你解释了,他也未必会相信!除非大房那边找西宁郡王府出面转圜,但是西宁郡王府到底卖不卖大房的面子这还两说!”


    顾晓如今对四王八公之间的关系也有些了解,这十二家看似一体,但互相之间也是有着亲疏之分的。像是荣宁二府,一直以来其实是跟东平郡王府和北静郡王府更亲近一些,所以,荣禧堂至今还有东平郡王的题字。南安郡王府也还行,因为第一任南安郡王妃出身史家,与史家成了姻亲,等着贾史氏嫁到了荣国府,两家往来才略多了一些。而西宁郡王府却是不然,他们家如今保留的兵权最多,哪怕是为了避嫌,跟各家明面上都不会太亲近。当然,在涉及到勋贵的时候,大家还是会站在一起共同进退的。


    徒嘉钰听了,不由叹了口气,脸也苦了下来:“瑚哥儿他们家,不能老老实实地待着嘛,非得掺和这些作甚!”


    “无非就是人心不足而已!”顾晓直接说道,“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的饭!他们家大房有爵位,二房只有一个在京中压根算不得什么的官职,只要太夫人一走,他们也就是京中寻常门第,哪里还能甘心呢?只是,瑚哥儿那位二叔又没什么了不得的才干,本身也不是科甲出身,想要更进一步,熬资历都不知道要熬多少年!只怕能他熬上去的时候,太夫人都没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走一走捷径,靠着裙带关系上去呢!可惜的是,谁也不是傻子,光想着好处,却不想着背后的代价,怎么可能呢?”


    顾晓琢磨着,这徒宏轩说不定就是以后的忠顺亲王,记恨贾家之前站在了甄家那边,因此才一直跟贾家过不去,为了个戏子,都要叫长史跑到荣国府质问一番。


    徒嘉钰小大人一样,又是长吁短叹起来:“瑚哥儿如今也是难,他们府里头大房二房关系紧张,搞得他现在回去之后也是不自在!”


    “怎么就关系紧张了?”顾晓顿时来了好奇心,这关系怎么就紧张到贾瑚都开始不自在了!


    徒嘉钰突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他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瑚哥儿他爹,居然找了个借口,打断了瑚哥儿堂弟的腿!”


    顾晓顿时一呆,贾赦打断了贾珠的腿,这是什么展开。


    贾赦原本是想要打断贾政的腿的,可惜的是,贾政还真是挺宝贝自己,出门都带着不少人,去衙门也是坐轿,而不是骑马或者是乘坐马车。贾赦也不想将贾家的笑话给闹到外头。在府里头吧,贾政都是待在自己书房还有赵姨娘那里,贾赦还真是找不到机会。


    但是贾赦就是个混不吝的,并没有什么祸不及妻小的想法。这年头本来也没这样的说法,要不然也没有连坐之说了!朝廷抄家的时候也不会放过家里夫人妇孺啊!你享受了好处,那就得付出代价!


    贾赦琢磨了一番,就干脆对贾珠下了手!贾政是个废物点心,贾珠倒是个聪明的,二房两口子如今一边是盼着元春攀高枝,一边想要贾珠金榜题名,好光耀门楣。


    贾赦倒也没有下死手,只是敲断了贾珠一条腿,只要及时接好,也不会留下什么残疾。


    这其实就是给二房的一个警告,现在只是贾珠一条腿,你们再折腾,那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贾政被吓得半死,去找贾史氏告状,但是贾史氏能有什么办法,按照贾赦的意思就是,自己一个做大伯的,别说是教训侄子了,就算是教训贾政这个弟弟,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要是贾政不服气,那就去告啊,看人家怎么说!


    贾政是个好面子的,在外头人家问到他为什么住在荣禧堂,他也只敢说是为了奉养母亲。真要是将这事泄露出去,人家一问,你大哥干什么打你儿子啊?他该怎么说?说自己想走裙带关系,大哥不让,打断了儿子的腿来警告他一下?这个理由他敢说出去,自己所谓的端方名声就彻底保不住了。


    何况,贾政也是个怂货,瞧着贾赦那看着自己的腿不怀好意的眼神,愈发不敢多说什么了!生怕一句话不对,惹急了贾赦,人家暴起发难,也将自己的腿打折!他好不容易升了官,可要是因病休养一番,只怕那边很快就能安排别人!


    贾政是个自私自利的性子,发现如今惹急了贾赦,贾赦真能叫他再多的希望都化为泡影,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能委委屈屈地请贾史氏这个亲妈做主!


    贾史氏倒是想给他做主,可她一个老太太,就算顶着个超品诰命妇人的名头,但是她难道还敢杀了大儿子,叫小儿子袭爵不成?之前将降爵的事情说破之后,她连拿捏贾赦的理由都没了!这会儿只能说贾赦毫无长辈的样子,竟是拿孩子撒气,骂了一通之后,瞧着贾赦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都骂不下去了!


    何况,贾史氏瞧着贾赦的样子,真是担心将这个愈发没脸没皮的儿子惹急了!他要是拼着被上头责罚,直接将二房一家子都打残了,那贾史氏哭都来不及!何况,贾史氏也怀疑,贾赦真要是做了这事,上头到底会不会罚!毕竟,谁不喜欢一个忠心的臣子呢?贾赦是没能力,但是他敢为了忠君大义灭亲呢!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贾赦如今就是这样,他就抓住一条,我不跟你老太太一般见识,但是但凡是违了我的意思,那我就收拾二房!


    总之,这些日子,荣国府大房和二房俨然有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贾赦早就在东院那边另开了门,便是去给贾史氏请安,也不走荣禧堂,至于贾政,更是绕着东院走。


    贾珠这个小家伙算是遭了无妄之灾,王氏倒是心疼儿子,贾政的的想法却很奇葩,那就是,你不应该老老实实在家里读书吗,到底是怎么碰到你大伯的!因此,不光没有安慰,反而是骂了贾珠一通,只把孩子委屈得不知道流了多少泪。


    贾珠被贾赦打断腿的时候,贾瑚正好不在,知道之后,贾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要去探望贾珠,都被贾赦阻拦了,毕竟万一二房失心疯了,想要报复,也打残了贾瑚怎么办?


    虽说在贾赦心里,贾政就是个窝囊废,但是王氏却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发癫!就算时候贾赦报复回来,那也晚了!


    贾瑚如今都有些怕回去,每次回去到荣禧堂请安,都要带着一堆人,防止王氏贾史氏发难,王氏看他的眼神也是阴恻恻的。贾史氏对贾瑚原本就不如对贾珠,如今瞧见贾瑚好端端的,也是各种心烦。


    如今家里别扭,弘文馆成了贾瑚逃避现实的地方,结果连弘文馆都开始不稳当了,一个不好就要遭遇校园霸凌,贾瑚如今简直是满脑子浆糊。


    徒嘉钰对这个小伙伴还是很同情的,这会儿叹道:“要我说,他们家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干脆老老实实分家算了,真要是一直住在一块,迟早得闹出事情来!”


    顾晓点了点徒嘉钰的额头:“你倒是想得好,你当瑚哥儿父母不想要分家?只是,他们府里还有太夫人在呢!她若是不松口,你敢提分家,那就是不孝!到时候,大房只怕连爵位都保不住!”


    徒嘉钰哪里想得到这个,这会儿苦着脸,说道:“那瑚哥儿得难受多久啊!”


    顾晓摇头说道:“这谁知道呢!”如今大房的情况可比原著里头强太多了,以前是大房ren着,所以一派和谐友爱的模样,但如今大家都不肯ren,还有个一把年纪还不颐养天年,居然学着皇家在两个儿子之间搞平衡的老太太,这能消停才怪!


    贾家如此,朝廷也是如此。自圣上打定了主意,如今圣驾还没回銮,京中便有了不少流言。


    第106章


    自从义忠亲王坏了事之后, 一众开国勋贵都老实了起来,除了贾史氏和贾政母子这样的“大聪明”,大家都不敢胡乱掺和立储的事情。


    但是毫无疑问, 一个有着勋贵背景的皇子登基,对于勋贵来说自然是好事,起码他们还有领兵立功的机会, 不至于只能安享富贵,眼睁睁地看着新生代的武将取代他们的地位。所以, 之前他们才会支持徒宏轩。


    结果徒宏轩如今这个情况,是别指望再成为皇储了。一个身体不好的皇帝, 很容易被下头的人架空,说不定还得落得幼主登基, 权臣掌权的局面,圣上但凡有别的选择, 徒宏轩都不可能再上位了。


    如果只是意外, 那么,大家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是,流言里头言之凿凿,这事根本不是意外,就是甄家背地里头干的。


    大家一想,无论是实力, 还是动机,甄家都有。这年头可不会做什么无罪推定,大家稍微一想, 就给甄家定了罪!


    只是圣上还信任甄家,或者说, 比起一个已经废了的儿子,另一个儿子可能更重要一些!


    对于勋贵们来说,虽说徒宏轩没法上位了,但也是不愿意让一个做事这么不讲究的人家出身的皇子上位的。不管在什么时候,大家表面上的和气都是要维持的,你要是不走寻常路,那么就别怪其他人也跟上!若是可以用刺杀竞争对手的方式来决定皇位的归属,那么以后岂不是每一次的皇位更迭,都充满了血雨腥风?就像是有唐一朝,玄武门见证了多少场政变!始作俑者便是李二凤!


    贾赦听得了外头的消息,立马跑到荣庆堂,对着贾史氏便说道:“老太太,您也该死心了,如今外头都道是甄家为了十四皇子害了十三皇子,我看那,十四皇子这下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史氏瞧着大儿子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就是一肚子气,冷笑道:“你看有什么用,那得圣上看才行!圣上是何等人物,能被下头那些流言蜚语给裹挟了?”


    贾赦就纳了闷了:“老太太,虽说甄家跟咱们家有些拐弯抹角地亲戚关系,但是咱们家的根基,还是在勋贵里头,人家都盼着十三皇子上,怎么老太太你就惦记着甄家那位了?”


    贾史氏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瞥了贾赦一眼,问道:“人家是因为家族还在武将圈子里头混,咱们家还有人想要去打仗的吗?”


    说着,她看着贾赦的眼神就满是嫌弃:“从你生下来,你祖父乃至你父亲就想着要改换门楣,所以,硬是给你娶了张家女为妻,指望着以后有张家的帮衬,咱们家也能科举入仕,以后不再做武勋,而是做耕读人家!你站在勋贵这一边,等到新君登基,难道赏你儿子一个功名?但是,十四皇子就不一样了,甄家在南边不知道笼络了多少官员,有着甄家的帮忙,咱们家才能顺利转型,以后才没必要在死人堆里厮混。”


    贾赦竟是觉得贾史氏说得挺有道理,意识到自己想什么之后,他不自觉地晃悠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要确认一下自己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说道:“行吧,老太太你高瞻远瞩!不过啊,如今这个情况,只怕以后还不定是谁呢,儿子还是那句话,甭管老太太你是什么想法,反正别把咱们荣府给填进去就行!”


    说着,贾赦胡乱给贾史氏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就走。


    哪知道,他前脚刚走,贾史氏就叫了玛瑙进来,吩咐道:“帮我写一封信,回头你悄悄带出去给赖大,叫他找人送金陵去!”


    贾史氏身边的丫头多半是识字的,以后便是放出去,也是嫁给府里的管事,做管事娘子。因此,玛瑙便按照贾史氏的吩咐,拿了信纸过来,又取了笔墨砚台,略研磨了一些墨水,用笔蘸了蘸,便说道:“老太太,您说,奴婢来写!”


    贾史氏说了几句家常,又说到京中流言之事,只听得玛瑙有些心惊肉跳,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按照贾史氏的话写了下来,写完之后又双手递给贾史氏。贾史氏摸出叆叇戴上,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叫玛瑙拿了信封装了,涂上火漆,藏到怀里收了起来。


    当天下午,玛瑙就说要回去看望一下老子娘,借着这个机会,跑了一趟赖大家,将信给了赖大。虽说信封上没写什么,但是赖家本来就是贾史氏的陪嫁人口,赖大也是给贾史氏干惯了事情的,这会儿一听说是金陵,就知道该将信送到何处了,当下便跟玛瑙说道:“你回去跟老太太说,我明儿个就安排人快马加鞭送南边去,叫老太太不用担心!”


