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躲避
“野崎, 你怎么也来参加社团活动了?” 海常篮球部部长笠松幸男朝着坐在一旁记录数据的黑发少女问。“今天也不是很忙啊。”
黑发少女一边做记录,一边漫不经心地转圆珠笔:
“部长,您这话说的……我姑且也是海常篮球部的经理啊, 勇担时代重任, 我辈义不容辞。”
事实上在刚进篮球部的时候, 野崎弥生就找监督说明了自己擅长宣传工作。因为现在还没到大赛期间,篮球部做事的人手足够, 她把自己那部分工作完成的也相当不错, 笠松对她常常不来参加社团活动这件事也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弥生将已经在体育杂志上发表出来的报道推给笠松:
“对了,因为海常的队服是蓝色, 跟监督商量后就用了‘蓝之精锐’这样的名号作为报道的标题。”
“蛮威风的, 就是隐约有点中二病未能痊愈的羞耻感觉……”
对这话弥生倒也挺认同,但她还是出言安慰笠松:
“竞技体育嘛, 哪有不中二的?您看隔壁东京的桐皇学院, 自从青峰同学加入, 就自称‘新锐的暴君’, 而秀德高校呢,历来就被叫作‘东之王者’。这样一对比, 咱们的‘蓝之精锐’是不是就显得格外低调?甚至还隐约有点‘美少女战士水野亚美,代表色是蓝色’这样东方淑女般的温柔婉约……”
谢谢你的宽慰,但最后一句就大可不必了。
“真厉害啊,野崎。”正在联系抛投找手感的正选之一森山由孝感慨。
“是吧是吧?”黄濑听到这话很高兴,灿烂得像金子一样的额发和耳朵上换了一个款式的单耳耳环一起晃晃悠悠,“之前跟前辈说了小野崎工作时超级厉害的, 你们还不相信……”
“我不是说这个。”森山说, “部长他患有女性恐惧症啊,这么多年来跟女生说过的话一直只有‘嗯’和‘不是’而已。野崎也是个漂亮女孩子吧?可我看现在部长和她说话可正常了, 还能讨论下美少女战士代表色是什么这样老少咸宜的话题……啊,像我这样的大帅哥为什么会没有女朋友啊?女孩子难道现在都不喜欢我这种人美心善还有幽默细胞的大帅哥了吗?”
“因为黄濑。” 得分后卫中村真也一针见血。
“你说的也是。”森山烦恼地将手抄在脑袋后,“就像太阳出来后月亮和星星都会黯淡无光那样,黄濑这货太受女孩子欢迎了,我们的女人缘会因为这家伙的存在而无限趋近于0。说真的,像这样从十岁幼女到八十岁老奶奶一概不放过无差别释放魅力的的bug角色为什么存在啊?”
“森山前辈,你这话太夸张啦,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会喜欢我……”
“你说不是所有女孩子,就是已经默认大部分女性都会被你诱惑对不对?”森山瞪大眼睛质问。
黄濑凉太偷偷地往野崎弥生的方向瞄了一眼,的确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会关注他嘛。比如小野崎好像就对他完全没有兴趣,好像大帅哥黄濑在女孩子面前无往而不利的魅力在她面前总是会被自动屏蔽。
野崎弥生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黄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朝着她笑着挥手:
“小野崎别忘了哦,待会儿我们还要一起回班里拍照片——”
话还没说完,笠松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一脚蹬在他的屁股上,横眉冷对疾言厉色:
“黄濑,你这家伙又想擅自翘训练?”
“部长我没有啦。”小模特眼泪汪汪地抬头,“我之前跟监督和你都请过假的啊,我们班里要拍摄一组照片作为这次艺术作品征集的保送材料……”
海常高校,是一所以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学生为教学目标的综合性高中。在海常官网的招生简章上如是介绍道。
意思是我们和那些把好好的聪明学生按在大堆书籍中苦学盲目只以偏差值为目标的书呆子学校不一样,咱们这里的学生都是聪明又活泼,掌握高大上才艺的学生大把,随便拿出来小秀一波都能亮瞎外边儿的眼睛,您就放心大胆地将您的小宝贝交过来吧……
至少校方和家长都是这样想的。
但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比方说这次校方突然就在全校范围内搞了一次艺术作品征集,还把任务摊派到各个班。野崎弥生他们班在经历了各种头脑风暴各种讨论后由出身摄像师世家的班长一锤定音,就拍一组照片吧!只要把家里的器材带过来就行了,也没什么别的成本。
野崎弥生却没有把心思集中在那边的吵吵嚷嚷上,她觉得有点饿了,于是从桌子抽屉中掏出来一个红豆面包,大大地咬了一口。
面包体好干,红豆的调味又太甜了,吃起来像是把致死量的糖分在味蕾上反复碾碎。弥生艰难地咽下那口面包,这时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有短信进来。
乙骨的短信,他没有编辑文字,只是一张照片,刚刚出锅的香煎三文鱼,盛在雪白瓷盘中,外皮金黄微焦,顶端撒着一点欧芹碎,隔着屏幕似乎都在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和黄油的香气,看着诱人极了。
弥生感觉自己更饿了。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立刻妥协说自己想要回去的心思按捺下去,编辑短信:
“抱歉前辈,今天社团活动也很忙,我就不回来和你一起吃晚饭了。”
发完之后她就给手机设置成静音,又重新把手机塞进抽屉里,以免自己再次动摇。
下周休刊,本来这个点她大可以早早回家和乙骨前辈一起共进晚餐,然后一起出去跑步做运动,然后再聊聊天互道晚安后美美睡一觉的。这样的生活当然比穷极无聊地给运动少年们统计训练数据有意思太多了。
她也不是刻意要躲着不回家……野崎弥生有点懊恼地扯了扯在鬓边垂下的长发。好吧,骗别人也就算了,对自己大可以坦诚一点,她的确是在躲着乙骨前辈。
在那个周末阳光灿烂的午后,乙骨伸出双手,捧住了弥生的脸颊。他稍微用了一点力气,所以弥生不能逃避,也无法躲闪,只能微微仰起头,同样回望向少年注视着她的、比星辰和阳光还要璀璨的孔雀石蓝的眼睛。
她听到他郑重其事地、温柔又坚定地低语,问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以证明像电影里鹦鹉宝莉和小女孩玛丽那样永恒的感情是存在的。她再次听到自己胸膛内原本平稳跳动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喧嚣地鼓噪了起来,一声一声,震颤得她几乎想要用力地按紧那个位置,才能避免心脏直接跳出来。
一个好朋友,一个永远的好朋友。
她听到自己脑海中的某一部分用诱惑的语调鼓励道,你其实一直在渴望能有这样一段时间以整段人生作为标尺的感情吧?那就点头,只要点头,你就可以尝试一下。而另一个平淡而略显疲惫的声音则讥诮地笑了,别傻了,所有包含永ⓨⓗ恒的诺言都是假的。
弥生曾经在收拾爸爸的遗物时翻出过一卷录像带,盒子上标注着时间,是弥生出生之前拍摄的。
她犹豫了一下,找到一台放映机,独自观看了那卷录像,录像的主人公是年轻时的爸爸和妈妈,妈妈身穿白色的婚纱而爸爸穿着白色的西装,这两身衣服大概都是从照相馆中租的,边角都有着淡淡的污渍,但两个人紧紧挽着对方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弥生自从有记忆以来都没见到过的幸福笑容。
充当牧师角色的年轻人用十字架轻轻触碰他们的额头和肩膀:
“你们是否愿意立下承诺: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都不能将你们分开?”
男人和女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我愿意。”
所谓兰因絮果,就是明明立下了如高山和天空那样坚不可摧的誓言,但在生活的一地鸡毛中,总是轻易天地崩裂,山川塌陷。即使人类的一生那么短暂,但许诺的保质期比人生还要更短得多。
弥生踮起脚,张开双臂,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乙骨。
“宝莉,别害怕,我是玛丽,我仅仅只是长大了而已……”她当年反复将这部电影观看了无数遍,即使时隔多年,还是能清楚地复述出里面的台词。
“……”
“前辈你如果想要帮我重温旧梦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念鹦鹉的台词啊,就像小时候过家家酒时那样。”
就在对方微微一怔的功夫里,弥生趁机后退了两步,在初夏明亮的光和风中,她的长发飞扬起来。
“我们快走吧?据说大头贴那里有很多人排队……”
但那天拍大头贴的店因为仪器调修关门了,他们并没能拍上想要拍的大头贴。就像爆米花店的爆米花会受潮、面包店的面包也会突然变得很难吃一样,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弥生用力地咬下一大口红豆面包。
朋友也好,亲人也罢,只要不抱着他们会一直在身边的期待,就不会被失望击倒。
乙骨走进厨房,耐心地把用海盐和橄榄油腌渍好的三文鱼切片,小火慢煎,至边缘浅金色时放入新鲜的柠檬片,起锅装盘。他打开餐厅灯,调整角度,从几张照片中选出一张格外诱人的发送给弥生。
她的信息倒是很快回来了,但又是“部活很忙所以不回来吃饭”。她似乎还没意识到,这对从国中开始就日常在社团活动中划水的人来说,是个多么敷衍的理由。
这已经是她想方设法躲着他的第三天了。
修长指节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木质桌面。乙骨的脸上全无表情,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深沉得如同不见底里的夜色。
……是他太心急了么?
但在这里等待,除了浪费时间外什么裨益都不会有。
乙骨将三文鱼装进保温盒里,连同之前炖好的药膳汤一同放进保温袋中装好,果断地起身出了门。
第42章 夜色
“黄濑君是模特吧?过来参加我们的拍摄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不是商用的话就没什么关系啦, 如果是商用的话,就要和我的经纪人联系了。”一年级A班的教室中,黄濑坐在教室中心的座位上, 耐心地回答着女生的问题。
“那平时拍摄杂志封面时的设备是不是超级多?”
“是啊, 超多也超麻烦的。”
真正的杂志封面拍摄时, 无影墙、直角墙、反光板、柔光灯、反光板各种专业设备总是得备齐,五颜六色的灯板贴着墙角一溜儿摆满, 有时候东西多得连工作人员都无从下脚, 只能踮着脚尖在一众设备中见缝插针地穿行。
黄濑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帮班长调试镜头的野崎弥生,为了方便活动, 弥生把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 脱掉外套挽在臂弯里,只穿着短袖衬衫和校服裙。她略微弯腰, 盯紧镜头, 神色专注中带着一丝冷漠, 好像这边热热闹闹的交流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野崎就是这样啦, 当她认真做什么的时候总是全身心投入,那时候她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好像被她切断了, 周身笼罩着一层透明的壁障,任谁也无法突破。
黄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耳的耳环。
说起来……之前发现小野崎也打了单耳的耳洞,过了这么久,她也没有把另外一只耳洞打上。于是现在随着她细小的动作,游鱼般的流苏耳坠就在右耳耳畔轻盈地游曳,在明净肌肤上投下一片小小的、晃动的淡灰色阴影。
“对了, 为什么黄濑君喊野崎的时候会用上‘小野崎’这样的尾缀啊?”
“这个啊。”黄濑回过神来, 自然地说,“是因为我们在国中时也都是在篮球部, 那时候我都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称呼队友的,后来就一直这么喊,习惯了。”
其实是只对尊敬和认可的人才会用这样的称呼,但小野崎说过,如果老是对别的同学说这些话,会给她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还是不要随便对其他人提起比较好。
“野崎!”班长从窗户边上探出一个头来,好似在自修课时偷窥班级动向的教导主任。野崎弥生正在调整三角架高度的手一抖,险些让相机跌落下来。
“拜托不要这么神出鬼没好不好,jump scare在恐怖片里虽然老是被批评家们认为是不入流的拍摄手段,但在现实生活中是真会把人吓出心脏病来的。”
面对班长仿佛当场要放射出两道X光线的眼神,弥生颇有些无语。
“野崎你和黄濑一样,是打了单耳的耳洞啊……”
“嗯,怎么啦?”
“你们听我说,我现在有个绝妙的灵感。”
班长推开贴着半透明窗纸的玻璃,打窗户里敏捷地一跃而入。看来那个稍纵即逝的灵感非常重要,他连绕路从大门走进来的耐心都没有了。他走到讲台上,擦掉今天最后一堂课的板书,从粉笔盒中找到最粗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上大字。
悔しい
这个词在日语中分不同语境往往有遗憾、可惜和不甘心的意思。
“根据我从教务处打探来的消息。这次的展览会和摄影的专科学校联动,论设备的专业性我们肯定比不上真正的专业摄影团队,唯有在立意上胜过他们一筹,我思来想去,没有人比正青春年少的我们更理解所谓青春的含义——”
“青春啊,不就是在竞技场上奋力拼搏取得胜利吗?”台下有人起哄,“那我们直接组织一场班级对抗赛不就好了?”
