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合一
乙骨翻身下床, 一把关掉了统一供暖的中央空调,又打开阳台门通风换气。
“这种麻*醉剂在人体内代谢的很快,只要停止输送, 就算去验血也很难检测出来。”换句话说, 如果不是咒术师的身体素质远高于普通人, 仅仅这一个小动作就要把他们全都放倒了。
“这么说……舍监阿姨大大的可疑,刚刚就是她非要跑过来关门的!”弥生险些中招后, 看谁都是贼眉鼠眼居心叵测, “我看教导主任之前也不太正常!”
“未必。”乙骨摇头,“这样的药剂无法通过普通途径购买, 在全校的通风管道上动手脚这样的大手笔也不是普通人能做下的。”
“前辈你过来调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乙骨也不再隐瞒。
“两名女生晚上进了宿舍正常休息, 第二天早上却平白无故地消失不见,门窗均是紧闭, 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争执打斗的痕迹。就好像她们正常地进了这个屋子, 然后凭空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乙骨说, “为了避免造成恐慌, 学校除了秘密通知家长外没有把这件事广而告之,对学生们则宣称她们俩只是意外走失, 已经被公安找到,现在正在家中休养。”
“那学生的父母呢?”私立女中的学费相当高昂,这些女学生的父母往往非富即贵,按说对于女儿无故失踪的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才对。
“陵德女中比较特殊。”乙骨犹豫了一下,“除了正常入学的学生,千叶理事长还会亲自面试招收一些普通家庭甚至是来自孤儿院的女孩, 为他们减免学费和提供生活补助, 其中格外优秀的,还会被千叶理事长收为养女……住在房间里的两名女生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女。”
乙骨说的很委婉, 但弥生还是明白了,除了本身就出身高贵的白富美们,陵德还会招收一些容貌姣好的普通家庭的女孩子,在从小到大的精心培训后,其中格外出类拔萃的甚至有机会嫁入豪门。而这ⓨⓗ些女孩子自然会比普通学生更对陵德和千叶理事长感恩戴德,在成为富太太后也会成为陵德的新人脉。
虽然听上去很残忍,但这就是这个国家阶级固化后的现实,无可厚非。
弥生抛开这个话题,猜测道。
“那是不是有人用麻*醉剂把整栋宿舍楼的人放倒了,然后趁机为所欲为?”
“没有看到现场,现在还不能下论断。”
“最后一个问题。”弥生举手,“前辈昨天晚上就因为任务匆匆走掉了,为什么到了今天才开始……额,乔装打扮调查陵德女中?”
即使摘掉了假发,其实乙骨的女装看上去也没那么违和,如果忽略他脱掉外套后竹节般分明的肌肉线条的话。再加上他这该死的淡定表情,甚至给人一种“男生穿这样不是很正常的么”的错位感。
“因为麻生千叶理事长。”乙骨不知道弥生还在偷偷摸摸对他的女生制服评头论足,回答,“她的态度很坚决。”
尽管警方调查无果,但因为没有可以判定为咒灵作祟的直接证据,即使是咒监会的高层也无法强行介入。
“说起千叶理事长,前辈知道么?我们脚下的土地其实是麻生家的私人土地,以前是世田谷区都有名气的私人别墅。但二十年前千叶理事长的独子在家中去世后,或许是为了避免触景生情,千叶理事长动用陵德财团的人脉去申请到了教育执照在这里开办了陵德中学。为了专心经营陵德中学,千叶理事长甚至还辞去了自己在陵德财团中的职位。”
“千叶理事长的儿子……是怎么去世的?”乙骨和这位麻生千叶理事长见过一面,这位已届知天命之年的贵妇人穿着黑色套装戴着白丝手套,无论是妆容还是发型都是一丝不苟,走路和做事都透着强硬和雷厉风行。
在警视厅对这起案件定性为“非人力可破的神秘学相关案件”后,她却强硬地拒绝了咒术师的介入。理由是接下来将有一场国际级别的盛会将在陵德女中举行,如果和任凭咒术师在这里胡搞乱搞,不仅陵德女中,整个东京教育界都将因此蒙羞。
如果算她十八岁结婚生子的话,她的儿子在十三年前也不过将将二十岁而已,怎么想也不该在家中“自然去世”。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弥生说,“但听篮球部的前辈们不经意提起过,他的遗体并没有从别墅中搬运出去,作为奠基石和被拆除的别墅一起留在了如今的陵德女中……当然我觉得不太可能,这简直是和都市传说一个级别的恐怖故事。”
乙骨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低头给人发了一条信息。
“我换好鞋了,现在走吗?”弥生问。之前像所有的JK那样她穿着深棕色的方口小皮鞋,刚刚她已经从行李箱中翻出一双运动鞋换上,又拿了件更暖和的冲锋衣穿好,看起来像是准备去做什么热身运动。
“太危险了。”乙骨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反驳。
“既然已经来了鬼屋,和金大腿队友分开单独行动才是必死局。说不定前脚前辈刚走,后脚就从被子里蹦出个伽椰子来把我吓得我因为心脏病发作过早地离开这个世界。”弥生凑上去抱着乙骨的手臂摇晃,“请组织放心,脑子很正常,能跑会跳,不该叫的时候不会乱嚷嚷,危险来了也知道躲。”
乙骨沉吟不语。现在他没法儿将弥生送走,而且如果按老师的推论,她如果真的已经和这件事高度绑定,在外面也未必不会遇到危险,的确是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那我们现在是先去那两个女生失踪的现场看看吗?”
“是,房间就在四楼。”
“是走廊尽头的房间啊。”等真正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弥生小声地说,“好像有说法说这个不太吉利欸。”
“以前有位来自中国香港的风水师来高专讲座时提到过,过道长廊对门犯暗箭煞。但这个谈不上有什么科学根据,不过直面狭长走廊确实会让人心理产生压迫感。”
弥生心说前辈您一个玩儿长刀每天在牛顿的棺材板上婆娑起舞的咒术师说什么科学依据啊。
不过也不一定,上了年纪的牛爵爷笃信天主,要是真有幸相见,没准儿就把你们这群舞刀弄枪的人上人当作携上帝福音以令教会的天使了,刻在金币上的人物肖像(注1)也会从慈眉善目的圣母玛利亚变成扬刀立马的咒术大师。
因为要掩饰两个女生是无故失踪而非离家出走的事实,公安没有在宿舍门口贴封条和布置隔离带,不过门理所当然是紧闭的。但这对乙骨算不得什么难事,他背着弥生轻轻松松地从公共阳台翻窗户进了宿舍。
警视厅已经安排了最得力的人员把这里全面检查了一遍,不过为了不破坏现场,陈设又都完全复原到最初的样子。两张床上堆叠着厚厚的羽绒被和枕头,床头分别挂着粉色和蓝色的床帘,桌子上则摆放着相框、纠缠在一起的耳机线和花里胡哨的文具,衣帽架上挂着书包和两件半旧的制服外套,就好像住在这里的两个少女会随时打开门冲进来在屋里蹦蹦跳跳,穿着睡裙躺在床上聊着学习和喜欢男生的八卦。
“这里没有咒力残秽的踪迹。”乙骨说,“根据资料,这两个女孩叫……”
“奈美和京子,他们的校服上都有写。”弥生抓起两件制服外套的衣领,翻出写了名字的标签,“前辈,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
“我想从这些东西上残余的咒力上找找看能不能发生什么。”乙骨说,“野崎同学你先休息一下吧。”
这里是女孩们失踪的第一现场,也是她们生活最久的地方。在勘查证据方面,身为咒术师的乙骨忧太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术业有专攻的公安,但咒术师可以从物品上残留的咒力气息上感知到主人曾经生活的碎小片段和情绪,只是这种工作往往要耗费非常大的咒力,一般没有人会这么做。
今天忙了一整天了,弥生确实也有点累,于是随便在床沿坐了下来,脚尖往后踢到了什么东西。她连忙弯下腰,发现是拼装成的木头鞋架,每张床下都有同款,带闪光蝴蝶结的毛绒拖鞋和Haruta的牛皮制服鞋摆放得整整齐齐。
“前辈,你过来看看这个鞋架。”弥生掀开床单,“有人挪动过它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
弥生走到门口,作出了推门的姿势,一边推门一边把手上的背包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然后伸了个懒腰:
“奈美,我的脚好痛啊,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这款制服鞋——”
她踮着脚走回窗边,毫不淑女地一屁股坐下来,弯下腰作出脱鞋子的动作。脚尖绷起,轻盈地朝后一勾,这是要换上鞋架上的毛绒拖鞋。
乙骨忽然明白了,她这是在模拟女孩回到宿舍时的流程。
“前辈不是女生,所以不知道,这种款式的鞋子非常硬,穿久了就会磨得脚后跟长水泡,所以回来第一件事就必须是换上拖鞋。”弥生拍了拍身后蓬松的羽绒被,“因为床帘是从床头挂过来的,所以方便落座的地方就只有这一块,床垫上相对其余地方微微的凹陷也说明了这一点。前辈如果看奈美的床底下,就会发现鞋架正放在合适的位置。”
“而有丰富经验的公安也不会作出随便改变现场物证位置的事来。” 乙骨点头。“床后面说不定就藏了什么东西。”
乙骨把单人床轻轻松松地搬开,帮不上忙的弥生扎煞着手在一旁咋舌。说好了四肢羸弱无力的类型呢?
果然,在沉重的铁艺床被弄开后,床脚一块脱落半边的瓷砖暴露出来。
“这张黄纸是……符咒?上面鬼画符些什么?”
“是被称为镇宅符的符咒,表面以朱砂写就,据说可以化煞祛邪消灾降福,但没有听说过把它砌进墙里的贴法……而且,这张符咒的正面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乙骨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伸进符咒内侧,将整张符咒从墙面上揭了下来。和不知道画ⓨⓗ了些什么东西的正面相比,即使以弥生这样绝对的外行看上去,符咒背面的朱砂红艳得像是刚从动脉中淌出来的血,用这种颜料画出来的神秘图腾即使只看上一眼都有种震慑人心魄的魔力。
“咒力高强的高僧大德将自己的血液和特制的秘药一同混入朱砂之中,用来绘制威力强大的符箓,这才是用来防御咒灵的符咒……”
乙骨浅浅呼出一口气。曾经他被咒监会判处死刑关在监牢之中,为了防止他逃跑,无论是房间还是他周身都贴满了这样的符咒。而论防御力,这张还要远在之前贴在那些之上。
“……这张符咒要对付的不是来自屋外咒灵的侵袭,而是这栋建筑物内部。”
“前辈是说,这屋子里有什么恐怖的怪物,而这两个女孩子因为无意间揭开了这张符咒,导致怪物入侵带走了她们?”
夜风吹过,弥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试想一下,这个学校的女孩子们从一入学开始就和一只恐怖的怪物相伴着入睡,而这个怪物只要一个很小的缝隙就会溜出来把熟睡的女孩连身躯带灵魂吞得干干净净。
“嗯,既然这里已经成为了咒灵入侵的空隙,它如果要再度入侵,也一定是从这里出现。”乙骨轻声问,“害怕么?”
“当然害怕了,所以前辈和我一起躺在这里等着妖怪过来吧。”弥生拍拍身后的床铺,又伸手扯松了自己的制服领带。
乙骨盯着她低垂的眼睫,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怎么了?”
“用这个把手腕绑起来不是更安全么。”
少女的手腕玲珑纤细,垂下手时腕骨稍稍凸起,搭在乙骨的小臂上时,皮肤透着玉石般的温凉。指尖挑动,质地光滑的丝绸领带在手腕上一圈圈缠绕,最终攒成一个拆解不开的结。
乙骨浑身僵硬地和女孩子一起躺在床上,而弥生举起手欣赏自己刚刚打出来的那个蝴蝶结。
“最近玲子阿姨和由乃有同前辈联系过么?”
“嗯。”乙骨睁眼看向天花板,“今年暑假大概会抽空回一趟仙台吧。”
“仙台……仙台的特产是什么?”弥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牛舌、漆器和……大福?毛豆味大福是他们特推的口味。”
“大福,我喜欢吃红豆味的大福。”弥生看着天花板吊灯,“前辈,今天要是结束的早的话我们去吃红豆汤和烤年糕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么晚了除了便利店是不是都关门了?”
“那就去吃居酒屋烧鸟,炸天妇罗,双份烤牛舌和横膈膜,把那些醉醺醺的男人统统赶走,再要老板娘给我们上大份的骨头大酱白萝卜汤,多加白胡椒粉和葱花。”
“好呀。”乙骨答应一声,“如果很困的话可以睡一会儿,没关系的。”
“我又不是猪,这样大敌当前的时刻怎么可能睡得着?我……”女孩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
弥生本以为自己绝对不可能睡着,可在那一刻,忽如其来的困倦死死缠绕住了她,她几乎立刻陷入了黑甜的睡梦……不,并不是梦,她在呼呼的夜风中无尽下坠,她落入了水中,一个人紧随着她跃入水中。弥生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孔,只能看到那头如深色海藻般飞舞的长发……那是个身材姣好的女人。
大量海水涌入口鼻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朝着女人伸出了手,女人也朝着她伸出了手,但那只纤细的手掌却并未抓住她无助的掌心,而是紧紧地扼住了野崎弥生的喉咙,缓慢而用力地收紧……而这个时候,弥生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模样。
明艳照人,同时面目狰狞。
“野崎同学,野崎同学!”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她的鼓膜处模模糊糊地传来,弥生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朝着那个声音扑过去。
乙骨忧太惊讶地看向扑进他怀里的女孩,她缩成一小团,浑身瑟瑟发抖,胸膛随着呼吸激烈起伏,似乎还没有从恐怖的梦境中恢复过来,黑色的眼睛里也盛满了粼粼的水光。
一只手被束缚住了,他下意识地单手抱住了她,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她,只好轻轻地、有点笨拙地拍打她的背。
“……乙骨前辈?”
“是我。”乙骨立刻回答。
“……我刚刚睡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才十几分钟吧。”乙骨顿了一下,“你好像做了噩梦。”
“是啊,”弥生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声音有点哑,但呼吸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了。“一个超可怕的噩梦……我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可怕的梦了,那只妖怪还没来么?”
乙骨没有做声,这时他们都听到了巨大的刮擦声和破败风箱抽吸般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在夜色中久久地回荡。
……
“晚上好,现在是五条老师的探班时间~~”身材高大的白头发男人拎着好些热气腾腾的纸袋走进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并旋转跳跃着分发到每一个正对着电脑工作不休的打工人手里。
“刚出炉的蜂蜜小蛋糕。”
“谢谢。”辅助监督白鸟接过蛋糕,礼貌地道谢,但男人却并没有以跳华尔兹一样的步伐从她身旁离开,反而弯下腰,好奇地点了点屏幕上那个象征着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的光点。“忧太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在半小时前发了一条消息,让我查一下陵德女中理事长麻生千叶独子的死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消息。”
“哦?那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呢?”
“官方资料记载时年20岁的麻生德平是死于哮喘发作,但我并没有在资料里找到他的尸检报告。因此,我拜托了家入医生,”白鸟监督犹豫了一下,“在底层数据库中拿到了另一份无论是年龄、性别、死亡时间、身体指标都完全符合,只是被抹除了姓名信息的报告。”
白鸟监督轻点鼠标,一份报告被调了出来,在一系列繁复的分析和数据支撑后,法医手写签名的死因是“锐器割裂喉动脉及面动脉舌下支导致的失血过多”。
“因为没办法确认是不是麻生德平的尸检报告,所以一直还没有将资料发给乙骨同学……”
“一起打包发过去吧。”五条悟笑了一下,“作为我们的明日之星,忧太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好的,五条先生。”白鸟监督满脸欲言又止,“还有一件事,我……”
“讲。”五条悟打了个响指。
“刚刚搜索资料的时候还找到了另一份少女失踪案的卷宗,时间恰好也是在十三年前。”
“哦?是咒灵杀人么?”
