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浴室
“会做饭的男人超有魅力!”弥生星星眼地握拳站在乙骨身后。“前辈你现在在我眼里好像头上都有那天使临凡的光环。”
乙骨在煮沸的水中投入泡面快煮, 用长筷子快速地将面条搅散,将同时单手在另一口烧热的平底锅里打入两颗鸡蛋,撒上盐和黑胡椒粉末, 动作熟稔。
“其实我不会做什么像样的饭菜, 只是以前在结束任务时会和同学们一起煮个泡面, 泡面上再加个煎蛋就当做宵夜了。” 乙骨将煮好的面条和煮软的青菜一并捞到两只碗里调味,最后将金黄色的煎蛋铺到面条上。“尝尝看?”
“前辈太谦虚了, 像我这样真不会做饭的, 煮泡面都是按照说明书将开水注入杯面,等待三分钟就完事儿。”她欢快地将两个面碗搬上餐桌, “梅太郎以前经常担心我这样的生活自理能力, 会不会迟早有一天因为赶稿把自己饿死。”她不客气地坐下来吸溜了一筷子面条,“唔超级好吃!”
“梅太郎同学会做饭么?”乙骨坐到她对面, 端起一杯才泡好的热红茶看着她吃。
“梅太郎做饭比美代阿姨还厉害, 还能做成直接拿到少女漫画中出道的便当盒。以前在东京的时候还经常能获得他的便当盒投喂, 现在就只能日复一日地吃外食了……周末其实不是不能回家去吃啦, 美代阿姨就说我该多吃点儿,但老是过去蹭吃蹭喝会耽误我赶稿。”
“以前我都没听弥生你说过自己是漫画家的事。”乙骨以手支颐, 慢悠悠地说。
“这个……”弥生一阵语塞,试图顾左右而言他。
出于不能让乙骨前辈深更半夜到街道上游荡着找酒店住的义气,弥生毅然决然地把乙骨带来了自己家。但她显然忘记了一件事……作为一名漫画家,家里的摆设和普通女孩子家是有些显著的区别的。
进门的玄关鞋柜上就摆放着两个巨大的硅胶素人偶,两只人偶以手脚缠绕的扭曲姿态叠放在一起,这是她昨天用来画一场贴身缠斗分镜时用来做参考的。
因为漫画中的人物实际上有身高差, 她还在其中一只人偶的脚下垫了一本漫画……好巧不巧, 正是她在漫展上淘到的高清无*码H本。
这位太太不穿衣服的人体描绘十分出色,只是出产不高, 每次发售新本弥生都要买上3本,一本用来观赏,一本用来学习,一本用来收藏……
于是在她摁下开关的瞬间,采用了烫色工艺的封面彩图在射灯下熠熠生辉,衣衫半褪的男女皮肤白得耀眼,拥抱在一起极尽缠绵。
“对不起,这只是我的学习资料!”乙骨的目光稍稍一偏落到书上,弥生赶紧举起手解释,但颇有些越描越黑的架势。
她试图将漫画倒扣过去,但这次太太格外给力,在封底上也慷慨地画上了一幅“火车便当”式草图。虽然只是草图,但张力十足,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妖精打架……
尽管在一瞬的惊诧后乙骨的神色很快就淡定了下来,但弥生还是只想在地上挖个洞,再顺手把自己埋进去。
好在之前因为堂弟真由和梦子来过,她这里更多的收藏已经被收起来压进了箱底。所以乙骨除了看到一本内容丰富的漫画、一幅色彩鲜艳的海报和刚刚开封的I社最新款游戏(注1)之外,没有观赏到更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但这样也顿时让她感觉自己在乙骨前辈眼中的形象已经从侠肝义胆助人于危难之际的义士降级到了在屋里堆满奇怪收藏的变态。
起居室中央的升降大桌子上满满地摆放着她昨晚画到一半的稿子,她把本话画稿以及前两画的刊行版按次序在桌上摆放出来,这是用以确保内容和作画上的连贯性的习惯。
“这是我没画完的稿子……”弥生干巴巴地说。
其实弥生不是刻意对自己漫画家的身份闭口不谈,但对于女主角雪奈的原型乙骨前辈,出于一些观测者角度的考量,她还愣是忍着一个字也没提过。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弥生一直以为梅太郎漫画女主角的原型就是佐仓千代。直到某日在他那里见到了同时兼傲娇、擅长花言巧语和别扭颜艺属性于一身的御子柴同学时,在众多细节的佐证下惊觉这才是麻美子的原型。
弥生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创作方向有所不同,在喜欢搞逆转性别这一点上,她和梅太郎真是师出同门家学渊源……
更重要的一点是,弥生发现御子柴同学对自己就是麻美子原型这件事毫无察觉。
也是,在进行漫画创作的时候,即使是要以某人为原型,也不是把这个人的所有特征都一股脑放到纸上照本宣科。人类对于自己的性格的揣摩有时候反而没有旁人来的准确,没发现也再正常不过。
但哪怕找出一千个理由佐证“乙骨大概率不会发现雪奈的参考是自己”,可当乙骨当真低下头浏览这些没有画完的稿子时,弥生的心脏还是疯狂跳动起来。
毕竟是男主角的白月光,即使在整本漫画的设定中,雪奈和弥彦至死都没有货真价实地在一起过。但为了作品的观赏性,两个人之间势必还要有些情愫流动的互动。
比如说在最近的一场互动戏中,弥彦将自己在捕猎比赛中拔得头筹射杀的麋鹿鹿角送给雪奈,找了一大堆理由说是感谢她最近的照顾什么的。雪奈道谢后就神色淡然地转身离去,弥彦只能痴痴地凝望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茂密的雪松林中。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转身后,凄清的月光将树林中一个纤细的人影投影到了皑皑雪原之上。
虽然在本话内只出现了几个画面,但根据编辑部的反馈和社交论坛的讨论来看,许多读者高呼磕到了,雪奈的人气也因此更上一层楼。
但问题是要是乙骨前辈发觉自己就是雪奈的原型,看这种本来不存在的感情戏必然看着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啊!越是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就越可怕……到时候自己要不要夺门而逃啊?
“雪奈……”这三个音节缓缓从乙骨的唇畔吐出。
弥生浑身一震,满脸紧张。
“是!”
“这是给她画的彩图吗?画的很好看。”乙骨抬起头,看着满脸紧张站姿如同小学生罚站的弥生,不由莞尔。
弥生一愣,眼前的乙骨面色如常,好像确实没有察觉到自己和画中人的联系。
“乙骨前辈,”弥生试探着问,“你觉得我画的怎么样?”
“我毕竟不像梅太郎同学那样是专业人士,就只能以纯粹读者的眼光来看,无论是情节还是画面都很吸引人。”他含笑将稿子放下来,“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我是否有幸看到前面的章节呢?”
弥生暂且也就把心放回肚子里,跟在他身后观望他煮泡面。吃过后乙骨非常主动地把碗筷收拾了,弥生去储物室里翻出充气床垫在起居室里铺好。
“前辈能帮我拿一下柜子上格的羽绒被么?”弥生站在房门口对将沥干水的碗筷放回置物架的乙骨说。
和被各式各样的书籍和小摆件塞得满满当当的宽阔起居室不同,女孩的卧室面积不大,窗前挂着两重乳白色的纱帘和秋香色的布帘,被窗帘挡住一半的窗台上摆放着小小的一盆垂丝茉莉,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
但占据了房间绝大部分的空间的大木床却被竭力布置得温暖,奶茶色调的四件套,无论是床垫、蚕丝被还是绒毯都是又厚又软。
可以想象穿着单薄睡裙的女孩子在晚上是怎样放任自己娇小的身体一下子陷入软绵绵的垫子中,说不定还会惬意地从床的一端翻滚到另一端,抓起床头的毛绒小熊拍打它胖乎乎的肚子,然后心满意足地陷入甜甜的梦境。
在指挥乙骨拿下羽绒被后,弥生又从柜子里翻找出干净的淡绿色被套,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前辈来帮我套被套吧?我感觉这个超麻烦的。”
乙骨点头,跟着她捏住被角,精准地将翻过来的被套接到被芯的另外一边去,全程用了不到两分钟。弥生有些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被子,又悲伤地摸了摸自己的另一只手:
“前一阵子我一个人换被套,死活对不准,于是把头伸到被套里边儿去找被子角,却把自己整个人缠到被单里去在床上四处翻滚还把头顶上撞了个包。后来堂妹梦子自告奋勇过来帮忙,就变成了我们两个人在床上打架……前辈你让我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一天会因为自理能力太差而中道崩殂。”
深夜的神奈川已经安静了下来,窗外狭窄的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下过雨的屋檐上间或有水珠滴落,落入泥土中时也是悄无声息,唯有青翠草丛里偶尔能听到几声短促虫鸣传出,但也无法撕开这绵长的夜色。
为了方便活动,弥生将长发用毛茸茸的发带扎起来,嘟嘟囔囔地跟乙骨讲过去生活中琐碎的小事。乙骨笑着听,偶尔答上几句。厨房里正在咕嘟咕嘟地煮着一壶热茶,窗外扑棱翅膀的蛾子不知疲倦地撞着纱窗想要飞进来。
乙骨甚至有种错觉,他们已经像这样一起生活了许多年,而且已经许下了还要一起度过更多时光的诺言,平凡且快乐,直到彼此白发苍苍。
“啊。”弥生险些被脚下的快递盒绊倒,好在占据了主场优势,没等乙骨过来扶,她就已经站稳身形。
“这是……?”
“好像是我前几天网购的沐浴露……”弥生说加入疼训群爸一寺八依六玖六伞,每日更^新漫画广播剧和晓说哦。,“前辈先去洗澡吧,洗漱用品都放在浴室的架子上。”
乙骨拆开新牙刷的包装,带着新买的睡衣一起走进浴室。如她所言,各种女孩子们要用到的瓶瓶罐罐整齐地摆放在圆盘型的置物架上。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了几下,很快找到了沐浴露,是她喜欢的柑橘香型,只是瓶子已经见底了。
乙骨什么也没说,转过身打开了淋浴喷头,细密的水流四散喷洒。
弥生坐回书桌旁,兴高采烈地翻看自己画了一半的稿子,虽然这次的连载她自己的手感蛮不错的,宫野小姐也表示了认可,在新人大赏中更是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但获得雪奈本人的夸奖感觉毕竟不一样……没准这就是自己成为新人王的通天大道。
她正盘着腿浮想联翩,突然听到浴室门从内侧清晰又缓慢地敲了几声。
“弥生?可以过来一下吗?”
“怎么啦乙骨前辈?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么?”
“不,是置物架上的沐浴露已经用完了。”乙骨的声音从淅沥沥的水声中传来,听着有点不清晰。
“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弥生有些懊恼地敲了敲额头。她就是因为沐浴露快要用完才网购了新的,却又因为犯懒没有拆快递换上。刚刚明明都踢到了快递盒子但完全没有想起这事儿来,莫不是脑力提前衰退的征兆?自己平时是不是应该多做点阿尔茨海默症预防运动?
她找到美工刀从盒子中拆出了新沐浴露,又一溜小跑儿跑到浴室边上,正准备敲门告诉乙骨自己把沐浴露放门口他等下自己开门来拿,浴室门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氤氲热气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门内伸出来,薄薄的皮肤下可见分明的青色血管。一颗透明的水珠沿着手背缓慢地往下滚落,又自指尖“啪”的一声坠落在地。
弥生愣了两秒,把手中的沐浴露递过去。而那只手同时也动了,却不是向着她手中的沐浴露,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她秀致的腕骨处缓慢扣拢,潮湿又温热的指腹轻柔地按在她蓬勃跳动的脉搏上。
弥生下意识地抬眼,顺着握住自己的手臂看过去。
在弥漫的水蒸气中,她本来该什么都看不清的。
可大概是因为刚刚乙骨从内侧敲门,毛玻璃内侧被擦出了一点透明的湿痕。从那些痕迹中,弥生隐约能看见少年肌肉线条流畅的身形,微微凸起的喉结,宽阔肩膀,劲瘦腰身,平时穿着衣服时看不出来的、沟壑分明的腹肌,以及再往下……
“对不起!”弥生立刻惊醒过来,跳起来用另一只手把沐浴露塞进乙骨手里,一溜烟跑掉了。
乙骨慢悠悠地将沐浴露拿进浴室。
晕黄灯光下,半透明啫喱质地的沐浴露在手心流动,和女孩子身上同款的香气在浴室中弥漫开来。只是,这香气如果来自她的皮肤和发梢,大概还要更好闻的多吧?