“不,青春最动人的底色实际上是‘遗憾’啊,”班长摇摇头,似乎是在为对方的肤浅扼腕叹息。“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国中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是不是都属于那些只差一点就能赢下的比赛、只要多说一句就能解开的误会、只要多回头一次就能重新牵起的手?本身青春年少就是人的一生中最美好最令人怀念的时光,无论什么年纪都会对这个时期的遗憾产生共鸣,要不然去年《情书》重映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电影院中潸然泪下?”
班长说得慷慨激昂口若悬河,看起来多年的班干部生涯着实让他打下了当众演讲的深厚功底。
“我有个问题。”一个女生举手,“电影和小说都是通过剧情中积累的情绪表现遗憾,但我们只是拍照片啊,难道要加上文字简介?”
“不,是通过从某个细节中投影出来的故事感!”
班长拿着黑板刷猛地一敲黑板,黑板边缘的墙灰簌簌落下。
“我本来想了好几个版本的方案,都不太满意,但刚刚看到黄濑和野崎的单耳耳洞,全新的灵感忽然奔涌而出——在熙攘的人群中,少年和少女像所有素不相识的路人那样擦肩而过,但佩戴着的同款耳坠却暗示着他们过去非比寻常的情谊。‘我们都以为对方忘记了,但却还是会在出门时不约而同地戴上当初定制的同款耳坠’在后期处理中,我会将路人做淡化处理,而主角身上的色彩明度也相对较低,唯独耳坠的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台下窃窃私语起来,有不少人眼前一亮,看来是觉得这个方案相当不错,有人则露出了黯淡的神色,想来是回忆起了当年的同款遗憾。
班长满意地点头。
“如果大家没有问题的话,就由黄濑和野崎先来拍一组怎么样?”
“我没有问题啦。”黄濑说。
“野崎你——”
“啊其实也没必要是我吧。”弥生说,“按你的说法,只露侧脸,那到底是有几个耳洞根本没什么所谓。而且我完全没有参加拍摄的经验,可能会拖慢大家放学回家的进度。”
“不,我会在另一侧也拍一张,增加那种欲盖弥彰的羁绊感,所以必须是你们俩……而耳坠必须是带些巧思的设计款,我记得我也有带一些小配饰过来。”班长在道具箱中翻找了一会儿,将黑色丝绒的小盒子高举过头顶,“野崎还有什么问题么?”
“还有一个问题,按照你说的那种拍摄方法,我和黄濑同学要同框的话,势必会把画面的高度拉得很长。”
“这都是小问题。”班长环顾四周,发现教室里没有什么可以充当脚垫的东西,但仍然眉飞色舞地打了个响指,“永濑,你先来替我掌机。”
他本人则走到弥生跟前,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
“野崎你踩在我背上就好了,放心,不用怕摔,我一定会稳定得像是神话故事里托举大岛的乌龟那样……对了,”班长抬起头来,“在正式开拍之前先用拍立得来几张让大家过过眼!”
夜幕笼罩下整个横滨都亮了起来,远处商业区霓虹灯汇成一片七彩的灯海,高耸入云的大楼像长刀那样笔直地延伸到深蓝色的天空。
鹤见川在城市的中央静静流淌着,原本清澈的河水在夜色中也染上了魅惑的色彩。这条发源自町田市上小山田的河流在流经川崎、横滨两市后汇入东京湾。而位于东京湾西岸的横滨港,则通常被视为东京的外港,沿岸设有大量的港埠设施与伴生工业产业,二三产业之繁华在鼎盛期尤甚于东京湾。
很难想象在江户时代,横滨村还只是一个常住人口不到100户的小渔村。事实上,直到1854年美国人马休·佩里来到横滨,通体被漆成黑色的船队和凶猛的炮火迫使江户幕府打开了这个国家闭锁的国门,横滨才作为港口城市而逐渐发展起来。
乙骨独自漫步在横滨灯红酒绿的夜色中,略微有些出神。这里是横滨的青叶区,很巧的是乙骨的老家也是在青叶区,只不过是位于仙台的青叶区。
在从出生到长大的十多年时间里,他一直生活在那里,小时候他一直以为是那座城市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家”的归属感,而后来里香死去,为了不伤害由乃和爸爸妈妈,他不再同家人见面。那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那座城市的感情。
而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未曾再在某个城市的怀抱中生起过眷恋之情。
其实让人眷恋的终究不过是心心念念的另一个人而已。横滨的夜色很美,但如果没有野崎弥生在身边,那么城市的繁华和人声鼎沸也不过徒增寂寞。
海常高校在非开放时间是不允许外校学生进入的,但这对于乙骨忧太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他顺利地来到教学楼,走向野崎弥生所在地一年A班。不知道是哪个粗心鬼没有锁门,一阵风后,教室大门就在风中被撞得砰砰作响。
教室中央的几张座位被撤到了边缘地带,讲桌上凌乱地洒落着大大小小的纸片,似乎是有一群人在这里举行过什么活动。乙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拿起一张纸片,那其实是富士拍立得的wide相纸。在数码相机时代,传统银盐胶片的传承者还是收到了小部分人的欢迎。不过因为拍照时手抖或者调光问题,照片显得有些模糊。
他又从桌上拿起另外一张。这一张就要清晰多了。
连在人群中擦肩而过少年少女耳垂上的同款银杏耳坠都清晰可见。
“辛苦啦——”班长一边满意地将SD卡连接上笔记本翻看相片,一边对参与拍摄的同学大喊辛苦了,看起来他着实对这件事乐在其中。
野崎弥生则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颊,微微鞠躬和大家道别后朝着校门口快步走去。
“小野崎——”一个声音从背后追了上来。
“怎么了,黄濑同学?”弥生停下脚步。“有什么事吗?”
黄濑抄近路轻松地从花坛的栏杆边翻到她的身边。
“那个……下下个周末‘奇迹的世代’的大家会聚一下,你也一起去吧。”
“我就不去了,我又不是‘奇迹的世代’的队员。”弥生断然拒绝,“何况还是在东京……”
“小野崎也是我们重要的队员啊。”黄濑认真地说,“何况不是在东京,地点就是在横滨哦。”
弥生有些意外:
“阳泉和洛山,一个远在北边的秋田一个远在南边儿的京都,海常在神奈川的横滨,秀德、桐皇和诚凛则都在东京,怎么折中都应该把聚会地点定在东京吧。”
“我也很奇怪啊,不过聚会地点是小赤司定的,也只有他能把小紫原、不,是所有人聚集起来吧。”黄濑伸了个懒腰活动肩膀,“小桃也会一起过来哦。”
“五月会来啊。”好久没见到桃井五月,弥生也有点惦念。“是她跟你说的吗?”
“不,是小赤司说的。”黄濑摇摇头,“那天在挂掉电话前,小赤司突然莫名其妙地补充了一句‘桃井也会来’,小野崎和小桃是好朋友吧,所以我就想着来问问小野崎去不去了……还有两周啊,小野崎也不用急着做决定嘛。”
“……我知道了。”
“对了,最近也没有看到之前在器材室来找小野崎的那位前辈啊。”黄濑突然问道。
“你是说乙骨前辈?他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没在这儿看到他也很正常啊。”
“我之前还以为他是小野崎的男朋友啊,或者是小野崎喜欢的人……”黄濑有意无意地说。
“怎么可能?”弥生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口水呛到,心说这货是不是平时收女生礼物太多收出恋爱脑幻觉来了。“乙骨前辈才不是我喜欢的对象啊,我们是好朋友啦好朋友。”
第43章 诱导
“乙骨前辈?好朋友?”在夜风中, 黄濑歪着头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所以我刚刚说的是什么需要重复三遍的英语听力么?多年以后,你回想起父亲带你去的商店衬衫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不是啦,我是说小野崎的好朋友乙骨前辈就在你身后。”
野崎弥生僵硬地转过身去, 果然, 穿着白色的外套的少年独自站在幽暗中。他的手里拎着沉重的保温袋, 眉宇清秀,浮躁的夜色无法动摇他笑意中极为静谧的那一部分。
“前辈……怎么在这里?”弥生张目结舌。明明也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当乙骨真从背后出现的时候她还是分明的产生了心虚的感觉。
“要说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因为晚饭做多了, 但弥生说有事儿在忙,索性就过来一趟送点吃的, 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他轻声说, 将手里的保温盒交到她的手上。“事儿忙得怎么样啦?”
乙骨前辈真好啊,弥生心里很感动, 又很有些愧疚。
前辈又温柔又体贴, 给自己做晚饭又带着自个儿去做运动, 但自己却囿于那些不能明说的情绪, 因为他或许只是无心说出来的一句话,就以社团忙为借口躲了好几天。
“之前是在社团活动, 刚刚是班里要拍摄一组照片作为学校举办艺术作品征集的报送材料……事都已经搞定啦。现在差不多可以回……”
“黄濑,野崎!你们俩还没走啊,有个修图的细节部分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班长激动的声音好似冒险游戏某个触发了重大任务的NPC。
“前辈,我……”弥生很有些不好意思。
“你先去忙,我等你。”
而这时黄濑也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
“小野崎就住在这附近吧?前辈先回去也没关系,我待会儿可以把小野崎送回去。”
“不, 没关系, 毕竟,我不仅仅是弥生的好朋友, ”乙骨笑笑,不知为何,在“朋友”这个词上他的语气稍稍加重了一些,“还是她的……邻居。”
虽然说的是 “过来商量一下”,但作为一个抠细节的狂魔,时间又足足过去了二十分钟,在弥生为数不多的耐心彻底耗尽前,班长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们,并表示明天要是还有什么新的想法再和他们交流。
“前辈久等啦。”弥生提着裙子轻盈地跑向乙骨,而黄濑再次在身后喊住她。“我们有一段路是顺路啊,要不就一起走吧?”
学校前门口种了几棵槐花树,花已经开了晓说群八以四巴依刘酒流三,人工找文欢迎加入,在初夏的夜晚里随着轻风吹拂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细密的黄色花序像小雨般阵阵洒落在行人的头发和肩头。和海常一江之隔的鹤见川对岸就是青叶区最繁华的商业区,灯火通明的超商前隐约传来缥缈而清越的歌声,仔细听时又难以真切地分辨出那位高音歌手究竟在吟唱哪首曲子。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地将弥生夹在中间,但在聊天的时候他们俩你来我往语速极快,好像完全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前辈原来也是和小野崎认识不久啊。”黄濑笑着说,“我还以为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弥生刚准备回答,乙骨已经自然而然地把话接过去了。
“嗯。”乙骨并不看他,只微微地笑,“中国有句谚语叫作‘倾盖如故,白首如新’,意思是两个人感情的厚薄并不完全能以认识的时间来衡量。有些人虽然认识很久了,但关系还如同刚刚认识时一样;而有些人虽然刚刚认识,却是一见如故。”
如果只是他们俩自顾自聊天对弥生不理不睬这倒是无所谓,毕竟弥生本人在散步的时候也经常神游物外沉浸在自己构思剧情的快乐中。
但路人、尤其是女孩子隐约的诧异则让弥生感觉自己的人设已经变成了什么有钱又花心的大富婆,为了一己欢愉就同时对俩清纯男高下毒手,逼迫他们展开了残忍的雄竞……
喂那个穿粉色裙子的姑娘你刚刚是又偷偷回了三次头吧?你那羡慕又充斥八卦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拜托他们俩真的只是在聊天不是为了我争风吃醋吵架好嘛?
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的弥生决定自掏腰包请他们俩吃冰激凌,毕竟为了防止冰激凌融化,大部分人在吃冰激凌时都要全身心投入而停止对话。当甜美的店员询问他们要什么口味时,弥生还是照例要了自己喜欢的草莓味,而到乙骨和黄濑点单时。
“薄荷味。”乙骨说。
“我也要薄荷味的吧。”黄濑挑剔地浏览了一遍今日提供的餐品名录。
“不好意思,今天的材料只够做一份薄荷味的了,要不哪位换个口味可以吗?”
“……”
“……”
于是最后弥生仿佛戴着痛苦面具般咬着那只淋薄荷酱的冰激凌,薄荷糖也就算了,薄荷味的冰激凌对她来说还真是令人敬谢不敏的口味。而身边的男生一人举着一只草莓口味的,面无表情,显然这种太甜的口味让他们吃的也很艰难。
在经过一个交叉路口时乙骨忽然对弥生说:
“今天是星期三了。”
弥生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本周漫画正式刊行的日子,虽然杂志社会给漫画家邮寄样刊,但弥生仍然有自己去买一份正式刊行版本的习惯。
这就不太方便让黄濑一起了。
刚好黄濑的家在路口的另一个方向,于是弥生以恫吓的眼神和挥手的动作打消了小模特还想一起去逛逛的心思。走之前他还提醒了弥生下次聚会的时间是在下下周的周末,弥生心说我们是同班同学好么,何必争这一时之急,随便什么时候提醒都来得及好么。
在黄濑的身影消失在路口后,温暖修长的手掌心忽然按在弥生的头顶,弥生不解地仰起头,乙骨轻轻摸了摸少女黑亮顺滑的长发,一如既往的温和神色和平静语调,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刚刚的闹剧而感到不高兴。
“是和同学的聚会?”