“不,已经被立案为刑事案件,因为少女们缺失一部分的遗体都会在垃圾站或者人迹罕至的郊区被发现。只是受限于技术力量和其他因素,案件一直没有被侦破而已。”
白鸟监督将一卷密封在透明资料袋中的老胶卷递给五条悟,陈旧的深棕色塑料片在灯光下晕开了粼粼的、水波般的纹路。
咒术界的明日之星乙骨忧太正从水池中把浑身湿透的少女捞上来,他用刀割开了绑在手上的绳结。野崎弥生跪伏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前辈你们的手机给不给报销啊,这已经是我在咒灵相关事件中报废的第二个手机了!”弥生苦着脸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果然被水淹没后已经彻底黑屏开不了机了。
“……我的手机是防水款。”乙骨说,“为表感谢,出去后我送你一个新的吧。”
“叮”的一声,有新邮件进来,乙骨解锁手机,快速浏览完信息后,他看向弥生的表情有些复杂。
“哇塞咒术师真有钱,突然可以傍大款了好开心。”
弥生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一边开心地说烂话,一边脱掉外套试图将过分饱和的水拧干一些,白衬衫浸透后湿淋淋地紧贴在皮肤上,少女清润的身体线条一览无余,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内衣的颜色。乙骨扭过头不去看她。
“我们这是……到了地下?”
说老实话,刚刚弥生有种自己到了隔壁X战警逆转未来剧组穿越现场的错觉,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上穷碧落还是下黄泉,不过看这里空旷黑暗的样子,巨大的通风扇缓缓旋转着,一扇窗户也无,怎么想都更像是某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巨大地下空间。
“大概……”乙骨说,“或者说,我们到了咒灵的巢穴。”
“哎哟,那我可得找点儿东西防身。”弥生回身摸索,很快找到了一根铁棍,那是学生宿舍铁艺床的一部分,被龙吸水般的气流一起卷下来了。她虎虎生威地握在手里挥舞,颇有几分棒球英豪的既视感……然后就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这是什么?”
一束束柔和的射灯灯光从天花板上打下来,两排巨大的透明玻璃培养仓在道路两侧一字排开,而每个培养仓中的东西——赫然是一名名少女。
她们浑身赤*裸地浸泡在透明溶液中,皮肤苍白,眼瞳枯槁,长发像是枯萎的海藻那样静静地在水中飘荡着。如果仔细看的话,每位少女都缺少一部分器官,有的是眼睛有的是双手有的是头皮有的是胸*乳……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弥生哪里在现实世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她非常地……非常地想吐。
而乙骨忧太只是沉默了几秒,朝着正前方昂起头,神色冰冷锐利:
“麻生千叶理事长,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
最后一束灯光打下,穿着黑色礼服裙戴着轻纱遮面礼帽的麻生千叶理事长身板笔直地站在台上,身前是精密的仪器操作台,她冷冷地俯视着台下的少年少女。
“无论什么时候,咒术师都是令人厌恶的存在啊。”
巨大的咒灵从她身后隆隆地升起,巨大而臃肿的身体上赫然有七条长长的脖子和头颅。不,其实应该是八个……有一条脖颈不知是被人砍下还是自己离家出走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腔子,咕噜咕噜往外冒着黑色的鲜血……
但最让弥生震惊的是,这怪物每个脖子上长出来的环节动物蠕动的分节、软体动物体表恶心的粘液、刺吸式的口器……如果把每一条脖子单独拆分来看,不就是之前追杀自己还把自己捅了个对穿的咒灵么?敢情是连体八胞胎啊。
“妈妈……妈妈……”七个头颅七张嘴如和声般冲着麻生千叶反复念叨着这个词语,看着令人掉尽san值。
“德平,稍安勿躁。”麻生千叶像安抚婴儿一样抚摸咒灵头角峥嵘的头顶。
“不行了,前辈我真的有点想吐。”弥生愁眉苦脸地拽住了乙骨的衣角,乙骨有些诧异地扭头,少女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乙骨沉默了两秒,还是点了头,于是弥生自顾自地蹿到一旁,巨大立柱的阴影中传来了剧烈的干呕声。
乙骨稍一偏头,目光又转回这对诡异母子的身上。长刀出鞘的弧线清冷如月光,刀锋笔直地指向前方:
“十三年前,麻生德平在别墅内非法囚禁未成年少女,反倒被其中的一位割断喉咙而死,借助陵德财团的势力,你将这件事和他背后的罪孽全都压了下去。麻生德平死后化为咒灵,继承了生前的欲*望,以未成年少女为食。可你不仅没有想过将它祓除,反而将它豢养在陵德女中的地下。而它之所以能和陵德女中众多学生共处而相安无事,是因为你在这个学校的地上空间设置了层层的封印,还放任它定期在这个城市捕杀无辜的少女填充食欲。”乙骨问,“我说的对么?”
“你才多大年纪?丛林中的狮子要捕食羚羊和斑马为食,草原上的公狼也要黄羊和野兔才能果腹,说到底,一切不过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已。”
麻生千叶苍老的面孔上神色森然。
“实际上,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奈美和京子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咒术师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你们杀掉了德平的一个头,阻止了他的捕猎,他也不会因为饥饿而吞吃掉奈美和京子!”她的面容克制不住的扭曲起来,“自从德平死后,我就把我的学生们当做女儿看待,把毕生的精力都投注在陵德,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奈美和京子!”
“你已经疯了,麻生理事长。”乙骨平静地说,“明明都是自己的罪孽,却全部都要归咎于他人。像你这样自私的人,如何能够作为老师好好地教导学生呢?”
“陵德是我一手创立的,我就是那些女孩子的妈妈!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是为了孩子好?”麻生千叶咆哮道,“德平,杀了他们!”
七个头颅一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朝着手握长刀的少年袭去。
“杀你个头啊,老巫婆!”
黑暗中,娇小的少女闪身而出,手持长铁棍一棒恶狠狠地把端庄雍容的千叶董事长敲倒在地上,看上去全无尊老爱幼的优良品质。
“Strike!”在棒球比赛中,这是投掷出了好球的意思。
这是野崎弥生打出的绝赞好球,她刚刚根本不是要去一旁呕吐,她是以呕吐为遮掩朝着千叶理事长身后狂奔。乙骨虽然不赞同,但拗不过她的坚持,还是以自己的咒力为掩饰帮她躲过了咒灵的耳目,让她得以一口气长驱直入暗度陈仓直捣黄龙。
咒灵的七个头颅再次同时发出了尖锐的爆鸣,灯笼大的绿色复眼里充斥着愤怒,它们纷纷将头整个地转过来,想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碾成肉泥,但被手握长刀的少年拦在了前面。
乙骨轻盈地挥刀,刀光潮水般平推,削去了其中一个头颅,振刀,黑红的血液喷涌如泉水。但很快那一处的伤势就开始愈合,先是生出了一团半流动状态的肉芽,随后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头颅从凸起的肉芽中挤了出来。
“头颅没有离体的情况下,被砍了以后也能长出来啊……”
乙骨躲开咒灵喷吐出的攻击,稍加思忖后高高地举起长刀,明亮如喷气式助推器冲击波的咒力波从长刀的刀柄处涌了出来,原本细长的刀剑瞬间成了梦比优斯奥特曼手中长达数十米的巨型光剑……如果有别的咒术师在场大概会惊掉下巴。在武器上附加咒力是常见的做法,但鲜少有人拿自己咒力不要钱似的搞出这样巨大的动静。
“那这样一次性全砍下来呢?”
“你究竟要搞什么鬼?”只在屏幕上扫了一眼,弥生的脸色立刻变了。
控制台连接着两个巨型储气罐,一个装满了之前差点把她干翻在地的麻醉气,另一个则是甲氟膦酸异丙酯的容器,俗名沙*林毒气,作为1938年德国科学家研究杀虫剂时候的副产物,沙*林虽然比不上“毒剂之王”芥子*气那样臭名昭著,但也是毒性最大的有机毒物之一。这种极易挥发的神经毒剂致死量极低,且会对人类的神经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你疯了么?你要往宿舍楼放沙*林毒气?”弥生差点跳起来揍她。
“我一手创造了陵德……它当然也要结束在我的手里。”麻生千叶仰躺在地面上,刚刚弥生一记偷袭打得不清,这个贵妇人大概是有点儿脑震荡了所以爬不起来,但看着野崎弥生的目光仍然十分冷漠。“虽然我没来得及按下立刻放送键,但还有三分钟……咳咳,毒气就会自动顺着通风管道传送到人人熟睡的宿舍中……现在又过去了十五秒了。”
弥生呆滞地抬头,乙骨还在和七个头的咒灵死斗……其实说死斗也不准确,其实是压着它们打,只不过因为对方恢复能力太强,所以对付起来有些棘手。但他现在无疑没办法分心处理这边的事。也就是说,数百个少女的生死存亡全系在自己一个人手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快从胸口蹦跶出来的心跳稍微平缓一点。为了确保安全,这种系统一定都还留有后门。一通操作后,屏幕上果然弹出窗口,弥生喜出望外,撤销!撤销!赶紧撤销!弥生手忙脚乱地敲击键盘。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弹窗,请输入秘钥答案:我最爱的人是?
弥生傻眼了。此时此刻她心里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这心狠手辣的老太太怎么弄这么一个仿佛走错片场的密码啊?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密码……是什么?”
“别白费心思了。别说我不会告诉你,就算我真说了,你敢用不多的机会去试错么?”麻生千叶说。
其实弥生也就一问,而且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滋^源来自企^鹅群要而无要死要死幺儿整理…对了,某侦探动画剧场版中不就有这么一个场景么?坏蛋留下的密码是找出他最爱的人,名侦探输入他心爱女人的名字却显示错误,真正的正确答案是他自己!这么自私自利的人答案必然是自个儿啊!
键入答案:麻生千叶。
答案错误!
咒灵丑陋的头颅从天而降,在她脚边提溜提溜地打着转。要平时弥生绝对得吓得大叫出声,但这会儿却眉头紧锁无暇他顾。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键入答案:麻生德平。
答案错误!
时间只剩下三十秒,输入机会也只剩下最后一次了……问题说的是人,那答案就不是陵德女中了。总不能是麻生千叶早早去跟上帝报到的死鬼老公吧?弥生额间沁出一点冷汗……问题是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啊!
明明是这样人命关天的危急关头,弥生却突然想起了那个著名的电车悖论,列车疾驰而来,前方有两条岔道,一条岔道上躺着一个小孩儿另一条道上却绑着五个。你是否要选择拉动拉杆让列车从那一个人身上碾过去呢?
弥生心说别特么扯淡了,世界上的救世主寥寥无几,大部分人手里根本没有那个可以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拉杆,他们本来只是提着马桶橛子恰好走过而已……
时间还剩下十五秒,十四秒、十三秒……
弥生心一横,把手指放到了键盘上,输入了自己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名词。
“子供(こども)”
孩子们。
电脑主机传来蜂鸣般的嗡嗡声,机械女声提示答案正确,释放程序中止,倒计时在还剩两秒的时候停止了计时。
“答案竟然是你的孩子……”弥生手脚瘫软地滑倒在地上,“真是黑色幽默的回答啊。”
爱他们就要杀死他们?这是什么老病娇么?和二次元人气高涨的属性不同,这在现实生活中特么就是犯罪啊!
麻生千叶紧闭双眼,面如死灰,嘴唇颤抖,但苍老面孔上仍保持着基本的尊严。
“虽然输给你们这两个小孩子,但也只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陵德在我手里诞生,本就应该跟着我一起消失。”
“别扯淡了。”野崎弥生说。“你放任你那个咒灵儿子差点当街把我这样如花似玉的少女干掉的事就不说了……可对你的亲生儿子,你没有尽到教育之责,让他在犯下滔天大罪后死去;而对所谓的你当做孩子的学生们,你竟然想以自己的意愿结束她们的生命。别说你不是她们的亲生父母,就算是父母,就真的有资格擅自作主张决定孩子们的生死么?”
“你是赤司美奈子的女儿吧?” 麻生千叶忽然问。
弥生一怔。
“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你这张脸看着很眼熟……当年赤司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你和她年轻时倒有七八分相似。”
麻生千叶忽然睁开了眼睛,唇边竟然露出了一点笑意。
“那么你这句话,到底是要问我,还是要问你那个当年因为想要掐死亲生女儿上新闻、现在已经住到疯人院去了的亲妈?”
……
“手脚都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弥生一点不讲形象地瘫软在地上。
“你衣服还湿着,很容易感冒的,我背你吧。”乙骨将手抄到少女的膝弯下,将她稳稳当当地背负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刚刚对战中被轰得破破烂烂的地面上行走。
“如果我运气差一点,没有遇上前辈的话,最后也会变成这些培养罐标本女孩的其中一个吧?”弥生趴在他肩头说。“要好好地谢谢前辈,就算是朋友……啊现在我们姑且已经可以算朋友了吧?”
朋友么?
乙骨唇畔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极为浅淡的苦笑。
“嗯,是好朋友。”
“……忽然想吃关东煮了。”
“不是年糕汤、大福和烧鸟么?还要大酱汤多多地加上白胡椒粉和葱花。”
“前辈还记得啊?但现在不要大酱汤了,要奶油蔬菜浓汤。”
“好。”
“答应的太快了,不会是画饼吧?”
“不会,想吃什么都可以。现在就去……去新宿吧,新宿的店晚上也不会打烊。”
“好呀。腿好痛,仔细想想,我最开始好像只是为了躲避帝光的体测来着?却经历了比体测要惊险一百倍的事……麻生千叶肯定是要锒铛入狱,荻原校长心心念念的合作暂时也泡汤了……”弥生拿手电筒朝远处照了照,“那里有门!”
果然是一扇石门,古朴宽厚的超大型石门。黑白两色的游鱼交缠着头尾相连,就像是巨大的八卦图,在这种场景里有种超脱现实的感觉。
“不是普通的门。”乙骨走过去,将弥生放下来,“这片地下空间很大程度是以术式构筑,因也会以‘束缚’的形式沟通内外。门会随机对过路的人提出要求,有的简单有的困难,只有满足要求后才能通过,就像……”
“就像赛博斯芬克斯(注2)?”
“……对。”乙骨语塞。“两个人的话,同时把手放在门上,它会出现一个轮盘,转到哪个就会要求行人满足哪个要求。”
“还挺高级。”作为普通人,弥生什么都看不到,多少有点好奇,于是就跟乙骨一起把手贴紧了冰冷的砖石。一阵涌动的暖意从石块中传来,不过持续几秒后就消失不见了。
乙骨浑身一僵。
“是什么……很奇怪的要求么?”弥生对他的反应觉着有些奇怪。看他这满脸为难的样子,难不成这扇门的要求是要求两个人拔枪对射活下来的才能走出去?