第32章 生理期
野崎弥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不用照镜子,她也能猜到自己的眼睛里此时此刻绝对是布满了血丝。
其实她是沾上枕头就能呼呼大睡的类型,再加上每日辛勤赶稿睡眠不足, 鲜少有无法入睡的时候。
国中时有次在假期和同学出去修学旅行, 半夜所有人都收到了日本气象厅发来的紧急地震速报。等级不高, 对于这个地震火山海啸频繁发生的国家来说稀松平常,有震就躲嘛。于是同学们按照从小到大的排演, 有条不紊地走安全通道到空地上集合。等到警报解除后再回房间休息。所有人以为这下能好好睡一觉了吧, 没想到一个小时后大家再次收到了短讯……如此往复,第二天早上人人的眼睛上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别说旅行了, 就算吃早饭的时候都是有气无力。
除了野崎弥生。
她在每次回到房间内的第一时间都能迅速陷入深度睡眠中,被叫醒的次数越多她睡得越快, 因此第二天早上只有她面色红润呈现出睡了个饱的神采奕奕。
但此刻她的大脑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样, 无论是数羊念数字还是腹式呼吸, 总之完全没有入睡的欲望, 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缥缈雾气中的剪影在脑海中来来回回地频闪。
弥生索性睁开眼,将手枕在头下盯着天花板。
平心而论, 乙骨前辈的身材是很好啦,但野崎弥生可是从国中开始就混迹于帝光篮球部的人,一群八块腹肌的少年赤*裸上半身换衣服的香艳场景也没有少见过。可那时候她总是能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面不改色,同时心中默记细节,将这些运动少年的美好的肉*体化作自己作品中光彩炫目的一笔。
在女生们的夜谈会的必经环节之“我要是能追到黄濑同学就好了一定每天枕着他的腹肌入睡”和“青峰同学这样的黑皮体育生不是也很诱人吗不过他的表情好凶啊我的心脏跳得好快”的谈话声中, 弥生总是第一个失去意识, 而她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可恶啊前天给编辑的大图在腹外斜肌上的光影对比要是还加强一点就好了……
总不能一进入高中校园,她一下子就从清心寡欲的尼姑变成了色欲熏心的淫贼了吧?这是什么青春期激素分泌的必然结果吗?万恶的青春期。
等等, 青春期……弥生愣了一下,她忽然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水流沿着大腿根部缓缓地流淌了下去。
自从初潮之后,弥生就没有再经历过正儿八经的生理期,医生告诉她这是因为她的大脑中枢还没有建立对雌激素的健全反馈机制,也就是说身体还在缓慢地适应她正在长大成人的过程,只要没有别的不适就暂时不必太关注。
弥生自己也没有很当一回事,毕竟不来生理期还少了桩麻烦呢……但刚刚那个感觉……准没错。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心有余悸地翻开被子,好在还没有把床单弄脏,现在要去干什么?对,首先是找到卫生棉。她踩着一只拖鞋去翻找抽屉,但抽屉中空空如也,她这才想到自己搬了一次家,这些小东西全然没有购置过。
几分钟后,弥生穿着件黑色的风衣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起居室没开灯,一片乌漆嘛黑。她摸索着绕过餐厅,记得还要再经过前面那个插着干花的装饰柜就到了玄关,这样想必就不会惊动正在起居室里睡觉的乙骨前辈……
但她的想法落空了,气垫床旁的小夜灯被“啪”的一声打开,乙骨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神色相当清醒,全然没有一般人从睡梦中醒来时的惺忪。
“前辈,打扰你休息了。”弥生有点尴尬。
乙骨摇摇头,径直起身走了过来。
“是身体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吗?”
“不是,就是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乙骨的目光扫过她带着酡红的脸颊和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风衣下摆,心中一动,他很少看到她穿这个颜色的外套,还是在这个时间点,那是要去买什么东西也很好猜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帮你买可以吗?”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丝很浅淡的红晕,但声线依旧是温和坦然的。
在这样的坦然下弥生难得的尴尬无措也少了些,她低下头,轻轻捋过耳畔纤长的发丝,很小声地说:
“……哦。”
“欢迎光临——”24小时营业便利店门口的电子铃声惊醒了伏在收银台边上打瞌睡的店员,她立刻坐起身来,露出培训过的八颗牙齿,然后眼中闪过了惊讶的神色。
虽然东京都在许多游人的心中是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少年,但作为下辖县的神奈川,生活作息还是要健康不少,大部分人此刻都已经进入黑甜的梦乡。
以她的经验,在这个时间点,会来光顾便利店的一般只有两种人:结束加班后一身疲倦想要吃一份杯面的上班族,或者是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想要过来买包烟的红男绿女。
但眼前清秀的少年跟上面那两种人都毫不沾边。他身量高挑清瘦,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校服外套,柔软蓬松的黑色短发散发出刚刚洗过的淡香。
“客人要挑选点什么?需要我帮您推荐吗?”
少年已经走到了卫生用品的货柜前。店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喜欢八卦是人类的共性,何况在这样寂静潮湿的夜晚,她也很乐意和干净又温和的少年多聊上几句。
“是给女朋友挑选的吗?我们这边有几个推荐的少女款,很受十几岁女孩子的喜欢。”
少年笑了笑,神色很认真。
“她说不要薄荷味的,最好能是纯棉的加长版,能帮忙推荐一下吗?”
在认真地挑了两包卫生棉后,少年去低温货柜里挑了一瓶牛奶,又去旁边拿了一包红糖和几包小零食。
“您对女朋友可真好。”店员一边给货品扫码一边有些羡慕地说,“这年头会对女孩子这样耐心的男人已经是像上野动物园的熊猫那样稀罕的物种啦。我和我前男友还在一起的时候,有天晚上也是生理期突然来了,让他去帮我买东西,催促了好几遍才起身不说,买回来的东西也没有一样是按我要求来的。”
少年很礼貌地听着:
“前男友么?”
店员耸肩:
“在那之后没几天他就成了前男友,分手时他在网络上发博说‘我对欢子可是掏心掏肺的好她为什么这么狠心一定要和我分手呢?’还获得了一大堆男人的共情点赞。那种臭大猪蹄子哪里知道,女孩子生理期的时候不仅身体不舒服,心理上也是最脆弱的,这个时候想要依赖的一定是心底最信赖的人。他倒好,随便就把我的信赖扔在地上践踏……谢谢惠顾,也祝您和您的女朋友长长久久。”
店员将装袋的商品递给乙骨。
这些话倒是和几个月前送食物中毒的师徒去医院时出租车司机大叔说的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和那时相比,乙骨的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谢谢。”他微笑着接过塑料袋,“我一定会对她好。”
是的,我会对她好。
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很重要。
对她好,以及对她好的那个人,是我。
雪奈。几乎在看完她画了一半的稿子的瞬间,乙骨就已经猜到了这个重要女性角色的原型到底是谁。
而这样很多事都很好解释了,比方说在第一次在黑暗的楼道中见面时她为什么展现出见到珍贵食材般的兴奋神色,比方说在遇到危险时候看到乙骨到来她为什么会露出故人重逢般的热切,比方说后来为什么她要主动制造同他接触的机会,又比如说和她恩怨难明的兄长为什么要特地过来和他说那些话……
但这些答案又已经因为乙骨心情的改变而变得不再重要。
在弥生亲手编织的故事中,雪奈一直在和弥彦错过,弥彦在灯节的傍晚找遍了整个集市,而雪奈却走进了他最开始离开的小酒馆里独自喝一杯温热的老酒;弥彦独自战胜了小城中所有同龄人,拿到了自己称王之路中的第一把武器,却在城郭青砖斑驳的小巷中和雪奈擦肩而过。
她已经为某个命中注定的分离做了十足的铺垫,乙骨无意、也不会干扰她的创作。
但在现实生活中,乙骨忧太不打算放任野崎弥生离开。
弥生换了一身睡衣,裹着被子抱着热水袋缩在沙发上,用小勺子吃乙骨刚刚给她做的一份焦糖炖奶。
“我记得我好久以前看过一部中国香港的老电影,里面有句台词,‘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我确实不会做饭,是便利店的店员刚刚教我的,说吃点这个会舒服一些。”乙骨笑笑,“吃好了把碗给我吧,你去刷牙就好啦。”
“半夜吃这么多,我会像小猪一样长胖的啊。”
弥生哼哼唧唧地说,但的确在吃完这样热乎乎的一小碗焦糖炖奶,小腹隐约的胀痛的确缓解了不少。重新在床上躺下,把被子盖到肩头,本该就这样美美进入梦境。
“怎么啦?”乙骨过来弯下腰替她掖好肩膀处的被角,“是有点睡不着么?”
“没关系,我先培养一下睡意就好了……”弥生看着天花板,轻声回答。就算是她这样自诩脸皮厚过城墙的人,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因为不好意思看了前辈你在浴室里的裸*体所以兴奋得没有睡意”这样的话来。
乙骨索性抱膝在她床边蹲下:
“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失眠这可是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没解决的大问题啊。”弥生眨了眨眼睛,“前辈要给我唱首《摇篮曲》吗?”
“我不太会唱歌。”乙骨轻笑,“不过小时候由乃睡不着的时候,妈妈会给她讲故事,你想听故事吗?”
“唔……睡前故事,是白雪公主还是美人鱼?”
“故事发生在一个很小的星球上……”
“是《小王子》呀。”她将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小王子说,有人在难过的时候,会喜欢上日落。而有一天,他看了四十三次日落。”
“想看日落,也许不都是因为难过,而是想念。”
“想念?”
“每看过一次日落,离自己想见的人就更近了一点。”
从前听《小王子》的故事时,乙骨还未能懂得这个写给成年人的童话中浸染的思绪。直到他来到离她数千公里的异国他乡,一个人登上寂寞的高塔,一次又一次地看海水吞没夕阳,在混沌的余晖中想念一个女孩的眼睛、发梢和嘴唇,想要更快来到她身边。
“一天能看到43次落日,那这颗星球的体积得是地球的一百万倍啊,小王子和他的玫瑰高低得是个始祖巨人的体格(注1)……那这个故事的开头是不是应该改成‘故事发生在一颗很大很大的星球上’比较好……?”
女孩嘟嘟囔囔地说,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她睡着了。
乙骨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弥生的黑发像是乌鸦的羽翼一样铺散在柔软的枕头上,她睡着时的神态很静也很柔和。他在黑暗中凝望她纤长的睫毛、润泽的唇瓣和带一点点婴儿肥的脸颊,很久也不愿意挪开目光。
“晚安。”
第33章 过往
“佐仓, 这边的颜色麻烦填补一下!”
“来啦。”佐仓千代提着画笔和颜料盘飞奔过去。
“小千代,这边的舞台能不能帮着布置一下?”
“好!” 佐仓千代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的薄汗,又抽出一把软尺, 以体测时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搭了一半的舞台。
这里是池袋西武百货附近的商业街, 看着打扮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来来往往, 佐仓千代由衷地感觉自己累得就像一条狗。
不,想想自家的狗子此刻正春睡未醒地躺在被窝里慵懒地打着哈欠过着比她优质100倍的轻松生活, 她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 越发后悔一时冲昏头脑答应社长来参加和戏剧社联合举办的活动。
戏剧社的万人迷鹿岛同学(♀)吸引来了大量女生,为了有机会让鹿岛同学这位人间扳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说出“这位公主大人刚刚没有被惊扰到”这样破廉耻的语句, 女生们不是频频打翻颜料就是三五不时破坏道具, 让原本就不轻松的工作量更是增加了十倍——
“鹿岛同学真是天神赐予我们的祝福啊。”一个女生激动地说。
“好渴……”千代以手作扇在自己发烫发热的脸颊边扇了扇,喉咙干得都要冒烟了, 然而因为是人气旺盛的商业街, 所以可以买饮料的地方都排队排得老长。“要是真的有天神能不能来赐予我一点喝的……”
“佐仓同学。”一个声音在身后温和地喊出千代的名字, 她讶异地回头, 清秀的少年微笑着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她。“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喝这个。”
“乙骨同学?”
千代很有些惊讶,虽然将大部分关注都投注在自己喜欢的野崎梅太郎身上, 但对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少年,她还是相当有好感的。这份好感除了基于对方在一大堆奇葩同学中因为太正常而显得格格不入以外的性格外……还有暗恋对象完全没法发现自己感情的同病相怜。
野崎梅太郎和野崎弥生在感情迟钝这件事上,简直是如出一辙。
她注意到乙骨手里还拎着周边某个网红蛋糕店的纸袋,他本人看起来不会像是喜欢吃这些甜食的样子……
“乙骨同学是在替弥生带吃的吗?”
“不是。”乙骨摇头。弥生还处在生理期,这些糖分超标的甜食还是少吃一点为好,不过这一点就没必要在佐仓千代面前说了, “是要送给老师的。”
“老师?”佐仓千代面色一凛, 特意带给老师而不是喜欢女孩子的甜食啊,这种漂亮精致的甜食看起来也不像是男人会喜欢的, 难道……?“乙骨同学的老师莫非是个子很高胸很大腿很长性格热辣火爆的大美人?”
乙骨一愣,五条老师摘掉墨镜的形象在脑海中反复横跳,似乎恰好和佐仓千代形容的每一个名词完美契合。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没想到……乙骨同学你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花心大萝卜!”千代震惊伤心掩面,把两个路过的女生吓了一跳,纷纷转而用谴责的眼神看了过来。
“不……我想你大概是搞错了什么,五条老师是男性。”乙骨脸上的表情不变,“等佐仓同学工作做完后,能借一步说话么?”
“其实我手头的事已经要做完了啦,接下来都是戏剧社那边的工作。”
佐仓千代找到社长,将手里最后一点工作交接出去。
“之前在帝光的时候有提到过,佐仓同学在课余时间是担任野崎同学的助手吧?”
“嗯,”千代说,“我现在就是要去野崎同学家,今天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请不要误会,我就只是单纯地去帮他做涂黑上色什么的,绝对不会在工作时间有别的想法!”
“虽然贸然打扰有些不好意思,”乙骨说,“我能和佐仓同学一起过去么?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他。”
“哈?”佐仓千代一阵疑惑,据她所知,乙骨和野崎梅太郎并没有什么交情,这过去是……等等,她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这是要打亲情牌走家人路线啊!就好比战国时期浅井茶茶贵为天下人丰臣秀吉的宠妾,又生下了继承人秀赖,为了讨好这位位高权重的贵妇人,想要去大阪城觐见的人就将厚礼奉送到了妹妹阿初的手里……
“没问题,我现在去跟野崎同学说一声!”
千代摸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发送讯息一气呵成,片刻后梅太郎回复:OK,于是乙骨就跟着佐仓千代踏上了去梅太郎家的电车。
野崎梅太郎和几个月前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额头上扎着白色的头痛贴,手腕和肩膀上还散发着浓郁的膏药味,让他原本就有几分肃杀之气的脸显得更加凶恶。他握住门把手以特工接头的谨慎把两个人放进来,又从冰箱中抓出两罐冰得正好的汽水放到两个人面前:
“不用客气。”
“别见怪,”佐仓千代小声地说,“野崎同学不是故意要做出这样的表情来的,他只是偏头痛、颈椎病和腱鞘炎同时发作了,这些都是漫画家的职业病啦。”
“漫画家这个职业的确很辛苦。”乙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佐仓同学作为助手的工作是上色?”