“……算是吧,是和国中篮球部以前的同学。其实我和他们也不算太熟啦,但这次是他们来神奈川,五月也会一起,所以有点犹豫……”
“弥生可以被称为‘好朋友’的人其实还挺多的吧。”
“前辈是在取笑我啦。”弥生连连摆手,“我朋友很少啊,和黄濑同学之前虽说是在一个社团,但那时也根本不熟。”
“也就是说,现在弥生已经和黄濑同学已经慢慢熟悉起来了吧。”
弥生一愣,好像也没错,因为无论是上课还是参加社团活动都要碰到黄濑,虽然没有刻意了解对方,但他们确实好像已经熟络了不少了。
但前辈这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乙骨已经率先走向了书店,弥生赶紧小跑着跟上。
这个点上还在营业的书店规模通常相当不小,各色书籍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两层楼的胡桃色书架上。弥生径直走到固定的书架前拿了自己要拿的漫画,翻了翻确认过刊号无误后就准备结账走人。而乙骨则在书架边上抽出了另一本杂志随手翻看,弥生瞄了一眼,发现是某漫画评论杂志。
“这个漫画请来的特邀评论员是个嘴很毒但勉强算是言之有物的家伙,听说之前有漫画家被他一通嘴炮后就此放弃了以漫画家为职业的梦想,转而找了个公司去上班了。”弥生心有余悸地说,“我的上一本漫画也被他点评过,总之是喷得狗血淋头,和他比起来,责编宫本小姐的批评那都是和风细雨温柔可亲……不过要是前辈是想拿来做新漫画的避雷指南,倒也不是不可以。”
“我刚翻目录的时候……发现他这次也点评了你的新漫画。”
“真是不胜荣幸啊。”弥生捂脸,“那前辈等会儿千万别让我看到他说了些什么。”
而等到到家后,弥生一边喝汤一边翻看漫画,检查有没有什么刊印的质量问题。乙骨则坐在起居室稍远一点的坐垫上阅读那本评论杂志,看起来相当聚精会神。
“前辈,你要喝水吗?茶煮好了。”
“谢谢,不用了。”
“前辈,这个人的嘴是不是超级毒?”
“按弥生说的,的确有一点。”乙骨没有抬头,语气淡淡的。
“前辈……他……说了什么?”纠结了好一会儿后,弥生还是忍不住一溜小跑地过去跪坐在乙骨对面的垫子上,期期艾艾地问。
乙骨终于失笑地抬头,修长手指将杂志翻到某一页推给她。
“自己看看?”
“作为新人作家,铃木三月以人物美型和剧情流畅在同期中脱颖而出……说实话,这种友善的开头一定是欲抑先扬。”弥生嘟囔着说,继续往下念,“但此君像大部分前辈少年漫画家一样,极不擅长塑造女性角色,虽说这一情况在新作中因为女主角雪奈的出现而有所改善,但作品中的感情线之生搬硬套还是相当令人发指,合理怀疑作者是完全没有过和人类正常感情经历的孤寡。读铃木三月之感情线变革大概相当于从过去的大便进化到了巧克力味的大便,期待他接下来能进化出大便味巧克力般的感情线……”弥生越念脸色就越发青,半晌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去。”
她其实有点想骂人,毕竟任谁辛辛苦苦肝出来的作品被人羞辱都不好受,要是在江户年间,这家伙的门前一定聚集了大把手持武士刀准备正义执行的浪人。但这货之所以嘴巴如此歹毒还如此大受欢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总是骂得直击要害。
“孤寡怎么啦,孤寡管他什么事,孤寡吃他家大米啦……”弥生的声音越来越小。
乙骨轻笑一下,却没有跟着她一起纠结这件事。
“弥生,你还是没有把另一只耳垂上的耳洞打上么?”
“对哦。”弥生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耳垂。本来她是无所谓的,但因为这个事被抓去和黄濑拍了一组照片,当时班里几个黄濑的粉丝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考虑到这货庞大的粉丝团体,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去把另一只打了的好。“我这周末就去打另外一只。”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弥生如果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哈?”弥生一呆,脑海中立刻脑补出乙骨手里拿着根明晃晃的银针,脸色阴沉目光锐利要对某人痛下杀手的模样。
乙骨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岔了,无奈地解释:
“不是用针,是用咒力凝聚成极细的一股,在穿过耳洞的瞬间就开始使用反转的咒力,让耳洞四周受损的皮肤愈合。”
“听上去好厉害,好像是在说什么高科技无创穿耳洞欸。”
“所以……弥生躺过来吧。”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哇塞是DK的膝枕欸,这种剧情出现得好突然啊,我怕我这样意志力薄弱的人有点遭不住……”弥生一边胡说八道一边乖乖地侧躺下来把头在他的膝盖上放好。
伏在他膝盖上的女孩长发如深青色鸦羽般委垂在地,双眼紧闭,似乎是因为有些害怕疼痛,她修长的眉毛微微地皱起。摇晃的吊灯将影子投射在她被映照成暖黄的肌肤上。
和想象中大张旗鼓的痛感不同,如果非要比较的话,大概是很大只的蚊子叮了一口的痛感,然后乙骨就说了句“好了”。弥生睁开眼,乙骨将一面小镜子举到她的跟前,果然左耳那个小小的耳洞大约和右耳打完耳洞后一个月的恢复水准相仿。
“前辈好厉害!你要是以后考虑改行从事无痛耳洞的话大概能凭此申请吉尼斯记录吧——”
弥生本来打算就此坐起身来,但修长的手指撩开颊侧的长发,带一点薄茧的指腹轻柔地按压在她的太阳穴上,小范围地打着圈儿。
“这两天真是辛苦了啊,弥生,休息一下吧。”
弥生本来紧绷着的脊背就一点点松弛了下来,在对方可圈可点的按摩技巧下,她感觉一阵一阵的睡意肆无忌惮地在头脑中横冲直撞。但她迷迷糊糊地还在惦记之前杂志上的评论: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是要我亲身上阵吗?哪有这么恰到好处的事儿啊,我……”
“弥生。”少年的声音从上方模模糊糊地传入已经快处于休眠状态的耳朵,比初夏夜晚涤荡过面孔的河风更加温柔,带着某种近乎蛊惑的语调。“要试试看吗……以像情侣那样的模式相处?”
第44章 故纵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家政课, 今天的家政课授课内容是缝纫。主题是用一大堆布料、一台缝纫机和各种颜色的丝线做出一个还算像样的单肩挎包来。
海常的家政课老师是个圆脸的中年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看谁都是满脸笑眯眯的好脾气, 说话慢吞吞的, 在一众雷厉风行的主课老师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可这位看着十分好脾气的家政课老师其实是个擅长各国料理尤其是法式料理的大厨, 年轻时在巴黎好几所世界顶尖厨艺学院游学,其中素有“法国厨艺的守护者”之称的烹饪教育机构不仅被认为是通往世界各地餐厅的通行证, 还是女权运动的先锋, 为了纪念1949年该校第一位毕业的女性茱莉亚·柴尔德,学校把茱莉亚制作红酒炖牛肉的食谱当作教学版本来推广。
年纪轻轻就去这种学校就读, 可以想见老师实在是个富贵与才华兼有的主儿。
听同学们八卦, 老师在毕业前就因为太过优秀拿到了好些份去Le LE TAILLEVENT、Eleven Madison Park之流米其林餐厅工作的推荐信,但她并没有按部就班地参加工作, 而是又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游历了法国南部、意大利、英国, 回到亚洲后又去了中国的小部分区域, 因为中国区域太广美食体系太复杂而没能去更多地方。
据说她私底下吐槽说就应该把去英国那半年节约下来去中国的, 毕竟英国人的味觉是真的“被上帝诅咒过的国度”的具象化。回国后更是各种奖项拿到手软,随便开家什么餐厅也能预约用餐到三年之后, 即使后来不再躬亲做饭,也依旧名声赫赫。属实是“即使姐姐不在江湖上混、江湖上依旧流传着姐姐名字”的代表人物。
这么一位顶尖大厨接受海常的邀请来这边任教家政课,差不多就等于冢原卜传这等传说级别的剑圣不接受大胡武藏首秀继的邀请去教他的儿子、天赋过人的新阴流创始人上泉信纲,而是是去乡间一个普通寺子屋中教授一群连刀都没摸过的学龄前儿童剑道一样……是可以划归到玄幻小说的级别。
后来弥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某天她去给老师送资料的时候,在屋外听到几个老师聊天, 一个女老师八卦兮兮地问信子你是真的为了校长过来的吗?信子老师点点头, 说你知道的啊,他是我读书时的男神, 就当是为了圆梦好了,反正他也跟他前妻离婚了。
女老师又问那你要和校长重温旧梦在一起吗?信子老师则潇洒地笑笑,说开什么玩笑,如今我有钱又有名声,睡一下算是回馈年轻时的我自己,老男人哪有小鲜肉香?
虽然话说得很渣,但这样的风流,这样的潇洒自如,实在是一名传奇女性。
按说在这样牛逼轰轰的大厨底下学习,野崎弥生的厨艺不说是一日千里,也应该是突飞猛进了。可如果说最在开始煮米饭、捏寿司卷这样一板一眼就能做好的事上野崎弥生做得还算凑合,但到后面要制作一些精致的菜肴时,弥生就展现出了惊人的破坏力。后来当信子老师吃到不知为何带了蛋壳的蒙布朗、外面焦得像炭但里面却完全没熟的烤鸡和酸得像醋的小食拼盘后,信子老师只好一声叹息说我的建议是像你这样的最好将来就别进厨房了。
虽然在制作好吃料理这件事上有点欠缺天赋,但野崎弥生在手工课上一向算得上擅长,否则她也不能在国中帝光祭后的行灯展上一下子拿出几盏造型各异的行灯了。
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下课、大部分同学还在呼哧呼哧地用缝纫机将两片布料缝合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就完成了功课,甚至还用不同纹路和色彩的布料做了一个拼色设计,在挎包的内部还设置了带拉链的夹层。
弥生无意在此处傲视群雄,就把自己面前的几块布拼在一起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别的。
要不做个围裙吧,这个做起来很简单,只要将一块布裁成合适的形状再缝上几根带子就行。
鉴于弥生自己从不做饭,这就作为转赠给乙骨前辈的礼物好了……
“在做手工的时候不是手还挺巧的嘛。”信子老师凑过来,有些好奇。“这是围裙……?野崎你还想继续在暗黑料理界发光发热么……不对,”她摇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给你自己用的,委实没必要做这么宽大。莫非……”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轻笑一声,“加油加油。”
老师的声音放得很低,但又透出来点隐约的 “你们年轻人嘛我懂的”的暧昧和鼓励。不知为何,弥生脑海中一下子闪现出裸○围裙之类只会出现在游戏中的糟糕东西来。
身材修长的少年赤*裸身体,仅仅只在身前用一块窄小的布料遮蔽,几根细细的带子在劲瘦腰间缠绕着,最后在身后收束成一个小小的结……弥生无意识地去抓还有一点包边的布料,却不妨针尖朝上的缝衣针刺入手指,一颗红豆般的殷红血珠在淡粉色的指尖跳出来。
她差点忍不住大叫出声,在脑海中缠绕的奇怪想法也霎时不翼而飞了。
西下的夕阳自窗格投射进来大片的橙黄光束,弥生扭过头去,在玻璃窗上只看到女孩鼓起脸颊的沮丧小脸。
都怪乙骨前辈,说什么“试试以像情侣那样的模式相处”的话啦。
只是近距离接触都让自己对雪奈这种类型人物的描绘突飞猛进,如果还能试着以情侣那样的方式相处,想必情感线的描述也能能有质的提升吧。
就因为这句话,弥生昨天晚上在她那张舒适的大床上辗转反侧了整晚,直到凌晨时分才沉沉睡去。可当她顶着淡青色的眼圈洗漱完走出洗手间时,乙骨前辈一如既往地在餐桌上端出了她喜欢的早饭。
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还学会了做中式小笼包,皮薄馅大。哪怕那会儿她已经吃饱了,但还是忍不住多吃了一个。
乙骨也坐在餐桌对面跟她共进早餐,他的唇角勾出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因为她旺盛的食欲而感到心情不错。
但对于昨天晚上说出来的那句话,他一直闭口不谈。要不是弥生连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声调都记得清清楚楚,都要以为一切不过是自己臆想的产物了。
白天乙骨回了东京一趟,咒术高专训练场前几棵有成年人合抱粗细的老罗汉松不知为何从中间断掉了,因此有工人过来陆陆续续地移栽了新的雪松树。
弥生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乙骨不仅拍摄了照片发给自己,还对此做了详尽的注解。大概是因为今天比较空闲的缘故?弥生不仅知道了他在高专内的见闻,还知道了他们午饭和下午茶的内容,在某张照片的角落里,名为禅院真希的高马尾少女一拳将看起来分量着实不清的熊猫击飞出老远……
可就算这么闲了,乙骨对昨晚令弥生念兹在兹耿耿于怀的那句话还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过。
下课铃叮叮叮地响了起来,家政课信子老师见怪不怪地合上教案,动作潇洒:
“好我们今天就到这……”
话音还没落,教室里的学生已经起哄着冲了出去。
“成田君,先一起去小卖铺买个吃的吗?”