“这扇门可以从外部破坏。”乙骨不去看弥生的眼睛,“我已经联系了老师和监督,先去处理陵德女中学生那边的事,接下来就会过来这边……所以只要稍微等一会儿,不用勉强按它的要求来。”
“前辈,你这避而不谈的态度好可疑啊……所以它的问题是什么嘛?”弥生倒也没有那么急着在这会儿出去,只是好奇心达到了顶峰,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我真的很好奇嘛,就当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是接吻。”
“是接吻啊。”大概是因为之前已经脑补到生死决斗只有一个人可以走出去了,听到这个答案弥生竟然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既不会死人也不会掉块肉,顺嘴就接过话来。“没有限定形式的话,其实也还……”
不知为何,弥生张口就要作出的肯定卡在了喉咙里。明明眼前还是这个人,还是温柔体贴的举止,还是这双微微发蓝的清澈眼睛,却忽然有了根本看不透的危险气息。
“对野崎同学来说,朋友之间的接吻也是可以接受的么?”
弥生仓促地后退几步,脊背贴上了冰凉的墙壁。乙骨弯下腰,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把娇小的少女拢在双臂之间,湿漉漉的额发贴在额头上,一滴水珠顺着脸颊慢悠悠地滑落,在地板上溅起带着灰尘的泥泞。
弥生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人隔得极近了,近到呼吸相闻。
“我……”
第22章 回忆
“……”
乙骨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 隐微地叹了口气,松开了对弥生的桎梏,一手放在弥生双膝下将她打横抱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弥生挣扎着将脑袋探出来。
“老师来了。”乙骨将弥生的脸按进怀里, 凝聚起一点咒力护住她的耳朵。“如果太靠近门那边的话, 会被卷进去的。”
话犹未落, 坚硬的石门就像被敲击的鸡蛋壳那样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巨大的冲击波就在只用了半秒钟就将石门化作齑粉, 然后声势浩大地继续朝前平推出去。蓝紫色的光污染明亮宏大, 如同群龙腾跃大潮西来,将广阔黑暗的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哟忧太, 晚上好。”戴眼罩的白头发男人朝他们挥手致意, “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不,老师您来的刚好。”乙骨低头看着被犁出深深鸿沟的地面, “只是这是建筑物的地下。老师您这么使用虚式‘茈’, 不会让地表建筑物坍塌么?”
“放心啦, 老师有控制规模, 这算是最小型的碰撞,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控后果的。”
五条悟轻描淡写地摆摆手, 就好像他刚刚只是在地下放了听个响就完事儿的大炮仗。乙骨已经习惯了老师的做事风格,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学校里的师生安排了人去转移,咒灵的事咒监会将进一步调查,涉及到人类刑事犯罪的也联系了公安。”五条悟说,“总之眼前的问题已经解决,游戏第一部已经到了通关结算的好时候, 少侠你也可以放心地将手里的姑娘放下来啦。”
野崎弥生什么都没看到。
固然在第一次被咒灵扎了个对穿后, 她就能看到部分咒术相关的事物了,但刚刚被乙骨一把按在怀里, 又用咒力封闭住眼睛和耳朵,她理所当然的一概无知无觉。而在一阵地动山摇后又被放了下来,就要直面地板上深如裂谷的爆*炸痕迹,禁不住瞪大眼睛。
“你们这是安排了高*爆*弹来炸门么?是不是有点太兴师动众了……呃,对不起,您是哪位?”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戴着眼罩的白毛男人杵在了她跟前,以弥生的粗浅估计,身高大概已经接近两米。即使在帝光篮球队中,也只有担当中锋的紫原敦有这个体格。还有这白毛面罩的造型,莫非是旗木卡○西老师的资深粉丝?不对卡○西老师的面罩是遮住下半张脸,这个人戴在了眼睛上,难不成是眼睛受了伤?
“啊。”弥生头上仿佛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泡,将之前就拿在手里的铁棍塞到男人手里,“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对您的身高来说可能短了一点,但这会儿找不到别的替代品,只能将就一下了。”
“唔,”男人煞有介事地拿起铁棍在地面上摸索着敲击了两下。“非常感谢你,好心的同学。”
“野崎同学,这是五条老师。”乙骨知道弥生想岔了,赶紧向她解释,“即使遮蔽了视线,老师也可以正常视物。”
原来这就是那个没有见过面名声就已经如雷贯耳的老师啊……确实符合漫画中强者行事不同于凡人的作风,说不定之所以要遮蔽眼睛,就是因为扯下眼罩就能使用直死之魔眼或者放出美杜莎的凝视之类把在场所有人都石化的技能。
弥生谨慎地朝他点头打招呼。
“旗木……我是说五条老师,您好。”弥生无意间瞟到了男人手臂上挽着的纸袋,眼睛骤然亮了起来。“那莫非是Mvuke Tokyo家最近限定的草莓奶油蛋糕么?我去排了好几次队都没有排到。”
“哇哦,真识货啊。”男人以小孩子炫耀玩具的口气晃了晃手中的甜食袋子,“老师可也是辛辛苦苦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不过要说他们家最绝赞好评的,还是莫过于经典的红茶芝士提拉米苏,一定要尝一尝!”
眼看话题已经变成了JK之间对于喜爱甜食的热烈讨论,乙骨只好在一旁默默地等着,直到最后老师一锤定音:
“……那家餐馆报老师的名字可以免排位打折还赠送一份季节限定的小甜品,你和忧太可以一起去哦。”
“哇,谢谢五条老师!”弥生甜甜地笑,这一声老师大概是绝对喊得真心实意了。
五条悟朝着乙骨比了个OK的手势,大概是“老师已经帮你做好助攻做学生的不要犹豫就是上”的意思……
……
“虽然基本的事件已经解决了,”看着麻生千叶被戴上手铐塞到车里,五条悟站在校门口的台阶上说,“小弥生还是要做好接受问询的准备哦。”
“了解。”弥生说,“一回生二回熟么,不过绝对不想来第三次了。”
“但是我看小弥生的接受度不是蛮良好么?无论是对咒灵、咒力,还是居心叵测想要搞一波大事的老女人都能摆出淡定的样子。”
“内心很害怕但是脸上要强装镇定,要不然不就丢面子了么,不过这一套大概是跟着我那在社会大染缸中已经染得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老师耳濡目染学会的。”
“欸,小弥生的老师啊,是怎么样的人呢?”
细碎的脚步声在校门口由远及近,一个温厚的男声低声说:
“茂夫,这次除灵的地点就是这里,不要大意地上吧。”
白发男人高大的身体骤然绷紧了,明明视阈接近三百六十度,但那一刻他竟然克制不住自己转身的冲动。冰冷顺滑的丝质眼罩下,他苍蓝色的瞳孔紧缩如野兽。
这个声音……那一刻,已经被冗杂的事务性工作、多得要人命的任务和让人安心的老师日常掩埋的三年青春毫无征兆地从记忆中浮现。他们一起做任务,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他唯一的、最后却被他亲自手刃的友人面孔就像放映的原画一样卡着帧在脑海中轮番播送,最后连成一段并不跌宕起伏却让咒术界最强的术士永远不打算忘记的记忆。
英俊但略显平庸的金发男人喋喋不休地对身旁的锅盖头少年阐述这次除灵对他们名声的重要性,黑头发的锅盖头少年则显然是个天赋出众的超能力者,他敏锐地发现了异样,抬头朝着这边张望。
而那个和夏油杰声音一模一样的金发男人甚至都不是咒术师或者超能力者。对这边的情况他一无所知。
弥生当然也听出来了自己老师的声音,遂开心地提着裙子小跑过去,然后她吃惊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灵幻老师和茂夫怎么也穿了女装?”
“等等,你这个‘也’是什么意思?莫非有人捷足先登?”身着大号女生校服涂抹着口红和腮红的灵幻新隆大惊失色。
“事实上,”影山茂夫说,“这所学校里的灵已经被人消除干净了……大概是乙骨前辈,也许还有那个比乙骨前辈还要强的能力者。”
“老师女装都不剃毛的么?这浓密的腿毛,”弥生揶揄道。“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穿了什么引领时尚的新款毛裤呢。”
乙骨担忧地看向自己的老师,虽然老师以莫大的决心手刃了自己曾经的挚友,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看到和死去朋友相似的人时感到悲伤难过。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要和狗卷、真希和熊猫他们刀兵相见甚至要动手杀死他们时的心情。
还有野崎弥生。
乙骨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远处少女纤细窈窕的背影,即使只是想到有一天再也见不到她,就感觉心中的某一块变得空空荡荡的,布满灰尘和蛛网。
其实他们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认识了一周而已。
他将心底不知从何而生的酸涩压下去,收回目光,小心地向老师措辞解释道:
“灵幻先生是野崎同学的老师……还有影山同学,但他本人的确只是个普通人。”
五条悟足足凝视了站在路灯下插科打诨的师徒三人长达两分钟之久,锋利的薄唇畔露出了一缕浅淡的微笑。
“不用担心,我就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五条悟说,“我想啊,如果杰那家伙没有走上错的路,说不定也会成为这样带孩子的老师,天天对着他们碎碎念还被小女孩子说几句好话就穿上花围裙什么的……但是。”
说到这里,男人的声线骤然变冷。乙骨有一种感觉,老师明明就站在身边,却忽然变得极其迢远,流露出当世最强独立山巅的孤高旷达和锋利。
“对于杀了他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乙骨轻声回应了自己的老师。
“啊,忧太也长大了呢,呜呜呜老师好感动——” 五条悟伸突然伸出魔爪将乙骨半湿的头发揉得一团糟,“还有,真的好慢啊。”
乙骨不明所以。
“您指什么好慢?”
“忧太现在还和小弥生停留在互喊‘乙骨前辈’和‘野崎同学’的阶段吧?这进度差不多是还在原点徘徊了,要勇敢一点加速前进啊少年。”
第23章 邀约
“弥生, 下课了去参加部活吗?”
“最近好像没什么重大赛事吧?”野崎弥生把课本顶在脑袋上,“我又不像五月是有用的军师,去了也只能帮着打打杂。”
桃井五月端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点淡淡的忧愁, 错开了话题:
“说起来, 我们也快毕业了, 弥生考虑好要报哪所高中了吗?”
“我的话大概只会考虑东京和神奈川的几所学校吧?具体还要再斟酌一下偏差值。五月呢?”
虽然只是个画漫画的,但弥生对自己的成绩还是蛮上心, 为了这个事还拉上野崎梅太郎大大地做了一番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在相同偏差值的学校中选校服好看的就完事儿。
“在校服丑陋的地方是没办法画少女漫画的!”野崎梅太郎如是振振有词道。
而弥生虽然不是画少女漫的, 但也不想穿丑校服,因此一身土里土气橙黄色校服的秀德高校虽然升学率也相当可观, 但已经率先被pass出局了。
“我很想和哲君一所学校, 但是又实在放心不下阿大。”五月托着下巴遥看远方,神色忧郁。
“小孩子才做选择, 成熟的大人全都要……等等, 你这话不是默认他们都会选不一样的学校么?实际上你们三个人完全可以去一所学校上演你爱他他又爱着她的剧目啊。”
“奇迹的世代的大家一定会选择不同的学校。”五月说, “弥生大概没关注……前几天的比赛中, 帝光打出了111:11的成绩。”
“这不蛮好吗?多吉利啊,五根光棍儿可有观赏性……等等, ”弥生从她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不对劲,“难道对方得的这几分都是他们送上门的?东京果然民风淳朴教化有功,这么嚣张竟然没有被对面的球员揍?”
“嗯。”五月低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哲君觉得这件事违背了他打篮球的初衷,已经退出了篮球部。”
“这个啊……怎么说呢?”弥生挠头。“我也觉得他们做得有点过分,但竞技体育, 菜就是原罪, 赢者通吃输者跪舔。就算退出篮球部也不能改变规则啊。”
五月露出了惊奇的眼神。
“弥生赞同‘只要赢就可以了’的观点吗?”
“啊这个有什么疑义吗?”弥生也很惊讶,“奇迹的世代成为中学生偶像不就是因为他们强?他们想继续扬名立万只要能继续赢下去就可以了, 至于所谓的失去篮球初心,也只是因为他们现在未逢一败中二病高涨,以后接受社会的毒打就好了……嗯,如果是社会都毒打不了的人,狂妄一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好比弥生是个漫画家,她的责编是位高权重的海归富二代宫野小姐,但这跟她在杂志中的地位没有半毛钱关系。真正决定她漫画生死存亡的是口碑销量和人气,至于她画漫画的时候是不是内心愉悦……这都是后期在新闻采访上大可以胡编乱造的内容。
“弥生。”
“嗯?”
“没有人说过,你和赤司同学其实长得有点像么?”五月犹豫了一下,“其实光论长相也没那么像。但你刚刚坐在窗户旁用侧脸对着我说那句‘只要赢下去就可以了’的时候……我甚至有种赤司同学坐在那里对我说话的错觉。”
椅子脚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然后因为少女突然站起来的急躁动作重重地倾倒在地上。
“弥生,怎么了?”五月吓了一跳。
“肚子饿了,”弥生弯腰把椅子扶起来,“我去商店找点吃的。”
在陵德女中的事情结束后,弥生又回归了日常的生活,每天专心上课课后逃掉课外活动,抓紧一切机会积累漫画素材,回家后就一门心思画漫画,充实又快乐。除了被叫过去做了几次笔录外,什么咒灵什么剑圣什么堪比小型核弹的术式都圆润地从她的生活中滚了出去。
不过这段跌宕起伏的经历显然给了她不少艺术灵感,最近漫画更新的态势非常喜人,不仅人气高涨,还多次得到了宫野小姐的赞赏。目前出场频次最高的女角色雪奈在情人节巧克力投票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这当然都是乙骨前辈的功劳。
在果断翘掉社团活动后,弥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翻看新出的单行本。封面彩图的雪奈托着下巴坐在深青色的影纱窗格后,从斜上方悠悠打下的阳光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纹路,而像是遇到了什么熟悉的朋友,雪奈扭过头,深色眼瞳中染上了温柔和煦的笑意。
这张彩图的灵感自然也是来源于雪奈的原型乙骨前辈,那天他又比约定时间早到了,本来安安静静地坐在窗户边,看到弥生过来了,自然而然地弯起眉眼露出了温和的笑。
不得不说,咒术师的确业务繁忙,昼夜颠倒执行任务是常态,在好几个弥生因为第二天截稿而熬夜到失眠的夜晚里,发送短信过去也很快收到了回信,基本上不是刚结束任务就是在去下一个任务的路上。
大概是因为某一天弥生随手拍了张长得很搞笑的植物照片给乙骨。后来在一些不太机密或者紧急的任务中途,乙骨也会拍一些照片分享给她,天空,河流,美丽的晚霞,从拍照技术上来说甚至算得上糟糕,但总给人一种他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过着岁月静好生活的错觉。
直到有一天,照片背景变成了浪潮汹涌波涛起伏的深蓝色大海,红白两色的灯塔在与海平面相接的浓郁乌云下散发着微弱又柔和的光。弥生觉得这张图略有些眼熟,抓起杂志社寄过来的自然地理杂志翻找了一小会儿,果然发现图片和摄像师拍摄的高清版本厄加勒斯角灯塔图完美契合。
厄加勒斯角,非洲的最南端,印度洋和大西洋的交界。
弥生颤抖着手给他发了条信息:
前辈,你现在不会是在非洲吧?