    “你是说,伺候老太太的玛瑙今儿下午回了一次家,还去了赖大家里?”大房这边,其实也一直关注着荣禧堂和荣庆堂的情况,玛瑙的举动看似平常,但还是被报到了张氏那里。


    张氏皱了皱眉,想到今儿个贾赦去了贾史氏那里,便起身往贾赦屋里去了:“老爷,你今儿个去老太太那里,可是说了什么?”


    贾赦原本正在把玩一个迦南香雕琢的童子执扇扇坠,听得张氏这般说,手上也不停,嘴里说道:“还能说什么,就是叫老太太死心,别惦记着什么从龙之功了,外头已经快把甄家骂死了!”


    张氏忙说道:“那就对上了,才过了午时,玛瑙就告假回去了,说是看望她老子娘,其实是去了赖大家里,只怕是给老太太传话去了!若是什么不怕被人知道的,老太太直接将赖大家的叫进来就是了,干什么还要通过玛瑙?只怕老太太还没死心,这是叫人给甄家示警去了!”


    “甄家还要她示警?”贾赦脱口而出,人家本来就是内务府出身,至今在内务府还有不少人脉呢,随随便便一句话,就不知道多少人给他们家卖命,哪里得等贾家这不知道第几手的消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忙说道:“坏了,只怕不光是示警,还有别的事情在里头!”


    他直接将刚刚还窝在手里的扇坠往书桌上一丢,立马叫了林之孝进来:“去找几个人,盯着赖大他们家那边,看他们家谁出门了!看到之后,直接给我放翻了,看看他们身上可有什么书信!”


    贾赦还是慢了一步,赖家作为贾史氏的心腹,如今虽说在府里头也算是得了几分重用,但是大房这边,却一直在抬举林之孝,私底下对赖家也各种不满。赖家本就是贾史氏的陪房,就算是想要改投贾赦,也得贾赦相信才行,因此,只能是一门心思走到黑。


    赖大是个谨慎的人,才送走了玛瑙,就叫了几个人进来,让他们赶紧出城,拿了自己的信物,先去城外庄子上歇一晚上,叫庄子上准备好沿途换洗的衣裳还有干粮,明儿个一早就快马加鞭去金陵。


    赖家说是荣国府的奴婢,实际上在外头也是体面人,家里同样呼奴使婢,这次为着贾史氏的事情,算是下了血本,将几个得力的都打发出去了。


    因此,贾赦派出去的人只知道赖家之前有几个人出去了,却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听到林之孝的回话,贾赦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好哇,这赖家果然是对老太太忠心耿耿!至于咱们家老太太,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张氏有些焦急地问道:“老太太既然铁了心,那咱们该怎么办?”


    贾赦冷笑道:“之前不是说了吗?但凡老太太和二房,谁有什么动静,我别的人不找,就找二房的麻烦!”


    张氏皱起了眉头,说道:“珠哥儿还在屋里躺着呢!”


    贾赦慢吞吞说道:“谁说找珠哥儿了,不还有元姐儿吗?”


    张氏心中有些不ren,但是这关乎自家的生死存亡,便是不ren,也不能真的心慈手软,只是提醒道:“元姐儿养在老太太那边呢!”


    贾赦这会儿脸色已经缓和下来:“她就算是养在荣庆堂,不也得去荣禧堂给她娘请安嘛!哼,他们几个倒是想得美,觉得元姐儿有几分姿色,能送去做皇妃了,我呸!真要是叫那丫头得了势,还不将咱们大房踩到脚底下啊!”


    说到这里,贾赦摸了摸胡子,露出了一个有些阴狠的神情:“我这个做伯父的,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这次先给她一个教训,他们要是还想要折腾,嘿嘿,这天底下的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到时候别怪我真的心狠手辣!”


    贾赦这番话一说,等着贾瑚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堂妹元春竟是被一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狸奴抓花了脸,府里头如今正在到处搜罗生肌除疤的方子呢!


    贾瑚直觉这事跟自家亲爹脱不了干系,整个人都麻了。


    其他人也猜出来这事是贾赦的手笔,要知道,贾家因为廊下养着不少八哥鹦哥黄鹂百灵鸟之类的,府里头根本就不养什么猫狗,便是年下庄子上送过来给少爷小姐们赏玩的动物,也多半是兔子小鹿什么的食草动物。这莫名其妙冒出一只猫来,还在荣禧堂和荣庆堂之间的必经之路上,这要是没人捣鬼,那才叫怪了呢!


    好在抓人的那只猫不算大,留下的抓痕也不算深,按照太医的意思,只需要好生养着,多半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但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好的女孩子,真要是脸上留了疤,别说是选秀了,日后便是想要在外头嫁人,都只能往下选。


    贾史氏和贾政夫妇将贾赦恨得入骨,可惜的是,贾赦压根不当回事,直接就表示,就是wogan的,咋啦!就许你们背地里头捣鬼,不许我给你们一个教训?横竖我没有女儿,等有孙女还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的事情呢!真要是惹急了我,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贾赦越是有恃无恐,贾史氏和贾政夫妇越是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无能狂怒而已!


    虽说贾史氏和贾政两口子都不想将事情传出去,便是张氏,也不想被人知道荣国府如今的乱象,但是,短短一个多月,二房两个孩子,一个摔断了腿,一个被抓伤了脸的消息还是被外头知道了。


    一开始大家没往大房二房不和的方向想,有些人琢磨着是二房占了荣禧堂,却没有袭爵,根本压不住这样的福气,所以才报应到了两个孩子上头。但是又有人反驳,这政老爷不是升官了嘛,这还叫没福气!顿时又有人说什么,政老爷之所以升官,那就是夺了子女的福气,所以才叫两个孩子受罪云云。


    甚至还有人说什么前头两个荣国公杀戮太甚,荣禧堂煞气太重之类的话。


    这里头其实也有勋贵人家的推波助澜,他们就是要提醒贾家,你们先得记住,自己是个什么出身,别站错了队!


    贾赦如今也是尴尬,他不想再继续在勋贵圈子里头厮混,但是呢,贾家又没法真的脱离这个圈子,他想要去跟人家解释,又怕到时候越描越黑,既然没办法将二房彻底撵出去,只能干脆在家做起了缩头乌龟。


    贾史氏反正是待在荣庆堂歌舞升平,外头再如何,也影响不到她。但是贾政就不一样了,他好不容易打着一个孝顺的人设,将他们一家住在荣禧堂的事情描补了过来,结果如今大家说什么他们福薄,本来就不配住荣禧堂之类的话。


    贾政的心理素质可不算高,针对他的指指点点多了,顿时就对上衙点卯产生了畏惧之心。当年贾敬好歹还想要曲线救国一把,先去投靠东宫呢,轮到贾政,他可没有别的退路,只能先告病在家休养,同样也做起了缩头乌龟。


    顾晓听说了荣国府的事情,真的是只想摇头。在孝道盛行的时代,别看贾赦发狠的时候,可以说什么“忠孝不能两全”,但他要是真的做出了违背孝道的事情,回头就算是贾瑚考出来,也没法被文官圈子所接受。因此,哪怕是为了儿女,贾赦最多也只能想办法切断贾史氏对外联系的途径。


    徒嘉钰如今很关心贾瑚的处境,他从顾晓那里听到了她的想法之后,便告诉了贾瑚。


    贾瑚回去便告诉了贾赦和张氏,贾赦顿时一拍大腿,对啊!贾史氏想要联系外头,靠的不就是身边的丫头和陪房吗?将她身边的丫头换掉,陪房也处理掉,不就行了?


    “别的不说,赖大可是府里的大管家呢,哪里是那么容易处理的!”张氏虽说觉得贾瑚带回来的话应该是顾晓对她的提醒,但还是对此有些不抱希望。


    贾赦却是说道:“这有什么不容易的,找个合适的借口就是了!”


    “什么借口?”张氏有些疑惑,总不能查账吧!官中的账目如今早就是糊涂账,如今翻出来,别说是王氏,连贾史氏都说不清楚,到时候别又和稀泥。


    贾赦露出了一个有些瘆人的神情:“就说御赐物品被盗如何?”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御赐的物品不要太多。之前贾源和贾代shan在的时候,御赐的东西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有古玩摆件,有日常用品,还有盔甲宝剑之类的,像是贾源贾代shan下葬的时候,圣上还都赐下了各种明器。另外,一年各个节气里头,也会有上造的各种吃食赐下来,这些吃食可不会单单送出来,连同配套的器皿也会一起赐下,这些东西也会被算在御赐的东西里头。


    吃食衣料之类的消耗品就不用说了,就算下人吃了用了,宫里也不会闲着没事追究这个。但是其他东西就不一样了,这些上头都是宫中的标记,无论是宫里,还是各家,都是有明文记录的!这些你可以用,哪怕是摆在大门口显摆自家如何得圣眷都没关系。但是损坏了要上报,丢了更是大罪。


    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上头知道了,若是用得着你,那就是罚酒三杯,若是觉得你碍眼,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张氏吓了一跳,忙说道:“真的假的?”她可不敢去赌,贾家如今还有没有圣眷,圣上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再对贾家下手。


    贾赦点了点头,说道:“怎么可能没有,咱们家御赐的东西多了去了,我记得之前在荣禧堂看到一个孔雀绿釉花斛,色泽有些不正,只怕早就被人换了!那还是祖母在的时候,上头赏赐下来的,这么多年没人多管,自然有人动了心!”


    说着,贾赦又叮嘱道:“今年是圣上五十岁圣寿,等南巡回来,应该就要开始准备起来了。你就打着给圣上准备万寿节礼的旗号,到库房里面好好查一查,到时候,咱们找个机会,直接发难!”


    “万一这些人将东西卖了怎么办?”张氏有些忧心。


    “呵呵,自从王家出了那事之后,谁家敢随便收什么御赐之物,不怕被追究吗?”贾赦说道,“下头那些人,便是想要卖钱,也不会选御赐的东西,报损一套瓷器,就不少了,何况还有别的花头!”


    贾赦虽说一直以纨绔的面目示人,其实许多事情,他都心知肚明,之前无非就是事不关己,加上许多事情或多或少牵扯到贾史氏头上,有道是为尊者讳,所以不想多管罢了。


    但是如今,贾史氏简直就像是魔怔了一样,再这么折腾下去,贾赦难不成真的要跟她同归于尽不成!与其等到以后后悔莫及,不如趁着现在还没多少牵扯,就彻底斩断贾史氏伸出去的手,让她安安稳稳做个老太君不好吗?


    张氏这边打着准备万寿节礼的事情,开始对着库房单子和实物比对,府里头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如今贾家情况大不如前,那么,在敬献节礼的事情上,自然得做得更周全才行。


    贾史氏还叫了张氏过来,表示若是找不到好的,就跟她说,她私房里头还有些好东西云云。


    张氏才不会推脱呢,与其等到将来贾史氏将私房都分给二房,如今拿出来讨好一下圣上不好吗?


    贾瑚去上学的时候随口跟徒嘉钰那么一说,徒嘉钰回来又提了一嘴,顾晓顿时也紧张起来。


    今年是整寿,自然得比往年更加郑重才行。尤其想到圣上回来之后,可能有意给几家丧了父的皇孙加恩,顾晓顿时就更不敢轻忽了,万一就因为自家给圣上送的礼不够丰厚,人家就觉得自家孝心不够,将自家略过去怎么办。哪怕是为了孩子,顾晓也不能随便糊弄啊!


    而且这种事情,还得讲究个长幼有序,像是现在,顾晓就不能越过排在前头的简王府、雍王府和颖王府去,至于端王府,他们家行九,到时候也应该比他们家略多一些。


    这般一想,顾晓便琢磨着得先跟隔壁雍王妃通通气才行。


    这般想着,顾晓也不打算再拖延,当下便吩咐春香带着两个小丫头先去隔壁说一声。


    雍王妃这会儿也在听人说贾家的笑话,主要说的是贾政:“娘娘您是不知道,贾家那位政二老爷自从进了工部,一开始倒是勤勉,每日里都来点卯应是,但对于什么图纸,还有营建之事,那是一窍不通,每日里就坐在那儿,跟个菩萨一样,啥也不问,啥也不管!就这样,居然前些日子还升了官,只把许多人都气得不行!这次不是他一双儿女陆续出事了嘛,工部就有许多人说闲话。结果他听了几次之后,也不知道如何分辨,直接就躲了!想想代shan公当年何等英雄,怎地竟是生出这样的草包儿子!”