“不了,他们也不知道进点新品,老是那老三样我早就吃腻了,何况我们部活室就有好多零食。”
黄濑凉太正准备问问野崎弥生今天是否会去参加社团活动,黑发的少女已经火急火燎地蹿回教室,抓住早就已经收拾好的书包往校门方向跑了。
弥生一路跑回家,站在门口大口喘气以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跳。她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屋内没人。弥生把书包随手扔在沙发上,又去找了个纸袋,将做好的围裙折好塞进纸袋,敲响了隔壁公寓的门。
几秒钟后乙骨打开门,他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些讶异:
“弥生今天回来的比往常好像要早一些……”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弥生手里的纸袋,展颜一笑,“不过饭菜差不多也好了。你先去洗个手,然后我们准备吃饭吧。”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随手被放在玄关上的纸袋因为重心不稳翻倒在台面上。乙骨随手将它拾起,发现里面是件手工课上做的围裙,从长度来看似乎并不是为弥生本人准备的。
他轻笑了一下,将围裙折好后塞回了纸袋中。
他们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稍事休息。然后开始做户外运动,因为心里憋着一口气,弥生跑步时的配速甚至比往常还要提升了一些。
直到运动结束,关于昨晚那句话他还是只字不提。
“前辈,我先去洗澡了。”
“等等。”乙骨温和地说,“今天运动量比往常要更大一点,如果不先做好肌肉按摩的话,明天都会像第一次那样全身酸痛的。”
“没关系,我待会儿会自己按摩。”少女语气气鼓鼓的。她猛地站起身来,想要走回自己的房间,但却被人从身后拽了一下。
这个动作太过出其不意,弥生重重地朝后仰倒,全身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靠垫中。
而始作俑者却没有要将她拉起来的意思,反倒是俯下身,左手撑在她身后,单膝压在她双腿之间,简直称得上是毫不留情地挤压她起身时需要的空间。
“弥生,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修长手指一点点拨开她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的长发,从来都温和平静的语调中蕴含一点很淡的笑意。“难道……你是在生气吗?”
“我没有!”少女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反驳。
“如果不是因为生气的话,那为什么本来要送给我的礼物……都被丢在一旁了呢?”
第45章 安全词
野崎弥生后来自我反省, 觉得自己当时大概是有那么一点儿被戳穿心思后的恼羞成怒。
毕竟虽然不如已经功成名就的家政课信子老师那么潇洒自信,但她向来自负也是朝着漫画界巅峰进发、勇敢无畏的天才新人,这样被一下子戳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按在对方的胸膛上用力推拒。
“放开我, 我要去洗澡!”
但咒术师的力量和常人之间本就隔着天堑, 乙骨不仅纹丝不动,反倒是俯身更靠近了她一些。
“为什么不高兴?是我哪里没有做好吗?”眼角微微下垂的孔雀石蓝瞳孔倒映着少女的身影, 好像是真的有些为她的举动感到不解。
可就是这样的不解, 越发显得她是在无理取闹。
“说话不算数的人吃泡面没有调料袋儿!”弥生扭过头。
两根长指温柔但不容拒绝地钳住清瘦的下颌,让她重新把脸转过来。
“如果弥生不说, 我怎么知道是哪里说话不算话呢?”
“前辈昨天晚上说……”弥生一直算是对情绪感知较为薄弱的类型, 但当真的要说出这句话时,她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羞耻。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变得细如蚊蚋, “你说……‘可不可以试试以像情侣那样的模式相处’。”
“是这句啊。”乙骨的神色坦然自若, “可是弥生昨天不是没有回答我么?我担心继续追问下去, 你又会像前几天一样,找借口几天不理我……我不喜欢这样。”
本来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心思突然被挖出来踢爆, 弥生满脸通红心率失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看到躺在身下的少女素白脸颊爬满红晕、甚至眼眶中隐约泛起泪光的无措模样,乙骨忧太终究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他稍稍放松对她的桎梏,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少女娇嫩的皮肤上缓缓向上游移,最终落在泛一点嫣红的眼角旁:
“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够看到弥生的漫画能在各方面都越画越好。”乙骨紧盯着她的眼睛,神色和语气分外真挚, “那么我再问一次吧, 弥生愿不愿意试着和我以像情侣的方式相处呢?”
当然,从一开始乙骨就是故意的。
从他见到黄濑凉太和她戴着同款耳坠在拍立得相纸上擦肩而过开始, 乙骨忧太就意识到,自己不能、也不愿意仅仅只得到一个弥生“好朋友”的身份。
或许如她所言,她的朋友数量算不得太多,但也绝对算不上独一无二。
因为和她的家庭相关的、弥生还不想向他诉说的某个原因,她一直在害怕,一直在恐惧做出承诺。即使是“证明永恒的感情是存在的”这样模糊不清的命题,都会让她下意识远远地逃开。
因此他改变了作战方略,从那本漫画评价杂志开始,他就在引导着她,一步一步地朝着他预设的陷阱靠拢。最后,抛出那枚她一定会感兴趣的诱饵,让诱饵挂在透明的钓线上反复纷飞,在空气中散发出诱人的甜香。让她一点一点放松心理防线,尝试着从自己的安全区域一寸一寸挪出来,最终忍不住张嘴,咬下那枚甜美但致命的诱饵。
必须让她亲口说出这句话来。
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嗯……好。”弥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期期艾艾地说,“所以说情侣相处的模式到底是怎么样的啊。”
“这个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去学。”乙骨擦拭掉她眼角泛出的一点泪花,“弥生也不必感到担心,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行为,可以全部拒绝。当然,如果是你想要的,也要坦率一点地说出来。”
“……好。”
他站起身去取来一直孤零零放置在玄关上的纸袋,郑重其事地将它交到弥生手里。
“那么,我可以收我的礼物了吗?”
弥生坐起身来,将围裙从纸袋中取出来抖开。虽然只是经过简单的裁剪和封边,但可以看出来制作者的手工很到位,走线平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线头和毛边,正面的口袋上甚至还使用了几块布料拼接出了乙骨忧太的罗马名首字母,Y.0。
弥生脸上的红晕仍然没有消散,她眨眨眼,瞳子像琢磨过的黑曜石一样亮晶晶的。
“其实不是什么像样的礼物,就是今天家政课上有多余的时间,我就做了一件围裙送给前辈……不是什么像样的礼物,所以前辈不要用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收礼物啦。”
“不,我很喜欢,就像是弥生收到我从海底捞上来的石头也会开心那样,收到礼物时喜悦的心情不会因为礼物的贵重与否而有所转移。”乙骨说,“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好好使用……弥生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家政课上的胡思乱想,脸颊又有些微微发热的趋势,赶紧转移别的话题。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要乳酸分泌过多产生疼痛感也已经早就要来了,要不然我还是先去洗澡……”
“也不是不可以。”乙骨稍加思忖,“今天我买了这个,待会儿洗完澡后可以试一试。”
他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深绿色的小玻璃瓶,油状的液体在瓶身内缓慢地晃动。弥生凑过去看了一眼标签,发现是某大牌美妆产品推出的体用玫瑰精油,号称能舒缓精神疲倦和让女性的身体散发出自然的幽香,虽然价格昂贵,但是曾一度卖到全线脱销补货的火爆程度。
“前辈怎么会想到买这个?”
乙骨自然地在她面前摊开手掌,弥生拿手摸了一下,和她光润莹白的手心不同,咒术师握刀的双手骨节分明,无论是掌心、虎口还是指腹都生有一层薄茧。
“因为手心有茧,担心弄痛你,刚好之前也听到辅助监督聊起来这款精油用来按摩的时候能让劳累奔波了一天的身体放松下来,所以也就试着买了一瓶。”
洗过澡后,弥生换上一条细肩带的棉布吊带和到膝盖位置的短裤,趴在床上。乙骨在床沿坐下,拧开精油的瓶盖,玫瑰馥郁的香气立刻在空间中弥漫开来。
对于最近总在进行的按摩流程,弥生已经很是熟悉了,她先是乖乖地把头凑过去,让他温暖修长的手指打着圈儿在疲惫的太阳穴附近轻轻按压。然后是肩膀,他在手心重新倒上一点精油,覆在了她的肩胛骨上,轻轻地揉了一下,与平时不同的、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些微地瑟缩了一下。
但经过在灵幻新隆门下系统的学习,又始终根据她的反应调整轻重节奏以找到最让她觉得舒适的体验,乙骨的按摩技术已经相当对弥生的胃口。随着皮肤的温度升高,这种不适和冰冷很快被恰到好处的按揉取代了。
她感觉自己正无拘无束地泡在一汪热烫的泉水中,额头上顶一块毛巾,身边的网袋咕噜咕噜地煮着几枚温泉蛋,坚硬的蛋壳随着水流的起伏而轻轻地撞在一起。
“弥生。”
“嗯?”因为将头在枕头中埋掉一半,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之前我说过,如果是你觉得冒犯的行为,可以全部拒绝。但在有些时候,实际语意上的拒绝不可以完全代表真实的想法,所以,我们或许可以定下一个特殊的名词,只用来表达你的抗拒。”
她已经开始有点犯困了,对于乙骨的提议,她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那就用‘玫瑰精油’怎么样?”
“玫瑰精油?”他轻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好。”
被设置成暖黄色的壁灯忽然“嘶嘶”地闪烁了两下,彻底没了光亮,察觉到房间中的光源忽然消失,虽说脑子不太清醒,但弥生还是很有些疑惑。
“是没电了吗?我昨天才充过电费……”
“浴室那边还有灯,可能是卧室灯有点接触不良。”乙骨语气很自然,“不要乱动,身体上的精油还没有完全吸收,乱动会蹭到床单上去。对了,前一阵子听到梅太郎同学提到漫画家大都有腰背僵硬的毛病,所以也要稍微按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
修长的双手来到少女细瘦的腰部,指尖流连片刻后,开始推压着按揉。
“等等,那里不要按,超级痒!”
弥生的痒痒肉在后腰两侧附近小小的两块,相当敏感,跟桃井五月玩闹时,五月只要伸手朝着那里挠挠,她就立刻丢盔卸甲举手投降。在图书馆的桌子底下被稍微碰一下,她也会控制不住的浑身轻颤。
在这样骨肉相贴的按揉中,弥生几乎要笑得喘不过气来。
“救命,真的好痒,别按那里啊!”
她顾不得什么床单被弄脏的事了,手脚并用地向要朝着床的边缘爬过去,可是整个身体都被乙骨禁锢在怀里。
这样的痒意实在难受,弥生都快哭出来了,因为气息不稳,在这种时候她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她胡乱扑腾着想要去拍开乙骨的手,但看不见表情的少年不为所动,一片黑暗中,她听到他温柔又平和地说。
“抱歉弥生,但我们约定好了吧?表达抗拒的时候不要说‘不要’。必须要好好地把那个词说出来。”
第46章 电影院
“弥生在玩什么游戏?”乙骨忧太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到黑发的少女正光着脚丫子盘腿坐在电视机前握着手柄玩单机游戏。
“柔術(Jujutsu)大小姐想被我追上是否搞错了什么。”野崎弥生目不转睛地选择攻略选项。“攻略完体育健气系、黑发文学少女、金发败犬和元气爱豆后,世界线就会刷新出现一个隐藏攻略角色,是个白毛、蓝眼睛、大胸、实力超强的傲娇大小姐……说实话这个角色是在我连续两个短篇扑街后为了改变心情应聘去游戏公司打零工时写出来的报复社会之人设, 我本来以为不会被采用的, 但他们不仅采用了, 还加上爱情线做成了可以攻略的隐藏角色……其实还蛮出人意表的。”
乙骨拿起游戏包装,果然在策划一栏中看到了铃木三月的名字位列其中。
“那弥生应该可以很快就攻略人物吧?”