这条信息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回复。
RE:是,不过这次只是短期任务,明天早上就会回国了。
所以说咒术师都是一群为了人类社会福祉每天007的社畜打工人么?难怪乙骨前辈年纪轻轻黑眼圈是越来越重啊。弥生肃然起敬,并决定不能为了一己私利随便打扰乙骨前辈,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琐事更是能少提就少提。万一人家在南美雨林中潜伏三天三夜要和吸干少女精血的怪物决一死战,自己一条信息“叮”的发送过去,已经入彀的咒灵打草惊蛇飞了,往小里说是导致前辈任务失败的罪魁祸首,往大了说自己这不就是罪大恶极要钉上人类历史耻辱柱的罪人么?
正因为如此,有一条短讯她其实已经编辑好了,只是一直犹豫着没来得及发送过去。
国中三年的最后一次帝光祭,盛大的校园日活动。
作为首屈一指的私立名门,帝光祭的规模一直在整个东京遥遥领先。弥生已经邀请了梅太郎和美少女助手佐仓千代,灵幻师傅和影山茂夫那天接到了去外地的除灵委托,没有时间。但唯独给乙骨的这条邀请一直在对话框中存着没能发出去。
“小野崎,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清亮的男声在弥生头顶好奇地问。
而弥生受到惊吓一个手滑就按了发送。她大惊失色想要撤回信息,但信息很快显示已读,“正在输入中”的状态信息在对话框上方闪动……很显然,乙骨已经看到信息了。
“所以说,黄濑同学。”弥生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不去篮球馆挥洒汗水,又在这里干什么?”
黄濑凉太,除了学生和篮球部正选外,他的另一份工作是杂志模特,以金色的短发和帅气阳光的笑脸为卖点受到各大杂志封面的青睐。正因为如此,这货在“奇迹的世代”中也算得上人气独一档的存在,女粉遍地走,每逢节假日都要被礼物淹没。
在桀骜不驯的“奇迹的世代”中,这家伙算是脾气蛮随和友好的自来熟类型。因此在明明不熟的情况下,“小野崎”这样的昵称他还是张口就来。
“最近新拍了一组写真,虽然把我拍得很帅是很好啦,但找我要签名的女生越来越多了,我就想着找个地方躲一下嘛。”黄濑叹了口气,单耳耳环晃晃悠悠,“训练的话……小赤司说过,只要我们能赢下所有比赛,就不管训练的事……对了,小野崎有选好去哪所高中吗?”
“还没有啊,这种人ⓨⓗ生大事犹豫一下不是很正常么。”
“神奈川的海常高校,留美归来的校长将校服改成了帅气的灰色西装!”黄濑兴冲冲地翻出一张图片给她看,“你看,相当不错吧。”
弥生伸长脖子瞅了一眼,的确比秀德的土黄色校服好看100倍。
“黄濑,你这是在这里干什么?”手里捧着厚厚辞典的黑框眼镜少年从路旁拐过来,“去篮球馆了。”
“是小绿间啊……欸,为什么?不是不用训练么?”
“你是笨蛋么?”叫绿间的少年冷漠地说,“马上就要帝光祭了,我们要收拾东西做准备,个人物品全部都要清理出来。尤其是黄濑你占了很大地方的垃圾麻烦快速清走,要不然就送到可燃垃圾那里去。”
“那都是粉丝送我的礼物,小绿间说是可燃垃圾也太过分了吧——”
“野崎呢?”
“我好像有几个速写本放在公共储物柜里。”弥生眼见着是逃不脱了,只好也跟着绿间真太郎去篮球馆。
“能麻烦你们先进去么?我怕看到什么香艳的场景忍不住流鼻血。”弥生随口胡说八道。
此时正逢夕阳西下,橙黄色的阳光从高高的玻璃窗中涌进来,休息室里到处都是人,少年们吵吵嚷嚷地挤来挤去,把自己原有的东西取出来堆成乱糟糟的小堆。弥生悄无声息地混进去开了柜子拿到自己的速写本。
“说起来……这是什么?”奇迹世代的得分王、桃井五月的青梅竹马青峰大辉指着乱七八糟的私人物品小山中格外与众不同的、摆放得整齐的箱子。
“这个啊……是赤司部长的东西吧?他刚刚临时有事去学生会那边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拿走。”一个男生说,“看起来好像是书籍之类的东西。”
“中学男生会看的书也就一种吧。”青峰大辉顿时来了兴趣,“没想到赤司那家伙看着正经,居然会有这么多私藏……不义之财,让我看看。”
作为以速度闻名的大前锋,说话的男生没来得及出声阻止,青峰就已经一把掀开了箱盖并从中抽出一本,几个五颜六色的脑袋跟着凑了过去。
“少年漫画?”黄濑忍不住大呼小叫,“小赤司居然喜欢这种风格的书?我还以为他的收藏一定是那种大块头的英文书啦、一个字都读不进去的古文和看着就头晕眼花的棋谱。”
“你的描述只反映了你不学无术的现实。”绿间冷冷地吐槽,随即又接着说。“不过这确实也不像赤司会喜欢的书……作者是铃木三月?我有个妹妹还挺喜欢他的漫画的。”
弥生按在门把手上的手停顿了一秒,随后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了。
“仔细看的话。”抱着一大袋薯片咔嚓咔嚓进食的中锋紫原含糊不清地说,“全部都是这个人的书啊。”
的确,无论是杂志还是单行本,都可以翻找到作者铃木三月的作品。从青涩稚嫩的出道四格漫画、大幅的海报彩图、崭露头角的短篇到堂堂连载的长篇……日期最新的一本杂志发售日期是前天。也就是说,铃木三月所有公开发布的作品都被这个人按时间顺序妥帖地收藏。这么完整的收藏,甚至作者本人都不一定会拥有。
看着这些一本本在箱子中码得整整齐齐的书,简直有种是在目睹某个小作者作为漫画家的人生的错觉。
而且这些书显然也不只是买来收藏而已,有好些本的书页中都贴着彩色的便签纸,想来是这个人每次看完更新的内容后还会随手写下备注。
“所以说……”黄濑挠了挠他金色的短发,“小赤司其实是这个作者的铁杆粉丝么?”
第24章 梅太郎
“真厉害啊, 我还以为会进入一个满世界都用篮球攻击对方的学院。”野崎梅太郎摸出手机,仗着身高优势挤开人群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无论是学分、物资还是上课的班级都要靠one on one来分出胜负。”
在他的正前方是个学生搭建的小小舞台,一名穿着帝光制服的女生在台上表演传奇歌姬坂井泉水的Good My Loneliness, 歌声清越嘹亮, 在热闹的摊位中丝毫没被掩盖。而给她伴奏的, 也并非是传统的摇滚乐队五大件,而是尺八、三味弦和太鼓, 唱到情动之时, 背着日本筝的马尾姑娘一个健步跳出来,以拨弄吉他的姿势张扬地拨弄琴弦, 举目四顾, 技惊四座。
“那是帝光音乐社,帝光唯一的纯女子社团, 在业界也很有名。帝光中学有超过一百个学生社团, 优秀的很多, 只不过篮球部的名声太大了遮住了其它社团的光辉而已。”野崎弥生在他身后说。“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说的那个要么是篮球版本的学园都市(注1),要么就得是实力至上主义教室。”
“野崎君原来喜欢玩音乐的类型么……”佐仓千代埋没在人群中, 声音有些闷闷的。
弥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还没有在一起?”
千代的脸立刻涨红了,连连摆手:
“那个,怎么会呢?我和野崎君只是普通朋……”
“别担心,他只是打算拿来做漫画原型而已。” 弥生比佐仓千代高十公分左右,一手搭上她的的肩膀,语气透着哲人般的深沉, “像梅太郎那样迟钝的笨蛋总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正如弥生所说, 野崎像见到偶像的无知少女那样兴奋地握拳,摸出小本子飞速地写写画画。
“最近总在漫画中玩季节变更和节日梗已经过时了, 打算引进新角色,表面娇羞柔弱但私底下会把日本琵琶举过头顶弹奏的摇滚狂花怎么样?最近反差萌好像很受人喜欢。”
“你说起反差萌我可就不困了。”弥生抬起头,露出一点得意的笑,“雪奈就是表面看着人畜无害实则狂暴输出的剑圣角色……”
“对了,你不是还送了一张票给你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注2)么?怎么没见他人啊?”
“乙骨前辈好像还有任务吧?说是会晚一点到。”弥生总算也挤到了舞台边,试图推开占据绝佳观影位置的野崎梅太郎,“到我了到我了,你长这么高还站我前面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野崎!”一个声音在后面呼喊,校园歌姬如绵绵海潮般清亮的嗓音都没能盖得住这情深意切的一声呼喊。梅太郎和弥生闻言同时扭头,来人被这两个人齐刷刷的亮相吓了一跳,攒动的人潮将他往后挤了好几步,但他还是伸长胳膊神色坚毅地抓住了弥生的手臂。
“这是谁啊?”
“这么经典的圆框眼镜角色当然是班长了……”弥生面露愁容,“不好,还是被抓住了。”
除了展示社团特色才艺的活动,每个班级也都有自己的摊位,可以组织邀请同学游客参与的小游戏或者贩卖吃的,所得收入都可以用作班费开支。在一番综合权衡后,弥生所在班级在学生会汇总截止日期前上交了卖饮品的计划书。然而计划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赶不上变化的,在这样难得一见的盛会中,不少人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别的班级的摊位都已经布置好了,你快过来帮忙!”班长一推眼镜,气度挥斥方遒。
因为弥生翘班闲逛的计划失败,梅太郎和千代也就跟着她过来摊位上帮忙。
“既然要贩售饮品,不用穿个女仆装什么的?”野崎说。
“是不是还得说个欢迎主人用餐啊。”弥生恶狠狠地说,“那都是另外的价钱了。啊,往左边挪动一点。”
学生会统一发放的天蓝色帐篷支撑起来后,高个子的野崎梅太郎顺手拿过装饰的彩灯往顶端比划,但弥生怎么看都有点歪。在多次沟通无果后,梅太郎索性抓住弥生把她高高地举起来让她自己动手操作。
“梅太郎你是笨蛋么?”弥生赶紧按住裙子,“随便举高会走光的啊……嘶,虽然我最近有点吃胖了但也不至于重到让你手抖吧?”
“不是,我只是突然打了个寒颤。”野崎梅太郎说,“怎么说呢?就是那种……被杀手冰冷视线盯上的恶寒感觉。”
乙骨忧太远远地看着玩举高游戏的少年和少女,拜咒术师敏锐的感官所赐,他无比清楚地在嘈杂人声中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内容,以及那个名字。
梅太郎。
从和她的聊天中已经听到过好几次他的名字,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也许跌跌撞撞地一起长大,分享过众多童年温馨的记忆,在遭遇危险的时候弥生也会毫不犹豫地将那通救命的电话打给他……对乙骨来说弥足珍贵的记忆,也许都只是他们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可哪怕听到一千次、在脑海中勾勒过一万次这个人的形象,和亲眼看到毕竟还是大不一样。
他的目光落到梅太郎握在弥生腰肢上的双手上,深沉如不见底里的潭水。
弥生虽然气哼哼地骂他让自己有走光的风险,但显然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因为这个近乎亲昵的动作有什么羞涩和不适,还指挥着他上上下下地举铁状移动以方便自己在帐篷顶端粘贴彩花和招牌。
青梅竹马?又或者是……
他不再往下想下去了,光是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就让胸膛中不明不白的情绪四处作乱,血管中也仿佛冻起了细小的冰渣子,扎得心底既酸且涩。
野崎弥生把最后一朵彩花挂好,满意地端详了一小会儿,点点头让野崎梅太郎把自己放下来。但她随即愣住了,乙骨居然在这个时候从对面走了过来,还是高专的白色校服,挽起袖口露出半截小臂,在大部分中学男生身上都会沾染污渍的搭配衬得他身材修长挺拔。
“乙骨前辈!”
“雪奈?”野崎小声地问。
“弥生同学那张封面彩图真抓住了神韵!”捏着画笔填补空缺色块的佐仓千代跟上赞叹。
平心而论,乙骨并不是第一眼就帅得人移不开眼球的浓颜系,但或许是经历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故事,他比起这个年纪的少年们要更静得多。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在寒冷冬天斟入瓷杯中的热茶,光是捧在手心里就会让人不自觉得暖起来。而不笑的时候,就像一把透明的长剑,出鞘的瞬间并不怎么见得声势浩大,但锋利的刀刃眨眼间就推到了眼前。
“附近有点堵车,所以耽误了一小会儿。”乙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澈。在打过招呼后,他伸手摘掉了弥生头发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小绒毛,动作熟稔从容。
“肯定是刚刚粘东西的时候落到头发上的。”弥生低头去拍打。“掉了很多在头发上么?”
“没关系,就那一点点。”乙骨自然而然站到了原本站一块儿的两个人中间。“这位是野崎同学的朋友么?”
这话是对着弥生说的,双眼却是自然而然地注视向了之前离她最近的野崎梅太郎,略带不解。野崎梅太郎有些不解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于是在季春暖融的风里,两人长达数秒地对视……明明一个温煦一个木讷,投到一个容器里都不该发生化学反应的属性,但佐仓千代却微妙地看出了火花带闪电的质感。
等等!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作为少女漫忠实读者在二次元中见惯各种大场面的千代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就是少女漫画中的经典修罗场剧情啊!帅气冷酷的男主和温柔多情的男二同时把满面红晕眼角含泪的女主逼到墙角,让她选出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虽然说身为堂兄的梅太郎无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作为男主角之一都不太够格,但“为你摘掉发丝上的绒毛”这样的动作绝对不是普通朋友能做出来的,乙骨同学多少该对弥生有点意思啊!
确定头上没有掉什么别的东西的弥生抬起头,看到两个人满脸友好地向对方致意。
“前辈,这位是我……”
“我明白了。”野崎梅太郎忽然说。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签名板来,以高中生解决政治大题的架势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填满了整个板子。而乙骨一时间没有搞清楚对方的路数,在对方殷切的眼神下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但出于多年好学生的礼貌,他还是双手接过了签名板。
“……谢谢。”
祝生活幸福快乐!——梦野咲子。
姑且算是一句祝福?梦野咲子……好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啊,实在很难和眼前满脸凶恶之气概的高中生联系起来。乙骨有些混乱,野崎梅太郎含蓄又矜持地点点头,一直木讷无神的眼睛里写满了被认可的欢欣。乙骨甚至有种感觉,如果他想的话,眼前这个人甚至会大力地和他握手拥抱并像电影里的老大哥那样拍打他的背。
“感谢你的喜欢,希望接下来也可以多多支持我的作品。”梅太郎肃然道。吐字清晰发音铿锵有力,一听就是为了将来的签售会上练了很久的感谢发言。
佐仓千代眼前一黑。
第25章 帝光祭
“就是这样……梅太郎是我的堂兄, 也是个人气少女漫画作者,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刻意隐瞒身份, 大家却都不相信他会是少女漫的作者。所以在真的见到粉丝的时候, 总是会很高兴……”弥生咬住吸管, 从众多冰块的挤压中喝干最后一口薄荷水,将纸杯扔进垃圾桶里。“说起来, 前辈做了什么, 梅太郎才会觉得你是他的粉丝啊。”
“……大概是觉得野崎梅太郎同学的声音和五条老师有点像?”乙骨难得有些词穷。身后不远处,野崎梅太郎和佐仓千代的窃窃私语清晰地落到了他的耳中。
“既然不是我的粉丝……”野崎梅太郎说, “那乙骨是不是对弥生有点意思啊?”