“对呀,”佐仓指了指画稿上用铅笔标记的地方,“把野崎同学做好标记的地方涂黑就行了,很简单的。”
“我能试一下么?”
“没问题,先顺着外轮廓涂画,再这样……”
乙骨尝试了一下,出乎意料,他虽然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但学起来时意外掌握的很快,很快就完成了一张画稿的涂色,而且全然没有出现一般新手因为手抖而出界或者不均匀的情况。
“真厉害啊乙骨同学,”千代赞叹地鼓掌。“咦,刚刚乙骨同学还把多余的线条擦除了吗?”
“是,我看那些线条擦掉了一部分,但另外一半还残留着,就索性一起擦掉了。”
“那是若松负责的,他家里临时有事所以先走了。”野崎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要试试粘贴网点么?”
几分钟后,乙骨再次轻松地掌握了这一技能。
“那就还剩下画背景和渲染玫瑰花特效了,说实话这一部分我也不擅长啊,只好赶紧给堀前辈和御子柴打电话了。”野崎跟千代窃窃私语,他说的这两个人分别负责为漫画涂抹背景以及增加特效。
“不用了,少年漫和少女漫背景的共通之处想必也不是太多吧?”乙骨说。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太露骨了,简直是把“我对那个姑娘图谋不轨”这件事摆到了明面上。可乙骨的语气太过自然冲淡,就好像是在阐述“地球是类球体”这样毋庸置疑早已成为共识的话题。
千代捂脸。
“啊,我还以为乙骨同学是出于对漫画事业的好奇心才想要来学这些的,没想到指向这么明确。”
于是三个人又围坐在桌前直到把画稿画完。
“辛苦了,两位休息一下,乙骨同学也在这里吃饭吧,我去做饭。”野崎梅太郎起身。
“我可以跟着进厨房么?”乙骨说,“弥生有夸奖过野崎同学的厨艺。”
“唔。”野崎点头。
野崎租的房子是一居室,厨房的空间相当狭小,两个男生往这儿一站,空间顿时就局促了起来。
“弥生不怎么挑食,除了动物的内脏外大部分食材都能接受,有段时间因为赶稿饮食不规律而胃痛得厉害,在那之后日常饮食都变得很清淡,生冷食物吃得不多,炖汤、米饭和简单烹饪过后的蔬菜是主要选择……但偶尔嘴馋要吃炸物,也可以投喂一点……比如说这个大虾天妇罗。”
野崎梅太郎起锅将油烧热,用长筷子挟起一只大虾,快速地裹上一层薄薄的面衣,投入油锅之中,虾肉和面衣同热油作用,即使抽油烟机呼呼地转着圈,锅内还是散发出一股刺激味蕾的强烈鲜甜香气。
“油炸的时间不能超过40秒,来试试看么?”野崎往旁边让了让。
“好。”乙骨挟住虾尾,晶莹剔透的虾肉在空气中伶仃地打了个圈,“野崎同学,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你问吧,不过要说在前面,我也不知道她最喜欢哪个类型。”
“不是。”乙骨说,“关于她的父母……”
野崎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跟你提过这个?”
“平时聊天时有提起过一些。”比如她的父亲是靠艺术上的才华追求到她的母亲,比如说童年反反复复的搬家,比如说在医院里无意间提到有些孩子的出生并不都是受欢迎的。乙骨斟酌了一下言辞。“如果不太方便提起的话……”
“哦,没什么不能说的。即使问起弥生自己,她多半也会如实回答。”野崎说,他又恢复了平常面无表情的状态,随手拿起切好的蔬菜放到水龙头下反复冲洗。“弥生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叔叔,在她九岁那年去世了,而弥生的母亲在那之后一直住在医院里,同她很少见面。”
“你是指赤司……”
“这个你也知道啊,她的母亲是赤司家的大小姐,当代家主赤司征臣的亲妹妹。在叔叔去世前,弥生的父母就已经处于分居状态,那几年她跟着母亲住在赤司家。其实赤司家一直都很想要将她的抚养权要过去,但弥生本人激烈地反对……在那之后,她跟我们住了一段时间,上国中后就搬了出去,职业需要嘛。”
“……我知道了。”乙骨沉静地说。
尽管已经从她聊天时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一些,尽管在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尽管野崎梅太郎描述事件的语气已经足够平淡,但真正听下去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心里某一块生起了剧烈的疼痛。
这就是野崎弥生的童年么?没有父母捧在掌心的千娇百宠,没有和同龄小伙伴们玩耍的快乐时光,有的只是延绵不断的分离、失去、离群索居,小小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透明的玻璃窗前,高大的法国梧桐簌簌铺了一地金黄的落叶,而她的眼睛里透着霜雪一样的寒冷。
“真厉害啊乙骨同学,这个炸虾配上萝卜泥和炖汤真的超好吃!”
千代咬了一口炸虾,又饮一口漂浮着小葱的清汤。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和大部分高中男生对女孩子大张旗鼓的追求、恨不得把所有对女孩子的好都放到明面上的举动不同,这个少年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无疑是私底下了解了很多关于弥生的事,她的喜好她的事业她最喜欢哪种口味的炸物和寿司,等到在她身边的时候再淡定自若地把对她的了解都展现出来,全然没有邀功的念头,这才是所谓无怨无悔不计回报的感情啊。
“不愧是雪……”她说得太快,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佐仓同学是指雪奈?”
“你这么快就从弥生那里知道这件事了?”千代大惊失色。
“看过她的漫画,所以猜到了。”乙骨说,“不过弥生自己大概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拜托不要对她提起。”
“其实弥生同学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啊,女孩子的心都是很柔软的,没准立刻就要被乙骨同学感动得流泪呢?”
“我没想过要让她感动。”乙骨说,他不经意地透过玻璃窗看向远方,一只白鸟振翅滑翔过城市的高楼、铁塔和将天空分隔成小块的黑色电线,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想让她过得更轻松一些……就好了。”
第34章 姿势
海常高校, 高一级部女生更衣室内。
“弥生。”体育课前,弥生把制服衬衫脱下,取下置物柜中的运动服往身上套, 已经换好衣服的同班同学晴子忽然凑过来, 一脸坏笑。“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闻言弥生浑身一僵。
如果在平时她对这话大概不以为意。每天不是吃外食就是食堂, 再好吃的东西都很容易吃腻,因此就算偶尔有点形体变化, 很快也会恢复原状。
但最近……弥生内心忐忑不安, 这件事没准、大概、很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乙骨前辈成了她的邻居。
“最近在神奈川有个长期的任务,东京的校舍没有修好, 往返于学校之间也很麻烦, 索性想在神奈川租个房子。”
乙骨是这样对她解释的,弥生相当以为然。毕竟无论是买房还是租房子, 拆房破土都是大事, 之前弥生为了在神奈川租到合适的房子, 把神奈川居住环境都好好研究了一遍, 因此“帮乙骨前辈找房子”这样的重担她自然义不容辞地挑在肩上。
“辻堂附近有JR东海道线通过,鶴ヶ峰附近又有相模铁道本线通过, 这都是交通和生活很方便的地方。住在镰仓呢也不错,临海风景好;川崎呢是工业区,我个人不太喜欢;或者前辈是不是喜欢像横须贺这样有异国情调的港口……”弥生将一张大大的神奈川县行政区划图摊开放到桌子上,用红笔一一圈画适合居住的地界。
“唔……让我看看。”乙骨低下头,用另一支黑笔点了点她未曾圈出的地方,“这里呢?”
弥生皱眉:
“这里是学区啦, 居住环境还可以, 就是交通和吃喝玩乐的地界相对其他地方来说没有那么多。如果想住这里,毗邻学校住会更好点儿, 无论是海常、岭樱还是青川附近都是不错的居住点,毕竟有开发给学生租住的单身公寓嘛。”弥生也没有忘记对方的职业是什么,她顿了顿,试探性地问。“前辈……不会又要去哪个学校执行任务吧?”
她是真不想被从土里撅出来的野怪捅个对穿了。
“放心。”乙骨神色不变。“和学校没什么关系……也不是什么恶性事件,但是如果不做到最后的话对我个人来说很严重。”
咒术师的秘密任务是很多的,乙骨虽然说了只是和他“个人”相关,但弥生还是自觉地不再多问。毕竟从打开魔盒的潘多拉到蓝胡子里的第八任妻子,好奇心太强的人要么是没有什么好下场要么变成世界毁灭的直接诱因,连名字都要变成反面的代名词。
四处辗转地找了一圈后,弥生发现原本住在隔壁的女生因为父母工作原因恰好因为转学去东京,这间公寓空了出来,乙骨也就顺理成章地租住在了她的隔壁。
“总算租到了满意的房子,为了感谢弥生的帮忙,今晚请你吃饭怎么样?”
“唔,没问题。”
今天的篮球部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弥生放学后顺理成章地翘掉了社团活动,盘算着今天乙骨前辈会选择哪家饭店。
没想到捏着钥匙还没进家门,穿着围裙捏着锅铲的乙骨就笑着打开隔壁公寓房间的门,在他身后一大桌色香味美的饭菜着实令人垂涎欲滴。
“前辈你这是去广州阳泉酒家(注1)修习了三年归来么?”弥生用赞叹的语调说。
这时她的肚子也非常给面子的“咕噜”响了一声。鲜美的鸡汤味在鼻端久久萦绕,被食堂和外食千篇一律口感折磨得麻木的胃口复苏了。
“只是因为要在外面住了,没法儿吃食堂,索性学着做做料理。”
前辈您真是学一行爱一行学一行精一行啊!实乃吾辈楷模!弥生非常感动,当晚就吃了个肚儿圆。
而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会获得投喂,出于对这些好吃饭菜的热烈回应,弥生是吃得那叫一个风起云涌荡气回肠。
昨晚睡觉前,弥生随手往腰上一摸,发现那里竟然多了一圈软肉,这让她生出了莫大的危机感。
国中时弥生痴迷三国系列游戏,什么《真三国无双》《仁王》《卧龙苍天陨落》都来者不拒,一款游戏中主公刘备有个技能叫“髀肉复生”,可以大幅度提升作为蜀汉昭烈帝的战力和军略指挥能力。
弥生对这个名词有点好奇,就去搜索了下《三国志》原文。原来是一辈子流离失所的刘玄德到了荆州才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却在上厕所时发现自己大腿上竟然长了肥肉,不禁悲从中来哀叹自己的雄心壮志已被消磨,伤心地落下了眼泪……只能说好的作品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给人带来共鸣。时隔一千八百年,青春年少的野崎弥生发出了和刘备大爷同款的哀叹。
髀肉复生矣!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日益肥胖,从今日起,减肥!
于是本来想调侃下弥生的胸好像发育得可观一些了的晴子就看到黑发的少女满脸悲愤地套上了运动服,以和平时能偷懒就偷懒态度截然不同的姿态狂奔向体育场。
放学回来的弥生将钥匙插入锁孔,拧动,推开门,屋内灯光开得很温馨,厨房里隐约有水流声传来。弥生并未流露出独居人士惊慌失措担忧今天走前是不是没有关水龙头从而带来高昂水费的神色,只是淡定地把书包和外套一起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
“乙骨前辈,我回来啦。”
没错,乙骨有弥生家的备用钥匙。起因是他在入住公寓的第一天就把自己房间的备用钥匙交到了弥生的手中,表情诚恳温和:
“出门做任务的时候万一把钥匙丢了就麻烦了,所以留一把钥匙到弥生家吧。”
弥生深以为然,举一反三,遂也把自家的备用钥匙拿给乙骨。这么多天下来,乙骨那把钥匙弥生是一次没用到,反倒是乙骨在突然下大雨时帮她收过几回衣服。
乙骨拎着保温盒从厨房走出来,在餐桌上打开保温盒盖,浓郁的鲜香气散发了出来。他用汤勺舀出一小碗汤推给她,微笑:
“没有刚出锅时那么烫了,刚好入口,尝尝看?”
“今天是清炖牛肉啊,好香……”弥生抽了抽鼻子,想起今天的豪言壮语,决定只吃掉一半。但真的好好吃啊,软烂入味,还散发着药膳独有的香气。弥生吃一点又吃掉一点,很快就把汤全部喝完了。
“吃个苹果吗?似乎是隔壁超市新进的品种,甜脆类,很新鲜。”乙骨拿起果盘中的苹果。
“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再吃了……”弥生垂头丧气,“我长胖了!”
“长胖了?”
乙骨一愣,眼神不动声色地往下一瞟,又不露痕迹地收回来。如果是指的这里的话,好像是比前有段时间更丰满了些,但……
“腰上多了好多赘肉……”
乙骨轻咳一声。
“青春发育期不能通过节食的办法减肥,该摄入的能量必须摄入。”
“前辈是说?”
“昨天弥生把这一期的稿子交了吧?”
“是呀,托前辈的福,这次还提前交稿呢,把宫野小姐都吓了一跳呢。”弥生由衷地说。
要不怎么说乙骨前辈真是个天才呢?前一阵子她在家辛苦地赶稿,前辈托着下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问需不需要帮忙做点基础工作,然后他就接下了包括上色擦线贴网点等大部分基础性工作,上手之快简直是匪夷所思。
也正是因为有乙骨的帮助,弥生才能提前交稿从而获得这么多空余的时间。
“那么跟着我出去运动一下怎么样?”
“啊?”