“不, ”弥生拿起身旁的水瓶痛饮一口, 满脸都是沧桑。“我一直以为这家伙是没办法被攻略的,即使加上了爱情线也只是为了戏耍玩家, 所以在攻略完前面部分就丢下来不管, 也没有关注过这件事。但是没有想到前几个月有人真达成了攻略……怎么说呢,即使对着答案也会产生‘这也可以’的复杂心情。”
弥生毅然决然地退出游戏界面。
“今天星期五, NHK综合频道会播放进击的○人, 晚上我要追石原里美出演的非自然死亡, 深夜档还有工作○胞可以看。”弥生叹气, “其实无论是新番还是电视剧都可以设置录像,游戏也可以改天再打……但好遗憾今天出不了门啊。”
吃完晚饭后, 她像往常那样换好运动装打算和乙骨一起出门,却听到沉重的水滴无情地敲打着透明的玻璃窗,从一开始的滴滴答答迅速转为天地间连成一片的白茫茫瀑布,初夏的暴雨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明明放学的时候还感觉天气挺不错来着。
说起来也是奇怪,在过去好几年的独居生活中, 野崎弥生一直过着肝漫画、追番、看书和打游戏交织的生活, 并且乐在其中。但和乙骨做邻居不过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而已,在不用画漫画的空闲里,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已经完全习惯了抽出时间和乙骨一起吃好吃的、闲逛、做体育运动的生活,忽然被打乱节奏,竟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野崎弥生将电视切换到直播模式,拿起遥控器不断地换台。某个记录片里,须发皆白的老人将新鲜的鲑鱼捏进煮好的米饭之中,苍老的面孔上神色淡然而自信,金光闪闪的“饭团之神”字样在伴随着主持人慷锵有力的嗓音在屏幕上来回滚动。
“讲真日本人的中二之魂真是如jump一样燃烧在我不知道的各个角落……明明再棒的鲑鱼饭团也只是饭团啊。”弥生叉起一块切好的梨,雪白牙齿在果肉间清脆地咬下,汁水在口腔内四溅。“乙骨前辈的同学中是不是有个喜欢拿饭团馅料做口头禅的?真是有点少女漫的口癖……不对,你们是超能力系啊。”她含糊不清地分析,“是不是声波版美杜莎,出口就是将人化作石块的诅咒。”
“没有这么吓人。”乙骨哭笑不得地在她身边跪坐下来,“狗卷同学是‘言灵术式’的持有者,说出来的话有强制的执行力。为了避免对生活造成影响,才会在非战斗时刻用饭团馅料代替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比方说‘鲑鱼’就表达肯定,‘木鱼花’则表示否定。”
“言灵术?那前辈和我第一次见面时打妖怪用的就是言灵术吧?”毕竟是少年漫画家,很快就理解了所谓“言灵”的概念,并立刻举一反三到自己见过的招数上。“乙骨前辈也会这个么?”
“那时候我使用的只是借由咒具复刻咒术回路得来的一次性用品,我本人并不是言灵术式的持有者。”
“总感觉是生活中用起来也会很方便的术式啊。”弥生叹了口气,面露遗憾之色,“还想说如果乙骨前辈也会的话,偶尔也能拜托前辈对我用用呢。”
本来叉起一块梨、想要投喂她的乙骨手在半空中微微顿住了,有隐约的淡黑色雾气自眼中一闪而逝:
“弥生想什么时候用?”
“偷懒不想画稿子的时候吧,分开五指对着我叛逆又懒散的眼神大喝‘现在赶紧去画画!’”她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嗯……大概还得加上个偷懒不肯去锻炼的时候。”
“这样啊。”乙骨转而撩了撩她从皮筋中滑落的、支棱翘起的额前短发,面容上又是一派温纯了。“会有机会的。”
虽然说了“要试着像情侣那样相处”,但因为前两天都是工作日,两个人的生活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差别。非说要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乙骨第二天将那天用的玫瑰精油换成了柑橘香气的。
那天晚上乙骨毫不留情地捏她腰上的痒痒肉,直到她带着浓浓哭腔说出“玫瑰精油”这个名词为止,他才停下手上堪称酷刑的揉捏。
弥生红着脸气哼哼地责备了他过分的行为,乙骨也很温柔地道了歉,但不知为何,弥生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打算改正的意思。
“雨好像停了。”乙骨说。
之前被雨水打的劈啪作响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偶尔还在坠落的水滴将蒙上雾气的玻璃涂抹出一道道迷蒙的湿痕。居民区小道成了滂沱的水路,港口城市发达的排水系统正在加速运转以将这些过量的积水迅速抽走。而远处本如绸带般静静流淌的鹤见川在涨水后嘶声奔涌,声势浩大如不受拘束的黄色狂龙,在暴雨后从西方重重云霞束缚下挣脱的血色夕阳下矫尾厉角,际天而去。
弥生愁眉苦脸。
“但怎么看也不像马上是能进行户外活动的样子。”
“我们去看电影吧。”
弥生愣住了。
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宅女,她相当缺乏作为现充的生活经验,对喜欢的电影她也一般选择下映后再在线上付费观看。但在各种类型的漫画里,电影院也是高频打卡点之一。纯爱漫画里小情侣在黑暗和微光交界的间隙里青涩地亲在一块,少儿不宜的漫画里观众们则仿佛一个个都又聋又哑对做尽淫乐之事的主角们视若无睹,最刺激的则是恐怖漫画里,电影院是个百分百会触发鬼怪剧情的地点……当然有乙骨前辈这个就不用担心……不过前面两个也是不是进度有点太快了?
于是乙骨看到一向对此类活动欣然接受的少女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怎么了?弥生不想去么?”
“倒也不是不想去。”弥生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咬着牙换了个更委婉的措辞,“前辈,在现实生活中,电影院都是有监控的吧?”
“是啊。”乙骨说,“不过和大部分公共场合的监控一样,出于保护观众的个人隐私,这些监控通常只能被公*安查阅。”
“……对人生的要求倒也不必这么低。”
“?”
“不,请当我什么都没说。”
因为路上还有积水,打车也不会方便,于是两个人就在Google上搜索到距离最近的电影院,换上雨靴鞋套步行过去。
“前辈你确定电影院就在这里?”弥生仰起头。
“根据地图……”乙骨难得地露出了一丝不太肯定的神色。“电影院就是在这栋建筑物内。”
“好吧,我现在相信电影院也是都市传说的重要发生地之一了。”弥生说,“这里光是看上去就要和‘昔日风光无限大厦因鬼怪作祟而衰落’的故事连接在一起。”
倒也不能怪野崎弥生大惊小怪。他们面前是一栋占地面积相当广阔的三层建筑,从气派的罗马立柱和雕饰华丽的西式雕塑上就可以看出来曾经的繁华,但大概是因为附近有了皇后广场这样更高端的购物中心,曾经入驻的格子铺商家大都人去楼空,屋角石膏天使的脸上凝固着一连串黑色的污迹,在廊道应急灯绿光幽幽地映衬下,就像是自眼中淌出的斑驳血泪。
“或者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去看看?”乙骨点亮手机,重新打开地图搜索。
弥生抓住他的袖子。
“来都来了……就上去看看嘛。”
因为商场的经营状况已无力支付电费,无论是升降电梯还是扶梯都已经停止运作了,两个人只能打开手机手电筒,顺着狭小的应急步梯走上三楼。
但和想象的生意萧条灯光灰暗遍布蜘蛛网的闹鬼现场不同,当推开防火门后,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派人声鼎沸摩肩擦踵的热闹场景。和许多商场前的儿童城堡相比,这里的儿童游乐设施只有一架简陋的褪色滑梯,但并不妨碍好些小孩子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排队。
“没有新上映的电影。不过这家电影院的观影价格只有一般电影院的三分之一,所以也吸引了不少人过来。”这样廉价的快乐吸引了不少经济不宽裕的年轻人和学生党,但并不符合乙骨带弥生出来的初衷。他看着她轻声说,“现在叫出租车的话,还来得及去中华街那边……”
“那边的自动贩售机上有卖热的罐装咖啡诶。”弥生扯了扯乙骨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前辈我们就在这里吧?”
“好。”
野崎弥生在角落里找到了个没人坐的凳子坐下等他,还没过两秒,前边一个扎小小双马尾的小姑娘不知怎么的哭了起来。她看着委屈极了,眼圈儿和鼻头都红红的,过了一会儿还不住地抽噎起来。妈妈哄了半天,又耐心地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哭,小姑娘这才哭哭啼啼地说是凭电影票领的公主贴画到了她这里就没有了。
弥生环顾四周,在失物招领处找到了某个粗心大意的学生遗落的笔记本和铅笔,因为一直没有被人认领,课堂笔记本已经沦为了小孩子们使用的涂鸦本,破破烂烂地涂画着意义不明的线条。弥生勉强找到一页空白,笔尖快速地移动,没一会儿,一个嚎啕大哭的双马尾小女孩Q版肖像速写就跃然于纸上。弥生将那页纸撕下来,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立刻认出来那是自己,之前的怏怏不乐一下子就被雀跃的神色取代了,她奶声奶气地向弥生道谢,又跑去将那张画举起来给她的妈妈想要分享这份喜悦,女孩的妈妈微笑着抚摸她的头顶。
“姐姐……”小女孩忽然又登登地跑过来,有些羞赧地扯住她的衣角,“你画得真好看,能不能请你把我妈妈也画上去啊,就画我们牵着手的样子。”她咬了咬嘴唇,好像下定决心一样,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用折叠的纸巾仔细包裹起来的卡牌,卡牌表面在灯光下反射着镭射纹路的彩光,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某干脆面集卡活动中很稀少的一款。“我用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小女孩的形象和弥生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她微微觉得恍惚,因此足足有几秒钟没有说话。
小女孩的妈妈以为她不高兴,连忙过来鞠躬道歉说之前帮忙画画已经很麻烦啦,请不必再费心把我画上去了。小女孩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还是跟着妈妈再次一起道谢。
“不,没什么。”弥生回过神来,笑了笑。“不需要用你最喜欢的卡片来交换,嗯……就当祝你生日快乐的礼物吧。”
“姐姐……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因为我是个超厉害的魔法师啊,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想要收到礼物的小女孩的生日。”
弥生重新低头落笔,她眨了一下眼,睫毛似乎因为凝聚了雨夜未散的潮湿而变得沉重起来。笔尖再次随心所欲地在陈旧纸张上勾勒,年轻母亲温柔的轮廓也逐渐成形。
在画到他们交握的手时,她的指尖忽然轻轻晃动一下,于是那一笔也就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弥生急匆匆地探手去摸桌子上的橡皮,却不防抓住了某个人的手指——黑色短发的少年温和地看着她,是抱着爆米花、可乐和热咖啡的乙骨。
弥生下意识地将手一缩,一直反应速度惊人的咒术师却并没有跟着去捉回她的手。乙骨握住桌角的橡皮,在她身后弯下腰,替她一点点地、细致地擦掉了那根多余的线条。
“弥生,没关系,不用着急。”他深蓝色的眼瞳中包含着无限的温柔,“我会等你。”
第47章 雨伞
这个电影院放映的都是些很老的片子, 两个人大都已经看过,于是就随便选了场次最近的,还有二十多分钟开始。
“疯狂的麦克斯4?说起来我还是蛮喜欢这部片子的, 妥妥的废土美学啊。”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 豆大的雨珠在灰蒙蒙的弧形圆拱形玻璃窗上砸得粉碎。野崎弥生把罐装热咖啡捧在手心里, 小口小口地喝着。乙骨走过来陪她一起仰头看雨。
“弥生是怎么知道今天是那个女孩子的生日的?”听起来乙骨比弥生知道的还来的早的多。
“前辈小时候过生日会吃生日蛋糕么?”