“现在才发现, 野崎君也太……”
“啊哈。”梅太郎的声音有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那个迟钝的笨蛋, 都已经把人家一路升格成女主角了, 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么。”
“嗯……我想大概是没有吧?”
佐仓千代的话中饱含着无力吐槽的沧桑感。梅太郎和弥生真是货真价实的兄妹, 共轭笨蛋, 在感情上的迟钝程度如出一辙。
在这样晴朗的好天气里选择卖饮品是个明智的选择,弥生他们班级的摊位在温度升高到超过25摄氏度后就获得了极大的人气, 销售额傲视群雄。班长也没有逮着她这一只羊的羊毛薅,陆陆续续把在各处偷懒玩耍的同学们抓捕归案,弥生因此也有空带着三个人出来闲逛。
梅太郎不知为何突然宣称自己要去手工社拍点手工艺品用作漫画的参考,而佐仓千代想去买点美术部手制的画材,在约定再见的时间后两个人果断消失在了人海中。
经过绘画社的时候,摆着画摊膝上架着画板的男生跳出来说要给他们留一张速写。
弥生正想拒绝, 男生已经拿出了二刀流的水准左右开弓地动笔了。他的基本功很扎实, 十几分钟就把这幅速写画好了,线条简洁人物协调无论是表情动作都很生动。
乙骨正准备夸奖, 将画翻来覆去的弥生明丽小脸上就流露出了怨恨的表情,说这个比例是不是有点问题自己最近还长高了两公分哪会在乙骨前面面前显得那么矮小。乙骨失笑,弥生又气呼呼地瞪他说“小小的也很可爱”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算是夸奖。
穿着女巫长袍戴着尖尖高帽和黑色面纱的女巫端坐在巨大的红木座椅中央,铺着深色天鹅绒桌布的桌上摆着巨大而瑰丽的水晶球,和尽力招揽客人的摊位比,这里显得幽静又神秘。
女巫淡淡地打量了两人一眼,让弥生先把手心贴紧水晶球然后直视她的眼睛。女巫面色高深道我看你眼中有些淡淡的犹豫想必是在为感情问题困扰吧,弥生摇摇头说那倒不是我就想问问我的事业走向是否顺畅,女巫一愣,冲她姣好的小脸上一阵打量,问你是想从事演艺事业么,我看你骨骼惊奇一定会……
“会着火!”弥生忽然站起来,眼神紧张。
“……对,”女巫一愣,“会火。”
“我是说你那个水晶球长时间聚光到后面的纸堆里,多半会着火……啊,救命啊,着火了!”
话犹未落,女巫身后的废纸篓里已经冒出了一缕淡淡的青烟。乙骨拎着一桶水迅速地去而复返,对着废纸篓连同女巫长袍后摆兜头浇下。
幸好隔壁科学社正在为参观的小孩子们表演虹吸效应科学小实验,蓄了不少水,这才将一场消防事故扼杀在摇篮中。
女巫握住弥生的手连连对他们表示感谢,并馈赠了装着魔药的橄榄绿色玻璃瓶作为礼物。就是这瓶子里魔药的形状看着有点眼熟,似乎是八角、桂皮、甘草和小茴香……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想必是把肉食变成卤味的神奇魔药吧。
“时间太匆忙了,我就把爸爸的卤肉香料袋拆了放在玻璃瓶里。”女巫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老爹做饭一绝,每次吃他做的卤肉我都能配两大碗米饭。你可以回去试试!”
后来乙骨和弥生一起去玩了鬼屋,扮演贞子的女同学表演非常卖力,客人一出现就开始浑身抽搐着从道具电视机里往外爬。但无奈假发和裙子都太长,她被卡在了出入通道中动弹不得,还是两个人一起动手才把她从电视通道中解救了出来。
女同学面露感激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说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我们都经过精心的排练,接下来的关卡一定非常精彩。
话犹未落,就听到前面一声鬼哭狼嚎,如足球健将般健壮的男生尖叫着将沾满番茄酱的道具头颅一脚凌空抽射。飞出去的头颅砸开了下一个机关将桌子掀翻在地,准备出来吓人的伽椰子失去了容身之所,双手抱膝满脸茫然地眨巴大眼睛,看着很有些呆萌。而一脚踢开头颅的男生非常不好意思地一边道歉一边要把她扶起来,正四目相对间忽然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莫非是新田君么?”
“你是……奈津子?自从转学后已经差不多一年没见了吧。”
“是!”虽然为了扮演好伽椰子,女孩子特意戴了大尺寸美瞳,清秀脸蛋上敷着厚厚的粉妆,但还是肉眼可见的羞涩起来,“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出去逛逛……”
“那个……不会打扰你工作吗?”
“没问题,我请个假就好了!”
“感觉气氛一下子变成了粉红色啊……”弥生摇头感慨道,“果然摸鱼才是人间大道。”
乙骨看着她感慨得煞有介事的小脸,没由来的有点想叹气。
弥生走得有些累了,看时间还早,就拽着乙骨一路跑到学校后山上的观景台后。因为远离学园祭主场地,这里相对僻静,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小路上偶尔走过去。
弥生一手举着一只草莓酱口味的冰淇淋,开开心心地坐在长椅上准备好好休息一下。乙骨扭头看她。天气有点热,她又一路走动跑跳,素白小脸上就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之前在摊位试吃时唇瓣蹭上了一点草莓酱,在逐渐失去力度的阳光下,泛着一层蜂蜜般的、莹润而诱人的光泽……看着很软,含吮起来大概也会是像草莓酱那样甜滋滋的味道吧。
“怎么了?”弥生扭过头,在花了一两秒时间犹豫后,她忍痛举起了冰激凌献宝似地举到乙骨跟前,眼神恋恋不舍。“前辈是想吃这个口味么?如果不介意的话……”
“不。”乙骨带一点心虚地晃了晃自己那只薄荷味的,“冰激凌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没那么甜的口味。”
“唔嗯。”弥生用比举起时更快的速度把冰激凌放回唇边,伸出舌头舔掉了边缘已经有点融化的液体,粉色的舌头暴露在空气中的动作就像幼猫试探性地舔舐盘子中的清水。
乙骨瞳孔一缩,少年人的喉结在高领制服的遮掩下难以自抑地滚动一下,闪电般将头转回去。
他掩饰性地低头咬下一口冰激凌,却被冰得皱起了眉头。
“那么大口地吃冰激凌……难道不冰么?”弥生眨了眨眼睛,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今天本来说是邀请前辈来帝光祭玩,其实还是前辈陪着我到处乱逛。”
“不,”乙骨说,“我也玩得很开心。”
他在心底轻声补充。只不过并不是因为玩的项目,而是因为这个女孩在自己的身边。
有时候就是这样,只要心中的那个人在身边,哪怕是稀松平常的、平时并不感兴趣的东西,都会变得有趣起来。很多年后回想起此刻,想必也根本不会记得当时玩了些什么,穿越记忆隧道照亮过往的是少女回眸时的笑颜、发丝晃动时的冷香和指尖不经意擦过皮肤时的怦然心动。
“还没结束呢,更令人惊喜的还在后面。”弥生晃晃手机,“班长让我过去一下,前辈在这里等我一小会儿,我马上回来。”
她小跑着离开了。夕阳西下,学园里的路灯瞬间被全部点亮,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两侧如成串的明珠。
一个沉稳的脚步由远及近。乙骨抬起眼睛,那是个穿着帝光中学制服的少年,在夕阳的余晖下,他的眼睛和发色都呈现出鲜血一样的红色。他没有像别的学生一样路过,而是径直登上观景平台,逐渐凶猛起来的夜风将四周植被吹拂得飒踏作响。
“雪奈。”少年轻声说。
乙骨有些疑惑,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这是在对谁说话?
看他面露不解,少年笑了笑,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赤司征十郎。”他自我介绍道,“在陵德中学,承蒙乙骨前辈的照拂,舍妹才能安然无恙。”
乙骨眼神一凛,陵德中学的事即使对不相干的咒术师也是绝对保密的,而且知道内情的人本来就不太多,除非是弥生……不,不可能。那这个少年怎么……?
“无意冒犯。陵德中学的事虽然隐秘,但麻生千叶董事长所在的麻生家失势,陵德集团动荡不安,这件事赤司家也是牵扯其中。只要有心往下查,有些事情是无法彻底被掩盖住的。至于你,”赤司征十郎说,“乙骨忧太,当今咒术界的三位特级咒术师之一,从一个被咒监会的死刑犯到如今冉冉升起的新星,这样的名气,或许旁人想不知道都很难。”
“那么令妹是?”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虽然可以说陵德女中所有学生的性命都在那之后被保下来的,但真正亲历过事件的女孩,说到底也只有野崎弥生一人而已。
何况,在走得更近之后,乙骨发现,眼前少年的眼睛和弥生眼睛的形状实在非常相似。
“弥生的母亲是我的姑姑。”赤司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弥生的人生是在赤司家度过的。”
第26章 你的名字
乙骨没有发声。
他们都听到几个男生的脚步声出现在了观景台下方的小径, 一路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天色黯淡,再加上此处花木繁茂,他们没有注意到斜上方的观景台上有人。
“喂, 雾吹, 听说你前几天去找隔壁班的野崎同学告白了?结果怎么样?”
“啊, 本来想趁着毕业前告白的,万一会有个好结果呢?但野崎同学果断地拒绝了我, 没戏了。”
“理由是什么?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是不中意你这一款?”
“也没什么特定的理由吧?”男生似乎是苦笑了一下, “反正就是被拒绝了。”
“你们不在一个班、又没有一起参加过社团活动,你是怎么想着跟她告白的?”另一个人有些好奇地问。
“野崎同学长得很可爱啊, 性格也好, 上次去他们班找小野有事,结果小野不在, 是野崎同学很仔细地告诉我小野去哪了, 还冲着我甜甜地笑。那就是一见钟情吧, 我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外了。”
“那你后来找到小野了吗?”
“没有。我光回味野崎同学的那个笑去了, 哪里还想得起我找小野是干嘛的。”
“重色轻友啊你这是。不过野崎同学这也没对你有什么明确的拒绝理由嘛,如果能在一个高中, 说不定还有点机会呢?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会安慰人啊桐谷?不过你说得对,要是能和野崎同学上同一所高中就好了。我一定加倍用功争取到在她面前出风头的机会……”
男生们的脚步在暮色中远去了。
“可爱的脸、吸引人的性格,随便一点什么偶然的接触,就足以让青春期男生产生恋爱的错觉。”确定他们不可能再听到自己的声音后,赤司征十郎徐徐地开了口,“这无可厚非, 毕竟是基因为了繁衍而控制人类产生的求偶本能。”
“而如果这个女孩恰好在平时特别聪明, 只偶尔在你面前展现出笨笨的一面。悄无声息地对你好,又会在你最渴望温暖的时候向你伸出手来, 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这大概就能和所谓的爱意挂钩了。”赤司微微抬眼,红色瞳孔里一瞬间光华凌厉如刀。“我说得对么,乙骨前辈?”
“赤司同学,说了这么多,”乙骨满脸平静,但孔雀石蓝的眼睛在黯淡的暮色中像是结了冰,“野崎同学恐怕不知道你私底下在调查她的事吧。”
“我不会干涉她的任何决定,但我希望她在远离赤司家的地方也能安好。”赤司笑了笑,“乙骨前辈,你有想过一个问题么?像她那样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广播嘈杂地响了两声,随即是大段的英语原声带和打斗声,似乎是有人在播放什么好莱坞流水线大片。
“《惊天魔盗团》,前辈如果没有看的话就不用去看了。不知所谓的复仇和组织,牵强附会的结局,即使考虑到以魔术为背景的剧本一直难以把握,这个评价都谈不上刻薄。”赤司说,“但里面有句台词我很喜欢。‘The closer you look,the less you see. ’离得越近看,你看到的东西就越少。你现在所看到的、或者说你为之心动的野崎弥生,只是她想要展现出来的一小部分而已。”
“就当是我给的一个忠告吧。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好朋友,一个聪明、义气、会为你着想、能给你惊喜的好朋友,野崎弥生会做的比任何人都好。”赤司说,“但如果你想要的是更进一步。那么就会像中国寓言中那只试图在水中捞月亮的猴子一样,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乙骨很静地笑了一下。
在离开日本登机去非洲前,五条老师抽空过来叮嘱了他相关的事宜。而在见到乙骨时,他挑了一下眉:
“哟,忧太把挂着的戒指取下来了……恭喜啊。”
此时距离青梅竹马祈本里香死去,已有整整六年的时间。
在这六年里,他一直将当年许下诺言的戒指穿上链条挂在最贴紧心口的位置。孑然一身踽踽独行,权当自己的生命同样终结在那一年的盛夏。
那枚戒指,是故人的祝福,也是生者的牢笼。
而在第六年的盛夏到来之前,他终于有勇气取下戒指,怀抱着想要走进一段全新人生的心情,来到那个女孩的身边。
“赤司同学,那你应该也明白,也许你说的都是真的。”乙骨说,“我仍然不够了解野崎同学,或许现在距离我想要的结果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但这些都不会是让我放弃的理由。”
赤司征十郎沉默了几秒。
“祝你好运。”
就像来的时候那样,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乙骨坐在黑暗中又等待了大约二十分钟,野崎弥生才拎着什么东西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到了接近观景台的时候,她突然又放轻了脚步,似乎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过来了。
于是乙骨也佯装不知道,老老实实地端坐在长椅上,等她绕行到身后,冰凉柔软的手心捂上了双眼。
“不许动,有惊喜。”她清清脆脆地说。
视觉被遮蔽后,其余的感官就变得分外灵敏。风声、树叶摇晃的声音、女孩子清浅的呼吸声,皮肤甜甜的香气,还有很淡的纸张油墨和……蜡烛的味道。
帝光中学中心塔楼的大钟轰然响起,连绵不断的钟声被晚风送得很远。女孩松开了手,而那一刻,所有的光源都消失了,路灯、花草里的射灯、教学楼里成片的日光灯,甚至于初升潋滟的月色都藏入了绵密的云雾之中。
而取代原本的光源照亮夜色的是几乎同时被点亮的行灯,在白天小摊位的棚子顶端挂出长挑的竹竿,竹竿末端坠着造型各异的纸灯笼,一盏一盏连绵成串,暖黄色的烛火在灯笼中微微地跳跃着,像是秋日枝头伶仃挑着的果子。
“行灯展,在帝光祭后由学校和都立行灯博物馆联合举办的活动……是叫这个名字吗?”弥生踩碎一片枯叶走到他身边,将之前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是两盏纸灯笼,一盏金鱼一盏兔子灯,造型都很精巧。“这是我自己前些天在手工课上做的,可是连老师都大大地夸奖了一番。漂亮吧?前辈要拿哪一个?”