    雍王妃听得连连摇头,正想要问贾家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听外头人来传话:“娘娘,隔壁平太妃打发人送了一碟子碧玉凉糕和一碟子菱粉如意糕过来,又说明儿个想要上门拜访!”


    第107章


    雍王妃忙叫春香等人进来, 又问道:“你们娘娘近来可好?”


    春香忙说道:“托娘娘的福,我们娘娘一向很好!”


    雍王妃笑道:“可是明儿个孩子要去读书了,你们娘娘觉得无趣, 准备来跟我说说话?”


    春香大大方方地说道:“娘娘说的是,我们娘娘常说,娘娘就跟自家姐姐一样, 叫人想要亲近呢!”


    雍王妃听了不由一乐,笑道:“既是如此, 还真不能叫你空手走了,哪有做姐姐的光吃妹妹的道理!”说着, 便也叫人准备几样点心回头给春香提回去,又说道:“那我明儿就等着你们娘娘过来了!以前都是带着孩子, 如今也叫几个孩子自个在家,咱们娘们玩自己的!”


    春香忙笑道:“我们娘娘要是知道, 定然也要欢喜!前儿还说呢, 说家里三公子年纪越大,越是猴儿一般, 还动不动就喊妈妈!”


    雍王妃愈发乐个不住:“也是你们娘娘因着之前的缘故,对你们家末儿娇宠了一些,孩子自然更亲近亲娘了!这话也就是跟我说,换做是别人,还当她是炫耀呢!”这年头大户人家养孩子, 多有只管推给奶娘下人的,如此,孩子自然跟亲爹妈不亲近。


    雍王妃叫人给了春香一个赏封, 连同跟着的两个小丫头也各自得了一个银豆子,这才叫她们回去了。


    这边人才走, 旁边孙嬷嬷就笑道:“娘娘想知道贾家的事情,只怕隔壁平太妃娘娘知道更多呢!”


    雍王妃一时没想起来,便问道:“这怎么说?”


    孙嬷嬷解释道:“隆安侯府原本与张家便有亲,张家七姑娘便是荣国府那位一等将军的夫人,后来张家出了事,听说那会儿一等将军夫人怀着孩子,内外交困,是隆安侯府和平太妃娘娘搭了把手,又叫他们府里的世子给隔壁小王爷做了伴读,如今还跟着一起在弘文馆念书呢!”


    “珩儿回来倒是没怎么说过,难怪我不知道呢!”雍王妃想了想,说道,“那明儿个倒是可以问问。”


    倒不是雍王妃多八卦,实在是昨儿个听雍王说了一嘴贾家。她上次听说贾家的事情,还是年前贾珍被罚跪了祠堂,差点没跪坏了腿,之后还被执行了家法,直接被焦大拿着鞭子抽了一顿,在家里躺了一个多月才算是好了起来,连年都没过好。


    贾珍也算是知道怕了,这个原本宠溺自己的亲妈也不是什么都会放纵自己的,这大半年时间,宁国府都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据说贾珍被强压在家里读书呢!


    对于雍王妃来说,既然雍王提了贾家,那贾家肯定有什么值得人关注的地方,因此难免多打听一下。她倒是没想错,雍王其实是意识到了贾家大房二房的不和,想要借此做出点事情来。


    雍王是认识贾赦的,当然,他也认识贾敬。这对兄弟以前都常在东宫厮混,雍王也是站在东宫那边的,因此,跟这两人还算是熟悉。只是之后,除了贾代shan死后,雍王过去祭奠了一番,就再也跟两府没了交集。


    雍王妃对此并不怎么清楚,第二天顾晓过来的时候,就ren不住向她问了起来。


    顾晓听了,叹道:“荣国府的事情,还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他们家老太太是个偏心眼,不喜欢长子,偏宠幼子。长子袭了爵位,就觉得小儿子吃了亏,硬是要给小儿子争取!只是,她之前找的理由根本说不过去,说什么都是贾赦胡作非为,叫府里的爵位一下子削了那么多,这以前还能糊弄住别人,但这都几年过去了,谁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今他们家也只能硬说是老太太想要小儿子养老,这才叫小儿子跟自己一起住!”


    “我以前见过那位太夫人,看着不像是个不讲道理的人!”雍王妃不由说道。


    顾晓摇了摇头,说道:“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偏心这种事情,外表也看不出来啊!她如今倒是不想要继续打压大房了,却是想要将二房抬举起来!只是二房要说才干也没有,要说人脉也没有,想要抬举又谈何容易!他们家老太太原本跟甄家那位奉圣夫人认识,关系还挺好,甄家跟贾家也不知道多少年前也曾经结过亲,因此,他们就勾搭上了甄家,想要投靠甄贵妃母子,好争一个从龙之功!”


    雍王妃顿时吃了一惊:“从龙之功?他们要代表荣宁二府支持甄贵妃母子吗?”


    顾晓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他们以为自己能,但是,宁国府那边不搭话,荣国府那边,袭爵的是大房,大房脑子进水了,才会给二房做垫脚石!到时候,二房女儿做皇妃,老子做国丈,有大房什么事啊!荣禧堂如今就是借给二房住,但真要是叫二房得逞了,大房就得真的卷包袱走人!而要是这事玩砸了,大家只会追究袭爵的大房,二房顶多就是削官去职,总归是能全身而退的!”


    雍王妃这下明白了,原来荣国府如今外表看着没什么,实际上内里都已经快把狗脑子打出来了,难怪听说二房一双儿女都出事了呢,只怕就是大房对二房的警告。你们敢胡来,我就敢叫你们二房断子绝孙!


    “这家和万事兴,那位太夫人都多大年纪了,还能庇护二房几年呢!如今闹成这个样子,以后她一走,大房能给二房什么好脸色?”雍王妃也是摇头不已。


    顾晓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那位老太太一门心思想要给二房谋个前程呢,只要她成功了,二房再不济也能跟大房分庭抗礼,那不就不用担心了吗?”


    雍王妃很难理解贾史氏的想法,她当初看《郑伯克段于鄢》的时候,还想着这世上竟有这样的母亲,结果如今竟是看到现实中的了!人家起码还是因为郑庄公难产,差点害死了自己,可贾史氏生贾赦的时候可没听说有什么风险,结果也做这种事情,那就奇怪了!


    “罢了,不说他们家的事情了!”雍王妃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便不再多问,而是跟顾晓说起了别的事情。


    说着说着,雍王妃便说道:“这已经差不多七月了,再有两个月,圣驾也该回来了吧!”


    “可不是嘛,到了十月,万寿节也就到了!”顾晓顺势就提了这事。


    雍王妃生了孩子之后,记性就不怎么好,何况,这种万寿节贺礼的事情,很多时候主要还是雍王做主,雍王妃只负责查漏补缺,这会儿听到顾晓这般说,也才将这事想起来,忙说道:“竟是这么快的吗?我一时间竟是没想起来!”


    每年这个时候,各家送礼都是有默契的,虽说不会直说自家送了什么,但是一般也会告诉其他兄弟,自己送了几件金器,送了哪一朝的瓷器之类的。


    所以,雍王妃便说道:“我们王爷之前还说呢,今年父皇整寿,得比往年厚三分才行,而且总要有点稀罕的东西,如今也还没准备好呢,等回头我们府里大致定下来,就给你们府捎个话!”


    顾晓笑道:“那可要劳烦嫂子了,我之前也没操持过这个,是真不清楚。我们府上外头也没有什么方便跑腿的人,想要在外头搜罗都找不到,也只能是多多尽心,不叫父皇误会了我们的孝心就行!”


    雍王妃明白顾晓的意思,家里没了男人做顶梁柱,日后都得看上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虎毒不食子这种事情在皇家是不成立的。圣上就算是对儿子留下的遗孀遗孤有几分关照,但是圣上需要关照的人太多了,能分给那几个孤儿寡母的能有多少呢?所以,顾晓宁可多心,做得周全一下,也不敢有半点失误。


    雍王妃安抚地拍了拍顾晓的手背,说道:“放心吧,谁也不会叫你们为难的!”


    顾晓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也不光是我呢,那两位前阵子,可是很是闹了一场,我就怕……”


    雍王妃也有些无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两位就是光脚的,只是她们要是硬要撕破脸,她们这些妯娌难免要被牵连,她只得说道:“她们也不至于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希望如此吧!”顾晓叹道,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说道,“我之前请我娘家那边打听海船的事情,如今好像有些头绪了!”


    “真的?”雍王妃精神一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又有了个孩子,还是女孩子,就算封了郡主,将来内务府准备的嫁妆也不会多丰厚,说不定就是些看着好看,实际上不值当什么的东西,所以,府里头得好好给孩子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才行。他们府里人口多,日后应该还会添丁进口,花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所以,能多一条财路,那总是好的。


    顾晓点了点头,这也是上次隆安侯夫人过来的时候跟她说过的。


    海贸这种事情,赚头的确大,但相应的,风险也不小。即便早就摸熟了路线,避开了台风高发季节,但是,每一次的出海,依旧得冒着不小的风险。


    前一阵子,闽地那边就有一家海商运气不好,出海的时候直接遇上了风暴,最后一整个船队就回来两艘船,其他几艘船都沉了,船上的货物不是被吹到了海里,就是直接进了海水。


    他们做的主要是茶叶和丝绸生意,茶叶就不用说了,海水一泡,用不了几天就要长霉,丝绸也是一样,不光花纹染色都完蛋了,同样生出了不少霉菌,这种哪里还卖得出什么价钱来。何况,几艘船上的货物并不都是他们家的,还有帮别人卖的货,如今货沉了,自然得赔偿,死去的水手也都是乡里乡亲的,或多或少都得给一笔钱作为抚恤,要不然,以后就算想要再将生意做起来,都找不到人跟着干!


    可以说,就这么一次海难,就将这家海商前头几十年的积累都搭了进去,最重要的是还后院着火,这家是个大家族,能做起海贸生意,那就是各房都拿了钱出来,才凑齐了本钱。以前都在赚钱,就算偶尔有些亏损,但总能接受,但是如今竟然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别的也就罢了,能够出海的商船就回来两艘,还得大修,想要再组织起一个船队出来,几乎再也没有可能。因此,各房就吵着要拿回本金,直接将剩下的资产都分了,自家做买卖,就算少赚一点,也没风险。


    顾晓这会儿便说道:“他们家其实剩下那两艘船也不值什么钱,关键是剩下的水手和伙计,还有早就打通了的商路!有了这些,咱们就能直接进场,不用再麻烦!”


    雍王妃听她这么说,也是干脆:“这事弟妹尽管拿主意便是,需要多少钱,便跟我说,既然我们府里要掺一股,总不能空口白话就要这一股吧!”


    顾晓连忙说道:“暂时还没这个必要,这价钱还没谈下来呢,说不定还有别的路子!”这所谓的路子,无非就是干脆以王府或者是隆安侯府的名义,将那一家给收编了,先期还叫他们家出面,给他们分红,等过上几年,生意做好了,自己的人也培养出来了,对方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回血,日后到底是继续跟着王府干,还是自个另立炉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晓一番解释之后,雍王妃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种事情很正常,就像是前明的时候,许多逃避赋税的农户会将地投献给举人进士一样,做生意的人,也得背后有个靠山,生意才能做得稳当。


    以前闽越那边投靠的无非就是管着市舶司的官员,如今直接背靠一两家王府,便是市舶司的官员也不好再没事找他们打秋风。至于那些海盗,其实就是一些官员乃至大海商的白手套,只要打点得好,那是碰不上的。


    这也是为什么顾晓得找个做熟了的人家套个皮的缘故,要不然,你王府天高皇帝远的,摸不清楚情况,船被海盗劫了,消息来回传一下,那些海盗只怕早就销赃销干净了!


