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一个人。”
姜馥莹耳尖微微一动,下意识抬眸看向他,正好对上了那双如墨玉般的瞳孔,视线相交,姜馥莹呼吸停滞一瞬,微微蜷缩起指尖。
“你……”
她似乎明白了祁长渊来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为她送些人来,保护她和兰若的安全,又告诉她他不会抢走兰若,让她放心。
最后又这样开口。
仿佛前面的一切铺垫,都只是为了承托出这一句。
——祁府不过只有他一个人。
“什么喜糖?”
桐花反应快些,脱口便问了出来。
“姜姐姐的喜糖啊。”
为首的孩子大些,立时道:“新郎官儿都叫人送东西来了,方才猛虎帮那几个在村口纳凉,这会儿都快到了吧?”
身后几个孩子跟着点头,乐乐呵呵笑闹着:“喜糖!吃喜糖啰——”
“新郎官儿?”
姜馥莹头都大了,转手将药包放在桐花手上,快步往村里去。
桐花还没回神,便看到几个孩子胡塞了糖,又盯着她手中的那块。
“……去去去,一边去。”
没好气打发了人,知晓此事要紧,赶紧追了上去。
桐花跑了一身汗,才堪堪赶上馥莹。
“还、还是那张家郎君那事儿呢?”
桐花喘着粗气,正好瞧见馥莹拦下了抬着箱子的几人。
这几个都是村子里游手好闲的懒汉,平日里东游西荡,没少偷鸡摸狗,骚扰小娘子也是常有的事。因着兄弟几个关系好,还学着话本中拉帮结派,给取了个“猛虎帮”的名。
为首那个敞着衣衫混不吝的两人都认识,正是猛虎帮所谓的老大邱二。
桐花气都没喘匀,便听那人道:“哟,这不是姜娘子嘛!情郎来给你送东西,就这么等不及?”
身后几个抬着箱子的都调笑起来,应和着:“那可不。邱哥,银子到位了都好说,瞧这箱子多气派。”
“谁让你们来的?”
日头正大,姜馥莹面上泛起了红润,夹杂着鬓边的细汗,眸中却隐有愠色,显然气的不轻:“说话。”
“好声好气和你说话,这么凶作甚,”邱二被她瞪得有些恼,“人张郎君心好,托我们猛虎帮给你送来东西,还让我传句话来给你:亲亲娘子何时愿意进门,这亲事他都要等不及了——”
此言一出,身后那几个笑得几乎弯了腰,满脸的戏谑与调笑。
桐花性子急,恨不得撸起袖子上去与他们打一架,“说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在这里污姑娘家清白,姜娘子同那张郎君素不相识,谈何进门不进门!”
几人在村中吵嚷,动静不小,又是大中午的饭点,邻里乡亲的纷纷出了来看热闹。
姜馥莹不欲与他们多做纠缠,只是道:“东西不必送了,从何处来便送回何处去……”
“不是哥哥说你,”邱二声音粗里粗气,“就从了张家郎君,日后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
姜馥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听了这么一句不三不四的话,饶是脾气再好的人闻言也得皱了眉头。
“或者你要是不喜欢张家的,”邱二歪歪斜斜地站着,朝她伸出手,眼看着便要摸上她的脸颊,“哥哥也不是不疼你……”
他靠近了些,身上令人作呕的气息同那不知何时才会洗一次的脸凑了上来。
“让哥哥亲一口,说不定还能帮……”
“啪”地一声,周围的空气莫名都静了几分。
姜馥莹胸腔剧烈起伏着,刚放下的巴掌还隐隐作痛,在日头下胀得滚烫。
“他娘的……”邱二被打得骂了声,“给你脸不要脸了!”
他下意识一巴掌抬起要打回去,却被姜馥莹那冰冷的眸子一瞪,莫名怯了几分。高抬的手讪讪放下,低骂几句。
“这样一个箱子,不明不白地送来,是什么意思还不一定。若真要有什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姜馥莹攥着指尖,周围围了不少乡亲,她声音也大了些,“回去转告那位郎君,若真上心,便按照议程请媒人来同我母亲商谈。我家虽不富裕,却也是清白人家,做不得这样私相授受的事。”
“就是啊,”刚用完午饭,邻里一个大婶搭了话,“这么不明不白的是要做什么?还叫你们几个送来……”
猛虎帮几人在村里可算是毒瘤,时不时还去县里晃荡,臭名昭著。能让他们几人送来,那所谓县里的郎君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要想送东西,张家高门大户的连几个仆从都无?”