一般来说,交稿后的空闲时间,弥生的消遣方式包括但不限于缩在沙发上看书看漫画打游戏等一切被视为肥宅的行为。
对此她振振有词:按佛教的说法,一花一叶都是风景,一悲一喜都是修行。我是漫画家啊,所以无论是看漫画还是打游戏,对我来说都是输入都是修行嘛。
“那你前天拜托我抢大○神老师的本子也是为了修行么?”责编宫野小姐冷漠无情地戳破。
“那是为了学习人体啊。”弥生振振有词。
好在她是不怎么容易发胖的体质,否则这样肥宅的日子是很容易让她体型日渐圆润,但如今又有了乙骨前辈这个大杀器……看来运动一事实在是势在必行了。
“那就去运动!”弥生咬牙狠心道。
她换上了运动装,磨磨蹭蹭地跟在乙骨身后出了门。
因为饭后不能立刻剧烈运动,于是他们先是在暮色四合的城市里漫步。穿过已经绿树成荫的樱花道,穿过了人声鼎沸的居民区,又走过了摩肩擦踵的市集。
一群小孩子拽着色彩鲜艳的气球在河堤上飞奔,橙红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弥生多看了几眼,发现不远处有个老婆婆在卖气球,差不多到了收摊的时候,她身边自行车把手上缠绕的气球也已经只剩了两三个,在夜风中招摇着缠绕在一起。
乙骨笑了笑,叮嘱她稍作等待,自己穿过马路,把那三个气球都买了下来,折返回来交到了弥生手里。
“前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弥生接过气球,颇为哭笑不得。
“可以帮那位老婆婆更快收摊啊,何况,”乙骨轻笑,“我希望,弥生在我面前,可以一直像那些小孩子一样快乐。”
夕阳的热度已经不足,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落,更是漂泊如大江里倏忽而过的渔火,但他深色瞳孔里的光泽却暖热得如同初升的朝阳。
弥生手指很轻地颤了一下,其中一只气球摆脱了她的控制,晃晃悠悠地朝着天空飘去,所幸被茂密的树冠挡住了。
“啊,飞到高处了。”弥生仰起头。
“唔。够不到啊,有点伤脑筋……”乙骨跟她一起仰起头,自然而然地说,“我抱你去拿吧。”
弥生倒也没什么意见,可和她想象的、坐在乙骨肩头去够气球的绳子的姿势不同,乙骨轻巧地将她托了起来,右手小臂托在她大腿下,左手摁住侧腰防止她摔倒。
来不及感叹咒术师力气真的好大竟然能单手托举,身体瞬间腾空的姿势很大程度上让弥生产生了重心不稳的错觉,她下意识地抬起纤长双腿,勾缠住了咒术师劲瘦的后腰。
皮肉相贴的瞬间,弥生的瞳孔猛地一缩。
倒不是说她大惊小怪。没办法,这个姿势太眼熟了。昨天她睡前看到一半的本子用的姿势就是这个,她那时甚至还认真地感慨了几句老师画的好棒,但这样的姿势在现实生活中真不会做到一半就脱力么……
“怎么啦?”乙骨仰起头,按在她腰上的手稍收紧了一些,他微微地笑着,发梢在风中晃动,神色温和从容又沉静。“别害怕,不会让你摔下来的。”
……甚至连台词都是一样。
准确地说,那是最后一句在全年龄向网站上可以过审的台词。
弥生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35章 诅咒
“乙骨前辈……”弥生艰难地喘息着, 上气不接下气。
“嗯?怎么啦?”乙骨回以一个温柔的笑。
“我觉得……你以后要是做老师的话……一定是那种表面笑嘻嘻……但面对学生菜菜捞捞的请求,会果断拒绝然后将其挂掉的类型。”
“是吗?”乙骨看了一眼手中的秒表,声音温和, 但说出来的话在弥生耳朵中无异于魔鬼的低语, “那现在我们开始冲刺跑吧。”
刚开始乙骨对弥生说“要运动锻炼的时候”, 弥生虽然贪恋宅家生活有点不情不愿,但她自负在运动这件事上向来颇有点膂力, 是能够在想要吞吃少女的怪兽追杀下也能艰难逃生的人, 故而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何况乙骨前辈脾气那么好,就算偷懒也不会受到责怪的吧?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乙骨带她出来锻炼并不是临时起意, 他似乎针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搞了一套缜密严谨的方案,有氧无氧交织, 每每让她体会到濒临极限的崩溃但又不会让身体真正无法负担。而每当弥生产生想要偷懒的时候, 他都会轻松地跑到她身边……开始报这一周的菜谱!
“明天会做党参炖鸡……后天有归地烧羊肉哦。如果不认真地锻炼的话, 明天就只能吃一点点了, 好可惜呀……” 在这样激烈的运动过程中,他居然还认真地叹了口气。
乙骨充当的并不仅是“教练”的角色, 弥生运动的时候他一直都陪在身边,一手拎着气球,背上背着他惯常背的黑色布袋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里面是非常沉重的、可以斩杀怪物的特殊武器。也就是说他全程负重,但轻松得就像是他们现在做的是“陪隔壁八十岁老爷爷做饭后散步”这样的运动。
真的你们咒术师这样的体格,完全可以去哪个运动少年番里客串一下嘛,说不定还能轻松破个世界记录什么的, 什么牙买加超人, 在你们面前都无立锥之地,你们可以让世界知道, 地球也有自己的超级赛亚人和赛博坦战士!
弥生在心里暗搓搓地腹诽,但很快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又随着激烈的运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好在今天的锻炼就要结束了。
弥生一咬牙,心一横,不就是加速跑么?就拿出被怪兽追杀的劲头好了,也让大家看看我们海常高校学生的风采。她深吸一口气,将速度提到最快,心无旁骛地朝着规划的终点飞奔而去。
“小心!”乙骨的提醒和少女发出的惨叫几乎叠加在一起,不过好在乙骨教练的确靠谱,成功地在弥生飞扑出去之后贴地翻滚之前拦截到了她。
“好可惜啊,就差那么一点……”弥生可惜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终点线,随即又反应过来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分秒必争的田径场,“唔,谢谢前辈……我今天只差一点点就完成训练了,明天可以只少吃一点点么?”
背着她的乙骨不禁莞尔。这样运动完全程,他不仅没有出汗,连气息都不见丝毫紊乱。
“只是为了达到运动的目的啦,又不是真的要把弥生打造成田径名将。”他顿了顿,“不过弥生要是想成为体育生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陪着你训练哦。”
“那就不用了,这样的事还是交给头发五颜六色的超能力者吧。”弥生表达了敬谢不敏的态度,随即又被痛得眼角都在抽抽,“腿抽筋了。”
乙骨在田径场旁的长椅边上将弥生放下,弥生立刻伸手想要揉捏自己的右腿,但被乙骨拦下了。他自然而然地将弥生小腿放到自己腿上,认真地为她按摩缓解,很快那股强烈的疼痛和不适就消散了。
“真厉害,前辈是特意学习过按摩手法么?”弥生将腿缩回来,又绷起脚尖在夜色中空踢了两下。
“之前和家入老师学习的时候有练过。”乙骨说。
这当然也是扯谎,作为咒术高专唯一的奶妈型咒术师,家入硝子的业务十分繁忙,有时候连吃饭喝水都没空,断然没有时间研究这种预后保健业务。乙骨是找到了弥生的老师灵幻新隆,表达了自己想要学习“让带来疲倦的恶灵从身体中离开的除灵业务”的强烈愿望,并从钱包中掏出了数量相当可观的钞票奉上。
然后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金发欺诈师笑了,他坐直身体,在烟灰缸中按灭了烟头,又打开窗户,让风吹走室内的烟味。
灵幻朝着乙骨伸手,示意乙骨将整个钱包递给他,乙骨乖乖照做了。但和他想象的“拿走里面全部财物并勒令去银行里取来更多”的狮子大开口不同,灵幻将他给的钞票全部塞回了钱包,又从夹层中找到一枚五百日元的硬币,塞入他身上那件看上去有些廉价的西装口袋中。
“弥生最开始来我这里学习的时候就是请我吃了一碗拉面,三百日元的清汤拉面。不过考虑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物价飞涨,楼下的拉面店都已经卖500日元一份了,就收你500日元不过分吧。”
“……”乙骨怔怔地点点头。
“你想要学习按摩……是为了弥生学的吧?”这会儿他也不用什么“除灵”套餐的话来糊弄人了。
“是。”乙骨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第一次过来就发现你对我亲爱的学生存在不轨的念头,这么快就认清自己的心思了?可喜可贺啊。”欺诈师将下巴托在相扣的十指上。“不过说真的,虽说青春期男生躁动着想要追求漂亮女孩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你也不是一看到漂亮女孩的脸就无法自拔的类型吧?一定要选‘追求她’这样难走的路吗?做朋友不也挺好的嘛,有漂亮拉风性格又好的女性朋友也会让很多同龄人羡慕哦。”
“我喜欢弥生,想要陪在她身边,由我来对她好。”乙骨坚定地说。
灵幻这句话虽然听着像是调侃,但和帝光中学校园中赤司征十郎对他说的那句话有异曲同工的味道。
乙骨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问:
“弥生提起过,很小的时候就来您的事务所打工……”
“是啊。”灵幻说,“你和茂夫也打过交道吧?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影山同学虽然脸上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内心其实感情很丰富……”
“对,茂夫虽然经常面瘫,但内心也会像同龄的孩子一样产生害羞、虚荣、想要受到女孩子欢迎之类的情绪,他很多时候只是不懂得如何控制、怎样表达。但弥生不同,”灵幻笑了笑,“我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一块冰……这可不是夸张,你知道她眼睛的颜色是很纯正的黑色吧?看着她的眼睛,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片寸草不生、被世界放弃的荒原,荒原上还呼呼地刮着大风。”
“弥生。”
“嗯?”还在认真捏着自己小腿确定已经没有痛感的女孩子噘着嘴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你的腿以前受过伤么?之前在图书馆的时候,抽筋的也好像是这条腿?”
“前辈的记性真好呀。”弥生说,“小时候被很重的东西砸到过小腿,虽然骨头没有问题,但肌肉缺氧到出现了坏死症状,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已经做出了截肢的方案。好在治疗后腿是保住了,恢复的也很好,能跑能跳,激烈运动也没问题。不过就是更容易抽筋,不是什么大问题啦。”
“弥生。”乙骨摸了摸她的头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了解。”女孩子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这话由乙骨前辈说出来就真是可靠又帅气……走,我们去买水喝吧?想要喝冰镇饮料。”
乙骨将保温杯递给她。
“运动完只能小小地抿一点温水,过半个小时再多喝点。”
“乙骨前辈你是从什么地方掏出保温杯的?”弥生接过保温杯,满脸不可思议。
“这个啊。”乙骨将一直背着的布袋拉开给她看,“我还带了香蕉、蜂蜜腌柠檬、巧克力和能量棒,等会儿想吃可以吃一点。”
“哇果然前辈是人类形态的哆啦A梦!”
……
“晚上洗过澡就早点休息哦,提前说晚安了。”
“前辈想说的是‘既然已经交稿了就不要把时间都花在打游戏看漫画和小说上’吧。”弥生说,“那晚……”
“等一下客人!”一个身穿快递员制服戴着彩色棒球帽的小哥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您是野崎弥生小姐吗?”
“是啊,我是。”弥生有些诧异,“你们快递服务业也这么没有人性?怎么这么晚还在加班送快递呀。”
“是加急的快递……必须要今天送到。”快递小哥将单据和圆珠笔递给她,“麻烦签收一下。”
“行吧,我记得前天是有催促过我新买的秀丽笔商家赶紧发货,没想到动作这么迅速……”弥生嘟囔着签收快递,挥别快递小哥,打开了公寓门,“乙骨前辈晚安。”
“嗯,晚安。”
弥生关上门,一边往屋内走,一边从笔筒中摸出美工刀拆快递,封装的胶带很厚,拆开就颇费了些功夫。最后一下时她用力过猛刀尖划过了指尖,好在被指甲壳挡了一下,只划破了浅浅的一层表皮,殷红如豆的血珠在白玉般的手指上渗出来。
她吃痛地手一抖,快递盒滚落到地面,里面的东西从盒子缝隙中飘了出来。
是一张白纸,但白纸上被人用鲜红的毛笔涂抹着醒目的大字。
死んでいけ
去死吧,比口语中常用的“死ね”是语气更强烈的说法。
弥生蹲下身,粗暴地徒手扯开快递盒。里面满满一大沓都是这样的纸,每一张上都写着各不相同的、谩骂和诅咒的话语。
野崎弥生面无表情地把快递盒里的纸全部倒在了地上,又举起手机“咔嚓”的拍摄了照片,打开联系人列表,点击“发送”。
她在心里默数了十下,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陌生号码拨打过来。
“晚上好,弥生。”电话那头是个威严肃穆的中年人声音。“对不起……”
弥生打断他的话。
“征臣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赤司家选的这家精神病院的安保设施看来着实不怎么样,又让她把这样无厘头的东西寄到我这儿来了。”
“我知道了。我会更换一批人手,加强安保……”中年人停顿了一下,语调中也难得地透出一丝沧桑和疲惫“她是发病了才做出这样的事,其实在清醒的时候……她一直在想你。”
“是在想怎么样杀了我吧?毕竟这才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兹在兹的事。”弥生扯了一下嘴角。“而且差一点她就做成了。”
“弥生,别这样,美奈子毕竟是你的母亲。”
“是啊感谢您的提醒,她是我的母亲,给予了我最宝贵的生命,如果她想要,大可以拿走不是?”弥生冷冷地说。“您还有别的事么?没有别的事我就挂了。”
“征十郎说,你最近交到了新的男性朋友,他是怎样的人?你不愿意用赤司这个姓氏我也依你,但是如果你交往……”
“赤司同学不是这样多嘴的人,您派人调查了我的事也可以直说。”弥生说,“乙骨前辈是很好的人,我们是普通的好朋友。请您放心,我很清楚我的血管里流淌着怎样肮脏的、令人生厌的血,不会去祸害别人的……舅舅。”
她在说出这个称谓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野崎弥生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一旁。她一脚踢开那些写满诅咒话语的纸张,夜风从没关紧的窗户里灌了进来,将它们吹得四处翻卷。弥生怔怔地看着群魔乱舞的恶毒话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是啊,对不受祝福而生的人来说,也许早早死去才是最大的祝福。可为什么呢?她并不是自己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啊,她已经很努力了、每天都想要做到最好了。可为什么大家都能欢乐地生长在阳光下,有着幸福的家庭、深爱着孩子的父母,只有她在自己母亲眼中连活着都是错误的呢?