    顾晓琢磨了一下,只要谈得好,等入了秋,船队也就可以先出发试试水了!


    在雍王府消磨了半天时间,雍王妃还要留饭,顾晓婉拒了,毕竟出来串门也就算了,还是得回去陪孩子吃饭的,要不然,那小东西知道自己出门不带他,难免又要别扭。


    听到顾晓的理由,雍王妃又是ren不住笑了起来:“你啊,算是被家里的天魔星给拿捏住了!”


    顾晓叹道:“他生下了就没了父亲,以后前程也不如钰儿,叫我怎么不多疼他几分!”


    雍王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也得拿捏着一点分寸,别叫钰儿也觉得你偏心小的!”她如今跟顾晓关系愈发亲密,真有些姐妹的意思,这个时候也就不怕交浅言深了。


    顾晓忙说道:“这我知道得,光是看贾家的事情,我也不敢真的偏心啊,到时候真闹得兄弟反目,那可就不好了!”


    雍王妃听着松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顾晓回去之后,末儿已经下课了,有些不高兴地坐在屋里等她。


    “妈妈,你去哪儿了?”末儿看到顾晓进来,忙从座位上跳下来,给顾晓行了个礼,这才问道。


    顾晓解释道:“妈妈有事,去隔壁找了你四伯母,问了几句话!”


    末儿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既然是有事,那的确也不方便带着他,不过,他还是ren不住提醒道:“妈妈,那你以后出门,先跟我说一声,你知道我看到你不在家,有多着急吗?”


    小家伙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小大人模样,顿时将顾晓给逗乐了!


    见顾晓居然还笑,末儿愈发不高兴了:“妈妈你还笑,你之前跟我说的,不能一个人出门,会遇到人贩子,怎么你自己却不做呢?”


    顾晓听了,只得收了笑容,说道:“妈妈也不是一个人出门啊,还带了好几个人呢,而且就是去隔壁串门而已!”


    末儿想想也是,就在一条街上,不要说坐马车了,走过去也就一会儿功夫,他们几个小的也就是如今可以经常被大人带着串门了,前两年还翻墙凑一块玩呢!不过,他嘴上还是一本正经地教了顾晓一番,顾晓连声答应下来,总算是将他给哄住了。


    等着一起吃过了饭,末儿回自个屋里午睡,顾晓才跟几个丫头笑道:“这孩子,之前那样子,跟个大人一样!”


    “那也是三公子关心娘娘的缘故呢!”春香凑趣道,“也是三公子聪明,娘娘之前就教了几次,如今就记下了,竟是反过来教娘娘了!”


    顾晓点了点头,叹道:“可不是嘛,这小东西,我记得生下来才这么点,如今这一晃,竟是长到这般大了!”她手略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点感慨之色来。


    “小王爷生下来不也就是这么点,再过几年都能顶立门户了呢!”


    顾晓听着,也是感慨,这不知不觉,自己穿越过来也五年了,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生活,上辈子的事情竟像是一场梦一般,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保养得白皙细腻,手指也细白修长,跟上辈子因为常年执笔导致略有些变形的手很是不同,指甲上面还贴着精美的冰种飘花翡翠打磨的美甲片,看起来竟是让她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陌生感。


    她上辈子偶尔也会去做一次美甲,穿过来之后觉着现在那种护指实在是太长,尖端也太尖锐,不太方便。因此前两年就叫人做了跟后世差不多的美甲片,用琥珀、蜜蜡、玉石之类的打磨成甲片,上面绘制雕琢出不同的图案,或者是以金银丝镶嵌出不同的花样,再饰以珍珠宝石之类,用鱼鳔胶贴在指头上,又好看,又不影响日常动作。她戴着去了几次雍王府,就被雍王妃看上了,如今也喜欢用这样的甲片。


    顾晓再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其实要是能回到现代,谁愿意生活在这个尊卑分明,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翼翼的时代呢?她就算上辈子勉强算个宅女,也不能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出门啊!王府倒是比上辈子住的小区还大,但是她也只能是在后院转悠,她上辈子去小区附近的绿地公园都比在王府自在。


    只是,从来没有哪一刻,她这般清楚地明白,自己真的是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顾晓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倒是叫伺候她的几个丫头都觉得有些莫名,明明刚刚还在说两个孩子,怎么现在情绪就低落下来了?难不成是觉得孩子大了,自己老了?不至于啊,娘娘如今看起来依旧年轻美貌,脸上连一丝细纹都没有,哪里就生出这样的感慨了。


    只是顾晓不说话,这些人也不好吭声,只是悄无声息地给顾晓换了一杯玫瑰露,还是用的白玉杯盛着,看起来就像是一汪红水晶一般晶莹剔透,顾晓见了,也知道她们的心意,喝了小半杯玫瑰露之后,便笑道:“我记得《东京梦华录》里头记了什么醒酒冰,应该是鱼鳞冻,我倒是吃不来这个,不如叫厨房做点皮冻吧,咸口的做一份,再用果汁花露做一份甜口的吧!要是吃着好,回头给李氏几个太姨娘还有几个孩子都送一份过去!”


    见顾晓心情似乎恢复过来,还有心思琢磨吃食了,几个人忙答应下来,立马就去厨房传话。


    厨房那边,严大娘正坐在一张小椅子上,指挥几个帮厨择菜,见得常来厨房提膳的正院二等丫头雪英过来,忙起身问道:“雪英姑娘来了,这外头日头正打着呢,井里头还湃了一壶酸梅汤,姑娘先喝一碗,去去暑气!”


    雪英听了,忙笑道:“严大娘不要忙了,我是来给娘娘传话的,娘娘说了,想要吃皮冻,咸口的甜口的都要,咸口的你看着做,甜口的要用果汁花露,做得好看一些!”


    严大娘仔细听了,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这就准备起来!”说着,她外甥女就捧了一碗酸梅汤过来,殷勤地说道:“姐姐,这皮冻且有的等呢,先喝完酸梅汤吧!”


    雪英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着,便接了过来,旁边一个帮厨也连忙拿了一张椅子过来,请雪英坐下,雪英坐在那里小口喝着,没多久就听外头又有脚步声传了过来,仔细一看,却是西院的玉竹。


    第108章


    李氏早就消停了, 如今西院那边日子也都过得太平,顾晓不苛刻她们,她们也就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玉竹算是李氏身边的大丫头, 进门看见雪英,却先招呼道:“原来是雪英姐姐!”


    雪英也连忙放下碗站了起来,嘴里也是招呼:“玉竹姐姐这是臊我呢!姐姐这会儿过来, 可是侧太妃娘娘那里有什么吩咐?”


    玉竹叹道:“侧太妃娘娘昨儿个贪凉,多吃了一碗冰酪, 今儿个就有些肚子疼,叫我来厨房拿块老姜回去, 煮一碗红糖姜茶喝一喝!”


    雪英忙说道:“怎地不请太医?”


    玉竹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 说道:“其实是侧太妃娘娘昨儿吃了冰酪,原本无事, 哪知道月事提前两天来了……”


    雪英也是脸一红, 这年头,大家对这事还是比较忌讳的, 而且,侧太妃都这个年纪了,还贪嘴弄成这样,请了太医回来,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雪英还是提醒道:“若是喝这个不行, 还是先请太医回来看看,这若是落下病根,可不是好玩的!”


    “谁说不是呢!”玉竹赶紧答应下来, “我回去就跟我们娘娘说!”


    玉竹带着几块老姜走了,雪英将一碗酸梅汤喝完, 便起身说道:“这皮冻你们先做着吧,做好了送过去便是,我这边先回去跟娘娘说一下侧太妃的事情,便不多耽搁了!”


    如今这府里头,除了逢年过节的,李氏还有一干侍妾会到正院一起过节之外,其他时候,她们已经就是过自己的日子了。


    李氏瞧着徒嘉泽与末儿越来越亲近,甚至都想着就让儿子住在前院,好跟两个嫡出的兄弟多亲近一些,将来便是分出去,也有人肯帮衬!她现在是半点不肯提之前的事情,只盼着大家不要想起来,她一度都在跟正院别苗头。


    要是放在以前,她但凡有半点不舒服,都得闹个人仰马翻,恨不得整个府里都知道她是如何得宠,但是如今,府里头每年都会配制不少成药,她一些小毛病,就自个吃成药解决了!像是这次痛经,更是只想喝点姜茶缓解一下。


    顾晓听到雪英说起这事,她愣了一下,然后便说道:“这可不是好玩的,光是喝姜茶怎么行,还是叫太医调理一下!她身边伺候的人以后也得留心着点,便是她如今月事不准,来之前便没有半点征兆吗?仔细留意一些,免得再有如今的事情!”


    顾晓这般说,其他人难免又要说几句她过于宽和的话,顾晓叹道:“她跟我年纪差不多,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带个病根过下半辈子吧!你们也是,人这辈子,身体最重要,若是身体不好,再多的福又怎么享呢!”


    李氏那边刚喝了一盏红糖姜茶,这天本来还带着一些暑热,一盏姜茶喝下去,鼻尖冒了不少汗,身上也有些黏腻,偏生这个时候还不方便洗浴,只叫人拧了帕子过来给她略擦一下。


    结果就听到玉梅说道:“快将纱帐放下来,太医来给娘娘诊脉呢!”


    李氏不由愣了,想着玉竹回来说的话,忍不住说道:“又劳烦娘娘费心!”


    太医其实就喜欢看这种小毛病,如此医患关系也和谐,治好了也有不少赏钱。虽说对象是府里的侧太妃,但是太医院对于各家的情况其实也很了解。平王府还是比较和谐的,并无妻妾倾轧之事,作为主母的太妃对下面都比较宽和,身体不好的庶子也养得很好,庶女也会定期请平安脉,侧太妃和侍妾也都是定期有平安脉的,无非就是隔的时间长一些罢了。最重要的是,给太医的诊费和赏钱也都大方,因此,每每平王府的人上门,太医院的人都乐意走这一趟。


    太医隔着帕子给李氏把了脉,心里便有了数,笑道:“娘娘脉沉且紧,乃是寒湿入体,得热便解。这个并不严重,依下官的意思,也未必就要吃什么药,煎一点艾叶水泡泡脚,以后月事来之前,就先喝一些红糖水便可!平常饮食的时候,也多吃一些温补之物,好温经散寒。若是娘娘还不放心,下官就开一张方子,娘娘愿意的话,就煎两剂吃一下,不愿意也就罢了!”


    李氏有些羞赧,这点小事,还要劳动太医,不过还是说道:“既是如此,那方子也便不要开了,劳烦太医多费心!”


    太医琢磨了一下,笑道:“娘娘懈怠吃药也是有的,不如下官拟几样食疗的方子,这几日娘娘且吃着,若是还有什么不适,尽管去太医院找下官便是了!”


    李氏赶紧道谢,又叫人去拿诊金赏钱,太医拿到荷包,略一掂量,就知道里头应该有五两银子,当下也起身道了个谢,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头拿了纸,给李氏开了几张食疗的方子,又叮嘱少吃生冷辛辣之物,这才走了。


    西院那边又去正院汇报消息,顾晓听得无事,也是松了口气,说道:“没事就好!”


    “西院那边两个主子,都是半个月一次平安脉,便是有什么不好,也该把出来了!”春香还是对当年的事情愤愤不平,这会儿就说道,“也就是娘娘您好性,换做是其他人家,哼!”


    顾晓笑道:“你就当是我给两个孩子积德吧,总不能他们以后长大了,想起来,觉得亲妈是个刻薄小性的吧!”


    春香连忙说道:“当初娘娘受了多少委屈,要是他们回头还怪娘娘,那就是他们没良心!”


    “行了,没影子的事情倒是越说越多了!”顾晓摆了摆手,春香见状,也不说什么了。


    其他丫头对于之前的事情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触,这会儿便也不插话。雪柳又进来传话,说道:“侧太妃娘娘叫了玉梅姐姐来,说要谢娘娘呢!”


    “这有什么谢的!”顾晓说道,“叫玉梅进来吧!”