大概是为了活动方便,弥生今天将额发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发带在头顶攒成小小的蝴蝶结,就像是小兔子的耳朵。
“我要这个兔子灯。”乙骨低头,点了点兔子灯头顶上拱起的尖尖的耳朵。
弥生点点头,于是又两个人一起点燃了灯里放置的轻型蜡烛,兔子和金鱼在竹竿的末端晃动,仿佛金鱼真是在空明无所依的水中活泼地游弋,兔子则在芳香弥漫的青草地上无忧无虑地蹦跶。
“怎么样,算是惊喜吧?”她得意地说,又免不了有点懊恼,“不知道是不是用的纸不对劲,这样烧完一整只蜡烛后,灯的上方总是会被熏得黑黢黢的,丑死了,这样不就失去了收藏价值吗?难道是要多涂点桐油……等我研究出不沾灰版本,一定会再送前辈一只。”
“好。”乙骨轻声说,“野崎同学,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弥生?可以啊,这样就不会陷入你喊‘野崎同学’的时候我和梅太郎都会陷入你究竟是在喊谁的疑惑了。”
“弥生。”乙骨很静地笑了一下。三个音节在舌尖缱绻地淌过,仿佛想要烙入心口的决意。
“听到啦。”
“弥生。”他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收到。”弥生朝他伸出手掌,掌心被暖黄色灯光沾染了温暖的颜色。“那我的呢?前辈都出国公干了,没有给我带土特产么?”
其实弥生就是故意胡搅蛮缠一下,她知道乙骨多半是去祓除逃窜到人烟罕至区域的咒灵,那地儿别说土特产了,估计拟人生物都不太多。从头到尾她也压根没有跟他提过“要带土特产”这件事。她就是打算等到对方两手空空面色尴尬的时候摇头晃脑地说下次一定。
但出乎她的意料,乙骨真的从口袋中掏出了两个盒子,一个大一个小。
“想要先拆开哪个?”
“前辈是河神么?‘你掉的是这个金斧头、银斧头还是铁斧头’,我要是选了铁斧头就能拿全赛季奖励,反之则什么都没有……”虽然这样咕哝了几句,但弥生还是毫不犹豫地指了指更大的盒子,“要拆开这个!”
盒子里是一块石头,不规则的形状,触*手倒是很光滑,呈现出被流水侵蚀后的纹路。弥生拿起石头,发现对光时石头中心呈现半透明状,色泽有些微微的发蓝。
“这是我在厄加勒斯角一座海底活火山附近捡到的,没有到宝石级,但还挺特别的……”他显得有一丝丝羞赧,“以后要是能见到更漂亮的会再送给你。”
“这个就很漂亮了,就像是前辈眼睛的颜色!”弥生兴高采烈地将石头捧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看起来着实很喜欢这份礼物。
乙骨自己拆开了另外一个盒子,是一支运动手环,这款手环是由某个专精运动产品的极客公司出品,功能繁多,光是普通款就售价不菲,何况这一只似乎并没有在官网上见过,大概率是特别定制的版本。
“这个不算礼物……之前在陵德中学答应过要赔你一只手机的,但你动作太快,我就找了这款手环,顺便给自己也定了一只。”他捋起袖口,露出相同款式的黑色。他唇角露出一点苦笑,“本来还答应陪你去锻炼、去新干线都停运的地方旅行,但暂时都不能成行了。接下来我要出国出差几个月的时间。”
弥生果然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上,吃惊地瞪大眼:
“……那等前辈回来的时候,我都升高中了。”
“是啊,几个月……实在太久了。”乙骨轻声说。
即便她本人没发觉,但对她心生觊觎的人以后只有更多。
乙骨取出手环在她手腕上系好,无论是动作还是话语都非常温柔。
“这样的话,就可以共享运动数据什么的……等我回来,再一件件去实现之前的承诺,可以吗?”
弥生有点不舍又有点感动地点点头。
山下点燃了更多的灯笼,乙骨和弥生下了山见到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野崎梅太郎和佐仓千代。大家一起将形态各异的行灯逛了一遍,清凉如水的夜色中,无论是家长、学生还是小孩子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温暖的笑。
野崎弥生作为国中生参加的最后一次校园祭也缓缓落下了帷幕。
第27章 海常
帝光祭之所以对学生来说都很重要, 是因为在这场校园祭后,三年级的前辈们陆续就要从社团中引退,升学或者是进入社会、毕业照、毕业旅行、恋情的开始与终结……毕业生们不仅要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还要认真地、第一次学着像大人一样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
而这些对弥生来说倒都不是什么问题。她单身, 在帝光篮球部就是个打酱油的, 要赶稿所以取消了毕业旅行,高中是一定要读的, 而且将来还想要就读好的公立大学。
因为获得了新道具运动手环, 她像所有在游戏中拿到新皮肤的玩家一样坚持锻炼了大约一周的时间,随后终止了。
倒不是她做事虎头蛇尾没有毅力, 而是准高中生野崎弥生可喜可贺地迎来了自己的初潮。
相比于同伴的大部分女孩子, 这个时间迟缓了大约两三年的时间。在国中女生们用各种隐晦用词来描述这一生理现象及讨论卫生棉的舒适度时,野崎弥生一般都充当对此一无所知路过的路人角色。
唯一一次相关的事件, 是一位同班女孩子的卫生棉从书包中掉出来, 她的同桌男生开始挤眉弄眼地窃笑, 女孩子端丽的小脸涨的血红,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对这种事情感到不知所措。这时抱着课本路过的野崎弥生冷着脸用肩膀撞开了男生, 替女孩子捡起卫生棉装回了书包里。
那个女孩子就是桃井五月,两个人的友情以这件事作为开端。而更神奇的是这个男生在即将毕业之际对五月告白并被果断拒绝了。虽然这种“喜欢她就要抓她的辫子”的行为让弥生十分不解,但这大体代表了中学男生对女性生理期的两种态度——嘲弄嬉笑,或者羞涩回避。
对她初潮这件事,美代阿姨是最高兴的。
在国中时期,她还因为这事带弥生去过好几次医院——虽然检查结果是弥生的激素水平没有问题, 因为个体之间存在差异, 在十八岁之前初潮都很正常。
“听说这种事跟遗传关系很大。你妈妈,我是说你的亲妈是什么时候来的啊?”美代阿姨忧心忡忡地问。
“您觉得我会清楚吗?”弥生满脸无奈, “或者是您要我拿这事儿去问我的好舅舅?”
这间接促成了她最后选择了在神奈川的海常高中就读,而不是偏差值差不多但位于东京的帝丹高中。美代阿姨一开始还要求她住回家里,弥生出于独立漫画家的职业需求极力抗拒,最后双方博弈的结果是在海常附近的地方租房子,但每周必须回家一趟。
桃井五月也很高兴,她给弥生推荐了不少中学女生喜欢的卫生棉牌子并附上了使用感受说明。
在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五月最后选择了和青梅竹马青峰大辉一起去桐皇高中。对于弥生去海常,五月虽然有点惊诧,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告诉她黄濑凉太也选择了这所高中,而且不知从哪里搞到了海常往年的开学试卷题一套作为礼物送给她。
这样想来唯一不高兴的就只有弥生本人了。
除了生理性的不适,还有莫名其妙的烦躁,具体表现在上网冲浪时发现有读者在发帖论证“雪奈是不是有白切黑属性”并且人气高涨还被管理员加精的时候,她差点起身把键盘砸了。但这一举动又导致她的心情更加糟糕,小腹隐隐作痛。
这样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毕业那天,弥生最后一次穿着帝光的白色制服,最后一次在帝光体育馆列队听着校长在主席台上絮絮叨叨,最后一次看着灿烂的阳光从天窗窗格中打落。
毕业生代表赤司征十郎以谦逊、温雅的嗓音作完了在帝光的最后一次讲话,并将凭借自身的牛逼轰轰成为上下三届的传奇,台下掌声雷动,弥生下意识地抬头,和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目光一触即分。
一群白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下盘旋不绝。
而成为海常新生的第一天,弥生就在校门口遭遇了熟人,顶着金灿灿短发的黄濑凉太在女生们的侧目下冲过来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预感到和这个人有牵扯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弥生随便找了个理由躲开。但半个小时后,他们又在同一个教室狭路相逢。
“小野崎,我们是一个班欸!”帅气的模特拎着自己的学生证在她面前来回晃荡。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已经听到了。
感觉到有不少好奇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弥生恨不得立刻提起书包就遁走。
这个人实在太自来熟了,不一会儿就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了一片。
“欸?黄濑同学是帝光中学‘奇迹的世代’之一吗?还有模特的兼职,好厉害啊。”
“我在队友里算是很弱的啦,开始打篮球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哈哈,不过天才的确是和普通球员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黄濑同学和野崎同学是同学吗?”
“我和小野崎都是帝光的毕业生,之前都在篮球部……她是我们的经理,负责宣传工作,不仅长得好看,画画也很厉害……”坐在前排的黄濑突然扭过头来,“在海常,小野崎会和我一起去篮球部的对吗?”
弥生只想把书包砸到他的头上。弥生对感兴趣的人也是能很快热络起来的类型,但比起这个能全方位无死角释放魅力的家伙还是只能甘拜下风。
她抬起眼瞥了一眼和同学们说起什么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的黄濑,心说您真不是反复拉仇恨的精英怪么?这次绝对不要跟他一个社团。
而等到班长把社团参加意向书发下来后,野崎弥生思考再三,还是选择了篮球部。一是再怎么放*荡冶游无所用心,她对篮球部的活动其实已经也很熟悉了;二是因为黄濑凉太高调宣布自己要加入篮球部,势必会引来很多无知少女也想要和她从事同一份工作,这样干活的人多了,她也有了摸鱼的机会。
古希腊圣贤赫拉克利特曾情真意切地说过,人类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中。野崎弥生没有想到,在区区两个小时后,自己将会大骂之前的自己是个傻*逼。
“笠松部长,请问我是要把这个搬去器材室么?”
“嗯。”
“器材室的钥匙是找哪位领取呢?”
“啊……”
“小野崎,你没有看出来么,笠松队长是个很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的人啦。建议这些事你去问其他的前辈可能更好一点哈哈哈……啊!”
最后的惨叫是海常篮球部部长笠松幸男一脚踹中了黄濑的屁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怒喝。
“黄濑你也一起去!”
弥生心说黄濑凉太你是不是傻,笠松队长虽然不擅长和女生相处,但是很擅长料理你们这些自视太高的后辈啊。
“队长好过分,我可是实力超群的天才。”
黄濑抱起一筐篮球,虽然嘴上抱怨个不停,但还是乖乖跟着弥生去了器材室,一起把器材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校门口有家饮料店味道还蛮好的,等会儿出去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请你呀。”
过了一会儿黄濑就忘记被队长恶语相向的痛楚,笑眯眯地邀约弥生。但弥生急着要回去赶稿,根本没有心情,遂婉拒:
“家里还有点事……”她晃动了一下铁门,发现已经从外面上了锁。
“是器材管理室的老师上的锁吗?”
“我们找老师借了钥匙,他怎么可能来上锁?”弥生说,“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被你炫耀自己的天才拉了仇恨的男生……”
“第二呢?”黄濑追问道。
“或者是你那张脸和胡说八道替我招仇恨吸引来的女生。”弥生冷冷地说。
虽然不擅长和女生相处,但三年级的笠松幸男无疑是个称职的部长,刷掉了大部分冲着黄濑来自荐担任经理、但实际对此项运动一无所知的女生。而已经初具狂热追星气质的女孩子们有可能把这一波仇恨算到了弥生脑袋上。
归根结底,都要算是黄濑的错。
“真的吗?”对此黄濑好像十分震惊,在面对着野崎弥生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认真脸,他有点沮丧地垂下脑袋。“对不起啊小野崎,我不知道这样会给你添麻烦。”
“总之现在先给人打个电话吧。”
“好的……欸,这里根本没有信号啊。”
弥生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右上角的信号是0格,无论是电话还是短讯完全拨打不出去。
“救命——”
“别喊了,这个点了哪有人啊。”已经经历了大风大浪,弥生对这样的情况已经泰然处之。“器材管理室的老师是个酒蒙子,这会儿肯定喝酒去了。”
“刚刚去借钥匙的时候,他的鼻头发红手指打颤,当然更重要的是外套口袋里面还有一瓶烧酒。”弥生盘腿坐在器材室的垫子上,“总之先保存□□力,听到响动了再求救……啊,下雨了。”
黄濑跟着她仰起头,果然在器材室上方排气孔处可以看到细密如牛毛的雨丝渗了进来。
“其实……我没有胡说八道啦,我是真的觉得小野崎超级厉害。”黄濑陪着她发了一会儿呆,继续说。“虽然平时有点怕麻烦,但在大家遇到没法解决的问题时,总是特别淡定地出来想办法。所以但凡有一点了解小野崎的人,总是特别尊敬喜欢你呀。”他擦掉头上掉落的一滴雨水,“外面雨下得好大。”
“黄濑同学,你有听过海常流传的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因为要值日,所以在教学楼呆到很晚才出来。‘雨下得好大,可我没有带伞。’少女说,‘我也没有,不过我想我的校服外套足够大,可以挡住我们两个。’少年说。‘好啊。’少女答应了他。”
“原来是爱情故事呀……”黄濑笑。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们俩。”少女幽幽地说,“但有人说,在下雨天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件男生校服外套在雨夜中盘旋。只要有人说出‘今晚雨好大’这样的话,那件校服外套就会盘旋着扑下来,说——”手机手电筒的光从下而上地照亮弥生整张脸,“‘要一起挡雨吗?’”
“啊啊啊啊——”黄濑尖叫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墙根处,瑟瑟发抖。“小野崎超过分的,为什么要随便在这种恐怖的夜晚讲鬼故事啊!”
“好吧,是我不好。”弥生瞥了他一眼,“黄濑同学,你既然怕鬼,想必是不怕蟑螂的吧?”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我的意思是,你后面的墙壁上有只蟑螂。”
不出意料的,弥生再次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尖叫。
“G!ⓨⓗ是G!(注1)”
“黄濑同学,对人要有礼貌,但对蟑螂就不要为尊者讳了。”弥生摸过一把陈旧的羽子板走过去。
“对了,刚刚那只蟑螂的品种好像是美国大蠊。”
“谁管它的品种啊!无论是美国大蠊还是德国小蠊都麻烦拍死!”
“不,我是说,美国大蠊会飞,它刚刚好像已经飞到你肩膀上——唔。”
黄濑凉太,身高189cm,体重77kg,假设其飞扑的速度为5m/s,那么野崎弥生在他扑上来的瞬间受到了多大的力?
弥生平静地注视着天花板,幸亏身后就是软垫,而且在两个人坠落的过程中黄濑向一旁偏了一下没有砸实。否则那一扑之下,她就算不摔个半身不遂也得脑震荡半天。刚刚摔下来的过程中他撞到了放篮球的箱子,翻滚的塑料箱子转而又撞到了毛巾架,一时间整个器材室内旗帜飞扬鸡飞狗跳。
“能麻烦从我身上起开吗?还有你那样按住我的肩膀是要对我来一记裸绞么?”
“都是因为小野崎随便吓我……欸?小野崎在假期里去打了耳洞啊?”原本准备起身的黄濑不自觉凑得更近了些,“和我一样是只打了一只,不过是在右耳。我是在朋友的撺掇下去打的耳洞,结果打完一只后感觉太痛,所以怎么也没鼓起勇气去打第二只……”
“……是我的错觉么?好像有人来了。”野崎弥生打断他的话。
并非错觉。门外的锁链在雨夜中清晰地响了一声,沉重地坠落在水泥地上。铁制大门发出了沉重的吱呀声,随即被打开了。
在雨夜朦胧的路灯灯光下,站在门口的少年身材修长,他沉默地看向器材室内,深色眼瞳里透着微微的蓝。
第28章 我很想你
“忧太。”扎着满头脏辫的小女孩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冲着乙骨笑, “今天也要去海的那边和你的心上人聊天吗?”