凭什么呢?
弥生强撑着的冷漠和坚强完全溃散了。她扑倒在沙发上,像虾米那样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又将头完全埋进柔软的抱枕中,确认不会有人听到后,无声地痛哭起来。
第36章 过去
野崎弥生没有在沙发上哭太久, 她擦干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从阳台的角落找了个上一任房客种过大蒜的铁皮脸盆,把那些写满诅咒话语的纸张扔进去一把火烧了。
她凝视着如黑色蝴蝶般翻飞的灰烬, 漂亮的小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将烧完的纸灰冲进下水道, 随后咬着牙起身, 缓慢地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调整面部肌肉动作,直到露出一个如阳光般灿烂的、令人满意的笑容。
“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 只要开心地笑起来, 就算是厄运也不敢在你身边留下来吧?”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从小时候楼下零食店的老奶奶那里。
这个奶奶人很好, 弥生老是去零食店代卖的报刊摊前蹭漫画看, 奶奶也不怪她,反而佝偻着腰过来考较她。
“弥生长大了有什么理想啊?”
“嗯……要做一个超厉害的漫画家!”
“弥生真厉害。”这时候她总是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 有时候还会给弥生偷偷地塞一块糖吃。
野崎弥生对自己长得好看这件事, 一直有相当清晰的认知。幼稚园在舞台上作“橡子滚滚”文艺汇演的时候, 她总是被老师安排在最前排中央的位置。老师编排上课座位的时候, 班里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总是争先恐后地举手要求坐在自己身边。
有一次老师突发奇想让孩子们自己选择同桌,孩子们无师自通地对她的同桌位置生成了竞拍模式, 竞相用书包里的零食进行比拼,最后是家里开超市的女孩里美以三包威化饼干、两盒奶油泡芙和整整一罐亮晶晶糖纸的糖果的绝对优势竞拍上岗成为了她的同桌。
“弥生,你喜欢吃蜂蜜小熊饼干吗?我明天带过来分给你吃。”
里美大大咧咧地说,她长了一张肉乎乎的小圆脸,藕节般的胳膊也圆滚滚的,一看就是家里精心照料的心肝宝贝。
“好呀, 我明天也……”弥生突然语塞, 发现自己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妈妈从不让她吃零食,说这些糖果饼干会让小孩子变得很丑。
书上说来自东京的好孩子小凛和来自京都的小律成为了朋友, 小凛送了好朋友名贵的蝴蝶标本,而小律回赠了大师手制的红叶书签。
但弥生没有什么可以回赠给里美的东西。
忽然弥生灵机一动,想起自己在美术课上画的画受到了老师的表扬,也许这也是适合送给朋友的礼物吧?于是很认真地说。
“那我画一幅画送给你吧?”
里美很高兴,跟她聊家里的事:
“爸爸妈妈前几天吵了一架,都把我妈妈气得离家出走了!”
“是吗?老人说……他们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用不了两天他们就会和好的。”其实她也只是跟着大人们学舌而已,她甚至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本能地想要安慰里美。
“根本用不了两天时间。妈妈才出门,爸爸就急忙下楼去追,我很担心,也偷偷地跟了过去……结果发现他们俩竟然在一起吃关东煮!爸爸还屁颠颠地把碗里煮的最烂的大根夹给了妈妈!” 里美撇撇嘴,“真是一对坑孩子的爸妈!弥生,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从来不吵架?”
“我……”弥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她记事以来,爸爸妈妈只要同时在家时似乎就一直在吵架,妈妈指责爸爸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带累的她们母女只能吃超市里打折的廉价食物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前几年的旧款式;爸爸则指责妈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每天在家就只知道弹琴唱歌连家务都不会做,自己每天上班累得要死,回家连顿热饭都吃不上。弥生想劝他们别吵了,这时矛盾又会对准她,他们说她是小拖油瓶,拖累了他们光鲜亮丽的人生。
可他们一旦走出家门,就又重新变成了人们眼中风度翩翩的艺术家爸爸和美丽优雅的大小姐妈妈。他们耀眼得和小镇里所有的人格格不入,看上去般配又恩爱。连参加弥生的家长会都要盛装打扮手牵手一起来,把其余孩子的爸爸妈妈衬托得灰头土脸。
弥生没来得及和那个叫里美的小姑娘成为好朋友,甚至没有把那幅偷偷用爸爸的水粉精心上色的水彩画送给里美。
在某一个下雨的晚上,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吼叫声和驳杂的争吵,弥生只隐约听到了关于赌博、高利贷、还钱、宽限时间这样复杂难懂的词汇。第二天他们就搬家了,带着妈妈昂贵的衣服首饰和爸爸重要的作品匆匆地离开了那个小镇。
弥生没有来得及跟零食店老奶奶和幼稚园的同学们告别,就和那两只挤得鼓鼓囊囊的皮箱一起被塞上了老旧的快车巴士,她看着小镇远去的红顶白房子和高大的香椿树,在心底轻声地说了一声再见。
后来他们辗转地在很多地方生活,弥生不再试图交朋友了,虽然妈妈嗤之以鼻说画画有什么用没有名气连自己都养不活,但弥生画画的习惯还是一直保留了下来。
终于有一天他们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妈妈牵着她的手出了门,但这次爸爸没有一起。她有些害怕地问妈妈这是要去哪里,妈妈说他们要回妈妈从小生活的大房子里去了。她又问这下爸爸妈妈不会吵架了吧?妈妈愣了一下,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难过的神色,然后笑着说是啊。
于是她们来到了赤司家,出来迎接她们母女的是身材高大笔挺的男人和纤细袅娜的女人。男人有着和母女俩如出一辙的纯黑色头发和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复杂。红发的女人穿着宽松的白裙子和棉拖鞋,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因此走起来毫无声息。她好像是生病了,所以脸色不太好,但是看着她时的笑意非常柔和。
“哦呀,这就是弥生吗?笑起来时真漂亮啊……征十郎还没有放学,以后就让他带着弥生妹妹一起上学吧?”
妈妈虽然回到了大房子里,但她好像还是不怎么高兴。她又重新把爸爸画的那些以前她总是贬低的画拿出来看了,每看一次都要流眼泪。
在这个漂亮广阔的庄园里,弥生不必再在阴暗潮湿的起居室打地铺睡觉了,她有了一个有着很大天台的房间,繁华的东京湾华灯初上,她能坐在上面看着夕阳逐渐被漫长的海平线吞没。诗织夫人对她很好,有什么吃的玩的都是给她和征十郎一人一份。
那个时候弥生的画画已经很好了,征十郎在家里的篮球场打篮球的时,她就在旁边写写画画,然后把这些画都送给他。他虽然看着没多喜欢,可有一次弥生发现他把那些画装订成册,郑重其事地放到了他房间里众多奖杯奖牌的最前面。
后来,诗织夫人生了很重的病,她在暮春时节的阳光里大口大口地吐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个风华高雅的女子在她最后的时间里憔悴得就像枯萎的花瓣。这个世界上总有财富和地位买不到的东西,比如生命。她已经接近昏迷,但仍断断续续地叮嘱。
“你们要相互扶持……阿征照顾好妹妹……我也能走得安心一点……”她的脸上除了受病痛折磨带来的憔悴,究竟还有了丝丝缕缕的遗憾。“终究是看不到你们长大……”
灵堂里的照片她的笑容一片温煦,可再也没办法给他们一点点温暖。
身旁的赤司征十郎在一片哀戚中静默地跪着,他的脸色苍白,却没有眼泪。虽然只是小学生,但以他的聪颖和早慧,恐怕比成年人还能理解所谓“死亡”的意义。
所谓死,就是再也触摸不到的笑脸,再也说不出的我爱你,和她听不到的对不起。
弥生握住了赤司征十郎的手,那个时候他的手心冰冷而潮湿。
再后来,爸爸也死了。
弥生并不知道他的死因,只是跟妈妈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是由爸爸的哥哥一家人操持的,虽然这个弟弟常年不着家,私生活也很混乱,但兄嫂还是用心地将葬礼举办得庄重而严肃。
那时候妈妈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太正常了,前一秒还好好地和弥生站在灵前,下一秒就一把将弥生推倒,说都是因为你我和阿文的婚姻才会这样惨淡收场。
美代阿姨很担忧地对大伯贤治叔叔说弥生跟着她妈妈一起生活是不是不太好,还郑重地对弥生提了如果愿意就可以跟他们一起生活的邀请,并把几位堂兄妹介绍给了她。
在回到赤司家后,弥生发现自己不太能见到赤司征十郎了,女仆在茶水间窃窃私语说美奈子小姐是精神病患者,弥生小姐说不定也遗传了她的疾病,所以征臣先生才不让征十郎少爷和她多接触的。
后来妈妈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去了私人疗养院治疗,弥生也就跟着一起过去照顾她。有一天弥生正按照医生的要求为她读她以前喜欢的雪莱,妈妈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用力地掐住了弥生的喉咙。她看着那么瘦弱,力气却大得惊人,不是弥生这样的小女孩能抗衡的。她又哭又笑,说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存在的话,阿文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吧?
弥生不断挣扎,但妈妈的十指就像铁钳一样卡在她的喉咙上,她无法呼吸,在最初剧烈的痛苦后,她感觉灵魂好像被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了……自己就要死了。
这时,一个金发的年轻人粗暴地踹开房门,操着沉重的青铜花瓶把妈妈砸翻在地。弥生认识这个人,他是妈妈主治医师的助理,灵幻新隆。
弥生静静地躺在地上看着灵幻,灵幻蹲下身来大大咧咧地探她的呼吸:
“怎么啦?吓傻了?”
“……你会丢掉工作的。”
“我可是超级新人灵幻新隆啊,在哪吃不到这一口饭呢。”年轻人又转而去检查妈妈的情况,“我还有打算开一家事务所呢。怎么样?将来要不要来我这里打工?”