    玉梅捧着一个盒子进来,见到顾晓先蹲身行礼,顾晓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


    玉梅忙说道:“我们娘娘叫奴婢来给娘娘道谢,这是我们娘娘自己做的一个小桌屏,还请娘娘收下!”说着,便开了盒子,又递了过来,春香便过去接过,放到顾晓手边的桌子上。


    顾晓瞥了一眼,桌屏上绣着骏马奔腾的图案,倒也颇为精细。说是李氏做的,大概也就是出了个嘴。李氏小门小户出身,普通的绣活还算凑活,要是跟府里的绣娘比,那可差得远了。这个桌屏看图案,估计一开始是给徒嘉泽做的,如今也只能先拿出来谢顾晓了!


    顾晓倒也没有推脱,便笑道:“倒是劳烦你们娘娘费心,这我就收下了!这虽说已经出了伏,暑气却还未消,你们娘娘畏热,我这边还有几匹妆花纱,你带两匹回去,叫你们娘娘裁几件衣裳穿!”


    玉梅顿时有些惶恐,忙说道:“哪能又偏了娘娘的东西!”


    顾晓笑道:“这些料子年年都有,一直放在库里,用不了多久就不鲜亮了,没得白白糟践了!还不如裁了衣裳穿着!我记得还有几匹素纱,你也带两匹回去,不管是用来做睡衣,还是做别的,都是好的!”


    好几匹料子,玉梅一个人也带不回去,还是正院这边叫了两个婆子,各自抱了两匹,送西院去了。


    顾晓也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给李氏多送了一些,又分别给几个太姨娘各送了一匹妆花纱一匹素纱,连同几个孩子的份,也都送了过去。孩子们也就罢了,他们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几个太姨娘都是欢喜不尽。虽说入夏的时候,已经给各处发了衣料,但是谁还嫌好东西多呢!尤其大夏天的,一天总要换几身衣裳,汗湿之后,还得清洗一番。纱料本就轻薄细密,根本不耐洗,洗一次就褪色,这就叫半新不旧,多洗几次,就看得出来明显旧了。因此,哪怕她们做的衣裳也不少,但到了这个时候,也都不鲜亮了,在自个屋里穿穿没什么,穿出去就有些不足。


    她们也知道顾晓是个怕麻烦的,因此,也没一窝蜂跑到正院来请安道谢,而是各自都准备一些针线,叫人送了过来。


    顾晓瞧着两处里送来的东西,不由一笑:“她们一个个倒是都手巧,倒显得我是个手拙的!”


    夏荷忙说道:“娘娘是尊贵人,哪里用得着捻针拿线的!”


    这边正说话呢,厨房那边也将顾晓要的皮冻送过来了。来送的就是严大娘的外甥女,严大娘自个没有女儿,就一直在提携自家外甥女,这等容易露脸得赏的好差事,自然不能便宜了别人。


    这丫头还没灶台高就开始跟着严大娘拿勺铲,因此小名就叫银勺,进了厨房之后,管事娘子觉得不雅,就将那个勺字改成了芍药的芍,这就雅致多了。


    银芍口齿也算伶俐,这会儿提着食盒过来,将里头几盘子皮冻都端了出来,一一介绍道:“这碟是猪皮冻,这碟是鱼皮冻,都是咸口的,这几碟都是甜口的,因着猪皮鱼皮做冻颜色不够透,又用石花菜做了,加了果汁之后,味道也不寡淡!”


    顾晓瞧了一眼,果然与后世的果冻已经没太多区别了,不由一笑,吩咐道:“做得不错,赏她!”春香便拿了两个小银锞子过来,银芍忙谢了赏。


    顾晓略尝了几口,虽说猪皮鱼皮做的甜冻看起来没那么晶莹剔透,但是吃起来口感却是不错,石花菜做的甜冻里面不光是加了糖和果汁,还有些花瓣在里头,又用了模具做出花朵的造型来,就显得格外可爱了。


    顾晓便吩咐道:“今儿晚上,各处都送一些过去吧,也叫大家尝尝新鲜!”


    等着银芍得了吩咐,高高兴兴回去,夏荷就凑趣道:“娘娘可也别忘了我们,以前皮冻倒是吃过不少,甜口的却是没尝过,今儿倒也想尝个新鲜呢!”


    顾晓笑道:“倒像是我什么时候苛待了你们一样,既是喜欢,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叫厨房多做一些,你们跟下面的小丫头一起分一些便是了!”


    等着吃晚饭的时候,末儿果然对桌上那甜冻情有独钟,连吃了两份才算是罢了,这玩意热量低,里头还多的是水,吃下去一会儿也就消化掉了,因此,顾晓也就没有阻拦。


    末儿摸摸有些鼓起的小肚子,还有些遗憾,说道:“可惜哥哥不在,哥哥肯定也喜欢吃!”


    “你哥哥再有几天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再给他做就是了!”顾晓想着上辈子各种果冻布丁的花样,便有了主意。


    等着徒嘉钰回来那天,餐桌上就出现了一大盘的果冻,做成花朵果子的模样,摆放在八瓣菱花宣瓷盘里,末儿满脸羡慕地看着他,徒嘉钰顿时有些茫然。


    末儿嘟着嘴说道:“哥,妈妈好偏心!”


    徒嘉钰“啊”了一声:“怎么就说到偏心上了?”


    末儿控诉道:“之前我只吃到了花瓣的和果汁的果冻,结果哥哥你回来之后,居然有这么多种,你看里面还有果肉,还有牛奶的,还有双层三层的!”


    徒嘉钰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盘子里的果冻:“这是果冻?果然都跟果子一样!”


    顾晓笑道:“前几天突然想起来吃这个了,那天你不在,我们就只略尝了一下,正好今儿个你回来,就将我想到的几个花样都做了!”


    徒嘉钰心里还是很愉悦的,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呢?不过他还是对末儿解释道:“妈妈这怎么就偏心了呢,之前的是你先吃到的啊,我这几天在弘文馆,可是啥好吃的都没吃上!”


    末儿本来也不是什么心眼小的,连忙说道:“弘文馆吃不饱吗?”


    徒嘉钰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说道:“吃得饱倒是吃得饱,但是这天还这么热呢,居然煮什么红焖羊肉,还有大肘子之类的,油腻腻的,一看就不想吃!这个季节外头蔬菜不是多得很吗,结果就给我们上一道小白菜,也不知道怎么煮的,烂乎乎的,叫人没胃口!”他也是略夸张了一些,他每次去弘文馆,各种零食都带的不少,还有一些调制好的凉拌酱料,实在不行,花点钱叫伺候他们的小太监去买点新鲜蔬菜,略过一下水,用酱料一拌,就很下饭了。


    末儿愈发同情起徒嘉钰来,连忙拿筷子夹了一片胭脂藕片送到徒嘉钰碗里:“哥哥,这个好吃,你多吃点!”


    徒嘉钰乐呵呵地吃了一片胭脂藕片,这用了紫苋菜的汁染了色,以糖醋调味,吃起来酸甜可口,徒嘉钰胃口一下子打开了。


    瞧着末儿眼巴巴的神情,徒嘉钰拿勺子舀了一个之前末儿说的三层的果冻,放到了自己碗里,末儿顿时就有些失望,盘子里三层果冻其实有两个,但是颜色都不一样,口味应该也不同,结果哥哥挖走了,自己是吃不上了。就在他琢磨着吃另外一个的时候,却见徒嘉钰将那个果冻一分为二,另一半放到了他碗里,笑道:“吃吧!”


    瞧着兄弟两个这般模样,顾晓便忍不住笑起来,她对果冻这玩意也没什么执念,吃过了便也罢了,反倒是夹了一筷子猪皮冻,蘸上料汁,吃了起来。


    而西院那边,李氏也在跟徒嘉泽一起吃饭,但是气氛却不算是和谐。


    李氏给徒嘉泽夹了一筷子凉拌牛肉,嘴里还念叨着:“今儿个你大哥回来,你怎么不去正院跟他一起吃,你之前不是老惦记他吗?”


    徒嘉泽有些不耐,他本来就只比徒嘉钰小一岁,这个年纪,正是人憎狗嫌的时候,处于某一种叛逆期,你越是劝,他越是要跟你唱反调。这会儿便是如此,他直接将牛肉扒拉到一边,嘀咕道:“我惦记他,也不能人家一回来就凑一起啊!人家跟亲妈和弟弟吃饭,我跑过去算什么!”


    李氏顿时有些急了,连忙说道:“这是什么话,你不是他们亲兄弟吗?便是正院那边,你不也得叫一声母亲吗?”


    徒嘉泽愈发烦躁起来,他放下筷子,说道:“母妃,我知道我是你生的,不是娘娘生的!”


    他这话一说,李氏就有些多心了,咬着牙说道:“你现在嫌弃我这个亲妈了,只恨自己不是从正院肚子里爬出来的?”


    “妈,你说什么呢!我真要是这样,干什么天天跟你一块儿吃饭!”徒嘉泽觉得自己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负担,他也咬着牙,说道。“让我去跟大哥末儿凑一起的人是你,我不乐意去,你怎么就非觉得我是嫌弃你了!”


    李氏心里一松,但还是苦口婆心地说道:“你现在也不小了,再过个五六年,都该请封了,到时候再成了亲,就得搬出去!你不跟你两个兄弟打好关系,日后有个什么难处,你又找谁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未雨绸缪,他只觉得越听越烦,只是长久以来的教育告诉他,不该跟亲妈顶嘴,也别在这个时候炸毛犯刺,他只得强行按捺下心中的不爽,说道:“这不还有好几年嘛,大不了我晚一些请封就是了!何况,大哥一向还是关心我的!”


    李氏没意识到自个儿子已经快要爆炸了,她还在那里念叨个不停:“你大哥一个月就在家待那么几天,还得陪末儿,有的时候,那两个丫头也要凑过去,分给你的时间还有多少!你也别嫌妈烦,妈跟你说,人心里的位置就那么大,给别人的地方多一点,给你的地方就少一点!当初你……”她顺口就想要说当年她占据了徒宏远的大部分心思,所以,其他人哪怕是正院占了名分上的便宜,也没法在她这里占什么上风。可惜的是,王爷没了,当年的风光若是再提起来,无疑是再提醒正院那边自己当年扎下去的刺,因此,她只得闭口不谈。


    徒嘉泽其实知道这些,他也不小了,不是五六岁时候那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傻吃傻玩的时候。有的时候奶娘嬷嬷他们私底下也会说,若是自己父王还在,必定不是如今这个样子云云。只是这些事情,他就算是个孩子,也知道不能跟别人说,只能自己藏在心里。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跟末儿毫无芥蒂地玩成一团,如今却有些不想跟徒嘉钰打交道地缘故。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也就是晚生了一年,另一方面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一度抢走了大哥的东西。他如今想不到以后他或许得求上徒嘉钰,毕竟,徒嘉钰以后会是亲王,他却连个镇国将军都封不上。他这个年纪,对于爵位,对于未来根本没有什么认知,只是觉得别扭。而自己亲妈的功利又让他觉得烦躁。他不记得很小时候的事情,对于徒宏远也没什么印象,但是,记忆里他跟自己这个亲妈并不算亲近,等到父亲没了,自个母妃才对自己亲近了一些,以前他没什么感觉,但是如今,他就有一种自己的母妃对自己并非真正疼爱的感觉,反倒是更关注他日后的地位。


    只是这些话,他当着李氏的面根本说不出口,一方面是教养,另一方面也是他不敢真的将亲妈想成那样的人。这会儿听着李氏的念叨,他只觉得烦闷,一时间也不想再吃了,干脆拿勺子舀了一碗山药菌菇炖鸡汤,就着这碗鸡汤,将碗里的饭吃完了,连同那一片牛肉,他咽下去的时候,竟是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但他还是尽力压了下去,只是放下筷子,对李氏说道:“母妃,我吃完了!”