“就是,早些回去罢!”
有了第一声应和,帮馥莹一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娘说话也是正常的事。
不少人开了口,邱二有些挂不住脸,他本想回去拿些赏钱,如今却被堵在村中,连姜馥莹的家门都没进。
甚至还挨了一巴掌!
邱二没发话,他身后一个小弟憋不住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家什么情况谁不清楚?张郎君心好,他说了,你嫁过去,你娘的病就包在他身上,小事一桩。”
几人流里流气环绕过来,“莫要不知好歹,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
姜馥莹用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镇定,“怎么,你们是在眼红么?”
“羡慕就自己嫁过去,没得来扰我清净,”她强忍着自己的颤抖,“早些回去告诉张郎君,让他断了这心思罢,莫要白费力气。”
“你他娘的听不懂好赖话是吧!知不知道张家是什么身份,若真惹了人张家发怒,当心你一条小命都不够……”
邱二声音一出,几个围观的村民都缩了脑袋站回了自己的院子,不是不想帮馥莹出头,主要是这种赖皮沾上了,只怕就甩不脱。
隐隐能听到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姜馥莹满身的血似乎都集中在了头颅,几乎有些眩晕。
“——青天白日,我看谁敢要谁的小命。”
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从人群中传来,“且看看我这刀能不能先割掉你的烂舌头!”
邱二的脸色变了变,眼见着不知道那桐花何时叫来的爹,曾经被追着打的记忆涌上心头,背后隐隐发凉。
姜馥莹转头,低声叫了声“刘叔”,换来对方沉稳的应答,高悬着的心缓缓放了下去,对去而折返满头大汗的桐花回以一个勉强的笑。
刘叔手上拿着杀猪刀,身上还带着未洗净的血腥气,显然是刚被闺女叫来还未收拾的。
他这样五大三粗的挺着个肚子往前一站,体格比那几个混混高大不少,一拳能打飞三个的气场让邱二身后跟着的小弟都忍不住软了腿。
“邱哥,”一人咽了咽口水,“要不今日就算了吧,本来就是送个东西……不值当闹大。”
“……对,送个东西,同我们有什么干系。”
邱二转了转眼睛,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害怕。好容易找到了借口,示意让人将东西放下,立时道:“老子东西就放这儿了,谁要谁拿走!到时候张家怪罪下来,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是她自个儿不要。”
刘叔的杀猪刀上反射着寒光,惊得那几人汗毛直立,曾经骚扰桐花馥莹时被暴打的记忆历历在目,几人又放了几句狠话,倒也没再纠缠,悻悻离去-
姜馥莹回了家,关上院门,母亲的声音从里头传来:“阿莹,回来了?”