“好呀。”弥生轻声说。
弥生离开了赤司家,来到了贤治叔叔和美代阿姨的家,和她的堂兄妹住在一ⓨⓗ起。
弥生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平躺回床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了。
其实想来零食店奶奶和诗织夫人说的都没错,因为漂亮又爱笑,她的运气好像一直都还不错。遇到了很多对她很好的人,遇到危险也能逢凶化吉,现在漫画事业更是蒸蒸日上……她已经不需要仰仗某人的鼻息就能好好地活在世界上了。
虽然那些对弥生很好的人最后都会离开自己的身边,但弥生依旧感谢他们。
今后也这样一直努力下去吧。弥生抓过床头的毛绒小熊抱在怀里,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第37章 触摸
早晨6:00, 闹钟准时响起,乙骨忧太迅速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冲出了地平线, 金红色的阳光普照大地。今天是周六, 而且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简单地做了洗漱, 换好衣服穿上运动鞋,打算先去做个晨练。不出意外, 他在不远处的小区门口遇见了正在遛的山本大爷, 大爷哈哈大笑说忧太啊想不到吧今天我比你出门早了一点呢,不过你们年轻人周末都这么早起也真不容易啊。接下来又帮着买菜回来的惠子阿姨将推车推回家中, 惠子阿姨一边道谢一边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今天市场的鱼虾质量特别好, 可以买一点白虾回来清蒸了吃。乙骨笑着说好,但想了想弥生昨晚似乎提起今天要是天气好的话就要出门逛逛, 遂放弃了去市场的念头, 继续晨练。
7:27, 乙骨发现公寓楼18层的窗户边上出现了一只咒灵, 大约是三级咒灵的水准。因为四周无人,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冒险在没有放帐的情况下坐电梯上楼冒充水管工徒手祓除之, 并透过窗户中锃亮的头顶反光察觉到咒灵的成因是周六一大早就被老板喊起来敲代码的程序员冲天的怨气。
8:15,乙骨做完晨练返回公寓,冲了个澡,给自己泡了一杯热咖啡,打开笔记本给老师和同学回复邮件。
9:00,结束工作, 乙骨关上笔记本给弥生发了条信息问她醒了没有, 银耳莲子羹已经煮好了,除此之外还想吃点什么?没有获得回应。
9:25, 乙骨依旧没有收到回信,鉴于弥生昨天说想乘坐江之岛特快线去镰仓高校前站,当年灌篮高手中樱木花道对赤木晴子挥手的地方圣地巡礼,如果再不起床的话时间可能有点不够用。乙骨取出备用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公寓的门。
屋里静悄悄的,窗帘没拉,晨风灌进屋内,吹拂得素色窗帘波浪般飞舞。乙骨轻轻抽动鼻子,他似乎闻到一股很淡的纸张或者薄木片被焚烧的味道。他警觉地环顾四周,他对这片空间已经相当熟悉了,按说有什么异样一眼就能发现才对,但却并没有发现可能的着火点。
而走过玄关,从单人沙发前开始,T恤、长裤和内衣……女孩的衣物一路零落在通往洗手间的路上,看起来她像是累极了或者喝醉了酒,所以边走边脱着去浴室洗澡,洗完之后也懒得收拾,直接上床睡觉去了。
但根据乙骨的了解,野崎弥生其实并不像她宣称的那样毫无生活自理能力,至少这种把衣服乱扔的情况之前从没有发生过。
乙骨从洗手间拿来脏衣篓,将这些零散在地的衣物一件件收拾进去。在拎起白色T恤时,他注意到T恤下摆出有一抹很明显的黑灰,拿手指蹭了一下,放到鼻尖轻嗅,果然是焚尽的纸灰味道……他很确定,昨晚就在这里,她烧掉了什么东西,并把纸灰冲进了马桶下水道。
乙骨走到弥生的书桌旁,她有将新买的文具和老旧文具分开的习惯,但此时她桌面上的秀丽笔数量和前几天仍然保持着一致。沉吟一下后,他从起居室的纸篓中找出了压扁后扔进去的快递盒,在快递纸盒的底部扯出一叠因为嵌在缝隙里没能被撕扯出来的纸张边角,某张纸的边缘还有着鲜红的墨水笔书写痕迹。
果然,这件快递压根儿不是什么秀丽笔……乙骨摸出手机,拍下了快递单的寄件地址,又重新把快递盒原封不动地按进纸篓中。
仔细清洗过双手后,乙骨站在弥生的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握住房门的门把手,进了她的房间。
房间内的窗帘倒是拉得严严实实,黑色长发的女孩裹着羽绒被抱着棕色的毛绒玩具熊睡得正酣。她只穿着一件吊带睡裙,肩头和大腿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在黑暗中隐约也散发着冰雪般半透明的光泽。
乙骨却并没有将目光集中到少女令人怦然心动的身体线条上。在被散落黑发遮挡了一半的脸颊上,纵横着淡淡的泪痕,眼睛有一点点肿,眼角和鼻尖都泛着红,还有半颗泪珠挂在微微上挑的眼尾。
乙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摸了摸弥生的枕头,果然枕头都是半湿的,再摸到毛绒熊的脑袋,本该蓬松柔软的后脑勺处也尽是黏连在一起的湿痕。
很明显,她哭了整晚,所以才没有按照原本约好的时间起床。
难得的,乙骨有些不知所措。
仔细想想,和弥生认识了这么久,她好像从来没有哭过。
被从未听闻过的怪物当街追杀、又被利爪生生撕裂皮肤捅穿胸腹的时候她没有哭过,被卷入耸人听闻阴谋的时候她没有哭过,无论在多难熬多不可理喻的困境中,哪怕连血丝和泥水溅到了眼睛里,也休想让她流下一颗眼泪……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几周前她在某家网红店铺挑战死亡辣度拉面时,挑起一筷子拉面入口的瞬间她的眼泪就淌出来了,和店里大部分的客人一起赤红着眼睛面面相觑……直到店员把加了大量冰块的牛奶端到她的面前。
她永远是那个漂亮、聪明、活力四射、为了自己的好朋友能两肋插刀的好姑娘,明亮的笑容灿烂如初夏的阳光,耀眼得没有一丝阴霾。
真正让她露出难过神情的,也只有某个时刻……那个提起她本该最亲的家人的时刻。
乙骨抿了下嘴唇,弥生压在枕头上的半张侧脸皮肤已经被浸润得有些起皱了,想来睡在湿漉漉的枕头上也舒服不到哪里去。乙骨想了想,轻轻地撩开她半湿的发丝,用手稳稳地托住她的侧脸,给她换了只干燥的枕头。
至于她怀中这只毛绒熊,被她手脚并用地缠抱着,想来要抽出来就比较困难,乙骨本来打算放弃的。忽然她轻轻地嘟囔了点什么,嗓子干哑哑的听不太清。随即开始在柔软的大床上舒展手脚,乙骨眼疾手快地将皱巴巴湿漉漉的毛绒玩具熊拎起来,并试图放置一只置地差不多的毛绒抱枕回去蒙混过关——
下一秒弥生拽住了乙骨的手腕,往下用力一带,毛绒熊在大床边缘翻滚几周,无声地坠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而女孩温暖纤细的双臂轻颤着搂住了他的脖子,温软的呼吸像是三月柳原的春风那样吹拂着下颌处薄薄的皮肤,均匀,绵长。
在由窗帘和柔软的大床交织出的昏暗空间中,时间短暂地停止了流动,或者说,它在乙骨的感知维度里消失了。
他久久地、久久地凝望着熟睡的女孩,即便因为哭泣而苍白憔悴,但她依旧是那么美,黑色的发丝交缠着在雪白的皮肤上映出丝丝缕缕的墨痕,嘴唇嫣红如开放到极致的玫瑰花瓣。
只要低下头,他就可以亲吻她的嘴唇。
但这种不被察觉的感情根本不是乙骨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女孩的眼睛里同样满满的是他的身影,心动着、期待着这个吻的到来,心照不宣地以吻封缄互相许下彼此的未来。
所以最后他只是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
“再睡一会儿吧。”
弥生做了一个梦,她独自站在无边无际的荒野里,抱着毛绒玩具熊,却不知道何去何从。
“弥生?”是零食店老奶奶,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看着弥生。
弥生眼前一亮,赶紧抱着小熊去追,可没跑几步路,她就从弥生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
“弥生,最近过得怎么样?”这次是诗织夫人,她还是像以前那样穿着白裙子,笑意盈盈。弥生这次留了心眼,先是目测她和诗织夫人之间的距离,偷偷往那边腾挪了几步,再拿出自己体测时冲刺跑的速度一口气冲了过去。可是就当她即将抓住诗织夫人手的瞬间,诗织夫人也像小美人鱼在晨光中化作的泡沫那样,从她的指缝间消失了。
“看来我只能一个人走啦。”怅然若失地站了半晌,弥生擦了擦眼睛,露出一个灿烂又释然的笑。“那现在就出发吧。”
“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一个声音说。
弥生四下张望,却只见飒沓北风中天地皆灰,草木招摇起舞,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类的身影。
“是我,我在你怀里。”
原本一直静静地躺在弥生怀里的毛绒熊忽然跳了下来,它不断地长高、变大,直到弥生都需要仰视它的高度。在深得看不透的夜色中,毛绒熊脸上两颗原本只是廉价塑料材质的眼珠透出了如同精心雕琢过的孔雀石一般的、微微的蓝。
弥生呆呆地看着它,忽然走上前,在毛绒熊的身前摸了摸,露出了一点伤心的神色:
“只是长大就算了,为什么你还长出了这么拟人化的胸肌和腹肌啊?看得我恐怖谷效应都发作了。”
弥生在昏暗的天光中猛地睁大眼睛,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果然只是做梦而已……等等,她忽然感觉自己双手似乎按在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上。下意识地抓握了一下,这微妙的、沟壑分明的、略带韧劲的奇妙手感是什么?摸起来……似乎还蛮舒服的,弥生忍不住又更用力地捏揉了一下,换来了一声微妙的、似乎是从喉咙中溢出来的、闷闷的抽吸声。
弥生忍不住面色大变——从梦境中逐渐脱离出来的感官逐渐恢复了辨识力,她立刻听出了那个声音究竟是属于谁的。
“……乙骨前辈?”
最后适应黑暗而恢复的视觉肯定了她的疑问。而且如果不是她还在做梦的话,她非常肯定地看到自己的双手从不知为何躺在身旁的少年T恤下摆探了进去,一手放在腹直肌第二肌腱处,一手放在胸大肌的正上方……卧槽好一个色胆包天的淫*贼!
这是什么不存在的记忆么?只记得昨天晚上大哭了一场就睡着了,莫非自己还像霸道总裁小说里伤心就要喝酒、喝醉酒必然出事的总裁那样贼心大起地把乙骨前辈推倒了?
那这个时候要说什么?
姑且也是玩过大部分市售攻略游戏的二次元了,赶紧从游戏中借鉴几句台词吧?
“姑且我也是个男人啊”什么渣男要开始做坏事的免责声明啊;“真是坏孩子啊,男人都是大野狼啊”?光是想到这样的话就要吐出来;还是用“太犯规了,用这么可爱的表情对着我”呢?这句不仅渣,还透着一股要对未成年下手的咸湿老男人猥琐气息……弥生气急败坏,就说那群日乙二次元男主在现实生活中都是除了脸没一点可取之处人均还犯下了要进局子罪行的家伙!
慌乱过度的弥生甚至没有想到这是自己的房间,如果要解释也应该是乙骨先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昨天弥生不是说了想去镰仓玩么?”安静了几秒后,乙骨镇定地开口了,“时间不早了,你却一直没回我信息,我担心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结果你大概是把我当成什么抱枕了,拽了一下。所以……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太好了,原来不是我兽性大发把乙骨前辈推倒了啊……话听到一半,心里七上八下的弥生总算略略安心了一些。而面对后面的半句提问,大脑还没来得及思索“感觉还好”是什么意思,身体就先不假思索地张嘴回答道:
“……手感还蛮好的。”
第38章 日常
空气中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死一样的寂静。
野崎弥生恨不得找块豆腐撞在自己的脑门儿上, 果然是玩儿太多乙游导致她人都猥琐起来了么?以前有个心理学教授来帝光给学生们授课,讲到有些人说话时嘴比脑子更快,最主流的原因是“本能性回应”, 意思是那一刻本能的冲动代替理性思维主导了身体……那这样岂不是更说明自己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好色之徒?
啊虽然前辈的身材确实是很好啦, 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摸起来。
弥生的脑海中突然又闪现出那个缥缈雾气中朦胧的剪影来。
“那么……谢谢夸奖?”乙骨笑了笑, 顺势翻身坐起,“早饭已经好了, 你先洗漱吧, 好了叫我。”
“好的,谢谢前辈。”弥生望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小声地说, 同时在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乙骨前辈啊, 这反应速度,这淡定的口吻, 这举重若轻的态度, 三言两语就让两个人都迅速地脱离了尴尬的场景。
弥生将双手枕在脑袋底下, 又赖了几分钟的床, 这才慢吞吞地起来,掀开窗帘, 整个城市毫无阻碍地沐浴在万丈金光中。她觉得眼睛有些刺痛,试着眨了眨眼,才发现眼睛干涩得厉害,连脸部的皮肤都因为流了太多眼泪而呈现出干干皱皱的状态。但经过这么一打岔,那些因为被过去的事干扰而引起的狂乱情绪也消散了不少。
天气真好啊。她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升了个懒腰,在隐约反光的玻璃窗里勾勒出大大的笑脸。
无论昨天怎么糟糕, 太阳升起后又是新的一天, 野崎弥生也还是那条在阳光下野蛮生长的漫画界好苗子。
乙骨关上洗手间的门,反锁, 打开水龙头,确认外面的人无法看到也无法听到里面的景象后,这才放任自己背靠冰凉的瓷砖墙面,仰起头,喉结滚动,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固然在女孩纤软手指撩开T恤下摆时,他有意放任未曾阻止,但当柔滑的掌心顺着小腹一路稍稍施力,好奇地、慢悠悠地往上游走时,无数黑色的、想要将少女拆吃入腹的欲*念还是像蛇那样在心底纠缠不休。
和一开始的惊讶、自伤以及不可置信不同,如今乙骨已经良好地接受了自己会对她的身体产生不合时宜的欲望这件事,并且非常擅长处理这样可怕的黑暗念头。
“前辈,我好啦。”
弥生推开隔壁公寓门进去时,乙骨正从洗手间走出来。脸上湿漉漉的,白皙的皮肤上腾起了一丝很淡的红晕,似乎是刚刚用冷水洗了个脸。
弥生乖乖地在餐桌前坐好,拿起碗中的白煮蛋磕开外壳。
“鸡蛋是刚刚煮好的,可以用来敷眼睛。”乙骨说。
“哦……”弥生讪讪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她其实也不是不想就这个事解释一下,就冲着那个半湿的枕头和毛都黏在一起的玩具熊,乙骨前辈肯定是知道自己哭了一晚上眼睛都肿了的事。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措辞。
要说,势必就要提起自己那扯淡的原生家庭和错综复杂的人员关系……要不然就推说是昨晚梦到了自己那与世长辞多年的死鬼老爹?什么看着爸爸的背影艰难翻过火车站栏杆是我一生的遗憾什么的,反正这一类谎话弥生向来是张口就来,唯一的问题是弥生好像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如果要哭音容笑貌宛在她都只能现场胡编乱造。
“没关系。”还没等弥生想好这话要怎么圆,乙骨就微微地笑了一下,走到她跟前, “等你想要跟我说起的时候再说也不迟……不过看时间ⓨⓗ,今天大概是去不成镰仓了。”
他用瓷勺子舀保温盒里的银耳莲子羹,眉目低垂。
窗外的阳光盛大,惠风和畅,银耳莲子羹滋味清甜,衣物和细密的白色泡沫一同在滚筒洗衣机缓慢地翻滚。
弥生忽然注意到,一滴水自乙骨耳畔半湿的黑色短发发梢悄无声息地滚落。
“下次吧,我们可以去附近公园里放风筝……”弥生仰起头,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滴水如何顺着清瘦的脸颊边缘一路缓慢滑下来,“不对,夏天快来啦,已经没人放风筝了……那就把这项议题排到明年的春天怎么样?”