    李氏也看出来儿子不想听自己唠叨,却也舍不得教训,只得说道:“怎么吃这么快,以后得细嚼慢咽才好。还有吃完了也别立刻就回屋坐着,先略走几步。我估摸着正院那边也吃完了,要不,你去正院找他们一块玩吧……”


    她话还没说完,徒嘉泽就草草行了个礼,直接跑回了自己屋里。


    第109章


    徒嘉泽闷闷地回到自己屋里, 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头昏脑涨。


    伺候他的大丫鬟已经换了一批, 如今他两个大丫鬟叫做捧墨和捧砚,都是李氏挑出来的,长得只能说是清秀, 性子温柔沉默。原本是想着徒嘉泽很快就要搬到前头去住,怕长得漂亮的丫头心气高, 勾得徒嘉泽走错了路。结果先是李氏舍不得,等到李氏想要让徒嘉泽搬的时候, 徒嘉泽自个又别扭起来。


    虽说这年头的规矩是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是,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这会儿也不会有什么男女之思, 因此, 顾晓也只是叫人先在前院收拾出了两个院子,等着之后末儿搬过去的时候, 无论如何,徒嘉泽也该搬前头去了。


    徒嘉泽睡醒之后,也不想起床,就这么躺在那里,看着水墨绫子帐子上的兰草发呆。


    捧墨和捧砚本来也没什么主意, 只得端着洗脸盆站那里等着。


    结果就在这时,末儿的笑声传进来了:“二哥,你起了没有, 今天我们一起去引鹤轩吃早饭吧!”


    这所谓的引鹤轩是去年才建起来的,其实就是建在荷塘边的一座二层小楼, 之所以起这个名字,却是因为小楼落成的时候正值秋日,顾晓想到刘禹锡的一句诗:“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便各选了一个字取名。


    这会儿荷塘里的荷花已经有一部分开始枯萎,莲蓬都有不少已经黄了,当然,也有一些莲花还倔强地零零星星绽放着,倒真有几分寂寥的模样。


    小孩子是没这种伤春悲秋之感的,他们只觉得在不同的地方吃饭比较有趣。


    因此,徒嘉钰一说今儿个去引鹤轩吃早饭,吃过之后就去划船,还能摘一些已经老了的莲蓬,甚至还能摘一些菱角。嫩菱生吃就很清甜,老菱煮熟了也别有一番滋味。


    平王府的饮食习惯早就被顾晓带歪了,虽说也吃那种需要比较繁琐烹调的食物,但是更喜欢比较原生态的那种,便是点心,也尽可能少油少糖,只借着食物本身的滋味来调味。所以,几个孩子也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那种做出来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他们是不会多吃的。


    当然,采莲蓬菱角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玩。末儿还喜欢看水里的鱼儿,他坚定地认为,有几条体型比较小的就是他之前放生的那几条小金鱼,这些小金鱼如今还认识他,看到他划船,就来看他呢!


    徒嘉泽可不知道末儿的心思,听着末儿的声音越来越近,愈发头疼起来,但他也没办法将内心的那些不满发泄到末儿身上,只得强撑着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下来,末儿已经跑了进来,看到他居然还在床上,伸手刮了刮脸,笑嘻嘻道:“二哥不害臊,太阳都晒屁股了,这还不起来!”


    徒嘉泽原本没感觉,这会儿居然真有些害羞起来,忙不迭说道:“我就是昨晚上没睡好,平常我都起得很早的!”


    末儿也不再抓着这点不放,直接催促道:“那二哥你快起来,就等你了呢!”


    徒嘉泽拿末儿没有办法,只得说道:“那你先等我一会儿,我换一下一副,梳洗一下!”


    末儿赶紧答应了下来,乖乖地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徒嘉泽瞧着末儿没有出去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当着末儿的面换了衣服,捧墨和捧砚给他梳了头,戴上一顶小玉冠,然后拿了帕子给他洗了脸,又捧了杯子漱盂等过来,他用兽骨牙刷蘸着牙粉刷了牙,漱了口,才又擦了一把脸,就被末儿拉着往外跑去。


    徒嘉泽虽说不至于力气不如末儿,但是还是老老实实顺着末儿的力道,出了西院,一径往引鹤轩去了。捧墨和捧砚连忙跟了上去。


    引鹤轩那边,这会儿徒嘉钰和佳婉佳姝姐妹两个已经到了,佳婉和佳姝穿着织金妆花纱做的袄裙,头上也插着小凤钗,还用红绳扎了两条小辫垂到肩上,看起来颇为灵秀可爱。


    见得徒嘉泽和末儿手牵手跑过来,两人起身见了礼,徒嘉泽和末儿连忙回礼。


    末儿笑嘻嘻说道:“早饭可摆好了吗?”


    徒嘉钰笑道:“正等着你们两个呢!”


    徒嘉泽看着徒嘉钰,一时竟是有些尴尬,却掩饰住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今儿早上吃什么?”


    一个仆妇连忙回道:“粥有鸭子粥、御田粳米粥、胭脂米粥和冰糖燕窝粥,又有牛肉汤,牛肚汤,下面条粉丝都行,另有虾肉大馄饨,三鲜大馄饨,还有紫菜虾米小馄饨,另有虎皮鹌鹑蛋,芝麻烤饼,松瓤鹅油卷,豆腐皮包子。”


    徒嘉泽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琢磨了一下,便说道:“我喝一碗胭脂米粥,吃两个豆腐皮包子就行!”


    听到徒嘉泽这般说,徒嘉钰转过头来问道:“怎地今儿胃口不好?不如问问厨房,还有没有山药枣泥糕或是山楂凉糕,这些都是开胃理气的,吃着也容易克化!”


    瞧着徒嘉钰这么关心自己,徒嘉泽愈发有些不自在,只是说道:“我就是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儿也觉得饿,等玩一会儿,饿劲上来了再吃吧!”


    徒嘉钰听了,仔细看了他的脸色,见并无黑眼圈,也不见别的异常,便松了口气,说道:“行,你先略吃一些便是,回头我们还能带一些点心果子在船上吃!”


    比起小鸟胃一样的徒嘉钰,末儿胃口可就好多了,忙说道:“我要一碗牛肉面配着芝麻饼吃,馄饨也要几个,嗯,再给我留一碟豆腐皮包子!”


    其他几个人也各自选了自己想要吃的,刚在引鹤轩二楼坐下,便有几个仆妇捧着食盒过来了,给各自案前摆好了吃食,便退到一边,伺候他们几个的丫头们也都各自上前,服侍他们用饭。


    徒嘉泽只说要吃粥配豆腐皮包子,但下头人可不会真的只给他上这个,还有一碟子泡姜和胭脂萝卜,因着他身体不好,这两样小菜以酸甜为主,并未用什么辣椒。徒嘉泽吃了一片泡姜,配着仔姜本身的辣味,一时间胃口也开了,很快将一碗胭脂米粥和两个豆腐皮包子吃了个干净,还觉得有些不足,忙说道:“再给我盛一碗鸭子肉粥来,芝麻烤饼也给我拿一个!”


    徒嘉钰一直注意着他的情况,他还记得徒嘉泽以前身体不好,一直在调理的事情,发现他刚才精神不振,还以为他是病了,如今看来,只怕之前是还没完全睡醒,不由松了口气。


    一时饭毕,刚刚那几个仆妇又过来收拾了一番,换刚刚伺候用饭的几个丫头也下去赶紧吃饭,之前吃过了的几个丫头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一起下了楼。


    这引鹤轩本来就建在荷塘边上,一侧回廊便通往小码头,这会儿已经有几艘小艇停在码头上,上头各有一个船娘拿着竹篙撑着。因着要采菱角,就没有用那脚踏船,而是用这小艇,坐在小艇里头,略一探手就能够到水面。


    几个孩子便各自带着自己的丫头分坐一艇,末儿年纪最小,便跟着徒嘉钰坐在一起,才坐了一会儿,就也闹着要撑船。他之前玩过几次脚踏船,觉得开船这种事情很简单,这会儿瞧着船娘竹篙一点,船就划出去老远,不免愈发心动起来。


    徒嘉钰怕他不小心摔水里,忙说道:“你个头小,且撑不住,不如拿个桨板过来我们一起划着玩!”


    都知道是哄府里孩子开心,船上自然也是有桨板的,徒嘉钰自个拿了一个,又给末儿拿了一个,末儿忙不迭就坐在船边,用桨板划了两下。


    实则这会儿撑船的还是船娘,他这两下压根没起到什么作用。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忙说道:“你先别撑了,我跟哥哥来划!”


    两人之前也没干过这个,末儿更是人小手短,力气也不大,徒嘉钰那边倒是用了力,结果这船竟是开始摇晃打转起来,末儿唬了一跳,手里桨板都丢了,落到水里,飘到一边去了。


    徒嘉钰也是一惊,也不敢再划,船娘也怕两人一个不小心跌到水里,赶紧用竹篙稳住小船。两人这才松了口气,末儿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说道:“真是奇怪,之前蹬那船倒是挺容易,如今这个反倒是划不起来了!”


    徒嘉钰赶紧安抚道:“应该是咱们现在人小,力气不够,等以后大一些再说吧!”


    末儿顿时有些惆怅:“划个船都得等长大,真没意思!”


    徒嘉钰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边徒嘉泽看他们划船,也想要试试,他叫捧砚拿了一个浆板,自己也拿了一个,分两侧划了起来,可惜也没成功。瞧着他们这个样子,原本有些蠢蠢欲动地佳婉和佳姝也不敢再动了,老老实实坐在船上,等着小船驶入了荷叶丛中,就开始留心水面的情况。


    只是他们只是吃过菱角,菱叶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菱角又是藏在菱叶里头,哪里那么容易看得到。佳婉和佳姝矜持,而几个男孩子已经拿着棍子之类的拨开水上那些叶子,不多久就有了发现。


    他们也不会采菱,直接拽着一整根的茎叶就捞上来,亏得身边各有丫头伺候着,忙过来帮着处理。


    末儿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趴在船沿上,专心致志看水里的鱼。


    这水是活水,除了放养了一些锦鲤之外,里头也有一些别的鱼类。这边又没人捕捞,也没有多少天敌,因此,一些只有指头大的小鱼就在水面附近游荡。


    末儿觉得有趣,伸手想要去抓,结果还没靠近,这些小鱼便都散了。


    徒嘉钰如今自觉是大孩子了,总是有些端着,对于这种活动都觉得是小孩子的游戏,因此,捞了一会儿之后,便不再多捞,反而从带上来的食盒里挑了一个芝麻烤饼,掰开来捏碎了喂鱼,顿时,便有许多鱼儿游了过来。


    末儿一见,也赶紧拿了一个饼,学着喂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几个孩子都不打算再采什么莲蓬菱角了,都坐在那里喂鱼。


    顾晓坐在引鹤轩里面看着,不由只想摇头。


    今年这气候不好,外头不知道多少人饿肚子呢,这些孩子也就是以前出去的时候见过外城平民的模样,却依旧不知道什么叫做饥饿,因此,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拿着外头许多人一辈子都吃不上的糕点去喂鱼。


    其实上辈子这样的事情也很多,只是,上辈子好歹物质已经非常丰裕,但是这个世界,就算人口数量远远比不得上辈子,但是生产力也是极端低下的。粮食平均产量大概只有上辈子的十分之一,算是各种高产作物,说不定还要更少一些。


    顾晓想了想,吩咐道:“下次休沐日,咱们去庄子上吧!”


    几个丫头也不知道顾晓是个什么意思,只得答应下来,准备明儿个庄子上送菜的人过来的时候,叫他回去带个话,让庄子上准备一下。


    结果就听顾晓说道:“回头再看看花园里面,可能腾出一块地来,明年开始,带着几个孩子经历一下,什么叫做稼穑之事!”


    春香一愣,想要开口劝一句,自家这几位都是天生的富贵人,干什么要去知道什么稼穑之事呢?他们命里面就不需要吃苦,何必硬要他们体验一下呢?


    顾晓正好看见了几个丫头有些错愕的眼神,她只是叹道:“我也不想要他们吃苦,但是,他们好歹得有一些同理心!生在皇家,是他们投胎投得好,但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们总得知道,生活不是理所当然如今这个模样!”


    她瞧着几个丫头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由心中暗叹。其实别说是几个孩子,她身边这些丫头,真正吃过的苦头也不多。能被选进府里头当差的,在庄子上,怎么着也该是小管事家的女儿,普通的庄户人家,除非是姑娘格外出挑,否则的话,是拿不到这个机会的。


    而有意让家里孩子进府伺候的,一般只会教孩子各种规矩,还有简单的一些伺候人的本事,却也不会让她们饿着冻着。她们只需要在家做一些家务活,是不用参与到农业劳动里头去的。要不然被晒黑了,手粗了,进来之后就很难出头。真要是一辈子做粗使,还不如留在庄子上嫁人呢!