乙骨点点头,因为咒力量超过身体承载能力的缘故, 他打小就身体不好, 因此是医院的常客,不仅要经常打一连串的吊瓶还要吃苦苦的药, 小孩子们喜欢的甜食和油炸食品他平时从来也不被允许进口。但唯有生日的那一天, 无论在什么时候,妈妈一定会准备一个大蛋糕给他戴上生日帽吹蜡烛许愿, 吹完后她总是一脸歉意地摸一摸他的脑袋说儿子今年医生也不让你吃这个, 没办法我就勉为其难地和你爹吃给你看吧。而妹妹由乃长大一点后, 这个吃蛋糕的人里面又加上了一个人。乙骨虽然没办法吃那个蛋糕, 但跟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非常开心。
“女孩子的嘴角有一点点奶油……就是门口出售的那种硬质奶油小蛋糕。”弥生说。
“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
“那个小姑娘手腕上戴着一串染色的草籽手串,我记得很早以前有些公立保育园就有给过生日的小朋友戴上一串在药佛王庙供奉过的手链的习惯, 据说这样能让小孩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无病息灾。染色的草籽总是会把手腕都蹭得红彤彤的,几天都消除不掉。不过因为担心染料对小孩子身体不好,如今除了极少数的几家外,大部分保育园都不会这么做了。”
乙骨静静听着,并不插嘴。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 是因为我看到了她钥匙扣上的地址。”弥生说。“中区寿町4丁目。”
乙骨微微一愣。
横滨的寿町同东京的三谷和大阪的西成爱邻地区齐名, 被并称为日本的三大贫民区。沿着京滨东北根岸线乘坐电车,在石川町站下车之后出站右转, 就是横滨最出名的景点中华街,而左转几步路则到了寿町。一街之隔,一面是高楼林立游人如织,另一边则是破败不堪的街道和沉默而枯槁的人群。
当地治安基本上和民风淳朴的哥谭市处于伯仲之间,因此黑*道很喜欢聚集在这里经营非法的赌场、风俗店,甚至因为地处港口,在这里进行地下武器和毒*品交易也很便利。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寿町无论是房价还是物价都远较其它地区较低,除了没有子女赡养的老人外,有些经济拮据的单亲妈妈和走投无路的年轻人也会住到寿町。
“顺便说一下,那女人目前是一个人在抚养小女孩。”弥生顿了一下,解释道,“她右手无名指上有过戒指的痕迹,但已经被取下来一段时间了。”
“寿町的位置在中区和老港区的交界处,离青叶区还远着呢。来这里光是坐电车都要花费四五十分钟。”弥生说,“如果不是孩子生日这样重要的日子,怎么会值得一个单亲妈妈这么郑重其事地跑上大老远来这里?”
乙骨默默地听她讲,窗外夜雨潇潇,他下意识地去在人群中逡巡,小女孩和她的妈妈已经不见了,想必又已经匆匆忙忙踏上了归途,毕竟这里离中区很远,如果错过末班车的话,她们很难支付高昂的打车费用。
“所以你才一定要为她画画哄她高兴。”
“我想前辈搞错啦。”弥生扭过头看着他,黑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我没有可怜她……非要说清楚的话,我大概是点儿羡慕她。”
说完这句话后野崎弥生又沉默了下去,乙骨也不催促,只是陪她一起站着。
“我小时候不是经常搬家嘛,最久也只在一家小学呆了一个学期。在那所学校里同学们在过生日时候都会吃一家蛋糕店用粉红色奶油和草莓做装饰、还在蛋糕顶撒满亮晶晶的糖粉的蛋糕。那种做蛋糕在当时的小镇很时髦,因此卖得很贵。我也想在过生日的时候吃一块,但妈妈说‘这都是会让人发胖和长蛀牙的垃圾食品’,因此很多时候我都只能在橱窗前看着。”
野崎弥生说。
“好在我成绩还不错,靠将家庭作业答案贩售给同班同学攒了一点钱……但直到生日那天,所有的钱加起来还是不够正价买一块蛋糕的。前辈知道很多蛋糕店在七点后都会打折处理蛋糕吧?我偷偷地站在橱窗门口倒计时,只剩几分钟了,橱窗里还剩最后一块,我满心欢喜,心想我马上就能吃到那块蛋糕了……但这时一个大婶匆忙地冲进来,将最后一块蛋糕买走了。”
乙骨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小小的、站在橱窗前的孩子,她渴望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橱窗里最后一块蛋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别人买下。如果自己那时也是弥生的朋友就好了,他就可以把那块蛋糕买下来用精致的蛋糕盒包好放到弥生手里。可是他那时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野崎弥生的女孩,于是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轨道里,小小的野崎弥生还是错过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蛋糕。
“后来我拿到第一笔稿费的那天,立刻打车去那家很远的古早蛋糕店买了一块这样的蛋糕。我没让店主把蛋糕打包起来,而是直接站在收银台旁就大口地咬了起来,表情大概有点吓人,把店主都吓一跳,还以为我是得了低血糖问我要不要叫救护车……而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小时候最羡慕的蛋糕其实一点都不好吃。装饰的草莓切开放久了会蔫,太多的糖粉会让蛋糕甜腻的无法下口,而奶油的质量太一般打发出来的口感一点也不轻盈……可那又怎么样呢?”
“前辈你知道么?人类在胎儿时期,心脏的左心房和右心房之间有个卵圆孔,用来帮助还不能自主呼吸的小孩子进行血液循环。而随着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左心房卵圆孔功能性闭合,一岁时则会达到解剖上的闭合。公元前500年,古希腊对人体进行解剖的医生就发现了一岁以下婴儿和成年人存在的解剖学差异,但当时的医学技术还无法对这个现象进行解释,他们就认为一岁以前的婴儿可以凭未曾封闭的心脏和鬼神沟通,所以在这个年龄段他们很容易受到看不见的东西惊吓,无缘无故地嚎啕大哭。”
弥生静静地说。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时想,是不是这个洞是要用爱来填补的,小时候如果能得到足够的爱,就可以把这个洞补好,以后长大了也会得到越来越多的爱;而如果没有修好,长大后无论填补进再多的东西,都会立刻被漏下去,于是心里还是空空荡荡的。”
在小时候凭借廉价的奶油蛋糕和老电影票就能轻易填补的空洞,在长大后即使用加倍的华丽公主裙、亮晶晶的漂亮首饰和一人高的翻糖蛋糕也无法填补。
“所以我其实有点羡慕那个女孩子啊,即使她的妈妈如今也还是在很艰难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她始终没有放开牵着女儿的手……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牵着你的手,你就不会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弥生的头发已经养得很长了,柔软光滑,她今天没有扎马尾,而是就这样披散着,稍稍遮挡了带一点婴儿肥的脸颊,越发显得她显得娇小又柔软。
这是女孩第一次毫无遮掩地试图回忆起她糟糕的童年,虽然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乙骨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努力地想要弥补乙骨和家人的关系……那个时候,在她的眼里,自己大概也是和她一样远离家人在世界上流浪的动物吧?只不过回家的希望和道路仍未断绝。
这世界上淋过雨的人分两种,一种恨不得把全世界的伞都撕碎大家一起淋雨,一种则是恨不得举起伞为每一个淋雨的人遮蔽风雨。野崎弥生无疑是后者。
或许这么做也能让当年那个在蛋糕店前露出渴望眼神的女孩儿略微轻松和温暖一些。
看着她柔软的发顶,他很想把她抱进怀里,再摸一摸她的脑袋说声真是辛苦了。
“请观看七点半档《疯狂的麦克斯4》的观众准备进场啦。”穿着皱巴巴蓝色保安制服的老大爷拿起个铃铛在门口摇晃,同时大嗓门地呼喊观众,看起来他在这片场身兼多职。
因为是末世公路片,在这样主打阖家欢乐的影片片场里上座率并不高,大都是和他们两个人年纪相仿的中学生情侣。
在发动机音效的遮掩下,坐在斜前方的男孩和女孩窝在宽大的座椅中,男孩偷偷把头凑过去吻住了女孩的嘴唇,女孩有些羞涩地伸出舌头回应他……弥生倒不是特意要偷窥人家的隐私,只不过这屏幕里大光一照,他们动作的剪影实在是纤毫毕现。
她的目光又往另一侧一瞟,好家伙,那边儿已经从两个座位上滚到了一个座位上,这也太激烈了吧?难不成在电影院的监控下亲吻真是什么必须发生的保留节目?
弥生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去拿放在两个人座位中间的爆米花吃点儿压压惊。
但一只修长而温暖的手同时伸过来,在零点几秒的接触后,略显粗粝的掌心贴紧了少女柔软的手掌,他的动作显得轻盈而稳定。
对啊,情侣普通的交往顺序好像就是从牵手开始的……弥生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乙骨就托住她的手,向上,送到自己的唇边。
黑发的少年稍稍低头,湿热的呼吸肆无忌惮地吹拂在薄薄的皮肤上,然后是微微开启的、湿润的唇瓣,以及灵活的、柔韧的舌尖,一同炙热地贴紧了手腕脉搏跳动的部位。
野崎弥生在大屏幕切换场景的片刻黑暗中瞪大眼睛,微微发凉的指尖不受控制轻颤一下,点在他挺拔的鼻梁和微微下垂的眼角。
而少年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这个原本落在手腕处的吻也一路向上,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光线中,掌心纹理与嘴唇缓慢而轻柔地厮磨,直到落在少女掌心的中央。
第48章 咒术师
“社长, 之前总经理为您预约的咒术师已经到楼下了。” 东京某摩天大楼顶层,美貌动人的女秘书恭敬地说。
“这又是些什么人啊?”山本社长以手支颐,露出了厌烦的神色。“我不是跟总经理说过, 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别闹到我跟前来么。 ”
“社长, 由利亚小姐来了。”西装革履的助理匆匆地敲开社长办公室的门。“现在正在顶楼会客室里等着您。”
“怎么能让由利亚小姐等着呢?”肥头大耳的山本社长原本半躺在豪华的真皮旋转座椅上, 闻言立刻“噌”的一声站起来,旋转座椅随着他的力道在空中飞速旋转。“快快快, 请她进来……不, 我立刻去见她。”
“社长,总经理提醒过, 那两位咒术师十分重要, 如果他们到来,请您务必优先接见他们。”女秘书提醒道。
山本社长不耐烦地挥手:
“一边儿去, 那小子如今出息了, 还想要管到老子身上来了是吧。”
助理略带得意地看了秘书一眼, 心说长得漂亮又怎么样?在职场上还是男人懂男人, 再重要的人物又怎么样?你没有看到山本社长如今都为了由利亚小姐学习了么?
山本社长的书桌上摊开一本崭新的精装书,是鲁思·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 他摆出了十足研究的架势,一路圈点勾画,似乎誓要将这本书吃透。不过一个日本人精读一本美国人写给美国人看的《日本速通宝典》,看上去本来就是一件很滑稽的事。
但无论是秘书还是助理对此都十分淡定,毕竟这位山本社长平时就是个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人设。
山本社长出生的时候,家族已经过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期, 虽说不如赤司家这样的御曹司底蕴深厚, 但也称得上是大富大贵。不过他本人似乎没什么累世贵族的优雅与洗练,从小就是个纨绔少爷做派。反正家业有从小就受到继承人教育精心培养的兄长继承, 他就领着家族信托继续过上几十年游手好闲的日子直到死在某个美女的臂弯里就好了。
但在山本社长二十五岁那年,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兄长因为车祸不幸去世了。山本社长的父亲老山本社长只有两个儿子,一看小儿子这样十足不争气的模样,心里想到自己当年辛苦打下的偌大江山只怕都要被这不孝子败光,原本丧子的悲伤和沉痛都被冲淡了些。
本来已经含饴弄孙安享晚年的老山本社长拿出年轻时打江山的气魄毅然决然地重新出山,勤于锻炼保养身体,并开始着手培养七岁的大孙子。这位大孙子着实比他除了正事什么都做的父亲更加靠谱的多,在爷爷的悉心培养下,他从东大毕业后就进入家族公司工作,业绩卓著,一路做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年轻有为的山本总经理倒是没有为他仙逝已久的母亲戴上了数不尽的绿帽子这件事而鸣不平的意思。但作为年纪轻轻就执掌大权的新一代掌门人,他同样也有自己的隐忧,在他的少年时期,老山本社长对于那些号称怀上或者生下儿子私生子的女人,总是轻描淡写地打发走。但老山本社长年纪也已经很大了,做老子的自然可以约束儿子,但是做儿子的要管住父亲的下半身不去给自己制造什么相差三十来岁的弟弟,却委实是有些大逆不道的事。
不过在临终之前,老山本社长终于对自己最喜欢也最器重的大孙子袒露秘密,说你不用担心你那不靠谱的老爹在外面给你搞出什么私生弟弟来了。我在十多年前确认你已经是家族合格的舵手后就以割阑尾的名义把你爹送去做了输精管截断手术,你安心工作吧。
说完,这位在商界一生沉浮的老人就在自己的床上安详地溘然长逝。
老爹去世时山本社长正在地中海明媚的阳光中涤荡身心,忽然一架直升机盘旋着降落在私人沙滩上,面对几个从软梯上跳下来的全副武装的黑衣墨镜男,山本社长第一反应是举手投降以及报出自己老爹和儿子的手机号。领头的黑衣人无语地翻白眼,说山本先生,昨日老山本社长驾鹤西去,我们是来请您回去主持大局的。山本社长闻言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是要把我绑走勒索钱财呢……哈?你说啥?