“……附近还有个恒温游泳馆,想去游泳吗?”乙骨索性从书桌旁拿来一本日历,用铅笔将刚刚说好的事一项一项全都标注在时间的空白处。
“唔游泳啊,不都是和西瓜、夏天和橘子味的汽水联系在一起的么……这个可以定到暑假。”
水滴坠在了少年线条清晰下颌最低的那点。
“去佛寺参拜?”这一项被乙骨自己否定了,“这附近最有名的佛寺就是长谷寺,供奉着十一面观音立像,是日本最大的木质佛像……但也是在镰仓。”
接下来那滴水会怎么流动呢?如果乙骨前辈这时稍微俯身,想必就会砸落到他脚尖前的地板上……但更大的可能是坠落到锁骨深深的凹陷处。
“说起来前一阵子诸事不顺我这样的唯物主义战士都想去寺庙体验一下玄学的魅力……长谷寺我也听人推荐过,有个外号叫‘花之御寺’,如果夏天去的话,整个寺庙里都是团团如雪的绣球花,非常漂亮。”
“那这样镰仓之旅就安排在六月了。”乙骨在日历上又记下一笔。
弥生微不可察地点头。
“唔,既然是夏天出行,倒不如说是新的防晒霜也要加入购物清单了。”
弥生目光稍稍下移,乙骨的锁骨线条相当清晰,身形长相也是清瘦颀长那一挂,因此穿着衣服的时候压根儿看不出来会有那么竹节般分明的漂亮肌肉,即使以画美型少年出名的漫画家的专业眼光来看,也称得上无可挑剔。
“……有想看的电影么?我之前租了一些碟片。”
小小的水珠已经从半球形扩张到接近完整水滴的形状,摇摇欲坠,弥生目不转睛。
“电影晚上看就好了,太浪费阳光了,还可以安排恐怖电影什么的……不过前辈完全不害怕,那就……啊!”
乙骨抬起手背,擦掉了即将坠落的水滴。
弥生猛地站起身来,膝盖撞到了桌子腿,一时痛得她差点龇牙咧嘴。
“怎么了?”乙骨温和地看向满脸震惊的弥生。
洗衣机传来悦耳的音乐声,之前定时洗涤的东西洗好了。这倒是给了弥生一个借口,她慌慌张张地冲向门口,一边走一边大喊。
“洗的东西好了!我去晒一下!”
乙骨无声地笑了笑,信步跟在她的身后。
除了要洗的衣物外,弥生顺手也把湿漉漉皱巴巴的毛绒熊丢进洗衣机洗掉了。不过大概是因为这只熊的服役时间已经很长了,在滚筒洗衣机的暴力揉搓下,它头顶棕色的皮毛赫然剥落了一大块,兼之缩水变形,比起原来圆圆滚滚憨态可掬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干瘪消瘦头顶锃亮的中年上班族。
“秃掉了啊……这是在暗示我再不养成良好的作息时间就会变成这样么?”弥生有点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不必担心,弥生的发量现在还很够用。”乙骨摸了摸她鸦青的头顶,“你是有要抱着这只熊睡觉的习惯么?我认识一位织补匠人,他就很擅长修复这一类坏掉的玩具。”
很多小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有安抚物。乙骨依稀记得妹妹由乃小时候有一块毛毯,每次睡觉必须放到枕头边才能睡着,后来这块毛毯已经穿洞坏成了几块拼接成的布条,妈妈想偷偷扔掉毛毯,但由乃死活不让。妈妈就只好买了台缝纫机,自己动手,勉勉强强把布条缝合在一起用了几年。
“这倒不是。”弥生说,“这是在国二帝光祭上射击游戏的奖品……一模一样的还有一只,只不过扔在床头感觉抱得也挺顺手,另外一只我记得搬家时也带过来了。”
“射击?”乙骨有些讶异,弥生实在看不出来还雅擅枪械的样子。
“嗯,我爸爸在夏威夷教的。”弥生一本正经地说,几秒钟后她自己憋不出笑了起来。“之前想画一本拟人枪械的漫画,为了更切实地体会不同枪械间的差别去秋叶原的射击馆学了……结果人设图都画好了,责编认为题材有点敏感,给我毙掉了。”
弥生边说边打开五斗柜下的一只置物箱,果然翻出来一只一模一样的毛绒小熊。乙骨的目光落到压在箱底的厚厚书册上:
“那是……相册?”
“嗯呐,是国中时拍的一些照片。”弥生把相册拿出来给他看。“有些是美代阿姨拍的,有些是和同学的合影。”
弥生穿着帝光校服站在帝光校门口的花坛上,和野崎梅太郎不情不愿地从两个方向比剪刀手;体育馆明亮的灯光下,弥生站在队伍的边角,摄像师喊下茄子的瞬间,她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而扭过头没有看镜头;弥生叼着铅笔盘腿坐在天台上,有人在下方大喊她一声,她满脸茫然地抬起头来……
再后面的照片看着就更高清得多了,打头第一张照片里,她戴着绿色的美瞳,齐刘海,黑色学生制服。
“这个是……?”
“这是我cos冬马和纱的照片啦。”弥生说,“又到了白色相簿的季节,‘明明是我先来的’,照片里我的眼神是不是分外哀怨败犬气质十足?其实是那天的美瞳移位了让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这个是雪之下雪乃,这是蛇喰梦子。”弥生兴高采烈地翻过一页,“这个是……”
高挑的少女穿着男式的红色羽织白色下裳,背后背负着绘有松梅图案的白鞘长刀,长到腰间的绯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低马尾。她以相当标准的公主抱姿势抱着身穿白色和服的野崎弥生,动作之稳定足够吊打大部分男生。
但不知为何,在一众高清照片里唯独她的脸是一团模糊的光影,倒像是老照片曝光过度的效果。
弥生有些惊讶,拿手指往上面擦了擦,确认没有粘上上面东西。
“这个女孩子不是帝光的啦,那天我们出《浪○剑心》cos,剑心临时有事没来,我们就盛情邀请了她……她那天好像是刚结束什么工作吧?刚好还自带长刀的刀具。她的眼神真的好到位啊,道具外形也好逼真,就好像下一秒真的能长刀出鞘砍下敌人的头颅。”
“嗯。”乙骨微笑着说。
那并不是道具,而是某把传承自古老家族的高级咒具长刀。即使在数年前的照片中,长刀上似乎都萦绕着斩杀过众多咒灵的血腥气与戾气。
那名咒术师少女会出现在那里,也意味着弥生大概率在那一天也和某只高级咒灵擦肩而过……不过这一点还是别让她知道的比较好。
“她还请我们吃了她做的甜食,做得超好吃,不过她本ⓨⓗ人似乎对甜食全然不感兴趣,只是因为有个甜食控青梅竹马就掌握了这样的高级技能。我们还一起去拍了大头贴勒……”
她又往后翻了一页,弥生已经换回了普通制服,脸稍微向红发少女那边侧着,一缕黑发垂落在对方肩头。但红发少女的面容又因为这张照片太靠近折页而变得皱巴巴完全看不清。
弥生的眉毛已经深深地蹙了起来。
“……这也看不清?太巧了吧?这要是搁在恐怖故事里,下一秒就是要告诉我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我以为吃进肚子里的好吃的也都是变化而成的癞蛤蟆和石头块。”
还有一个可能,那名红发少女以“束缚”的形式抹去了众人对她的记忆,连同实际的物理痕迹一起。这在某些以行踪神秘而闻名的隐士家族里,似乎也是常见的举动。
不过大头贴……乙骨扫过照片里少女亲密地紧贴在一起的姿态,心中一动。他记得不远处就有一家可以拍大头贴的店,主打无店员四格拍摄,场景设置得很漂亮,在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群体中相当火爆。
“只不过是巧合而已……说起来,之前和弥生出去玩,好像都没有留下什么像样的合照照片啊。”
“喔,好像是这样,光顾着拍风景和单人照……”弥生点了点下巴,“如果没记错的话,附近有个大头贴的店又重新火起来了。如果乙骨前辈不介意的话,我们去那儿玩怎么样?”
第39章 画眉
乙骨忧太最开始接触到“女性出门要化妆”这件事, 是在很小的时候、妈妈打算带着他和由乃出门前。每到这个时候,妈妈就会俯下身在他和由乃的脸蛋上各亲一记,说忧太乖啊, 带着妹妹玩会儿, 等妈妈化个妆咱们就出门。
然后房门就在小孩子们面前被“啪”的一声关上了。半个小时后, 妈妈蹬着高跟鞋穿着套裙走出房间,原本暗沉的肤色立刻变得白皙, 泛白的嘴唇变得红润, 略显疲惫的眼神也变得闪亮动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优雅的兰花香气。
挽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走在路上, 妈妈也总能收获路人满眼惊艳的赞赏和熟人“玲子根本看不出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啊”的惊叹声无数。
再长大一点, 认识化妆这件事则是在同班女孩子的窃窃私语中。
“真子你是偷偷化妆了吧?瞧瞧这粉嫩的唇釉和带亮片的眼影,是想把谁迷死呢?让我猜猜看……是翔太, 还是宗昭君?”女孩子趴在自己同伴的耳边, 压低了声音打趣。
另一个女孩则会扭动娇笑着捶打她:
“小花真是讨厌啊, 你脸上自然流露的红晕真迷人, 这难道是新垣结衣代言的那款很火的腮红功效?”
而等到入读高专,乙骨对化妆的认知又固定到了冥冥小姐淡蓝色的眼影和美甲上。没办法, 除了冥冥小姐,好像他也不认识什么出门会化妆的女性了,无论是真希、家入老师还是京都校的歌姬老师,大家好像都沉迷于厮打或者是反转术式的运用,对号称三大邪术之一的日本美妆事业全无兴趣。
虽然有时候女性辅助监督们私底下会讨论“五条先生的唇色一直都超级润泽是不是背着我们找了昂贵的私人美容机构做唇部保养”这样的话题,但五条老师本人倒是义正词严地申明过“老师无论是润泽的皮肤还是红润的嘴唇都是属于天生丽质的范畴绝对没有做过什么多余的保养哦”。
正因为如此, 对于女性化妆这件事, 乙骨忧太一直抱有一种相当形而上学的认知。
这是一种神秘的仪式,类似于美少女战士在上战场前搏杀的半分钟全屏光污染闪烁。只要完成化妆仪式, 女孩子们立刻就会从懒懒散散宅在家里的节能模式进化到战斗力爆棚的输出模式,征南逐北,所向披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所以在弥生说“我脸色好差啊要化个妆再去拍大头贴”的时候,乙骨先是微微地感到惊诧,在此之前弥生好像也不太化妆。毕竟就算素面朝天,她照样是在路上就能引来男孩们注目的超级美少女。
随后他以为她是在暗示自己先出去,于是乙骨站起身来,打算给她一个化妆的私人空间。
然后弥生就在化妆镜前一屁股坐下来。她低头从抽屉中摸出了一个硕大的化妆包,又把里面林林总总的小玩意儿和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一一掏出来摆放在梳妆台上。
在此之前,乙骨都不知道女孩子的化妆竟然需要如此多的工具,步骤之繁复并不亚于一场乡间为了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而举行的小型祝福仪式。
他坐在弥生身边,有些好奇地提问各个种类化妆品的功效。
“这个?这是乳液啦,可以软化角质层,让底妆上得更服帖……不过上底妆时要擦掉一些,要不然还蛮容易脱妆斑驳的。”
“腮红?轻轻地在颧骨上扫一扫,不仅可以让人显得更有气色,还可以让五官更加清晰哦。嗯有些杂志封面模特还会把腮红扫一点在鼻头,增加那种少女在冬天鼻尖都被冻得微微发红的楚楚可怜。”
“这是大地色的眼影,主要目的是消肿,毕竟以我现在眼睛的状态,要是去拍照的话,多年后要是想重温旧梦没准儿还以为我那天挨了揍呢。”
对乙骨偶尔的提问,弥生一一予以详细解答,看来她对化妆也有相当的心得。
弥生每次只用化妆刷挑起色盘中少少的一点颜色,层次分明地在脸上涂抹,而明明五官也不见改变,但少女略带青涩的美丽中逐渐就有了顾盼间令人不敢与逼视的明艳。
“眉毛画得好的话,能增加面部折叠度,像这样先给眉毛定最高点和最低点,然后用眉笔打好轮廓就能画出一条好眉毛了……啊。”少女发出懊恼的声音。
“怎么了?”
“可能是昨天没睡好,我老是感觉左边的眉毛不能画的和右边对称了,擦了几遍重画都这样……难不成我年纪轻轻就有要预防阿尔茨海默症的需求?不不不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弥生。”挂在门口的铜风铃叮咚地响了一声,乙骨的声音静得像是从山石间潺潺流过的清泉,“可以让我试试么?”
犹自对着镜子喋喋不休的少女愣住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有点微妙。
“前辈……以前帮人画过眉毛么?”
“没有,但我想试一试。”乙骨轻声说,“如果不可……”
“可以是可以啦。”弥生在镜子里偷瞄了他一眼,转身将眉笔交到了他手中,“我只是很惊讶啦,一些男生绝对不会对化妆感兴趣的刻板印象……”
感兴趣么?
从前,乙骨从来没对女性化妆的步骤有过什么多余的好奇心。小时候妈妈关上门化妆他就乖乖带着妹妹在客厅里玩积木;女孩子们在座位前讨论今天的新妆容,他就默默起身给她们更大的空间;冥冥小姐随意地向辅助监督们展示淡蓝色美甲并随口说出一个令人咋舌的价格,他也跟着大家一起礼貌地夸奖冥冥小姐新做的指甲的确很好看。
已经不止有一个人说过,相较于大部分性格桀骜的咒术师,乙骨的脾气好的有些过分了。
但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确实也很难发自内心地对美妆事业抱有浓郁的兴趣。
乙骨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怕动作太不熟练了,所以……可以闭上眼睛么?”