    不过,虽说不理解,但是既然顾晓已经下了决心,那么做下人的,也只能从了,先早点准备起来,免得回头叫主子觉得自己不尽心。


    几个还在船上玩的孩子可不知道顾晓的打算,他们一直玩到快午时,才算是尽了心,要不是有丫头给他们撑伞挡着太阳,就这么会儿功夫,只怕能晒黑一层。


    顾晓当时也不说他们如何浪费,很多事情,自己没有亲身体验过,是不会有感觉的。所以,她只是叫人先打了水过来给他们梳洗,又叫他们去换了衣服,然后再一起去吃早饭。


    因着玩了大半个早上,中午的时候,一个个都吃得很香。吃过之后,略歇一会儿,便各自回屋午睡。


    白白和花花寂寞了一早上,瞧着末儿回来睡觉,便老老实实趴在脚踏上陪着睡了。顾晓瞧过之后,便私底下叫针线上做几件方便活动的衣服。她倒也没有真的折腾几个孩子,没叫针线上如同外头一样,用什么葛布麻布做衣裳,而是用了棉布。


    这种衣服用料少,做起来也简单,没两天,就都准备妥当了。


    衣服送过来的时候,末儿就在跟徒嘉泽一起赶棋子玩,见得有衣裳送过来,末儿没什么想法,徒嘉泽却是看见了,当下问道:“娘娘,这是什么衣服,这样的料子,却是没见过呢!”


    他当然没见过,他身上的衣裳,便是用的棉布,那也是上等的松江布,颜色也都鲜亮得很,而这几件衣服,其实用的是府里头给粗使的下人做衣服的料子,颜色多半比较暗沉,以灰绿、灰蓝、褐色为主。


    顾晓便笑道:“等着你们大哥这次休沐,打算带你们几个孩子去庄子上玩一天,也看看庄子上生活是个什么样子!你们平常穿的那些,在庄子上活动不方便,所以做几件方便活动的,你们也可以去庄子上地里头看看!”


    徒嘉泽最是喜欢玩的,当下是来了兴趣:“我记得府里吃的瓜果菜蔬都是庄子上送过来的,我们过去也可以去看看吗?”


    “不光是看呢,你们也去摘一摘,到时候就用你们摘的菜蔬瓜果做饭,你们觉得如何?”顾晓笑道。


    城里的小孩子都对农家乐感兴趣,而真正干过农活的人,对于这种采摘活动多半是不感什么兴趣的,我在家要干活,出来玩还得干活,那我还不如留在家里呢,还不用花钱!


    末儿听了,顿时也来劲了,忙说道:“我能带白白和花花过去吗?”


    “当然可以!”顾晓肯定地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顿时不玩赶棋子了,末儿欢呼着说道:“我去跟大姐姐和二姐姐说去!”说着,招呼了一下白白和花花,一溜烟就跑了,徒嘉泽也赶紧跟了过去。顾晓便顺便叫人将衣服也往各处送了过去。


    能出去玩,大家都是开心的,一个个数着日子等着徒嘉钰回来。


    等到徒嘉钰回来那一日,就看到徒嘉泽和末儿都在等着他,不由有些惊讶,忙问道:“怎么了,等我可是有什么事情?”末儿也就罢了,徒嘉泽如今是很少会特意等他回来的。


    徒嘉泽还没有说话,末儿就赶紧说道:“妈妈说了,等哥哥休沐,咱们一起去庄子上玩呢!我们可等了好几天了,哥哥总算是回来了!”


    徒嘉钰也有些心动,他的生活圈子其实也很窄,除了去弘文馆,难得能出门,如今有这个机会,自然很是高兴,因此便笑道:“原来是这样,妈上次竟是也没有跟我说,可是你们跟妈闹了?”


    徒嘉泽才说道:“哪里是我们闹了,原是娘娘叫人做了几身方便在庄子上穿的衣裳,叫我见到了,我就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有这事的呢!要不然的话,娘娘素来看重大哥,肯定要等大哥回来才说的!”


    “这话说的,妈既然已经做了衣裳,就算你不问,肯定也是要告诉你们的,要不然衣裳做好了,总不能不叫你们试一下,等到去了庄子上再给你们吧!”徒嘉钰就算觉得徒嘉泽说的是对的,但是嘴上却还得安抚弟弟,免得弟弟觉得自己母亲偏心。


    徒嘉泽如今倒也没那么介意这长幼嫡庶的事情,毕竟他在府里的待遇其实跟末儿一向是平齐的,徒嘉钰又一向注意他的感受,这会儿听到徒嘉钰赶紧解释,不免暗道,我之前总是心里别扭,倒是累得大哥也跟着多心。这会儿也不好解释,只是笑道:“哎呀,那衣服我还真是试过了,虽说略粗了一点,但穿在身上倒也透气凉快!我还跟我母妃说了,回头也用棉布裁几件里衣呢!”


    徒嘉钰见徒嘉泽这样子,也是一笑:“那我一会儿回去可也得试试看才行!”


    兄弟几个说了一会儿话,便都去顾晓那里吃饭,顾晓见他们一个一起进来,便笑道:“看来他们已经跟你说了,那我也不多嘴了!明儿个都早点起来,咱们一早便往庄子上去!”


    说是一起,其实顾晓也就是带着几个孩子,李氏和几个太姨娘却是不去的,她们觉得这是孩子跟正院打好关系的好机会,她们要是过去了,孩子肯定跟着自己,那到时候岂不是错过了机会,因此即便顾晓开了口,她们也都拒绝了,只说懈怠动弹。


    顾晓本来也就是想要教育几个孩子,因此便也不强求。


    及到第二日一早,顾晓带着几个孩子用了相对简单的早餐,便带着孩子分乘了两辆马车,随行的丫头婆子又戴上各种换洗的衣服之类,在后头坐了骡车,再有一队护卫随行,一起向着城外而去。


    第110章


    之前他们已经见识过一回外城的模样, 因此,虽说依旧还有些惊讶,却也看过便罢, 但等到出了城门,几个孩子便都呆住了。


    顾晓之前不曾跟他们说过今年天时的事情,他们只知道今年夏天雨水少, 比往年热一下,因此, 各处都增加了用冰的份例。便是这会儿,车厢里面还放着冰鉴呢!却丝毫没想到, 这天时不好,对于许多人来说, 那就是灭顶之灾。


    这会儿因着时间还早,施粥的棚子也都还没开, 但是城墙根那边却是躺着坐着不知道多少人, 一个个面目枯槁,眼神也都是麻木的, 眼珠子连动都不动一下,若不是偶尔还能看到这些人动弹一下,几乎都要以为这些都是死人。


    末儿看得害怕,忍不住缩到了顾晓怀里,徒嘉钰却是忍不住问道:“这些是什么人?怎地都在城门口?”


    顾晓叹道:“今年大旱, 京畿之地还好,好歹有几处水源,之前水利也做得不错, 除了少部分地方,总能勉强灌溉到。但是其他地方, 都已经断流了,听说地里的庄稼都已经干死,这些人都是来逃荒的!”


    几个孩子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逃荒,但是看着这些人麻木枯槁的样子,不免都有些怜悯。徒嘉钰问道:“那不能帮帮他们吗?”


    顾晓有些无奈,这种事情,圣上不开口,谁敢去做,无非就是各家意思意思施粥,给这些灾民一条活路罢了。


    像是如今这粥棚,里头的粥肯定不可能跟电视剧里面说的那样,什么立筷子不倒,裹毛巾不慎!你这是想什么好事呢,有这样的粥出来,只怕附近住的百姓都要出来排队!所以,就是那种一碗里头只有一些带着麸糠的碎米的薄粥,这些流民吃了勉强可以吊住一条命,至于其他人,为了这点粥跑过来排队的话,这点喝下去还不够消耗的呢!


    至于说什么以工代赈,那是不可能的。干活得多吃多少粮食,京畿这边,人口稠密,哪怕农业还算发达,每年也得大量从其他地方调运粮食过来。光是叫这些灾民勉强不饿死,就已经很费力了,要不是各家寺庙道观还有那些大户都不想背上一个为富不仁之类的名头,或多或少都捐了米粮,搭了粥棚,根本就维持不下去。还想要让他们吃饱了有力气干活,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呢!


    再说了,有什么工程能需要这么多人啊!真要是那种修建大型宫室的大工程,谁敢提出来,户部只怕能把人喷死!国库里虽说不至于空得跑耗子,但如今也是捉襟见肘,别说是营建宫室了,再折腾下去,连官员的俸禄都要发不起了。


    顾晓只得说道:“怎么没帮,你看那个粥棚,就是宗人府设的,咱们府里也捐了不少粮食呢!”


    顾晓他们出城的时机其实还不错,换做是半个月前,只要遇上进出城的马车,就要有大群的流民涌过来,求着别人施舍,或者是干脆卖身求活路了!


    但到了如今,这些人也就是还有一□□气的死人,除非是排队等着施粥,否则的话,一个个都只能是躺着节省力气。另外就是,人牙子们的嗅觉可比寻常人家强多了,这些日子,灾民里头但凡是能卖出价钱的,都已经被人牙子光顾了,还将价钱压得极低,几斗糙米,就能买到一个丫头或者是小子,甚至还有宫里的人出来选人,他们倒是肯出钱,不过要求也更高,因为,宫里需要的是太监和宫女,太监得先净身,就得选身体好一些的,要是身体差了,只怕熬不过这一关。至于宫女,就算是粗使的宫女,起码也得五官端正才行。不过,他们倒是不出粮食,而是直接给钱。


    之前还有人问顾晓,府里头要不要进什么新人,要的话,直接就在流民里头采买一些。顾晓直接给拒绝了,她如今都觉得府里的下人实在是有点多,就算是年纪大的放出去了,也能直接从庄子上挑,何必从流民里头选。她就算想要帮这些人,也不会选这种办法。


    顾晓都没什么好办法,何况是徒嘉钰呢,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直到马车走远了,还在回头看,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这也是难免的事情,他从小到大,别说是底层了,就算是中下层的生活,他也没接触过。他以前以为最穷的就是外城那些百姓,却没想过,居然还有更穷的,因为天灾,都得背井离乡出来逃荒了。


    从城门口到西山庄子的路上,也能看到不少流民,有些是才过来的,原本打算过来讨一些吃食,但看到车队前后的护卫,都打消了这份心思,只得远远地看着,生怕别人觉得自己碍眼,直接驱赶他们!


    几个孩子都有些垂头丧气,及到半晌午的时候,到了西山庄子那边,就发现庄子那边竟是还设了岗哨,有庄户在那边巡视。


    庄头和几个管事过来磕头迎接,顾晓从车上下来,问道:“这怎么还设了岗哨?”


    庄头叹道:“娘娘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老有流民过来,他们要是偷偷在地里摘点瓜菜什么的也就罢了,还有人想要跑到庄子里头来。说是讨饭,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别的心思!这些流民有的是可怜,但也有一些根本就是土匪流氓!真要是叫这些人混进庄子里,只怕整个庄子都要被他们祸害了!所以,咱们才叫人在庄子外头守着,不许人进来!”他没有说的是,他之前远远看着一些流民,那身量,那眼神,一路上可不像是挨了饿的,庄头怀疑这些人逃荒的路上吃了人!要不然养不出这样的体格来。这种人已经算不得人了,真要是叫他们进了庄子,到时候捣起鬼来,庄子上非出大乱子不可。


    顾晓也是个没多少见识的,史书上轻描淡写的那句“岁大饥,人相食”对她来说就是一句普通的话,她根本联想不到这个,听得庄头这般解释,便点了点头,说道:“正该如此才好,流民便是可怜,但想要帮他们,可以帮在别处,但是别叫他们进来!”