老山本社长在仙逝后,山本社长继承大统,少了父亲的约束,这个小时候靠父亲、青年时靠哥哥、老了又可以靠儿子的十足好运的家伙欲戴王冠却不用负重,日子过得更加乐不思蜀。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煽了的山本社长也在自己的纨绔之路上越走越远。作为一个年纪不小的纨绔子弟,山本社长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和各色各样的美女纠缠不清,他成立了一个影视公司,投资了不少电视剧和电影,被他捧过的美女中有不少事业都获得了很大的提升,于是各色风情万种的美女就如流水般走上了他的大床。
上个月,在参加一场饭局时山本社长看上了一位最近爆火的美女作家加藤由利亚。
不过和别的妖艳贱货不同,对于山本社长的殷勤,由利亚非常高冷,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无论是送花送首饰还是送豪车,她全都视若无睹。山本社长拿出纨绔子弟追求美女时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钻研精神,四处打听尤利亚小姐的喜好。功夫不怕有心人,在给由利亚小姐所在的宗教教派投了一大笔钱投其所好后,终于获得了她上门来拜访的机会。
山本社长被这位高冷美人迷惑得神魂颠倒,前一阵子像个春心大动的少年一样,为了由利亚小姐读起了济慈和雪莱,每天都要手捧红酒杯深情地念些诸如“我的心在痛,困顿和麻木”或者“我要一饮而离开尘寰”之类的诗句。不过这几天在了解到由利亚小姐的新主攻方向是民俗学,他顿时又把雪莱和济慈打包扔进垃圾桶,读起了《菊与刀》。
山本社长匆匆赶到会客室,果然那个心心念念的窈窕身影正优雅地侧坐在长沙发上。黑色商务套裙,黑面红底高跟鞋,精致的盘发,浑身散发着香水淡雅的香气。来人正是由利亚小姐。山本社长挥手挥退伺候在一旁的助理,一屁股坐在由利亚小姐对面的沙发上。
“山本社长。”由利亚小姐微微一笑,“很高兴听闻您有要加入我们的教派,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请问您对我派的教义有什么看法?”
“哦,这个啊……”山本社长愣住了,他本人并不信教,朝着教派投钱也只是为了获得一亲芳泽的机会而已,更别说悉心了解什么教义了。不过他毕竟是花丛中的老手,在短暂的怔愣后立刻反应过来。“由利亚小姐您也知道,我也只是最近才打算投入真神的怀抱,所以对如何聆听他老人家的训诫也还缺乏经验,所以才需要您这样的才华与美貌兼有的教友进行指导嘛。”
山本社长并不清楚这个教派的信仰是什么,但总之叫“真神”就不会错,这就跟在床上时叫“宝贝儿”就不会错是一样的道理。为此山本社长曾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某次他和某个以身材闻名的艳星约会,两个人酒过三巡彼此眉来眼去十分有意,他握住那位艳星的手深情款款地叫出她的名字……然后那位艳星一愣,随即柳眉倒竖怒气勃发,说你怎么能对着我喊某某那个婊*子的名字,随后一脚踹开他扬长而去。而那盛怒下的一脚让他险些失去了在花丛中流连的能力。
“是啊,谁叫您是这样阔绰的大客户呢?”由利亚小姐语笑嫣然,“不过光是进行投资还不够诚信,山本社长,您是否做好了献出心脏的准备呢?”
“我倒是准备好了。”山本社长色眯眯地盯着由利亚小姐套裙和丝袜下圆润的长腿。“只不过真神他老人家还要费心把我已经全部投注在您身上一片真心给剜出来呢。”
“是真的吗?”由利亚小姐站起来,笑容妩媚动人,纤纤玉指隔着衬衫如弹奏乐器般点上山本社长心脏的位置,“是现在就做好了献出心脏的准备吗?”
哎呀这就是已经愿意和自己共赴云雨的意思啊,山本社长大喜过望,但面上还是得撑着,他一把抓住由利亚小姐的玉手。
“当然了。”山本社长深情款款地说着情话,“您的手真美,第一次看到您举起酒杯示意时,我还以为看到了美神阿芙洛狄忒朝着我举起金苹果。果然是柔若无……”
山本社长的情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此刻他手里攥着的柔荑非但和“柔弱无骨”和“纤纤玉手”没有关系,反而像是摸到了某种冷血动物的爪牙,冰冷,坚硬,厚实的皮毛上覆盖着钢针般的倒刺。
他低下头,色眯眯小眼睛里满腔的欲*火被令人胆寒的惊恐取代了——由利亚小姐原本琥珀色的美目变成了野兽般的竖瞳,白皙动人的皮肤则被“野兽厚厚的皮毛”取代,手背上还长满了野兽般粗硬的短毛,精心修饰的淡粉色美甲末端长出了黑色的、锋利的、可以一击就取人性命的爪。爪子锋利的前端已经割开了他身上为了由利亚小姐特意定制的Brioni Vanquish II 007同款西装外套……之所以没有直接洞穿心脏,是因为之前山本社长为了给由利亚小姐一个惊喜,在内袋里准备了一条镶嵌着硕大鸽子蛋的项链,现在项链上硕大的主石和贵金属的链条帮他挡住了由利亚小姐给出的惊喜。
“救命啊!”在生死关头,山本社长以和年龄不符的敏捷屁滚尿流地在羊毛地毯上翻滚,他撞翻了一只青铜方兽瓶,这沉重而昂贵的家具在由利亚小姐的长腿前不堪一击,但好歹帮他坚持了几秒钟的时间。山本社长扑向办公室大门,却发现之前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把门反锁起来了,必须要自己的指纹才能解开反锁。
但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他按了好几次,冰冷的女声都提示说“验证失败”……而背后利刃切割空气的厉风声已经近在咫尺。
以前和一位中国香港富商吃饭,酒过三巡他略带醉意的说我们本地信奉风水和卜算学说,我认识一位大师,能算尽生前身后事,您是否愿意请他卜上一卦呢?山本社长觉得新鲜也就答应了,结果那位卜算大师在掷出几枚铜钱后,笃定地说他以后会死在女人身上……那时他不以为意和香港富商对视着哈哈大笑,说这着实是我的心愿啊……没想到应验在了这儿……
见鬼!我可不是这么个意思啊!
山本社长紧贴办公室大门僵硬麻木地回过头来,金刚狼造型的由利亚小姐肆无忌惮地挥舞着她锋利的长爪扑过来……但还没碰到他,她就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到而嘶声尖叫着倒飞出去。
莫非是神佛护佑?他战战兢兢地往身旁看去,愕然地发现一把长刀洞穿了这钛铝合金的办公室大门,刺入的半寸刀尖擦着他的脸颊指向了倒飞出去的由利亚。
第49章 温柔
“非常抱歉, 但是山本社长现在还在和一位重要的客人就重要合作事项详谈,能烦请两位稍作休息并喝点茶么。”
“今天可是周日啊,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就不能干脆利落点吗?真烦人啊!”扎高马尾戴黑框眼镜的少女有些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
“嗯。”身边穿白色制服的少年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淡淡地说。“确实烦人。”
高马尾少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满脸见鬼的神色。
“乙骨你没事吧?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为什么这么说?”
“以你的性格, 面对我的抱怨应该这么回答才对吧。”高马尾少女清了清嗓子,“真希不要抱怨啦。毕竟是咒监会的投资人之一, 即使对高层来说也是重要的人物, 不能轻易拒绝对方的要求。而且他们本来是想让五条老师来的,但老师现在去了南美洲出差, 就只好换成我们上, 作为老师的学生,即使是从周五晚上就开始不眠不休地做任务, 这也是我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已经准备好了听到这些结果竟然听到你也在跟着我抱怨, 所以说你为什么也在赞同我的吐槽啊?”
相较于除妖师、除灵师等职业从事者, 咒术师的数量其实是非常少的, 这也就导致从学生阶段开始,年轻的咒术师们就要根据自身的等级大规模接受任务。
怀抱想要变得更强大, 想要摆脱曾经的虚弱和无力,想要保护好自己的老师、同学和后辈的愿望,乙骨忧太从来对这些合理或者不合理的任务都毫无怨言。
但同在电影院只能隐约看到对方轮廓的微光中亲吻自己喜欢女孩的手心相比,没有任何拟人生物会更喜欢“冒着大雨赶往郊外的别墅从十几具赤*裸地堆叠在一起的尸体中找寻蛛丝马迹并祓除杀害它们的咒灵”这个选项。
何况这只是从周五晚间开始的第一个任务,截至和禅院真希出现在山本会社本部大楼门前,乙骨忧太已经整整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了。
“今晚七点我还要去看演唱会。”乙骨说, “安室奈美惠在东京巨蛋的最后一场演出。”
这位18岁就站在日本偶像顶端的平成歌姬宣布在她四十岁时引退, 6月3日在东京巨蛋的最后一场演唱会门票在三分钟内被一抢而空。
“倒是没听说过你是安室奈美惠的粉丝……”真希若有所思。
“弥生是她的歌粉,我也就跟着听过几首, Fight Together和Hope之类的,我们很早之前就有计划去这场演唱会了。”他试着哼了一下这两首歌的副歌部分,得到了真希写满了惊异的眼神。
其实鉴于他已经和野崎弥生做了太多的约定,这只能算是其中之一。不过看起来弥生的确对这位引领潮流二十多年的歌姬相当在意,和往常对追星文化不屑一顾的态度不同,她甚至为了这场演唱会偷偷准备了应援荧光棒、粉丝文化T恤和上书“安室命”的布条,鬼鬼祟祟地把它们藏到了自己放漫画书的箱子里。
“哟,‘我们’啊……”禅院真希拿胳膊撞了撞他,笑得不怀好意。“你们现在是在交往吗?”
“不太对劲。”乙骨忽然说,他往上瞄了一眼,“大概是在顶层的位置……有属于高级咒灵的咒力在蔓延。”
因为“天与束缚”的缘故,禅院真希在没有戴特制眼镜时甚至看不到咒灵,感知属于咒灵气息上的能力更是远不如普通的咒术师。闻言她蹙起眉毛,扫过四周大厅中往来的人群。
“普通的职员电梯是到不了顶层的,而能去往顶层的贵宾电梯只有刷卡才能进入。虽然这里安保力量也就那么回事,但如果真要强行突破上去的话,咒监会那群老头子一定又会勒令我们写上厚厚的报告。”
“不,你漏掉了一部。”乙骨低声说,“在保安室的旁边还有一部货运电梯,它同样也能通往顶层。”
“保安室里面可是有十几个膀大腰圆还佩戴电棍的壮汉哦,要是强推过去,明天的新闻头条一定是‘氪星人入侵地球’吧?”
“所以说就要拜托真希你了嘛。”乙骨诚恳地笑了笑。
“啧,怎么感觉去了一趟非洲出差,你好像有变得腹黑的趋势啊。”禅院真希站起身来,她将自己的指骨掰得咔嚓作响,看起来很有干劲的样子。“行,那就由我来做这个坏人吧,乙骨大人。”
“对了。”在真希走出接待室前,乙骨在她的身后以异常平淡的语气说,“现在还没有,但是会的。”
“所以,究竟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身穿黑色制服裙的高个子少女冷着脸将双手按在大理石台面上。
负责前台接待的女孩感觉事情变得非常棘手。她去年才入职,但已经对社长和总经理的关系有所耳闻,这两个人一个约略等于地位尊崇的天皇,另一个则是掌握了实权的幕府将军,但他们同时又是关系微妙的父子……这次的客人是总经理安排过来的,但社长却避而不见。这其中是不是牵涉了什么关于私生子之类的隐秘,她也不甚明了。总之对于她这样的底层员工来说,得罪了哪一个都不够喝一壶的。
“对不起,社长那边的商谈很快就结束……”
“那如果说我现在一定要上去呢?”少女冷哼一声,转头走向访客通道。
藤原助理可是叮嘱了有贵客来访千万不能打扰的。
前台一急,也不顾自己还穿着高跟鞋了,立刻想要小跑着去阻拦她。在四周巡逻的几个保安见状也围了上来,他们受过专业的训练,在这种时候只需要阻拦而不会用力攻击。
一个小个子保安张开手臂来想要阻拦少女,可少女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在地,可就是这一晃让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保安的指尖。碰瓷么?保安们不约而同地想。另一个高个子壮汉一个箭步,居高临下地想要扼住少女的肩膀。而此刻少女的前后都还有人,在这个距离内她绝对不可能有闪避的空间……但少女露出了一个略显嚣张和挑衅的微笑,她根本没有试图躲避,而是笔直地迎了上去,一手抓住高个子壮汉的小臂,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在松软的地毯上来了一记漂亮的过肩摔。
不远处受过名师教导的保安队长目露震惊,他注意到少女在将高个子保安摔在地面的时候并不是使用了以肩部为支点的惯性力量,而是凭借手臂力量抓举的轻拿轻放……这固然可以说她是无意伤人,但从另一个方向思考,岂不是证明少女有对在场所有人碾压式的体能?