说到底,他并不是对这件事感兴趣,而是喜欢和这个女孩在一起时做的每件事、享受两人分享的每一个瞬间。
少女轻缓地阖上了双眼,即使经过精心修饰,上挑的眼角依旧有些泛红。她的眉宇修长,皮肤温软,嘴唇上似乎是涂抹了某种液体状的唇膏,有着果冻一般晶莹而软嫩的质感。
一如既往地熟练克制住自己想要立刻吮吻住那两片唇瓣的冲动,乙骨俯下身来,左手轻轻按住弥生的后脑勺,右手沿着少女左侧的眉毛轮廓勾勒涂抹。
在眉笔鼻尖接触眉弓的瞬间,少女卷翘的睫翼在空气中明显地轻颤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乙骨为什么忽然对画眉毛这件事感起了兴趣,但弥生已然下定决心,就算乙骨给自己画出个烧火棍造型来,她都要向少女漫里的优秀男主角们学习:女孩子为了自己特意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汤,一大早就进了厨房捣鼓,哪怕端出一盘面目模糊的炭化物体,都要鼓着掌微笑着淡定吃下。大不了胡乱夸赞几句再用“虽然好看但没那么适合我”这样的话搪塞过去好了。
但弥生忽然觉得好奇怪。
在视觉被剥离后,其它的感官就变得分外敏锐起来。
可作为一个曾经热爱cosplay的业余选手,弥生虽然自己雅擅妆造,为了节省时间,当然也被其余的妆娘化过妆。有时候时间紧迫,别说呼吸相闻了,她们几乎是脸都凑在一起给彼此的脸上涂涂抹抹。
但那时她就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
圆润的笔尖沿着眉弓的形状轻柔地游走和描摹,暖热的呼吸喷洒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略显粗砺的指尾偶尔很轻地点在眼角。
总感觉……有点痒丝丝的。
不知道是不是底妆有些闷,脸颊好像也有点发热。
……还有心跳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
弥生听到了风铃叮咚作响的声音,高大的乔木树冠哗哗作响的声音,小孩子们玩游戏时略显尖锐的大喊大叫以及楼上那位社畜大哥周末被迫加班跟老板对线时无奈又沧桑的妥协声。
但这所有声音加在一起,都无法掩盖她心脏部位的剧烈喧嚣。
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密集的鼓点,激烈地震颤着,要从胸口偏左的位置蹦出来。
弥生本能地想要后仰,可宽厚有力的手掌温柔但不容拒绝地按在她的后脑,未经允许,她无法后退半分。
“小心摔倒。”一如既往的温柔叮嘱,不知为何,他的语速似乎比平时要更慢一些,弥生几乎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发出每一个音符时嘴唇张合的形状。“身后没有椅背。”
“唔……还、还没有画好么?”
乙骨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他随手从梳妆台上打开的棉棒盒中抽出一根棉棒,轻轻地点在少女沁出一层薄汗的鼻尖。
“热么?我看你都有点出汗了……要不要把窗户推开一点?”
又这样慢条斯理地描摹了半分钟,眼见少女眼角是真要泛出晶莹的泪光,乙骨这才收手,直起身子来。
“好了。”
弥生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甩甩脑袋,想要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
出乎意料,和她想象中的丑眉毛不同,这边儿的眉形和另外一侧的对称度相当高,就算是她手感比较好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个水准了。
“真的画的很好诶。”弥生对着镜子由衷地说。
“是么?”乙骨从镜子间凝视女孩明丽的小脸,眉目一片温煦,“你喜欢就好。”
第40章 存在
“海常高校位于神奈川首府横滨市的青叶区, 作为整个日本安全指数最高的区域之一,青叶区不仅有大量优质中小学落地于此,还坐落着儿童国王主题乐园这样小朋友钟爱的游乐场, 孩子放学后一家人可以沿着静静流淌的鹤见川沿岸自然保护区散步, 尽享天伦之乐, 因此有不少家庭都选择在青叶区定居……”
弥生在找到租房中介租公寓的时候,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口若悬河地介绍道。
而弥生偷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心说后面那半段大可不必, 大哥您要知道我租的是单身学生公寓啊,您说的那种为了促进人口增长而播放的幸福和谐大家庭其乐融融散步的公益广告委实和我没什么关系好么?而且海常的学业虽然不算繁重, 但为了上一所好大学, 我出来乱逛的时候想必也不多吧?
正因为如此,尽管鹤见川就在离公寓不远的地方, 在乙骨搬来和她做邻居之前, 弥生一次也没来这周围逛过。
时值五月, 沿河的樱花早已落尽, 茂密的树冠呈现出浓郁的深碧色,穿着白衬衫和格子短裙的少女平伸双臂保持平衡, 小腿绷出漂亮的线条,可就算这样,她踩在路沿石上仍然走得摇摇晃晃,自树荫漏下的阳光落到少女秀致的小臂上,衬得素白皮肤有种近乎透明的暖融。
从对面走过来的几个男生之一眼中明显地闪过一丝惊艳,他悄悄地对同伴们说了点什么, 于是男生们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在路边停住脚步, 而他悄悄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和制服下摆,轻咳一声, 向着少女的方向走了过去。
“弥生。”乙骨朝着弥生伸出手,而弥生刚好走到了这一段路沿石的尽头,就将手搭在乙骨的掌心,借力跳到另外一段上去。
男生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本来迈出去的脚步悄悄收了回来。
“裕男,真是没有眼色啊。”男生的同伴小声打趣,“没看到人家身边有个护花使者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你么。”
男生辩解道:
“他们既没有牵手、也没怎么说话,我哪知道啊……这要是我,有这么好看的女朋友,还不把手牵得紧紧的昭告天下去。”
乙骨眸色渐渐深了起来。
弥生并不清楚刚刚乙骨出手为她拦下了一朵突如其来的桃花,在他手心里借了一下力后就把手收了回去。又走了一小段后,她墨色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喜悦,随后长发在风中起落,弥生按着裙子蹦回了主路。
“刚说的那段剧情想好了?”乙骨微笑。
其实他们本来是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南海北的趣事,但在头脑风暴中弥生忽受神启,说自己想到了一段很棒的剧情,不过还要稍微构思成型一下。于是她就开始沿着路边摇摇摆摆地走起了直线,而乙骨则在离她一两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陪着她。
他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弥生一旦想要投入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非常专注,这个时候只要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前辈你等我下,我把这段构思也发给宫野小姐让她帮我把把关。”弥生从口袋中摸出手机,低下头噼里啪啦地打着字,点击发送邮件,一气呵成。
天气太好又是周末,沿河步道附近到处都是出来透气的人。青少年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讨论新出的电视剧和游戏,老人牵着温顺的大狗低眉顺目地从草地边走过,年轻的父母小心翼翼地跟在蹦蹦跳跳的小孩子身后轻声叮嘱要看路小心点别摔倒了。
这个国度的人实在把恪守规矩这件事刻到了骨子里,大家说话时都尽量放低了声音不去打扰别人。正因为如此,那只在鸟笼中大叫着“早上好早上好”的绿毛鹦鹉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已经是中午啦,要说‘中午好’。”主人纠正。
鹦鹉在笼子里上下跳动几下,忽然用一种极不耐烦的语气拖长了语调大喊。
“八嘎!”
周围的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鹦鹉的主人是个一身彪悍肌肉的中年大叔,在还有不少人穿外套的天气他已经穿起了短袖,肌肉隆起的手臂上纹着靛青的刺身,本该是走在路上都威风凛凛让大家都退避三舍的人物。不过看他在鹦鹉吃瘪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倒是让很有几分反差萌。
胆子大的男孩儿已经跑到大哥的鸟笼跟前,稚嫩地跟鸟对话:
“我是小牙,你叫什么名字?”
而鸟像是真的通解人性一样,翅膀一收,趾高气昂地抬起头,不理小男孩儿。
一个年轻人笑着问:
“大叔,这是你自己养的鸟吗?它好像对你这个主人都不太客气啊。”
“害。”大叔摸了摸头,“这鹦鹉是我老婆养的,别的问好没学会,训斥人的话倒是跟着我老婆学了不少。但你可别说,听着它这喊我的调调,我甚至有种我老婆在跟我说话的感觉。”
原来是河东狮吼,年轻人了然地点头。
“尊夫人呢?怎么不亲自出来遛鹦鹉啊?”
“她上个月末的时候去世了。”男人形状凶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她这病拖了挺长时间了,早点成佛是少受罪,我也替她高兴。只是家里少了个人,我老是感觉这心里空落落的,有鹦鹉乱喊乱叫着倒是添了几分活气,挺好。”
“这鹦鹉是什么品种?”又有人问,“看着很聪明啊,我也想去买一只。”
“叫蓝……蓝什么来着?”大叔露出苦苦思索的神色。
“蓝冠锥尾鹦鹉。”黑发的少女轻声说。
“对,就是这个名字!”大叔猛地一拍大腿,又冲着女孩子竖起大拇指。“小姑娘你可真有学问!在学校里一定成绩很好吧?多读书好,我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我老婆从前教我念了好些遍它的学名,但太拗口了,我老是记不住,她还把这个名字写下来贴在病床的床头柜前,说她要是死了魂魄就让鹦鹉陪着我,万一鹦鹉也没了我再去花鸟店里找找,要是找到了那只会骂我笨蛋的,说不定就是她赎完了生前罪孽的投胎转世。我说你这个人平时连踩死蚂蚁都要叨叨好几句,哪有什么罪要赎。她说我这病拖得大家都不好受,本来早该走了,可我有点贪心不足,总想着能多陪你这个笨蛋一段时间就好了,为了这个总是要在地狱里赎罪待上几年的。可惜她走的时候,我忙上跑下的,忘记把便利贴撕下来带走了……你能帮我把名字写下来么?”
大叔还张罗着找人群中借纸笔,野崎弥生直接摸出自己平时记录小灵感的便签本写下鹦鹉的学名,又把那张纸撕下来给他,大叔连连道谢。
弥生看了看趾高气昂的鹦鹉,又看了看满脸笑得满脸褶子如绽放菊花的大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乙骨忧太摸了摸她的头。
“弥生,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继续朝前走去。
“弥生是也想养一只鹦鹉吗?”乙骨随口问。
“乙骨前辈。”弥生笑了笑,她停下脚步,仰起头,树叶在头顶簌簌作响,“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Paulie》的电影?电影里的主角就是一只叫作宝莉的蓝冠锥尾鹦鹉。”
乙骨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这是一部很老的片子,拍摄时间甚至早于他出生的时间。而乙骨会看到这部电影,是因为在某个温暖的午后,妈妈收拾旧东西的时候意外翻找出了几张老电影的碟片,顺手就放到了VCD机上放了起来。
于是那只心智比普通人更成熟、但却不会飞翔的绿毛鹦鹉宝莉遇见了它的小女孩,它教会了五岁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孩玛丽说话,玛丽此后也只跟他交流,这样的情况让玛丽的父亲感到很不安,他想办法送走了不会飞的鹦鹉宝莉。而等宝莉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回到玛丽家,却发现他们已经搬家了。
再后面的剧情就是典型的美式喜剧冒险电影一贯的套路,宝莉在寻找玛丽的路上遇到了好人,也遇到了坏人,它迷失过、在某地停留过、对同类动心过,但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回了寻找玛丽的道路。最后宝莉见到了已经长大为人母的玛丽,在欢快的伴奏中,电影迎来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看完电影后,乙骨向妈妈要求养一只小鸟,妈妈答应了,但他们那天去花鸟市场并没有看到鹦鹉,连八哥都没有看到,于是只好带了两只毛茸茸的小鸭子回家。
乙骨倒也不介意这是不会说话的鸟,细心照料,无论是喂食喂水还是处理排泄物都亲力亲为,但问题是小鸭子很快褪去绒毛,变成了长着冷硬羽毛的大鸭子,不仅在自家院子里四处排泄,还成天嘎嘎乱叫制造噪音,引起了邻居的强烈不满。
于是乙骨就只好又跟着妈妈去公园的小湖旁放生了两只鸭子,它们很快就融入了湖泊中的鸭子群体中,一起嘎嘎乱叫,自得其乐。
而乙骨也经常在放学后带着碎面包什么的去公园喂养这群鸭子,直到后来离开自己的家人离群索居为止,他坚持做这件事也有五六年的时间,连公园的保安和养护员都认识他了。
“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鹦鹉。”弥生说,“是邻居送给我的,还搭着送了一只小笼子,我可高兴了,每天都呆在笼子前教它说话。忽然有一天早上笼子门打开,鹦鹉不见了,爸爸说是因为没有关好笼子门,所以鸟飞走了。我很伤心,还大病了一场,发了高烧,烧退后还老是咳嗽,于是爸爸就给我放了这部电影,告诉我鹦鹉只是走丢了,总有一天,它会像电影里面一样回来找我的。”
乙骨没有说话,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清楚这个世界上或许根本不存在像宝莉那样的鹦鹉,飞走的鸟也不会回来。
“过了很久,我才想清楚,为什么我每天睡前都会检查鹦鹉笼子和锁扣,鹦鹉却仍然会飞走。”弥生说,“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倒是没什么太多要苛责他们的,毕竟养宠物应该是每个家庭成员商议后共同作出的决定。”
“而电影终究只是人类的理想化叙事。但如果导演真的按现实逻辑来拍摄的话,‘宝莉历经千辛万苦来到玛丽家的门前,却并不认识已经长大后的玛丽,而玛丽也并没能回忆起童年时它们一起谱就的歌谣。于是宝莉失望地说‘又来到了错的地址啊,’然后蹒跚着走出了家门。’而在晚上吃饭时玛丽突然对丈夫说,‘其实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鹦鹉……’这样的故事就太毒点满满了,带着小朋友去看电影的家长还不得一边哄嚎啕大哭的孩子一边一人一口唾沫把导演淹死啊。”
弥生笑了笑。
“‘永恒不变的感情和永远在等你的人根本不存在’这件事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不是。”乙骨轻声说。
弥生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摆手:
“哎呀,我就随口胡说八道的啦,我……”
“不是这样。”但这次乙骨并没有轻易地放她缩回自己的壳子里去,他郑重其事地走到弥生跟前,弥生又开始东张西望试图打岔。但乙骨没有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修长有力的双手捧住了她的面颊,带一点婴儿肥的软肉从指缝中溢出来,倒让她显得有些呆萌。
两个人凑得极近,额头几乎都抵在一起,这下弥生没法乱动了,只好委屈巴巴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弥生,我不清楚你过去的经历。但我希望,有机会让你去重新相信,无论是永恒不变的感情还是永远在等你的人,都一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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