“是啊。”乙骨展颜一笑。
“忧太,我们家地里长了很大的木薯,送你一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在路旁的老妇人捧着一个硕大无朋的植物块茎就要塞给他。
乙骨赶紧道谢后单手接过来。
这倒不是他不懂得尊老爱幼, 而是他如果双手去接的话势必会松开缰绳。
是的, 他正骑在一头毛驴上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行进。身下这头淡灰色的小毛驴才刚刚成年, 身体健壮,刻苦耐劳, 唯一的缺点是相较于温驯的同类它的精力总是无限旺盛, 如果不扯着缰绳,它就会忘记背上还驮着一个人……从而抖动耳朵撒着欢儿四蹄奔腾上天。
这就是乙骨忧太的非洲生活, 和野崎弥生想象中的多少有些出入。
这是一个面积不到30000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不到120万的小国, 既不盛产煤炭石油也没有勘测到钻石矿。因为土地粘稠度很高,无法进行大规模的耕种, 这里在近代免于战火的侵扰。但因此当地人民的生活极其贫困, 赖以谋生的东西就只有地里出产的花生和土豆。
但就是这么个弹丸小国, 却同时有着超过五百名的咒术师, 他们在当地的职业通常是部落联盟的巫师、祭司和医生,擅长制造全世界范围内独一无二的咒具, “黑绳”。但和曾经身为盘星教“家人”之一的米格尔这个体术超群的异类不同,大部分本地术士并不擅长以暴力的方式祓除咒灵,他们只是把那东西当做驱邪的护身符或者供奉给神灵的祭品。
乙骨忧太和米格尔抵达当地之时,刚好赶上一场盛大的祭祀。米格尔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是古老的习俗,海边常有凶恶的邪兽类肆虐,当地人认为只要奉献美丽的少女过去, 邪兽就会停止作祟……乙骨没多说什么, 拎着刀斩杀了背生肉翅的咒灵,解开了绑缚少女的绳索将她带回了部落。
部落的长老见到他斩杀咒灵归来, 眼前一亮,和另外一个祭司一起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乙骨一个字没听懂,只好全程微笑以对。
当晚部落里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乙骨坐在火堆前发呆,几个身材火辣曼妙的少女绕着他跳舞,美目频频传情,还试图把采摘的鲜花花环戴在他的脑袋上。事情到了这儿,乙骨怎么着也有点意识到不对了,他忍无可忍地将端着牛角杯和族人痛饮的米格尔拉到一旁,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米格尔憋着笑回答他说时间好歹来到了二十一世纪,现在部落里早已经不兴搞人殉那一套了,少女其实也只是按传统躺在那里,她身上那件衣物里混入了作为“黑绳”原材料的丝线,一般的咒灵绝对不会敢于接近。而作为祭品的少女不仅可以证明自己在部落中的魅力,第二天还会收到新的衣服、棉被和进口罐头食品作为奖励……当然如果真的出现了像传说中那样敢于斩杀怪物的勇者,她们绝对也不会吝于和他春风一度从而生下优秀的后代。
不过对于他能斩杀咒灵一事,祭司还是非常高兴的,那只会飞的咒灵固然无法伤人,但经常进部落中骚扰,不是将藤蔓上结了果的西瓜地犁得满目狼藉,要么就是把原本长势喜人的香蕉树糟蹋得乱七八糟。
既然他不愿意跟漂亮姑娘们共度良宵,祭司就做主将部落里刚刚成年的一头驴送给了他做脚力。乙骨本想拒绝,米格尔提醒他说要拿到新编织的黑绳就必须和部族搞好关系,老是拒绝主人好意的客人是不会受欢迎的。就像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中的那个强盗,之所以被发现不怀好意,就是因为拒绝了女仆马尔基娜在食物中加盐的提议。(注1)
而且这头驴的来头也相当不小,据祭司说,部落里的先知就是骑着这头驴聆听到了自然之神的福音从而获得远超一般人的智慧……不过以那头驴的癫狂程度来看,乙骨猜测先知没准就是骑着它的祖先颠簸得头晕眼花从而出现了天神下凡的幻觉。
然后乙骨就获得了当地人、特别是部族中女性的极大欢迎。
这个来自东方的少年虽然不是部族传统审美中特别推崇的肌肉健硕那一类,但也绝对不是单薄的豆芽菜,毕竟是能以一己之力斩杀怪物的勇士。
而且和好吃懒做只想着和女人们睡觉享乐的本地男人比,他是那么谦逊、文雅、乐于助人。而和之前来到这里的外地人相比,他并没有那种从文明世界带来的从骨子里生出的傲慢。他很快就学会了一些足以和当地人交流的日常用语,即使听不懂,他也会诚恳地微笑着注视着你的眼睛……米格尔有时候还感慨,要是乙骨真的在这里呆上三年五年的,没准就要成为当地人口口相传、乐善好施、肉身成圣的新神。
乙骨小心地将木薯放进驴背后的布口袋里,这东西虽然口感不怎么好,但富含淀粉,是能够用来补充能量的好东西……而且是乙骨能辨认出来、能够接受的食物。
有一次一个老人邀请他来到家中,取了两个小布袋出来待客,一个似乎是某种肉干,另外一个则是类似于芝麻饼的主食。对方面色殷勤地邀请他进食,自己取出一些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乙骨盛情难却,也就跟着吃了一点点。事后老人才告诉他那个主食是蚊子饼,而面目模糊的肉干是老鼠干。乙骨当场色变,立刻起身告辞,回去后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吃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不过再怎么如鱼得水,有一件事情是在当地是绝对无法解决的,那就是通讯,当地基建设施极其落后,手机讯号完全不通,主打一个与世隔绝信息围城。固然有海事卫星电话这种东西,但乙骨还是要定时朝咒监会作书面报告。
在这个时候,他就会骑着他的小毛驴穿越贫瘠的盐碱地,翻过长满金合欢和风车藤的山丘,将通讯设备绑在后背上,徒手从犬牙交错的悬崖攀爬下去。
悬崖下停泊着一只帆船,乙骨跳上小船,挂上风帆,五月的季风会把他送到不远处的小岛海滩。岛上有一座二战时法国修建的军用通讯塔,高专派人来维护过。登塔后,乙骨首先会将给咒监会的书面报告准备好,然后再是给五条老师的录音版工作小结、给朋友和家人的问候。
接下来更多的时间里,他会打开和野崎弥生的聊天界面发呆。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锻炼?我过得还不错,虽然昨天吃了一种植物汁液煮的饭后让我体温有点偏高,不过今早上热度就降下来了。我在这边的稀树草原上发现了一种蓝色的野花,是在国内没有见过的品种,当地人管它们叫“天空”。它们在草原边缘大片大片地生长,在太阳落山前的几分钟内会全部开放,花瓣的边缘有银色的、霜一样的光泽,可惜没办法带回去给你看。其实我也在想,要是能和你一起看这些花开就好了……
他在手机中打下大段大段的对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它们全都删除。最后真正发出去的,也只有一张落日的照片,以及寥寥几个字的备注。
他独自坐在通讯塔的玻璃窗前,凝视着海水将巨大的落日逐渐吞没,落日将交接的海水边缘烧得一片火红。
弥生最近给他发信息的次数不太多,不知道是不是在忙着毕业、升学和交新朋友。在她最近发过来的一张照片里,她穿着帝光的制服站在校门口和自己的母校合影留恋,眉目如画,笑容清和。
乙骨有些留恋地隔着屏幕触摸女孩素白的脸颊和光洁的额头。他其实不需要询问她的近况,随着卫星环绕地球一周,手环准确无误地将她的身体状况以电信号的形式传送到乙骨的手环终端。
在遥隔数千公里的地球另一端,他也能感知到她的心跳。
他很清楚地知道,哪怕写给她一千个字一万个字的邮件,浓缩起来也只是短短的一句,“我很想念你”。
从黑暗中睁开眼的时候想你,远眺藏蓝天空中皎洁月亮的时候想你,骑着小毛驴走过荒野和山岗的时候想你。
乙骨将所有通讯设备密封收好。太阳下山后的两个小时内风向会发生改变,他必须在这个时候坐上鼓满风的帆船重返陆地……如果他不想潜泳到对岸并和据说出没在附近海域的大白鲨搏斗的话。
他忽然抬头,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直升机螺旋桨在半空中掀起巨大狂风伴和噪音,雪亮的灯光从上而下地锁定了乙骨。直升机底部舱门洞开,戴着墨镜的白发男人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在快接近地面时速度忽然在没有降落伞的情况下开始极速下降……这么嚣张的做派,在乙骨忧太认识的人中也只有一个而已。
“五条老师……你怎么会来这儿?”
“路过。”五条悟朝他挥了挥手,“顺便通知一下,忧太你任务做的不错,但现在到了放暑假的时候,可以回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哦。”
“可现在才五月……”
“那就当是探亲恋爱假好了。”五条悟忽然伸出手在他脑门儿上重重弹了一记,“可不能随便剥夺少年们的青春啊。”
“您是说……”
“任务进度平稳推进,近期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进展,索性就放你一段时间假好了,还有……”五条悟摘下墨镜,“做完录音报告要及时把设备关掉啊,虽然知道‘我很想你’这种话想必不是对老师说的,但听到忧太语气这么难过关心学生的老师也伤心极了。”
“啊。”乙骨的脸红了。
就这样,他暂时将手里的任务交接出去,从开普勒一路转机经开罗到了成田机场。他已经知道弥生现在升学去了神奈川的海常高校,于是又买了时间最近的新干线车票来了神奈川。来之前他问她在做什么,她回了一句准备参加社团活动后就没有再回消息。
体育馆此时已经没有人了,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这座半球形的玻璃顶建筑物折射着幽幽的光,看着有些凄清。
乙骨沉吟一下,打开了手环的隐藏界面。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弥生,除了说明书上的功能,弥生手上的定制款中内置有定位芯片,只要她把手环戴在手臂上,他就可以精准地掌握她的动向。
跳动着的小红点显示,弥生此刻就在他附近。
第29章 耳坠
因为沉浸在被蟑螂惊吓的巨大恐惧中, 且处在背对大门的不利位置,黄濑凉太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有人打开了门。但作为运动神经超人的海常新王牌,他对此反应速度十分迅速——具体表现动作为一把脱下自己的外套, 罩在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野崎弥生头上。
作为人气爆棚的兼职模特和校园偶像, 黄濑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热情, 或者说,他真正的热情都只给了他认同的人。
比如说, “奇迹的世代”的其余几名队友, 比方说,野崎弥生。
黄濑进入篮球部的时间较其余几人晚了不少, 但在有旗鼓相当队友和对手陪伴的乐趣中, 他迅速爱上了这项运动,并很快成为了正选之一。有一天, 篮球部的一名经理捧着一叠稿子从监督办公室冲出来, 大概是刚刚被长谷川监督责骂过, 大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黄濑同学, ”其实那时候他没有打算搭理这件事,但也许因为他活泼开朗的外表太有迷惑性, 女孩子一见到他就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监督说这些宣传稿都没法用,可是我已经……”
“没关系,再好好修改一下就可以啦。”他知道这些话的用处和让女孩子“多喝热水”差不多,聊胜于无。但对方冲着他哭泣又有什么用呢?这是她的本职工作,她必须要为此承担起责任来,能力不足也不是借口。
“给我吧。”娇小的黑发女孩匆匆从拐角处走过来, 拿走了那一沓宣传稿, 和黄濑擦肩而过时也只是点头示意,完全没有他见惯了的惊艳。很快, 那些要在少年运动周刊上登出的稿子如期交稿了,质量很高,监督相当满意。
但那一天后黄濑却没有在篮球场或者任何相关的地方见过那个女孩,于是忍不住向队友青峰打听起来。
“你说野崎?”青峰掏了掏耳朵,“她确实是我们的经理没错,但除了宣传期,都不怎么来参加社团活动的。”
“欸?监督和小赤司不管这件事么?”黄濑很惊讶。别的社团确实存在只挂名从来不参加活动的人,但在帝光最声名显赫的篮球部,无论是长谷川监督还是赤司,都不像是会社员出现纵容尸位素餐行为的人。
“那个质量的稿子只有她能搞出来,其余时候也不怎么缺人,监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听说前段时间她还出了做周边联动的宣传方案,画了设计稿什么的,总之就很会来事。”
这对于小青峰来说就已经算是相当了不起的评价了。
长得好看就不说了,毕竟是模特,黄濑工作的同事中姿容出众的大美人也不在少数。但小野崎明明好像没怎么把心思花到学习上,却总能在私立名门帝光拿到级部前十五名的成绩;明明不怎么参加社团活动,却获得了社团成员对能力的信任。
总之,小野崎真是超厉害!
对于尊敬的人,黄濑总是给他们自己最大的热情和信赖。这就是为什么刚来到海常时,他总是对周围的人不遗余力地宣传野崎弥生的缘故。
而直到刚刚,他也才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或许会给她带来麻烦。
在短短的零点几秒内,黄濑凉太发散地想到,有人来搭救他们,避免了要在这黑漆漆的小房子里待上整晚,这是好事。但要是对方就是始作俑者,来这里就是为了不怀好意地拍摄照片发散出去呢?
在国中时他就听说邻居家的一个姐姐被人在高中宣传流言蜚语,说她四处勾搭男人流产了几个孩子,最后患上抑郁症去世了。
当然如果小野崎需要,他也不是不能牺牲一下自己主动负起责任来,但如果小野崎不愿意呢?
确认对方绝对看不到野崎弥生的脸后,黄濑这才放心地起身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年。
他没有穿海常的制服,大概率不是本校的学生……可如果不是本校学生,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距离校门有相当距离的篮球馆器材室呢?
乙骨忧太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门是从门外被锁住的,或许是因为意外,大概率是某人故意为之。可器材室内黑发的少女仰躺在软垫上,金发的少年像是撒娇那样伸长了手半抱住她的肩膀。
而在意识到有人过来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脱下外套挡住了弥生的脸。
正如赤司征十郎所说,野崎弥生长得好看,性格也讨人喜欢。乙骨毫不怀疑,自己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她会有可能的追求者,这些人会想出层出不穷的办法追逐在她的身后。
但那一瞬间,他还是克制不住愤懑情绪在四肢百骸流窜。体育馆外的路灯灯丝滋滋作响,灯光闪烁不定,那是他无法自控的情绪释放的结果。
哪怕理智之声告诉他,事情可能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但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刺得他眼睛发涩发疼。
修长的手指在身后收紧成拳又缓缓松开。
“你……不是海常的学生吧?”
黄濑狐疑地看向乙骨,而乙骨竭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他完全没有把目光落到黄濑身上,而是径直看向弥生。
“弥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乙骨前辈?”
头被蒙在外套中的野崎弥生听出了这个声音,顿觉一阵惊喜。
惊的是前几天发信息时还在非洲左牵黄右擎苍饮马大洋边弯弓射大雕的乙骨前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喜的是总算是不用在这苦熬一宿可以回去肝漫画了。
黄濑也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她的熟人,一边帮她扯下外套一边小声地问:
“小野崎,这是你哥哥吗?”
乙骨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弯腰将弥生扶起来,又替她整理好凌乱的长发和衣物。在替她将一缕散乱的碎发挽到耳后时,他的瞳孔如野兽般猛地紧缩了一下。
“前辈怎么会这么快……乙骨前辈?”