保安队长随手将制服外套扔在椅背上,大踏步地朝着骚乱中心飞奔而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禅院真希的身上,无人发觉与她同行的高瘦少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乙骨忧太随手抓起保安制服外套披在身上,又捡起一个保安掉落在地的帽子借着室内消防栓闪亮的镜面戴好。
他推着一辆堆满了报纸的小推车,从容不迫地走向货梯电梯。在电梯门口他熟稔地从口袋外套中掏出了保安队长遗忘的身份卡片刷开了电子密码锁,电梯门洞开时他微笑着对刚刚给社长办公室更换了绿植的园艺师傅点头示意,两个人擦肩而过。
“山本社长。”虽然无论身心都很疲惫,但乙骨好歹还是想起来这个浑身定制西装但唯独在胸口被刨开了一个洞的大胖子是自己要保护的对象。“可以请您松手吗?这样我没办法动手祓除咒灵。”
好在到的还算及时,在山本社长即将被利爪切成碎片前乙骨忧太终于刺透办公室的大门,逼退了这位女版的金刚狼。
“这位壮士,我可以再追加费用,请你一定要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啊!”山本社长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死死地抱住乙骨的腿丝毫不撒手,好像只有依偎在这个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他于危难之中的勇士脚边这样他才能略微获得一点安心。
伤痕累累的女人在特级咒术师碾压式的实力面前终于露出了畏惧的神色,趁着山本社长夹缠不清,她悄悄地后退到社长办公室可以俯瞰东京都夜景的巨大落地窗前,三层钢化玻璃已经在之前的交战中轰然碎裂。她单手抓住窗旁立柱,立刻就要纵身从200米的高楼上一跃而下——
“哇哇哇哇——”山本社长像只□□一样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倒不是为了由利亚小姐凌空一跃的超凡勇气和惊人的决心,而是被他死死抱住大腿的咒术师意识到猎物即将逃跑,朝着对方逃窜的方向投掷出了手中的长刀。
长刀贯穿心脏后把加藤由利亚钉死在窗旁的立柱上,从心脏里泵出来的冲天血柱将山本社长为了充台面而陈列着各色书籍的书柜喷涂成了一幅狰狞又血腥的后现代艺术作品。
从未见过此等残暴杀人场景的男人最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年轻的咒术师趁机从他手里将自己的腿解脱出来镇定自若地走过去拔出了自己嵌入墙体的长刀。乙骨忧太一边确认猎物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后,一边拨通了辅助监督的电话:
“白鸟监督,已经祓除了威胁山本社长生命的……”在定义已经死去女人的身份时,乙骨犹豫了一下,他在她身上感知到了浓厚的属于咒灵的气息,但同时女人并没有像大部分咒灵那样随着被祓除消散,而是保留了完整的遗体,以及那些极其接近兽类的肢体变化。而她的面容明明没有发生变化,那股令男人趋之若鹜的、艳极而妖的气质却立刻随之消散了。“似乎有人利用某种术式改造过加藤由利亚的身体,具体情况还要等家入老师检查后才能得出结论……”他顿了顿,“请尽快安排人员过来打扫现场。”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终于打开了和野崎弥生的聊天框。似乎是因为有些担忧会打扰到他的任务,弥生的信息发送的相当克制,在十分钟之前,她才又发送了一条信息。
“前辈还好吗?任务完成的还顺利吗?有没有抽空休息一下呀……ps,如果还在忙的话,不用急着回复我。”
她甚至没有提到今晚期待已久的演唱会的事。
好不容易吐完的山本社长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
在如血的残阳之中,乙骨以拇指缓慢而用力地拭去了不知何时溅落在颧骨下放的殷红血迹。
在满地狼藉和堪称惊人的杀人现场的映衬下,眉目清秀的少年周身似乎升腾起了杀人大魔王般的、不详的黑色气息。可他看向荧幕时的眼神却充斥着巨大的、铺天盖地的温柔。
“已经快结束了。”
他略加思索,继续打字回复了一条信息。
“我都好,你放心。”
第50章 演唱会
野崎弥生叹了口气。
她将手头刚画好的一张稿子举起来左看右看, 画漫画当然可以算作艺术创作的范畴,相当吃漫画家某时某刻福至心灵的“神之一着”。比方说她刚刚画好的这几个分镜,对她就属于超水准发挥的范畴, 画完后弥生禁不住也有点沾沾自喜, 很想将这个好消息和某人分享一下。
但她很快就尴尬地发现, 其实自己没什么人可以分享。首先知道自己画漫画的人并不多,这样好些同学就已经排除在外了。
而如果发给美代阿姨, 她一定会絮叨说周末的好天气别老宅在租的屋子里, 出去逛逛也好,回家来吃顿好吃的也行, 无论如何话题一定会逐渐朝着弥生的职业规划交友和终身大事转移;如果发给野崎梅太郎, 同样在肝稿子的他一定无暇回答,下一次收到回复也许是某个交稿后令人安心的凌晨;而如果发给责编宫野小姐的话……弥生编辑好邮件, 点击发送, 在心中默数十下, 果然手机“叮”的一声, 她收到了宫野小姐的回信。
“不错,再接再厉。”
宫野小姐真厉害啊, 每次回复信息都超快……不过表达夸赞时她向来就是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
其实还有一个人来着……或者说弥生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就是他。但弥生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打扰他,毕竟他现在可能正在弥生所不知道的某个隐秘角落里从事拯救世界的工作。
说起来,同样是拯救世界,既没有出现行踪诡秘的人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以看似漫不经心的口令对完暗号然后递上一卷阅后即焚的录音带,也没有某个风情万种的黑礼服美女将一杯加冰不摇匀的马天尼沿着酒吧长桌推过来。
乙骨只是在看完电影后回家的路上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简单地回了几个嗯和好就挂断了电话。那时候弥生正捧着一杯半糖燕麦牛奶慢慢地喝, 他没有多说什么,仍旧坚持把她送回家去, 然后温和地告诉她他今天会有一些任务,会持续比较长的时间,可能不会回家了,弥生就点点头说好祝前辈武运昌隆。
然后乙骨就差不多四十八小时没有回来,弥生在半个小时前终于忍不住偷偷发过去问候他是否安全的信息,他也暂时还没有回复。
野崎弥生将画完的稿子一张张整理好,拿去扫描,分别保存在本地文件夹和云盘中。
做完这一切后她就去厨房里给自己找点喝的,没有像从前那样端出加满冰块的美式续命,而是坐下来慢悠悠地泡了一壶热红茶。浓郁的茶水自细长的茶壶口注入精致的骨瓷杯中,急促地打着旋儿。她的手稍稍偏了一下,几滴茶水溅到了手机屏幕上,弥生急忙放下茶壶伸手去擦,却无意滑开了她和乙骨的历史聊天记录。
深蓝色的大海,风云翻卷的天空和散发着微弱灯光的红白灯塔。
弥生怔了一下。这张厄加勒斯角的照片还是两个月前乙骨在非洲执行任务时拍给她的了,说起来从那个时候他就一直在试图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哪怕是草原上一朵刚开的小花、天空中形状特别的云和在异国他乡共赏的一轮明月。
弥生一边啜饮红茶,一边抱住膝盖,一点点下滑翻阅他们的聊天记录……后来他回国了,大概是受到他的影响,弥生也开始将那些生活中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分享给他。
“今天晚上吃山药炖排骨。”
“收到,学校前面开了新甜品店,据说抹茶巧克力蛋糕做的超赞,我待会儿排队了带回来一起吃呀。”
“忽然刮起了好大的风,我去接你吧?”
“无妨,我已经出门啦,何况聪明如我早已经戴好了帽子和口罩,保证在狂风肆虐下也安然无恙。图片/图片”
……
手机叮叮地震了两下,弥生迫不及待地点进短信,却发现只是某家蛋糕店的大促活动信息。
弥生叹了口气,放下手机。
……也就是从那时起,野崎弥生第一次养成了和某个人漫无目的地分享生活的习惯。而习惯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只不过是短短的两天没有见面发信息而已,作为一枚独来独往一心扑在漫画上的阿宅,她已经不由自主地担忧着想啊虽然前辈是很厉害啦,但是这个世界的怪物貌似都很强,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挂着热血少年漫主角招牌式的笑容一路升级所向披靡……
放在桌角的智能闹钟黑豆子般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两道绿莹莹的光束,它欢快地摇摆着提示:
“今天是安室奈美惠告别演唱会的日子,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五小时,请您提前错峰出行……”
沉浸式画稿太久,她都差点忘记今天是演唱会的日子了。野崎弥生起身摁掉闹钟,窗外蓝天绿树,葱葱郁郁。
这也是和乙骨前辈约好了一起去的……好吧,和拯救世界这个宏大而热血的命题比较,“和野崎弥生去看一场演唱会”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约定了。弥生将散落的鬓发拨到耳后,将手机钱包和钥匙塞进背包里,戴上口罩就出了门。
“乙骨同学年纪轻轻就是特级咒术师,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乙骨瞥了山本社长一眼,这个老家伙的恢复能力着实不可小觑,明明之前还被吓得面色惨白毫无人色,这会儿又开始活泼地谈天侃地:
“我本来还以为我久违地找到了年轻时的心动,没想到还是遇到了靠妖狐魅力诱惑人类的妖怪。”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英挺五官的大胖脸上写满了忧伤和失意,“真是世情尽付东流水……”
说到伤心之处,两行眼泪自然而然地从山本社长眼中扑簌簌落下,抛开如今人老珠黄的外貌不提,光他这个感人至深的演技都已经吊打不少在拍戏时半滴眼泪都挤不出来的小鲜肉。
他哭得太过投入,乙骨只好看向女秘书,女秘书也看了看他,两人都有些无语。之前山本社长以为自己只要能逃出门去就能刷电梯逃生,实际上如果乙骨没有及时出现,他就算出了办公室门也是白瞎。因为他的男助理听到山本社长在里边儿杀猪般的嚎叫和巨大的切割碰撞声,就已经忙不迭地走贵宾电梯逃生去了……贵宾电梯重新从一楼上来又要花费好几十秒,足够由利亚将他细细切做肥肉臊子。
反倒是素来被视作儿子安插在身边奸细的女秘书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仍一边试图打开办公室门一边反复拨打报警电话,只不过因为咒灵对空间电磁波的影响电话并未能拨通出去罢了。
乙骨看了一眼表,辅助监督还没来,真希那边也不便真在一群保安的围追堵截下突破重围过来。但考虑到山本会社和东京巨蛋的距离以及这个点上东京的堵车程度,他必须要马上出发离开了。
山本社长诚恳地抓住他的手:
“为了表示感谢我今晚请你吃饭吧乙骨同学!”他扭头看了一眼女秘书,“帮我在Jo?l Robuchon家预定一张桌子。”
“您忘了,您今晚本来就在他们家预定了位子。”女秘书委婉地提示道,只不过这顿晚饭的另一位主角已经化作了刀下亡魂了。
山本社长倒是丝毫不见尴尬:
“那确实不太吉利啊,我现在看到带血的牛排都心里发憷,要不去龙吟吃点花里胡哨的分子料理……”
“谢谢您的好意。”乙骨说,“不过我今晚还有别的安排。”
“和姑娘约会?”老家伙冷不丁地问。
乙骨不意他说的如此直白,只好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成想老家伙反倒是激动了起来:
“这是正经事!不瞒你说我年轻时为了和姑娘约会错过了我爷爷的葬礼,不过想来我爷爷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原谅我……你要去哪里?这个点正是东京都内堵车最严重的时刻,放心,我对此种情况早有预案,山本会社的顶楼一开始就被设计为直升机停机坪,我常年缴纳各路航线费用,绝对保证你能按时到达约会地点!”
山本社长眉飞色舞。
几分钟之后,一架UH-2出现在了山本会社的楼顶。
在同辅助监督交接完任务后,乙骨在山本社长的盛情之中登上了直升机,出人意料的是,原本的驾驶员替换成了山本社长明艳的女秘书,在直升机后视镜里她冲着乙骨笑了笑:
“我前年才从自卫队退役,在此之前的职位一直是战斗机试飞员,保证将您稳当地送到目的地。”
野崎弥生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一同走出有乐町线走进东京巨蛋城市乐园。不愧是传奇歌姬的告别演出,不远处 “海豚吼叫”云霄飞车仍然腾跃如夭矫飞龙,但和上次的感受截然不同,野崎弥生几乎感觉自己几乎迷失在了人海之中。
好不容易到了检票口附近,她才找出一点喘息的机会打开手机,这才发现乙骨回复了她短信,她想了想,又拍了张周围环境的照片发过去:
“前辈,今天是奈美惠的演唱会。我现在已经到了西侧检票口附近,如果前辈忙完了可以过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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