“回来了,”她高声应答,面上却无甚笑意,略有些疲惫地揉揉脑袋,又道:“阿娘,我先去做饭,等会儿就好。”
关紧厨房的门,被气得乱跳的心终于平缓下来。姜馥莹闭了闭眼,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新月似的细眉蹙起,恼意宛然。
阿娘身子一直不好,她不想让阿娘知晓这些烦心事。今日万幸拦下了他们,若是晚了一会儿,叫阿娘听见了那些污言秽语……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已经耽搁了许久,姜馥莹生了火,呛人的白烟从滚烫的油锅里直冒而出,锅铲连续不断地在锅中翻动着,夹杂着热油的噼啪声,扑鼻的香气钻入鼻腔。
正值溽暑,厨房柴火正旺,更是闷热。女子挽起衣袖,露出了藕白的一截小臂,衣袖拭过额角的细汗,露出那张白里透红的脸来。
油烟大,眉眼稍皱着些,却也掩盖不了清透姿容。她盛好饭,朝着屋里叫了声:“阿娘,饭好了。”
忙了一上午饥肠辘辘,直到落座,才有了歇下来的实感。
两个小菜都放了肉,还蒸了蛋羹,一顿有滋有味,姜馥莹就着蛋羹用了碗饭,心头的郁结才散。
母亲罗胥君见她面色好了些,才试探道:“今日回来得晚了许久,可是……”
“桐花今日同我一道去了,她要去看钗子,就耽搁了会儿。”馥莹垂眸瞧着饭碗,语气平平。
罗胥君松了口气,“阿娘是怕那些人又来堵你。”
村中都知,姜家女自小便生得娇俏,越大越掩不住容色。村中总有些游手好闲的混混流氓,时不时上门来扰一番。
自从姜父去后,这日子是越发不好过了。
若不是邻家关系近,多有帮衬,只怕日子会更难过。
至于这回……
姜馥莹软了眸色,扯出个笑来:“上回刘叔给他们狠狠揍了一顿,这阵子安分多了,阿娘别太担心。”
罗胥君瞧着年岁不大,却有疲态,眉眼下垂。发间一根素钗,朴素但整洁。
她只是将双手搭在了女儿的手上,声音轻又弱:“阿娘没什么本事,就想让你好好的。”
姜馥莹没回答,收起碗筷头也不回:“阿娘歇着去吧,一会儿药好了我送来。”
她不想在阿娘面前暴露自己情绪的低落,抿了抿唇,将早先便分好的一份饭菜同刚熬好的药一道,端着去了另一间屋子。
姜家的院子不小,此时日头正高。姜馥莹抬了抬手,在眼前挡下一小片阴翳,快步推门进了侧屋。
屋里的人显然醒着,听见她来张了张口,还是未曾出声。
“醒了。”
姜馥莹瞧他一眼,将碗筷放在了小桌上,“吃吧,不收你银子。”
侧屋光线不好,只听窸窣轻响,半躺在榻上的人缓缓起了身,从那片阴影中出来,摸索着往前。姜馥莹到底做不到冷眼旁观,上前几步扶上。
甫一靠近,淡而缱绻的茉莉清香缠绕着小臂往上,在无光的世界中作为唯一的指引。到了桌前,饭菜的香气又掺着药的苦意,淡而又淡的茉莉香被驱散,再也寻不见。
男人端起碗筷,道了声谢。
女子就坐在他身旁,没有任何铺垫,“今晨去了县里打听,没听说有谁家丢了人。”
“打听不到也正常,辛苦姜娘子了,”男人颔首,“只是此事不好声张……”
馥莹“嗯”了声,没再多言。
她确实累了,也就在这半明半暗的屋子里,能随意地拉下面庞,不必顾及他人脸色。
随手拿了片蒲叶扇风,颊边垂落的发丝被扇得轻晃,她随手拢在耳后,抬眼看着眼前之人。
男人眉眼锋利,因为瞧不见,眸中有些无神。剑眉本应有着凛冽的气势,却被黯淡的眼眸削弱了几分攻击性,显得平和许多,面庞清俊,下颌利落,是馥莹从未见过的好颜色。
可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一身粗衣葛布也掩盖不了的清冷气质。身上有伤却依旧挺拔,上衣不大合身,宽阔的背脊包裹在旧衣里,略微有些绷紧。
衣袖挽至手肘处,小臂紧实,线条利落,随着动作绷紧又放松。用饭慢条斯理,一瞧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教养。
反正他看不见,不算收敛的视线慢吞吞地在他身上游走,目光落在那颗不算打眼的小痣上。
更确切地说,是她自己都还未曾想好如何处理与祁长渊的关系。不能让兰若不明不白地搅和进来,夹在她与祁长渊之间左右为难。
……她曾以为自己想清楚了。可现在,心头还是有些复杂。
“那你打算何时告诉她?”阿枝旁观者清,她瞧着并非心中无情的样子,只是需得时间理清心中思绪,好好认清自己的心才是。
“过些日子吧……”
姜馥莹迟疑回答,还未说完,便听满满稚气又一本正经的声音。
“燕惟见过祁大人,祁大人好。”
满满领着祁长渊,从外进来,“母后,师傅到了。”
祁长渊的目光与那位坐在皇后身边的女子轻轻相交,唇畔带着些淡而又淡的轻笑。
“见过皇后,”祁长渊低眸行礼,面不改色,“臣奉旨领命,教导太子武学,特来拜见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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