    这会儿距离秋收还有一个多月,但是因为雨水不足,灌溉也很难保障,庄子上的粮食注定要减产,这还只是天灾,就怕到了农忙的时候,这些流民也跑过来争抢,只怕仅剩的那些都糟践了。


    顾晓听着庄头说了一下最近庄子上的情况,心情也有些沉重,只是,她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放在后世,遇到这种情况,她能买了物资捐赠出去,但是放在这个时代,他们王府就算是想要施粥,都得通过宗人府或者是顺天府,免得落下个收买民心的名头。


    徒嘉钰在一边听得愈发沉默起来,他期盼的眼神看向了顾晓:“妈,我们多帮帮他们吧!”


    顾晓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今天你们几个跟着下地去摘菜,你们摘多少,我就翻十倍地捐粮食,给这些流民施粥!”


    徒嘉钰不知道十倍是多少,但是一听顾晓这般说,便来了精神,他没看年纪还小的末儿和两个妹妹,而是拉上了徒嘉泽,说道:“二弟,咱们一会儿可得好好干,哪怕咱们多摘一颗白菜,说不得就能少饿死一家人!”


    徒嘉泽年龄也不算小了,也颇受触动,至于两个女孩子,更是已经开始同情心泛滥,忙说道:“我们也去!”


    庄头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忙对顾晓说道:“娘娘,这摘菜的事情,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哪能叫小主子们做!”


    顾晓摇了摇头,只是说道:“圣上年年还有亲耕呢,他们怎么就做不得了!何况他们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也该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稼穑艰难。”


    庄头听顾晓这般说,心里也是无语,咱们这样的人,一辈子盼着的就是下面的儿孙不用像是自己这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结果轮到上头的贵人,明明不需要干活,反倒是叫下面子孙下地!这都什么世道啊!


    跟庄头说了之后,顾晓自己也换上了短袄长裤,扎了袖口和裤脚,用布巾包了头发,又带上一顶斗笠,也跟着下了地。


    顾晓去的是瓜地,倒不是西瓜甜瓜,而是黄瓜倭瓜冬瓜之类。


    这年头的黄瓜比起后世来,要细小不少,而且刺也更密,顾晓之前吃的都是削皮后的黄瓜片或者是黄瓜丝之类,就算有没削皮的,那也已经将上头的刺给处理掉了,因此,刚摘一个,就扎了手。


    一边春香大惊小怪地连忙叫人打水过来给顾晓洗手,顾晓看了看,手上也就略扎破点表皮,连血都没出,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辈子这手也太嫩了点,这点小刺就扎得手疼。


    她干脆老老实实洗了手,叫人拿了剪刀过来,又提了个篮子,直接将篮子放在想要摘的黄瓜下面,用剪刀剪断上头的瓜柄。


    顾晓上辈子其实也没干过什么农活,这会儿本来想着以身作则一下,但很快就累了,而且瓜地里面不怎么通风,有些闷热,尤其还有一些飞虫飞来飞去,若是不小心碰到瓜叶,也叫人觉得不适。


    顾晓实在熬不住了,这榜样谁爱当谁当吧!直接将篮子和剪刀递给同样有些难受的几个丫头,老老实实从瓜地里面出来了。


    庄头家的媳妇已经带着庄子上几个媳妇在那边等着伺候了,瞧着顾晓居然坚持了这么久,居然还挺惊讶,不过还是忙不迭上前,说道:“娘娘可是累了,先歇息一会儿吧!之前听说娘娘要过来,已经在井里湃了些果子,只是庄子上的人手艺一般,娘娘莫要嫌粗糙!”


    顾晓听了,便说道:“我们来这么一趟,倒是叫你们费心了!”


    庄头媳妇赔笑道:“哪有的事,娘娘您跟几个小主子都是贵人,能来咱们这地方,那是咱们的福气!回头跟别人说起来,咱们庄子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能伺候一次娘娘,那都是咱们这些人积了几辈子的德呢!”


    说着,亲自将几样瓜果捧了上来。甜瓜和香瓜都切了片,去了里面的瓤,在盘子里摆好,还有一些大白梨和青枣之类的果子,都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盘子里也显得水灵灵的。


    春香这会儿也带着人端了茶水过来,她是个细心的,出门的时候直接将茶叶茶具也带上了,这会儿还有些遗憾,说道:“这庄子上的井水还是略差了一些,比不得上等的泉水!”


    顾晓笑道:“我可不是那等雅人,喝个茶还要讲究什么水的!真要是那种,到了冬天,我就叫你们去采梅花上头的雪去!”


    春香忙笑道:“娘娘若是喜欢,也不是不行啊,这梅花雪,一听就雅致得很呢!”


    顾晓摆了摆手,说道:“你要是有心,你自个雅致去吧,横竖我是不喝的!这无根水,听得清净,实际上还未必比得上这井水呢!”这无论是雨水还是雪,都得有个核才能凝结起来,也就是说,雨水雪水里都是有灰尘的。当然,也不能说泉水井水就多干净,但是喝起来没什么心理障碍不是。


    顾晓刚才也累了,出了不少汗,这会儿洗了手,擦了脸,喝了一盏温茶,感觉总算是舒服了一些,便问道:“他们几个孩子在哪呢?”


    夏萤有些一言难尽,不过还是说道:“三公子原本跟着去摘菜,结果抓到了一只蝈蝈,如今正到处找蝈蝈呢!大姑娘刚刚被一只大青虫给吓着了,二姑娘不小心绊了一跤,污了裙子,又回去换衣裳去了!倒是小王爷和二公子还在地里摘瓜!”


    徒嘉钰是个精明的,顾晓按重量给他们算,他就问了一圈,最后知道是倭瓜最重,便跟徒嘉泽跑到瓜地里头。只是这两样不光是要摘下来,还得运到地头去,总不能摘下来还留在地里,那若是漏掉了,可就烂在地里了。


    好在这年头倭瓜的品种比起后世还是差了不少,体型没那么大,两个人还是搬得动的,无非就是这个不是长在架子上,而是长在地里的,得蹲下来采摘,摘上一些之后,两人就得一起拖着篮子送到地头去。


    这来来去去的,一会儿功夫,两人也已经累得不行,徒嘉钰还在坚持,徒嘉泽也不想丢了面子,便还在硬撑着。


    等到最后,两人都已经撑不住了,徒嘉钰一屁股坐在了瓜地里,徒嘉泽更是差点没躺下,他喘着气问道:“大哥,应该差不多了吧!”


    徒嘉钰也喘着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摘不少了吧!”


    徒嘉泽只觉得喉咙口都干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就算是不够,我也不摘了,我实在是摘不动了!”


    徒嘉钰勉强点了点头,说道:“好,咱们休息一会儿,去喝点水吧!”


    两人喘了好一阵子气,才勉强爬起来,往田头走去。


    他们身边伺候的小厮连忙扶住,洗砚叫道:“我的爷,你也太实诚了些,早说叫我帮着摘啊,结果非要自己来,累成这个样子,娘娘见了,还不定多心疼呢!”


    徒嘉钰摇了摇头,说道:“我这叫什么累,庄子上的人天天如此,那才叫累呢!庄子上的人还能吃饱肚子,外头那些人,连水都未必喝得上,我摘点瓜菜,又算得了什么!”


    徒嘉泽在一边说道:“唉,我以前听我母妃说,她小时候在庄子上,家里已经是最有钱的了,一年到头,能吃白面馍馍的次数也有限,逢年过节,能包一顿白面饺子,那都得是丰年的事情!遇上这等年景,家里也只能吃窝头,喝菜粥!也就是后来母妃大了,家里日子才好些了!”


    这所谓的大了,其实就是徒宏远的养母过世了,他有了自己支配的钱财,还是接济自己的母家。


    徒嘉钰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侧母妃当年竟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吗?”


    徒嘉泽摇了摇头,他说:“我就是听母妃说了几次罢了,如今她也不说了!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两人说着话,终于到了田头的窝棚下,其他人都已经过来喝水吃果子了,见他们这般狼狈,顾晓忙叫人先绞了帕子叫他们擦手擦脸,虽说本心就是让他们来吃点苦头,但是瞧着他们这副模样,又有些心疼起来,忙张罗着叫他们坐下,又说道:“先喝点水,再吃几个果子,等一会儿,也该用饭了!”


    徒嘉钰一连喝了好几杯水,这才缓过来,忙问道:“妈,可曾叫人称了,我跟二弟摘了多少?”


    顾晓说道:“已经叫人去称了,你们这次摘的这些,回头也叫人送到粥棚那边去。你们摘的倭瓜,其实庄子上的人家多半也是当饭吃的,加上这些,粥也能稠一点!”


    徒嘉钰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般辛苦了一回,总算没有白费。却丝毫没有想到,他两人顶多也就是摘了几百斤的南瓜,顾晓十倍地捐米,也就是几千斤,那就是几十石的样子。这么长时间,平王府捐的就不止这么多了。这些听起来不少,但对于源源不断的流民来说,其实还是杯水车薪。


    等着放下心后,两人这才发现,两只手心都生疼,刚刚他们自个拿了帕子擦手擦脸的时候也没注意到,就算看到点红痕,也只当是提篮子的时候被勒的,这会儿伸手一看,竟是起了好几个水泡,火辣辣得疼。徒嘉泽一时又觉得脚底板也是一阵疼痛,忙脱了鞋,一看,脚上也有,不免有些无措。


    顾晓忙叫人给他们再清洗了一番,又拿了针在火上烧了一会儿消毒,然后帮他们将水泡一一挑破,撒上带来的药粉,用干净的细棉布裹了,免得回头出了汗进了水难受。


    末儿看着两个哥哥这般倒霉模样,不免有些同情。他年纪小,顾晓也没有强求,因此跑过来就跟秋游一样,自然是半点也没有受伤,还收获了不少蝈蝈。他自个其实没捉到几只,而是庄子上的孩子见他喜欢,便捉了许多蝈蝈装在草编的小笼子里给他,这会儿找了根竹竿挂着,满满当当挂了一竹子,只叫得此起彼伏。


    末儿刚刚才分了佳婉和佳姝一人两个,这会儿便又解了好些蝈蝈下来,推到徒嘉钰和徒嘉泽面前:“哥哥,二哥,这些给你们玩!”


    徒嘉钰和徒嘉泽都谢了,原本想着喂一下,结果一看自己手包得跟粽子一样,顿时就没了这个心思。


    歇了一会儿,便到了吃饭的时候。


    顾晓他们这次出来,倒是没有带厨娘,只叫庄子上自个做了,做得干净一些便行。


    庄子上这些人既是知道顾晓他们过来,自然也使尽了浑身解数,早早就准备了起来,又是宰鸡宰鸭,又杀了一口羊,再将地里新鲜的菜蔬摘了许多,整出一桌子菜来。老母鸡直接炖汤,公鸡就用铁锅炒了,鸭子用米酒炖,羊加上萝卜做成羊肉汤。


    这庄子上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器皿,菜也做得粗犷,但是有新鲜的食材,又肯放油,做出来总不会难吃。徒嘉钰和徒嘉泽累了半天,也饿了,这会儿虽说手不太方便,但拿着勺子,比往常还多吃了不少。其他几个孩子也觉得农家菜稀奇,不免跟着多吃了一些。


    顾晓见他们吃得好,又叫丫头拿了钱去赏厨下,自个也是笑道:“这庄子上的菜虽说做得不算精细,倒也有几分野意,回头咱们府里偶尔也可以这样做做!”


    春香带着荷包去厨房,那边几个厨子也坐在一起呼噜噜吃饭,见得春香过来,生怕是出了什么差错,忙放下手里的粗瓷大碗,起身问道:“姑娘,可是做的菜不合主子们口味?”


    春香忙笑道:“不是这样,娘娘他们都说吃得好,叫我拿了钱来赏你们呢!”


    几个人不免都松了口气,为首的那厨子忙说道:“娘娘他们喜欢就好,我还担心着呢,娘娘他们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咱们乡下这点东西,哪里入得了贵人的眼!好在娘娘宽和,竟是还看得上我们这些粗人的手艺!”


    春香忙将准备好的几个银锞子拿了出来,放到一边,笑道:“那也是你们伺候得好,这些赏钱,你们拿了分了吧!”


    几个厨子都连声道谢不迭。


    而那边,顾晓已经叫人将徒嘉钰和徒嘉泽采摘的倭瓜先给粥棚那边送过去,至于粮食,还得斟酌一番再送,免得被流民瞧见了,哄抢起来,那就是好心做成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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