弥生抬起头,突然感到了一阵极其强烈的陌生。
其实也就一两个月没见吧,乙骨的头发蓄得比那时候长了一点点,肉眼观测好像是又长高了一些,也瘦削了一点,因此下颌的线条显得更加清晰。明明在紫外线强烈的海边地区活动,但皮肤还是那么白皙……
不,这种改变跟外貌的变化没什么关系。
明明还是那张五官清秀而线条清晰的脸,明明还是那双和气的、微微下垂的狗狗眼,明明还是那样温柔沉静的笑意。
可有那么一瞬间,弥生却感觉他深色的眼瞳里潜藏着一个妖魔,一个已经很久没有进食的、等着将锋利獠牙嵌入脆弱喉管、想要一点一点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的妖魔。
出于某种对极端危险的本能预警,弥生几乎是立刻想要后退。
“小野崎小心!”黄濑下意识地要去扶。
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刚刚是摔倒了么?有没有摔伤?”乙骨亲切地揽在弥生的后背,笑意温润平和。只不过一霎间,那股鬼神般的气质从他身上又散去了。
果然……只是太久没见的错觉。
弥生松了一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刚刚有垫子接着呢,胳膊腿儿都没什么问题。”说及此处,因为一只蟑螂而被黄濑推倒在地的弥生冷漠地将手里的羽子板塞到黄濑伸出一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里,环顾因为刚刚那一摔散乱在地的毛巾和篮球。“黄濑同学,麻烦你继续整理好器材室,要是有什么蟑螂蜈蚣百足虫之类的小可爱出现,你叮嘱它们让一下就好了,我就先走了。”
一点不客气地将帅气的小模特独自一人丢在器材室,弥生跟着乙骨往外走。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都是黄濑同学的错啦,他顶着一张酷似金闪闪的脸,做的却都是时臣的事。”弥生在将前因后果回忆了一遍后,又重点痛斥了黄濑不做人的行为。
“是这样啊,黄濑同学原本也是好心。”乙骨的目光缓缓地聚焦在她缀了一颗珍珠耳钉的耳垂上。
他记得很清楚,直到毕业前,她都没打过耳洞。如果只是出于女孩子爱美的天性,又为什么只打了右耳?而偏偏那位黄濑同学在左耳上单戴了一只白色的耳环……还有黄濑意识到有人来的举动,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遮住弥生的脸。
“……刚刚就想问了,新耳钉很衬你,但是为什么只打了一边?”
弥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她是在美代阿姨的鼓励下打的耳洞,说女孩子打了耳洞就可以戴上各式各样亮晶晶的耳坠。为了诱惑她打耳洞,美代阿姨还翻出了她年轻时淘的中古宝石耳坠出来,说只要打了耳洞就送给她。
而等弥生真的做足心理准备,躺下来任由服务员给自己做好消毒打完右耳的时候,商场停电了,一瞬间整片空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外边儿童乐园一片小孩子的哭爹喊娘。而弥生在服务生的连连道歉中等到备用电源启动重见光明,又是二十来分钟后的事了,这时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打另外一只的心情。
“虽然不想承认,但和黄濑同学怕痛只打一边的理由倒是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野崎弥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原本一直笑意吟吟听着她碎碎念的少年突然弯腰。咒术师看着清瘦的手臂蕴含着她难以抗衡的力度,轻巧地将她束缚在窗台与自己的身体之间。
“乙骨前辈?”
头被迫向后仰起,后脑勺抵上冰冷的透明玻璃窗,昏黄的灯光下,大滴的雨水扑簌簌地砸在窗上溅得粉碎,一声一声震动得头皮发麻。乙骨的脸靠近右脸颊侧,热热的呼吸喷洒在打了耳洞还不太久的耳垂上,吹拂得颈椎往下的脊背上都泛着细密的痒意。
不想听,不想听到她和别人之间任何可能的巧合和似有若无的关联。想让她眼睛里只有自己的身影,想要能留在她身边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乙骨放任自己闭上眼睛,缓慢而用力地调整呼吸,女孩子身上清爽的柑橘香气一点点驱散了那些在颅脑中盘旋不定的黑暗念头。
他笑着直起身子,松开满脸茫然的女孩,将手心摊开,原本坠在她右耳耳垂上小小珍珠耳坠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抱歉,但刚刚耳坠马上要掉下来了。”乙骨温柔地说,“这里这么黑,要是掉到地上,恐怕就很难找到了吧?”
第30章 夜宿
“……哦。”野崎弥生小心地从乙骨手里接过耳坠, 发现是尾端的耳堵掉了,她从口袋中掏出个小小黑绒布袋子,把耳坠收进去。这么一打岔, 她也就把刚刚的话忘掉了。“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有什么咒灵来袭……不过前辈突然过来, 才真是吓我一跳。不是说这次要出差好几个月的嘛?”
“是因为临时有别的任务,刚好也是在神奈川地区。”乙骨轻描淡写地说。“你之前说了在海常高校念书, 我想如果你有空的话就可以一起去吃个晚饭, 但没想到你的手机突然拨打不通,就想着进学校里碰碰运气。”
“因为对着没有关掉的录音仪器倾诉对喜欢女孩子的思念被老师听到从而获得了假期”这样的理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而“靠着手环的定位系统找到你在的地方”更是不能对她说的话, 于是乙骨就随便扯了个别的理由。
不过好在他天生一副温和可靠的脸,再加上这几个月在非洲部落里摸爬滚打, 每天都要面对“掺了新鲜鹿血的自酿木薯酒”这样的奇怪食物和“今天部族里的年轻小伙子要组团去隔壁部落被对方的年轻姑娘挑选忧太要不要一起去”的奇怪邀请, 撒谎和婉拒的功力神功大成, 用这样淡定的语气说出来, 弥生是一点怀疑也没有。
“不愧是乙骨前辈,真是神兵天降般的靠谱啊, 要不然就得在那个小屋子里缩一整晚了。”弥生眨眨眼,“那前辈是找到器材室的老师要到了钥匙么?”
乙骨一愣。
大概是在高专待久了,周围的人无论看着再正常但在本质上都是以暴力和嚣张镇压一切的主儿,在看到门上的锁链时他委实没想到还有找人要到钥匙正常开锁这个途径。
好在附近并没有监控,否则这个学校大概会增加一条在暮雨潇潇的傍晚,一个清瘦少年徒手扯断了厚厚锁链潜入器材室开启神秘异界之门的都市传说。
“……前辈放心, 你们超级赛亚人太君来地球的事儿小的一个字都不会多嘴。”弥生露出了然的神色, 满脸诚恳地捧住他的手,“这边请吧。”
弥生的新家离学校不远, 但在此之前得吃点儿东西。等走出校园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附近商店的招牌亮起了彩色的霓虹灯,乙骨撑开伞,两个人肩并肩慢悠悠地走过五光十色的街头。
“寿喜锅、关西烧、巴西烤肉和带拉面的中华炒饭店,前辈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地界呆了这么久,想要去哪一家店里领略下人类文明丰沛的积淀?”弥生叉着腰在街头指点江山,“别客气,全算在我的账上。”
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可爱,乙骨露出一点笑意:
“我之前没来过神奈川。在非洲待太久对这些人类文明成果都不熟悉了,那东道主最推荐哪一家呢?”
“这家餐厅的拿破仑意面超赞……那家和食店的手握寿司虽然不错,但在这种雨天吃那些冷食一点都不大丈夫……”弥生逐一开始对那些店指指点点,看起来虽然来此地驻跸不久,但俨然已是各大餐厅的熟客。
突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乙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平平无奇的麦○劳,但这家往常只是供上班族迅速解决工作餐和小孩子们解馋的快餐店门口居然排起了长队。
“弥生想去吃那个吗?”乙骨善解人意地问。
“前辈我是真的想吃麦○鸡套餐而不是因为买麦○鸡套餐就限量送的和科学超○磁炮联名的呱太吊坠!”
“好,那是我既想要吃麦○鸡套餐又想要获得那个青蛙玩偶。”
“……前辈你学坏了。”
最近白天天气已经暖和的厉害,但昼夜温差有点大,晚上凉意浸人,于是快餐店里暖烘烘地开起了暖气,在外面还裹着外套瑟瑟发抖的人才进到室内就又热得纷纷开始脱外套。
而弥生这才注意到身后的年轻女生居然是个孕妇,穿这件杏色的贴身针织衫,肚子圆滚滚的,看起来月份已经相当大了。保养的不错,气色很好,皮肤粉白透红。见弥生的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女生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举起手机晃了晃,自制的痛壳分外瞩目,弥生也就回以一个微笑,继续朝着想要的联名挂坠进发。
“来,您的套餐和呱太吊坠,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份赠品了哦。”甜美的服务生小姐将套餐餐盘递给弥生,“祝您用餐愉快。”
乙骨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后面这个女生……接过餐盘的弥生捏住吊坠僵硬地转过身去,果然女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倒退一步,漂亮的杏眼中立刻泛起了水光。
弥生恋恋不舍地看向吊坠又看向表情悲伤不能自已的准妈妈,端着餐盘像是英勇就义般一步一步走向她。
“小姐,你是不是羊水破了?”女生身后传来惊呼。弥生低下头果然,她针织衫的下摆迅速泅出了一块浑浊的湿痕。
这个点上,快餐店里出现的大都是为了联名吊坠过来排队的年轻学生和小孩,有人迅速地反应过来拨打了救护车的号码,服务生指挥人群四散开来,空出一张桌椅想要扶着女生坐下休息。
“不能坐下。”乙骨按住年轻服务生颤抖着的手臂,“羊水出太多可能会导致脐带脱垂,有没有软垫之类的东西可以让她平躺下来?”
“有的!我办公室里有张折叠床!”
闻讯飞奔而来的经理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会对孕妇生产知识如此熟悉,但显然已经被他话语里的镇定自若说服。经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指挥另一个服务生搬来了折叠床,搀扶着脸色煞白的女生躺下。
乙骨脱下外套卷成一团,塞在了准妈妈的后腰下方。
“胎龄多少周了?”他轻声问。
“35……35周了。”大概已经开始出现阵痛感,女生额头上全是冷汗。弥生有些忧虑地看了乙骨一眼,以她并算不上丰富的生物学知识,也知道人类胎儿不满37周是算作早产的。
过了一会儿救护车赶到,乙骨跟弥生被当成产妇家属一起给塞上了救护车。
医院离这里也不远,在候产室传来女生撕心裂肺的喊声时,孩子的爸爸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一身笔挺西装,然而头发凌乱领带歪斜,显然是刚从某个加班场地直接飞奔到了医院。得知是他们帮忙将妻子送过来,男人满是社畜感的脸上现出了真诚的感激神色。
“我在公司里加班,美子大概是一个人在家里呆得无聊了,想要出来透透气……两位年纪不大,但真是古道热肠助人为乐!”男人亲切地握住乙骨的手连连表示感谢,又要掏出钱夹赔偿乙骨已经完全污损的外套。乙骨微笑着婉拒了。
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这位准爸爸开始对他们大谈自己和妻子的过往,一开始父母不同意他就如何每天小意殷勤让二老看到自己的好,后来两个两个人一起努力克服万难买下第一个两居室时又是如何开心……弥生心说难怪您太太想要出来放个风呢,这俩人的话都让您一个人说完了哇。
好在虽然是早产,但大概因为女生孕期养护得不错,胎儿个头也不大,生产得相当顺利,在说到第一次感觉到胎儿在肚子里踢他的手心时瞬间的甜蜜幸福时,助产士就出来通知说先生您的太太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恭喜。”弥生把捏在掌心中的小吊坠递给满脸狂喜的男人,“这是您太太很想要的联名吊坠,就当是我们贺两位喜得爱女的小礼物吧。”
和准爸爸告辞后,弥生撑了个懒腰。
“说真的,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四次来医院了吧?”她掰着手指算给他看。“还有前辈你的外套,我都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不得善终了。难不成这是我们凑在一起时必达成的debuff?那以后出门就直接在Google上找准最近的医院好啦,一步到位,免得辛苦上帝他老人家触发这么多不一样的事件。”
“如果弥生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乙骨看着她跟小仓鼠一样气得鼓鼓的腮帮子,有些想笑。
整层楼都是妇产科的地界,相较于其他科室病人因为病痛带来的憔悴和麻木,出现在这里的人或紧张或期待或欣喜,呈现出医院中少有的生机勃勃的景象。
“有人说,产科是医院里唯一有欢声笑语的地方,因为只有这里在迎接生命的到来。”乙骨说。
“其实,也不是所有父母都会期待着自己的孩子来到世界上的。”
乙骨愣住了。
弥生站在窗户边上停驻脚步。
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所有鲜明的笑意都从她明丽的脸上褪去了,她看起来脆弱得就像是春日河面上的一片浮冰,在水中载沉载浮,一阵暖融的春风都能把她吹得无影无踪。
“……”
弥生回过神来,看着对方怔忪的神色,赶紧摆手。
“哎呀,我就随口胡说八道的啦,前辈用不着认真思考。” 弥生曲起后肘撞了撞乙骨的手臂,随口抱怨。“麦○鸡套餐没有吃成,大部分饭店也都已经关门了,前辈要不要去我租的房子里休息——”
她卡住了,现在辗转又到凌晨时分了,这这这简直就是邀请人家来过夜啊!固然弥生本人一身无所畏惧的光棍气,但对于品行高洁为人友善的乙骨前辈是不是太唐突了!将来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很肮脏的意思前辈请当作没有听到——”
“好啊。”乙骨轻声说,神色坦然自若。“那就麻烦弥生了。”
“但前辈没带换洗衣服什么的是不是不太方……”她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刚刚来的路上我看到出医院大门左拐有个店可以买这些东西。”
可那个时候大家明明是在救护车上一路朝着医院风驰电掣啊,弥生目露震惊,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前辈做完任务不用回高专去报道什么的吗?”
“我已经线上汇报过了,而且高专宿舍最近在修缮……听说还可能要维修很长一段时间。”
“诶?”
“前一段时间五条老师做教学指导的时候把宿舍楼的屋顶崩塌了。”乙骨面不改色地说。“大家现在都住在自己家里。”
这当然也是撒谎。
在去京都参加姐妹赛时,乙骨很奇怪地发现京都校无论是教学楼还是校舍虽然内部设施常换常新,但单论建筑物主体比东京校要陈旧太多了,难道是最开始只在京都设置了一所学校么?
他把这个疑问对当时正在教导他反转术式的家入硝子说了,家入硝子说怎么会呢,东京校和京都校都是在明治维新后将众多“寺子屋”改为小学的时候设立起来的,至今已经有一百五十余年的时间了。至于为什么东京校的建筑物很新……你还记得学校里有个被烧坏了的牌坊么?那是东京校立校时的大门,受到东京都政府保护的古建筑物,但在十二年前两个人开学的第一天就毁于巨大的咒力对波。后来……嗯再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吧?
乙骨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接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他敬爱的班主任五条老师一旦动起手来委实就是个人形自走核武器,这种小范围的擦伤在他的战斗史中简直不值一提。
而且以五条老师的个性,想来哪怕发现他的学生为了追自己喜欢的女孩给他投上扣了一顶暂时还未发生的黑锅,老师也根本不会当回事,他只会一边脸上委屈地说忧太在你眼中亲爱的老师就是这样的人么一边在背地里竖起大拇指比划Good Job。
果然,联想到那次在陵德女中地下仿佛高爆弹犁过地面的巨大裂谷,弥生认同又同情地说前辈我已经全部明白了,你既然无家可归我辈自然是义不容辞,放心吧,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这样真是帮大忙了。”乙骨眼神澄澈,笑容温煦,“那就麻烦弥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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